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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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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維和粽子] 夫君位極人臣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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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7 08:30:05 |只看該作者
青州番外(四)

  賀蘭瓷也呆住了,她無論如何想像不到陸無憂的父母看起來這般年輕,竟只像他的姐姐與兄長。

  陸無憂知道她在疑惑什麼,低聲解釋道:「習武之人,練到極致,衰老便會較常人慢上許多,故而……」他有些無奈道,「這確實是我爹娘。」

  他說完,便被他娘扯走了。

  兩人嘀嘀咕咕說著什麼,賀蘭瓷只能隱約聽見「你確定」、「怎麼娶的」、「老實交代」之類的隻言片語。

  因為陸無憂事先跟她說過他父母比較不拘小節,禮數方面可能不太講究,賀蘭瓷也不甚在意。

  只是她原地站著,一抬頭便撞見了陸無憂他爹的目光。

  他爹論五官,其實和陸無憂還是有幾分相似,然而氣質卻截然不同,又冷又厲,雖是面無表情,卻又似周身縈繞著霜雪,身後還背了一把通體漆黑的粗重長劍。

  賀蘭瓷視線一對上,突然一陣膽寒,像再多看一眼便會性命堪憂,她連忙移開視線,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

  又退了兩步。

  她隱約記得陸無憂跟他說過,蕭南洵有什麼可怕的,還沒他爹嚇人呢。

  當時賀蘭瓷只以為陸無憂是為了安慰她隨口胡說的。

  現在看來……可能不全是胡說……

  賀蘭瓷此時只希望陸無憂能快點回來,偏偏他和他娘似乎嘀咕個沒完,賀蘭瓷原地僵立著,終於忍不住挪動了一點步子過去。

  稍稍靠近,便聽見陸無憂他娘在說:「人家到底怎麼看上你的?」

  陸無憂說話的口氣很是隨意:「你兒子這麼一表人才,看上有什麼稀奇的。」

  陸無憂他娘道:「但你只有這張臉能看罷了,性子又懶散,話又多,脾氣也不怎麼樣……對了,她怎麼穿得這麼素,你是不是沒給人家多買點衣裳首飾?」

  陸無憂道:「我買了,她自己不喜歡……再說了,你兒子哪有這麼差?我渾身上下都是優點。」

  陸無憂她娘道:「胡說!怎麼會有姑娘不喜歡!嗯?你優點哪呢?我怎麼沒看到?」

  陸無憂勾著唇角道:「可能你年紀大了,眼神不太好。」

  陸無憂她娘暴怒道:「你娘我還年輕好不好!我出門人家都以為我才二十多!」她氣呼呼了半晌,又道,「怎麼會有姑娘受得了你這張嘴!還是你沒在人家面前暴露你的真面目?不行,我得去問問……」

  賀蘭瓷在微微的驚奇中,連忙又挪動回去。

  陸無憂她娘轉身過來,那張美豔的臉上表情格外豐富,似乎在思忖著怎麼開口。

  不過她過來了,陸無憂他爹周身的氣場頓時柔和下來,賀蘭瓷才勉強覺得喘了口氣。

  她猶豫著要不要先說點什麼,但搶在長輩之前說話也不太合適,猶豫之間,陸無憂她娘已經出聲道:「你……覺得他平時話多嗎?」指陸無憂。

  賀蘭瓷點頭。

  陸無憂她娘又道:「會覺得他煩嗎?」

  陸無憂忍不住道:「娘你怎麼問話的?」

  賀蘭瓷倒是笑了笑道:「嗯……您別擔心了,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也是真心想嫁給他。」她頓了頓道,「他確實有挺多優點的。」

  陸無憂輕笑了一聲,甚至沒有說話,只抬眼看著他娘。

  陸無憂他娘震驚了好一會,才拍著賀蘭瓷的肩膀,磕磕巴巴道:「也、也蠻好。」清了清嗓子,她似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道,「我本來還在擔心……」

  陸無憂提聲道:「嗯?」

  陸無憂他娘又清了下嗓子道:「沒什麼沒什麼,成親了就好。是不是要發紅包?」

  她在身上摸索了一陣子,取出了一個足有四個手掌那麼大的紅包。

  賀蘭瓷:「……」

  陸無憂道:「你是裝了兩幅年畫進去嗎?」

  陸無憂他娘道:「少胡說了,反正你也不缺銀兩,這都是我們游歷的時候,沿途用的錢幣,可有意思了,唉,可惜未靈沒跟我們一起去……」她念叨著,一股腦都塞給了賀蘭瓷。

  賀蘭瓷只覺得手裡著實沉甸甸的。

  「哦對了,還有……」陸無憂他娘似又想起了什麼,身形一閃,飄回了裡間。

  賀蘭瓷終於得以轉頭望向陸無憂。

  陸無憂抬手幫她拎起紅包,剛要開口,聽見一聲咳嗽聲。

  是陸無憂他爹咳了一聲。

  賀蘭瓷這才發現,他爹至今還一句話都沒說過,但她著實不敢再看。

  陸無憂笑了一聲道:「我爹想跟你打招呼,有點不好意思。」

  賀蘭瓷:「……?」

  那是不好意思?

  陸無憂輕聲道:「別怕,我爹……」

  話未說完,一道清寒的男聲響起:「拿劍,跟我去練練。」

  陸無憂一頓。

  賀蘭瓷能明顯感覺到陸無憂的不情願,但很快他又把紅包放回了賀蘭瓷手上,道:「我去了,不一定很快回來。」

  賀蘭瓷:「……?」

  陸無憂再無多言,從旁邊人手裡抄起一把劍,便跟著他爹一道去了後院。

  他的表情沒多痛苦,但賀蘭瓷就是看出了一種視死如歸。

  當後院響起驚天動地的擊打聲時,陸無憂他娘已經回來了,手裡還捧著一個精雕細琢的黑木匣子,打開來,裡面全是金光閃閃的珠寶首飾,有鑲珠的、鎏金的、琉璃的,還有珊瑚、瑪瑙……

