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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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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5 01:07:0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卷 哥哥的女人 第一百二十章 病人

  「等一下,等一下!」李善竹提著菜籃子,氣喘籲籲的朝電梯方向喊道。

  本來要合上的門又打開了,他走進電梯,扶著膝蓋喘了會氣,然後抬頭對中年婦女笑:「謝謝章阿姨。」

  「小李啊,你這是家裡來客人了吧?」中年婦女看了看他籃子裡的菜,「買這麼多菜,客人很多?」

  李善竹臉紅了一下:「沒,就一個。」

  中年婦女都是半個名偵探,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怎麼一回事,當下笑了起來:「女朋友?」

  李善竹的臉更紅了,搖著頭說:「現在還不是,說……說如果我做飯做得好吃,她就慎重考慮一下。」

  「啊喲,那你這頓飯可不能馬虎了。」中年婦女開始為他出主意,「要不要章阿姨教你幾個絕密私房菜式?阿姨年輕的時候啊,就是靠著這幾道菜式,俘虜了你大伯的胃,接著才俘虜了他的心……」

  她手裡牽著的小孩懵懂天真的看著她:「可是媽媽,你只會做泡麵,泡麵,跟泡麵啊……」

  「臭丫頭,說什麼大實話呢!」

  揮別兩母女,李善竹回到了自己家。

  籃子很重,裡面不但有各種蔬菜,還有魚有肉,就像章阿姨說的,如果全部拿來做菜,足以招待一桌子人。

  深吸一口氣,他喊了聲:「小愛姐,給我開開門。」

  久久無人回應。

  原本興奮的笑容漸漸開始消失,他將沉重的籃子放在地上,掏出鑰匙打開門,在開門的一瞬間,臉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小愛姐,抱歉我回來晚了,馬上就給你做飯。」

  房間裡空蕩蕩的,沒有人,沒有回音,甚至看不見寧寧穿來的那雙鞋。

  血色從李善竹臉上褪盡,他丟下手裡的菜籃子,衝進門去。

  但寧寧不在房間裡。

  「小愛姐。」李善竹站在客廳裡,低著頭,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只能聽見他嘴裡壓抑的聲音,「你跑到哪裡去了……」

  同一時間,某處天台。

  晌午時分,日頭有點毒,人站在烈日底下,時間久了,視線都開始模糊,彷彿整個人正被陽光融化。

  「接下來的一場戲,至關重要。」寧寧合上手裡的手機,對自己,亦或者是對正注視著自己的張心愛說,「以女人的身份,是根本不可能打動聞雨的,我想要打動他,只能以一個身份……病人。」

  十分鐘後,一輛計程車停在天台下方。

  渺小一個點從車內出來,抬頭看了看天台上方,然後加快腳步走進公寓樓內。

  不多時,腳步聲在寧寧身後響起,腳步聲由遠至近,最後一個面容清俊的青年跨過最後一階台階,上了天台。

  是聞雨。

  他停下腳步,看著前方不遠處的長髮女子。

  她背對著他,趴在天台邊的護欄上,哢嚓哢嚓的,不知道在咬著什麼,忽然聲音一停,慢慢轉過頭來。

  原來是一根冰棍。

  別人吃冰棍的時候,只吃上面的冰,但她連棍也一起吃,那根木頭做的棍子被她咬得坑坑窪窪,左右都是牙印。

  「你來了。」她笑,聞雨似乎能夠在她嘴裡看見木頭渣子。

  「……你嘴裡是什麼?」聞雨問。

  寧寧愣了愣,低頭呸了一聲,一小截木棍混著碎冰落在她手心裡,她皺了皺眉,甩手將這些東西,連同還沒吃完的半根冰棍一併丟掉,然後彎下腰來,悉悉索索一陣之後,從腳邊放著的塑料袋裡拿出一盒冰淇淋來。

  聞雨的目光在那塑料袋內一掃。

  薯片,巧克力,蛋糕,曲奇……

  全部都是熱量超高的零食。

  「288卡。」寧寧舀了一勺冰淇淋,遞給聞雨,「要來點嗎?」

  聞雨搖了搖頭。

  她立刻將勺子放進自己嘴裡,一勺接一勺,熱量高達288卡的冰淇淋,很快就被她消滅殆盡,嘴唇上殘留的奶油都來不及擦掉,她又立刻撕開一袋子薯片,陶醉的聞了聞裡面的香氣,看向聞雨:「500卡,你要來點嗎?」

  「你不怕下次演戲的時候,衣服穿不上嗎?」聞雨冷不丁問。

  撕袋子的手頓了頓:「怕。」

  「既然怕,你為什麼還要吃?」聞雨問。

  「我只有嘴裡嚼著東西的時候……」寧寧倚在欄桿上,將一片薯片遞嘴裡,眼睛瞥了瞥樓下,「才不會想從這裡跳下去。」

  聞雨注視她片刻,忽然笑著搖搖頭:「你不會跳的,你最愛的人就是你自己。」

  說完,他轉身離去,一步步走向樓梯,最後出了公寓樓,抬手攔下一輛計程車。

  在上車之前,聞雨鬼使神差的抬頭望了望。

  高高的天台上,一個渺小的身影,正伏在欄桿上頭,低頭看著他,然後一把一把的往嘴裡塞著薯片。

  他眯了眯眼,似乎薯片的碎末掉進了他的眼睛裡。

  車子載著他開了十幾分鐘,那個不停咀嚼薯片的身影依然在他眼前揮之不去,聞雨的眉頭越皺越緊,直到車子忽然一個急剎車。

  「……那邊在幹嘛?」聞雨的注意力被窗外的人頭湧動吸引了過去。

  「好像在燒什麼東西。」司機回答,順便放滿車速,緩緩自人群邊上開過。

  靠近之後,聞雨才發現他一不留神,路過了張心愛家。這女人明明手段高超,卻出人意料的沒有觀眾緣,她最紅的時候,家門口也不見有這麼多粉絲,但她一出事,竟有這樣多的黑粉過來燒海報,燒影碟,問候她祖上十八代女性。

  這裡頭有多少是真正的粉絲,又有多少是落井下石的人。

  這可真是奇怪,張心愛的好人緣呢?她的那些情人們呢?怎麼這個時候不見他們出來為她說話?

  「……開回去。」聞雨忽然說。

  車子又回到了原來的地點。

  聞雨又重新回到了天台上。

  入目一片狼藉,地上到處散落著吃剩下的包裝袋,就像剛剛有人在這裡開了個宴會。寧寧背對著他,蜷縮在那一地狼藉中,他快步走過去,走在半路上就聞到一股怪異的酸味,等走近以後,才發現她身邊不僅有垃圾,還有一灘嘔吐物。

  聞雨皺了皺眉,俯視她道:「你把東西全吃光了?」

  之前那個鼓鼓滿滿,足夠一個人吃上三天的塑料袋,現在早就已經空了,花花綠綠的包裝袋丟了一地,裡面的巧克力,曲奇,蛋糕等……有的進了寧寧肚子裡,有的變成了地上那灘嘔吐物。

  再美的女人,躺在這堆東西裡,也會變得骯髒不堪,宛如乞丐。

  往日的情人們如果見到她這個樣子,保證捂著鼻子,有多遠跑多遠,有些有潔癖的,說不定會一邊跑,一邊刪她電話,但聞雨沒有,他彎腰將她扶起來:「堅持住,我送你去醫院。」

  她無力的靠在聞雨身上,低聲喃喃著什麼。

  因為剛剛嘔吐過,所以說出來的話都帶著一股難聞的酸味,可聞雨沒嫌棄,他反而靠近了一些,聽清了她正在念叨著的話。

  「288卡,500卡,586卡,433卡……」寧寧嘴裡飄出一串數字,是她剛剛吃進去的那些零食的卡路裡含量,她的表情有點恍恍惚惚,「我不能再吃了,你來幫我吃一點,你快阻止我……我沒辦法控制我自己了……」

  說完,她顫巍巍抬起一隻手,手裡剩下半塊曲奇,繼續往嘴裡送去。

  聞雨握住她的手,表情凝重:「別放棄你自己。」

  寧寧的目光渙散片刻,才聚焦在他臉上:「大家都放棄我了。」

  「所以你要好好反省。」聞雨說完,將她打橫抱起,一邊朝樓下走,一邊說,「你對別人真心,別人才會對你真心,你把別人當玩具,別人也把你當玩具,你以為永遠不會暴露的秘密……其實不過是時間問題。」

  寧寧沉默片刻,問:「你這麼討厭我,為什麼還要回來?」

  「因為我是個醫生,而你是個病人。」聞雨淡淡道,那一瞬間他剛好從公寓內走出來,整個人由暗轉明,「我不喜歡你,但不會放棄你。」

  寧寧看了他片刻,忽然笑道:「你這樣的性格,遲早會吃大虧的。」

  豈料聞雨也低頭對她笑:「你這樣的性格,一樣是要吃大虧的。」

  寧寧楞了一下。

  他究竟有沒有看穿她是在演戲,寧寧不清楚。也許沒看出來,所以他把她送進了醫院,墊付了醫藥費,甚至答應術後給她進行一次心理疏導。又也許看出來了,所以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並不在她身邊多做停留,一臉的公事公辦。

  如果是真正的張心愛,估計這時候已經氣得跳腳,付出了增重三公斤的代價,結果只博得了對方三分鐘的同情。

  寧寧倒是鬆了口氣,她又不需要他愛她,她只需要他同情她,然後給予一點點幫助,讓她可以撐到週末,僅此而已。

  「再熬一天就好了。」進手術室之前,她對自己說,「熬過明天,一切就結束了。」

  結果剛從手術室出來,就接到李善竹的電話。

  「小愛姐。」他在電話裡哭哭啼啼,幾乎萬念俱灰般的問她,「我現在從天台上跳下去,你會不會內疚?」

  寧寧:「…………」

  時間是2004年7月16號,週五,晚上八點。

  離張心愛死亡只剩下一天半了。

  就一天半!!你能不能消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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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5 01:07:1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卷 哥哥的女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無限死亡

  2004年7月17號,週六,某心理診所內。

  聞雨將兩只茶杯放在桌子上,視線掃過寧寧的口袋:「不接一下嗎?」

  打從坐在這裡開始,寧寧上衣口袋裡的手機就響個不停,她再次將手機按掉,無奈對他說:「是我的一個追求者,拿自殺當藉口,要我過去見他。」

  聞雨哦了一聲:「那你去嗎?」

  「我不想去。」寧寧嘆了口氣,起身道,「可我必須去……謝謝你的菊花茶。」

  寧寧推門而出,大約一分鐘之後,一名工作人員敲開房門,手裡一隻電熱水壺:「聞醫生,茶燒好了。」

  客人走了,只需要倒一杯茶就好。

  茶水傾入杯中,裡面夾雜著幾片金黃色的花瓣。

  聞雨挑了挑眉,看向寧寧離開的方向,奇怪了,她怎麼知道是菊花茶?

  寧寧當然知道。

  因為這是她第三次踏入聞雨的辦公室了。

  第一次她不肯接電話,第二次她賴著不肯走,結果兩次都喝到了菊花茶,兩次都讓她回到了開頭。

  想不到張心愛居然還挺在乎這純情少年,居然一定要接他電話,一定要去見他。

  「喂。」出了診所大門後,寧寧接了電話,無奈道,「你別哭了,我都聽不清你說什麼了。」

  「你一直不接我電話。」李善竹聲音都哭啞了,「我還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

  「我昨天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身體不舒服,去醫院做了個小手術。」寧寧辯解道。

  「那為什麼不說是哪個醫院,不讓我過去看你?」李善竹質問,「你……讓誰陪你去的醫院?」

  寧寧心裡一突,強笑道:「就不能是我自己去的嗎?」

  李善竹沉默著不說話。

  「……好吧。」寧寧自嘲一笑,「我這種人,怎麼可能自己一個人去醫院。」

  她最脆弱最可憐的一面,從來是用來博取男人的同情的,怎麼可能把傷口藏起來,偷偷摸摸一個人哭?

  「……你在哪?我現在過來接你。」李善竹似乎不願意再糾纏於這個問題,他開始詢問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不用,我自己打車……」

  「你在哪?」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李善竹打斷,著魔一樣重復剛剛的話,「我現在過來接你。」

  寧寧無奈報了個飯店的位置。

  李善竹很快就打車過來了,下車就衝到寧寧面前,抓住她的手腕往回走。

  「別那麼急著走啊。」寧寧覺得他現在的樣子太過不對勁,將自己的胳膊往回扯了一下,「都這麼晚了,咱們吃了飯再回去唄。」

  走在前面的李善竹腳步一頓,慢慢回過頭,眼底下一片青黑,努力擠出一個平常那樣單純的笑臉:「你不是說要吃我做的菜嗎,跟我回去吧,我做給你吃。」

  李善竹的手藝是很好的。

  兩人回家沒多久,魚頭煲的香氣就從廚房裡飄出來,伴著李善竹的一句:「要放多少辣椒?」

  「……隨便放一點吧。」寧寧隨口一答。

  剁剁剁的聲音快速響起,很平常的切菜聲,放在此時,放在此地,卻讓寧寧莫名的毛骨悚然。

  當最後一道魚頭煲上了桌,寧寧掃了眼桌子上的六菜一湯,然後抬頭盯著對面的李善竹。

  他身上圍著一件碎花圍裙,看起來有點可愛,他用筷子夾了一塊雪白魚肉,遞到寧寧嘴邊:「小愛姐,嘗嘗我的手藝。」

  寧寧雖然早已有所預感,但當肚子真的疼起來的時候,還是又驚訝又憤怒。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捂著肚子,疼得一頭冷汗,「為什麼要在菜裡下毒?」

