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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喜歡
裴徊光所修煉的邪功,讓他冷心冷情,不能有大悲大喜,過分濃烈的情緒波動都會引起身體裡五臟六腑的強烈不適。
裴徊光冷眼望著眼前的行宮。
二十多年過去了,這裡又變成華麗漂亮的地方。彷彿在這裡發現惡是一切只是人的臆想,沒有存在過。
裴徊光的視線越過行宮紅色的宮牆,望著裡面葳蕤茂盛的玉檀。
南北相殊。生長在這裡的玉檀比京城的玉檀更加粗壯,顏色也更加翠綠。一眼望過去,一大片綠色鬱鬱蔥蔥,生機盎然。
胸腔裡炸裂般的悲洶湧而來。裴徊光俯身,一口血吐出來。他的手壓在膝上,緊接著又是一大口鮮紅的血嘔出。
所有人呆滯地望著這一幕。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沈茴遙遙望著這一幕,捏在手裡的帕子皺了,像她被捏緊的心。她遙遙望著裴徊光,很想跑過去,扶一扶他。
可是她不能。
沈茴輕輕咬唇,臉色逐漸發白。
天地之間一片死寂,不知道多少人盼著裴徊光就這樣吐血而亡。偏偏他面無表情吐血的場景又太過詭異,又惹得不少人莫名驚駭。
近一刻鐘後,裴徊光直起身。
隨著他直起身,所有人的心不由跟著一顫。
而裴徊光只是接過身邊小太監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嘴上和手上的血。血跡難擦,他的唇角與指縫間留下些殷紅的血印子。
他不疾不徐地開口:「陛下忘了讓他們平身。」
他的語氣是一慣的冷漠尋常,不帶情緒。
皇帝這才回過神來,顫聲說:「平、平身,都平身!」
沈茴隨著人群往行宮走時,回頭望了裴徊光一眼。他微微仰著頭,略眯著眼望著高高的玉檀。他似乎不含情緒地輕笑了一下,然後抬步往行宮裡走。
裴徊光邁進行宮的大門,腳步頓了頓。
他低頭,確定自己的褲管沒有被鮮血染透,才抬抬眼,繼續往裡走。
他本可以阻止這趟南行,或者將目的地改到別的行宮。這對於他來說輕而易舉。他也很清楚重新回到這裡,他的身體會發生什麼。
可是他自虐般地回來了。
裴徊光合上眼,嘴角微微上揚,細品自虐帶來的快感。
‧
宮中妃嬪所住的宮殿早已提前安排妥當。
沈茴的住處是一座四層的閣樓。
「浩穹月升」四個題字,龍飛鳳舞。
雖然早已吩咐宮人收拾過了,沈茴身邊的宮人進來之後免不得還要再收拾一遍,也要把這次帶來的行李都收拾妥帖。
「娘娘,今日必定都亂著。您到寢屋歇著吧。」拾星說。
沈茴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提裙往樓上走。她踩著一層層的樓梯,不由想起遠在京都的滄青閣。
上樓到一半的沈茴停下腳步,轉首望向樓下。
宮人有條不紊的收拾著,身影雜多。
沒有櫛比的書櫥,沒有那張白玉長案,也沒有面無表情站在長案後面的人。
沈茴收回視線,抬抬頭,樓梯上面,也沒有那個冷眼瞥她的人。
沈茴抬手,指尖拂過牆壁。南方溫暖,牆壁之下也不會傳來椒熱。
裴徊光吐血的場景總是在她眼前晃著,沈茴又想起用他的血要藥引的湯藥。猩紅的血染紅了白瓷碗邊兒。
「燦珠。」沈茴喊。
燦珠站在門口,聽見沈茴喚,她快步走進來:「娘娘有什麼吩咐?」
「他住在哪裡?」沈茴問。
燦珠想了一下,猜到沈茴問的人是裴徊光。她小聲稟話:「聽說他不住在行宮,在外面有宅院。」
不住在行宮裡嗎?
