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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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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狂上加狂] 質女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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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5 01:28: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其實並不是皇太子吝嗇食材,不肯厚待新招攬的門客。而是太子府廚子那些個烹飪手法太過糊弄,根本沒有炙烤出食物的本真滋味。

  單拿那道原本該是味道絕美的鱸魚來說,魚鱗剔除得不乾淨,腥味未除,也不知是怎麼蒸的,不但不入味,而且肉質甚老。

  姜秀潤前世雖然曾經吃苦,可是她身為波國王女,從小也是錦衣玉食,天生的富貴舌頭。

  這人的一生總有馬高蹬短時,吃得粗茶淡飯也沒有什麼,最不能忍的,便是原該美味的食材卻被不識貨的粗人糟蹋了。

  這等難過,就好比妙齡芳華少女被個鄉野粗漢糟蹋了一般,真是叫觀者氣堵於心。

  至於桌子上其他的菜餚也大抵是如此,都是欠了火候味道。

  大約也是這府宅主人不好挑剔,飽腹便可,竟然叫廚子不思進取,懈怠到如此地步。

  雖然姜秀潤並不想露出厭棄的表情,但也吃得甚是掃興。

  鳳離梧不是個好客主人,卻看出了公子小姜的不喜之色——長得端端秀秀的少年,纖細長指握筷,卻懶於伸筷,只單含著米飯一口口下嚥。那小口吞嚥的光景竟然透著幾分媚色。

  一個少年郎原本該是爽快大氣,偏偏他卻生得這般陰柔,也難怪他老子能寫出「容貌佚麗」這等賣兒子的話來。也虧得這小子奸滑,故意醜塗眉毛,不然真是能叫他的父皇誤會在嘲諷大齊帝君貪戀男色,一刀剁了他的腦袋。

  看她吃得不爽利,鳳離梧乾脆問道:「可是飯菜不甚可口?」

  姜秀潤覺得自己以後也不可等在治國之策上給這位皇太子太大的助力,既然拿了錢財,就要辦些差事,倒不如指點下這位能吃頓堪堪入口的飯食,也算是略盡自己的綿薄之力。

  於是她指了指那鱸魚道:「這魚蒸得太老,用的香料遮住了魚原本的鮮味。若沒猜錯,當是廚子頻繁揭開蓋子跑了味道,另外,這魚鱗內臟不除乾淨,怎麼能去掉腥味?還有這道竹筍炒肉……」

  姜秀潤雖然不會下廚去做,但是前世被秦詔豢養在外府,閒來無事時,卻喜歡看廚子做飯,隔著案板指點江山的本事甚高,這一番點評下來,說得也是到位。

  可惜妙音一曲妄對牛彈,鳳離梧並未覺得這滿桌子的飯菜有何不妥。

  但他有心招撫這位大才之人,怎麼會吝嗇酒食?當下叫身旁的管事將公子小姜之言轉述給廚子聽,命他重新置一桌,若做不好,便捲鋪蓋走人。

  不大一會的功夫,又一盤鱸魚上桌子。

  鳳離梧示意著姜秀潤先動筷。

  她吃了一口,眉毛舒展,這般用烹飪,方顯魚之美味啊!

  鳳離梧也夾了一筷子,這麼細細一品,也發現了烹飪技法不同而引發的味道改變,這對於這位不甚追求吃喝的皇太子來說,倒是生平第一次。

  於是接下來,新製的菜餚紛紛上桌,二人倒也無話,只是專注地各自吃飯,待一時飯罷,姜秀潤謝過的太子的款待後,便告辭轉身離府上馬而去了。

  臨行時,秦詔提著一個棉布包裹的匣子,單手揚著下巴遞給了她,挑著眉道:「喏,這是太子賞你的金。」

  那神色眉眼,無不帶著輕蔑,彷彿這位公子小姜不過是依附著太子的破落戶一般。

  按理說,這送錢的差事根本不需勞煩他一個護衛太子的將軍出馬。可秦詔不知怎麼的,看著這小子對他愛搭不理的樣子便來氣,主動從管事手裡接了匣子,來到公子小姜的面前沒話找話。

  姜秀潤如今底氣足的很——既然她與秦詔都貴為皇太子的爪牙狗腿子,那這位秦將軍就甭想在她眼前拿喬了。

  當下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對身旁的侍女道:「淺兒,接了,順便給秦將軍些碎金做賞錢。」

  這淺兒一路乞討而來,倒是見慣了大爺們打賞時的派頭,從匣子裡生生掰下一小塊金,兩指一彈,便將那碎金彈在了秦詔的懷裡,甕聲道:「公子的打賞,拿去買酒吧!」

  說完便跳到馬車之上,坐在車夫的旁邊吩咐他駕車回府。

  那車輪滾滾碾過,一轉眼的功夫便駛出了巷子,只餘下秦詔氣得脖紅臉粗,將那是碎金狠狠砸在了牆上。

  這小子身為質子,當有寄人籬下的自覺,卻屢屢對他不假顏色。當真以為皇太子的另眼青睞,就能讓他平步青雲?

  哼,且走著瞧!

  關於太子招攬她成為門客一事,姜禾潤並沒有說給哥哥知道。那日離開時,鳳離梧也曾吩咐她,為了波國的體面,不必聲張波國質子為齊國太子門客一事。

  雖然不知鳳離梧是出自何目的,不過這正中姜秀潤的下懷,她本就不願參與到政事裡,在三年後離開都城時,相信她已經積蓄夠了金,足夠她與哥哥後半生無虞了。

  至於這天下,是大齊一統,還是梁國劉佩後來居上,與她有何干係?

  只是這書院一戰後,波國質子姜禾潤的才名遠播。因為當時觀戰之人甚多,眾人皆對這個羸弱質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大齊崇尚大儒,而一位年僅十六歲的少年初露鋒芒,足以成為洛安城裡的風雲人物,就連這王侯之家的貴女們,也甚是好奇波國的質子當時何等的風采,想要一睹為快。

  是以,請柬若雪片一般湧入質子府時,身為兄長的姜之著實不安,對姜秀潤道:「你何時結交下這麼多的王侯貴客?我們如今身為質子,又無依伴,與人結交當謹言慎行,若是一不留神,留下什麼話柄,是要惹來殺身之禍的!」

  姜之這般說,並非嚇唬姜秀潤,就在昨日,滿洛安的質子都聽聞了一則事情——抵押在都城的燕國質子在自己府中被殺,年紀十八歲的燕國公子昨日還是洛安城名流之家的寵兒,每日交際宴客好不逍遙。

  然後風雲突變,燕國老王薨了,新王繼位,燕國乃是助大齊抑制邊疆戎族的重要之國,變換新王,盟約不可動撼。

  那新王提出鞏固盟約的要求,便是要齊帝殺了身在洛安城裡的親生哥哥,絕了他返回燕國,與自己爭奪王位的可能。

  權衡利弊,燕國質子變成了無足輕重的犧牲,被突然湧入的大齊侍衛按倒在自己的香席上,砍下的頭顱被裹了石灰放入匣子裡送回到燕國去。

  所謂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這不禁叫滿京城的質子噤若寒蟬。

  燕國質子的遭遇並非個例,就算是身為強國質子,其實也不知自己以後能否順利回國。

  更何況像姜之兄妹這般本就不得寵愛的王子王女?

  姜秀潤知道哥哥心中的憂慮,可惜她盡知世事,可知道就算她兄妹二人夾著尾巴做人,這國破身亡的結局也無法更改。

  既然如此,倒不如把握機會,看看這重生的一世能有何改變。

  如今她搭上了皇太子鳳離梧,便要盡量顯得自己有用些,到時候就算有何變故,也要讓皇太子維護個一二。

  而她若猜得不錯,這皇太子不欲聲張她投靠在他門下一事,也是想要利用她質子的身份,多探聽些他國的消息,

  既然如此,閉門不見客怎麼能行?

  於是姜秀潤將那些請柬一字排開,仔細斟酌了後,決定逐一赴約。

  不過如楊家的嫡孫楊簡之流,姜秀潤便敬謝不敏,找藉口推拒了。

  在前世裡,她便知,這幾個皆是喜好男色的,去這樣的人家做客,保不齊就要鬆了褲帶出來。

  到時候自己的驚天秘密暴露,那鳳離梧豈不是惱羞成怒要手起刀落?所以這等愛扒人褲子的,都要敬而遠之!

  如今姜秀潤手頭寬裕,府裡又增添了些人手,廚子馬夫一應俱全,新衣連同兄長的,又製了幾大箱。

  出門赴宴的派頭也從容起來。

  她心知將眉毛塗醜這等遮掩之道反而讓人生疑,倒不如弱化陰柔,才能顯得陽剛些。於是那些個訂製的衣服皆是墊厚了肩膀,鞋子裡又加了厚墊,衣領高些,遮擋住喉結。

  而那衣服的樣式,也盡量寬擺修身。她的男裝樣子原本就帶著一份英氣,穿上寬大的衣袍後,竟是帶著閒雲野鶴般的瀟灑狂放。

  是以當波國質子公子小姜長袖翩然出現在洛安城敬侯府上時,赴宴的許多未嫁貴女們一時看得都有些直眼,心中暗道:天下竟有這般靈秀倜儻的少年郎!

  不過也有對這美少年不以為然的女子,比如田瑩。

  看到姜秀潤出現在大廳落座,也不過是瞟了幾眼,然後撇嘴道:「細瘦的少年,哪有太子的偉岸英挺?」

  敬侯好交際,這次宴席又是為了替他的外甥女韓國質女田瑩慶生,是以到場的各國質子質女甚多。

  而皇太子鳳離梧也收到了邀約。此番田瑩來京,志在這位年輕而顯貴的俊美太子。自然是央求著舅父為自己製造機會,爭取在鳳離梧面前留下印象。

  是以她今日衣著打扮,無不嬌媚動人。

  可是姜秀潤心內卻覺得,那位皇太子看女人的眼睛,便如他不分六畜的舌頭一般,都是暴殄天物的玩意兒。

  田瑩這般用心打扮,可皇太子大約只能看到她的利用價值幾何,至於這胸大胸小,臉蛋是否嬌媚,還真沒有多大的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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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25: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不大一會的功夫,不分六畜的太子駕到。

  一身玄色暗金的長袍襯得他腰身俐落,肩寬腿長。

  長相肖似母后的鳳離梧,自有一種華貴而略帶傲慢的英俊,可這妖孽之美,因為眉宇間的冷冽,教人不敢肖想。

  田瑩從皇太子進來那一刻起,臉頰便慢慢泛起潮紅,只要想到這麼英俊的男子是父王想要她嫁之人,心內就難以平靜。

  可惜狼多肉少,惦記這一口鮮美的,還有別人。

  那個在驛館與她不對付的曹溪,竟然在齊國禮監官夫人的陪伴下,也來了敬侯府上。

  敬侯的夫人聽過丈夫的外甥女跟曹溪起了齟齬,更知今日曹溪要來,一早便耳提面命,叫她借機與曹溪道歉化解。

  畢竟曹溪的背後是皇后,她又是皇后中意的兒媳婦人選,搞不好以後二人都要同在太子府上,不可搞得太生硬。

  而曹溪也從鳳離梧進來的那一刻,含羞帶怯地望著他,與眾人一起,向他施禮。

  齊朝並不避諱未婚男女避嫌。所謂大齊成禮,也不過是最近五六年的事情,至於外鄉小國的禮節更是不成章法,少年少女背著父母交往者大有人在。只要別搞大肚子,大部分的父母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而那田瑩在男女之事上也甚是主動,在向鳳離梧敬酒時,那小指尖故意在鳳離梧的手背上輕輕劃過,紅唇微含,貝齒輕輕咬著下唇,一副海棠懷春的羞怯。

  一旁的曹溪看得分明,氣得姑娘緊繃的下巴都在微微發抖。

  上次因為田瑩故意在面聖時裝暈,曹溪被人影傳成小肚雞腸,被自己的姨母皇后好一頓說教。

  此番前來,也是有意在人前修復自己的名聲,與那田瑩維持表面上的客氣。

  畢竟皇太子最近有意拉攏韓國,而他府裡將來的姬妾也不止一人,若是面露醋意,豈是正室風範?

  等她坐穩了太子妃的位置,再關起府門收拾這些賤女人也不遲!

  但是一味的矜持,可不會博得太子的另眼相待,曹溪心內發急,便有意無意地往鳳離梧那裡繞去,想要表哥看她幾眼。

  那鳳離梧倒是很從容,因為顯貴的地位和俊美的容貌,他一早便習慣了女人主動示好的舉動,田瑩暗地裡的玉手輕撩,眉眼傳情皆是從容收下,卻沒有半分回禮暗示的表示。

  在他看來,這田瑩也好,曹溪也罷不過是他拉攏諸國的手段。

  女人皆是蠢鈍之物,依附著男人而生,為了營營苟苟的小利而嘰喳吵鬧,得了寵愛就會恃寵而驕,失了寵愛則哭哭啼啼怨天尤人,若不是能生養子嗣,簡直是百無一用!

