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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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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夢魘殿下] 這個電影我穿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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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6 01:17: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卷 人生電影院 第一百七十章 最後一戲

  「你好,我是餓了麼外賣……」快遞員提著袋子上樓,腳步有些雀躍,心裡想著待會門開了,能不能問對方要個簽名。

  忽然腳步一頓,回過頭來。

  一隻皮球落在地上,彈了兩下,滾到角落裡。

  誰丟的球?快遞員抬頭看了眼,沒人。

  又將目光落回球上,皺了皺眉,繼續轉身上樓,嘴裡嘟囔著:「倒黴,我一來就停電……」

  停了電的公寓樓,烏黑烏黑,只一道月光從樓道旁的窗口照進來。

  剛剛向上踩了一個台階,忽聞一聲:「咚。」

  ——皮球拍在地上的聲音。

  咚,咚,咚,一下,兩下,三下,誰在他背後拍球?

  快遞員迅速回頭看了一眼,沒人!只有一隻皮球,在他轉過頭的一瞬間,從空中落回地面,彈了兩下,滾到向前的角落裡。

  汗一下子就出來了,他本能的倒退兩步,腳跟被樓梯一絆,坐倒在樓梯上,暗罵又急急忙忙爬起來,沒膽子朝放著皮球的樓下跑,只能沒命似的往樓上爬。

  一下子就衝到了寧寧家門口。

  「開門,開門!」他對眼前的房門拳打腳踢,也顧不得對方回頭會不會給自己差評了。

  門沒有開,只是貓眼後多了一隻眼睛,說:「送外賣的?」

  「是,我,後面……」快遞員氣喘籲籲,語無倫次。

  「你後面什麼都沒有。」寧寧說。

  話音剛落,外頭的燈光閃了閃,然後樓道一片雪白——來電了。

  「是真的。」寧寧溫聲道,「不信你回頭看看。」

  人有時如飛蛾一樣,畏暗喜光。這忽如其來的光似乎給快遞員酥軟的手腳內注入一些力量,支撐著他緩緩回頭看了一眼。

  呼——一個長長出氣聲。

  背後沒有人,也沒有皮球。

  心有餘悸之餘,索要簽名的心情也沒了。「東西就放這了。」快遞員彎腰將袋子放在地上,然後轉身走進電梯。

  叮——

  門開了,快遞員走進去,返身面朝門外,忽然兩眼一瞪,飛快的按著關門鍵。

  咚,咚,咚——是拍球的聲音。

  過道上一個人都沒有,但是排球聲由遠至近。咚,咚,咚,一隻褐色皮球彈起又落下,順著樓梯一階一階上來。

  「快,快,快關門啊啊啊!!」快遞員瘋狂的戳著關門鍵,電梯門在他面前緩緩關上,將那隻皮球阻擋在門外。

  咚,咚,咚——皮球忽然懸在空中不動了。

  一雙蒼白的手抱著球,慢慢轉了個方向,面對寧寧的家門。

  透過貓眼看過去,那是一個孩子模樣的面具人,在他身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擠滿了面具人。

  其中一個撿起快遞員放下的袋子,慢慢走向樓梯口放著的垃圾桶,手一鬆,飯盒丟進垃圾桶裡。

  連續三天都是如此。

  第四天的時候,陳導忍無可忍,讓人推著輪椅來到她家門口。

  「出來。」他冷冷道,「否則我讓你在這個圈子裡混不下去,我數十下,十,九,八……」

  門打開了,寧寧有些形容憔悴的站在門口,眼神四下游移,最後才落在陳導身上。

  「我不管你這幾天是因為什麼原因不來劇組,現在,跟我回去,戲沒拍完,你不許回來。」陳導給助理使了個眼色,助理轉動他的輪椅,朝電梯方向走去,走到一半,陳導回過頭來,「跟上來!」

  寧寧只得抬腳跟上去。

  輪椅先進電梯,然後是助理的腳,寧寧的腳。

  助理按下關閉鍵,但是門卻沒合上。

  超重提示音響了起來。

  助理表情迷茫的環顧了一下四周,只有三個人在的電梯,為什麼會響起超重提示音?電梯壞了?他又重新按了一下關閉鍵,門朝中間合攏的時候,他鬆了口氣,回到陳導的輪椅後。

  樓層標識從七變成六,助理扯了扯領帶,笑道:「感覺有點悶。」

  「嗯。」寧寧心不在焉的說,「因為人多吧。」

  整領帶的動作頓了頓,對面光滑如鏡的電梯門上,照出三人的影子。

  左邊是紅裙子的寧寧,中間是坐在輪椅上的陳導,右邊是手扶輪椅的助理。

  在他們身後,是一排一排面具人。

  寧寧掏出手機發了條短信:「誘餌的工作完成了,剩下的靠你了。」

  短信發出去之後,寧寧家的房門再次打開。

  聞雨從裡面走出來。

  「哥,我該走了。」聞雨握著手機,低沉道,「我猜你想問我接下來去哪……監獄裡,快被處決的人裡,總能找到那麼一兩個作惡多端遭人恨,又不甘心死,寧可成為守門人的人。」

  說完,他抬腳走向電梯。

  電梯門打開又合上,對面光滑如鏡的電梯門上,照出兩人的影子。

  一左一右,一兄一弟。

  電梯門打開。

  「我走了。」聞雨率先一步走出電梯,腳步頓了頓,頭也不回的說,「你也快點走吧……別辜負她。」

  三天前,他們被面具人一路追堵進了屋子裡,之後是長時間的攻堅,你進不來,我也出不去,你不用吃飯,我反正靠吃代餐粉也能活,僵持之餘石中棠充當談判使者,遊走於兩邊,只是三天下來並沒有太大的成效。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還不如我來當誘餌,把面具人都引開。」寧寧最後下定決心,對聞雨說,「你去找守門人人選,人選的標準是這樣的……」

  之後一切按計劃進行。

  「希望一切都順利。」坐在陳導的車上,寧寧一邊警惕四周,一邊在心裡祈禱著。

  或許石中棠的談判還是有效的?路上沒有人拿彈弓射陳導的車窗。

  車子安然無恙的來到劇組,寧寧回頭看了一眼,他們沒跟來?怎麼回事,誘餌計劃失敗了?他們跑去找聞雨了?

  「怎麼又停下來了?」陳導也不放心的回過頭,有些發怒,「還玩什麼手機,劇組都停工好幾天了,你到底還想不想幹?」

  「來了來了。」寧寧只好給聞雨發了條短信,然後急急忙忙進了劇組化妝室。

  今天換了一個新的化妝師,雖然技術比不上之前那位,但勝在動作快,手腳麻利,很快就給寧寧上好了妝。

  換上戲服,寧寧走出化妝間。

  她楞了一下。

  劇組井然有序,面具人也井然有序。

  「最後一場,努力一把,今天拍完。」陳導用捲成筒的劇本敲了敲手心。

  最後一幕戲,《魅影的舞台》。

  男主最終還是跟富家大小姐走在了一起,魅影因恨因妒,最終不顧一切,自己登上了舞台。

  與他人前第一次對戲,卻也是最後一次對戲。

  最後的輝煌,最美的歌聲,最真實的我——我將我的一切獻給你,所以……選擇我吧。

  「我來了。」石中棠的聲音在寧寧身旁響起,「我們這邊ok了,你呢?你這裡還好吧?」

  寧寧朝觀眾席抬抬下巴,示意他自己看。

  石中棠轉頭看去,只見拍攝這一場戲的戲院內,觀眾席上座無虛席。

  裡面有人,也有面具人。

  有一個群演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正要坐下,座位上的兔子先生伸腳一踹,踹在他的屁股上,他捂著屁股回過頭,跟坐旁邊的群演吵起來,然後雙雙被副導叉了出去,多出來的位置怎麼辦?兔子先生朝石中棠的方向招招手,示意他過去坐。

  「……他們在幹什麼?」寧寧丈二摸不著頭腦。

  「看你演戲。」石中棠笑,「面具人的娛樂活動是很少的,很多人從來沒看過拍戲現場。」

  「……這不對吧?」寧寧疑惑道,「之前還對我喊打喊殺的,現在突然跑來看我演戲?他們腦子秀逗了?還是說他們其實是我的瘋狂粉絲,在我家門口堵三天,是為了讓我出來給他們簽名?」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定有別的理由。

  石中棠沉默一下,笑著說:「其實是我跟他們溝通了一下。」

  「你對他們說了什麼?」

  「我告訴他們,醫院那件事是意外,看了新聞就知道,你不是針對面具人,只是針對虐待孕婦的人渣。」

  「……就這些?」

  「就這些。」

  寧寧狐疑的盯著他,石中棠肯定對他們說了什麼,否則這群人不會突然偃旗息鼓,但應該不是石中棠說的這些,或者不止這些,因為這群面具人實在不像那麼好說話的人。

  「所以接下來,你一定要好好表演。」石中棠抬手撫了撫她臉上的面具——作為魅影佩戴的白面具,柔聲道,「你全情投入,才能帶動他們全情投入,你演得越好,他們看得越久,給聞雨爭取到的時間就越多。」

  ……啊,是啊,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呢?

  談判也好,打鬥也好,都不是她擅長的,她只會演戲。

  那就如石中棠所願,用她最擅長的,一次次從人生電影院裡磨煉出來的演技,來挽留住觀眾席上的這群面具人吧。

  「Action!」

  最後一幕,《魅影的舞台》,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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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6 01:18: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卷 人生電影院 第一百七十一章 魅影的舞台

  本市只有一個監獄。

  今天有一批新犯人要送來,獄警在門口守著,面具人也在門口守著。

  氣候有點悶熱,用手扇著風,雙方的抱怨聲層疊在一起。

  「怎麼還不來?」

  本市第一人民醫院。

  「等一下,等一下!」一個大漢背著老母親朝電梯方向跑來。

  一隻乾淨修長的手按在開關鍵上,原本快要合上的電梯門再次打開。

  「謝謝,謝謝。」大漢竄進電梯,對手的主人說。

  「不客氣。」聞雨收回手,對他禮貌一笑。

  電梯門關上,一瞬間的失重之後,開始向上爬升。

  光滑的電梯門上,照出聞雨面無表情的臉。

  他一開始對石中棠說,他會去監獄。

  是的,他會去的,但不是立刻就去。

  「監獄難出難進,但醫院就不一樣了。」聞雨心想,「快要死的人裡,總能找到那麼一兩個作惡多端端遭人恨,又不甘心死,寧可成為守門人的人。」

  醫院,生老病死之地,裡面不知多少人愁眉苦展,不知多少人痛哭出聲,不知有多少人躺在病床上苟延殘喘,只為多活一天,在這裡,他一定能找到合適的人選。

  ……等一下。

  他都能想到的事情,哥哥真的想不到嗎?

  叮——

  電梯門緩緩打開。

  身邊的大漢咦一聲:「誰啊,沒人怎麼開了。」

  聞雨緊緊盯著空無一人的電梯門口。

  那裡……真的沒人嗎?