  陸無憂他娘嫣然一笑:「這是我挑了一會覺得比較好看的。我們還帶了不少東西回來,好幾車呢。」她十分慷慨大方道,「你跟我過來看看有什麼喜歡的,盡管拿!」

  賀蘭瓷捧著匣子,心情復雜地想,這果然是陸無憂和花未靈的親媽。

  只是,聽著後院時不時傳來的金石交錯、刀劍破風和重物落地之聲,賀蘭瓷還是有點擔心道:「他……被他爹叫走了,應該沒事吧?」

  陸無憂他娘擺擺手道:「放心,就是稍微操練操練,很正常的,他平時不怎麼習武吧?」

  賀蘭瓷艱難道:「還是有練的。」

  主要是指導她練,陸無憂本人確實不怎麼勤快。

  陸無憂他娘「哼」了一聲道:「別替他掩飾了,就知道他肯定又天天在看書,從小到大就這樣,管都管不了,那書有什麼好看的,還沒有我的話本有意思……」

  這賀蘭瓷就不同意了。

  她猶豫著,動唇小聲道:「他看的書都是有用的。」

  陸無憂他娘看了賀蘭瓷一眼,賀蘭瓷頓覺忐忑,誰知下一刻就見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道:「差點忘了,你也是個讀書的。好啦,你喜歡他就行,反正又不是我跟他過一輩子。」她又笑起來,笑容燦爛又溫暖,「我們家比較不拘小節,你要是不習慣,可以跟我說。聽說你是個大家閨秀,我和殺殺,啊,就是陸無憂他爹本來還打算正經點的,裝作文縐縐那樣,但果然還是覺得怪怪的……」

  賀蘭瓷算知道陸無憂到底像誰了。

  「好了,不提這些了,走走走,去看看想要什麼!我買了特別多東西回來呢……也不知道未靈什麼時候到,她好慢啊。」

  賀蘭瓷其實沒想要什麼,耐不住陸無憂他娘硬塞,等入住進廂房時,屋內屋外都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裡面琳瑯滿目裝得什麼都有。

  大到有登聞鼓那麼大的銅鍋,小到米粒大小的璀璨晶石,此外還有一些賀蘭瓷聞所未聞的東西,譬如每隔一個時辰會叫一次的木頭雞,據說能乘風飛到雲間的紙鳶,只有巴掌大但透過孔隙能看見千百種圖樣變換的木頭匣子,還有可以清晰看見遠處事物的鏡筒……

  賀蘭瓷擺弄半天都沒全擺弄明白,陸無憂倒是回來了。

  他看起來極為疲憊。

  賀蘭瓷嚇了一跳,連忙過去扶他:「你還好嗎?」

  陸無憂眼睫抬起,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賀蘭瓷發覺他身上的衣物似也汗濕了,他沒有拒絕賀蘭瓷的支撐,反而主動靠過去道:「不太好……你親我一口。」

  他說話帶點鼻音,悶悶的。

  賀蘭瓷一時不知先感慨他家風獨特,還是先感慨陸無憂這種時候都不忘了要親近。

  啼笑皆非了一會,賀蘭瓷取帕子給他擦了擦額間的汗,仰首親了親他微抿的唇瓣,這才又低聲道:「你父母確實還蠻特別的。」

  陸無憂似還不滿意,倚著她的肩膀道:「不把舌頭伸進來算什麼親?你夫君我累死了……」他抱怨著又道,「不過總歸看起來不像山賊了吧,正義教太遠了就不帶你過去了,過兩天有空可以帶你去一趟停劍山莊,至少讓你知道什麼是名門正派,不然我總覺得你對我有所誤會。」

  賀蘭瓷不由笑道:「行,我知道了。」

  陸無憂起身道:「我去換個衣裳。不過東西別放這了,我們明日便走。」

  賀蘭瓷微訝道:「這麼快,你才剛……」

  陸無憂毫不猶豫道:「繼續住下去,我爹會每天監督我練劍的,我哪有這個功夫,見一面就得了。來青州也不光是為了省親,青州富庶,鄉紳地主也多,每年稅收看似不少,但實則仍有很大的問題,推行新政便打算從青州開始,所以我先過來看看……」

  賀蘭瓷來了勁頭:「青州去年賬目我也看了……」

  陸無憂道:「別操心了,你先把會試考了。」

  賀蘭瓷道:「哦。」

  陸無憂轉頭看她悻悻然的臉,剛想調笑兩句,他娘花焰的聲音就從外面傳了過來。

  「我好久沒做菜了!難得無憂帶著媳婦回來,我想親自下廚給他露一手,殺殺你覺得怎麼樣?」

  緊接著是他爹毫不猶豫的「嗯」聲。

  陸無憂頓時臉色一變。

  賀蘭瓷也想起了他當初曾經說過的……

  陸無憂衣裳都不換了,當即便拉起賀蘭瓷的手,決然道:「不等明天了,我們現在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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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7 08:30:29 |只看該作者
青州番外(五)

  陸無憂最後還是沒跑掉,畢竟是他娘親手下廚招待的家宴。

  就這麼一走了之,委實太過失禮。

  桌上擺了三菜一湯,黑的,白的,藍的,賀蘭瓷仔細端詳,沒認出來是什麼,但她覺得顏色雖有些古怪,看著總歸是能吃的,並沒有陸無憂描述的那麼誇張,甚至他爹已經開始動筷子了,咀嚼下嚥面色如常。