  「因為我知道。」李善竹慢慢走過來,用餐巾紙仔細擦拭她臉上的汗水,「不管我把菜做得多好吃,你都不會答應當我女朋友。」

  寧寧開始大口大口吐血。

  「對不起,對不起。」李善竹用餐巾紙擦拭她唇角的血,幸福的笑著,「我也會吃的,我很快就會去陪你的。」

  「不,不用你陪……」寧寧又吐了一口血,「其實我是個穿越者……」

  人設崩潰,重回開頭。

  從心理診所內出來,被李善竹帶回家,魚頭煲重新放在桌上。

  寧寧嘆了口氣,沒有吃對方遞過來的魚肉,而是溫柔看著他:「我答應當你女朋友。」

  筷子一顫,上面夾著的魚肉掉下來。

  寧寧起身朝他走過去,輕輕將他擁抱在懷裡。

  「其實,就算你這頓給我吃根辣條,我都會答應你的。」她柔情蜜意,「重要的不是這頓飯吃什麼,而是給我做這頓飯的人是誰,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小愛姐。」李善竹將臉埋在她肩上,輕輕喚道。

  有什麼東西插進寧寧的肚子裡,又很快抽離出去。

  寧寧低下頭,看見自己的肚子像開了一個水龍頭,不停的往外冒血,染血的刀子握在李善竹手裡,他靜靜站在對面,圍裙上的白色碎花,被她的鮮血染紅。

  「你……為什麼要殺我?」寧寧不敢相信的質問他,「我都答應……要當你的女朋友了。」

  「因為我知道,你是騙我的。」李善竹溫柔又哀傷的看著她,「就像你騙我哥,騙海哥,騙小柯一樣……」

  反轉手裡的刀,將刀子插進自己的肚子裡,他沒有將刀拔出,而是就這麼張開手臂抱住寧寧,刀柄往寧寧肚子上一頂,刀尖在李善竹的肚子裡扎得更深。

  「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想要被你騙。」李善竹緊緊抱著寧寧,帶著哭腔,低低哽咽,「說一句喜歡我吧,求求你了,小愛姐,你騙騙我吧……」

  「……刁民休想害朕!」

  人設崩潰,重回開頭。

  從心理診所內出來,這一次寧寧怎麼也不肯跟李善竹走。

  「我覺得身體還是有點不舒服。」寧寧警惕的跟他保持一段距離,「剛剛跟醫生通了電話,他叫我回醫院復查一下。」

  李善竹失落的低下頭,略長的劉海遮掩住了他的表情:「……這樣啊。」

  「抱歉。」寧寧低頭看了下手錶,故作焦急道,「約定的時間要到了,我先走一步。」

  她才走幾步,一個身影就從她身後衝了出來,將她狠狠一抱,兩個人同時栽向大馬路,栽向馬路中間疾馳而來的巴士……

  「心臟停止跳動了。」

  「準備心臟除顫器,充電,200J。」

  「好,閃開!」

  寧寧緩緩睜開眼睛,眼前晃動的亮光讓她眼花,好長一段時間才虛弱的問:「現在是什麼時間?」

  醫生護士們繼續忙碌著,其中一個護士百忙之中回了她一句:「你會好的,放心吧。」

  「現在……什麼時間了?」寧寧又問了一聲,「過了週末嗎?」

  「還沒。」護士說,「現在是週六晚上,快八點了吧。」

  這個答案幾乎抽空了寧寧身上所有的力氣,她又重新變得視線模糊起來。

  她還活著,那李善竹呢?他們兩個是一起被撞飛的,不但被巴士撞飛,還被另外的車子壓了過去,那一瞬間寧寧覺得自己像一塊砧板上的肉,以極慢的速度被刀拍成泥。

  「不好,心跳又要停了。」

  「我看看……」

  不但視線變得模糊,醫生的聲音也離她越來越遠。

  開玩笑,她怎麼能死在今天,死在週末以前?寧寧掙扎著張開嘴,用盡最後的力氣,對身邊的醫生護士說:「我不是張心愛,我是寧寧……」

  人設崩潰,重回開頭。

  一次又一次談判,一次又一次死亡,中間有一次,寧寧趁他還在廚房做飯的時候,拿手機報了警,警察來了,不等寧寧開門,李善竹就已經引爆了廚房內的液化罐。

  這一次差一點點,寧寧就死了。

  靠著一句「2017川普為王」險象環生之後,寧寧握著水果刀,盯著眼前的李善竹。

  李善竹端著魚頭煲從廚房裡走出來,愣了愣,笑著問她:「小愛姐,你要殺了我嗎?」

  魚頭煲被他輕輕放在桌子上,發出輕輕一聲脆響,這聲脆響不知怎地,讓寧寧想起了之前廚房裡液化罐爆炸的那一刻,她啊的一聲大叫,手裡的刀舉了起來,水果刀對準李善竹。

  「……小愛姐。」沉默片刻之後,李善竹朝她走了一步,「你的手抖得好厲害。」

  「別過來!」寧寧大喝一聲,舉著水果刀的手在發抖。

  這是恐懼,是害怕,還是猶豫?

  「……我是不是沒別的選擇了?」她不知道是在問他,還是在問自己,「不殺你,我就得死?」

  可憑什麼要她代替張心愛成為殺人犯?

  「……就不能放棄嗎?」寧寧已經忘記自己是第幾次這麼說,用比之前更加溫柔,更加可憐,更加充滿祈求的聲音道,「你一定要殺我嗎?」

  「除了死亡……」李善竹慢慢拿出一把菜刀,對她笑,「沒別的辦法讓我們在一起。」

  2004年7月17號,週六,某心理診所內。

  聞雨將兩隻茶杯放在桌子上,視線掃過寧寧的口袋:「不接一下嗎?」

  打從坐在這裡開始,寧寧上衣口袋裡的手機就響個不停,她沒有按掉手機,但也沒有接,只是呆呆愣楞地坐在原地,直到工作人員敲響房門,手裡一隻電熱水壺:「聞醫生,茶燒好了。」

  聞雨將茶倒在她面前的杯子裡。

  茶香裊裊,水面上轉動著幾片金色花瓣。

  「三百六十二。」

  什麼?聞雨抬頭看著寧寧。

  寧寧俯視眼前的茶杯,眼神木然:「這是我在你這裡,喝到的第三百六十二杯菊花茶。」

  任何一樣東西重復的太久了,都會讓人感到厭煩,麻木,狂躁,崩潰,最後或者爆發或者死亡。

  寧寧慢慢端起那杯菊花茶,還沒喝,只聞了一下味道,就扭過頭去乾嘔起來。

  她反應這麼劇烈,簡直讓聞雨懷疑自己的茶裡有毒,亦或者她有菊花過敏症。

  「小張,小張你來一下。」他急忙叫來工作人員,把桌子上的茶壺跟茶杯都撤了下去,然後打開窗戶通風。

  十幾分鐘後,寧寧才稍微緩過氣來。

  「你還好吧?」聞雨在旁邊問她,目光裡有關切也有懷疑。

  事後他仔細一回想,天台上的那一幕多半是在演戲,那現在呢?又是在演戲嗎?又想裝病博得他的同情嗎?

  寧寧伏在沙發扶手上,慢慢抬頭看著他,她的眼神很怪,又痛苦又內疚,甚以及一種語言難以描繪的感情,一種彷彿石下之花,破土而出般的感情,細小,隱晦,恍然,掙扎。

  「這樣的日子,我連一天都撐不下去。」她迷茫的看著聞雨,「他……是怎麼撐過這二十七年的?」

  鏡頭漸漸移遠。

  人生電影內,她迷茫的面孔映在大屏幕上,映在唯一的觀眾眼裡。

  石中棠坐在觀眾席上,玉石面具遮掩了他的五官,以及他此刻的表情,只有白色的光芒從屏幕內落下來,將面具照亮。

  而在他身邊,一片黑暗,一地狼藉。

  他現在坐著的雕花椅子,大約是人生電影院內僅剩的一張完整椅子了,其餘的全被人拆了折了,歪七豎八的丟在地上,亂亂糟糟的像個廢品站,本就破舊的電影院因此更顯破敗。

  叫罵聲,棍棒相交聲,哭泣聲此起彼伏,可石中棠不管不顧,他完全被眼前的電影,給電影裡的人給迷住了,他一動不動的看著屏幕,等待著她下一句台詞。

  「二十七年?你在說誰?」

  「你哥哥,石中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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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5 01:07:2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卷 哥哥的女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人舞台

  辦公室裡安靜了一下,一個沒料到會從自己嘴裡說出這個名字,一個沒料到會在對方嘴裡聽到這個名字。

  胸膛中湧出一股憤怒,繼而被強行壓了下來,聞雨淡淡道:「我哥哥早就去世了,那時候你才幾歲?」

  別一副跟他很熟的樣子。

  寧寧卻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看看四周,看看還在響個不停的手機,眼神古怪,喃喃自語:「我怎麼還在這裡?」

  聞雨楞了一下。

  「我怎麼還沒回到開頭?」寧寧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目光定格在聞雨臉上,「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可憐我,覺得我病了?」

  聞雨的確覺得她病了。

  疲憊,躁動,時而恍惚,時而清醒,甚至有點自言自語的傾向,失去了一定表達能力,才一天不見,她的精神狀態怎麼會突然糟糕成這樣?

  寧寧卻來了興致,喝了三百六十二次菊花茶,重復了三百六十二次同樣的對話,哪怕出現一點點變化,都會讓她感覺興致勃勃。

  調整了一下坐姿,她的身體微微前傾,眼睛發亮的看著聞雨:「你哥哥去世的時候是1990年,那時候的我二十二歲。」

  「可你今年才二十五歲。」聞雨淡淡道。

  「我跟你哥哥一起演了一場古裝戲。」寧寧眼睛裡流淌出回憶的光芒,「他是我這輩子遇到過的……最好的演員。」

  「我哥哥那年只演了一場戲……」聞雨想要提醒她,戲裡可沒有你。

  「我知道。」寧寧笑道,「《畫中人》。」

  聞雨忽然不說話了,眼前的女人讓他感到十分陌生。

  她笑的樣子,她討論石中棠時的熟悉,她垂眸一笑時的羞澀,她撩撥耳邊碎髮時的小動作,都不像張心愛,而像是另外一個人。

  「你是誰?」聞雨忽然問。

  「我是……」寧寧笑道,「靈山公主。」

  《畫中人》中的女主角,靈山公主。

  ……妄想症?雙重人格?如果是後者,為什麼自稱靈山公主,一部電影中的女主角?亦或者又是在裝病,就跟她之前在天台上那樣?聞雨決定試探一下。

  「我該怎麼稱呼你?」聞雨問,「公主殿下?」

  寧寧噗嗤一笑,似乎被他逗樂了:「就叫我靈山好了。」

  這可不像靈山公主該有的反應,《畫中人》中的靈山公主清高自傲,也許能夠容忍平民百姓背後對她指指點點,卻無法當面忍受平民百姓直呼她的閨名,只有最親近的人,譬如她的情郎石中棠,能夠親暱的喚她:靈山。

  「靈山。」聞雨從善如流的喊道,「可以跟我說說嗎?你是怎麼跟我哥認識的?」

  「演戲的時候認識的呀。」寧寧笑了起來,「說來好笑,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我摔倒了,要親親才能起來。」

  「那他肯定很喜歡你。」聞雨也笑了起來,「他很少對初次見面的女孩子說這種話的。」

  「我還以為他天生就是個花花公子,不放過任何一個沾花惹草的機會呢。」寧寧哈哈笑道。

  如果是一方熟悉,另外一方不熟悉的事,那麼話題剛剛開頭就要迎來結束,可是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他們還在繼續聊著石中棠。

  「你怎麼了?」寧寧忽然盯著聞雨問,「出了這麼多汗。」

  「有點熱。」聞雨起身關上窗戶,然後舉起手裡的遙控器,滴一聲打開空調,背對著寧寧,狀似隨意的問,「對了,你們兩個一塊演了那麼久戲,你最喜歡裡面哪一場?」

  他回過頭,然後微微一愣。

  寧寧不知何時已經改變了坐姿,以極端莊高貴的姿態坐在沙發上,朝聞雨的方向抬了抬手,天經地義的吩咐道:「過來。」

  那隻手在空中停頓片刻,忽然整個人從沙發上彈起,臉上驚訝的神色,彷彿她不是自己站起來的,而是被某個看不見的人從沙發上拉起來的,如同起舞般,她在原地轉了一圈,然後眉頭一皺,伸手一推,似將某個無禮冒犯她的男人用力推遠。

  用力過猛,自己也退了半步,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順勢變坐為躺,單手支著腦袋,半倚在沙發上,慵懶朦朧的說:「李郎,我們還是分開一段時間吧。」

  誰在對她說著什麼,她傾聽片刻,慢慢睜眼看著對面的牆壁:「……我只是覺得你太沉迷了,說到底,我跟它們一樣,不過是一幅畫而已。」

  她看得那樣認真,讓作為旁觀者的聞雨忍不住同她一起看過去,然而牆壁空蕩蕩的,除了一台正吹著冷氣的空調,其餘什麼也沒有,片刻之後,身後傳來寧寧的聲音,語速比剛剛快了一些:「你還是沒懂我的意思,你我陰陽兩隔,你是個活人,我是個死人,我們怎麼可能在一……」

  聲音戛然而止。

  聞雨回過頭,見她指甲緊緊摳進沙發裡,上身不自然的前傾,似被某個看不見的男人用力抱在懷裡,在她耳邊輕輕說:「我抓住你了,我絕不會放手。」

  「……放手!」寧寧用力掙開他的懷抱,整個人幾乎是從沙發上滾了下來,一路連滾帶爬的朝書桌方向跑去,路上甚至跑落了一隻鞋子,她顧不得撿,只匆匆回頭看了一眼,眼中的驚懼厭惡讓聞雨渾身一冷。

  冷風從空調裡吹出來,吹在他的身邊,他幾乎要誤以為那是倒流的時光,將他送回了1990年的《畫中人》片場。

  不,讓他重回過去的不是時光,而是眼前這個女人。

  她以一人之力,重演了整部《畫中人》!