  大漢嘟囔了一聲,重新將門關上,電梯又開始向上爬升,只上了一層,又重新打開了。

  一個帶小孩的婦女站在門口,張望了一眼電梯內,然後轉頭對病懨懨的女兒說:「人滿了,咱們坐下一趟吧。」

  聞雨一楞,下一秒衝出門外。

  前腳剛剛踏出電梯大門,後腳又被人給扯了回去。

  在婦女跟小女孩的尖叫聲中,叮,電梯門再次關上了。

  同一時間,《戲院魅影》劇組。

  雖然幾經坎坷,但總算是熬到了最後一幕,《魅影的舞台》。

  這一幕說的是,因魅影的調教,以及富家小姐的全力支持,男主終於成為當時最紅的角兒,他走到哪裡,人們的目光就追到哪裡,當真是風光無限。

  但與此同時,他走到哪裡,死亡就追隨到哪裡。

  那些膽敢背後說他壞話的,暗地裡給他使壞的,覬覦他美色的,統統死於非命,時間一長,有些事漸漸浮出水面,終於有個戲院的老人透露出過往塵封的秘密——這戲院下頭,暗無天日的地方,住著一個女人,一個叫做魅影的女人。

  這女人在為男主殺人。

  這日男主再次登台演戲,唱的是他的成名曲目《新編牡丹亭》,座無虛席,當中自然少不了富家小姐,身旁的芸芸眾生興奮的討論接下來要死誰,富家小姐招招手讓親信過來,以手掩唇對他說:「我來當誘餌、魅影幾次三番想要殺我,這一次也不會例外,你們做好準備,等她一出來,你們就抓住她,生死勿論!」

  忽然掌聲轟鳴,她轉頭望去,眼中一亮,啪啪啪的鼓起掌。

  她是貴客,坐在最好最顯眼的位置,陳雙鶴頭一偏,便尋到了她,兩人互相遞了個眼色。

  「陷阱已經準備好了。」

  「知道了,我會配合你。」

  無需言語,便已領會了對方的意思。

  陳雙鶴喜歡這樣的感覺,雖然很多人說富家小姐膚淺,但正因膚淺,所以他一眼就看得透她,而不像某人那樣,將他看得透徹,操偶師一樣將他操縱於指尖。

  他累了,厭倦了,也怕了,他想要擺脫魅影,與一個正常女人結婚,過正常人的生活。

  「情不知所起。」陳雙鶴有些心不在焉的唱道,「一往而深。」

  耳畔,一個動人的聲音接道:「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陳雙鶴楞了楞,扭頭看去。

  都以為她會像以前那樣,躲在幕後,暗箭傷人。

  哪知大紅帳幔後飄出動人的歌聲,辭海浩瀚,卻尋不出一個精確的詞來形容她的歌聲,只知她歌聲一起,整個戲樓鴉雀無聲,人們忘記眨眼,忘記呼吸,甚至連血液都忘記流動,渾身上下所有器官全部停止運轉,只餘一雙耳朵還有用,便連最恨魅影的富家小姐,都情不自禁的抬起手,阻止手下親信離開,但也無需她阻止,親信自己也為那歌聲所迷,壓根沒注意到她的新指示。

  「夢中之情……」大紅帳幔緩緩揭開,臉戴面具,身穿戲服的魅影粉墨登場,對陳雙鶴唱道,「何必當真。」

  何必當真?

  眼角餘光掃到貴賓席上的富家小姐,寧寧嘴角揚起一個略帶嘲諷的笑容,那笑容驚醒了富家小姐,她一巴掌甩在親信臉上,將對方打醒,然後捂著臉匆匆離開。

  寧寧轉過眼,目光落在表情忐忑的陳雙鶴身上。

  陳雙鶴急忙在身後一擺手。

  白衣舞者川流而入,白衣上繡翠竹,環繞兩人而舞,如一根根竹子將他們環繞其中,庭院深深深幾許。

  「呀,小姐,小姐!」陳雙鶴故作驚訝,「小生那一處不尋訪小姐來,卻在這裡。」

  忽左顧右盼,從背後取出一根掛滿竹葉的枝條,羞澀笑道,「姐姐,你既淹通書史,可作詩以賞此柳枝乎?」

  原本應該她一臉竊喜,背過身去低語:「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

  但寧寧卻坦然望著他,似笑非笑:「你因誰而來?」

  陳雙鶴楞了一下,眼角餘光掃過觀眾席上的富家小姐,然後溫言對寧寧道:「我因你而來,小姐,咱愛殺你哩!」

  一曲《游園》,令觀眾如痴如醉,如墜夢中,只道杜麗娘與柳夢梅穿越時空而來,將他們的千古之愛在他們面前重演。

  就連陳雙鶴自己也漸漸目色迷離,似忘記了自己的初衷,沉耽於此刻的戲中,沉耽於自己的角色中。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他對寧寧深情款款的唱,「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小姐,和你那答兒講話去。」

  那眼神似曾相識,像極了每每抬頭之時,石中棠在對面看著她。

  寧寧楞了一下,心裡有些佩服有些欣慰:你已經演出了陸雲鶴的精髓。

  陸雲鶴是個庸人,碌碌無為,一事無成,在戲班子裡打雜多年,按說已經是個老人了,但還經常在小事上出錯,被班主罵,被新人譏笑,生活這麼痛苦,唯一的快樂就是演戲,唯一的執念就是演戲。

  ……等等,這不就是我嗎?

  寧寧楞了一下,但面上沒有表現出來,側身一笑:「那邊去?」

  這一刻,陳雙鶴已經完全被陸雲鶴附體,富家小姐已被他忘到九霄雲外,眼前的小姐的一舉一動卻牽動著他的心,他急忙轉到她面前,手裡柳枝條指著右方:「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

  比起人世間,陸雲鶴這種人更應該活在戲裡,也更擅長活在戲裡,因為生活對他而言實在是太苦太累,不如在戲裡變成另外一個人,貧窮貴賤,老少美醜,在戲台上他可以變成任何一個人,愛上一個人,也被人所愛……被觀眾所愛,他愛著戲台,只有在這裡他才能失去自我,找到快樂……這不就是我嗎?

  那麼我是誰?

  「緊靠著……緊靠著……」陳雙鶴忽然磕巴了一句,然後猛然對她吼道,「快走!!」

  與此同時,觀眾席上一陣騷動。

  「啊!!」

  「是槍!!」

  「出什麼事了?」

  富家小姐的親信率領一群人呼嘯而入,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舞台。

  四周的人跑散了大半,富家小姐坐在座位上,雙手緊握成拳,聲音帶一絲哽咽,對台上的陳雙鶴道:「你快過來!」

  陳雙鶴搖搖頭,伸手攔在寧寧面前,背對著她喊:「你快走!」

  一聲輕笑,一雙手從身後伸過來,將他環抱在懷中。

  「你愛我。」寧寧在他身後說。

  陳雙鶴的身體僵硬一下,然後放鬆下來,彷彿認命:「……是。」

  「你選擇了我。」寧寧又道。

  「不!!」富家小姐一聲尖叫,朝戲台跑去,卻被身後的親信拖住胳膊。

  「……是。」陳雙鶴緩緩回頭,臉是他的臉,神情卻是柳夢梅望著杜麗娘的神情,如夢如幻,如被蠱惑,「我選擇你。」

  寧寧望著他,眼角泛著一絲淚光。

  這是屬於魅影的勝利。

  因為她瞭解他,他是一個戲中人,當一場戲開始,他就會變成他所扮演的人,然後愛上另外一個戲中人,戲不結束,愛不結束,他們將化作杜麗娘和柳夢梅,永遠活在《游園驚夢》裡。

  寧寧緩緩轉頭看向觀眾席,群演消失大半,面具人也消失大半,她的目光定格在石中棠身上……她知道他對面具人說了什麼了。

  「快跑啊!」

  ——這一聲不是陳雙鶴喊的。

  一個劇組工作人員咳嗽著破門而入,一股濃煙伴他而入,他焦急道:「咳,失火了。」

  話音剛落,一個面具人腳步輕快的從他身後步入,手裡啪嗒一聲打亮打火機,然後用力一拋,打火機丟向戲台。

  紅色的幕布,紅色的火焰,台上台下一片驚叫,然後是紛亂的腳步聲。

  陳雙鶴也跑了幾步,然後回過頭,見寧寧還傻站在台上,目光直直盯著石中棠。

  石中棠雙手扶著座椅扶手,緩緩站起身來,唱道:「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世上最動人的聲音,世上最深情的聲音,只為她一人而唱。

  「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

  「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

  伴著這歌聲,他一步一步從觀眾席走上台,來到她的面前。

  寧寧閉了一會眼睛,然後顫著嘴唇開口:「面具人沒有立刻對我下手,是因為你對他們說……」

  她睜開眼,盯著他:「今天,我會變成你們當中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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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6 01:18: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卷 人生電影院 第一百七十二章 領袖

  今天又是醉生夢死的一天。

  崔紅梅斜躺在沙發上,指尖夾著一根煙,問身邊坐著的小鮮肉:「你怎麼把頭髮剪了?」

  小鮮肉頭也不抬,繼續玩著王者榮耀:「帥不,最近的流行款。」

  「帥個屁,跟馬桶蓋似的。」崔紅梅從包裡摸了幾張鈔票丟給他,「趕緊去理髮!」

  「行行行。」小鮮肉一隻手把鈔票摸進自己褲子口袋裡,另一隻手還在手機上點個不停,嘴裡不滿的嘟囔道,「那麼老土的髮型,朋友都笑話我像個七十年代的人,都不知道你喜歡什麼。」

  崔紅梅看著他,慢慢吐了口煙。

  膚淺,貪婪,不學無術。

  若說他有什麼優點的話,大約就是垂首的側臉,像極了寧青。

  真正的愛人觸不可及,那至少把一個像他的人放在身邊。她已經老了,記憶開始消退了,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如果不看著他的話,她怕自己遲早有一天會忘記寧青的臉。

  可這終究不是他。

  崔紅梅心裡嘆了口氣,兩指夾煙正要送到嘴邊,耳邊驟然響起一陣敲門聲——咚咚咚!

  「誰啊?」崔紅梅問道,可回應她的沒有人聲,只有一聲急過一聲的敲門聲。

  崔紅梅跟小鮮肉對視一眼,然後說:「你去看看。」

  「不,我不去。」小鮮肉立刻拒絕,抱著手機不放,裡面傳來激烈的戰鬥音效,「我下一場開打了。」

  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崔紅梅心裡暗罵一聲,自己過去開門。

  她只將門開了一條縫,對方就泥鰍似的鑽進來,反手將門一關,抬手抹了把臉上的血跟汗,微微氣喘的對她說:「崔女士,好久不見。」

  「你,你……」見他這麼一副鬼樣子,崔紅梅後悔把門打開了,打量對方片刻,她警惕的問,「你是哪位?」

  聞雨楞了一下,然後苦笑道:「我忘記了,這個時間咱們兩個還不認識。」

  「……」崔紅梅的目光更加閃爍,什麼叫這個時間咱們兩個還不認識?這傢伙看起來人模狗樣,卻是個神經病。

  敲門聲還在不停的響,不像一個人的敲門聲,像許多人的拳打腳踢聲。

  聞雨瞥了眼身後,然後對崔紅梅說:「時間來不及了,麻煩你借我一樣東西。」

  「我沒錢!」崔紅梅條件反射道。

  「請把樓主面具借給我。」聞雨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崔紅梅被他推著往屋子裡走了兩步,忽然肩膀一扭掙脫他的手,快步跑向房門口,飛快將門開了一條縫隙,又飛快的關上了,外面的敲門聲因此斷了一下,又重新響起。

  崔紅梅將背靠在門上,臉色有點發白,神色有些恍惚:「外面……沒有人。」

  沒有人,但是敲門聲卻一直在響著。

  「面具人。」聞雨說,「他們來抓我的。」

  面具人……崔紅梅楞了一下,她已經很久很久沒聽人說起這個詞了,上一次是什麼時候?