  賀蘭瓷便也品嘗了一下。

  ……確實味道不太盡如人意。

  不過也不至完全無法下嚥,於是,她亦面色如常。

  陸無憂在賀蘭瓷品嘗之後,遲疑了一瞬,默不作聲也拿起了筷子。

  只有下廚的陸無憂他娘頂著張美豔的臉,手背托腮,微微笑道:「是從菜譜上新學的,我忙了快一個時辰呢。」

  陸無憂他爹端著肅然的面容道:「好吃。」

  陸無憂面無表情附和:「比上次好些。」

  賀蘭瓷不知該不該加入他們,最終正了正色,認真道:「是挺……好吃的。」

  話音未落,就感覺到陸無憂在桌下,用官靴輕頂了一下她的繡鞋,賀蘭瓷面不改色也頂了回去,陸無憂面上不動聲色,靴尖輕蹭了蹭她裙底的腳踝。

  賀蘭瓷不由縮了下腿,微瞪了他一眼。

  陸無憂低首看菜,笑了聲。

  陸無憂他娘繼續托著下頜道:「那明天我再做點別的,那菜譜上還有好幾道感覺很有意思的菜,我想都試試。」

  陸無憂放下筷子,擦著嘴唇道:「不必了,我們明日便走了。」

  「嗯?這麼快?」陸無憂他娘驚道,「教主他大概也就這幾日過來,你不想見見嗎?還有未靈應該也快到了……」

  陸無憂略一遲疑。

  陸無憂他娘趁熱打鐵道:「我還想帶瓷瓷去買幾身新衣裳呢。她這麼好看,穿得這麼素,也太浪費了。」

  賀蘭瓷因為這個稱呼微微一怔,隨後又不免覺得熟悉——花未靈似乎做過一模一樣的事情。

  陸無憂道:「你讓我考慮考慮。」

  「還考慮什麼。」陸無憂他娘一把拉過賀蘭瓷的手,笑眯眯道,「要不瓷瓷留下,你回去算了。」

  陸無憂這時倒是一笑道:「做夢。」

  飯罷,兩人回屋。

  賀蘭瓷真心實意試圖勸說:「你娘肯辛苦下廚,也是因為重視家人,你稍微領領情。」

  自小就沒怎麼見過娘,她想要還沒有這個機會,其實還有些羨慕。

  陸無憂聞聲道:「你知道我娘做菜一般用什麼嗎?」

  賀蘭瓷道:「還能用什麼?」

  陸無憂道:「各類毒蟲,毒蠍、蜈蚣、蜘蛛……還有什麼碩鼠、巨蟒……天鼠也用過,就是長了黑翅膀會飛的那種,我娘覺得煲湯味道還不錯。」

  賀蘭瓷:「……???」

  陸無憂斜眼看她:「你吃得還挺香。」

  賀蘭瓷仔細回憶著今天入口的菜餚,手掌掩住唇,臉色變了變。

  陸無憂道:「我不是沒有提醒你。」

  賀蘭瓷連忙喝了兩口茶,陸無憂才又慢悠悠道:「不過她今天應該沒用那些。」

  「……!」

  賀蘭瓷忍不住怒道:「你故意的吧!」

  陸無憂笑著道:「看你那麼配合,逗逗你嘛。」

  賀蘭瓷定了定神道:「那多留幾日吧,我看你也確實挺需要再練練的。」

  陸無憂不笑了:「你都不心疼我。」

  賀蘭瓷推推他道:「你不要倒打一耙,夠心疼你了,快去換衣裳。」

  陸無憂肩膀輕抖,毫不避諱地開始解起自己的腰帶衣結,外衫被他隨手丟到一旁,然後又慢條斯理開始脫自己的中衣,修長手指動作間,還不忘挑起眼睛看她。

  賀蘭瓷覺得他果然還沒被操練徹底。

  這才多久就又恢復了。

  只是,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說習武之人練到極致,那你……」

  陸無憂知道她在想什麼:「我還沒到極致,要吐息練內力的,我沒那個功夫。放心,我會跟你一起老的。」

  賀蘭瓷道:「其實……」

  陸無憂笑道:「就算垂垂老矣,白髮蒼蒼,你肯定還是最漂亮的那個。」

  賀蘭瓷又不好再說什麼。

  在生老病死方面,陸無憂確實一向很看得開。

  說話間他把裡衣也脫了,陸無憂雖然不夠勤快,但武藝也並未生疏,身上仍然肌理分明,鍛煉後的身體線條流暢,沒有一絲贅肉,過去那些留下的傷也淺淡到幾乎看不出,陸無憂提議道:「要摸摸看嗎?」

  賀蘭瓷垂著眼睛,把乾淨衣裳遞給他道:「又不是沒摸過。」

  陸無憂道:「對我肉體這麼冷淡?」

  賀蘭瓷耳尖又有點發燙:「你父母還在呢。」她岔開話題道,「對了,你娘說的那個教主是?」

  陸無憂莞爾,順著她的話道:「是我大伯,我小時候跟他在一起的時間比較多,所以他的性子……你見了就知道了。」

  陸無憂的大伯第三日才到,他只停留了一日便走了。

  那人著一襲灰衣,一雙眸子細長狡黠,容貌妖異,陸無憂的樣貌和他比起來都算得上純良老實,只是人頗為懶散,說話的語調亦拖著尾音,卻又有種無形的威壓,似乎做什麼都遊刃有餘勝券在握。

  陸無憂跟他打了聲招呼。

  對方也懶洋洋回了聲,問他道:「你官做得怎麼樣了?」

  賀蘭瓷才發覺,陸無憂的親爹娘好像對他的仕途都不甚在意——他們只在意他武藝如何,吃得如何,過得如何。

  陸無憂道:「還算順利。」

  對方笑了笑道:「那就好,做不下去就回來。不過我也想知道,你能做到哪一步。」

  陸無憂道:「盡力而為吧。」

  對方又問:「大權在握的感覺如何?」

  陸無憂也笑了:「還沒到那個地步,不過感覺還不錯。」

  對方亦同賀蘭瓷打了聲招呼,笑得風輕雲淡:「小姑娘,我身上沒帶別的,見面禮先欠著,下回再給你。」

  等人走了,賀蘭瓷不由道:「這個看起來才感覺像是……」她斟酌,「和你有血緣關係。」

  陸無憂並不意外道:「因為我家裡人大都一根筋,只有他腦子裡彎彎繞最多,我交流起來也輕鬆些。當然多多少少也有點影響吧。我爹娘年輕時在一起的過程頗為坎坷,身不由己,險些有緣無分,我又讀了那麼多書,便很自然地覺得只有手握權柄方能掌控自身的命運,進而才會想要做官,想要身居高位。」他又笑道,「至於究竟為何而做官的念頭,才是後來慢慢生出的。」