  既然是主動送上門的肉,何須花費心思,只待她們入府來食便好,與其跟她們戲耍那些沒用的把戲,倒不如趁此機會結交些大才異人。

  是以與這二女不甚誠意的敷衍一番後,便於一群士卿大夫和幾個風頭正健的質子清談起來。

  那田瑩眼見士卿們說話,皆插不上嘴,一時有些洩氣,抬頭時,正看見那個波國少年一邊飲酒一邊往她這裡望。

  方才受挫之心,頓時修復了幾分。想來是這少年方才一直看著自己,大約是看上了自己美貌,心生愛慕了吧!閒著也是閒著,倒不如順手收用個裙下之臣的愛慕之心。

  想到這,她舉步朝著那位俊逸的少年郎走去。

  姜禾潤對天發誓,她真的只是看戲而已。

  前世的這個時候,她正在浣衣局裡料峭的寒風裡洗衣,每天晚上抱著被凍裂的手兒哭泣。哪裡有機會看到此時二女爭相諂媚的好戲?

  於是便選個無人角落,端了美酒和一碟子鮮果,一人獨飲看著熱鬧。

  那鳳離梧看著不解風情,卻能從容同時應對兩個女子的諂媚,也是個身懷絕學的高手。

  這等熱辣,她這個局外之人,都恨不得替他們支起帳篷,扯上一床大被,天雷勾下地火才好。

  哪知看得津津有味之際,皇太子便撂挑子了,而那田瑩卻舉步朝他走來,坐到了他的桌旁,眼角飛斜,嘴角半勾道:「君可是前些日子在書院舌鬥群儒的公子小姜?」

  姜秀潤撂下酒杯抱拳道:「王女謬讚了,正是在下。」

  「我的哥哥也崇尚儒學,可惜他不在洛安城裡,沒法向君討教,哪日有空,可否請君來府上與我講經,我也好替哥哥領略君的才學。」

  姜秀潤看著田瑩似有似無的眼波流動,深恨自己並非真的男兒身,不然一準上鉤,給太子增添綠冠一頂。

  可恨自己前世空頂妖姬的名頭,卻到底是學不來田瑩這揮灑自如的放浪,都認準了肥肉了,轉個身還能若無其事的勾搭別人。

  不過這等美人恩,她是難以消受,便微微一笑要推拒了邀約。

  可是這一笑,卻看在了有心人的眼裡。

  那秦詔隨著皇太子進殿時,便一直眼盯著前些日子「賞」了他金的小子。

  這一留神,果然看出手腳。那小子竟然向韓國進獻給太子的女人獻慇勤!

  真是膽大包天,也不知下面的毛兒長齊了沒?胃口竟是不小!這是要將太子的臉面置於何處?

  想到這,他大步走了過去,竟也坐在了公子小姜的桌旁,皮笑肉不笑道:「公子好雅興,在這裡與田姬清談,可是仰慕田姬的嫻雅麗姿?」

  田瑩知道秦詔是皇太子的心腹,原以為自己不過是與這公子小姜撩撥幾句,並無大礙,可若是傳到太子的耳中便不美了。當下笑著敷衍幾句,便起身走人了。

  待得田瑩走開,秦詔這才冷瞪著姜秀潤,低聲道:「還請公子有些眉眼高低,不是什麼女人,君都能撩撥的!」

  姜秀潤跟他無話,雖然秦詔長相周正,甚至可以說是濃眉大眼的英俊,但是前世他給自己的痛苦回憶太多,挨得太近,都讓她渾身不適。

  是以當秦詔找茬時,姜禾潤話都懶得講,只起身要走。

  可是秦詔哪裡能忍受自己三番五次被這波國質子無視?看他要走,便伸手一把握住了公子小姜纖瘦的手腕。

  這一握不打緊,波國的男子都是這麼柔軟香滑?那一截手腕當真是軟弱無骨,雪白的皮膚竟然比女人還要來得膩滑……

  姜秀潤一把要甩開他,可是秦詔卻緊捏著不放,大拇指還在她的手腕間來回滑動。

  前世裡,秦詔也是這般在浣衣局門口無意中撞倒了她,在伸手將她拉起時,便這般緊握著她的手腕不放……

  那鐵鉗般的大手,簡直勾起了姜秀潤所有噩夢般的回憶。

  不過她掙脫不開秦詔,旁邊卻有人看不過眼了,公子小姜身邊的淺兒可不是吃素的。

  眼見著這人握著公子的手不放,淺兒單手伸出,反握住了秦詔的胳膊,然後便是跟抖麻袋一般略一用力,便將齊之昭武大將軍摔翻在了地上。

  按理說,習武之人當有警覺,可是秦詔方才沉溺於姜禾潤細滑的肌膚,不能自拔,加之他又沒有將這位小公子身邊的醜侍女放在眼裡,一時不察,便摔了個馬兒趴。

  秦詔身材高大,這一下子砸在青石磚地上摔得甚響,週遭都不知方才發生了什麼,一時間滿場寂靜,賓客皆望向他們這裡。

  秦詔也是摔蒙了,一時反應不過來,趴在地上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姜秀潤身旁的白淺。

  姜秀潤一邊用絹帕擦拭著手腕,一邊不急不緩道:「方才便提醒過秦將軍,地上有水,甚滑,怎麼將軍還是摔倒了呢?」

  秦詔看著姜秀潤裝模作樣的德行,也是反應了過來,可是被個女人摔翻,簡直是奇恥大辱,就算公子小姜給他台階下,他也不能領情。

  只一撲棱起身,怒眼圓瞪,朝著白淺便衝了過去。

  白淺護起主人來,那是毫不客氣,也不管自己穿的是裙子,八寸長的腳丫子高舉,朝著秦詔的面門就踢了過去。

  這一腳走的是樸實無華的路線,無甚虛頭花式,全靠速度與力道。

  秦詔這次雖然覺察,也堪堪擺頭避開,可奈何他沒料到一個穿裙子的女人能把腳抬得那麼高,速度又太快,到底還是被踹到了臉邊兒,只頭一歪,噔噔噔連連後退幾步,再一次敦實地坐到了地上。

  不過這次,一旁的眾人皆是看到了秦將軍被腳丫子踹臉的全過程,也全都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昂揚男兒的臉面豈可這麼喪盡?秦詔這次火氣徹底被激發了起來,竟然衝到一旁庭院裡的侍衛那,嘡啷一聲,拔出佩刀準備一刀宰了這膽大妄為的醜娘們。

  就在這時,廳內傳來皇太子的清冷聲音:「住手!」

  雖然不知前因後果,但是鳳離梧心知自己的手下秦詔與那新招攬的公子小姜不甚對付。

  這等手下的臣子爭寵,互相看不順眼,原本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情。

  只是跟女人爭寵不同,屬下內鬥不可聽之任之。在鳳離梧看來,雖然屬下互相敵視掣肘,乃是用人御才之道。

  可是這大庭廣眾下動起刀來,便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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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26: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鳳離梧一出聲,頓時喝住了秦詔。

  只見秦詔憤憤然扔掉了手中的長刀,也心知自己今日一時氣憤失態,便自對太子抱拳,只低聲道,是自己方才飲多了酒,跟公子小姜的侍女起了口角,還請太子責罰。

  其實他身為將軍,就算是砍死了個弱國質子的侍女又能有什麼?

  可奈何鳳離梧剛剛招攬了這姜禾潤,正是得了太子眷寵之際,秦詔又不傻,自然不會跟太子如小兒一般告狀,讓太子做主,宰了那大腳醜侍女。

  鳳離梧倒是要給秦詔些面子,秦詔乃是秦家的嫡孫,當年他身為被廢在冷宮的皇子,正是因為武將世家秦家的扶植,才能重新位立東宮。

  於是淡淡對姜秀潤道:「君在波國,也這般縱容家奴?」

  姜秀潤心知,自己若無表示,那鳳離梧很有可能為了要周全秦詔的臉面,而下令殺了白淺。

  是以不待鳳離梧再開口,便一咬牙,沖著秦詔撩衣襟行大禮道:「是在下管教無狀,只是這奴兒智力蠢鈍,原是我不該將她帶到這等貴人雲集的場合,還望秦將軍恕罪。」

  這般謙卑,秦詔若再不依不饒,那便是不給皇太子臉面,成心擠兌太子重罰新招攬的人才。

  姜秀潤也是算準了這一點,行禮的姿態甚是謙卑,只看得週遭之人暗暗竊笑。

  鳳離梧倒是看了姜秀潤身後的那位侍女幾眼,淡淡地跟姜秀潤道,希望波國公子管束好自己的下人後,便吩咐秦詔既然飲酒失態,便回府休息去吧。

  這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處理,甚是謙和而寬容,頓顯泱泱大齊儲君的氣度。

  不過週遭人都自覺看得明白:這公子小姜縱容惡奴羞辱了護衛皇太子的將軍,實在是太沒眼色了!

  有幾個凡生的摯友門生在場,頓時幸災樂禍,覺得這姓姜的小子品德低劣,實在太過飛揚跋扈,在太子面前也不知收斂。

  嘖嘖,打狗還得看看主人不是?

  別看皇太子現在看著謙厚仁慈,其實也是個睚眥必報,灰線埋伏千里的主兒。

  想他當年對待齊王與王弟的手段,便叫不寒而慄。

  而今這位波國質子得罪了太子,想來也要與那個剛剛被殺的燕國質子同路,說不定哪天就要掉了腦袋。

  事已至此,再留在此處便有些自討無趣。

  當姜秀潤帶著淺兒從敬侯府出來時,白淺心生愧疚,也不上馬車,只跪在地上讓姜秀潤責罰。

  姜秀潤卻笑著道:「主人有難,你及時出手相助,我為何要責罰忠僕?只是以後打狗也要避忌著些,莫在人前,免得被拿住把柄……」

  這話說到一半,就看秦詔面色鐵青的騎馬從一旁出來。

  其實他方才見這少年道歉得謙卑,消瘦的肩膀低垂道歉的光景,心內的怒火消了大半。

  畢竟將來都要在太子之下共事,若他肯改了對自己冷冰冰的態度,知道些進退,那麼自己何不大度些,原諒了這少年呢!

  所以出府時,他上馬後並沒有急著走,心裡猜度著公子小姜應該也不會久留,只等他出來,二人立時將話說開。

  可未曾想,等來等去,卻等來一句「打狗需避人」!

  這可真是叫秦詔氣得頭頂生煙,恨不得衝上前去好好教訓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質子。

  可是現在衝上去真的發生衝突,難免會叫人誤會自己小肚雞腸,特意在此等候報復。

  想到這,他最後終於沖著姜秀潤陰陽怪氣道了聲「後會有期」便轉身離去。

  而姜秀潤卻覺得這番扯破了臉也好,前世的記憶太不堪,若是能不再見,才是最好。

  只是這次在敬侯府的一場鬧劇,讓剛剛炙手可熱的洛安城裡的新才子,轉眼變涼,再不見如雪花般的請柬。

  不過這卻叫姜秀潤心內暗鬆了口氣——這般甚好,免得酒吃多了自己露出了馬腳。

  而這宴會之後,她也是有意跟皇太子保持些距離,也未曾厚著臉皮去太子府上領錢。

  但是姜秀潤暗自卻放起了貸錢給洛安城裡的買賣人周轉,因為利少,放錢痛快,倒也不愁來源,這麼往復周轉,每月的利錢竟然也不少,日子也不那麼難熬。

  隔著一條街的空地上,那書院新舍的屋瓦已經鋪完。只是因為都城書院林立,這毫無根基新設的書院並不為人看好,

  可姜秀潤心知等書院建成後,會有真正有學識的大儒來傳業,是以一早便去打聽要給兄長報名。

  當聽聞入書院還要應試筆答,在問清要考的範圍後,姜秀潤便決定去多買些書捲回來給哥哥溫習,以求應試時能十拿九穩。

  只是出府時,來到府門前等著馬車時,卻不見有侍衛來應。

  過了好一會,才有個侍衛過來。

  連一向好脾氣的姜之都有些生氣道:「其他人都哪去了,怎麼不見隨車伺候?」

  那人只低聲說是昨日大家貪嘴,去街市買狗肉吃,吃壞了肚子。

  姜秀潤一看,這侍衛正是當初在客棧裡幫她燒水的那個,這侍衛叫趙果,是從波國來的侍衛裡較為年輕的一個,也不過二十的光景。

  因為他比較勤勉和善的緣故,姜秀潤也甚是高看他一眼,前些日子,看他暗地垂淚,一問才知他家有老母生病,奈何現在領著差事不能回國,這才急得落淚。

  姜秀潤當下給了他金三錠,讓他趕在月底波國來人送書信時,隨了信使一起回去盡孝。

  當時趙果時感激涕零,不過今日不知為何,他似乎欲言又止。

  不一會,兩三個的侍衛也趕到,其他人說是病得起不來了,就連白淺也中了招兒,據說昨日也跟著吃了一大塊肉,今日腹瀉連連,拉得腿軟,不能出門了。

  於是姜秀潤吩咐白淺在家休息,只帶了侍女白英和兄長一行人便去了洛安城裡最大的書局。

  姜之其實也是個愛書之人,以前在波國哪有這麼種類齊全的書局?這些竹簡手卷,字跡娟秀,竹簡固定用的牛皮也是質量上乘。當是請了專人謄寫,價格自然不菲,所以當世能買得書之人,除了追求學識外,必定也是家財萬貫。

  不然的話,單是一套書便要裝上半車,所花費的金足夠富庶人家吃上一年的了。

  而姜秀潤卻是出手闊綽,一連買了三套。姜之看妹妹這般揮金如土,頓時有些心驚,擔心著入不敷出。

  可是姜秀潤卻道,這些書卷去了別的地方便買不到了,將來看完,轉手再買,價值更高。

  可是書買完了,怎麼運回卻是問題。最後姜秀潤決定由哥哥押解著一馬車的書卷先走,而她帶著英兒和一名侍衛去馬市雇傭一輛馬車運著剩下的書卷回府。

  今日是冬季難得的溫潤天氣,她帶著英兒和趙果一路閒適地朝著馬市走去。

  只是無意中,她發現身後趙果的神色越發的不對,總是左右張望,便笑著問他可是又鬧了肚子,到處找解手的地方?