  ……是寧家村的祭祖儀式。

  崔紅梅面色一沉:「他們為什麼來抓你?」

  「因為不想我去救寧寧。」聞雨認真道,「因為面具人,因為人生電影院,你已經失去一個丈夫跟一個女兒了,你還想失去最後一個親人嗎?」

  「我只有阿青一個親人!」崔紅梅冷冷道,忽然轉頭看向偷偷摸摸正在打電話的小鮮肉,吼道,「報什麼警!玩你的王者榮耀去!」

  小鮮肉嚇得肩膀一縮,掛了電話,回房間玩王者榮耀去了。

  「……寧玉人跟寧寧都是我的存錢罐,不是我的親人。」崔紅梅從櫃子裡翻出一隻木盒子,塞到聞雨手裡,硬邦邦說,「所以要救你救,我是不會去救的。」

  盒子打開,四面獠牙,猙獰恐怖——塵封已久的樓主面具。

  「你知道怎麼用嗎?」

  「我知道。」聞雨一邊說,一邊伸手將那面具從盒子裡拿出來,呼一聲吹掉面具上的塵埃。

  人生電影院,最初名為人生戲樓。

  可大可小,變小時放在一隻木盒子裡,被歷代樓主隨身攜帶。

  直至某一任樓主身亡,木盒子被人劈成四份,其中一份被寧家村人所得,精心打造出了一面樓主面具,雖然失去了許多功能,但至少保留了一項最基本的功能——招魂一樣,將遠在天涯的人生電影院招過來。

  「啟動它的方法很簡單——獻出足夠多的憤怒。」聞雨說完,緩緩將面具扣在自己臉上。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身邊的人戲稱他為「神父」,認為他最應該待的地方不是診所,而是教堂。

  仇人站在他面前,他也不會失去理智,愛人站在他面前,他也不會上前親吻,曾經有過關係曖昧的女孩子,但對方最終選擇退縮,說:「對不起,我還是沒法跟你在一起,你讓我覺得……我在跟教堂裡的一尊天使雕像談戀愛。」

  神聖的,冰冷的,對芸芸眾生一視同仁的。

  ……她錯了,他不是天使,他也只是一個凡人,愛到深處,他也會走上前去親吻,恨到深處,他也會怒吼著的衝上去揮拳。

  「你可以傷害我,但不可以傷害她……」蓄積在心中的感情猶如山洪暴發,最終沖垮了所有內斂與克制,聞雨長聲怒吼道,「哥哥!!!」

  響應這吼聲的是窗外的狂風,呼的一聲吹開所有窗戶,無窮無盡的白色霧氣衝了進來!

  戴著面具的聞雨轉頭看去,只見窗外濃霧滾滾,無數車輛歪七扭八的停了下來,無數行人驚叫著跑到路邊,無數扇窗戶被人打開,探出頭來。

  「怎麼回事,突然這麼大的霧。」

  「看,那是什麼?」

  「媽媽,那個叔叔臉上的面具好可愛。」

  使用面具,跟使用電影票最大的不同,就是短時間內泯滅掉了人世間跟電影院彼此之間的界限。

  今時今夜,普通人也可以看見人生電影院,可以看見濃霧中那一條條人影。

  而略略一楞之後,其中一條人影從濃霧中走出來——兔子先生。

  他走到一對母女面前,彎腰對小女孩笑:「你覺得叔叔臉上的面具很可愛嗎?」

  小女孩抱著媽媽的腿,羞澀的對他點點頭。

  「想不想要?」

  小女孩又點點頭。

  「那就進來吧。」兔子面具忽然抓住小女孩的手,哈哈大笑著朝電影院方向跑,「叔叔跟你保證,進去以後,你很快就會有一張更可愛的面具的!」

  「等等!你要帶我女兒去哪?」小女孩的媽媽急忙追了過去,三人筆直一線衝進濃霧裡,隱隱約約間,傳來大門開閉的聲音。

  「歡迎光臨!!」一個狗臉面具跳到一對情侶面前,目光掃過兩人手裡握著的電影票,「接下來是要去看電影嗎?《我的超帥男友》我看過了,一點也不好看,不如來我們這吧,我跟你們保證……」

  他笑起來,笑聲在霧氣中顯得格外詭異:「裡面上演的,絕對是你們從來沒有看過的片子,來吧,來吧……」

  或強迫或引誘,面具人一個個將外面的人往電影院裡帶。

  「你們不能進去!」寧寧朝那對情侶喊道,可是石中棠抬手摀住她的嘴。

  「噓。」他將她抱在懷裡,低低噓了一聲。

  壓在嘴上的手緩緩移開,寧寧問:「……為什麼要這麼做?」

  「比起被面具人殺死,還是變成面具人當中的一員好些吧?」石中棠帶著歉意說,「我想來想去,只想到這麼一個折中的辦法。」

  「……」寧寧盯著他,真的?

  「真的,我已經盡力了。」石中棠嘆了口氣,「我沒辦法阻止所有人,更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被他們殺了,這是唯一的辦法,你能活下來,而對他們來說,你變成了面具人,就沒有理由再去找個守門人來看著自己了。」

  ……這話聽起來似乎合情合理,但是……

  「……那他們是怎麼回事?」寧寧掃了眼附近正在拉客人的面具人們,「不是只想要我變成面具人嗎?為什麼還要把其他人拉進去?」

  「因為……太孤獨了吧?」

  「什麼?」

  「不能被人看見,不能被人聽見,親人漸漸老去,愛人漸漸將自己遺忘。」

  石中棠有些落寞的笑道,「就像我的電影重演十二次,十二次愛上你,十二次失去你……寧寧,面具人都很孤獨,所以……」

  他慢慢環顧四周,環顧那些賣力拉客的面具人,歡聲笑語,掩飾面具下真實的表情。

  「……他們不會再殺人了。」石中棠喃喃道,「比起殺人,倒不如把所有人都變成面具人,當這一天來臨,也就沒有什麼面具人跟人的分別了,也就沒有什麼時間的距離了……」

  寧寧越聽心裡越冷,她凝視石中棠半晌,忽然苦笑一聲:「同樣的說辭,另外一個人也說過……」

  石中棠回頭一笑:「是誰?」

  寧寧抿了抿顫抖的唇,忽然落淚道:「未來的……面具人的領袖。」

  在未來,有一個孤獨的面具人。

  沒人知道她經歷了什麼,只知道在《戲院魅影》結束之後,她成了面具人的領袖。

  又或者說面具人認可了她的理念,認可了她的:「我們不是怪物,我們也是人,是人就會孤獨,然後想要擴大群體。想辦法把所有人都變成面具人吧,當這一天來臨,也就沒有什麼面具人跟人的分別了,也就沒有什麼時間的距離了……」

  一場戰役,滿地廢墟。

  寧寧不想要這樣的未來,所以她沒有成為面具人的領袖。

  但是,領袖還是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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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人生電影院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要拋棄我

  「哥哥!!」憤怒的聲音忽然響起,利刃一樣衝破白霧而來。

  寧寧回過頭,是聞雨。

  聞雨衝過來,幾十年沒見面的兄弟,見面就是一拳。

  「你答應過我什麼?」聞雨怒道,「你說不會辜負她!」

  「……你懂什麼?」石中棠將被他打偏的頭轉回來,伸手一抓,抓住他的領口,將他拖到自己面前,怒道,「看著我!看看清楚!少在那說風涼話,你要是變成我這個樣子,你還不如我!!」

  白霧朦朧,遠處看,只能看見一條條影子。

  如今近了,才看清他臉上的面具,還有鬢角的霜白。

  聞雨楞了一下:「哥……你的頭髮怎麼了?」

  石中棠一把將他推開,伸手抓住寧寧的手,拉著她快步朝電影院方向跑。

  「石頭哥,你……怎麼老了?」

  石中棠的腳步忽然一停。

  忍不住抬手抓了把頭髮,又是一半黑的,一半白的,等等……他將右手翻了個面,漸漸瞪大眼睛,只見自己手背上漸漸浮現出一條條皺紋,猶如老樹逐年增加的年輪。

  「……啊啊啊!」石中棠低頭嚎叫了起來,淒厲的嚎叫漸漸變成笑聲,他哈哈一笑,回頭對寧寧說,「是,我已經老了,那又怎麼樣?」

  他扯著寧寧往濃霧深處走,邊走邊笑:「不用擔心,我臉上的面具掉不下來的,你不用看到我老得牙齒鬆動的醜臉!」

  寧寧踉蹌著跟在他身後,又迷茫,又難以置信的看著他的背影。

  焦躁,自卑,憤怒,不甘……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子的石中棠。

  「你怎麼會變老?」她喃喃問,「面具人不是不會老的嗎……」

  「很失望?」石中棠頭也不回的說,「失望也沒用,你能活一百年,就陪我一百年,你能活一百天,就陪我一百天,你只能活一天,就陪我一天,朝生夕死……這是你答應我的!」

  每個字都變成了一道枷鎖,石中棠的手成了一條冰冷而又沉重的鎖鏈,緊緊扣在寧寧的手腕上,拖著她向前走。

  「哥哥!」聞雨又重新追了上來。

  石中棠低罵一聲,將寧寧甩到身後,面朝聞雨道:「你還想做什麼?」

  聞雨盯了他片刻,低嘆一聲:「對不起。」

  石中棠挑了挑眉。

  「……之前沒注意到你的身體狀況,跟你說了很多傷人的話,對不起。」聞雨上前一步,關切的看著他,「你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我能幫到你嗎?」

  石中棠卻後退了一步,譏諷一笑:「哈,你在奢望什麼?奢望我不是面具人嗎?」

  聞雨上前的腳步頓住了。

  「『你的身體還沒老,但是心已經老了』,這句話你說對了一半,實際上我的心老了,身體也老了,如果不快點回去電影院,就會越來越老,最後變回我真正的年齡狀態。」石中棠譏諷道,「除了這個,其他你都對,你說的全對。」

  聞雨沉默不語的看著他。

  「我就是你說的那種人。」石中棠一步一步朝濃霧深處後退,笑嘻嘻道,「我過不了死水一樣的生活,我必須找件事情做,可在人生電影院這種鬼地方,給我的選擇不多,我一不能追求事業二不能追求夢想……」

  略略側過臉,他望著身後的寧寧,柔聲道:「我只能追求你了。」

  砰地一聲。

  聞雨趁他側過臉的那一瞬間,豹子似的撲過來,在寧寧的尖叫聲中,把人撲倒在地,一拳打在對方臉上,怒吼:「夠了!別再說了!」

  「哈哈!你怕什麼,怕傷害到你的小寧姑姑嗎?」石中棠仰躺在地,忽然轉頭看著寧寧,柔聲道,「寧寧,這傢伙真該去當影評人,知道他怎麼看我們的嗎?他說我不停看不停看《畫中人》,不是為了看你,而是為了看我自己,我這個不服老的老傢伙,在努力扮演年輕時候的自己,他看出來了,但你沒看出來,你愛上了戲裡的我……」