  過程著實崎嶇。

  賀蘭瓷道:「聽起來怪不容易的。」

  陸無憂很大方道:「殊途同歸,我若是沒有這個念頭,只怕也遇不上你,所以現在還有幾分慶幸。」

  賀蘭瓷也試著想了一下,如果沒有遇見陸無憂,她大抵在公主宴上,就已經落到蕭南洵的手裡了,興許只能被迫委身給他,又或者更早……

  只是想一想,就覺得汗毛倒豎。

  ***

  沒幾日,賀蘭瓷伯父託人送信來說,當年給她看過相的那位方士又來了,正在府中做客,問她要不要來見見。

  這位方士當年一口咬定賀蘭瓷八字輕,陰氣重,是易招災,紅顏薄命的命相,還跟她伯父說要她去陽氣旺盛的地方,或尋一個八字重的男子待在他身邊。

  賀蘭瓷並不怎麼信,她伯父倒是信了,不止把她送去江流書院,還給了對方一筆豐厚的酬資,換了他一枚錦囊,對方說多佩幾年,能幫她消一次災。

  因為心疼銀兩,那枚錦囊賀蘭瓷一直佩了多年,回上京也一直戴著,就是不知何時不見了。

  她原本是不打算見這位江湖術士的,但又不想拂了伯父好意,最終還是去了。

  只是賀蘭瓷沒想到,當年長鬚覆面,神神叨叨的老頭子,這麼多年過去居然沒多大變化,他拈著長鬚,面上皺紋層層疊疊,眉尾鬢邊也垂著兩條白鬚。

  「賀蘭姑娘這些年應是遇上吉人了,過得不錯。」老頭子眯著眼睛道,「老夫的錦囊看來也派上用場了。」

  賀蘭瓷下意識問道:「何為派上用場?」

  老頭子道:「你有沒有做過什麼稀奇的夢?」

  「……!」

  賀蘭瓷只一瞬,便回憶起了當初她夢見她爹出事,自己也被蕭南洵困住的噩夢,她登時一凜,連看向對方的眼神都變了。

  原來那個錦囊是真的有用的嗎!?

  她還真以為是個騙子!

  「想起來就對了,那個錦囊名為『入夢劫』,你看這銀子沒白花吧。」

  老頭子眯著眼睛笑起來,在賀蘭瓷的注視下仍然氣定神閒。

  賀蘭瓷收斂了之前的輕視,一臉認真道:「晚輩先前多有怠慢,不知前輩能不能再幫晚輩看看?」

  她還把手掌攤開,伸了出去。

  「不用了。」老頭子捋須道,「你現在這眉心的陰氣算是被鎮住了,八字輕些也不妨事,往後多做好事,積德行善便是了。」

  賀蘭瓷猶豫片刻,本著心安當是給廟裡捐香火的想法,摸索著忍痛在身上尋了些銀錢,塞給對方。

  「這些還請前輩收下。」

  老頭子也不婉拒,笑納了之後,又從懷裡拈出了一枚小錦囊,遞給她道:「這個沒什麼用,就當是附贈給你的。」

  賀蘭瓷拿著那個也不知是什麼用途的小錦囊回去,研究了一會,不過對方都說了沒什麼用,她自然也研究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等陸無憂回來後跟他說了。

  陸無憂接過,把玩著小錦囊,不置可否道:「有這麼神奇?我也去見見。」

  但當他找去時,那方士卻又已走了。

  賀蘭瓷沒把小錦囊要回去,就留在了陸無憂手上,他也隨手塞進衣襟裡,未曾在意。

  白日,陸無憂忙碌於各府衙之間,夜間,陸無憂又被他爹壓著練了十八遍劍法,確實是有些累了,他撐著手肘小憩了片刻。

  ***

  「陸大人,還請讓讓。」

  容貌是他熟悉的姑娘,眉眼卻分外冷淡疏遠。

  他在宴席上與人狹路相逢,便開口想相談兩句,言語興許還有些夾槍帶棒,然而對方卻似懶得跟他爭執,一言不合便避身而走。

  陸無憂站在遠處,亦眸光淡淡望了過去。

  那姑娘的背影看上去很是纖瘦,肩頭如削,白衣白裙,細如折柳。

  陸無憂聽說了,對方的婚事似乎不大如意,雖是豔冠上京,名動一時,但定過的親事,竟也出了岔子,還有些不大好聽的風言風語。

  雖沒有刻意留意,但他也能時時聽到。

  賀蘭瓷在他記憶裡還是清高驕矜如孤鶴,氣性不小,脾氣也不小,對愛慕者不假辭色,對他亦是沒什麼好話,如今卻似乎有些變了。

  陸無憂還是順風順水當他的官。

  他狀元及第,又得座師器重,進了翰林院前途無量。

  賀蘭瓷則一直雲英未嫁,究竟花落誰家成了上京城裡津津樂道的話題。

  再見到賀蘭瓷時,只覺得她更瘦了,輕飄飄似一陣風便能吹跑,眼中的光不負明亮,沉沉寂寂,陸無憂也不知怎麼,走上前去道:「賀蘭小姐,你……」

  他的話尚未說完,賀蘭瓷已經退了一步,眼中似有些驚恐之意,仍強自鎮定道:「我與陸大人並沒有什麼可聊的。」

  說完,便轉身要走。

  「等等……」陸無憂道,不由自主聲音放低了些,「好歹相識一場,我們也並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你若有什麼難處,力所能及我能幫便幫——我沒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賀蘭瓷並未回首,只道:「多謝好意。不過你幫不了我,也不必連累陸大人。」