  那逼真的近似詭異的演技,甚至將白色的地磚化為金色的沙地,將空調冷風化作沙漠上的陣陣熱浪,吹拂在沙地上,一圈圈金浪。

  身上的波西米亞長裙被這熱風一吹,吹脫了色,漸漸化作一件素淨的白裳,寧寧一身白衣跪坐在沙地上,懷中抱著一個看不見的人,匆匆擰開一個瓶子,將裡面的復活藥灌進對方嘴裡,等了片刻,聲音顫抖道:「為什麼他不醒?」

  得到的答案讓她失去理智,她忽然拔劍而起,一劍將對方捅死,然後慢慢轉過頭來,俯下身去,手指輕輕撫摸一張看不見的面孔:「真奇怪,以前我看見你這張臉就討厭,現在……」

  眼淚轉了轉,落下來。

  抬手抹了一下眼淚,她著魔似的看著手裡的劍,忽然將劍一橫,抹向脖子……

  「怎麼會這樣?」她摸著自己毫髮無傷的脖子,為這荒唐無比的事情失笑一聲,笑著笑著,就哭了起來。

  她丟掉手裡的劍,連滾帶爬的回了原處,將某個看不見的人抱在懷中取暖,哭著對他說:「李郎,我怕。我不怕死,我怕活著……」

  《畫中人》演到這裡,本該結束了,可她卻越哭越凶,越抱越緊,似乎鬆了手就要活不下去了,崩潰似的哭喊著:「我好怕,我好怕!!我不要再死了,嗚嗚……我也不想活了,我再也不想這樣永無止境的活下去了!!」

  「別哭嘛。」

  人生電影院內,石中棠雙手向前,試圖擁抱屏幕中的寧寧:「這個戲很好演的,我教你啊……」

  他伸出的手被冰冷冷的屏幕擋住,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另外一雙手伸出去,代替他,擁抱了他看得見卻摸不著的畫中人。

  「別哭了。」聞雨輕輕抱了抱寧寧。

  寧寧連哭都忘記了,楞在他懷裡不敢動。

  他將寧寧扶到沙發上坐下,一雙清澈的眼睛細心打量著她。

  寧寧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的,發生了什麼?他為什麼要給她這麼好的臉色看?

  「你看什麼?」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眼神裡帶著一絲警惕跟退縮,「你不是最討厭我了嗎?」

  「我討厭的是張心愛,不是你。」聞雨對她柔聲道,「你是靈山,不是嗎?」

  不同的名字,不同的性格,連技能水平都不在同一條水平線上,雖然同樣都會演戲,但卻是路人跟影后的差距。

  眼前很有可能是張心愛的第二人格,兩個人格同住在一個軀體內,彼此之間可能有交流,也可能沒有交流,可以看做獨立存在的兩個人。因為是輪流使用這具身體,所以其中一方,有時候會發現另外一方沒有注意到的事情。

  「你剛剛一直提到死。」聞雨給了她一杯白開水,你覺得有什麼人要傷害你嗎?」

  寧寧慢慢喝著水,一杯水下肚,她才稍微冷靜了一點。

  沒有回答聞雨的問題,她掏出手機,按下接聽。

  一陣哭聲從對面傳來,寧寧木然重復自己說了幾百遍的話:「你別哭了,我都聽不清你說什麼了。」

  「你一直不接我電話,我還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

  「我昨天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身體不舒服,去醫院做了個小手術。」

  「那為什麼不說是哪個醫院,不讓我過去看你?」

  「安定心理診所。」寧寧報出了聞雨所在診所的名字。

  對面沉默了一下,才用一種平緩無波的語氣問:「聞雨那裡?」

  「是啊,聞雨這裡。」

  「……我馬上過來接你。」

  掛斷電話以後,寧寧垂著手,木著臉,一言不發,那副表情在聞雨看來,簡直像在等死。

  ……剛剛跟她通電話的是誰?是什麼人讓她出現這樣的反應?

  那個人很快就出現了。

  「聞醫生,你好。」一個有些靦腆的大學生推門而入,「我是來接我姐姐的。」

  他走過來牽寧寧的手,寧寧反應激烈的拍開他的手,他楞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間的猙獰。

  那一瞬間的猙獰,沒有逃過聞雨的眼睛。

  就在李善竹強行握住寧寧的手,十指交纏,牽著她離開的時候,背後傳來一聲:「等等。」

  李善竹與寧寧同時回頭。

  只見聞雨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把車鑰匙,對他們說:「我開車送你們兩個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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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5 01:07:4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卷 哥哥的女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色相框

  雖然李善竹拒絕了很多次,但聞雨還是堅持把他們兩個送回了家。

  為什麼?寧寧盯著他的側臉,是覺得她病了,所以沒法丟下她不管嗎,就像天台上那次一樣?

  「到了。」李善竹掏出鑰匙。

  寧寧轉過臉去,房門在她眼前緩緩打開。

  第三百六十三次打開。

  聞雨側了一下臉,門開的一瞬間,寧寧扯住了他的袖子,一種下意識的依賴。

  「既然都來了。」李善竹背對著他們說,「就一起吃個飯吧。」

  他走進廚房,開火聲,剁剁剁的切菜聲,魚頭煲的香氣。

  聞雨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右手突然被人翻過來,手心一癢,他低頭一看,見寧寧正拿一根手指頭,在他手心裡寫字。

  兩個字。

  「別吃。」

  聞雨剛將這兩個字念出來,寧寧就將寫字的那根手指頭豎在唇前,對他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然後眼睛看向廚房方向。

  「……為什麼?」聞雨盯了她一會,「你的聲音怎麼了?」

  寧寧看著他,沒說話。

  不是不想說。

  而是不能說。

  瀕臨死亡三百六十二次,她前後一共失敗了三百六十二次,每一次失敗,她都會回到開頭,然後接受一個相同的懲罰——減少台詞。

  李善竹家的房門似乎成了一個關鍵點,台詞從進門開始計算,別看她之前跟聞雨有說有笑,現在她別說是講話了,只要她說一個字,甚至是發出一個擬聲詞,她都會立刻回到開頭。

  一句話概括,從現在開始,她能夠說的台詞數是:零。

  她的所有想法,都只能用寫的,或者用行動來表達。

  想跟聞雨解釋清楚這點,實在是太困難了,所以寧寧只能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對他搖搖頭。

  「喉嚨不舒服?」聞雨問。

  寧寧點點頭。

  「買點藥給你吃?」聞雨問。

  寧寧搖搖頭。

  這時候李善竹端著魚頭煲從廚房裡出來了,看了眼湯面上漂浮著的鮮紅辣椒,聞雨對李善竹說:「她喉嚨不大舒服,可能吃不了這個。」

  「那就你吃吧。」李善竹對他笑。

  聞雨這個人很有禮貌,哪怕是貝爺提供的八條腿,四個頭的食材,他多多少少也會嘗一口,以示對主人的尊重,但手指摩擦了一下掌心,「別吃」兩個字似乎還帶著寧寧手指頭留下來的餘溫,他猶豫了一下,對李善竹說:「不好意思,我不怎麼能吃辣。」

  「這種辣椒不辣的,不信你嘗嘗。」李善竹給他盛了一碗,魚湯,魚肉,黑色木碗上面整齊的擺著一雙紅木筷子。

  盛情難卻,正當聞雨要伸手接過的時候,一隻手搶先一步從旁邊伸過來,拿起碗上擺的那雙筷子。

  「小愛姐。」李善竹咦道,「你的喉嚨好了?能吃辣了?」

  寧寧夾了一塊雪白的魚肉,筷子在空中一頓,忽然朝他遞了過去。

  時間彷彿靜止在此刻,靜止在那片熱氣騰騰的魚肉上,熱氣漸漸消散,一滴湯汁從魚肉上滾落下來,掉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難以清洗的油膩痕跡。

  李善竹緩緩笑了起來,張開嘴,露出白生生的牙,就著寧寧的手,咬住筷子上的肉。

  寧寧驚得手一抖,一根筷子落在了地上,被李善竹彎腰撿起。

  「小愛姐有時候真像個小孩子,筷子都拿不穩。」他回了一趟廚房,拿了一雙新筷子回來,「給,拿著,這次可別掉了。」

  寧寧盯著他,懷疑他剛剛回廚房,並不是為了拿筷子,而是找機會把嘴裡的魚肉給吐了。

  而被她盯得久了,李善竹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又一次露出羞澀靦腆的笑容,換來寧寧心中的一聲冷笑,她心道:「你笑,笑得再好看,也是笑裡藏刀,我是不會上你的當的,聞雨也……我靠你在幹嘛?」

  寧寧差點尖叫出聲,因為聞雨接過了李善竹遞來的筷子,夾了一塊魚肉吃,咀嚼了幾下,他喉頭一滾,魚肉下肚,忽然捂著嘴咳嗽幾聲。

  寧寧臉色大變,就在她要大喊一句「2017川普為王」的時候,聞雨放下手對她說:「味道還不錯,就是辣了點,咳咳,你不怕辣的話可以嘗嘗。」

  寧寧:「……」

  前前後後三百六十三次,眼前是她第二次朝魚頭煲動筷子,平心而論,味道的確不錯,李善竹的手藝或許進不了星級酒店,但在本地的特色燒菜館裡當個大廚是沒有問題的。

  但為什麼?前面幾百次他都下毒了,為什麼唯獨這次沒下毒?是下在其他菜裡面了嗎?

  「為什麼只吃這一道菜?」李善竹當著她面,將所有菜都嘗了一口,然後笑,「看,裡面沒毒。」

  空氣彷彿凝固,飯桌上一下子靜得可怕。

  「不好意思。」李善竹慢慢將頭轉向聞雨,嘆了口氣,「因為最近出了點事,導致小愛姐總覺得有人想要害她,醫學上把這叫什麼?被害妄想症?」

  不是的!寧寧想要解釋,可是她不能說話,只能不停對聞雨搖頭。

  「就像現在。」李善竹目光轉向她,帶著自嘲帶著委屈,「你覺得菜裡有毒嗎?覺得我也要害你嗎?我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情。」

  寧寧被他氣得發抖,他居然倒打一耙,明明他已經謀殺了她三百六十二次,這一次也不例外,只是沒有採用下毒的方法罷了。

  重要的是聞雨怎麼想的?她偷偷打量他,見他的注意力既沒放在她身上,也沒放在李善竹身上,他正看著牆角,牆角有什麼?

  寧寧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牆角立著一面小櫃子,上面有一隻枝葉繁茂的盆栽,盆栽旁立著一個相框,相框裡是三個人……不,有一個人的臉被塗掉了,只剩下兩個人。

  啪的一聲,相框被一隻手按倒。

  寧寧甚至沒看清楚被塗黑的是哪個人。

  按倒相框的那隻手屬於李善竹,他的臉色有點陰沉,收起相框後,重又變得靦腆羞澀起來。

  「可能是鄰居的小孩幹的。」他垂下眼眸,「熊孩子就是喜歡到處亂涂亂畫,我哥哥喜歡小孩子,看見了也不會說他們。」

  「你哥哥?」聞雨問。

  「我沒說嗎?」李善竹笑道,「小愛姐是我哥哥的未婚妻,我哥臨走之前,叮囑我一定要好好照顧她。」

  「你哥去哪了?」

  「他飛機失事了……」

  「抱歉。」

  李善竹的手機忽然響了,他急忙避開兩人,出去接了個電話,在他離開的片刻時間內,聞雨忽然問寧寧:「他哥哥真的出事了?」

  寧寧楞了一下,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問這個,但還是點點頭。

  「是嗎?」聞雨皺起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又追問一句,「這裡是他哥哥的房子,還是他自己的房子?」

  寧寧不能說話,只能拉過他的手,在他手心裡快速寫著:「兩人。」

  「是他們兩個人的房子?」聞雨問。

  寧寧點點頭。

  「你們兩個在做什麼?」李善竹的聲音忽然從旁邊傳來,兩人轉頭看去,見他目光直直的盯過來,盯著他們兩個一個做紙,一個做筆的手。

  雖然他們兩個知道彼此是在交流,但在外人看來,這樣的交流方式未免太過曖昧,尤其是其中一方是張心愛,她用塗著粉色指甲油的手指在年輕男子的手心裡勾勾畫畫,這畫面怎麼看都透著一股曖昧。

  李善竹的面色愈加陰沉,他冷冷道:「這裡可是我哥哥家,他看著你們呢。」

  「你哥哥……」聞雨沉吟一聲,「說不定真在看著我們。」

  寧寧驚訝的看著他,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一片陰影落在她的側臉上,是刀子的形狀,寧寧的眼珠子轉了過來,倒映在眼簾裡的,是李善竹高高舉起的刀子,那把至少刺了她五十次的刀子。

  與他戰鬥了不下百次,寧寧就算不是個合格的戰士,也是個合格的逃亡者,她立刻將手邊上的東西朝他丟過去,然後邊丟邊跑,等跑到門邊上的時候,發現對方沒有追過來,回頭一看,發現聞雨舉著個椅子當盾牌,正在跟他對峙。

  李善竹一刀子下來,卡在了椅子裡面,聞雨一腳把他絆倒在地,然後……然後李善竹就再也沒有爬起來的機會。

  聞雨將他的雙手反剪到背後,膝蓋壓他腰上,抬頭對寧寧說:「報警。」

  寧寧:「……」

  見她還是不能說話,聞雨嘆了口氣,說:「過來幫個忙,我手機在衣服口袋裡。」

  寧寧這才走過去,伸手在他腰間口袋摸索片刻,摸出手機,按了報警電話後,舉在他的耳邊,電話接通之後,聞雨跟警察訴說了一下現在的狀況,不久,警察來了,將裡面的人一併帶走。

  走出房門的時候,寧寧還有點精神恍惚,她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那扇房門,脫口而出:「我出來了?」

  「不然呢?」聞雨只覺得胸口一悶,踉蹌著退了幾步,低頭一看,寧寧將臉埋在他懷裡,肩膀不住的發抖,雙手環住他的腰不肯放。

  前面的警察回頭看了一眼,舉起大拇指:「不錯啊小夥子,英雄救美,必有回報啊。」

  「我沒想過什麼回報……」聞雨急忙解釋道,大庭廣眾之下他挺不好意思,急忙壓低聲音對寧寧說,「快放手。」

  他不理解寧寧為什麼這麼激動,只有寧寧自己知道為什麼。

  她出來了。

  從永無止境的輪回中出來了。

  現在時間是下午兩點,她只要再熬幾個小時,她就可以離開這個電影,回去安全的,平和的,永遠循規蹈矩但至少不會重復的世界了。

  「謝謝你。」寧寧哽咽道,「謝謝你,聞雨。」

  「……不用謝。」聞雨用力掰開她的手,「任何一個人碰到這種情況,我都會伸出援手的。」

  她的熱情讓他有點害怕,掙脫她的懷抱之後,聞雨立刻跟她保持了一段距離,直到寧寧錄完口供出來,兩人之間居然沒有再說一句話。

  看著漸漸西沉的落日,寧寧渾身輕鬆,剛想拿出手機給聞雨打個電話,請他吃頓晚飯,可摸索來摸索去,沒摸到自己的手機。

  「我手機呢?」寧寧回了派出所一趟,手機不在那裡,一個警察提醒她,「你來的時候,我也沒看見你帶手機,是不是落家裡了?」

  寧寧楞了楞,家裡,李善竹家裡?