  「不是……」聞雨條件反射去看寧寧的表情。

  石中棠說這麼多,就是為了引誘他做出這個動作,立刻渾身一用力,反過來將聞雨掀翻在地,一拳一拳,毫不留情的揍過去。

  「看見你這幅冠冕堂皇的樣子我就噁心!」

  「你以為你是耶穌基督啊?全人類都等著你來拯救?」

  「一輩子為了別人而活,最後也要為別人而死?」

  「呵呵,聖人,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石中棠打的暢快淋漓,罵的暢快淋漓,最後一把抓住聞雨的領子,把他從地上提起來,盯著眼前這張鼻青臉腫的面孔,他冷冷道:「……為什麼不還手?」

  他之所以能打得這麼痛快,不是因為他比聞雨強,而是因為聞雨中途就停止了反抗,任憑他的拳頭雨點一樣打在臉上身上。

  「……冷靜下來了嗎?」青腫的右眼眯成一條縫,聞雨對他說,「那就回來吧。」

  石中棠眉頭一跳,揚起拳頭,最終緩緩放下。

  「……你還真是個聖人。」他鬆開手指,將人往地上一拋,直起身來,語帶嘲諷,「都這種時候了,還在為我著想。」

  他抬腳朝寧寧走去,忽然腳步一頓,回頭看去。

  「哥哥……」聞雨傷得爬不起來,手指牽著他的褲腿,帶著哀求,「不要把她拉回地獄……」

  石中棠神色復雜的看了他一會,將腿拔出,一步步走到寧寧面前。

  「我還以為你會逃走呢。」他笑。

  寧寧抱著胳膊,慢慢抬頭看著他,表情十分奇異:「走吧。」

  她舉步前行——朝著電影院方向。

  石中棠楞了一下,才抬腳跟了上去,笑著問:「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寧寧:「……」

  她沒有回答,只是繼續朝前面走。反觀石中棠,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胸膛的起伏越來越大,眼見前方兩盞燈籠隨風飄搖,她一階一階走上階梯,慢慢伸手去推門,他終於再也忍不住了。

  「等等!」石中棠伸手將人拉了回來。

  寧寧昂頭看著他,譏誚的反問:「你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石中棠:「……」

  「鬆手。」寧寧冷冷道,「我要進去。」

  沉默片刻,石中棠笑:「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當面具人?」

  「我是不會變成面具人的。」

  「哈哈,這個笑話真好笑。」

  「事實勝於雄辯!我又不是第一次進電影院了,那麼多場下來,我都沒變成面具人……」

  「呸,哪次不是九死一生,那還是有票的情況下……」

  頓了頓,石中棠盯著寧寧道:「……你故意的?你打算逃票?」

  「不然呢?」寧寧冷冷道,就他們說話的這會功夫,又有兩個正常人被面具人拖進去了,「我不是你的對手,也不是其他面具人的對手,你們要殺我,我反抗不了,你當我面打聞雨,我也阻止不了你……我就只能做我能做的,也擅長做的事。」

  「你指逃票?」石中棠譏諷道,「你又不是沒見過逃票的下場。」

  「我知道。」寧寧哈哈一笑,「那又怎麼樣?」

  她忽然發狂似的朝他臉上抓了一把,有面具擋著,自然抓不到他的臉,反而崩的自己指甲生疼,那就抓他的脖子,抓一切能夠抓下痕跡的地方。

  「逃票會改變我的命運!」寧寧目光灼灼盯著他,在眼淚下來之前,先笑出來,笑出來才像個勝利者,「你或者另外一個面具人,會把我變成人生的失敗者,我可能一輩子都是個三流女演員,甚至連演員都當不上……無所謂,最好連電影院都不要進,最好連《畫中人》都不要演。」

  石中棠失聲般看著她。

  「……沒有《畫中人》,也就沒有今天的你跟我。」寧寧低低道,表情遮在一片陰影中,「或許也就沒有今天這一切……」

  「……不可能的。」石中棠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硬邦邦說,「逼也要逼你演。」

  寧寧冷笑:「我不想演的戲,我就擴張鼻孔,你看試鏡的時候導演選不選我。」

  「其他人會演的比你更糟。」

  「你要在人家茶水裡下瀉藥啊?行行行你下,有本事你在全國女演員茶水裡下藥,怎麼樣,做得到嗎?」

  「……」

  「知道你做不到。」寧寧故作輕鬆的一笑,「其實誰來演《畫中人》都無所謂,反正你只看著你自己,好了……放手!」

  伴隨著這歇斯底里的一喊,寧寧用盡全身力氣,掙開了石中棠的手,然後義無反顧朝大門衝去。

  卻撞在了一個胸口。

  石中棠簡直是風馳電掣的衝過去,用自己的背抵住了大門,胸口抵住了她,頭垂得很低,輕輕說:「不是的……」

  「讓開!」

  「不是隨便誰都可以的……」

  「你滾啊!」

  「……」

  鬢角斑白的面具人,慢慢抬起頭來,討好的笑著,眼淚卻流了下來,晶瑩剔透,沾濕了玉石面具。

  「對不起。」他想抬手扯掉可恨的白頭髮,抬起的手又飛快落下,繼續伸展開來,擋著身後的大門,哭著對她說,「對不起,我變成了一個又老脾氣又壞的怪物……但……求求你……不要拋棄我……」

  說到這裡,他不抱希望的垂下頭去,將哽咽聲壓在心底,只有肩膀在微微發抖。

  「……什麼嘛。」寧寧看了他一會,勝利者的笑容一點一點從她臉上褪去,伸手抱住他,兩敗俱傷,眼淚落下,「我又不是因為你的年齡喜歡你,當然也不會因為你長了白頭髮……就不喜歡你。」

  石中棠微微抬起一點頭,已經沉淪黑暗的眼睛裡再次出現點點光芒,像黑色的湖泊,烏雲散開,一束月光落在湖泊上。

  「快要十二點了,你們怎麼還在這裡?」

  一個陌生的聲音忽然響起。

  寧寧回過頭,見一隻手朝她推來,一個面具人站在她身後說:「我來幫你一把。」

  下一秒,面具人被一拳掀翻在地。

  對方楞了一下,然後大怒:「石中棠,你在幹什麼?」

  「你先走。」石中棠又給了他一拳,打得他彎腰咳嗽,說不出完整的話來,「我待會就來。」

  這一個雖然說不出話,但是臨近十二點,今夜的電影即將開始,面具人們陸陸續續的回來,見了這一幕,其中一個尖叫起來:「來人,快來人!寧寧要跑了,她要找守門人來抓我們了!」

  石中棠急忙衝過來:「還不快走?」

  寧寧躊躇的看著他。

  「帶著聞雨一塊走。」石中棠說,「他知道哪能找到守門人。」

  「……好吧。」寧寧只得轉身跑路,跑了幾步,回頭喊,「說好的,一定要回來。」

  「一定的。」

  又跑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回頭喊:「真不是騙我?」

  「你怎麼又停了!哎,這樣吧,騙人的話,就罰我下崗,一輩子單身狗。」

  居然發這樣的毒誓,看來他就算是爬也會爬回來的。

  寧寧這次終於沒有回頭。

  找到聞雨的時候,他已經從地上起來了,正一瘸一拐的朝他們兩個先前離開的方向走,迎面見了寧寧,他愣了愣:「我哥呢?」

  寧寧衝過去,將他的手臂放自己肩上:「趕緊走,他待會就來。」

  「出什麼事了?」聞雨剛問完,就聽見身旁身後一片喧嘩,回頭一看,濃霧中一條條黑影朝他們追了過來,嘴裡喊著:「我看見她了,我看見她了。」「怎麼還多了一個人?」「一起抓回來,或者一起殺了。」

  兩人急忙邁開步子跑了起來,往前跑,面具人,往左跑,面具人,往右跑,面具人,往後,更是成片成片的面具人。

  彷彿所有面具人都追了出來,氣勢洶洶,殺氣騰騰,將兩人圍在中間,尤做困獸之鬥。

  明明勝券在握,卻又忽然潮水般退去。

  徒留兩人呆呆站在原地,頭上的汗都來不及擦。

  「……他們怎麼突然散了?」寧寧疑惑的問了聲,忽然愣住,迅速轉頭望向電影院方向,顫聲道,「你這個騙子。」

  十二點,人生電影院。

  吱呀一聲,大門忽然打開,走進一個人來。

  電影院內一片狼藉,大多數面具人都已經跑出去了,只留下少部分面具人,以及被他們控制住的普通人。

  普通人的哭泣聲中,主題曲開始放,伴著那首哀傷柔美的小夜曲,石中棠一步步走到屏幕前,仰頭一笑。

  「我,石中棠,一個不稱職的哥哥,一個剛下崗的男朋友,一個說話不算數,一個我自己都嫌棄的傢伙。」他笑著說,「我自願成為守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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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人生電影院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人生電影院

  「騙子!騙子!騙子!」寧寧一邊往回跑,一邊低罵,「你這個騙子,你根本就沒打算回來!」

  面具人會因為什麼原因離開,你我心裡都清楚,必定是有一個人,一個符合所有條件的人自願成為守門人。

  與其是你,不如是我。

  「我在這裡!!」寧寧停在一群面具人身後,他們擁簇在電影院門口,像堵塞在十字路口的車隊一樣,外面的進不去,裡面的出不來,停深吸一口氣,對他們喊,「不是要抓我嗎?快點來啊,不然我就要跑了!」

  有幾個回頭看了她一眼,繼續往裡面擠。

  「……為什麼不來抓我?」寧寧朝他們走了過去,忽然胳膊一緊,被聞雨拽了回來。

  寧寧不停掙扎,被他一巴掌打在臉上。

  「冷靜點!」聞雨對她吼道。

  寧寧捂著臉,火辣辣的疼。

  「哥哥沒有辜負你。」聞雨按住她的肩膀說,眼神沉重,「……你也不要辜負他。」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以及面具人的笑聲叫聲。

  「叛徒!」

  「殺了他,殺了他!」

  「幹得漂亮!」

  「最後一刀讓我來!」

  「還等什麼?」聞雨抓住寧寧的手,「跑起來!」

  「……啊啊啊啊!!」寧寧跟著他跑了起來,一邊跑,一邊發出徒勞無功,聲嘶力竭的哭喊。

  人為什麼如此脆弱,她為什麼如此脆弱,連最喜歡的人都救不了,關鍵時刻什麼都做不到,只能像一條喪家之犬般逃跑。

  身後的喧嘩還在繼續,電影院內的殺戮還在繼續,直至一個聲音說……

  「結束了。」

  喧嘩聲驟然一止,密集的人群漸漸分開,幾個殺氣騰騰的面具人從裡面走出來,為首的是兔子面具,手裡拎著一張玉石面具。

  一張眼角暈染著桃花色的玉石面具。

  將玉石面具丟在地上,他冷笑一聲,望著寧寧的背影說:「下一個。」

  轟隆隆,轟隆隆——腳步聲響了起來,猶如萬馬齊奔,追在寧寧和聞雨身後。

  「再快點!」聞雨喊,「他們追上來了!」

  寧寧先是一喜,繼而眼淚奪眶而出,回頭喃喃:「他們不可能先放過他來追我,石頭哥……」

  你說你會回來,可衝出來的每一張面具裡都沒有你。

  沒有屬於你的……眼帶桃花的玉石面具。

  跑到一個巷子口,聞雨的腳尖轉了個方向,飛快衝進巷子,頭頂上一根麻繩,繩子上晾著一條毯子,被風揭了下來,蓋在他們身上,毯色雪白,幾與霧氣融為一體,聞雨抱著寧寧蜷在毯子裡,外面腳步聲分成兩股,一股進了巷子,從他們面前匆匆跑過。