  那趙果的臉上閃出愧疚神色,就在姜秀潤準備抄近路從一條小巷穿行時,幾步走到她的身邊小聲道:「還是請公子走大路穩妥些……」

  姜秀潤的臉上沒有顯露出什麼,心內卻是咯噔一下。一時間,腦子閃過許多的念頭。

  前日,波國派了信使,除了父王寫給她兄長的書信外,其他的侍衛們卻紛紛收到家書。

  似乎就是從收到書信後,那些個侍衛便時不時不見蹤影,只聚到後院他們的寢房裡商議著什麼,有幾次淺兒說那門還有人把守……

  可是她細問時,那些侍衛卻不好意思地說是在賭錢,怕公子知道責罰云云。

  現在細想來,都甚有蹊蹺。

  這趙果讓自己別走小路是何意思?難道……是有埋伏不成?

  腦子裡閃過這念頭後,姜秀潤頓住了腳步,轉臉去看趙果。

  那趙果臉上微微的懊惱與釋然的表情交織,足見他既有些後悔提醒,同時又因為說了實話換了些良心上的舒坦。

  若是那些侍衛動了殺機,極有可能是已經回國的申雍暗自下的命令。

  申雍的目標一定是自己,只有自己死了,他維護國書不力,蒙騙齊帝的事情才能抹平。所以,侍衛們支開了他的兄長和武藝高強的白淺,卻要在這暗巷裡謀害她,若是沒有猜錯,必定偽裝成謀財害命的樣子,來個死無對證!

  該怎麼辦?此時不走小路,也不過能躲得了一時,而他身為質子,是無權更換自己身邊的侍衛的。

  因為這些侍衛既是看護質子安全,同時也是替國君監視質子之用,就算殺光了他們,波國還是會派來新的侍衛的……

  就在這時,姜秀潤突然看見太子府的車馬走過,便大步奔了過去,攔住了車馬。

  護衛車馬的秦詔面色發冷,瞪著姜秀潤不屑道:「公子不知這是太子車馬嗎?按齊律,敢擅自阻攔車馬者,當鞭撻五十!」

  說著舉臂便要打。

  就在這時,鳳離梧清冷的聲音傳來:「請公子小姜上馬車。」

  姜秀潤看也不看秦狗腿,撩著自己的長袍爬進了馬車,待進了馬車後,便跪在了鳳離梧的面前道:「請太子救我一命!」

  鳳離梧看了他一眼道:「何人要害你?」

  姜秀潤咬了咬牙道:「我與兄長寄居在洛安,可是新后猶不放心,便派她的兄長申雍欲謀害我兄弟二人的性命,以確保她的兒子能繼承波國王位。」

  自從那次宴會衝突後,鳳離梧幾次叫她前往太子府議事,姜秀潤都秉承著混吃混喝的主旨,只管附議鳳離梧之言,並無甚可用的謀略。

  往復幾次,鳳離梧也不再叫她來府上,而姜秀潤亦是有自覺,也不再去太子府上領金,一晃已經三個月的光景。

  可如今她急吼吼地衝上來請太子救命,顯然有些臨時抱佛腳,只怕這佛祖嫌棄她不夠虔誠,不肯保佑著他。

  果然這太子聽完之後,並不接話,只任憑公子小姜跪在面前,好半晌,才一邊看看著手裡的書卷,一邊道:「梁國王子宴請在鹿鳴台飲酒,你也同去吧。」

  等到了鹿鳴台,姜秀潤一進暖閣,卻有些傻眼——只見滿屋子的薄紗半裸的美豔女子,周遊在幾個席地而坐的公子之間。

  她雖然活了兩輩子,卻是生平第一次喝花酒。

  那劉佩衣衫半解,露出寬闊的胸膛,懷擁二女,見公子小姜也跟了來,又是一副棉衣厚裹的模樣,便笑著推著懷裡的二女道:「屋內甚熱,你們快去給太子與公子小姜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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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這一群洛安城裡的風流人物相聚,財力雄厚,是以暖閣裡架著的炭盆燃著上好的精炭,屋內溫暖如春。

  鳳離梧也覺得燥熱,在二女的服侍下脫了長襖外袍,露出結實的臂膀胸膛,只披掛著單薄的內衫便在桌子旁坐下。

  當世的男子私下小聚皆是如此,袒胸而坐才顯君子之間坦蕩胸懷,一會酣暢熱飲起來也甚是灑脫。

  若是姜秀潤可不能像鳳離梧這般灑脫。別的不說,只是用布纏住的酥胸便要遮擋不住。

  於是也不用那二女過來,她先脫了自己的外披風便先坐下,並咳嗽了兩聲道:「昨日感染了風寒,不敢盡脫衣。」

  只是她模樣生得俊俏,推諉起來,卻有些小子靦腆之意。這種頂著滿頭熱汗說怕冷的行徑,也有些惹人注目,只覺得這是不合群的怪人一個。

  劉佩許久未見這位波國的小公子。原以為他得罪了太子的得力部下,自當夾著尾巴做人。

  誰知這位消沉了月餘,竟然又隨著太子一起來這裡與他們赴宴。

  由此可見,這也是個在交際場上力挽狂瀾的人物。劉佩覺得應該敬這少年英雄一杯。

  所謂「花酒」之精髓,便是軟濃香玉間,一口美人一口酒地暢飲。

  這等紙醉金迷的場合,是不大講究尊卑高低的,除了一個衣冠周正的姜秀潤外,其他的男人差不多都可以用放浪形骸來形容了。

  姜秀潤不想顯出得太紮眼,是以花採不得,就要多飲些酒。

  當劉佩遞過酒盞時,也不好推諉,只能一口飲盡。

  幸而前世這等觥籌交錯的場合甚多,她的酒量尚可,可是自己現在這身軀卻沒有在酒中歷練過,也不知到時候能否支撐完這一局。

  就在這時,一旁有幾個凡生的熟交看著公子小姜不順眼。

  眼見他雖然跟這皇太子同來,那皇太子卻不甚搭理她,便推想這是這小子厚臉皮跟著同來,想跟太子套近乎賠禮。

  這般想著,心內的鄙薄更盛,一個公子見她一飲而盡,便嘲諷道:「此酒甚是珍貴,卻被公子你這般牛飲,難道你在波國未曾喝過這麼美味的酒嗎?」

  此話一說完,在場有幾位公子紛紛哈哈大笑。

  姜秀潤默默壓了壓有些上頭的酒氣,心知跟這些權貴子弟打交道,一味的卑躬屈膝,也換不來他們的尊敬,而今皇太子不表態,便是對她此前藏拙的不滿意。

  若是此時再被幾個紈絝嘲諷奚落窩囊到底,皇太子想來更不會出手救她。

  想到這,已經無路可退的姜秀潤倒是變得泰然許多。

  那個在經壇上舌辯群生的狂妄公子復現,她只斜著眉眼用手指輕彈酒杯道:「不過是埋在地下十年的龍草酒,酒味雖起,但可惜開酒缸之人不得法,原本應該用木槌輕敲,慢慢開封落泥引出味道,方顯酒質。可僕役無知,竟然用鐵鏽之刀削切封蓋,這等變了味道的酒,不急急飲下,當真是難以入口!」

  那人聽得一愣,只覺得這龍草酒味道十足,哪有公子小姜說得那般邪乎?當下便要較真,竟然真的叫那開酒壇之人來,問他是用何器物開酒壇。

  結果,竟然真如公子小姜說的那般,用的是鐵質的刀具開封。

  在座的各位,自詡在飲食用度上皆高人一等,哪裡想,這個看上去毛兒沒有長齊的小子竟然這般懂行,一時也忘記了鄙夷,心內大為驚異。

  姜秀潤表現的那叫一個講究,但心內知道自己的底細,什麼酒對她來說,都是辣舌頭的玩意兒。

  當世之人,開泥封陳酒皆用刀具剝除乾淨,免得泥土落下,而這龍草酒正確的開壇方式,乃是她在後世裡結識的一位講究吃喝的公子詳細告知的。

  他當時告訴姜秀潤這龍草雖然壯陽,可氣味本腥,若是開蓋時掉入壇蓋塵封泥土,反而更能激發龍草的鮮美。

  她靈機一動拿來現賣,果然震懾全場。

  劉佩聽她這麼一說,便叫人再開一壇子,依著公子小姜所言的法子開啟後,再細細品嘗,還真是味道出現了些微的變化,酒味更濃。

  而姜秀潤倒是順理成章,只說方才那一杯劣酒敗壞了味蕾,實在是不能再飲,於是便慢條斯理地夾菜來食。

  她心內有事,實在是盼著趕緊散了酒局,好與太子說正事。

  可是鳳離梧卻似乎並沒有要走之意,只任憑懷裡那位看上去嬌嫩的女子貼附倒酒,順便用那纖細的手指輕輕摩挲胸膛、腰線……

  看來不識肉味,也不耽誤食肉。

  這位皇太子在政事外荒誕放浪的樣子,還真叫姜秀潤打開眼界。

  她心內發急,汗也出的越多。若是太子不肯相助,那麼接下來她該怎麼辦?

  姜秀潤心內迅速琢磨著頂替的法子。奈何現在自己手上的籌碼甚少。前世這個時候,她在正在浣衣局洗衣,對外界的時事瞭解甚少,也不過是哥哥偶爾探望她時,隨口說得一二,根本不堪一用……

  她心內發急時,劉佩卻笑著道:「公子小姜在酒味上講究刁毒,可是這對美人的要求也甚高?為何不甚搭理身邊的嬌娘,要不要我為君換上一個?」

  此話一出,眾人也閃眼望去,果然這位小公子坐得身形板直,身邊那位女子想要依偎他時,都有些無處下手。

  這下眾人又有話講,有人笑道:「君這般拘謹,年齡又小,可還未開解人事?若是如此,倒是要找個年齡大,做熟手的嬌娘,自是趁著龍草酒的勁頭,好好地通上一通!」

  那偎依在她身旁的女子聞言一笑,自伸手要往小公子的襠間,好好彰顯下自己本事。

  姜秀潤哪裡會讓她得手?嚇得立刻蹦跳起來,只道酒飲得多,要去解手,便急匆匆出了暖閣,

  待下了樓台入了恭房,她微微長舒一口氣,也心知不可在此久留,不然遲早被扒光了褲子暴露身份。

  可是還沒等出恭房,卻有個高大的身影閃了進來。姜秀潤抬頭一看,還真是黴運連連,秦詔不知何時正堵在了恭房門口。

  這秦詔就是來找茬的,方才他坐在這位公子小姜的正對面,看著這小子裝模作樣的德行,心內越發有氣,只不作聲一杯接著一杯地飲。

  直到這小子又一副娘們兒德行故裝扭捏地來解手,他才趁著宴酣時也下樓跟了過來。

  倒不是他要解手,既然這小子罵他是狗,那他也別君子儀態了,便教訓下這下小子,直接給他按倒糞桶裡去,讓他明白到底誰是改不了吃屎的狗!

  想到這,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姜禾潤的頭髮,將這小子推回到恭房裡就往那糞桶裡按。

  男人的力氣本來就甚大,更何況是一員武將?

  姜秀潤不由自主地被他扯將進來,眼見著就要頭入恭桶了。

  前世裡,她抵抗不過他的蠻力,被迫委身。每每思及當時的情形都心懷憤恨。

  後來與秦詔維持表面的平和時,倒是很用心地與他學習了一兩招女子的防身之術,不用力氣搏殺,只靠巧勁兒解困於危急時。

  沒曾想,現在倒是盡呈現給師父的時候了!