  她的手機不能丟,她現在跟外界聯繫,還有外界聯繫她全靠手機,最重要的是,她手機是放手包裡的,她的錢她的卡她家裡的鑰匙也都在包裡面,沒有包,她今天晚上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寧寧只能回去一趟,大門已經鎖了,所幸警察來抓人的時候,房東在場,也看到了她,聽她說重要的東西落在房間裡了,好心的開了鎖,讓她自己進去找。

  因為之前的打鬥,客廳裡一片狼藉,魚頭煲還有桌子上的菜都掉在了地上,時間一長,湯水都已經凝固在了地上,散發出難聞的氣味,有幾隻綠頭蒼蠅正繞在上面,發出嗡嗡嗡的聲音。

  寧寧皺了皺眉,盡量避開那堆殘羹冷炙,在客廳裡翻翻找找,手機還沒找到,先找到了一隻相框。

  是之前被李善竹強行按倒的相框。

  受之前的打鬥所波及,相框從櫃子上掉了下來,寧寧將它從地上撿起來,翻過來一看,發現鏡面上裂開一條縫隙,但壓在裡面的照片依然清晰可見……被塗黑的那個人也清晰可見。

  「……怎麼會是我?」寧寧驚訝的睜大眼睛。

  相框上是三個人,李善竹,一個長得跟他很像的男人,還有張心愛。

  三個人感情看起來很好,彼此勾肩搭背的,兩兄弟各站一旁,張心愛站在中間,一頭標誌性的長捲髮披在身上,正好穿著寧寧身上這條波西米亞長裙。

  只是臉被塗黑了,用鋼筆一圈一圈的塗黑,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塗了一遍,力透紙背,一股令人脊背發涼的情緒從深深從筆跡中透了出來。

  這有點出乎寧寧的意料之外,她還以為以李善竹的病態,他會比較想讓他哥哥先消失,而不是她呢。

  「鈴鈴鈴!」

  手機鈴聲忽然響了,嚇了寧寧一跳,相框脫手而出,再一次掉在地上,她急忙撿起相框,然後尋向鈴聲響起的方向。

  「喂。」她找到了自己的手機,然後接了電話。

  「你又回去了?」聞雨的聲音在對面響起。

  「是啊,我手機跟錢都落這了。」寧寧答道,「對了,晚上有空不,你幫了我這麼大忙,讓我請你吃個飯吧?」

  「吃飯就不必了,你趕緊從那裡出來吧。」聞雨說,聲音裡帶一絲催促,「那裡可不止李善竹一個人。」

  「……你什麼意思?」寧寧問。

  「那裡可不是一個單身漢的房間。」聞雨說,「裡面至少住了兩個男人。」

  寧寧楞了一下。

  聞雨的聲音在她耳邊不停響,她孤身一人站在客廳之中,身旁是一個垃圾簍,李善竹不抽煙,可簍子裡卻丟著不少煙蒂,其中一個煙蒂非常新鮮,似乎是剛剛抽完丟進去的,隱約可以看見上面尚未熄滅的火星。

  「噠,噠,噠。」

  冰箱的門被誰打開了,卻沒關攏,那麼多的應急食品,一個人根本吃不完,再加上地上堆砌的泡麵盒子,足以保證一個人住在這裡,很長一段時間不用出門。

  「噠,噠,噠。」

  陽台上曬著衣服,奇怪了,居然是兩種尺碼的衣服,是李善竹買錯了尺寸嗎?

  「噠,噠,噠。」

  從剛剛開始,是誰的腳步聲在背後響起,離她越來越近。

  寧寧慢慢轉過頭。

  一個陌生男人站在她背後。

  不,也不陌生。

  寧寧瞥了眼手裡的相框,他跟裡面的人長得一模一樣。

  「喂喂?你還在嗎?」聞雨問。

  他站在派出所門口,天色很暗,附近沒什麼人,但有狗叫聲不停響起,也許是警犬聞到了生人的氣息。

  半天沒有回音,聞雨盯著手機,就在他懷疑自己機子出問題的時候,對面傳來寧寧的聲音。

  「聞雨,你說得對。」她喃喃道,「他哥哥……真的在看著我們。」

  咯噔一聲,電話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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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5 01:07: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卷 哥哥的女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哥哥的女人

  當聞雨趕到李善竹家時,房間空蕩蕩的,沒有看見寧寧的身影。

  幫他開門的房東說:「我說過了,她已經跟人走了。」

  「她跟誰一起走的?」聞雨問。

  「諾。」房東低頭,看著地上那隻裂了一條縫的相框說,「就這個人。」

  三個人的相框,被塗黑的人頭,聞雨將相框從地上撿起來,問他:「這個人叫什麼名字,跟李善竹是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房東搖搖頭,「房子是李善竹租的,租了大概有半年了吧,他自己很少過來住,不過……」

  「不過什麼?」聞雨問。

  「不過他每次回來,都要提兩個很大的垃圾袋下樓。」房東看著他手裡的相框,「我就問他,你都不在這裡住,哪來那麼多生活垃圾,他笑著沒回答,但我知道的……他在裡面養了個人。」

  同一時間,某服裝店的大門打開,寧寧提著一隻購物袋從裡面出來。

  「謝了。」相框裡的男人從寧寧手裡接過一頂嶄新的鴨舌帽,戴在頭上,將帽簷往下一壓,笑道,「這樣就不怕被人認出來了。」

  「善水。」寧寧問他,「你為什麼要詐死?」

  李善水沉默片刻,落寞苦笑:「還能為什麼,逃債。」

  即便是頗有名氣的畫家,但是沾上張心愛這麼個花錢怪物,也很快入不敷出,鑽戒,當季名牌,星級酒店,她的欲望彷彿永遠填不滿,李善水的存款每天都在減少,最後,為了籌備她想要的夏威夷婚禮,他背上了巨額債務。

  一個行人路過,李善水條件反射的抬起右臂,寧寧在他手臂上看到很多傷口,棍棒甚至刀子留下來的傷疤,傷疤有新有舊,縱橫交錯在一起。他用右臂擋了一會臉,等行人說說笑笑的走過去,才緩緩放下手臂,對寧寧笑:「好尷尬啊,我看錯人了。」

  「你把剛剛那人看成誰了?」寧寧問,「債主?」

  「啊。」李善水模棱兩可的答道,「今天晚上我們去哪住?」

  寧寧自己家是命案現場,李善水的家現在也不能回,不久之後,鑰匙在孔中扭動,房門緩緩打開,燈一亮,照亮了裡面的畫架還有石膏像,兩人回到了李善水的畫室中。

  最初的畫室,最後的畫室。

  寧寧看了眼牆上的時鐘,十一點。

  再看看身旁的李善水,他背對著寧寧咳嗽兩聲,似乎從嘴角擦掉了什麼東西,然後轉頭對她笑:「稍等一下,我收拾一下房間。」

  畫室裡有沙發可以睡人,他拉開櫃子從裡面抱出了一床毯子,笑著說:「只有一床毯子。」

  「我裹著毯子睡,你抱著我睡。」

  「哈哈……好啊,不過睡覺之前,咱們先吃個飯吧。」

  沒有出去吃,兩個人吃的是便利店買回來的啤酒跟便當,便當雖然在便利店裡熱過,但提回來已經微微有些涼了,只是兩個人似乎都不怎麼介意,你一口我一口的,分完了最後一口飯菜。

  「我有點吃撐了,不想那麼快躺下。」寧寧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那你站一會。」李善水將目光轉向旁邊的畫架,「我給你畫個畫像吧?」

  「好啊。」寧寧笑道。

  就像過去無數次,她作為他的模特,他作為她的專屬畫師,拿著畫筆,站在畫架後。

  手機一直在寧寧的手包裡響,李善水問:「你不接電話?」

  「沒必要了。」寧寧瞥了眼時鐘,再過一個小時就是週末,張心愛死亡的時間就快到了,凶手除了眼前的李善水,已經不作他想。

  畢竟他有動機,也付諸過一系列行動。

  「家裡那個相框。」寧寧看著李善水,「把我的臉塗黑的人,不是善竹,而是你吧?」

  「……」李善水繼續畫著畫,沙沙沙,沙沙沙,畫筆劃過紙面的聲音,畫紙上只有一個頭,沒有身體,他正用力將人臉塗黑。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跟其他男人的事的?」寧寧問。

  李善水撕拉一聲,將眼前的畫紙撕掉,揉成團丟到一邊,換了另一張紙。

  「為了籌備你想要的夏威夷婚禮,我跟很多人借過錢。」畫筆再次落在紙上,李善水狀似平靜的說,「其中包括海哥。」

  男人湊在一起,就喜歡討論女人,尤其是喝過酒之後,討論起來的尺度會突破天際。那天海哥喝高了,興致勃勃的跟他討論起自己最近的新歡,他是怎麼討論的呢?

  「我最近泡到了一個女演員。」

  「哦?誰啊?」

  「張心愛啊!哈哈,不睡不知道,一睡嚇一跳,這真是個小妖精啊,差點連骨髓都被她吸乾淨了,本來只是想隨便玩一下,現在……徹底迷上她了。」

  「真可笑,不是嗎?」李善水在畫架後笑,「我為了你欠了將近五百萬的債,你卻在我到處借錢的時候,上別的男人的床。」

  他明明在笑,可配上那張形容憔悴的臉,卻讓寧寧覺得有點可憐,但她現在扮演的是張心愛,只能以張心愛的身份對他說:「你別這樣,我這裡還有點錢,我幫你把債還了……」

  「夠了!!」李善水忽然將畫筆往地上一摔,忍無可忍的朝她喊,「你還把我當猴耍?你什麼時候把錢花在別人身上過?都花在你自己身上了,你從來不管我!」

  「我現在不是管了嗎?」寧寧被他吼了一聲,反而不甘示弱的吼了回去,「都說了,這筆債我來還啊!」

  「開什麼玩笑,五百萬,你拿得出來?」

  「當然……嗚。」

  一張毯子從對面丟過來,蓋在寧寧臉上,雪白一色的毯子,宛如裹屍布。人被推倒在沙發上,李善水的雙手隔著毯子壓過來,壓在她的臉上,她沒有辦法呼吸,也沒有辦法說話……

  與此同時,警察局內。

  「五百萬?」李善竹露出奇怪的笑容,「這筆債早就已經還清了。」

  對面的警察楞了一下。

  口供下午就已經錄完了,但還沒過兩小時,又發現了新情況,李善竹家裡似乎還住著另外一個人,這個人是他的哥哥,一個對外欠了將近五百萬的高利貸,只能詐死逃債的男人。

  他一定很恨張心愛,因為這筆錢是為了她借的,而她卻背著他四處偷情。

  恨到了什麼程度?現在已經有證據表明,給海哥還有小柯打電話,透露張心愛底細的人,就是李善水,他詐死之後一直躲在公寓內,給張心愛的情人們打電話,慫恿鼓動他們對她下毒手。

  歸根究底,仇恨的根源是愛,還有債。

  「什麼時候還清的?」警察問,「誰幫他還的?」

  從李善竹嘴裡說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名字:「小愛姐。」

  「這很奇怪嗎?」他笑了,越笑越惡毒,「小愛姐非常愛我哥哥,她那麼喜歡追求刺激的一個人,能同時跟父子,上下屬,師徒談戀愛,可就是不肯碰我,因為我是他的弟弟。」

  「哥哥也很愛她,到我拿出小愛姐脫婚紗的半裸照片,說是她發給我的,他才相信……其實那張照片是我偷拍的,我騙他說,是小愛姐想要勾引我,我們兄弟在她眼裡跟別人沒什麼兩樣,都是供她尋找刺激跟快樂的獵物。」

  「其實沒有的事。她跟他一樣,等這場婚禮很久了,他所有的積蓄都丟進了這場婚禮裡,她所有的積蓄都用來給他還債……」李善竹往椅子上一靠,抬頭看著灰濛蒙的天花板,自己的眼睛裡也一片灰濛蒙的,「後來他死了,她也沒解除婚禮,打算自己一個人去夏威夷舉行婚禮,在那之前,還打算跟所有的情人分手,呵呵,真是個傻瓜……」

  畫室漸漸歸於平靜,毛毯下的人漸漸停止掙扎。

  「……我是個傻瓜。」李善水慢慢將毛毯拿開,低頭俯視著氣息全無的未婚妻,笑得又甜蜜,又苦澀,「小愛,知道我為什麼要把你的頭像塗黑嗎?」

  房門忽然被人撞開,聞雨跟警察從外面衝進來。

  「不許動。」

  「快叫救護車!」

  聞雨路過一隻畫架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那是一副張心愛的半身像。

  旁邊丟著幾個紙團,如果展開來看,會發現上面全部都是張心愛的畫像,尚未完成,就被塗黑。僅眼前這半身像沒來得及塗黑,雖寥寥幾筆,勾勒出形態,但被燈光一照,栩栩如生,顧盼生輝,每一根頭髮絲似乎都在發著光,美得宛如愛神。

  作畫的人,彷彿在用他的畫筆說:「我對你的愛,流淌在畫筆裡,看見你的眼睛,想要說愛你,聽見你說話,就想要原諒你。只有用毛毯蓋住你的臉,看不見,聽不見,才能狠得下心殺你……」

  聞雨將視線從畫像上移開,看向對面的李善水。

  他失魂落魄的坐在沙發上,警察走到他身邊,他也沒有反應,只是靜靜看著張心愛,眼睛裡空洞洞的,什麼都沒有。

  「她是哥哥的女人。」

  警察局內,李善竹以同樣空洞的眼神看著頭頂天花板,喃喃道:「為他而來,為他而改變,最後為他而死……我由始至終,沒有辦法取代哥哥。」

  人生電影院內,寧寧睜開眼睛。

  ……以前都是在椅子上睜開眼睛的,這一次卻在一片廢墟裡睜開眼睛。

  「發生了什麼事?」她左顧右盼,沒等她從廢墟裡站起來,一雙手已經從旁邊伸過來,粗魯的將她從地上提起。

  狐狸面具,長長捲髮,是張心愛啊。

  「幹什麼呢?」一隻男人的手掌從寧寧身後伸出,帶著調侃的音調,在張心愛手上一砍,另外一隻手將寧寧拉進自己懷裡,戴著玉石面具的男人望著張心愛,眼尾一如既往豔若桃花,「電影已經演完了。」

  「不!」張心愛伸手抓住寧寧的胳膊:「被人謀殺了三百六十二次,你為什麼不殺李善竹一次!哪怕一次!一次就好!我跟善水……」

  她忽然哭了起來:「就可以得救了。」

  寧寧覺得身體發冷,原來如此,她打的是這個主意。不說她不會說的話,不做她不會做的事,就一定會走進被李善竹謀殺的事件裡,然後無限死亡,無限重復,這樣的重復會讓寧寧麻木,厭煩,崩潰,而只要寧寧一個支撐不下去了,動手殺了李善竹……

  那麼未來本該活著的李善竹,就在這場電影裡死了。

  「就算李善竹死了,你跟李善水的命運又不會有多大改變。」石中棠的聲音在一旁響起,淡淡道,「沒有男人能承受得起那麼多頂綠帽,你從一開始就錯了,如果你想改變未來,你最應該改變的就是你自己……」

  他笑了笑:「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你沒有票了,作為一個面具人,卻失去了屬於自己的主角票,你該知道自己的下場是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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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哥哥的女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面具,面具人

  下場是什麼?