  等腳步聲遠了,聞雨丟掉毯子,拉著寧寧重新跑出巷子。

  「等等。」寧寧問,「我們去哪?」

  他們走的,分明是來時的方向。

  「其他路都堵死了。」聞雨說,「只剩一條路了——我們回人生電影院。」

  「好主意!」寧寧眼中一亮,滿臉期望,聲音雀躍,「石頭哥一定在那裡等著我們吧!」

  聞雨腳步一頓,背對著她嗯了一聲。

  寧寧沉默的跟著他走了幾步,忽然哭泣道:「……說謊。」

  聞雨楞了一下,回頭看著她。

  「石頭哥騙我,你也騙我。」寧寧滿臉是淚,哽咽道,「你不是回去找他的……你跟他一樣,是回去當守門人的。」

  聞雨張了張嘴,然後嘆了口氣,抬手按了下眉心,無奈的喃喃:「說謊這種事,果然還是哥哥比較擅長,我一下子就被拆穿了。」

  「不許去!」寧寧抱住他的胳膊,哭道,「你跑不動我扶著你,我們一塊出去,或者找個地方躲起來,躲到天亮警察過來……」

  「天亮了,面具人也不會消失,警察過來,也看不見他們。」聞雨失笑一聲,摸了摸她臉上的淚水,憐惜的說,「……必須得有一個守門人。」

  「休想。」

  聞雨跟寧寧齊齊一愣,然後同時警戒起來,看向前方。

  兔子面具從濃霧中走出來,身旁還跟著四個男人,個個凶神惡煞,散發著一股亡命之徒的氣息。

  「就知道你們有可能回來。」兔子面具抽出一邊小刀,冷笑道,「我等著你呢。」

  他壓低身體衝過來,想要將手裡的刀子刺進聞雨的胸膛裡,結果聞雨側身一讓,手刀在他肘上一切,刀子落地的同時,膝蓋向上撞在他的腹部。

  在兔子面具的乾嘔聲中,聞雨彎腰撿起地上的刀子,說:「謝了……躲好!」

  第一句話是對兔子面具說的,第二句話是對寧寧說的。

  寧寧急忙轉身跑向人行道,人行道旁開著許多店鋪,燈亮著,卻沒有人,都逃難去了。她幾乎是剛剛衝進一家便利店門口,反手將門一關,一張兔子面具就撲在了門市,隔著玻璃門,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盯著她。

  「別管她!」圍攻聞雨的面具人喊,「快過來幫忙,這傢伙很難纏!」

  「……來了!」兔子面具回道,卻沒有立刻過去幫忙,而是左右四顧片刻,將停在人行道上的自行車電動車搬了過來,堆砌在便利店門口,臨行前對寧寧惡狠狠的笑,「等著,下一個就是你。」

  寧寧怎麼可能坐以待斃。

  她轉身回到便利店裡,便利店不大,三隻木製貨架,上面放著各種零食,櫃台上丟著一把找回的零錢,一小桶關東煮,以及兩隻飯團。

  店員跟顧客都跑了?寧寧進入員工間,幸運的發現裡面有一個窗口,沒有用防盜窗焊死,翻出去就是另一側人行道。

  窗口不大,寧寧感謝自己的職業是個演員——終身減肥制職業。

  把上衣脫掉,盡量減少身體體積,寧寧從窗口爬了出去,落地之後,猶豫的回頭看看,然後一咬牙,朝電影院方向跑去。

  繼續留下來,她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能做的事情只有一樣……」寧寧一邊跑,一邊想。

  來的時候,兩個人一起。

  逃的時候,兩個人一起。

  到現在,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跑著跑著,身後忽然傳來追逐聲,她聽見兔子面具氣急敗壞的叫道:「我看見她了,在前面,在前面,追!」

  眼淚模糊了視線,他們追來了,那聞雨……

  一隻手從後面伸來,狠狠抓住她的頭髮。

  寧寧痛得大叫一聲,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加快腳步向前跑,給對方留下了一把沾著頭皮跟血的頭髮。

  濃霧滾滾,如濤如海,人生電影院就在眼前了。

  「才不會讓你得逞!」兔子面具從後面飛撲過來,從身後將寧寧撲倒在地。

  「放手!!」寧寧的身體被兔子面具壓著,站都站不起來,只能匍匐在地,奮力掙扎著,手腳並用朝電影院方向爬過去,淚水順著臉頰落下,不想除了流淚,什麼事都做不了,不想除了流淚,什麼人都救不到,能做的事情只有一樣,只有這件事必須做到……

  爬動的手指終於摸到了電影院門前的台階,但是身後也傳來了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寧寧抬頭朝電影院的大門喊道:「我自願成為守門人!我自願成為守門人!!」

  門緊緊關著,一點回音都沒有。

  反倒是面具人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寧寧眼中閃過一絲絕望,失敗了嗎?都已經到這裡了,就差最後一步了,她朝電影院尖叫道:「讓我當守門人,你說過的,我符合全部條件,我可以成為守門人的,讓我當,求你了,讓我當!!」

  「趕上了!」紛亂的腳步聲,面具人的大部隊終於匆匆趕到。

  一隻大腳高高抬起,然後重重踩在寧寧的手上,左右碾動,將那隻手從台階上碾下去。

  寧寧死也不肯移開那隻手,骨頭裂開的聲音響起也不肯移開,淚水滿面,不停重復著一句話:「讓我當守門人,讓我當守門人……」

  「不行哦。」

  左右碾動的那隻腳停了下來,一個面具人回頭看去,兩個面具人回頭看去,所有的面具人循聲望去。

  寧寧楞楞看著前方。

  「你不能成為守門人……」

  電影院的大門緩緩朝兩側打開,更濃更白的霧氣從裡面彌漫而出,遮掩了所有人的視線,只有那熟悉的,世上最動人的聲音在寧寧耳邊輕輕響起。

  「因為……」

  濃霧中浮出一張面具,玉石質地,眼角暈染著鮮麗的桃花色。

  「我已經是守門人了。」

  伴隨著這句話,無窮無盡的霧氣灌向那張面具,生出黑色的長髮,修長的四肢,健美的身軀——為了對抗與看守所有面具人,電影院將賦予你最強的軀體!

  「快阻止他!」兔子面具哀嚎一聲。

  再也沒人顧得上寧寧,全部嚎叫著朝石中棠衝過去!就在兔子面具的手即將碰觸到那張面具時……

  石中棠緩緩睜開眼睛。

  眼角的桃花色忽然凝結成一片桃花瓣,如花如淚,順著他的眼角滑落下來。

  那是你我初見時盛開的桃花,開在我的眼裡,開在我的心裡。

  石中棠忽然握住那片花瓣,花瓣變成劍柄,劍柄裡飛快長出一柄長劍,一側劍身還纏繞些許桃花枝,石中棠隨手一揮,花枝抖動,花瓣繽紛,包括兔子面具在內,一群人慘叫著抱著手退回去。

  「他只有一個人!」兔子面具抱著再次受傷的手,氣急敗壞,「他只有一把劍……咦?」

  一片桃花兜兜轉轉,從他眼前飄落。

  兔子面具慢慢抬起頭。

  不知何時,天空中滿是桃花。

  以花為柄,花心裡慢慢長出劍,一柄一柄,布滿天空,劍尖齊齊瞄準地面,點點寒光,落在每一個面具人的眼瞳中。

  「啊……啊……」兔子面具呆愣了片刻,忽然大叫一聲,「跑啊!!」

  與此同時,天空中的花之劍齊齊落下,宛如千萬流星,光芒萬丈。

  在那璀璨光芒中,石中棠慢慢走到寧寧面前,蹲下來說:「這麼拚命幹嘛,不是還有我嗎?」

  寧寧說不出話來,只有眼淚不停的流淌。

  「下次不要這麼拚命了。」石中棠摸摸她的臉頰,哀傷的說,「我會保護你的,無論身處何方,無論以什麼身份……」

  光芒過處,一張張面具失去身體的支撐,噹噹噹的掉落在地上,此起彼伏的聲音猶如一支鎮魂曲。

  當最後一聲曲調唱完,電影院門內響起一聲似男似女,似老似少的笑聲。

  「你為我帶來了一個最好的守門人,謝謝你,寧寧。」他說,「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你也會得到你想要的。」

  寧寧楞了一下,然後匆匆道:「你什麼意思,等等,石頭哥,你要去哪?回來!回來!!」

  濃霧漸漸退去,濃霧中的電影院也漸漸退去,石中棠留戀的看著她,身體卻漸漸向後退去。

  「說好的!」寧寧尖叫道,「你一定會回來!」

  「嗯!」石中棠對她笑,「所以你一定要等等我……」

  等待著……你我再會的那天。

  一年後。

  「來,小寧,嘗嘗這茶。」

  寧寧從導演手裡接過熱茶,喝了一口,問:「什麼時候開始拍戲?」

  對方一臉難堪加尷尬:「已經催了,說五分鐘就到。」

  寧寧笑笑沒說話,話都被劇組裡的人說完了,「什麼人啊,一個小時了還沒來,他以為自己多大牌?比得上寧姐嗎?」「人不作死不會死,寧姐一發火,男主肯定要換人啊!」「換吧,最好換我的男神陳雙鶴來,這個CP我吃。」「別這樣,我聽人說寧姐有男朋友的,圈外人,心理醫生。」

  五分鐘後,導演低頭看了眼手錶,然後笑裡藏刀的離開……準是罵街去了。

  寧寧握著茶杯,坐在椅子上走神。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一年了,面具人製造的騷動曾經喧囂一時,人人都說世界末日到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討論這件事的人越來越少,到今年,已經沒多少人記得了。