  在撕扯間,她從懷裡掏出防身的匕首,單反手腕朝著身後之人的面部刺去。

  秦詔倒是沒防備這瘦雞崽兒樣的小子竟然還會這陰招兒!當下只能先撒手奪刃再說。

  這防身術要的是猝不及防,秦詔既然躲開了第一招,後面的招式就沒法施展了。

  雖然她犀利靈巧的幾招劃破了秦詔的手背,可很快,她的匕首也被奪了去。

  秦詔的火氣徹底被這小子激出來了——今日若不能叫這小子出盡洋相,他便要隨了這小子的姓氏!

  秦詔現在不光要將姜禾潤塞入恭桶,還要盡剝了他的衣衫,讓他掛著滿身的屎糞,一路光腚奔回質子府去!

  想到這,他狠狠地朝著姜秀潤的肚子來了一下子,讓她疼得無法反擊後,便撕拉一聲扯開了姜秀潤的長袍。

  他這一下撕得徹底,不光是扯開了外袍,連內衫都扯開了,裡面纏胸的繃帶顯露無疑。

  秦詔一下愣住了——若是看不懂這起伏繃帶的作用,那麼此時「他」沒有衣領遮掩,線條纖細的脖頸也暴露無遺。

  這樣雪白纖美的畫面,叫秦詔有些措手不及。

  姜秀潤趁著這機會狠狠地推開他,忍著腹痛將自己的衣衫合攏。

  她的腦子也是一片空白,自己的女兒身暴露,這等欺瞞齊帝的罪行勢必要連累了兄長……

  一時間靜謐的空間裡,只剩下二人纏鬥後沒有平復的粗喘。

  秦詔的大眼圓瞪,濃眉高高豎起,突然伸手要朝著她裹胸的繃帶摸去。

  可就在此時,門簾外傳來鳳離梧清冷的聲音:「你們二人一起在恭房暢飲嗎?時間也甚久了,出來吧!」

  這便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恭房門前是非多。

  事已至此,姜秀潤深吸一口氣,只待出去跟皇太子交代實情,再看看能否力挽狂瀾,說服太子饒了她哥哥一命……

  可就在這時,一直擋在她身前的秦詔,卻突然脫了身上的外袍,扔甩到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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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姜秀潤詫異地抬頭看他。

  秦詔揚聲道:「扯破了君的衣,賠你一件便是了!」

  姜秀潤接過他的衣服迅速披上,詫異地看著他,一時咬不準他的路數。

  秦詔先從恭房出來,看鳳離梧垂眸立在庭院中,立刻跪下,微微停頓了一下才開口道:「屬下與……公子小姜方才在恭房裡有些口角,不過已經說開了……」

  姜秀潤聽了他之言不由得一愣——他既然稱呼自己為「公子」,便是不想說破自己的身份,可他隱瞞不報給主子又是何意?

  腦子裡飛快轉動,她的手卻沒有閒著,只合攏下自己被撕壞的衣領,又將秦詔的衣服套在外面便走了出來。

  她方才被秦詔抓了頭髮,此時有幾綹頭髮垂在頰邊,加之秦詔的衣服甚大,顯得那臉兒越發的小,竟有種說不出的羸弱可憐。

  鳳離梧在恭房外是站了一會的,他當然也聽到了秦詔拳打公子小姜的聲音,可是此時二人出來,秦詔的衣服卻穿到了姜秀潤的身上!

  看那光景,衣服裡的樣子也許是衣不蔽體了,便讓人疑心方才是不是聽錯了……這秦詔也許是不在打公子小姜,而是想要佔這個美少年的便宜?

  想到這,鳳離梧的眉頭微鎖,看向自己的愛將的目光也有些深遠。

  秦詔跪在地上,卻不見皇太子發話,心內也是有些忐忑。

  其實他也不知自己為什麼要刻意隱瞞下那姜禾潤的身份秘密,只是下意識話便出口了。

  他向來對鳳離梧盡忠職守,這也是生平第一次在主子的面前撒謊,一時間也是有些心慌,也不敢抬頭,只等鳳離梧發落。

  鳳離梧垂眸看著二人,看那公子小姜狼狽的樣子,越發覺得短少了些男子氣概,也不知這少年長大些時,能不能褪去幾分女氣……

  不過今日這波國的小公子也算是嘗到了教訓,煞一煞他的狂妄之氣,免了他以後再如前些日子那般的敷衍。

  當然,如若這少年還是不受教,不能為他所用,那麼……鳳離梧垂下眼眸,倒是不用他動手,那波國的申雍就能讓這公子小姜死無葬身之地。

  就在這時,有侍衛來到鳳離梧的身後小聲道:「樓上的貴客們都已經飲得醉了,那位梁國來的客商也被當紅的姑娘纏住了……」

  太子點了點頭,又瞟了那少年幾眼,覺得不要在這些個男色曖昧上糾結。

  他也不看那秦詔,只對姜秀潤道:「在恭房裡聊了這麼久,定然也是口渴了,便請公子隨我去飲一杯茶吧。」

  說完,他便走向馬車,而姜秀潤亦步亦趨地跟這他一同上了馬車。

  只可憐那秦詔,外衣給了公子小姜,又因為太子並未出言叫他起身,只著了單衣在凜冽的寒風裡跪著……

  秦詔心知,太子雖然能在人前,看在秦家的面子上給他留幾分顏面。可是私下裡卻向來不留顏面。

  他今日算是觸犯了皇太子的忌諱,雖然姜禾潤是眼看過氣的門客,可是人涼了,並不代表他可以不經招呼便打人。

  太子不讓他起來,他便只能跪在這裡。

  不過他的目光始終緊緊盯著跟在太子身後的姜秀潤,喉結在寒風裡微微打顫……

  再說馬車上,方才的一場撕鬥讓姜秀潤之前喝的酒,全化作冷汗散盡了。當馬車駛向城東的船塢時,她心心裡在不停敲鼓,只是不知鳳離梧意欲何為。

  當馬車停靠在船塢口後,鳳離梧先自下了馬車。

  姜秀潤本該緊隨其後,可奈何方才秦詔那一拳,力道一點沒有收斂,腹部竟然也越發的疼痛,微微一動抻拉得猛倒吸口冷氣。

  鳳離梧回身看那少年趴臥在坐墊上起身不得的樣子,一時也拿不住這少年到底是被秦詔怎麼了,只看著她因為吃痛而緊咬的嘴唇,便冷聲問道:「可要孤扶你下車?」

  姜秀潤哪敢勞煩尊駕,忍著疼慢慢直起身,挪下了馬車。

  此時夕陽傾斜,鳳離梧身披黑色皮氅立在船塢的木夾板上。

  幾個先到的太子府的幕僚謀士,也一早守在了船塢邊。

  鳳離梧薄唇輕啟道:「孤不養無用之人,只是君的才華除了與幾位書生鬥嘴外,似乎盡用在了吃喝之道上。今日你求孤,便要看你值不值的一救了。」

  說完,他指了指那滿江的船塢道:「梁國近日派了許多商賈來大齊選買糧食,可是孤得線報,說是有人私自想這些梁國的商賈私下裡購入大齊命令禁止售賣他國的精鐵。梁國與大齊世代交好,這些糧商們拿的都是直供梁王室的船牌。如果線報造謠,無憑據貿然去查,必定落人口實,破壞兩國的盟約,可若這麼讓他們走,一旦精鐵外洩,我大齊在兵器製造上的優勢全無……」

  說到這,鳳離梧頓了頓,也不看姜秀潤,只接著道:「若是由公子你主管此事,該如何處置?」

  姜秀潤緊了緊身上的衣服,以免衣領在大風裡散開,心裡罵遍了大齊鳳家的八代祖宗。

  當初是這姓鳳的要主動招攬她,也沒嫌棄她只講究吃喝,她又何時誇口炫耀過自己還有別的什麼才華?

  到了這救命的關卡,皇太子大人倒慢條斯理設立起考題來了。

  姜秀潤咬了咬牙,覺得自己需要拖延下時間,便揚聲對太子道:「方才在席上只飲了酒,又在恭房跟秦將軍說了許久的話,現在實在是餓得很,可否容在下吃上一口熱的暖暖胃,再為殿下獻策?」

  鳳離梧覺得這少年聽了自己的話後,明明是一副蒙掉的德行,偏偏還強裝鎮定的樣子,也是有趣。

  他平日倒是很少有逗弄人的心思,看誰不順眼,也不過是吩咐一聲手起刀落罷了。可這平日眉眼飛揚的少年,此刻也是全然蔫了的樣子,倒是叫鳳離梧難得生出些憐憫之心——要死,也不能叫人做個餓死鬼不是?

  只是這船塢哪來食館?還是一位侍衛叫來船塢上給船工燒火做飯的婆子,讓她給這位小公子做些吃食。

  婆子倒是手腳麻利,很快燒水切薑放鹽,將白日船工吃剩的大粗麵餅切碎,做了一碗湯餅。

  這靠水的船塢極冷,姜秀潤身上的袍子又大,衣領下擺都灌著涼風,兩手互相插在袖口裡,凍得開始流清涕。

  當接過那碗時,姜秀潤只覺得熱氣騰騰,帶著薑味的熱湯入口時舒服極了。

  這時,她那富貴舌頭倒也不挑剔了,只呼嚕嚕喝著湯,然後開始吃裡面煮得軟爛的碎餅,一邊吃還一邊跟給她添湯的婆子聊天。

  所聊的事務也甚是瑣碎,譬如這船塢平日可忙,大都運什麼貨物,船費又該是如何支付,船工們都還做什麼樣的活計等等。

  待到鳳離梧手裡的暖爐也開始漸漸變冷時,公子小江的那碗湯餅才算吃完。

  身邊沒有絹帕,她便用衣袖抹了抹嘴兒,管那婆子借了船塢賬房算賬用的算盤,又要了紙筆,順便看了看賬房先生的賬本,然後開始撥拉起算盤來。

  這珠算乃是她前世裡閒來無事習得的一門手藝,那時她可是京城裡暗地裡放貸錢的老手,這錢生錢的買賣,可是離不得算盤呢。

  只是她這麼一扒拉,跟隨在鳳離梧身後的幾位謀士都皺起眉頭。

  當世鄙薄商賈,那等子鑽營錢財之人就連子女都遭受牽連,三代不得入朝為官。

  可是這位公子小姜撥打起算盤來卻如此嫻熟,實在是折辱了他身為王子的身份!

  其中一位謀士不耐那公子小姜的裝模作樣,只抬手道:「還請殿下下令,搜查這些個梁國貨船,這精鐵事關國運,寧可冤枉了梁商,也不可讓船輕易出塢啊!」

  其他的謀士紛紛點頭。

  可就在這時,姜秀潤卻朗聲道:「那些精鐵不在這些糧船上,請殿下明察,下令攔截已經出船塢一日的三艘運載木材的貨船,那船吃水重,料想現在應該沒有行駛太遠。若快馬送信,當能攔截得到。」

  這話一出,其他的謀士紛紛瞪大了眼:「公子只是今日才來,如何能知精鐵早已經運走?」

  還有人冷笑道:「公子莫不是急著攀附殿下,便信口開河?你當知,殿下對待滿嘴謊言之輩,可是不會寬待的!」

  姜秀潤此時有一半的精力用在了吸鼻子上,若是不注意,那清涕就要流出來了!

  她一向端雅慣了,何曾人前這麼狼狽過?

  是以姜秀潤也不賣弄關子,只快速道:「這幾艘梁國貨船的吃水皆擺在那,你們再看一旁的那艘普通貨船大小差不多,按照船塢的賬房給船工的計件記載,盛裝的是跟梁國貨船一樣的粟米袋數,可這船跟那幾艘船的吃水量差不多,足見梁國貨船上沒有夾帶私貨。」

  說到這,她又猛吸了下鼻子道:「可是,前日出水的那艘運載木材的船就不一樣了。凡是搬運了木頭的船工皆抱怨連連,疑心那木材受潮,莫名變重。平日一個船工可以在半日運二十根木材,可是那天,半日只搬了不足十根,結果他們一整天都在運木頭,少幹了許多活。船工是按運貨多少算錢,可那『受潮』的木頭害得他們那日的工錢少了一半……諸位都是大才,你們說,那木頭是不是很可疑?」

  公子小姜的話一說完,幾位謀士紛紛靠近船塢,挑燈去看那船的吃水線,果真如公子小姜所言,皆是差不多。

  鳳離梧並沒有如那些謀士般往前去看,而是安穩地坐在船塢簡陋的屋棚裡,接過侍衛加了炭的暖爐,長指摩挲著上面的花紋,那一雙鳳眼總算是能正眼看她了。

  他語調平平道:「你方才所言,其實皆是與那婆子聊天所獲,卻能由此推斷出精鐵的下落,也算是睿智……只是孤想不透,你最後用算盤算的是什麼?難道是船駛出的水程?」

  姜秀潤完全沒想到太子殿下會問她這個,便老實說道:「並沒有計算什麼,只不過演示了一番指法,傾盡所能向殿下展示我會的本事,也不知殿下覺得是否可堪一用?」

  一向冷冰冰的鳳離梧,生平難得地被她逗笑了。

  長相妖孽的男人,眉眼舒展露齒而笑,那等風采叫人看得有些微微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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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27: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姜秀潤有自知之明,她方才之言,並沒有替皇太子解決了什麼撓頭的圍困。

  而當她推斷出裝鐵的船早走時,鳳離梧也沒有露出驚異之色,可見是早就知情的。

  若她猜得不錯。旁邊那艘跟梁國糧船差不多的船,應該是鳳離梧授意安排的,就為了不用打草驚蛇,便推斷出船上的貨量。

  至於接下來追查精鐵的事宜,這位太子也應該是心裡有數,自有安排。

  所以這次來船塢,除了將她凍個半死,又考驗了自己養的那些個謀士門客外,真的是全無用途。

  總結下來,便是做個位高權重的皇太子門客真不容易!