  張心愛沉默片刻,忽然朝門外跑去。

  跑到一半,鞋子掉了,仔細一看,不是鞋子,而是右腿掉了,斷面完整,不見血流,只有一條條黑色的膠帶從斷口處漏出來,她拖著斷腿踉踉蹌蹌的走,忽然摔倒在地上,因為另外一條腿也斷了,同樣的黑色膠帶從斷口處流淌而出。

  「啊……救救我……」身後拖著長長膠帶,張心愛用兩隻手在地上爬著,爬過一個個面具人的腳下,終於一隻手伸出了電影院大門,哭著喊,「善水……」

  話未說完,面具從她臉上脫落下來。

  一雙黑色布鞋慢慢走過來,曲老大彎腰撿起狐狸面具。

  地上已經沒有了張心愛,只有一地黑色膠卷,蛇一樣盤旋在地,掙扎著扭曲了幾下,化為一捧灰燼,一粒一粒黑色消散在空中。

  曲老大拎著面具,朝放映室方向走去,本來跟他打得不可開交的那些面具人,竟也放下手裡的座椅板凳,跟在他後頭。

  形似一條送葬的隊伍。

  寧寧心存疑惑,猶豫片刻,跟在了他們後頭。

  放映室的門打開,她在裡頭沒看見膠帶也沒看到錄像帶,在那個陳舊的,不知道歷經多少年的放映室裡,只有數之不盡的面具,雜亂無章的堆砌在地上,歪歪扭扭的掛在牆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有哭有笑,有怨有怒。

  「每個面具人手裡,都有一張只屬於他自己的主角票。」曲老大緩緩走進放映室,背對著寧寧說,「如果用掉了,那屬於他的電影就提前下檔,封存起來,等待下次有空缺的時候再上映,可是每年新進來的面具人那麼多,等著上映的故事那麼多,什麼時候能再輪到他?」

  他把狐狸面具掛在牆上,轉頭對寧寧說:「你不想變成他們當中的一員吧?」

  寧寧站在一堆面具人中間,她這才發現那堆面具人正用同樣一種目光看著眼前的放映室。

  那是,看著墓地的眼神。

  「對了,他們還活著哦。」曲老大反手在狐狸面具上一叩,發出一聲脆響,冷笑道,「能夠聽見,能夠看見,能夠思考,能夠感受到時間的變化,但就是不能說話,只能靜靜等待……等待重新變成面具人的那天。」

  被那鋪天蓋地的面具注視著,被那一雙雙還活著的眼睛注視著,寧寧彷彿能聽見他們無聲的吶喊:啊,救救我……

  一股寒冷與暈眩襲來,寧寧忍不住摀住嘴,轉身逃走,在她身後,曲老大冷若冰霜的目光重又變得溫柔,彷彿在說:走吧,恐懼這個地方,恐懼我,永遠別再回來。

  「呼,呼,呼……」與一個個面具人擦肩而過,在黑色的同道,紅色的地毯上匆匆跑過,寧寧忽然腳步一頓,看著對面倚靠在牆上的人。

  大門就在旁邊,門開一條縫,一線光芒穿過縫隙,照亮了石中棠玉石面具,藍田日暖玉生煙,面具上暈著一層淡而柔和的光。

  他沒有到放映室去,而是靜靜靠在牆上,等著她出來。

  「人生電影院給了我們改變過去的機會,代價是這個。」石中棠笑著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我們的身體,被電影院拿走了。」

  寧寧看著他,他走過來,伸手抱住她。

  「現在抱著你的到底是血肉之軀,還是一卷膠帶,一組數據,或者一道放映機裡放出來的光影呢?其實我自己也不清楚。」石中棠將她的腦袋按在自己胸口,雖然笑著,笑聲裡卻帶一絲脆弱,「聽,我的心臟還在跳動嗎?告訴我,我還活著嗎?」

  寧寧將耳朵使勁貼緊他的胸口。

  電影院裡寂靜無聲,他的胸口寂靜無聲。

  「是……」寧寧抱緊他,低低道,「你還活著。」

  「啊,是的,我還活著。」石中棠像是相信了她的話,開心的笑了起來,揉了揉她的頭髮,垂眸道,「我……想活著。」

  風吹拂著門口的海報。

  劇名:《哥哥的女人》

  主演:張心愛,寧寧

  這場電影結束了,海報原先是什麼樣子,現在還是什麼樣子,一點變化都沒有。幾個行人說說笑笑的路過,沒人注意到牆上那張陳舊海報,沒人注意到海報裡那個曾經紅極一時的女演員,其中一個人將手裡喝空的啤酒罐子往後一丟,罐子在空中劃了道拋物線,滾落到海報下面。

  被拋棄的啤酒罐子,被拋棄的女演員,他們都將湮滅在時間的長河中,被所有人遺忘。

  從人生電影院回來,寧寧幾乎虛脫一樣的倒在床上,她太累了,不是身體上的疲憊,而是心靈上的疲憊,三百六十三次重演,中場沒有休息時間,到最後已經不是演戲,而是酷刑……

  這一睡天昏地暗,等她再次睜開眼,兩天過去了。

  她大約是被餓醒的,捂著痙攣的胃,她打開冰箱,從裡面拿出一個西紅柿,狠狠咬了幾口,冰冷的果肉下肚,她打了個哆嗦,轉身將西紅柿放在水池裡沖了幾下,讓溫度恢復正常,然後一口一口啃了起來。

  啃食西紅柿的時候,順便給手機充電開機,她早料到自己的手機會被打爆,但沒料到的是,給她打了最多電話的,居然不是自己的經紀人李博月,而是陳雙鶴,奇怪了,他找她幹嘛?難道還在惦記著開房讀劇本?

  正胡思亂想時,手機響了。

  是陳導的電話。

  「喂。」寧寧接了電話,「陳導。」

  「準備得怎麼樣了?」陳導開門見山的說。

  將嘴裡的果肉嚥下肚,寧寧回道:「差不多了。」

  「那就過來吧。」陳導說,「還在老地方等你。」

  掛斷電話之後,寧寧又開了冰箱,將兩個西紅柿放在水池裡,開水沖著,一口一口咬著西紅柿,將前後三個西紅柿全部吃完,她緩緩吐出一口氣,雙手伸到水龍頭下面,接水沖了個臉,然後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又見面了,張心愛。」

  老地方,陳導家。

  人也是上次那些人,陳導,李善竹,還有陳雙鶴。

  比起上次,這次陳雙鶴看寧寧的眼神更冷,也不知道是因為那幾十通未接來電,還是那擱淺的開房讀劇本……

  「上一次你們演了小愛在畫室裡勾引弟弟,這次換一下,演小愛在畫室勾引哥哥吧。」陳導轉頭看向李善竹,「你覺得呢?」

  「加個時間吧。」李善竹叉著雙手,從眼鏡後看著兩人,「時間在哥哥發現小愛勾引自己弟弟之後。」

  「那就不叫演勾引了。」陳導哈哈一笑,對二人道,「Acton!」

  忽如一夜春風來,陳雙鶴臉上冰雪消融,對寧寧溫柔笑道:「你來了,坐。」

  他安排寧寧坐下,然後背對著她,開始沏茶。

  茶水倒進杯子裡,他的眼神極冷,一隻手在口袋裡摸了摸,摸出一樣看不見的東西,可當他露出雪恨般的快意,將那東西倒進杯子裡時,誰都看得出來,他手裡拿著的是毒藥。

  收斂起臉上的恨意,他轉過身,笑著將杯子遞給寧寧。

  寧寧恍然不覺,一杯茶水下肚,對面的陳雙鶴才冷冷道:「疼嗎?」

  寧寧楞了一下,反應過來他剛剛背對著她,演了給茶水下毒的動作,便眉頭一皺,摀住肚子滾下沙發。

  陳雙鶴冷笑著看著她,忽然眉頭一挑,見她左右四顧片刻,忽然朝書桌爬去,一手捂著肚子爬不起來,另外一隻手艱難伸高,在桌子上左右摸索,把一張紙一支筆摸索了下來,紙鋪在地上,她撲在紙上,忍受著痛苦,快速書寫著什麼。

  「有用嗎?」陳雙鶴朝她走過來,「就算你在紙上寫了我的名字,警察也不會看見的……」

  他話音一頓,驚訝的看著紙上的內容。

  遺書。

  下面第一行就是:對不起,我已經累了,世界再見。

  裡面不但沒有提他的名字,反而拚命將一場謀殺偽裝成自殺。

  陳雙鶴的肩膀起伏了片刻,甕聲甕氣的說:「別以為我看不出來,這是你的苦肉計。」

  寧寧握著筆的手在不停發抖,寫下來的字越來越潦草,她慢慢轉過頭看著他,笑得像哭:「我是自殺的,警察不會找你的麻煩。」

  陳雙鶴微微一愣,握緊拳頭,壓抑道:「你以為你這麼做,我就會原諒你?」

  寧寧閉上眼睛,無聲的流淚。

  陳雙鶴肩膀微微起伏,他別過臉去,焦躁的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由始至終不敢再看她一眼,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會回心轉意。

  「婚禮……沒有取消。」寧寧的聲音忽然在他背後傳來。

  「我不會跟你結婚的。」陳雙鶴停下步伐,背對著她,冷冷道,「別說你現在就快死了,就算你還活著,我也不會娶你這種水性楊花,連丈夫的親弟弟都不放過的女人!」

  「我跟你相反。」寧寧在他背後撲哧一笑,「就算你死了,我也會自己一個人去夏威夷舉行婚禮……一個沒有新郎的婚禮。」

  陳雙鶴楞了一下,他情不自禁的回頭,見寧寧斜躺在地上,腦袋枕著已經寫好的遺囑,半睡半醒般,用最後的力氣看著他,對他微笑。

  這真是一個自私又狡猾的女人,她知道自己死定了,所以拼了命也要把自己的身影永遠留在他心裡——以戀人的身份。

  「……夠了!」陳雙鶴撲過去,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做出擰開的動作,然後朝她嘴裡餵過去,「讓你就這麼死了,豈不是太便宜你!喝下去……」

  寧寧乖乖的喝了一口,然後扭頭噗了一聲,把剛剛喝的東西又吐了出去。

  「你……」陳雙鶴擰起眉頭,像要發怒。

  「你又不肯嘴對嘴的餵給我喝。」她柔弱的躺在他懷裡,苦澀的笑,「你再也不肯吻我了,對不對?」

  陳雙鶴身體一僵。

  「那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了。」寧寧在他懷裡輕輕一瞥,竟是瞥向李善竹的方向,眼神又懶又媚,像極了他記憶裡的某個人,「我為你而來,為你而改變,最後為你而死……由始至終,我都是你的女人。」

  李善竹忽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片刻之後,他才重新坐下,身旁陳導問他:「怎麼了?」

  「……沒什麼。」李善竹摘下眼鏡,用手捂了捂自己的眼睛。

  陳導看了他一會,忽然轉頭對陳雙鶴說:「今天就到這裡,雙鶴,你送寧寧回家。」

  「好的,爸爸。」陳雙鶴面無表情的回答。

  兩人離開以後,陳導才搖了一下手裡的高腳杯,笑著對李善竹說:「讓你想起了某個人,對不對?」

  李善竹佝僂著背,單手捂著臉沒有回答。

  「把劇本裡的人演活,把一個人記憶裡的人演活。」陳導一口喝乾杯子裡的酒,「等了這麼久,終於差不多了。」

  李善竹放下手,歪頭看著他:「你的意思是……」

  「她離我的魅影,就差一口氣了。」陳導的眼睛閃閃發亮,「只差——用她的生命,用她的靈魂,用她所有的激情去愛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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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朱麗葉死後 第一百二十六章 相親

  「送你去哪?」車上,陳雙鶴淡淡道,「你家,還是那個電影院?」

  寧寧看了眼他,覺得有點頭疼,他還惦記著人生電影院啊。

  但仔細一想,經歷過那麼奇妙的一個夜晚,親眼看見了電影院門口堪比魔幻動作片的械鬥,這樣還能忽略它的存在……只能是失憶症或者老年痴呆發作了。

  「等等。」寧寧看著窗外,忽然喊道,「就在這停。」

  卡宴停下來了,寧寧推開車門,走進路邊的一個小書店裡,這年頭網絡發達,紙媒漸衰,故而雖然是週末,店裡除了打瞌睡的收銀員,就只有靜靜沉睡在書架上的書。

  寧寧在一個書架面前停下腳步,看中的書放得有點高,她踮起腳,卻還是搆不著。

  一隻手從她背後伸出,拿下那本書。

  寧寧回頭一看,陳雙鶴站在她背後,打開書隨便翻了翻,癟了癟嘴,雙手將書一合,抬頭看著眼前高高的書架道:「還要哪本?」

  傍晚,人生電影院門口。

  電影院的客人比書店還少,曲老大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慢慢抬起頭:「……你怎麼又來了?」