  她也曾回到胭脂路三十五號,卻發現那裡開著一家早餐店,問店長,問左右,都說這裡一直開著早餐店,已經開了十年了。

  一切彷彿是她的一個夢。

  「嗯?」寧寧轉過頭,手機忽然響了,她伸手將手機拿過來,然後楞了楞。

  手機上多了一個APP圖標。

  圖標是一個紅色戲樓,名字叫做……人生電影院。

  寧寧盯著這個圖標看了很久,食指幾次按下又幾次收回來,最終一咬牙,按了下去。

  緩存界面之後,是登錄界面。

  既然點了第一次,也就無所謂第二次了,寧寧又點下登錄鍵。

  結果跳出來三行字。

  一:觀眾入口。

  二:逃票入口。

  三:樓主入口。

  寧寧點了一,登錄失敗,猶豫半天點了二,登錄又失敗。

  「只剩……樓主?」寧寧皺了皺眉,食指慢慢點在三上面。

  劇組工作人員從她身後走過。

  下一秒。

  一群觀眾還有面具人從她身後走過。

  寧寧迷茫的抬起頭,左右四顧,她站在一個偌大的等候大廳當中,頭頂懸掛著巨大的水晶燈,光芒璀璨照亮了每個角落。

  大廳裡有爆米花機還有抓娃娃機等等,等待電影開始的觀眾們聚集在這裡,在面具人的引導下,東買一堆,西玩一下。

  「下一場電影即將開始,請觀眾們移步一號大廳。」

  寧寧飛快回頭,人們跟隨面具人從她身邊走過,朝一個鋪著大紅地毯的大廳走去。

  「逃票者三人,目前位置等待大廳,請守門人立刻進行逮捕,然後移送二號大廳。」

  三人小混混模樣的人匆匆從寧寧身邊跑過,「滾開!」其中一個伸手一推,將寧寧推倒在地。

  下一秒,無數劍光追了上來,劍光穿過袖子和褲子,將三人釘在牆上,雖未傷其分毫,但其中一個還是當場嚇尿,剩下兩個鬼哭狼嚎。

  「交給你們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寧寧身後響起,打了個響指,「想怎麼玩隨便你們。」

  一群面具人興沖沖的跑來,你抬手我抬腳,將三個逃票者舉過頭頂,嘿咻嘿咻嘿咻,跟運篝火晚會要用到的羊一樣,流著口水把他們運走。「放我下來!」「你們是什麼人啊!」「這裡到底是什麼鬼地方!」三個逃票者的哀嚎聲消失在二號大廳門口。

  寧寧吐出一口氣,慢慢回過頭來:「這裡……是什麼地方?」

  「人生電影院啊。」石中棠笑著蹲下,「沒什麼奇怪的吧,從人生戲樓變成人生電影院,再從人生電影院變成人生電影院APP,這傢伙一直在進化。」

  「進化?怎麼進化?」寧寧問。

  石中棠歪了歪頭,然後胳膊肘一彎,橫在她面前,示意她伸手環住。

  「來吧,我們一邊看電影,我一邊說給你聽。」他有些幽怨的嘆了口氣,「只是我們好不容易再會,一定要討論這傢伙的事情嗎?」

  「……那就下次再說吧。」寧寧抬手環住他的胳膊,借他的力氣站起來,另一隻手擦掉眼角的淚珠,「今天我們只約會好嗎?」

  「……嗯。」石中棠溫柔笑道,「我一直盼著這天呢。」

  今夜,人生電影院依然上演著新劇。

  懸在大廳門口的電子信息版上,信息向下一滾,滾出一個新劇名

  劇名:人生電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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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提燈夜話【上】

  第一夜 你的人生電影院

  你是一個喜歡看小說的女孩子。

  每天閒來無事,你都會打開手機書架,看眼大大們更新沒有……果然沒有!!

  「可惡, A大月更,B大年更,阿下……說好的番外,難道要讓我孫女燒給我看嗎?」

  你感到絕望,文下最後一條評論是你發的,下一條呢?該不會是你孫女吧,就寫:奶奶,你書架上的文書更新了。

  「算了。」你甩甩頭,將這個可怕的畫面甩出腦袋,「還是下個手游,消磨消磨時間吧……咦,這是什麼?」

  你發現不知何時,手機裡忽然多了一個圖標。

  圖標是一扇古色古香的大門,門前垂落兩串暗紅色的燈籠。

  「人生電影院?」你讀出了圖標上的名字,然後咦了一聲, 「這不是阿下的小說嗎?改編成游戲了?」

  抱著戳一下又不會懷孕的念頭,你伸出指頭戳了一下圖標。

  反正十有八九,就是個披著原著皮的垃圾手游,先送你一張SSR卡,這大約是你這輩子擁有的唯一一張SSR,之後直到游戲倒閉,你抽不出第二張SSR……算了還是不要再說了,流不盡的非洲淚啊。

  「什麼啊。」看著眼前的界面,你心裡有點小失望,「只是個訂票軟件啊。」

  跟淘票票很類似,都是一個手機購票平台。

  平台上正在展示四部熱播電影。

  「《你的人生電影院》《平凡的牢籠》《第一百次分手》《阻止我》……這都是些什麼啊,我怎麼一部都沒聽說過?」你用手指劃拉了幾下屏幕,然後挑眉,「怎麼只有這四部?」

  現下流行的電影,上面一部都沒有。

  有的只有這四部默默無名的電影。

  「新出的網絡大電影嗎?」你喃喃道,「真窮啊,連微博水軍都請不起……」

  電影越拍越多,但好看的沒有幾個,你不想在一部疑似爛片的片子上花錢,正當你準備退出APP時,一個界面突然跳出來。

  「咦?幸運觀眾?」你驚道,「我嗎?」

  系統提示,你中獎了,作為一名幸運觀眾,你今天晚上的電影免費看,還有茶水零食送。

  「免費啊……」你支著下巴,開始遲疑起來。

  你對免費的東西,沒有什麼抵抗力。

  就像商場的免費試吃一樣,哪怕你並不打算買,但還是會順手叉起一塊嘗嘗。

  「既然是免費的……那就去看看吧,反正今天是週末,沒什麼事可幹。」你一邊說,一邊點擊了領取鍵。

  那一瞬間,你的耳邊出現了許多人聲,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可這裡明明是你的臥室!房間裡只有你一個人!

  你急忙抬頭,只見一個面具人站在你面前,面具是彎彎一雙眼的古代仕女,吳儂軟語對你說:「客人,歡迎來到人生電影院。」

  你瞠目結舌。

  先盯著對方的面具看了一會,又環顧了一下四周,你的房間不見了,你站在一個電影大廳裡,來來往往的行人,或戴面具,或不戴面具,或著休閒服,或著古代裙袍。

  「客人?客人?」古代仕女喚道,「請出示您的票。」

  你這才回過神來,冷汗淋漓的看著對方,結結巴巴道:「我,我……」

  我沒有票。

  ——這句話怎麼能說出口!

  你是看過原著小說的人,你知道在人生電影院裡,沒票的人是沒有人權的!別看眼前的面具人對你溫柔親切,只要被她曉得你手裡沒有票,她便會立時換一副面孔,叫來一群面具人將你帶走。

  之後你的人生就會被提取出來,成為一部電影,供所有面具人娛樂。

  「我,我只是進來借個廁所的……」情急之下,你使出了廁所遁法,但不等你說完,一個溫柔的女聲就在你身後響起:「她是我的客人,我來招待她就好。」

  面具人看眼你身後:「好的,樓主。」

  你楞了楞,回過頭。

  在你身後,站著一個極為美麗的女人。

  你很難用語言來描述她的美麗,只覺得她的眼底宿著星光,即便在最深的黑夜中,也能夠熠熠生輝,溫暖閃耀。

  「你是……」聯繫到原著跟眼前的人生電影院,你有點不敢確定的問,「寧寧?」

  對方溫柔的對你笑笑:「是我。」

  你反而有點神情恍惚,不敢相信書裡的女主就這麼活生生的出現在了你面前。

  等你回過神來,你已經被寧寧帶到了一個單獨的放映室。

  沒有雕花的木椅,也一點也不昏暗可怕,你坐在一張軟趴趴的布藝沙發中,手邊是一張矮几,上面放著一盤點心,被昏黃的燈光鍍上了一層柔軟金色。

  「可樂還是玫瑰茶?」寧寧問道。

  「茶吧。」你說,剛剛出了一身冷汗,你現在想吃點熱的。

  兩杯茶水下肚,你覺得好多了。

  「那麼,今天晚上想看點什麼呢?」寧寧提著茶壺給你續杯。

  「……可以只看,不穿越嗎?」你有些為難的說,「我覺得我只適合當個觀眾,主演什麼的,我實在不是這份材料……」

  你是個喜歡看小說的女孩子,但並不是一個喜歡穿小說的女孩子。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你覺得阿下是個純純恐怖小說作者,你有八成的可能性會穿到一個恐怖片裡。

  「可以啊。」寧寧倒是好說話,「那就由我來演,你來看吧。」

  你鬆了口氣,覺得是寧寧招待你,而不是阿下招待你真是太好了,因為是阿下老司機的話,這會肯定不會讓你下車……

  「不過這樣真的可以嗎?」自己的生命得到保障之後,你終於有餘力關心起別人,有點憂心的問,「雖然你是樓主,但是不用票就穿到電影裡……」

  「平時當然是不行的,但是今天晚上是例外。」寧寧豎起一根手指,抵在豔麗的紅唇前,「噓,你偷偷看,看完可別告訴別人哦……」

  你手邊的燈光忽然熄滅了,像被一個看不見的人吹熄。

  黑暗中,寧寧的聲音一直後退,從你的眼前,一直退入屏幕中。

  「這是一部發生在另一個世界的故事,故事的名字叫做——《平凡的牢籠》。」

  第二夜 平凡的牢籠

  「晚上好,寧寧。」

  一個極為耳熟的聲音在寧寧耳邊響起,是誰?

  「這裡是另外一個世界。」

  另外一個世界?什麼樣的世界?寧寧試圖睜開眼睛,但上下眼皮之間彷彿抹了一層膠水,怎麼也撕不開。

  「在這個世界裡,你的母親依然去世了,去世之前她依然給了你一張人生電影票,但你沒有接受,你放棄了演戲,放棄了進入人生電影院的機會,轉眼已經七年了。好了,睜開眼睛……看看你現在的人生吧!」

  寧寧猛然睜開眼睛。

  眼前是一個疲憊不堪的男人,一個喋喋不休的老婦,還有一個哭鬧不止的孩子,本來就狹窄的房間就快要被他們的聲音擠爆。

  「寧寧。」男人死死抓住她的手,「現在只有你能救我,救這個家了。」

  「你……」你是誰?寧寧正要問這個問題,某個聲音已經提前在她心中解釋。

  「他是你的丈夫。」它說,「曾經是個富翁,現在是個負翁,車子房子都已經拿去抵債了,但還是不夠。為了躲避追債人,你們龜縮在一間廉價而骯髒的出租屋裡,為了下個月的房租發愁……」

  「寧寧。」男人看著寧寧,兩眼充滿血絲,「你復出吧。」

  寧寧楞了一下:「復出?」

  「對。」男人抓著她,就像抓這一根救命稻草,「現在演員的片酬這麼高,你去演幾部戲,或者上幾個綜藝,錢不就來了?寧寧,你幫幫我,現在只有你能幫我,幫這個家了……小鵬,你也來求求你媽媽。」

  男人將孩子推到寧寧懷裡,鼻涕眼淚立刻糊了她一身。

  「……夠了!」寧寧被他們鬧得焦頭爛額,「復出哪有那麼簡單!」

  女明星的保質期本來就短,哪怕是曾經紅極一時的女神級人物,過了保質期也只能演些媽媽角色。

  更何況她還不是女神。

  然而男人聽不進這話,他開始每日反復的做一件事,那就是將手機強行塞到寧寧手裡:「來,打電話,聯繫一下你以前的公司跟朋友,你不打是嗎?那我幫你打。」

  這真是屈辱。

  貧窮似乎折斷了男人的脊樑骨,他每打通一個電話,就開始哭訴家裡的慘狀,寧寧的慘狀,有幾個人實在聽不下去了,直接轉了幾萬塊錢過來,他還沾沾自喜,說: 「早該這麼做了,真沒想到,你的名頭還有點用處。」