  可憐那幾位謀士,不經意間便顯露出自己的蠢笨,也不知太子以後可否還會重用他們。

  不過在太子如迴光返照般的露齒一笑後,姜秀潤總算渡劫。

  許是對著船塢吸夠了冷風,鳳離梧對著姜秀潤道:「你今日莫回質子府了,暫且在太子府上歇宿,待得你府宅清靜了,再回去吧。」

  姜秀潤不知太子準備如何讓自己府宅「清靜」,猶豫了下開口道:「府上還有兄長和幾位忠僕,未知能否不驚擾到他們?」

  鳳離梧懶管這等子細碎,只站起身來道:「此事由秦詔負責,君若有什麼不放心的,與他講吧。」

  明明知道自己與姓秦的不和,可是鳳離梧卻便將關係到自己生死的大事交付給他,也猜不出這位太子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當鳳離梧鬆口表示護佑自己的安慰後,姜秀潤的危機卻並沒有化解。

  這秦詔知道了自己的女兒身,卻秘而不宣,這就像懸在頭頂遲遲未落下的鍘刀一般,叫人寢食難安。

  太子府甚大,管事在西宅給她找了間屋子,還喚了一名小廝伺候她的起居。

  姜秀潤並非男子,怎麼肯讓小廝近身侍奉?

  所以讓他端來熱水後,便揮手示意他回去自安歇去了。

  在船塢那沒有手爐,兩隻手凍得有些發麻。前世因為在浣衣局裡,手凍傷的緣故,就算後來得到了細心的將養,到了冬季也會再犯。

  現在她的雙手白皙如舊,但今日遭受的寒意卻喚起前世的不堪記憶。

  姜秀潤緩緩將手浸入盆中,默默提醒自己,前世的種種不堪,今世絕不再嘗……

  就在這時,她聽到自己居住的側院有房門響動的聲音。

  不大一會的功夫,在鹿鳴台下凍了兩個時辰的秦詔推開門走了進來。

  原本就不大的屋子,在高大的男人走進來後,頓顯逼仄。

  他進來後也不說,只目光炯炯地瞪著姜秀潤。

  這一幕,與前世的情景何其相似!

  姜秀潤的手都在微微發抖,前世的她一直被兄長庇佑,全無自保之力。當秦詔深夜闖入她暫居的木屋時,也只不過是無助地哭喊。

  她默默提醒自己,自己已經不是那個羸弱的少女了,所以靜默了一會,直到秦詔欲往前靠近時,才慢慢用手巾擦手道:「小廝正在燒水,屋內暫無熱茶,若是不介意,請君飲些涼的吧。」

  這話既說得客氣,也是提醒秦詔這是太子府,一會還有小廝會進來,讓他切莫恣意妄為。

  這秦詔是聽聞姜秀潤暫居在太子府後,便尋了藉口徑直來找她要外袍的。

  可是進了屋,看那扮作波國小王子的女子正端坐在盆架前洗手時,也不知是入夜燈光迷離,還是人影太過纖弱,他的心內竟潛滋暗長些個別的什麼東西,癢癢的騷動……

  不過還沒等他琢磨清楚自己想什麼,那個女子便泰然出聲了。

  這一聲倒叫他晃過神來,只坐在她的屋子裡飲著涼茶。

  姜秀潤心有警惕,擦完了手後,手一直沒有離開自己的袖口,裡面藏有匕首,若是秦詔圖謀不軌,她便豁出性命不要,也絕不會叫他再得逞。

  秦詔兩腿微叉,舒服地坐席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最後問道:「為何如此?」

  姜秀潤知道他是問自己為何女扮男裝,只正襟危坐,也不看他,啟唇道:「不願隨了父王的心願,也方便些。」

  秦詔緊盯著她道:「那國書……」

  姜秀潤怕那賊精的皇太子到處安插眼線,這裡隔牆有耳,二人的對話萬一傳到太子的耳中便大不妙了。

  當下連忙攔住了秦詔的話頭,只道了一聲「嗯」,示意是她做了手腳。

  秦詔此時倒是少了以前每次面對她時的陰陽怪氣,只意味深長的又細細打量她道:「你的膽子可真是不小啊!」

  姜秀潤沒有說話,可是心裡卻隱隱不安。如今自己的大把柄算是落在了秦詔的手上,他這人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好色這一樣是狗改不得吃屎的。

  他不告知太子,自己便被他拿捏著,這樣下去,可不是她這一世想要活的自在。

  那秦詔見姜秀潤久久不說話,長長的睫毛輕輕垂下,投下如扇面般的陰影,又是一陣心癢,他想跟她靠得近些說話。

  可就在這時,太子的近身侍衛卻來此處找尋秦詔。

  秦詔做了隱瞞太子之事,本就有些心虛,見太子特意派人來尋,更不敢久留,便隨著那侍衛出了姜秀潤的房間。

  當他來到皇太子的書房時,鳳離梧正在低頭批改奏摺——父皇的身體「不適」,現在大部分的國事皆由他來處理,有時熬夜再所難免。

  見秦詔進來,鳳離梧倒是放下了筆,揉捏了下高挺的鼻樑,然後看著他道:「聽聞秦太師已經為你尋了一門親事,江西徐家的女兒,端莊守禮,堪為良妻,先自恭喜了。」

  鳳離梧所說的秦太師便是秦詔的父親。

  秦詔原本是不在意自己所娶何人的,反正父親挑選的絕不會差哪裡去。可是現在他卻不由自主地挑剔著,父親為自己選的女人可有那一身膩滑的肌膚……

  鳳離梧見他閃神,倒是猜出了他的心思,只淡然道:「你跟孤甚久,在孤的心中,你亦如兄弟一般。若只是消遣,那些個虛凰假鳳戲耍一下倒也無妨,可若傳揚出去便不妥了。那徐家注重儒禮,你父親苦心求來的姻緣,自當珍惜。」

  今日下午,那二人在恭房的異樣被他看在眼中,原是沒有什麼。可是秦詔今夜本不當值,卻特意眼巴巴地回府管那公子小姜要衣服……

  這哪是尋仇,竟有些二八少年郎黏膩少女的勁頭!

  若是二人皆是同道,他本懶管,但觀那姜禾潤分明是懼怕秦詔甚多。他小時因為生得肖似母后,又身在冷宮,沒少被那些個囂張下作的太監逗弄,自然對那公子小姜的處境帶了幾分天然的同情。

  既然那波國質子還可堪一用,給他些庇護也無妨。是以才特意命人叫來秦詔,敲打下他這位愛將,以後少圍在那姜禾潤的屁股後面轉。

  秦詔初時聽得雲裡霧裡,到了後來才恍然,原來太子竟然誤會自己貪戀男色……這是從何說起?

  他急急想要辯解,可是鳳離梧覺得自己在這些紅塵俗事上耽擱甚久,不欲再談。

  接下來他便交代秦詔肅清波國質子府犯上的侍衛禍端,吩咐幾句後,揮了揮手便讓秦詔下去了。

  姜禾潤暫居太子府的第二夜,他的府宅進了盜賊,除了外出訪友夜飲未歸的質子姜之,還有他帶出的兩個侍女和一個叫趙果的侍衛倖免於難外,其他的侍衛皆是慘死在了府宅中。

  此事一出,整個胡同都封閉了。週遭的鄰居邊看著府衙的差役不同地用擔架往外運屍體。

  誰都不會真的以為一向治安甚好的洛安城裡,真的有這麼猖獗的盜賊。

  那架勢,分明是京城裡有說不得的貴人在肅清異己,血腥的手法,簡直不作他想。

  姜之聽聞自己的府宅裡的侍衛被人殺個精光,嚇得腿都軟了,只能暫居在附近的旅店裡徬徨無措,要侍衛趙果去打探妹妹的消息。

  先前他聽聞太子邀請妹妹去府上小住幾日便覺不妥,如今慘死發生,自然是疑心妹妹暴露了身份,惹得那太子震怒。

  這下心急,便要去太子府尋妹妹,可是那太子府的秦詔將軍卻派人看管著他們,哪裡都不讓去。

  白淺低聲安慰姜之,只說自己會在入夜時,伺機潛出,看看能不能打探到小公子的消息。

  可就在這時,姜秀潤卻坐著一輛馬車前來探望他們。

  姜秀潤並沒有與哥哥說得太多,但向他道出申雍想要暗害她滅口一事。

  而劫後餘生的侍衛趙果此時哪裡還敢有隱瞞?自然是一五一十地說出了申雍背後下達的指令。

  姜之聽得駭然,氣憤之餘要給父王寫信陳明緣由。姜秀潤將天真的哥哥攔住了。哥哥可能還不明白,當父王將他們兄妹二人送走的那一刻,他便已經不配為人父了。

  他們兄妹二人身為棄子,哪裡有新後的大舅子來得顯貴?

  姜秀潤又給了趙果足夠的金,另外還有通過城門的假身份,囑咐他隱姓埋名,偷偷回自己的家鄉接老母親到別處營生。

  官府的衙役對外展示的死者名單裡有趙果,也只有他詐死,申雍才不會疑心是他背叛報信,而找他家人的麻煩。

  那金給的實在是太多了,趙果就算做足一輩子的侍衛也賺不來的。他自然是千恩萬謝,才匆匆離去。

  當姜秀潤安置好一切後,除了客棧的大門,眼望自己家宅的方向,倒是微微嘆了口氣,原指望宅院將來轉手賣掉時,能有個高價,誰知一夜的功夫就成了凶宅!

  姜秀潤還來不及心疼,那罪魁禍首便來邀功請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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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秦詔推開小廝,親自扶著姜秀潤上了馬車,一邊低聲問:「替你解了煩憂,要怎麼謝我?」

  姜秀潤哪裡用他扶著上車,自避開了他的手,同樣低聲道:「君原本可以低調些,何苦弄得這般人盡皆知?沾染了我的屋宅!」

  秦詔原本是要得到這女子的感念,沒想到得來的卻是申斥。

  他剛立起眉毛,姜秀潤已經鑽入馬車趕著回太子府了。

  她如今在太子府裡寄住,可是不敢白吃白喝,加之瞭解這位太子表面不露聲色,其實不愛養閒人的吝嗇後,吃起太子府的米飯來都是心有忐忑。

  這邊見過了哥哥,知道他平安無恙後,便領著白淺趕回太子府裡,主動向太子請示,可在何處略盡綿薄之力。

  朝中這日休沐,太子待在府裡也閒來無事,也沒有束冠,只簡單用一根玉簪固定了濃黑的長髮,身著滾了毛邊的寬大厚袍,批完了公文後便對著書齋對面冰封的湖面發呆。

  前世裡的太子也是這般的無趣。

  不過後來,他倒是偶爾在繁忙的政事之餘參加宴會——起碼由她替秦詔操辦的宴會,差不多都是會來的。

  只是來了宴會上,品不出酒的甘美,卻不甚愛與人聊天,偶爾倒是會跟她說上幾句,現在也記不大得聊的是什麼。

  總之,鳳離梧便是這樣一個有心討好,卻無處下手的清心寡慾之輩。

  她總不能拉一張列國地圖,挨個劃圈,跟他說「這些將來都是殿下的」來討他歡心吧!