沈茴點點頭,繼續往樓上走。她的寢屋在四層。她上了四層之後,沒有立刻進寢屋,而是走到廊窗前,推開窗戶,望向紅色的宮牆之外。
她在窗前站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往寢屋走。
今日事情繁多,沈茴身邊的宮人都在忙,她也沒用別人陪著,自己進了寢屋。
進了屋,沈茴不由一怔。
這間寢屋裡的佈置,竟和她在宮中的昭月宮一般無二。宮人竟然這樣用心?沈茴繼續往裡走,繞過與昭月宮那寢屋中一模一樣的雕花屏,想要去床榻上小躺一會兒。
可是當她走到床榻前時,不由呆住。
面前並沒有床,而是一個……用琉璃燒成的巨大籠子。色彩斑斕晶瑩剔透,耀耀光影夢幻炫目。
沈茴不由朝琉璃籠走去,抬手輕撫滑涼的琉璃。
她忽地想起裴徊光曾經慢悠悠對她說——「純金的鳥籠貴氣有了,卻有點俗氣。也是沒法子,時間有限。過了正月十五,就要陪著狗皇帝去別宮,來不及做更好的樣式。不過到了關凌,咱家再令人給娘娘燒一個琉璃籠。」
裴徊光竟然真的給她準備了琉璃燒的籠子!
沈茴環顧寢屋,確認寢屋裡沒有別的床。她重新打量起面前的琉璃籠,琉璃籠中鋪著厚厚的柔軟毯子。被縟和枕頭也都備齊了。
沈茴蹲下來,將最上面的一層毯子掀開一點,果然看見兩側毯子之間鋪了一床褥子。
她曾經對他說過——「有點太軟了。中間夾一面棉褥更好些。」
沈茴蜷縮著在琉璃籠中躺下來,她聞到一點玉檀的味道。沈茴用臉頰蹭了蹭雪白的柔毯,輕輕合上眼睛。
如果他不是裴徊光該多好。
——沈茴忽然這樣想。
‧
沉月、拾星幾個在下面忙完,上來進了寢屋,看見這流光閃爍的琉璃籠,不由都愣了好一會兒。
沈茴一直沒睡著,她安靜地躺在籠中,睜著眼睛。
見她睜著眼睛沒睡著,沉月才問:「娘娘,這擺床的地方怎麼會是個籠子?娘娘當真要睡在這籠子裡?要不要吩咐宮人換個床過來?」
「不用換,挺好的。」沈茴聲音慢吞吞的。
聽沈茴這樣說,沉月倒也不好說什麼,只是說:「娘娘晚膳想吃什麼?」
沈茴沒吭聲。
沉月帶著幾個人上來本是想看看寢屋有沒有什麼要收拾的,除了這個古怪的琉璃籠,見這裡和皇宮裡住處的寢屋一模一樣,倒是不用收拾了。
沉月瞧著沈茴情緒不太好,她讓其他宮人都退下去。她打量著這琉璃籠,有點別扭地在開著的籠門前蹲下來,詢問:「娘娘吃不吃糖?」
沈茴沒說話。
沉月等了又等,見沈茴始終沒反應,正想著自己也退下,沈茴聲音低低地說:「我想見他……」
「娘娘想要見誰呀?沉月去給娘娘把人喊來。」沉月不太明白沈茴說的是誰。
沈茴不吭聲。
沉月第一個想到的是蕭牧。沉月也想不通蕭牧為什麼會在途中突然出現。可是她知道若沈茴沒有忽然被封為皇后,再過兩年是要嫁給蕭牧的。再次看見蕭牧出現,沉月不由替沈茴唏噓。
「娘娘想見表公子嗎?」
沈茴不吭聲。
沉月蹙著眉,琢磨了一會兒。她有些驚訝地望著沈茴,壓低聲音:「娘娘想見掌印?」
沈茴還是不吭聲。
沉月以為自己又猜錯了。
沈茴才輕輕「嗯」了一聲。
沉月微微張著嘴,臉上的驚訝一點都藏不住。她望著蜷縮在琉璃籠中神情怏怏的沈茴,心裡有了個可怕的猜測。
從始至終,沉月一直以為沈茴主動去找裴徊光,都是形勢所迫的逼不得已。那走過長長暗道之後的遭遇,都是屈辱。
她偷偷為沈茴的屈辱哭了那麼多回。
在沈茴通過長長的暗道去滄青閣的夜裡,她心疼得整晚睡不著。
好半晌,沉月小聲問:「娘娘……娘娘是喜歡上掌印了嗎?」
話一出口,沉月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這怎麼可能的?她的主子那樣好,可是裴徊光……
她太清楚沈茴喜歡什麼樣子的人。不管一個人的容貌與家世,沈茴最看中的是這個人是否正直善良。
裴徊光……
怎麼可能呢?裴徊光和「正直善良」哪有半點關係?簡直是笑話啊!