  「……夠了,把手機給我。」寧寧終於忍無可忍,「我去找工作!」

  與其接受他人的施捨,她寧可自己出門工作。

  ……也只有工作,才能逃離這個可怕的家。

  狼狽的打著電話,在一個又一個人面前磕磕碰碰,寧寧最後終於在一個人那裡得到了一個機會,一份工作。

  「《畫中人》。」李博月,寧寧曾經的經紀人在電話道,「公司最近在拍這部電視劇,有一個角色你應該能演,過來吧。」

  這個角色,是男主的母親。

  年過三十的過氣女明星,能有這樣的角色演也不錯了。

  但即便是這樣一個小角色……她也演不好。

  「卡!」

  第十次卡之後,導演憤怒的將劇本甩在她身上:「你到底會不會演戲?」

  寧寧垂著腦袋,肩膀微微發抖。

  七年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

  長到她忘記了怎麼走位,忘記了怎麼說台詞,忘記了怎麼演戲……長到她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外行人。

  「真是,什麼樣的人都往劇組塞。」導演有些暴躁的偏過頭,對助理耳語幾句。

  很快,寧寧的角色就被換動了。

  從男主的母親,變成了一個啞僕。

  沒有台詞,不需要跟任何人對戲,只需要抱著一桿掃帚,遠遠的站在松樹下掃雪。

  男女主從她身旁走過,她跟雪地,蒼松,掃帚一樣,都是他們身後的背景。

  但電視最後播出來的時候,寧寧發現連這麼僅有的一個鏡頭都不見了——被剪輯掉了。

  「沒關係。」李博月在電話裡說,「下次還有機會就叫你,不過你也稍微練練吧,導演對你很不滿意……」

  掛了電話,寧寧繼續坐在馬桶蓋上發呆。

  一個家,居然只有這裡才能給她片刻寧靜,一旦出了這個門,就要面對歇斯底里的丈夫,碎碎念的婆婆,以及哭個不停的孩子。

  「我要出去工作。」寧寧對自己說,「我要賺錢,我要演戲……」

  「現在才後悔,是不是已經太晚了?」那個聲音再次在她耳邊響起,「要知道,當你自己選擇放棄的時候,上帝會用更快的速度收回你的才能跟天賦……」

  「不!」寧寧尖叫一聲。

  外面的嘈雜聲靜了一下,房門敲了敲,丈夫的聲音隔門響起:「怎麼了?寧寧?」

  「沒什麼……」寧寧慌亂的回了一聲,「我是在練台詞,下部戲的台詞……」

  她隨口一說的謊言,卻讓丈夫信以為真。

  「好好好,你好好練。」他說,「對了,是什麼角色?該不會又是什麼男主的媽,或者啞巴僕人吧?這種小角色沒什麼錢啊。」

  可就連這樣的小角色,她都已經不一定能爭取到了。

  寧寧將自己關在狹小的衛生間裡,即便雙手捂著耳朵,依然能夠聽見那個聲音。

  「演藝圈很可怕,你演的不好,有人攻擊你,你演的好,還是有人攻擊你,所以你放棄了,逃走了。現在告訴我,寧寧……」那聲音貼著寧寧的耳朵問,「你滿意你現在的人生嗎?這裡是你的避難所,還是平凡的牢籠?」

  寧寧:「……」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的話……」那聲音頓了頓,「你願意接過那張電影票嗎?」

  「……電影票?」寧寧喃喃問道。

  那聲音就像一根針,紮進她的胸口,塵封已久的記憶,隨著針管注入到她的軀體裡,她回憶起了母親彌留之際,回憶起了母親瘦如骨架的手指,以及她掌心躺著的那張老舊電影票。

  「你願意接過那張電影票,去一個叫人生電影院的地方嗎?」那聲音道,「你願意穿越一部又一部電影,變成一個又一個不同的人……只為了磨煉你的演技嗎?」

  幾次三番的發問,寧寧啊了一聲,終於想起這個熟悉的聲音屬於誰。

  「……是我。」她輕輕道。

  這聲音如此耳熟,根本就是寧寧自己的聲音。

  「你也不要天天悶在家裡,多跟導演啊同行啊吃吃飯,拉近拉近一下感情,說到底這是個人情社會……」門外的丈夫絮絮叨叨到一半,廁所門忽然打開了,他楞了楞,「寧寧,你在幹嘛?」

  「不在這,不在這……」寧寧一陣翻箱倒櫃,最後拉開一個舊櫥櫃,眼前一亮,「找到了。」

  舊櫥櫃裡躺著幾本日記,丈夫破產之後,她的日子愈發苦悶,又不想跟別人說這事,只能開始寫日記打發時間,怕丈夫跟婆婆看見裡面的牢騷話,所以日記本是上鎖的,後來有什麼重要文件,她也一起夾日記本裡。

  將日記本一本本翻開,她找到了一張舊電影票。

  「……我出去一下。」寧寧將電影票捏在手裡,走向房門,背影蕭索,彷彿一去難還。

  「去哪?」丈夫在後面喊,「是不是去跟導演吃飯?」

  寧寧的背影一頓:「……不。」

  她不會說客套話,不會拉人情,無論是七年前還是七年後,跟不熟悉的人陪酒就會迅速導致冷場,這是個人情社會,但她卻不是一個合格的人情動物。

  她所有的時間,所有的愛,都給了演戲。

  「所以我為什麼要放棄呢?」寧寧笑著問自己。

  她伸手推開房門,光芒乍入的那一刻——她終於走出了平凡的牢籠。

  夜話間隙

  房門在寧寧眼前打開的那一剎,你身後的房門也被人推開了。

  緊接著一隻男人的手從你身後伸出來,捏住你的下巴,迫使你將臉轉向他。

  那是一個戴著玉石面具的男人,眼尾掃著豔麗的桃花色,聲音磁性帶一絲玩世不恭:「哎呀,原來是個小姑娘啊。」

  「石中棠,你在做什麼呢?」寧寧的聲音冰冷冷響起,不知何時電影已經結束,不知何時她又回到了放映室內,時間似乎只過去了一剎,她手裡尚且提著半壺玫瑰茶,另外半壺在你的杯子裡跟肚子裡。

  石中棠像被人用槍指著一樣,乖乖舉起雙手,以示無辜。

  「聽說你今晚有一個特別的客人。」他笑眯眯道,「是小姑娘的話,兩人獨處就沒什麼問題了。」

  「無論是小姑娘還是男孩子,你都不能對人家動手動腳。 」寧寧卻完全不吃他這套,「快點跟人家道歉!」

  石中棠馬上好好好,然後單膝點地,跪在你的面前,這個姿態與其說是道歉,更像是向公主發誓效忠的騎士,亦或者是為了遷就小女孩的身高,而彎下腰來的大人。

  「對不起。」他昂面注視著你,眼睛裡倒映著你的面孔,「我可愛的客人。」

  你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拒絕眼前的人。

  因為……他剛剛誇你了不是嗎?他說你可愛!

  「該怎麼表達我的歉意呢?」石中棠歪著腦袋想了想,忽然笑道,「我想到了,下一部電影,就由我來演給你看吧。」

  你楞了楞,看向寧寧:「……這樣可以嗎?」

  據你所知,作為電影院的守門人,石中棠是沒有資格進入到電影中的。

  「可以的。」寧寧讀懂了你的憂慮,笑著朝你眨眨眼,「你是特別的,所以今天晚上是特別的。」

  今天晚上,是你的夜晚。

  今天的人生電影院,是你的人生電影院。

  「那就開始吧。」石中棠重新起身,張開手,一步一步倒退著,朝熒幕方向退去,「我可愛的客人,請盡情觀賞吧,屬於我的電影——《第一百次分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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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提燈夜話【下】

  一輛黃色計程車駛顛簸在路上。

  後車座上一名男子,手中抖開一張報紙,報紙遮住了他的臉。

  「看了今天的頭條不?」司機也訂了同樣的報紙,藉著頭條跟他嘮嗑,「石中棠跟尹秀珠分手了。」

  「嗯。」男子應了一聲,他的聲音十分好聽,懶洋洋的像午後的陽光。

  「崔紅英,林溪,柳依依……哎呀,演藝圈的美女都被他泡了個遍。」司機嘖嘖兩聲,「連尹秀珠這種絕代芳華的歌后都留不住他,真不知道這個浪子要浪到什麼時候。」

  「浪不了多久。」車子已經抵達目的地,男子笑著放下報紙,露出一張俊朗的面孔。

  司機覺得這張面孔略顯眼熟,等他遞了車資下車,目光一轉落在後車座的報紙上,忽然啊了一聲:「是他!」

  頭版頭條,黑白畫面,上頭映著一個俊美男子的側臉——石中棠。

  摘下墨鏡掛在胸前,石中棠掏出鑰匙,打開了眼前的房門。

  「怎麼又是你?」聽見開門聲而來的女人一見是他,立刻面如寒霜, 「給我滾!」

  石中棠嘴角一翹,慵懶的往門上一靠:「靈靈,你如果真的不想看見我,為什麼不換門鎖?」

  尤靈死死咬著下唇,眼淚倔強的在眼眶內打滾。

  「你一直在等我回來。」石中棠嘆了口氣,說出了令她難堪的真相,「你想見我。」

  「……你以為我還會原諒你嗎?」尤靈冷冰冰打斷他的話, 「算上尹秀珠,你已經第十次跟我分手了。」

  石中棠微微一笑。

  長得帥,真的可以為所欲為……這是很多人對他笑容的評價。

  頭版頭條喜歡追逐他,因為他身邊總是不乏新鮮面孔,新晉女星,老牌歌后,社交名媛,地產商的千金,他一個人就能養活十幾家八卦小報。

  漸漸褒貶不一,聲名狼藉,業內不少人為他扼腕嘆息。說如果不是因為私生活不檢點,他定能走到比現在更高的位置。

  外人都清楚的事情,石中棠自己當然也清楚,可他改不了,近幾年甚至有些變本加厲,跟不同類型的女人來往,厭倦之後就分手,然後披著一身朝露與倦意,掏出鑰匙打開眼前這扇門。

  每一次迎接他的都是同樣一張面孔。

  越來越痛苦,越來越無法容忍的面孔。

  「……我知道。」石中棠著迷似地盯著眼前這張面孔,「你一定會原諒我的。」

  尤靈忍無可忍的揚起右掌,朝他臉上甩去。

  那隻手被石中棠握住了,不顧她的掙扎,拉到自己面前,另外一隻手在胸前口袋裡摸索幾下,摸出一枚早已準備好的鑽戒,套在她的無名指上。

  「看,跟我的是一對。」石中棠豎起自己的右手,朝她展示自己的無名指,一模一樣的鑽戒在他指頭上發亮,照亮了他的笑容,「尤靈小姐,嫁給我吧。」

  一場突如其來的婚禮。

  浪子歸心,誰都好奇誰有這樣大的魅力。

  到場的女人比男人還多,每一個都打扮的花枝招展,似乎要跟新娘比一比美。

  「怎麼會是她?」等尤靈一出來,每個女人心裡都響著這句話,「她到底哪點比我好?」

  比美色,尤靈不是一代玉女柳依依的對手,比氣質,也比不過才女林溪,比才華,甚至比不上晚她五年出道的崔紅英,更遑論一代歌后尹秀珠了。

  「阿棠。」尹秀珠甚至私下找到石中棠,問他,「你是不是有什麼把柄……被她給拿住了?」

  除了這個,眾人想不出其他理由,能讓這兩個毫不相襯的人在一起。

  「沒有啊。」石中棠笑得意味深長,「我很愛她啊。」

  可如果真的愛她,又怎會接二連三的出軌。

  這場婚禮並沒有改變他什麼。

  就像婚前一樣,石中棠對尤靈只有三分鐘熱度,熱度一過,他就會不告而別,投入其他女人的懷抱。

  「……告訴我。」別墅內一地狼藉,尤靈立在一地碎盤碎碗中間,腳邊是一隻摔爛的蛋糕,上面寫著新婚快樂,「為什麼總是要離開我?」

  西裝搭在右肩上,白襯衫的領口還殘留著一個刻意示威的吻痕,石中棠一步一步走向她,聲音十分平靜:「在你身邊的時候,我總是覺得索然無味。」

  尤靈的臉色瞬間雪白。

  就彷彿被他一句話抽乾了身體裡的血,瞬間死去,成為一具幽靈。

  但下一刻,一隻溫暖的手撫上她的面孔,石中棠專注地看著她:「可是離開你,我就會變得越來越焦躁,無論跟誰在一起,最後只想回到你身邊。」

  他是真心,還是假意?