  鳳離梧見公子小姜來了,倒是開口問道:「你的兄長可安置妥當了?」

  姜秀潤看不敢跟太子抱怨自己的宅院被連累貶值,只恭謹謝過太子為自己解憂。同時又試探問道:「雖然意欲謀害在下之人盡除,可是那申雍豈肯善罷甘休……」

  鳳離梧眼望著湖面上一隻嘗試著敲開冰面捕魚吃的水鳥,和緩道:「哦,他竟會這般的執著?僅僅是擔憂你與姜之回國,會繼承王位?」

  姜秀潤的心提起來,擔憂秦詔是否跟他說了實情,只低低道:「我在波國時,便與申雍關係不睦……」

  鳳離梧沒有再問下去。畢竟這公子小姜為人的恣意囂張是盡人皆知的。人緣不好,有情可原。

  姜秀潤怕他再問下去,便諂媚道:「聽聞太子早上未食,眼看快中午了,若再不食,恐怕是要傷及腸胃。」

  鳳離梧心知這少年是好吃的,不過他昨日在船塢上只食了一碗碎餅做的湯麵後,今晨未及食飯便趕著出門見哥哥去了。

  他雖然不及周公禮賢下士,但該有的姿態也是要擺的,於是便邀同樣空肚的姜秀潤一同進食,若他想吃什麼可吩咐下去,叫廚子安排。

  姜秀潤知道這太子在吃食上不甚講究。

  而太子府又不短缺金錢,食材皆是上等,她大可不必委屈了自己,於是便寫了食單,又加了烹製時需要注意的事項給管事,叫他給廚下送去,念給廚子聽。

  那些個廚子聽聞是前次那位波國質子與太子同席而食,當下也是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處理食材也是兢兢業業。

  因為太冷,姜秀潤點了驅寒氣的鍋子。做法類從波國,將羊肉薄切,鍋子上浮泛著香料麻椒,燙一燙後,再蘸著薑汁香油來食,羊羶味頓顯柔和,驅寒又美味。

  鳳離梧從來沒有這麼吃過熱鍋子,剛開始看見一盤盤的生肉有些不知怎麼下筷。

  姜秀潤自當挽起袖子,為太子燙肉蘸料,還用蘇子葉為太子捲了剁爛的肉糜來食。

  從小就沒有人教過鳳離梧該如何在吃食上享受,以前雖然經常出入酒席。可那等場合,菜蔬肉食上了桌面時皆是便涼了的,味道大打折扣。

  而如今,在自己的府宅裡,有了好吃之輩的指引,麻香而暢快的享受在滋味在舌尖調動的美食,對於鳳離梧來說當真是陌生而新奇的感受。

  姜秀潤如今立意繼承狗腿子的衣缽,對自己的新主子照顧是無微不至,每一片肉都燙得恰到好處鮮嫩無比,好好滋養鳳離梧那根壞掉的舌頭。

  是以當撂下碗筷時,鳳離梧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什麼是意猶未盡。

  姜秀潤在太子面前本不敢飽食,奈何從昨夜一直餓到現在,加之麻椒羊肉鍋實在讓人停不住口,結果也吃得隱隱想要打飽嗝。

  於是她連忙又吩咐管家端來熱炒的蕎麥沖的茶飲清口。

  鳳離梧自然也是跟著她一起飲了這以前從來沒喝過的麥茶,覺得飲起來很解膩。

  一時間午後的席上無話,二人皆各自捧茶,在裊裊熱氣中看著鍋子裡上下起伏的麻椒出神。

  不過待血氣逐漸回湧,鳳離梧終於懶洋洋地開口道:「君不必擔心申雍的糾纏,你自以後,可以暫居在孤府上,領個太子少傅的差事便是。」

  太子少傅,顧名思義,便是教導東宮的夫子。雖然不及太子太傅那般的遵崇,可是能成為成年的太子恩師之人,將來的前途顯貴無比。

  這姜禾潤原本不是齊朝人,按理擔不得正經的官職,但少傅與太傅不同,俸祿並非朝中所出,便是教太子蹴鞠一類的教習,也算是太子少傅,既然是個人的愛好,這供奉便由太子府自出。

  不過這樣一來,名聲倒是比門客幕僚一類要好聽得多。

  姜秀潤並非不知好歹之人,自然是要趕緊謝過太子的恩寵。

  如今秦詔知悉了自己的秘密,觀今日這勁頭,以後少不得騷擾著她,如能在太子這裡避一避,秦詔倒是會忌憚著太子,想到這,她倒是略略鬆了一口氣。

  這時鳳離梧話鋒一轉又道:「君的珠算指法出神入化,自然也當一用,那梁國之前與我朝生意往來頻繁,可是梁商狡詐,需勞煩君找一找賬本裡的錯漏。」

  姜秀潤自然也是趕緊領命。

  既然升為太子少傅,公子小姜自然不會再屈尊於偏院,管事特意收拾處東花園,周正的院子供姜秀潤居住。除了她的貼身侍女白淺外,鳳離梧還給她配了小廝和侍衛,也算是成全了波國質子的顏面。

  當幾大箱子的竹簡被運送到她的屋子時,在船塢亮的那一手算盤絕活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頭不抬,眼不睜地核算賬本。

  其實這賬本裡的賬目還好,可是姜秀潤明白,鳳離梧並不是吝嗇錢財,怕被梁商佔了便宜,而是他要雞蛋裡挑骨頭,實際劍指劉佩,要對梁國下手了。

  在前世裡,這兩個人一直是兄恭弟友,在劉佩返回梁國前甚是和睦。

  可是這一世,因為自己那一番「梁國修建水渠乃是居心叵測」的言論,鳳離梧一早對梁國懷有了戒心。

  所以精鐵案也好,現在的查賬本也罷,都預示著她的乾祖父這輩子恐怕難以像上一世那般順利地回國繼位了。

  也不知這般,對於波國的命運又會造成什麼影響……姜秀潤對自己的「無心插柳」之舉,也是頗多唏噓。

  而每日算得頭暈腦脹之餘,唯一的撫慰便是每日三餐。

  那鳳離梧似乎也感悟到自己此前虛度光陰,錯過人間美食幾許。是以每當在府中,管事請示他要吃什麼時,他都揮一揮手道:「去問公子小姜」。

  姜秀潤也沒客氣,變著花樣給點餐。

  那太子許是嫌一個人吃飯寂寞,有空時,也與她同食。

  不過姜秀潤覺得,鳳離梧是喜歡聽她講解吃食的來歷,才與她同食。

  她倒是很佩服大齊太子的這一點——物盡其用,沒有半點浪費!

  可是秦詔看在眼裡,那面色就有些微妙了。

  私下裡,他曾經叮囑姜秀潤,不曾說破她的秘密,不代表她可以恣意妄為,妄圖勾引太子。

  姜秀潤正色道,只要他不說破她的女兒身,那她在太子的眼中,便是位公子,試問太子何時喜歡過男色?

  恐怕就是個絕代的佳人,在太子現在的眼中,也不及一盤薄切的羊肉來得誘人吧!

  秦詔聽了這話,臉色倒是和緩起來,逮了時機,將她堵在後花園角落裡,邀姜秀潤得空時與他騎馬狩獵,散一散心。

  姜秀潤哪裡會同意?但是現在又把柄在秦詔的手裡,也不好言辭太僵硬。只能推說太子吩咐的差事太繁瑣,一時忙不過來,待得日後再說。

  秦詔雖然吃了軟釘子,但是看著姜秀潤愛搭不理的神情,又是一陣的心癢,只道自己先前怎麼沒看出她是女子?

  那小模樣,繃著臉也好看!

  這麼一看,便手有些發癢,想要去摸她的臉蛋。

  「姜卿……」

  就在這時,鳳離梧不急不緩的聲音解了姜秀潤的圍困。

  二人抬頭一看,鳳離梧正站在不遠處的閣樓上,垂眸看著他們倆。

  姜秀潤趕緊推開秦詔熊樣高壯的身體,疾步往閣樓上走,若是仔細看,還能看出那步履輕盈透著欣喜的光景。

  秦詔無法,只能訕訕離去。

  等上了閣樓,鳳離梧面無表情地上下打量著姜秀潤。

  姜秀潤只能施禮問太子有何事吩咐?

  鳳離梧坐在席上,看著跪在面前的姜秀潤,想著先前秦詔將她死死堵在角落的情形,心內倒是有了些許好奇。

  秦詔以前從來沒有喜過男色,倒是睡了不少的胭脂鄉的姑娘,這個公子小姜究竟是哪一天撩撥得秦詔不能自拔,見天兒地往花園裡鑽?

  想到這,他想起秦詔方才想要摸臉,忽然抬手摸了摸公子小姜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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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這一摸可不打緊,所及之處滑膩綿軟,竟然堪比他早上所食的羊脂凝乳,指頭陷入竟然如被吸附一般……

  姜秀潤也被太子此舉嚇了一跳,沒想到這位一向嚴謹的太子,竟然說摸臉便摸臉。

  可是沒等她躲避,鳳離梧已經收手,且眉頭緊皺,活似他才是被冒犯的那一個。

  這還不算,他竟然滿嘴嫌棄道:「身為男子,當經歷風霜洗禮,你以後當多多騎馬射箭,強身健體,這皮膚被風吹得粗糲些,才會有男子氣概!」

  姜秀潤微微張嘴,有些咬不準是誰被白白吃了豆腐。

  可是既然在太子的屋簷下,便發作不得,還得誠懇表示受教,鞠禮謝過太子的指點。

  她心內的腹誹不已,卻一臉恭謹地退步出去。

  只是在她轉身時不曾留意,那太子摸過她臉頰的手指來回的磋磨了幾下,似乎在回味著些什麼……

  姜秀潤對秦詔說很忙的話,倒也不算撒謊,這些日子她久久未曾出府,加之府宅命案,許多人傳言這公子小姜也許已經死了,再不然便是被囚禁了起來,總之,他應該是得罪了惹不得之人。

  所以當半個月後臨近冬狩時,她一露面,便差點嚇死無數膽小之人。有那不會作假的,脫口而出:「君竟然還在!」

  這叫姜秀潤如何接起,只能斜瞪一眼,作不快狀,免了他人套近乎問詢細節。

  說起冬狩,是洛安城裡漫長冬季裡難得的暢樂之事。

  雖然皇帝身體「不適」,但是冬狩卻是皇帝不理朝政後僅有幾件能做主的樂事之一,自然尤為重視,除了城裡許多的年輕官吏跟隨聖駕狩獵外,與大齊交好寄居洛安的質子質女們也可與聖帝同樂。

  是以這幾日各個府宅都在準備冬狩的器具物品等。

  更有質子們閒聚在京城的射館裡,選買些趁手的弓箭,撿拾下荒廢甚久的射箭技藝。這人多嘴雜,說的便是京城裡最近的新鮮事,

  波國質子的起死回生的際遇最是熱氣騰騰。

  原本因為質子府的屠門一案,京城裡的質子們都以為這波國的兩位質子算是栽了。沒想到,這公子小姜也不知走了什麼門路,竟然搖身一變,成為太子少傅。

  雖然姜秀潤閉口不言,可有那好事之人,暗中打聽,看這位波國質子有何賢能來為太子授業解惑?

  拐彎抹角打聽來的消息是,這位少傅每日最常做的便是寫食單,變著法地教授太子吃喝一道。

  聽聞這話,此時正在射館裡挑選弓箭的貴公子們哄堂大笑。

  魏國的質子廉修對身邊的劉佩笑道:「身為質子,卻跑到大齊儲君面前搬弄些奢靡之道,這位公子小姜是活得不耐煩了?」

  其他人聽了廉修的話,也一臉嘲諷地附和,只說這位公子小姜還真是狂妄。

  要知道身為質子,在洛安城裡是很微妙的存在。若是無母國力撐,最好是夾著尾巴做人。

  不然一個不慎,便會被扣以勾結外患,危及大齊江山的罪名。

  可是這姜禾潤倒好!居然教起大齊儲君吃喝玩樂!

  這等過人的膽識和驚人的愚蠢,真叫在洛安城裡如履薄冰的質子們心生佩服!

  只是不知那些諫官們能忍這位異國的太子少傅多久,才能彈劾他居心叵測,禍國殃民呢!

  不過,梁國公子劉佩卻並沒有跟眾人一起嘲諷。

  事實上,他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因為在京城人脈甚廣,留有暗線的他,知道的遠比這些洛安城裡消磨度日的棄子們要多得多。

  那公子小姜「愚蠢」?若是真的蠢笨就好了!他憑一人之力,短短數日,便核對了梁國數年來的官家賬目。

  而且那少年嗅覺也甚是靈敏,竟然找尋出不少陳年錯漏,盡被整理成冊。

  而昨日,一直被扣押在京城的梁商已經過堂明審了,因為那數目被查得清清楚楚,根本無法抵賴。

  皇太子鳳離梧便以此為由,修書與他的父王,言明在商言商,大齊吃的虧缺不可就此了結,為了嚴懲梁國的官商奸猾,需要梁國連本帶利賠付赤金五十萬。

  這筆數目簡直是一個小國豐盈之年裡,舉國國庫的庫藏了!