  寧寧把手裡的大袋子塞給他:「送點東西給你們。」

  「……什麼東西?」曲老大拉開袋子看了看。

  「小說。」寧寧將手負在身後,笑道,「你還有石頭哥坐牢,不,無聊的時候可以看看,我比較推薦《三王一后》《豔骨》《我有特殊的睡覺技巧》這幾本,夢魘殿下寫的純純戀愛可好看了,特別甜。」

  曲老大:「……」

  舉著手裡花花綠綠的言情小說,曲老大眼中流露出一絲嫌棄,又不好拒絕,只好溫聲甕氣的說:「好吧,書我留下了,你走吧。」

  「嗯……」寧寧轉身走了兩步,忽然回頭問,「對了,這電影院是誰開的?」

  「你問這個幹嘛?」曲老大似乎不想回答她這個問題,他寧可翻看手裡的言情小說。

  「地皮這麼值錢,這個城市的每塊地都不會是無主之地。」寧寧看著夕陽下的人生電影院,「它也不會例外。」

  人生電影院裡的一切,又神秘,又詭異,寧寧身處其中,經常感到自己渺小無力,彷彿身處一條巨鯨的胃裡,蠕動的胃壁似乎隨時都能分泌出胃液,將她,還有其他面具人當做食物一樣融化。

  那就不從裡面想辦法,從外面想辦法好了,找到這塊地皮的主人,找到這個電影院的主人。

  她打著這個主意,陳雙鶴似乎也在打著這個主意。

  一個偶然的機會,寧寧發現他正找人私底下查電影院的地皮所有人,似乎有所收獲,但是不肯跟寧寧分享。

  《哥哥的女人》已經開拍了,他們在戲裡柔情蜜意,戲演完連話都不會多說一句。寧寧不知道他對自己的厭惡從何而來,但也不至於用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

  實際上,她現在有另外一件煩心事……

  「來了啊,坐。」陳導笑盈盈的對寧寧說。

  寧寧在他對面坐下,身旁坐著的男人對她友好的笑了笑,他的面孔有些眼熟,但一時想不起是誰,直到陳導說:「介紹一下,這位是龍騰科技公司的李總。」

  「你好,寧小姐。」李總跟她握了握手,「我看了你演的《大帝國》,演的很好,我還有我的家人都很愛看。」

  原來是富翁榜上有名的年輕富翁,寧寧急忙跟他握握手,聽見陳導哈哈笑道:「李總年少有為,因為一直醉心工作,所以到現在還沒找女朋友,我跟他母親認識的,都替他著急呢。」

  ……等等,這濃濃的相親味是怎麼回事?

  寧寧尷尬癌都要犯了,她一邊應付李總的熱情,一邊頻頻看向陳導,心裡吶喊:「陳導你怎麼了陳導,為什麼突然變成七大姑八大婆,給人做起媒來了……這,這完全不符合你的人設啊!!」

  「噢,看我。」見寧寧不停給他使眼色,陳導一拍大腿,「我一個老頭子坐在這裡幹嘛,行了,我走了,你們兩個年輕人放鬆點,慢慢聊。」

  ……不要啊!!不要走啊陳導!!

  寧寧好不容易才打發走李總,但很快,陳導又給她介紹來另外一個男人,一個頗有實力的男演員。雖然不是很紅,但是在圈子裡口碑很好,不是那種外表光鮮,內裡糜爛的藝人。

  相親完畢,陳導把寧寧叫過來,和顏悅色的問:「覺得怎樣?」

  覺得快醉了。

  「陳導。」寧寧深吸一口氣,極其嚴肅的看著他,「您到底想怎樣?」

  「給你介紹個男朋友啊。」陳導笑著說,「小吳這個人不錯的,人很正直,跟某些人不一樣,他從來不在外面亂來。而且他跟你是同行,兩個人在一起,會比較有共同語言,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他。」

  「不必考慮了。」寧寧斷然拒絕。

  「為什麼?」陳導循循善誘道,「現在女星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要麼不結婚,要麼隱婚,否則就要掉粉,現在只要你找對對象,時不時就能秀恩愛上個新聞,等以後有了孩子,還能全家一起上《爸爸去哪兒》實力漲粉。」

  ……老天爺!你居然已經考慮到孩子那一步了嗎!!

  「孩子?不存在的……噢不。」寧寧尷尬的話都說不好了,「我的意思是說,我現在暫時不打算交男朋友,更不打算生孩子,事業為重,事業為重,呵呵呵……」

  「事業為重,那就更要談個戀愛了。」陳導正色道,「你不覺得,你現在演的張心愛,缺了點什麼嗎?」

  「缺了什麼?」寧寧楞道。

  正好有一個工作人員路過,手裡拿著道具用的玫瑰花,陳導從他手裡取過一枝玫瑰,遞給寧寧。

  「一點激情。」陳導笑道,「這個我沒法教你,誰都沒法教你,只能你自己在戀愛裡慢慢體會。」

  寧寧盯了會他手裡的玫瑰,有點不服氣的說:「我也是談過戀愛的……」

  「什麼時候,誰?」陳導冷笑一聲,「高中時候的暗戀對象可不算,不,只要不到能為了他去死的程度,那就統統不算!」

  ……照你這個標準,那就真的是單身保平安了,單身有什麼不好,至少可以不用死啊!

  「那你呢?」寧寧沒好氣的問,「你這樣愛過一個人嗎?」

  陳導呵了一聲:「明知故問。」

  將手持玫瑰的寧寧丟在身後,陳導負手走向休息室,進門之後,見裡面已經有一個人在等他。

  「爸爸。」陳雙鶴的臉色很不好看,端著茶杯坐在沙發上,茶水滿滿的,一口也沒喝,「你要給她介紹男朋友,能不能等電影演完?你這麼搞,她會分心的。」

  「還有一週就殺青了,不然我會給她介紹男朋友?」陳導在他面前坐下,笑著看他,「我知道其他人私底下在說什麼,說她像我親生的,你像充話費送的,怎麼,你很介意這些話?」

  陳雙鶴抿著嘴不說話。

  「你又不需要我給你介紹,你的追求者還少了嗎?」陳導笑著搖搖頭。

  「我……」陳雙鶴話未說完,對面就響起了手機鈴聲,陳導接了電話,喂喂幾句,然後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又一個相親對象?」陳雙鶴沉默片刻,略帶諷刺的說。

  「是啊,又一個相親對象。」陳導嘆了口氣,「希望這次能成,小姑娘要求還挺高的……」

  他唸唸叨叨的離開,身後,陳雙鶴低下頭,放在膝上的雙手慢慢蜷成拳頭,壓抑道:「你什麼時候能這麼關心我……」

  一股無力的絕望在陳雙鶴心中滋生出來,他這麼努力是為了什麼,他這麼努力得到了什麼?窗戶裡照出他的側影,那麼像他的媽媽,媽媽她總是這樣,佝僂著背坐在窗戶旁,桌子上擺放著爸爸喜歡吃的菜,熱了冷,冷了熱,天黑了,又亮了,他又一夜未歸,問他在哪裡,他不耐煩的回道:「別煩我,我在拍戲。」

  陳導拋棄了媽媽,又拋棄了他,無論他們母子兩個為他做了多少,他都視而不見,他眼裡永遠只有他的電影,還有他的魅影。

  一道驚雷劃過窗外,天地一片雪白,陳雙鶴的側臉也一片雪白。

  天地被一根一根雨絲連接起來,一隻又一隻傘迎雨而開,如同一朵朵吸飽露水的花。

  其中一朵黑色的花屬於陳導,他身旁開著一朵白色的花,寧寧一臉尷尬的站在花下,在陳導的介紹下,與對面一名男性握手,略略聊了幾句之後,寧寧將傘移到對方頭上,陪他朝門裡走。

  陳雙鶴立在窗前,冷冷看著這一幕。

  似有所覺,寧寧腳步一頓,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來追求你好了。」隔著窗,隔著雨,陳雙鶴一隻手按在冰冷的窗戶上,朝遠處的寧寧喃喃道,「讓你愛上我,嫁給我,然後離開演藝圈,在家裡給我洗衣服做飯生孩子……他永遠得不到他想要的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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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朱麗葉死後 第一百二十七章 逃票

  寧寧覺得陳雙鶴最近有點怪怪的。

  比如他發過來的這條微信。

  「明天是我媽的忌日,能陪我一起去嗎?」

  他們的關係很熟麼?而且最近已經開始傳他們的謠言了,這個時候不是更應該避嫌嗎?

  見她沒回,陳雙鶴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去一下就回來,你也可以順便看一下你媽媽。」

  看著手裡這條消息,寧寧覺得有些愧疚,她花在人生電影院裡的時間太多了,出來以後也總是忙於工作,一直沒有去看媽媽。

  「那好吧。」她回復道,「明天什麼時候?」

  第二天上午,陳雙鶴開車來她家門口,接她去了陵園。

  不是清明節,也不是週末或者法定節假日,陵園裡人煙稀少,只有一座座墓碑林立著,一眼望不到盡頭。

  巧的是,兩人母親的墳墓隔得並不遠,來時,寧寧看見一行人正在寧玉人墳前悼念:「寧姐,你去得太早了。」「是啊,沒了你,現在的電視劇都不能看。」「胡說,你昨天還追了《霸道王爺愛上我》。」「我是想看看現在的劇有多雷!」

  看起來,似乎是寧玉人的一班老粉。

  「真好啊。」陳雙鶴戴著墨鏡站在寧寧身邊,淡淡道,「一代影后,就算死了,也有一群人愛她,惦記著她,不像我媽媽,只有我還記得她。」

  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墓碑,上面寫著「慈母陳慧之墓」,久無人祭拜,上面無花也無貢品,一股被世人遺忘的蕭條。

  「說起來,我媽媽經常看你媽媽演的片子。」陳雙鶴彎下腰,將手裡的白色花束放在墓碑前,「還總拉著我一塊看。」

  是媽媽的影迷嗎?寧寧謙遜道:「謝謝。」

  陳雙鶴笑了一下,笑容有些古怪。

  他想起小時候,被媽媽強行抱在懷裡,四面窗簾拉起,房間裡黑洞洞的,只有一台黑白電視機在對面閃爍著。媽媽指著電視機道,「看,就是這個女人,勾引了你爸爸,讓他再也不回家,不管我們母子。」

  寧玉人。

  古裝,現代裝,民國服裝,女俠,百貨店店員,裹小腳的閨閣千金……這個女人的戲,他一場都沒錯過,逼也要逼自己看完,因為只有看完了,媽媽才會恢復原樣,拉開窗簾,讓光從外面照進來,給他做好吃的紅燒魚,溫柔的對他笑。

  「對了。」陳雙鶴直起腰,看著寧寧,「你相親相的怎樣了?」

  寧寧臉上浮現出一絲尷尬:「咳,你也看我笑話啊……」

  「我沒我爸那麼惡劣。」陳雙鶴笑道,「我要是沒猜錯的話,他又是為了某個劇本角色,才逼迫你談戀愛吧?」

  寧寧沉默一下,覺得這事沒必要瞞著他,於是嗯了一聲,回答:「戲院魅影。」

  「果然是這樣……」陳雙鶴沉吟片刻,「需不需要我幫忙?」

  「啊?」寧寧驚訝的看著他。

  「如果一定要找個男人練習戀愛的話……」陳雙鶴靠近她一步,兩人的距離近似擁抱,他在她耳邊說,「我怎麼樣?」

  寧寧急忙後退幾步:「你開什麼玩笑呢?」

  正好寧玉人墓前祭拜的那行人走了,寧寧急忙走了過去,還沒等她走到墓碑前,忽然一陣大風颳起。

  那風吹倒了寧玉人墓碑前的一隻鐵桶,雖然陵園已經明言規定不允許燒紙,但是上了年紀的人總是改不了這個習慣,所以兩兩折中,陵園提供一種鐵桶給他們,但凡紙錢寶塔,全丟在桶子裡燒。

  那鐵桶極沉重,人力推都很難倒,今天卻不知怎地,被這一陣風給颳倒了,裡面沒燒完的紙錢呼啦一下,在空中打著捲,朝寧寧跟陳雙鶴的方向吹來,有幾張邊角上還亮著明晃晃的火焰,像燃燒的飛蛾。

  「小心。」陳雙鶴上前一步,將她護在懷裡,飛蛾撲在他身上,又無力的掉在地上,風終於停下,他低頭對她道,「沒事吧?」

  寧寧愣愣看著他。

  紙錢從他身邊過,吹了他一身灰。「哎呀,你衣服都髒了。」寧寧抬手給他拍了拍他肩上的灰,順勢將黏在他肩膀上的一張人生電影票捏在手心裡,然後藏到身後。

  心裡頭忍不住咚咚直跳:「為什麼?這裡為什麼會有人生電影票,是追著誰來的,他還是我?如果是他……絕望,偏執,不甘,妄想改變自己命運,他屬於裡面哪一種?」

  回去路上,寧寧一直盯著陳雙鶴瞧,她的目光太過專注了,看得陳雙鶴有點渾身不自在。

  「我臉上寫了什麼?」他忍無可忍的問。

  「天才,二代,人生贏家。」寧寧道。

  「……」為什麼突然誇我,你有什麼企圖!