怕沈茴不高興,沉月趕忙說:「奴婢胡說的!奴婢胡說的!」
沈茴再次軟軟地「嗯」了一聲。
「啊?」沉月張大了嘴,一臉的不敢置信。表情誇張極了。
沈茴抬起左手,五指分開,然後右手拇指和食指捏著左手小手指的最前端的關節,悶聲說:「一點點,就這麼一點點吧。」
她擰著眉,盯著自己的手指頭,覺得不太對。右手拇指和食指再往前挪一點,再挪一點,最後捏著小小的一點指甲蓋。
「就這麼一點點吧。」
耳畔忽然傳來裴徊光慢悠悠的聲音——「就那麼一點點啊?」
沈茴怔了怔,一下子坐起來,尋聲望去。
不遠處擺放了一個博古架,和在皇宮中她的寢屋床榻旁的那個博古架一模一樣。此時,博古架朝一側歪著,露出裡面的暗門。而裴徊光正站在博古架旁邊。
是了,這裡的佈置既然和昭月宮的寢屋一模一樣。她為什麼沒有試試這一模一樣的博古架之後,也會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暗道?
沉月嚥下心裡的驚訝,又看了沈茴一眼,她起身,悄聲走出去,將房門輕輕關上。
沈茴躺了許久,頭髮有點亂糟糟的。她坐在琉璃籠裡雪白的柔毯中,怔怔望著裴徊光。知他換了身衣服,嘴角和手指間都乾乾淨淨的,血跡都已經擦淨了。
裴徊光「嘖」了一聲,陰陽怪氣:「娘娘這什麼毛病,當真是賊心不改,又盯著咱家的手瞧。」
沈茴抿了下唇,嗡聲問他:「你怎麼過來了?」
「想看看娘娘睡在這琉璃籠中好不好看。」裴徊光緩步朝沈茴走過去,最終停在琉璃籠門前。他站在那裡,低下頭,居高臨下地瞧著沈茴。
他望著她,慢悠悠地說:「倒是沒想到聽見了不該聽的話。」
沈茴仰著臉,望著他。
她忽輕哼了一聲,說:「偷聽人說話實在非君子所為。要是早知道掌印偷聽,那本宮一定要說可喜歡可喜歡掌印了。」
她張開雙臂比量了一下。
「那麼那麼喜歡。」
裴徊光的視線跟著沈茴比量的手,落在沈茴剛剛比量的指甲蓋上。他彎腰,走進琉璃籠,在軟毯前蹲下來,握住沈茴的手腕。
他將沈茴剛剛比量的左手小手指放進口中,咬了咬她喜歡他的那點指甲蓋。
「嘖,應該把這塊指甲蓋咬下來,慢慢嚼碎了吃。」
沈茴掙了掙,沒掙開。緊接著,她小手指上果真傳來了隱隱的痛覺。
沈茴也不掙了,安靜地凝視著裴徊光,問:「你不會死吧?」
裴徊光沒理她,繼續啃咬。
她就再問一遍:「不會真的吐血吐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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