  鳳離梧這般獅子大張口,簡直出乎劉佩的預料,也不知道一向韜光隱晦的梁國哪裡惹來了這位冷面太子的注意,竟然這般大動干戈,到處找茬,索要重金。

  如今梁國為了修建水渠,已經投入了舉國之力,哪裡有錢賠付大齊?可若是不給,看鳳離梧這來者不善的架勢,很有可能撕毀盟約,讓兩國為敵。

  到時候他的處境便大不妙了,父王雖然看重他,可若他被扣在齊朝,能代替他繼承王位的兄弟也是大有人在。

  想到這,劉佩不能不為自己打算,想要見一見太子,套一套他的口風。

  奈何這幾日太子一直在府中閉門不見客人。他也是得了暗探的通報,說是太子今日會來射館驗看訂製的兵器,才一早守在這裡的。

  不多時,太子的車馬果然到了。

  而隨太子的隨從裡,竟然還有近些日子「起死回生」的公子小姜。

  只是原本神采飛揚的小公子,不知為何,神情萎靡,下車時腳下都微微打晃。

  說起來,姜秀潤這幾日很是缺覺,雖然太子後來指派了幾個經驗老道的賬房幫襯她驗看賬本,可是那繁復的細節都得她一點點的核對。

  幾日熬將下來,就算是十六歲充盈的少女,也有元氣被榨乾耗盡之感。

  原本前些天,她出府散心。可惜所到之處,皆是嚇得個個瞪圓了大眼,實在掃興,乾脆不出府門,好好休養生息。

  今日原本無事,姜秀潤讓白淺鋪好了被子,枕邊擺放了三五碟子的乾果和糕餅,只準備趁著窗外飄雪,擁著暖爐狠狠地睡上一覺,若是餓了,就摸摸枕邊的吃食,除非解手,絕不下床。

  可這等舒適的盤算,還是被那位皇太子給攪和得七八爛。

  太子先是派人來請,她推脫身體不適,不想起榻。

  哪想到太子竟然一路閒適漫步,拐到了她的院子,在門口立定後,微微揚眉。

  他身邊的侍衛觀眼色,便立刻推開房門,任憑屋外的冷風灌入進來。

  鳳離梧雖然站在院中,卻看得分明,一床軟被下伸出一截瑩白的手腕,正胡亂抓著床頭的碗碟。

  聽到有人推門,那手一僵,頭髮有些蓬亂的腦袋這才堪堪鑽出被窩。

  鳳離梧原本也是心血來潮,聽聞公子小姜身體不適,才準備禮賢下士,親自探病。

  可看著公子小姜頹唐如斯,那眉頭便不曾解開,冷聲道:「冬狩在即,前日問君,還不曾準備箭矢,一個男子不雀躍於馬背上的拉弓放箭,與女子何異?」

  姜秀潤緊裹著被子,壓低聲音道:「殿下所言甚是,可我實在不耐寒冷,這冬狩……便算了吧。」

  前世她雖然在浣衣局,可是關於這次冬狩卻記得分明。鳳離梧在這次冬狩上遭遇了刺客,一箭差點被刺中心臟,當時宮內宮外都人心惶惶,到處找尋混入冬狩的刺客內奸。

  雖然皇太子過後被及時救治下來,但由此留下了病根,身體總不大見好。

  而他的那位表妹曹溪則衣不解帶,在為鳳離梧侍病之後,一躍成為太子妃……

  既然這次冬狩會這麼熱鬧,姜秀潤何苦去湊趣?若是箭矢不長眼,一下子波及到她便大大不美了。

  只借著查詢賬本勞累到了,哪兒也不去!

  只沒想到,太子最近總是琢磨著她太過陰柔之氣,叫人看了不順眼,這次冬狩是一定要帶這位少傅去,磨礪下他的氣質。

  當下也不聽姜秀潤的滿嘴胡言,只轉身一邊離去一邊道:「已經在射館預定了大小弓箭,君若是冷便多穿些,孤在府門馬車上等君……」

  待得太子走了,姜秀潤這才心內一邊罵一邊起身。因為待在太子府內,她平日睡覺都不敢鬆開束胸的繃帶解衣而睡。

  這還不說,洗漱都只能偷偷摸摸用熱巾帕來擦。原本指望著太子去冬狩,她趁機回質子府兄長那裡好好輕鬆幾日。

  可太子卻一副定要她去的篤定,也實在是撓頭。

  這般無奈,只能下床,梳理好頭髮,換了外衣,跟隨太子一起前往。

  只是下了馬車時,因為缺覺而腳下微晃,在差點摔倒之際,被人一把扯住了手臂,扶住了身形。

  姜秀潤抬頭一看,正是太子。他單手緊握著她的手腕,緊皺的眉頭不曾鬆開——這手腕竟然也這般綿軟,真懷疑這少年渾身上下皆是如此。

  據說波國的前祖喜飲羊乳,愛食羊肉,所以無論男女,皮膚皆是白皙光滑。觀這公子小姜,原來並非謠傳。

  也難怪他惹得秦詔春心蕩漾,對個男子糾纏不已。

  這原本也不關他的事,可他實在是見不慣一個男子卻這般的陰柔,便要刻意歷練下他,若能變得粗壯些,也免了秦詔誤入歧途。

  姜秀潤被太子握住手腕,也不敢躲,而身旁的白淺也知這男子身份顯貴,也不好一腳飛踹。只能幹看著自己的小公子若雞仔般被人拎提。

  待皇太子鬆開手率先進射館時,姜秀潤低頭再看自己的手腕,竟然被捏紅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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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28: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太子一行人還沒等進射館。射館裡的人便迎將出來。

  劉佩還如往日一般,與鳳離梧談笑風生。而鳳離梧也不動聲色,彷彿敲詐梁國重金的人不是他一般。

  二人虛以委蛇的功力各有千秋,叫姜秀潤十分佩服。

  因為冬狩還邀請了身在洛安的各國使節。

  這向來與齊朝關係微妙的南夷國使節也在在此選弓。

  是以,那南夷國使節皮利巴也迎過來與大齊儲君打招呼。

  皮利巴乃是南夷的一員猛將,尤其擅長射獵,南夷向來與大齊暗中一較高下,此時在射館相逢,自然要比試一番,存心要下一下這大齊儲君的面子。

  此間射館與別處不同之處,便是量身定做。根據每個人的臂力大小,手臂長短調配弓箭。

  鳳離梧一早便訂了弓,今天便是來看看新弓是否趁手,可還有需要調試的地方。

  當鎏金鑲嵌著寶石的弓被拿出來時,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氣冷氣,這弓乃是重弓,非一般臂力之人是拿不起來的。

  可是鳳離梧且輕鬆上手,長指撥動弓弦時甚是嫻熟。

  姜秀潤也是第一看到太子英武的一面,畢竟前世見他時,總是病怏怏的,沒想到未受傷前,倒是個能打的。

  不過在鳳離梧試弓的時候,梁國的公子並未閒著,踱步到了姜秀潤的身邊,微笑著道:「許久不見君,甚是想念,若得空,可否與我泛湖小酌?」

  劉佩從來沒想過,這個看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會被太子網羅到門下,而且成為他對付梁國的急先鋒。

  不過波國與梁國乃是近鄰,論起來,這兩年的關係也甚是和睦,姜秀潤看在替母國謀算的情面上,也要給他這個面子。

  到時候,若能說動他,劉佩至少能套出鳳離梧現在是何打算,他也好對症下藥,解除梁國現在的圍困。

  姜秀潤用手捂嘴打了哈欠,也不看劉佩,懶洋洋道:「公子是看在下不順眼嗎?這麼冷的天,要去湖上挨凍?」

  劉佩碰了個軟釘子,不禁一滯。這湖上泛舟不過是為了防備隔牆有耳,而且這幾日冰湖解凍,加了厚氈的船兒若加了炭盆,也不是特別冷。

  不過姜秀潤不願,他便立刻改口道:「那君之意喜歡何處?」

  姜秀潤被太子從被窩拽出,一直沒有食早餐。現在得了空兒,大家都圍在射場等著給鳳離梧拍馬捧屁。

  她站在廊柱後面,從懷裡摸出了布袋,掏出一把烤得開口的花生,一邊剝皮一邊道:「我現在寄住太子府,若君談性如此之濃,不妨來太子府上一敘。」

  劉佩如何去得?見姜秀潤如此不給情面,往嘴裡扔花生的動作也透著敷衍,便微微降了聲調道:「前年,犬戎襲擾波國,是我的父王派兵接了波國都城的圍困。你我兩國互為近鄰,還要互相親近多多聯繫才好……」

  姜秀潤心內冷笑,有這等虎視眈眈的近鄰,怎麼親近換不來手下留情。

  他的父王生存有道,當起乾兒子那叫一個嫻熟孝悌。

  既然父王跟這位劉佩將來是關門一家親,她何苦如前世那般,到處刻意逢迎討好,替她父王那個昏君白做嫁衣?

  想到這,她便翻著大眼,斜看了劉佩一眼道:「父王管梁國借兵,好像也不是白借的吧?真金白銀遞上,你們梁國才出兵應援,據說那犬戎來襲,也是受了你們梁國人的挑唆。這麼生財有道,我們波國真是倒了大黴,才跟你們成了鄰居!」

  姜秀潤說的其實都是實情,可是波國不及梁國強盛,吃了這等悶虧,也不過是打落牙齒和血吞。可沒想到,這狂妄的少年卻徑直將此事搬到檯面上講,這叫劉佩如何接下?

  遇到這等不顧外交體面的混不吝少年,劉佩的臉自黑了一半。

  他正待要再說,秦詔卻踱步過來,挑著濃眉道:「太子吩咐,要替公子小姜試弓,還請去弓室挑選弓身和弓弦。」

  這幾日,秦詔一直不得見這公子小姜,只覺得心煩意躁,有時到了半夜都睡不著覺。

  今日好不容易跟隨太子出門,可是也不得跟她說話。

  現在好不容易尋了空子,可是伊人卻被個梁國公子纏住不放。

  秦詔不便近身,可是那眼兒卻一直在觀望著這邊情形。

  這一看,可不打緊!

  譬如姜秀潤橫翻的那記白眼。劉佩看到的是狂妄無禮,小子欠揍!可秦詔卻覺得是媚眼橫生,分明是在跟梁國公子調情。

  秦詔看得火大,便徑直走過去,打斷了二人的交談。

  姜秀潤帶著淺兒,跟著秦詔入了弓室。

  那秦詔終於得空,便仗著自己人高馬大,遮擋住別人的視線,貼附在姜秀潤的耳旁道:「跟劉佩聊些什麼,竟然那般的開心?」

  姜秀潤不知秦詔哪隻眼睛看見他開心,只接著挑選弓箭轉身的功夫,一腳狠狠踩在他的腳背上,轉身來到伙計的面前道:「這些弓太重,可有蛇竹製成的輕弓?」

  這蛇竹乃是齊朝特產,顧名思義,因為竹身上有類似蛇鱗的花紋而得名。

  不過齊朝人大都用這種之地堅韌的竹子來編製竹椅。很少用來製弓。

  再說就算用竹弓,如射館這等專為貴人開設的奢貴店鋪也不會用。

  不過伙計靈光,心知這少年乃是隨太子而來,自然是有求必應,連忙吩咐下面的跑腿伙計去街市找尋。

  不大一會的功夫,那伙計便購來小弓一把,看那式樣就知,是給八九歲的孩童戲耍之用。

  有那好事之人當下便笑開了,開口道:「公子小姜,你當真要拿一把孩童的弓箭跟隨太子去射獵虎狼?」

  姜秀潤壓根不理。只在箭架上來回搜尋,看到一把特製的袖箭,正好配這弓,當下便讓淺兒收入了兩盒。

  既然太子強要她跟隨,她便躲避不過去。可是冬狩時危機四伏。

  她前世只知道太子遇刺的結果,壓根不知過程。

  到時候只能見機行事,力求自保。

  別看這蛇弓看著簡陋幼稚,可是很容易上手,在短程內搭手連箭速度也快。

  前世裡,她跟隨秦詔狩獵,便拿了這蛇弓,秦詔當時也嘲笑她不如不拿,可是後來,勤練了月餘的她用這蛇竹弓徹底叫秦詔閉了嘴巴。

  而現在,她身後的秦詔看到她拿著這小弓,也和眾人一樣,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在嘲諷著她自不量力。

  就在這時,鳳離梧也試弓歸來。

  方才他用一把重弓連續十箭射穿了百米開外的一根紅心木樁的靶心處,手腕粗的大洞,惹得圍觀之人紛紛驚嘆叫絕。

  這一手絕技,頓時讓皮利巴輸得灰頭土臉。

  當他看見姜秀潤選的小弓時,也眉頭輕皺,直覺這波國質子又是在陰奉陽違,敷衍著他。

  身為太子少傅,卻拿了一把頑童竹弓上獵場,這姜禾潤是有意要下他的面子?

  果然,方才丟了面子的皮利巴頓時像被人點了笑穴一般,哈哈大笑道:「聽說這位是太子的恩師,竟然如娘們兒般拿著竹弓?敢問殿下,這位少傅,是教殿下什麼的?」

  太子沒有搭理囂張的南夷使節,只冷著臉對姜秀潤道:「既然選了弓,便試一試吧,若是不趁手,還可以再選別的。」

  姜秀潤看太子面色不虞,便知他對自己心有不滿,不過言語給了自己台階下,暗示自己換掉這竹弓。

  鳳離梧不養庸才。今日若不能射得漂亮,依著這位太子的心性,很有可能讓自己練射,累死在這射館內。

  果然,到了射場,太子吩咐人擺放的靶子乃是百步開外的遠靶。

  這等小弓,哪裡會射得那麼遠?