  尤靈已經分不清了。

  又或者說,她從來就沒有看清楚過他,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這個人。

  這件事不出意外的上了頭條,之後三個月不到,兩人又復婚了。

  分分合合,爭爭吵吵,這兩個人總是在離婚與復婚,出軌與爭吵。漸漸的,連最八卦的花邊小報也對他們兩個失去了興趣,因為誰都知道,無論石中棠今天選擇跟誰在一起,最後他都會回到尤靈身邊的。

  轉眼間,二十年過去了。

  「她是第幾個?」皺紋已經爬上尤靈的眼角,二十年了,時光消磨了她的容顏,也消磨了她的脾氣,現在的她已經可以心平氣和的跟石中棠討論他的新歡。

  西裝搭在右肩上,白襯衫的領口還殘留一個刻意示威的吻痕,石中棠一步步走向她,皺紋同樣爬上了他的眼角,他的所作所為卻依然跟二十年前一樣。

  「忘記了。」石中棠笑,從口袋裡摸出一隻精緻的小禮盒遞過去,「慶祝我們結婚二十年。」

  「剛剛好,一百個。」尤靈接過禮盒,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根藍寶石項煉,她笑著問,「我訂了兩張電影票,今天晚上你陪我還是陪她?」

  石中棠拿起項煉,走到她身後,為她戴上:「陪你。」

  兩人來到電影院,看見門前立著的巨型海報時,石中棠楞了一下。

  《畫中人》。

  「我投資的片子。」尤靈挽著他的胳膊,感嘆道,「當年我們兩個,就是拍這部片子認識的……」

  「你還記得拍片子時的事情嗎?」石中棠冷不丁問。

  尤靈愣了楞,笑道:「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記不清了。」

  石中棠便也不以為意的笑笑,是啊,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她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他也已經記憶模糊。

  直到燈光一暗,熒幕亮起。

  刑場之上,鍘刀落下。

  一顆美麗的頭顱滾落在地,秀髮鋪在地上,猶如一匹精美的黑色緞子。

  「說好的,五十兩黃金。」

  劊子手一手接過錢袋子,另一隻手將從頭顱上割下的一縷秀髮遞過去。

  頭戴斗笠的男子如獲至寶,連夜帶著秀髮出城,尋至道觀中。

  「做好了。」瘋道士以此秀髮,做出一支畫筆,交到男子手裡,「從今日開始,你要用自己的血混合墨水,然後以此筆作畫,如痴如醉,如夢如幻,七七四十九天之後,她就能活過來……在你的畫裡。」

  以血為墨,日夜顛倒,以至於形銷骨立,憔悴不已。

  父母的規勸,朋友的勸誡,全然不放在心上,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瘋了。

  直至七七四十九天之後,他慢慢將畫卷掛在牆上。

  畫卷如同瀑布,從上往下一淌,一個白衣女子忽然在畫上睜開眼,目光似隔著千山萬水,朝他望來。

  「靈山……」男子喃喃喚道。

  「靈山……」觀眾席上,石中棠忽然站起,喃喃喚道。

  他以為他已經忘記了,原來他一直沒有忘。

  他以為那只是一個夢,原來不是……

  白衣女子從畫上走了下來,似乎太久沒有走路的緣故,她一下子就軟倒在地上,略略皺了皺秀眉,她慢慢抬起一隻手,朝屏幕方向道:「過來。」

  男子幾乎不能自控的走過去,單膝跪地,扶住她的手。

  「你去哪?」尤靈轉過頭,有些驚訝地喊道。

  「讓讓,請讓讓。」石中棠焦急的走出觀眾席。

  沒有人知道他在追尋什麼,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追尋什麼,二十年來,渾渾噩噩,總在不同的女人之中流連,每一個都不是他想要的。

  最後,他認命了。

  他對自己說,也許那就是尤靈,是她在劇裡的扮相,他愛上了她……愛上了她所扮演的畫中人。

  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跌跌撞撞的衝出電影院,期間手機一直沒有放下,短短十幾分鐘內,足夠他打聽清楚主演的一切。

  寧寧,寧玉人的女兒,曾經的爛片皇后,如今的票房新寵……石中棠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過去。

  黑夜裡,一個女人與他擦肩而過,走向小巷深處。

  「……寧寧?」石中棠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如同《畫中人》中的李中棠被靈山所惑,走向了一條萬劫不復之路。

  這條路,並不長。

  跟隨著她,他最終來到一座老舊的電影院門前。

  兩條細長燈籠垂下來,搖曳在門扉左右,暗暗的紅光。

  他看見她走了進去,但當他也想跟著進去時,卻被一隻攔了下來。

  「你沒有票。」戴著面具的男人對他說。

  石中棠看了他許久,忽然笑了起來:「當年,你是不是跟我說過一樣的話?」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冷漠地看著他,猶如一尊看門石像。

  「……我記起來了。」石中棠嘆了口氣,「二十年前,我做過一樣的事,跟在她身後,來到這裡,然後我猶豫了……我最終沒有勇氣走進去。」

  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都不會貿貿然走進這個地方的。

  因為轉臉望去,門扉後立著一個又一個面具人,他們隔著門,隔著一條看不見的線,靜靜注視著他,等待著他自己跨過這條線,走進他們之中。

  「不進來是對的。」面具人終於回了他的話,「你現在看起來過得很好。」

  功成名就,家有嬌妻,甚至還有大把大把的情人,不知多少人一提石中棠,就會嫉妒到面目全非,質壁分離。

  「很好嗎?」石中棠卻笑了起來,「其實我一直是死的,直到遇到她,才重新活過來。」

  二十年前他站在這裡,做出了一個選擇,這個選擇讓他失去了一段記憶,也讓他成為了一隻失去線的風箏,不停的飛,飛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遠,永遠停不下來。

  「你真要進來?」面具人譏諷地看著他,「你可能會死,更有可能生不如死。」

  「上一次你對我說這話,是二十年前。」石中棠笑了起來,將脫下的西裝往肩上一搭:「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二十年,所以……麻煩讓一讓。」

  終夜

  在石中棠推門而入的那一剎那,你耳邊響起一聲嘆息。

  你轉過頭,看見石中棠頗為自戀的撫摸自己臉上的面具:「還好進來,從此世上多了一個不老男神。」

  那一瞬間你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算了,微笑就好。

  「時間已經不早了哦。」寧寧對你說,「你該回去睡覺了。」

  你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心裡吐槽,才十一點,作為一個修仙黨,你平常都是三點睡的……

  「不是還有一部電影沒看嗎?」實在不想這麼早睡覺,你索性問道,「我記得叫什麼來著,《阻止我》?」

  寧寧與石中棠對視一眼。

  「這部片子……放不了。」寧寧神色復雜的對你說。

  「為什麼?」你疑惑地問。

  寧寧也不說話,直接拿起遙控器點了一下屏幕方向,滋滋滋,屏幕亮起,一片雪花。

  「信號不好?」你覺得匪夷所思,心想科技時代就這點不好,連人生電影院也會遇到斷網問題……

  「不是的。」寧寧搖搖頭,「這部片子放不了,因為它的主演……進不來。」

  你似乎猜到了那是誰……

  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測,你選擇走路回家,但是出了門就開始後悔,因為你才想起自己身上穿著睡衣……

  「需要幫忙嗎?」一個溫柔的聲音在你面前響起。

  你看著對方:「聞雨小哥!」

  「你認得我?」對方一楞,若有所思地看看你身後,「……你剛從電影院出來嗎?」

  你忙點點頭,整部小說裡,你就喜歡兩個男人,一個是石中棠,第二個就是聞雨,沒辦法,作者其實就給你兩選擇,其他都是神經病。

  聞雨將上衣脫下來遞給你,免得你被夜風吹久了感冒。

  「……他們還好嗎?」他問,聲音一如他的笑容,溫暖如光。

  「挺好,挺好,身體好,精神也好,剛剛還跟他們一塊看電影來著。」你像個看見明星的迷妹,語無倫次的將自己晚上的經歷訴說一遍。

  不知不覺,你跟聞雨就坐在了路燈下的凳子上,他給了你一杯熱奶茶,然後安靜聽你說話,神態專注,似乎從你嘴裡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對他彌足重要。

  你終於停下了嘴,問:「你……這麼想他們,怎麼不自己進去看看?」

  「我進不去。」聞雨無奈笑道,望了望人生電影院方向,「在我看來,那裡什麼都沒有……我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聞言,你嘆了口氣:「可能電影院是個妒婦吧,他怕你把寧寧跟石頭哥搶走,所以阻止你見他們。」

  妒婦的形容,讓聞雨失笑一聲。

  「好了,你該回去了。」他摸摸你的頭,「這麼晚了,女孩子別一個人在外面閒逛,我送你回家吧。」

  你有點可憐他,思索片刻,提議道: 「你知道的,今天晚上,我是電影院的貴賓……所以,如果是我提出來的要求的話,電影院搞不好會同意。」

  頓了頓,你小心翼翼問:「……我帶你進電影院吧?」

  聞雨沉默良久,笑:「不了。」

  你楞了:「為什麼,你不想見他們……見你哥嗎?」

  「……他選擇了電影院裡。」聞雨神色復雜地望了眼她身後,「那麼就必須有一個人選擇電影院外,這樣,將來電影院如果出了什麼事的話,至少還有一個人,至少還有我……」

  你看著他,有些心酸:「……可這樣不大好受吧?」

  「嗯,不大好受。」聞雨坦然承認了,卻反過來安慰你,柔聲道,「但我必須這麼做,我必須阻止自己……對他們的思念。」

  停下追逐的腳 ,放下想要擁抱的雙手,關上想要說出那三個字的嘴巴,他會將自己永遠的放逐在外,思念他們,守護他們,卻不靠近他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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