  陸無憂輕聲道:「你當初在書院暗示心慕我的時候可沒這麼客氣。」

  「我沒有……」賀蘭瓷聲音一提,又落了下去,「當初是我年少不知事,得罪你了。陸大人不計較我已經很感念了。」這已經是客氣得不能更客氣的說法。

  他們並不真的相熟,也並不真的瞭解。

  陸無憂想幫她是出於對故人的惻隱之心,然而賀蘭瓷卻毅然斬斷了這條牽連。

  沒有交集,沒有了相熟的機會。

  每一次見到她都更加疏遠,也真的就變成了兩個陌路人。

  其父去益州赴任,賀蘭瓷也一併隨行。

  那日恰巧陸無憂送同窗離京赴任,在上京的城門口,看見了賀蘭府陳舊的馬車,白衣美貌的姑娘掀開車簾向後回望。

  陸無憂抬眼時,只見她唇瓣翕動,不知說些什麼。

  身後是見之驚呼的百姓。

  賀蘭瓷低垂著長睫,把簾子放下,她甚至沒有去看身邊的馬車。

  陸無憂也沒有,沒有再多看一眼。

  只是一瞬間,忽然覺得心臟揪痛……

  ***

  有人推了推他,那張漂亮臉蛋湊得很近,纖長手指還在他眼前晃悠,低柔的聲音響起:「醒醒,別在這裡睡,容易著涼……」

  陸無憂怔了怔,抬起頭。

  賀蘭瓷一過來,就發現陸無憂在院子裡撐著手臂睡覺,她不由擔心。

  雖然他身子骨好,但一身熱汗就在冷風裡睡覺,還是不大妥當的吧……

  賀蘭瓷琢磨著要是叫不醒他,就去屋裡拿個毯子過來,正想著,忽然身子一輕,隨後便被人緊緊抱住了,她一愣,很快放鬆身體,縮在陸無憂懷裡,道:「你抱我也不暖和啊。」

  陸無憂緊抱著她,悶聲道:「怎麼會不暖和,你最暖和了。」

  賀蘭瓷察覺到他語氣不對,詢問道:「練劍真這麼辛苦嗎……要不你跟你爹商量一下?」

  她說完,就發現陸無憂在盯著她看,桃花眼一眨不眨,像是想把她盯出個窟窿來。

  賀蘭瓷忍不住又道:「我說錯了嗎?」

  陸無憂的面容靜了片刻,終於還是緩緩笑起來,移開視線道:「沒什麼,就是突然覺得,我運氣還挺不錯的。」

  賀蘭瓷有點困惑他幹嘛突然說這個,但還是接道:「那是自然。」

  父母恩愛,家境優渥,想習武就習武,想讀書就讀書,讀書還真的連中六元了。

  確實運氣好到讓人覺得他很會投胎。

  陸無憂微微搖頭道:「不是你的想那個……算了,我做了個夢,感覺有點糟,不過醒來的時候發現並非那樣,又覺得自己確實運氣不錯。」

  賀蘭瓷奇道:「你夢到什麼了?」

  陸無憂想了想道:「一個噩夢,不說也罷。」

  他伸指輕撫著賀蘭瓷垂下的碎髮,眼前這個與夢中已判若兩人,她眼中依舊有光,皓齒明眸,顧盼生輝,性子也越來越跳脫自然。

  陸無憂差不多快忘了她謹慎不安時的模樣。

  賀蘭瓷反手抱住他,白皙柔軟的手臂也在他身後收緊,音色溫柔,帶點哄意,她笑道:「夢而已,不用在意。不過夢到什麼,居然能讓你覺得有點糟……」

  陸無憂張口便道:「大概就是再也親不到你。」

  賀蘭瓷:「……?」

  陸無憂繼續道:「抱不到你。」

  賀蘭瓷:「……」

  陸無憂嘆氣道:「什麼也不能對你做了。」

  賀蘭瓷分辨不出真假,無語了一會,把腦袋擱在陸無憂肩膀上,咬著下唇,克服羞赧,輕聲道:「現在……人不都是你的了麼?」

  「……」

  陸無憂側頭凝視著她:「你怎麼越來越像我了?」

  「怪你。」

  「……好吧,怪我。」

  ***

  等了半個月都沒等到花未靈,覺得她可能暫時到不了了。

  陸無憂忍無可忍,最終帶著賀蘭瓷搬了出去,另尋了地方下榻。

  原本陸無憂還有所遮掩,不想讓公務上門打擾他父母,換了之後,當真是門庭若市,上門拜訪的,在門口逗留圍觀的,送禮的,臨街還有蹭著陸無憂的名氣擺攤賣東西的……讓當地府衙都不得不派人在門口維持秩序。

  「來,六元燒餅!六元燒餅了啊!陸狀元小時候吃的,吃了你也能考狀元!」

  「字帖,賣字帖了!陸狀元的字帖!還有剛中舉的賀蘭夫人的!兩本加在一起只要三十文錢!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最新的程文選啊,來看看看看……」

  賀蘭瓷聽著叫賣聲,嘆為觀止。

  當然這都不及她見到那個修得無比氣魄的狀元牌坊來得驚訝。

  這座修給陸無憂的狀元牌坊共五座衡門,其上的磚壁還刻了五副壁畫,分別對應科舉的五個時期,恢弘大氣,立柱彷彿直入雲霄。

  陸無憂直言道:「原本修得不大,我陞官之後,那誰題了副楹聯,重新建的。」

  賀蘭瓷驚道:「真沒僭越?」

  陸無憂道:「當然不算。等你中了,可以再修一座。古有父子狀元牌坊,今修夫妻狀元牌坊。」

  賀蘭瓷心頭一緊:「我回去看書了。」

  陸無憂笑道:「江流書院的山長請我們過去,你不想回去看看嗎?」

  賀蘭瓷掙扎。

  陸無憂又道:「書院裡還有整理青州歷年考生鄉試和會試的精彩答卷,剛好過去可以住兩日,還有幾位致仕的大儒……」

  賀蘭瓷瞬間心動:「那還是去吧。」

  這一趟去陸無憂沒穿官服,不然看起來著實像是視察。

  他換了一身江流書院的儒生青袍,賀蘭瓷許久沒看他這麼穿,書生裝襯得陸無憂格外氣質清雅,模樣既有青竹似的挺拔,亦有些許清貴疏離。

  「我也幫你要了一身,你穿嗎?」

  賀蘭瓷自然不會婉拒。

  就是穿上之後,她攬鏡一看,又去看陸無憂,忍不住道:「怎麼有點舊日重回的感覺。」

  陸無憂斜眼道:「這不是刻意為之。」

  「嗯?」

  陸無憂洋洋灑灑道:「彌補一下舊日遺憾,沒在青州就跟你把婚約定下來,是我的過失。」

  賀蘭瓷很不客氣道:「別事後諸葛亮了,你那時才不想娶我呢。」

  陸無憂卻輕聲道:「所以不是遺憾麼。」

  不過,實際上就算身著便服去也沒有太大區別,賀蘭瓷和陸無憂剛下馬車,就被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