  姜秀潤舉弓試了試,發了三箭,那三箭皆是飛到一半便落地,惹得四周的公子們一陣哄堂大笑。

  那南夷使節更是如下水的鴨子一般,嘎嘎嘎地笑起來沒完。

  姜秀潤搖了搖頭,對那南夷使節道:「我這個人有個毛病,如非以人作靶子,不能認真練射,敢問這位大人可否配合一下,頂著蘋果站在遠處,我射蘋果便好。」

  皮利巴,聽了只斜著眼又一頓大笑道:「怎麼?我站在那,你的箭便能射遠?莫不是公子以為我不敢站,便拿我當藉口給自己找回面子?」

  說完,他邁著大步走到百米開外,吩咐侍從拿來木盆舉在頭頂道:「頂個果子,怕你看不見,來個木盆更好射些!」說完又是一陣大笑,下巴飛揚的鬍鬚都一顫一顫的。

  而鳳離梧的臉色也越發不暢。

  要知姜禾潤雖然是波國質子,但現在被他納為太子少傅,那麼公子小姜丟的便要是他大齊皇太子的臉面了。

  而如今,公子小姜將自己架得這般高,可怎麼能下得了台?

  姜秀潤倒是不急不緩,只吩咐淺兒再尋來一根重弓弓弦,將自己手裡的小弓的弓弦替換掉,並勒得更彎些。

  這時,蛇竹不為人知的韌性徹底彰顯出來,弓弦加緊後,那弦子繃得緊緊的。

  這時,姜秀潤也不再用跟那小弓搭配買來的竹箭,而是換了她剛才挑選的袖箭。

  在眾人嘲諷的目光裡,這位看似羸弱的少年再次搭好小巧的袖箭,先是朝著別處隨意射了幾下,然後拉開弓弦,半眯著眼兒,屏息凝神朝著南夷使者射出一箭。

  這一箭帶著哨聲,只聽咚的一聲,射在了皮利巴身後的靶上,離著他頭頂的木盆甚遠。

  有人慣性還想再笑,可是大部分人卻一下繃緊了弦兒。

  方才無論姜秀潤怎麼射,射程不到,便不會傷及使者。

  可是現在,他不知怎麼調完了弓後,射程一下子變遠,那準頭卻不甚好——這便意味著公子小姜很有可能誤傷南夷使者,惹來兩國無端的紛爭。

  那皮利巴顯然也想到這點,當下臉色一變,想要離開靶前。

  可是他一動之下,才發現,方才那一箭竟然將自己的右側衣領,陷入了他後腦勺靠著的木頭靶面上……

  就在這時,第二隻帶著哨音的短箭又飛了過來……這次射在了皮利巴的左側,左側的衣領也深陷進去。

  秦詔深知公子小姜射到人的後果,心裡暗罵這女人不知天高地厚,他快走幾步,想要阻住姜禾潤。

  可就在眾人不及反應的功夫,一連五根短箭連射,箭箭跟皮利巴擦臉而過。

  姜秀潤射完後,也不用秦詔阻攔,自放下小弓,嘆息搖頭道:「在下射藝不精,就此獻醜了。」

  再看那些箭,沒有一箭射中木盆,卻支支紮透了那使者的衣服,把他釘在靶上不得走脫。

  而也算是見過風浪的南夷使者,卻因為這不著四六的楞頭小子,嚇得襠下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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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28: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雖然沒有一箭射到木盆上,可是這等將人釘在靶子上,卻毫髮未傷的本事已經叫人驚嘆不已。

  方才起鬨笑鬧的眾人一下子安靜了下,紛紛閃目定睛去看這少年。

  姜秀潤今日身著一件長擺寬袖的月白儒袍,因為不再是借穿哥哥的衣衫而是量身定做,顯得腰身修長,背部挺拔。

  此時,少年手執小弓,寬袖輕擺,看上去分外的瀟灑,直教人心中暗道:也難怪狂妄如斯!

  南夷使者狼狽不堪,在隨從的幫助下拔箭從靶子上下來,看向公子小姜的雙眸都燃著怒火。

  姜秀潤只當看不懂,還揮了揮手裡的弓道:「方才皆沒有射準,若是大人得空,我們再試一次?」

  皮利巴現在有心罵這小子的十八代,奈何胯下潮濕,若再叫罵,難免引人看自己的襠下。只能趕緊接過侍從遞過來的披風,兜個嚴實,便夾步離去。

  劉佩在也會看得也是心中一顫,梁國與波國相鄰,是以他心內想卻是:幸好這個姜禾潤是失寵的,若是這等人物將來回國繼承了王位,那麼對於梁國而言,將有大患!

  想到這,一時間他看向姜禾潤的目光變得更為晦暗復雜。

  而秦詔也有些啞然,他沒有料到一個女子竟然將孩童的玩具用到了極致,堪稱出神入化。

  這個女子可不光是膽大嘴刁,也的確是有些本事……

  再望向那一身白衣的「少年」,他的目光更加熱切了。

  姜秀潤將小弓遞給淺兒,整理好自己的衣袖,恭謹地立在一旁等著太子殿下的吩咐。

  鳳離梧倒是沒有怎麼特意去看自己那位剛剛大顯身手的少傅,只淡淡道:「既然弓箭選好,便走吧。」

  姜秀潤餓了半天的肚子,正等著這句,只恨不得趕快回府趕食午飯。

  於是便跟隨太子出了射館。

  劉佩等了這麼久,卻沒有與太子說上什麼重要的,心下一急,只能快走幾步攔住了鳳離梧道:「在下有些重要的事情與殿下說,殿下可否撥空一見?」

  鳳離梧步伐未減,語氣淡然道:「待梁國交齊先前所差之金後,孤再與君談。」

  說完不管劉佩再言,大步跨上了馬車。

  只是出了射館時,有一輛馬車上正下來一位嬌客,正是燕國的質女曹溪。

  她因為受得大齊皇后的愛寵,吃食用度皆是與宮中的公主相若,自然也會參加過些日子的冬狩。

  雖然身在異國吃穿用度全部不曾虧待,但曹溪卻覺得自己此番前來便是要嫁太子的,可是表哥卻一直忙於政務,並不曾有閒暇與她熟識,而皇后的意思卻是,此番各國前來聯誼的質女甚多,最後哪一個為太子妃,還是要看鳳離梧的意思。

  曹溪聽懂了皇姨母給自己的指點,想到田瑩狐媚之流的虎視眈眈,心內自然發急。

  今日也是尋機來見太子表哥,得空多說些子話的,也要邀請太子為自己選擇趁手的弓箭,到時候在冬狩時炫耀一番,自然便跟田瑩之流拉出高下。

  可惜鳳離梧現在心內正憋著一口氣,看見這女子跟自己施禮後,一副臉頰泛紅,欲語還休的媚態,實在是沒有心情應付,只沖她點了點頭,便抬步上了馬車。

  徒留曹溪尷尬地站在遠處,只緊咬下巴覺得表哥不解風情。這時,劉佩倒是微微一笑,指引著王女曹溪入室挑選……

  再說皇太子殿下,自坐上馬車後,便揮手將姜秀潤也叫到了馬車上。

  姜秀潤如今也算能看懂鳳離梧表情的細微變化,心知自己方才的狂妄處置已然讓這位皇太子心生不快。

  上了馬車後,她便恭謹地跪坐到他的面前。

  鳳離梧此時的表情已經徹底陰沉下來,道:「方才君這番炫技,可是過足了癮頭?」

  姜秀潤拱手舉過頭頂,作謙卑狀道:「若是就在下而言,未曾過癮,不過是牛刀小試,但就炫耀國力,震懾南夷而言,足矣!」

  鳳離梧挑了挑眉,淡淡道:「南夷欺我經年,父王年輕康健時,幾次欲動兵討伐南夷,卻顧忌重重,未能出兵,你可知方才若手下短了分寸,那麼兩國交惡,車裂了你也不足以洩恨!」

  若換了旁人,聽到此言,當誠惶誠恐抵死謝罪。

  可是姜秀潤卻鎮定自若。前世雖然之前的幾年,她身在浣衣局,不瞭解大齊時政,可被秦詔強迫著收為外室後,倒是沒少聽他炫耀自己身上的傷疤,順便聽聞了他代皇太子與南夷王結盟遇險的種種事跡。

  是以她胸有成竹道:「若是換了別的使節,給在下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賣弄,可是這個皮利巴……若是他不能回轉南夷,只怕新即位的南夷王會感激涕零殿下您吧。」

  鳳離梧眉頭輕挑,直覺的那高舉交握的手腕瑩白一片,著實晃人,當下單手握住他的手腕,一下子將公子小姜拉到近前,冷聲問:「又在胡言亂語,看是覺得孤捨不得殺你?」

  姜秀潤被他突然的拉扯唬了一跳,趕緊僵著身子道:「在下不敢誑語,這皮利巴雖然是南夷將軍之子,但影傳他實則是南夷王同父異母的兄弟。南夷風俗不同中原,就算私生的兒子,也可以繼承王位……那新王若是不避忌著這位異姓的兄弟,何苦來派個這般性情狂妄之人出使大齊?」

  說到這,她趕緊將自己摘清楚,接著道:「方才皮利巴被釘在靶子上,身為他的僕從,原本應該面露擔心之色,趕緊上前阻攔著我。可我觀那幾人,除一個貼身僕役擔憂不已外,其餘之人表情輕鬆,甚至面露竊喜……著實詭異……」

  鳳離梧聽了這話,慢慢鬆開緊握著她的手腕,想了想道:「你是說,南夷王是想借刀殺人?那麼你怎麼能敢篤定,南夷與齊朝不會因你而起戰事?」

  聽聞他這麼問,姜秀潤趕緊道:「萬歲幾次攻打南夷未果,依著在下猜測,並非懼怕南夷兵力強盛,實在是那蠻荒之地,各族雜居,地方政事混亂,加之沼澤毒瘴遍佈,就算耗費兵力攻打下來也難以治理。既然如此,倒不如與新王結下交情,順便結盟,解了南邊的憂患,才可放手圖其他大業……」

  方才姜秀潤在射館炫技時,鳳離梧一直沒有露出什麼驚異的神色。可是此時這少年的話,竟然說出他心中之言,實在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姜秀潤倒是不意外自己猜中了鳳離梧的心事。這些都是前世裡,秦詔從南夷遞交國書歸來後,說出的南夷王室隱情,還有皇太子屢次勸住萬歲不要攻打南夷的緣由。

  那時姜秀潤雖然不甚懂政事,卻覺得鳳離梧這番策略很對,可惜那時大齊萬歲爺剛愎自用,趁著自己兒子在冬狩狩獵受傷甚重時,直言這行刺之人乃是南夷使者,更是以此為由興兵討伐南夷。

  只是後來這戰爭曠日持久,損耗齊朝無數,更是讓梁國借機會壯大國力,可以與大齊分庭抗禮。

  待得太子傷癒能出來收拾殘局時,雖然及時與南夷和談,卻失去了不少有利的條件。

  現在姜秀潤不過提前二年說出了太子的心裡話罷了。

  服侍這位太子,就要隔三差五顯示下自己的腹內有乾貨。這番南夷需和不能戰之言,正說到了皇太子的心坎裡。

  於是射館自作主張的狂妄就此翻過,回到太子府上後,鳳離梧還親自吩咐管事要為公子小姜加上幾個菜,彌補下未食早餐的虧欠。

  且吃飯時,太子也決口不提要車裂了公子小姜之言,只神色閒適地要她介紹各色菜品的妙處。可是禮賢下士地親自將肥美的魚肚夾入了姜秀潤的碗中。

  姜秀潤自然表現得誠惶誠恐食下魚肚,只心道這樣食不知味的苦日子也算到頭了。

  待得太子在獵場遇襲後,每日只能湯藥稀粥的伺候,再不用她這般同席作陪。

  這麼一想,真是恨不得立刻冬狩,換回病秧子的太子,好其樂融融。

  食完飯後,姜秀潤長舒一口氣回到屋子,在床榻上舒展身子,懶洋洋地便想睡,卻瞥見淺兒不聲不響地來回往內室運熱水。

  她窩在被窩裡問:「淺兒,你這是忙些什麼?」

  淺兒兩手拎提大桶道:「打溫水給公子沐浴。」

  姜秀潤猛一抬頭道:「未曾吩咐,何故自作主張?」

  笑話!如今身在太子府,她哪能隨意沐浴?而且她若沐浴,淺兒必定要近身服侍,豈不是要看出自己的破綻?

  那淺兒顯然也隨了她的主人,自作主張得很!只打完了水,才跪在姜秀潤的床榻前道:「請公子不必避忌奴婢。前些日子,公子夜裡睡覺蹬被子,奴婢為公子加被子時,已經看到了裡懷的纏布……有些髒了,再不換洗,就洗不出本色了。」

  姜秀潤聞聽此言,唬了一跳,直覺緊捂胸口,心道:自己睡得太死,淺兒何時來到榻前都不知!

  那淺兒卻鄭重跪地道:「請公子放心,若是奴婢敢在他人面前妄言,必定遭天打五雷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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