  「天賦異稟,一帆風順,從小到大什麼都有……總而言之呢,跟我這樣的凡人簡直是兩個物種。」寧寧托腮問他,「凡人總是想回到過去,彌補過去的錯誤,你呢,你這樣的人,會想要回到過去嗎?」

  「不會。」

  「說謊。」

  陳雙鶴笑了笑:「好吧,會。」

  寧寧也對他笑笑,趁他不注意,悄悄將之前那張人生電影票還回他口袋裡。

  一張電影票,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這個機會是屬於他的,不管他最後去還是不去,總歸不該被她冒領。

  「……等等。」寧寧忽然皺了皺眉,看了眼車窗外的環境,「你這是要去哪?」

  陳雙鶴也楞了一下,左右四顧片刻:「奇怪了,我走錯路了?」

  既不是回她家的路,也不是回他家的路。

  不知怎地,陳雙鶴將車開到了人生電影院所在的那條街上。

  「不好意思啊。」陳雙鶴在路口停下車,打著方向盤準備轉彎,「今天開車開久了,有點走神了,我現在送你回家。」

  「沒關係。」寧寧笑著,眉宇間卻有一絲憂愁,根據過去的經驗,人生電影院會向它青睞的對象寄出電影票,而得到電影票的人,都會因為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前往電影院。

  輪胎扭動了一下,接著再也不動了。

  陳雙鶴踩了幾下油門,可車子一點反應都沒有,無奈開門下車,轉到後車輪方向看了看,然後雙手按了下腦袋,發出一聲煩惱的哎聲。

  「怎麼了?」寧寧也跟著從車裡下來。

  「車子爆胎了。」陳雙鶴懊惱道,一滴水珠落在他鼻子上,他抬頭看了看,更加鬱悶的說,「今天真不走運。」

  開始下雨了。

  車裡沒有傘,陳雙鶴脫下外套蓋在寧寧頭上,兩人朝路對面的修車行走去。

  「其實你不用跟著我,在車裡等我就好。」陳雙鶴道。

  「沒關係的,我一個人坐裡面悶。」寧寧隨便找了個藉口,眼睛卻看向修車行旁邊的……人生電影院。

  忽如其來的電影票,還有忽如其來的爆胎,似乎都在有意無意的將陳雙鶴往某個方向引,寧寧看了眼那個方向,楞了,陳雙鶴也跟著看向那個方向,同樣楞住了。

  人生電影院門口,張貼著一張新海報。

  劇名:《電視裡的情敵》

  主演:陳慧

  陳雙鶴的亡母出現在海報中,她被無數台電視機包圍在房間裡,每台電視機都開著,裡面是各種打扮的寧玉人,女俠,百貨店店員,裹小腳的閨閣千金,英姿颯爽的女將軍,不動聲色的女間諜……

  被那麼多個寧玉人包圍在其中,家庭婦女打扮的陳慧窮途末路,用手裡的菜刀砍向面前一台電視機,面色猙獰,無聲吶喊。

  「……誰幹的!」陳雙鶴一開始以為自己看錯了,等撲過去,將海報上的內容仔仔細細看清楚,立刻怒不可遏,伸手去撕牆上的海報,「誰不經允許,把我媽放上去的?」

  陳雙鶴轉頭看向電影院大門,今夜那個討人厭的守門人不在,興許是見雨勢太大,便跑到門裡面去躲雨了,既然守門人不在,那就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他了。

  將撕下來的海報握在手裡,陳雙鶴大步流星的朝人生電影院內走去。

  「等等!」寧寧在背後拉住他,「你最好別進去。」

  「放手。」陳雙鶴一把甩開她的手,眼睛因為憤怒而閃閃發光,他咬牙切齒道,「居然這麼醜化我媽,無論如何,裡面的人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寧寧被他推得一個踉蹌,等她站穩了,陳雙鶴早已沒了蹤影。

  心裡一急,寧寧忙三步兩步追上去,卻在大門口腳步一頓。

  「……我沒有票。」她喃喃一聲,充滿敬畏的倒退回來。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近在咫尺,卻不是她自己的手機鈴聲。

  寧寧楞了一下,將搭在自己頭上的衣服拿下來,伸手在口袋裡面掏了掏,忽然渾身一抖,慢慢將手從口袋裡收回來,手指裡抓著陳雙鶴的手機,以及……一張人生電影院的門票。

  她悄悄將門票塞回了陳雙鶴的外套裡,下雨的時候,陳雙鶴脫下外套搭在她身上,以至於現在……

  「你手裡沒有票。」寧寧望著大門方向,喃喃一聲,忽然轉頭看向旁邊的牆壁,原本應該空無一物的牆壁上,不知何時貼上了一張空白的新海報。

  一行行血從海報上慢慢流下來,流成兩個字——《逃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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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朱麗葉死後 第一百二十八章 狂歡之夜

  ……陳雙鶴他還有救嗎??

  「喂,陳雙鶴,喂!」寧寧朝大門內喊了好幾聲,不僅陳雙鶴沒理她,也沒別人出來看看她,急得她直跳腳。

  沒辦法,先幫他接了手裡的電話。

  「咦,怎麼是你?」陳導的聲音從對面傳來,「雙鶴呢?」

  寧寧按了按有些發疼的太陽穴:「他現在有事,我讓他待會回個電話。」

  「哦,不必了。」陳導笑道,「話說你跟他在一起……今天你們兩個是不是一塊去上墳了?」

  「嗯,是啊。」寧寧一朝被蛇咬,生怕他接下來把話題往相親上引,忙先一步問道,「話說今天是你妻子的忌日吧,陳導你怎麼沒來?」

  「我很忙的啊,正在籌備下一部電影呢,很重要的一部電影。」說起自己的妻子,陳導的語氣寡淡的像在說個陌生人,「雙鶴去了就行,對了,你媽媽也葬在那個陵園,你有順便過去看看她嗎?」

  「有啊,還看到了媽媽的幾個影迷……」寧寧說。

  「哦?說來聽聽。」陳導對幾個影迷的興趣,都比對自己亡妻的興趣大。他催的厲害,寧寧只得將過程隨便說了一下,他嘆了口氣,傷感緬懷的語氣:「現在也只有我們這種老傢伙,才記得玉人的絕代風姿了,改天我也去看看她……」

  「你不來也可以的。」寧寧忽然打斷他,「陳雙鶴……還有你妻子更需要你,不是嗎?」

  「那又怎樣?」陳導理所當然的說道,「我又不需要他們。」

  寧寧沉默了,她不知道該怎麼接下面的話,只有陳導還在對面不停的說:「那就週末吧,我把手裡的事情搞完,正好可以抽出一天的空去看你媽媽,你要不要一起來?把你就要飾演魅影的消息告訴她,啊,我怎麼忘記了,這個消息無論如何我也要親口告訴她……」

  「我……我那天沒空。」寧寧婉拒了陳導,由始至終,陳導都在討論她媽媽,一點也不關心陳雙鶴,更不關心他亡妻,這讓寧寧感到異常尷尬,也明白了媽媽當年為什麼要對陳導敬而遠之,工作時間之外,幾乎跟他沒有交流。

  單方面的愛戀,有時候會比單方面的憎恨還有可怕。

  掛斷電話以後,寧寧盯了眼前的大門好一會,忽然一咬牙,捏緊手裡的門票,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守門人今夜不在,無人阻攔陳雙鶴的進入,也沒人阻攔她。

  門口的血色海報,還有之前險些逃票的經驗,讓寧寧的雙腿有點發軟,她已經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卻沒想到人生電影院裡會是這幅樣子。

  「啪!」

  一個小禮炮在空中乍響,飛出五顏六色的彩帶。

  禮炮是從觀眾席上放出來的,之前廢墟一樣的觀眾席,不知何時已經恢復原樣,雕花椅子一張並一張的排好,上頭座無虛席,古代貴婦面具,哭泣老人面具,猴子面具……面具人們全坐進了觀眾席裡。

  還有幾個面具人在觀眾席上來來回回的走,手裡或抱飲料箱,或抱零食箱,邊走邊喊:「熱飲,冷飲,烤玉米!」

  「給我一杯熱咖啡。」

  「老夫要一杯熱茶。」

  「橘子汁,加冰。」

  「我要吃烤玉米!兩根!」

  面具覆蓋了每個人的臉,嘴都沒露出來,如何吃?不,他們不需要吃東西,他們只是在享受著此刻的氣氛,狂喜亂舞!群情激昂!

  轟的一聲,前方大屏幕內跳出兩個血紅大字,《逃票》。

  主演:陳雙鶴。

  看見這個名字的時候,寧寧心中咯噔一聲,喃喃一聲:「來不及了嗎……」

  但緊接著,屏幕下方跳出了另外三個字:懲罰人。

  「我!」一個面具人舉起了手。

  「我我我!」無數隻手從觀眾席裡舉起來。

  寧寧壓根沒敢走過去,她就站在離門最近的位置,遠遠看著對面舉起來的那堆手,密密麻麻,像水中追逐著魚餌的魚群。

  「他們跟陳雙鶴不認識,也沒有任何仇恨。」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她身旁響起,寧寧轉過頭去,見石中棠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她身旁,望著前方的魚群道,「他們之所以會這麼踴躍報名,純粹是因為這是他們……是我們面具人僅有的娛樂。」

  「娛樂?」寧寧望著他。

  「是的,狂歡之夜。」石中棠轉頭對她笑,「今天晚上,所有的面具人都是觀眾,也都可以是演員。」

  一個男人忽然從觀眾席裡站起,冷冷道:「我。」

  他低沉的聲音,宛如風雪般刮過全場,離他最近的一隻手收了回去,接著是第二隻,第三隻,第四隻……所有舉起來的手,猶如潮水般退回原地。

  最後一道光柱從天花板上打下來,照在那個男人身上。

  白褂子,腰間一條黑色腰帶,面上一張雪白面具……是曲老大。

  在所有競爭者都偃旗息鼓之後,他的名字很快出現在了屏幕上。

  懲罰人:曲老大。

  幾乎在他名字出現的那一瞬間,懲罰人下頭,另外三個字冒了出來:拯救人。

  曲老大冰冷的目光往觀眾席上一掃,觀眾席內死一樣的寂靜,剛剛有多群情踴躍,現在就有多死氣沉沉。

  「就這麼開始吧。」一個面具人說。

  「是啊,快點開始吧,我已經等不及了,上次有人逃票,都已經是1991還是1992時的事了。」

  「啊,是個女人吧,我還記得她。」

  「老提她幹嘛?快點!快點!我已經等不及了,我要看新電影!」

  啪的一聲,同樣一道光柱從天花板上照下來,照在寧寧……身旁。

  石中棠懶洋洋的舉著一隻手,玉石面具上反射著白光。

  所有面具人都住了口氣,電影院理靜悄悄的,無數雙眼睛從面具後看過來,有戲謔,有不解,有無動於衷,有感慨……其中最冷漠的一雙屬於曲老大。

  「你們全爭著當懲罰人,那只能由我來當這個拯救人咯。」石中棠笑嘻嘻道,「畢竟一部電影裡,要是只有反派可沒什麼意思,有正有邪,有善有惡,有勝有負,有贏有輸才有意思……寧寧,你說是吧?」

  他將手往寧寧肩上一搭,情人似的湊過去,咬著她的耳朵說了一句話。

  寧寧微微一愣,那句話是……

  「滾過來。」曲老大似看不得他這幅作態,冷冷道,「當你的拯救人去!」

  「啊,來了來了。」石中棠拍了一下寧寧的肩,朝大屏幕方向走去。

  懲罰人:曲老大。

  拯救人:石中棠。

  懲罰人跟拯救人坐回各自的雕花座椅上,他們走到哪裡,白色光柱就跟到哪裡,將他們與身邊所有的面具人都區分開來。當主題曲響起的時候,兩個人同時抓住了身邊的扶手,肉眼可見,他們從指間開始變得透明。

  從前的主題曲,都是由電影裡的主角唱的,但這一次卻不同。

  或許是因為陳雙鶴不是面具人的緣故,所以要找人代唱?

  「有票進來,無票出去。」那是個少年的歌聲,不,是青年,老年,小男孩……寧寧晃了晃腦袋,她怎麼了,居然分辨不出那個聲音的年齡?

  那是個很怪異的聲音,一會兒像少年,一會兒像青年,一會兒像老人,連情緒都很多變,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憤怒,一會兒悲傷,最後卻用極快樂的聲音唱道:「無票也可進來,抵押你的人生,唱響狂歡之夜!!」

  「狂歡之夜!!」

  「噢噢噢!」

  「開始吧開始吧!」

  一群面具人從觀眾席裡跳了起來,晃動的身影,狂亂的大笑,那種壓抑過後,趨近於瘋狂的情緒,讓寧寧背後出了一層汗。

  「來這邊。」一個戴著古代仕女面具的女孩兒忽然拉住寧寧的手臂,將她引到一個空位置上坐下,親切又友好,只是眼睛裡勾動的興奮,如同兩隻不停旋轉的漩渦,令人有些膽寒,她笑著說,「這裡離屏幕近,看得清楚。」

  寧寧越過她的肩膀,朝屏幕上看去。

  這是她第一次以純粹的觀眾身份,來看眼前的電影。

  畫面一片模糊,一個女人的聲音,似遠似近,似漂浮的水母,似耳邊的絮語。

  「天賦異稟,一帆風順,從小到大什麼都有……總而言之呢,你跟我這樣的凡人,簡直是兩個物種。」

  寧寧咦了一聲,從她嘴裡發出來的聲音,跟屏幕裡的聲音一模一樣,這是她的聲音,她之前跟陳雙鶴說過的話。

  「凡人總是想回到過去,彌補過去的錯誤,你呢,你這樣的人,會想要回到過去嗎?」

  一雙眼睛猛然睜開,模糊的畫面猛然變得清晰。

  「搞什麼,怎麼會夢見她……」陳雙鶴低低埋怨一聲,人從床上坐起,看著眼前的房間發了會楞,忽然一掀被子從床上跳下來,跑到一面鏡子前。

  鏡子裡照出一個少年的身影。

  大約十四歲左右,身體纖細修長,相貌俊美動人,像希臘神話裡的湖畔美少年,被湖中仙女們所鐘愛。

  「是我。」陳雙鶴摸了摸自己的臉,鏡子裡的美少年也做了同樣的動作,他喃喃道,「我回到過去了。」

  「是啊,你回到過去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陳雙鶴猛然一驚,他沒有回頭,目光直直盯著鏡子裡。

  在他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男人,那是個成年男子,高他一個頭,看他的時候是俯視的姿態,臉上覆著一張玉石面具,眼尾處掃著豔麗的桃花色,不笑也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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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朱麗葉死後 第一百二十九章 漸漸消失的男人