  得到消息的書院弟子早早等在門口,和賀蘭瓷在晃州辦的小書院不同,江流書院在青州數一數二,講堂、書齋、經堂、文廟一樣不缺,弟子足有數千人,佔地也有一坊,堪比氣派的王府了。

  山長親自來迎,還有當年教過他們的夫子。

  接下來的流程就是很熟悉的,雙方互相寒暄恭維,山長還叫人取了筆墨讓陸無憂和賀蘭瓷都留了墨寶。

  賀蘭瓷提著筆道:「但我還沒考會試……」

  山長笑眯眯道:「無妨,你是本院的女弟子,也是第一個中舉的女弟子,自然同樣意義非凡。書院裡不少女弟子也想去女科試試,可惜青州尚未開女科……」話語裡頗有些遺憾。

  陸無憂會意接口:「山長不必遺憾,青州學風甚盛,將來也會考慮在青州開的。」

  兩人跟著山長遊遍了書院,陸無憂又大筆一揮,出資給書院再新建兩座講堂,之後便提出想和賀蘭瓷單獨逛逛。

  山長走後,倒是陸無憂的夫子叫住了他:「陸……」

  這位中年人猶豫著不知該叫什麼。

  陸無憂先笑道:「恩師還是叫我霽安吧,這字還是當年您取的。」

  他的夫子這才笑了道:「霽安你如今貴為宗伯,老夫都有點不敢認了。這句恩師老夫是不敢當,不過,你似仍是當初的少年人。」

  等人走後,賀蘭瓷才問道:「這是給你送『和光同塵』四個字的業師嗎?」

  陸無憂頷首道:「是他,你還記得?」

  賀蘭瓷有樣學樣道:「我記性又不差,更何況是關於你的。」

  陸無憂一頓,忍不住笑。

  賀蘭瓷道:「早知道的話,我也上去謝兩句了。」

  「謝什麼?」

  「他把你教好了,我當然要謝他。」

  陸無憂抬眼看她道:「我本來也不差。」

  「好了,別跟我鬥嘴了。」賀蘭瓷轉口道,「說起來,還沒問過為什麼要給你取字『霽安』?」

  「無憂嘛,無有憂患,心境平和。霽,雨止也,雲銷雨霽,怒氣消散。雖然實質上我覺得可能是……」陸無憂,「他希望我心境開闊,亦希望我能讓朝堂光風霽月,以安天下。」

  賀蘭瓷不由道:「你恩師倒是很敢想。」

  「你呢?」

  「嗯?」

  陸無憂問道:「要不要也起個字?瓷字不好,太易碎了。」

  賀蘭瓷思忖道:「那叫什麼?賀蘭堅?」

  陸無憂:「……?」

  賀蘭瓷一笑道:「慢慢想吧。」

  兩人十分輕鬆地在書院裡走著,因為被叮囑過不許打擾,書院弟子們也都不敢貿然上前。

  只能看著眼前一襲天青瀾衫俊逸出塵的男子,和身側同樣一身天青儒衫長髮垂及腰際,姿容清絕的美貌女子並肩而行。

  似乎塵世都在這一刻定格。

  賀蘭瓷輕撫著書院的廊柱,聽著堂內稚嫩的朗朗讀書聲,一切都顯得熟悉又陌生,恍惚間彷彿回到了多年前,她還是江流書院的女弟子,而陸無憂也還是那個跟她不對付的男弟子。

  陸無憂不緊不慢跟著她,道:「不急,要待好幾天呢,你可以慢慢逛。」

  賀蘭瓷還在回味,被他打斷,不由道:「你能不能先讓我懷念一下。」

  陸無憂笑道:「姜小姐可著實是要求頗多,連陸某說話都不許了。」

  嗯?

  他入戲還挺快。

  賀蘭瓷配合道:「陸公子哪的話,你想說便說,何必誣賴我,我又沒堵著你的嘴。」

  陸無憂漫聲道:「那姜小姐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賀蘭瓷側過身來,眸光溫柔地看向他,語氣若無其事道,「陸無憂,我喜歡你。」

  「……???」

  陸無憂怔住。

  「瓷瓷,你再說一遍——」

  賀蘭瓷腳步輕快,帶著狡黠的笑意道:「不說了,走了。」

  【青州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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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7 08:31:00 |只看該作者
上京番外

  (一)

  杏花三月,春日晴好。

  枝頭斜陽映池塘,寒冰乍破,清凌水面下游魚浮動,魚尾濺出水花兒,綻開幾許春色。

  內閣值房的吏員端著剛泡好的清茶,放在姿容端雅的男子案前。

  他垂首,持筆在票簽上飛快寫著工整的館閣體,一行行文字流瀉,仿若不假思索,只潤筆時,抬頭看了一眼茶水道:「放那便行。」

  旁邊附過票簽的奏章已堆疊成山,吏員不由欽佩。

  「閣部實在操勞。」

  他上值才不過一個多時辰,就已經把今日通政司和走內閣遞交上來的奏章票擬批復了大半。

  不過忙起來卻是連口水也沒喝,清晨泡的茶已涼透,這會只得重泡。

  陸無憂手臂微僵,他捏了捏腕,這才取茶喝了一口,順便道:「先將這些拿去宮中批紅,剩下的還要再議,把李中書叫過來。」

  這位年輕至極的內閣輔臣已經加封正一品的太子太保,建極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堪稱位極人臣。

  陞官速度前所未有。

  在徐閣老告病修養後,他更是實質上地成了內閣說一不二的掌權者,所有奏章的票擬皆過他的手。

  更可怕的莫過於眾人都知道熙帝近年來以身體不適為由,根本不怎麼臨朝,批紅全交由司禮監的掌印董公公,而董公公則幾乎不會封駁內閣的票擬,都是照章而辦。

  以往代天子掌批紅的司禮監與外廷票擬的內閣一貫是不和的——然而熙帝非但沒有打壓,反而默許了這種內外一心,也就導致了,陸無憂陸閣部,現今確實可以說是,權勢滔天。

  當然依照慣例,應稱其為「閣老」,不過陸大人自己似是不喜,只道:「稱閣部便可。」

  眾人也很能理解,對著他那張臉,的確很難說出個「老」字來。

  陸無憂剛歇沒一會,又有新的奏章送來。

  他隨手翻開當先那冊,正要一目十行往下看,唇角卻不由浮現出一抹笑容來,身旁的李中書也掃了一眼,瞬間明了。

  原因無他,因為上奏的是都察院僉都御史賀蘭大人。

  而這位才貌雙全的賀蘭大人,眾人皆知,是陸閣部的夫人。

  女科如今已開了多年,雖然應考的人數仍是不多,但還是有那麼些鳳毛麟角的中試者,這位本是誥命夫人,卻自己當起官來的賀蘭大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當初她要入朝為官,還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那時熙帝還未罷朝,朝堂之上為此事著實爭執了一番,開女科本就已經足夠離經叛道,起初眾人都覺得不過是新帝剛剛登基,想求新求變——反正也不覺得真有女子能借此入仕。

  畢竟科考是一回事,做官又是另一回事,當真要女子入朝為官,許多觀念守舊的官員都不大能接受,甚至還有去信給賀蘭謹賀蘭大人,要他勸說其女斷了此天方夜譚之想。

  不料,時任禮部侍郎的陸無憂,滔滔不絕開始舌戰群儒,在早朝時將幾位持反對態度的大臣駁斥得面紅耳赤。

  有人口不擇言道:「陸大人不過是偏私其妻!」

  陸無憂淡定道:「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倒是趙大人如此反對,似是生怕自己將來被女子搶了烏紗帽,是不是也對自己太沒信心了?不然這偌大朝堂,難不成連個女子也容不下?」

  不少與陸無憂交好的官員,也都眼觀鼻鼻觀心,開始裝聾作啞。

  ——人家夫人正兒八經考進來做官的,確實是文章寫得好,又不是靠裙帶關係,非得反對幹什麼?

  ——朝堂上就算多一兩個女子,也影響不了什麼。

  ——再說了,陸無憂為人夫的,都不介意自己夫人拋頭露面混在男子堆裡當官,你介意個什麼勁啊。

  甚至還有人看著陸無憂侃侃而談,一副要與對方論戰到下朝的架勢,不由回想起當年年輕氣盛的陸編撰一天數封奏章與人對罵的場景。

  陸侍郎這是風采不減當年啊!

  由於熙帝的著意偏袒,此事力排眾議,仍是定了下來。

  不過似與朝臣妥協,賀蘭瓷在殿試後,沒有去翰林院,反而去了都察院觀政。

  這位名聲頗大的夫人,頂著爭議與眾人看熱鬧的目光,在都察院裡兢兢業業挑不出一絲毛病的低調幹活,硬是經過考核在都察院內留了下來。

  既沒有仰仗其父的餘蔭,也沒有讓其夫插手。

  如今賀蘭瓷已為官幾載,確實無可指摘——處事公允,不偏不倚,對朝廷律令瞭如指掌,還寫得一手好文章,不管是上奏的彈章,還是陳情的文書,俱都字字珠璣,文辭優美犀利,切中肯綮,且為官不懼權貴。

  這點倒是確實沒辦法,她夫婿人還在內閣呼風喚雨呢,想借勢整治這位雷厲風行的女御史,也得掂量掂量那位笑面虎似的陸閣部。都用不著小賀蘭大人去告狀,陸閣部在京耳目眾多,抽空隨手就能給你收拾了,管你是王公大臣達官顯貴都一樣,半點情面不講。

  說來因為女承父業,還鬧出過一樁陰差陽錯的美談來。

  小賀蘭大人她爹賀蘭謹當年在都察院以賀蘭青天著稱,大雍不少百姓有冤屈上京告狀,都喜歡找這位賀蘭青天,結果年前有個百姓得罪了當地權貴,不得已上京告御狀,也想去找賀蘭青天,奈何他不知賀蘭謹已調去益州做總督,便四處詢問。

  別人以為他要找賀蘭瓷,告知他:「賀蘭大人啊!你得往陸府找啊。」

  「為何往陸府啊?」

  「賀蘭大人嫁給陸大人,自然是在陸府了。」

  伸冤百姓大為震撼,還當是自己見識短淺,猶猶豫豫去了陸府,得知賀蘭大人竟從男變女,更為震撼。

  不過所幸,最後小賀蘭大人還是接了這樁案子,倒是切切實實將她爹的名聲延續下來。

  (二)