  看著眼前的男人,陳雙鶴忽然戰慄了一下。

  「客人,請跟我來。」

  「……等等,你不是客人。」

  「逃票!!哈哈哈哈大家快來啊!有人逃票了,終於有人逃票了!!」

  蜂擁而來的面具人,屏幕上的血色倒計時,以及倒計時的最後,忽然在屏幕上睜開的那雙眼睛。

  像黑夜裡忽然亮起的兩盞車燈,兩道白光筆直的射過來,刺得陳雙鶴閉上了眼睛,當他再次睜開眼睛,他已經回到了過去。

  「是夢嗎?」陳雙鶴喃喃一聲,慢慢朝石中棠伸出一隻手。

  如果這是夢,他的手指就會穿過眼前那張面具,但沒有,他的手指結結實實的碰在面具上,溫潤微涼的質感沁入指間。

  陳雙鶴瞬間縮回了手,又驚訝又警惕的看著對方:「你是真的?」

  「什麼真的?」

  一個女人的聲音忽然在他背後響起,陳雙鶴猛然轉過頭,一個臉色蒼白的長髮女人站在他身後,笑著看著他。

  都說一白遮三醜,可這女人白的單薄,白的虛弱,白的沒有一絲精神氣,像用鉛筆在牆上簡單勾勒出的人,拿橡皮擦隨手將她一擦,就能把她從這個世界上擦掉。

  「媽媽……」陳雙鶴喃喃一聲,伸手摸向她的臉,動作那麼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手指會從她臉上穿過去。

  他摸到了。

  一張蒼白的,粗糙的,毫無水分的臉。

  「怎麼了?」眼前的女人,他的母親陳慧疑惑道,「你怎麼哭了?」

  陳雙鶴楞了一下,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濕漉漉的,是眼淚。

  「可憐的孩子,是寂寞了吧?」陳慧嘆了口氣,抱著他說,「你爸說好了今天要帶我們去度假的,臨時又變卦了……知道為什麼嗎?」

  她牽著陳雙鶴下了樓,雖然是別墅,採光卻比一般民宅還要暗,四下一望,原來是因為窗簾全部都被拉上了。她拉著陳雙鶴在沙發上坐下,然後拿起遙控器朝前方按了一下,電視打開了,寧玉人的面孔出現在屏幕裡。

  《西西里假日》,寧玉人與一名外國男演員上演異國之戀。

  「因為她。」陳慧眼睛盯著寧玉人,嘴巴卻跟兒子說,「她又把你爸爸帶走了,拍戲,拍戲,拍戲,拍完這部戲,還有下部戲,有她在,你爸爸永遠不會回來我們身邊。」

  「把電視關掉。」石中棠站在沙發背後,對陳雙鶴說,「電視偶爾看看就好,別沉迷到把電視裡的女演員當成假想敵。」

  陳雙鶴瞥了他一眼,然後問:「媽媽,今天家裡有別人嗎?」

  「你說誰?」陳慧回頭看了看,明明石中棠就站在她眼前,她卻視而不見,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對陳雙鶴笑道,「哪有人,可別嚇唬我,好了,咱們一起看電視……你要幹嘛?」

  電視被關掉了,陳雙鶴回頭對她笑:「媽,爸不同你去度假,我陪你吧。」

  陳慧笑了起來:「可你不是要拍戲嗎?」

  身為一個知名童星,而且是一個難得的長大之後沒有長殘,反而越來越俊美的童星,陳雙鶴最近的行情很好,還沒有正式進入影視學院,就已經接二連三的接到了不少戲,最近甚至接到了一部全部由老戲骨組成的古裝大片,要在裡面扮演少年時期的秦始皇。

  《秦始皇》這部片子在陳雙鶴的人生中,具有極重要的地位,不但讓他由童星正式轉型為實力派男演員,還讓他與一同拍戲的老前輩們結下友誼,他日後的成功,少不了這些老前輩的提攜。

  「……不拍了。」陳雙鶴挽住陳慧的胳膊,溫柔的靠在她身上,「我陪著你。」

  陳慧死在《秦始皇》殺青的那天,孤零零一個人死在客廳的沙發上,沒有老公陪,沒有兒子陪,陪著她的只有手裡的遙控器,還有電視裡的寧玉人。

  他不想讓這件事重演。

  「……可我不想出門。」陳慧緩緩轉頭看著窗外,幾近死寂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期盼,「萬一你爸爸回來了呢?家裡總得有個人等他吧。」

  「……就是因為你一直等他,所以才一直等不到他。」陳雙鶴強行將她從沙發上拉起來,「偶爾也讓他等一等你吧!」

  但就算是旅遊的時候,陳慧依然牽掛著家裡,國外旅遊想都別想,國內旅遊也不肯去稍微遠一點的地方,只肯在周邊城市來來回回,甚至不能待太久,超過三天就開始坐立不安,一個勁的催陳雙鶴訂回去的票。

  這樣的生活持續半年之久。

  然後,陳慧病了。

  「回去,我要回去。」她在病榻上,還抓住陳雙鶴的手不放,一個勁的囑咐他,「快幫我訂回去的機票。」

  陳雙鶴一陣心酸:「家裡又沒人等你,你回去幹嘛?」

  半年了,陳導一次電話都沒給她打過,都是她主動打過去,匯報自己目前在哪裡,在做什麼,然後被他不耐煩的掛斷。

  「你會不會跟女人聊天?」石中棠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帶些嬉皮笑臉,「女人心裡其實什麼都清楚,她不需要你給她解釋的更明白,她只需要一點安慰。」

  半年的時間裡,這個自稱石中棠的男人幽靈一樣的飄在他身邊,陳雙鶴已經習慣了對他視而不見,至於石中棠半年內不斷提出的那些建議……出於對他,還有對電影院的猜忌,陳雙鶴一條都沒採納過。

  「要不……」陳雙鶴對病榻上的母親說,「你跟爸離婚吧。」

  陳慧楞了一下,然後沉默了下來。

  「看來她似乎還是對你爸爸餘情未了。」石中棠又在他耳邊出餿主意,「一個女人之所以無法忘記舊愛,是因為沒有遇到更好的新歡……勸你媽離婚之前,先給她介紹個美大叔如何?」

  「……遙控呢?」陳慧忽然左右四顧,目光定格在桌子上放著的遙控器上,「把遙控器給我。」

  陳雙鶴知道她想幹嘛,原本不想給她,她卻直接從病榻上滾了下來,爬過去拿遙控器,迫於無奈,陳雙鶴只好把遙控器拿來給她。

  她果然調到寧玉人所在的那個頻道,然後長出一口氣,歪在病榻上,呆呆看著對方,日漸枯萎的面容,愈加襯托得寧玉人嬌豔如花。

  「我好羨慕她。」陳慧喃喃道。

  「沒什麼好羨慕的。」陳雙鶴煩躁道,「她也就是台前風光!初中學歷,未婚生子,養家餬口,背後還不知道過得多苦!」

  陳慧慢慢轉頭看著他:「我願意跟她換。」

  陳雙鶴聞言啞然。

  「我願意用我的家世還有學歷,換她的演技。」陳慧眼角留下一行淚水,濕了枕頭,「可就算我把這些都給她,還是換不來……只能靠你了。」

  「靠我?」陳雙鶴問。

  「嗯,靠你了。」陳慧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溫柔道,「你跟我不一樣,你是有演技的,在演戲方面,你是個天才,所以拜託你了,就當媽求你了,在我死之前……你一定要讓你爸爸正眼看我們母子一眼。」

  事情兜了一圈,最後又回到了原點。

  上一次是在陳慧死後,陳雙鶴發誓一定要用演技碾壓了寧玉人,讓陳導的目光回到他還有母親身上,現在陳慧沒死,但陳雙鶴卻又走回了自己的老路。

  不,也不算老路。

  「你說什麼?」陳雙鶴拿著手機,皺起眉頭,「我被刷下去了?」

  「是啊。」經紀人笑道,「不過沒關係,這部電影演不了,咱們換一個演吧,秋天娛樂馬上要拍一部青春偶像劇《青梅竹馬的你》,導演覺得你的形象很適合裡面的男主……」

  《青梅竹馬的你》?聽都沒聽過,估計是個撲街片,或者演完就被人遺忘的普通偶像劇,哪兒比得上《秦始皇》這部經典之作?陳雙鶴開口打斷經紀人的話:「《秦始皇》的少年始皇扮演者是誰?」

  經紀人沉默一下,說:「曲宴。」

  曲宴?那是誰?陳雙鶴想了半天,也沒在記憶深處找出這個人來,是在他消失這半年裡崛起的新演員嗎?

  「……其實就是頂替你,出演《秦始皇》電視劇版少年始皇的人。」經紀人解釋道,「他在裡面表現得不錯,重要的是一起演戲的老戲骨都喜歡他,推薦他演電影版。」

  陳雙鶴雖然心裡感覺有點可惜,但是這機會是他自己放棄的,也怪不了別人,於是道:「那就算了,幫我留意一下其他劇吧,對了,聽說石導最近正在籌拍一部警匪片,你幫我打聽一下裡面的情況。」

  他一生拍過許多電影電視劇,值得演的角色不多,能留給人深刻印象的更少,好劇總是可遇不可求,其中有幾部是必須要演的,第一《秦始皇》,第二《無間地獄》,第三《朱麗葉死後》。

  《秦始皇》脫掉童星外衣,奠定人脈基礎。《無間地獄》綻放才華,成為業界公認的天才。《朱麗葉死後》徹底讓全國人民記住他的名字,這是陳雙鶴人生的三部曲,可以說沒有這三部片子,就沒有陳雙鶴這個人。

  演員成就電影,電影也成就演員,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然而半年之後……

  「什麼?」陳雙鶴怒道,「我又被刷了?理由呢?」

  「沒辦法。」經紀人無可奈何的說,「曲宴同意接這部片子。」

  「可是石導不是比較中意我嗎?」陳雙鶴急道。

  「石導是比較中意你……但是公司上層比較中意曲宴啊。」經紀人又開始苦口婆心的勸,「實在不行,咱們就換部片子演唄,你也別太挑了,這半年裡你一個片子都沒有演,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你不能再這麼懶下去了!」

  「你讓我想想……」陳雙鶴敷衍了幾句,掛了電話。

  花灑還在不停噴水,霧氣模糊了眼前的鏡子,只能從裡面隱隱約約看見一個年輕健美的身軀,不像希臘神話裡的湖畔美少年了,倒像是能夠獵虎射豹的獵人。

  「我可沒偷懶。」陳雙鶴苦澀一笑,「我只是在為……《無間地獄》做準備。」

  半年的努力白費了,主演不是他。

  甚至當他想要放下身段,出演另外一些未來會紅的電視劇或者電影裡的角色時,也都被刷了下來。

  怎麼會這樣呢?

  半年後的夏天,陳雙鶴獨自一個人走在街上,沒有戴墨鏡,也沒有戴口罩,卻沒有人過來圍住他,拿出筆記本甚至撩開衣服,讓他在自己身上簽名。

  行人們面色如常的與他擦肩而過,沒有一個人認出他來。

  「為什麼?」陳雙鶴忍不住喃喃自語,「這才過了半年……」

  半年裡,他也不是一部戲都沒演,只是一直搶不到好戲,搶不到好角色,為什麼?他路過一家電影院門口,門口貼著巨型海報,海報上四個大字《無間地獄》,一群老戲骨當中混著一張年輕面孔,那是一個俊美非凡的年輕人。

  陳雙鶴在海報前停下腳步,轉頭盯著海報上的那個年輕人。

  一個觀眾從電影院理出來,路過他時,咦了一聲,停下腳步盯了他一會,然後笑道:「哥們,你跟裡面那部電影的男主角挺像的啊。」

  陳雙鶴朝他笑笑,笑得極為難看。

  「仔細一看。」那個觀眾湊過來,「不但氣質像,連長相都有點像啊,哈哈,你要不要去參加模仿秀?」

  「不了。」陳雙鶴極難堪的繞過他,從一張張,一幅幅海報前路過,海報上是一個跟他風格幾乎一樣,甚至連長相都很接近的少年,這個名叫曲宴的少年,正在悄無聲息的取代他。

  將原本屬於他的人生,佔為己有。

  酷熱的太陽懸在頭頂,曬得陳雙鶴陣陣發暈,他覺得自己快要透不過氣來,卻還要忍著嘔吐的慾望,給陳導打了個電話。

  嘟嘟幾聲之後,電話接通了。

  「爸。」陳雙鶴道,「媽媽病危了。」

  「嗯。」陳導淡定道,「還有其他事嗎?」

  陳雙鶴深吸一口氣:「你不回來看看她嗎?她憋著一口氣,就是在等你回來。」

  「我可正在籌備新戲。」

  「……什麼戲?」

  「《朱麗葉死後》啊,我沒跟你說過嗎?」陳導想了想,笑道,「哦,我好像真的沒跟你說過。」

  將拳頭握緊又鬆開,陳雙鶴問:「男主角定了?」

  「定了。」陳導說,「曲宴。」

  又是這個名字!又是這個男人……

  「……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陳雙鶴故作輕鬆的說,眼睛裡卻流下兩行淚水,「我到現在,都還沒能演一部好點的戲給媽媽看呢。」

  鏡頭慢慢拉遠,人生電影院的觀眾席上,寧寧看著屏幕裡那張哭泣的臉。

  身旁的面具人一把一把捏著爆米花,嘴巴不能吃,用手捏出點聲音來表示自己的愉悅。其餘面具人同樣有說有笑,儼然將正在放映的人生當成喜劇片來看。

  寧寧緩緩低頭,看著自己手裡抱著的外套。

  外套是陳雙鶴的,因為罩在她頭上幫她擋雨的緣故,所以已經有些濕了,她從外套口袋裡摸出一張電影院——奇數指定票。

  當一個人想要改變另外一個人的命運,那麼電影院就會向他遞出奇數指定票,指定穿越為某一個人物。

  「寧寧,你是客人。」寧寧想起石中棠先前悄悄在她耳邊說的那句話,他說,「跟面具人不一樣,你隨時可以用票進來……你可以選擇加入任何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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