  春日尚早,天晚得也早,日頭西斜,綴著暮色點點。

  內閣機要的值房在皇城最裡面的文華殿,距離三大殿亦很近,就算離熙帝住的干清宮都不遠。

  下衙時辰,陸無憂自文華殿出來,早有內侍備了轎子送他出東華門。

  其他大臣都是邁著兩條腿往外走,獨他一人晃悠悠坐著轎子,陸無憂坦然自若,出東華門換了頂轎子,又打長安左門繞出去,在內城兜了個大圈子,才算到了都察院府衙門外。

  這會天邊已是染滿橙光,絢爛的夕陽沉墜,映著半個城牆都似塗了一層橘皮似的漆。

  都察院裡陸陸續續掌起了燈。

  不需陸無憂託人去問,衙門口已有吏員笑著過來道:「賀蘭大人還在衙門裡忙著呢。」

  陸無憂挑開簾子,心道,她今晚果然回去的比他遲,當下也不多言,徑直下了轎子。

  他官服未換,仍穿一身御賜的大紅麒麟服——雖然熙帝其實還賜了他一身蟒服,不知道為什麼陸大人不樂意穿,就喜歡穿這身四五品官的麒麟服,令眾人都十分不解。

  不過反正他官大,他說了算。

  陸無憂進都察院衙門腳步不停,跟進內閣似的熟門熟路,沿路都是悄無聲息行禮的官員或是吏員,人人眼風往裡瞟,心中不住嘖嘖。

  等人一走才開了口。

  「來來來,賭小賀蘭大人她什麼時候下衙門。」

  「亥時吧?這次總不能比上次還晚。」

  又有人道:「那可說不準,這次的案子棘手著呢,刑部那邊都派人來了。」

  「那她……不會讓陸閣部就這麼乾等著吧?她不走,陸閣部也走不了啊。」

  有人「嘖」聲感慨道:「所以說夫妻同朝為官就這點不好……尋常官員回府,哪個不是嬌妻美妾小意溫柔,陸閣部要是自個回去,說不準府裡燈都沒點呢。」

  「哎哎哎,慎言慎言!」

  「這話我可就不同意了,真能娶到小賀蘭大人這樣的,你讓我回府小意溫柔伺候她都無妨啊!……等等,我只是舉個例子,並無他想!並無他想!」

  「那你還是照照鏡子,趁早洗洗睡吧。」

  陸無憂繞過幾道迴廊,對沿路行禮的官員輕點著頭的同時,步履如風,不一時便停在了賀蘭瓷的值房前。

  他手臂倚著門框,窗棱外是快沉到屋簷下的落日餘暉,融融暖光打著捲在塵埃中旋轉,一抹浮光鍍著淺緋色官袍女子的輪廓,她那頭如雲烏髮大都束在官帽裡,卻仍有幾縷調皮地漏下,為女子清絕的姿容增添了些許塵世風情。

  這麼多年過去了,賀蘭瓷倒是美得一如既往。

  她低頭專注看著卷宗,神色肅然,那些浮光又沿著她光潔的額頭,挺直精巧的鼻樑輻散開,宛若一副妍麗多姿的美人畫卷。

  陸無憂靜靜欣賞了一會,走過去之前,又忍不住腹誹,他夫人居然看起來比他還忙。

  賀蘭瓷也確實很忙,以至於她埋首浩繁卷軼中時,根本沒注意到陸無憂的腳步聲。

  直到修長如玉的手指點在她的卷宗上,賀蘭瓷才抬眼看見俊逸清雅的男子立於案前,桃花眼低垂下來,輕聲問她:「什麼時候回府?」

  賀蘭瓷看了一眼剩下的卷宗,實話實說道:「可能一時半刻看不完,要不你先回去?」

  陸無憂從最一份供狀,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賀蘭瓷認真道:「那樁一家四口被害的慘案,當地府衙草草結案,按察使復審也覺得沒問題。然而苦主特地尋到上京來,我仔細看過卷宗,確實有點蹊蹺。」她抽出另一份卷宗道,「這樁案子結案說是其家中妾室私通府中下人,心懷不軌,趁機謀害了一家人的性命,秋日便要將該犯婦問斬。然而旁人的供狀裡,對於這妾室如何私通,又是如何下毒殺害這四口人的,前後言語似有漏洞,我正在看……此番尋上京的是她弟弟,說他姐姐貞烈,當初為妾亦是被迫,又得主母憐憫,絕不出這等害人性命的事來。她弟弟被打了板子,現在還押在刑部的牢裡。」

  她聲線不緊不慢,一字一句說來,有種叫人不覺傾聽的力度。

  陸無憂當下便挪過來一把棗紅木的交椅,坐下道:「那我幫你一起看。」

  賀蘭瓷抬頭道:「不用了,這種案子我自己看就行。你如果要等我,就坐那歇會吧。」

  確實只是地方上的案子,她力所能及,就沒必要特地讓他幫忙看了,她想了想又道:「我叫人給你泡點茶吧?台裡新到的青茶還不錯。」

  「從早喝到晚,我就算喜歡茶,也有點吃不消,嘴裡全是那股澀味。」陸無憂也不勉強,已經動身在她的櫃子裡翻找,「你的蜜茶呢?就是桂花蜜釀的那個。」

  賀蘭瓷道:「你上回不是喝完了?」

  陸無憂轉頭凝神看她:「你口口聲聲說特地給我準備的,就這點誠意……」

  賀蘭瓷剛才還故意板著臉,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從自己桌案下的抽屜中取出一罐密封的小壇子,笑著遞到陸無憂面前:「那罐是喝完了,不過又買了新的……給你。」

  他夫人近墨者黑,在他面前日益活潑得沒邊。

  陸無憂也故意板起臉來,挑著眼睛,略帶不滿地看她:「你是在故意逗我呢?」

  「……這怎麼能算逗?」

  「怎麼不算?」

  賀蘭瓷仍在笑:「好了,別計較了……我給你泡就是了。」

  她終於從坐了大半天的椅子上起來,站起才感覺到身體發僵,肩膀發硬,略微活動了一下肩頸,賀蘭瓷便去櫃子上拿特地給陸無憂準備的青瓷茶盞。

  值房裡有溫著的熱水,此時人大都散了,賀蘭瓷打開封口,清甜撲鼻,罐子中的蜜汁橙黃晶瑩,還綴著小花瓣,舀一點進茶盞裡,熱水一沖,香氣更甜亦更濃鬱,杯中小花瓣沉沉浮浮,賀蘭瓷還沒回頭,就發現有人在按她的肩膀。

  「讓你別一直坐著。」

  陸無憂清潤的聲音飄過來,肩頭上五指溫熱,力道也恰到好處。

  畢竟陸無憂對她的身體,可能比她自己都更熟悉,只按了幾下,賀蘭瓷就感覺身體放鬆,舒服得甚至有些起意。

  賀蘭瓷連忙抓著他的手道:「我身子也沒那麼難受,不用給我按了。」

  說著,她把沖好的蜜茶遞了過去。

  陸無憂就勢接過,抿了一口,被甜得渾身舒坦了,才輕挑眉梢,清淺笑道:「賀蘭大人,平時在府裡你可跟我沒這麼客氣。」

  自從兩人都入朝為官以後,府裡的事務賀蘭瓷忙不過來,管事的活便還是由青葉接手,賀蘭瓷盯了一段時日,覺得沒什麼問題,又把以往一些比較容易忽略的瑣事仔仔細細交代過,就不再過問。

  兩個人白天一道出門,再從外城門口分開,一個去都察院,一個去文華殿,各忙各的。

  下衙時,便很隨意,畢竟時辰不一樣,有時忙完了各自回去,有時便像今天這樣,陸無憂繞一大圈過來接她,賀蘭瓷不忙時也去東華門外等過他,並不拘泥。

  成了個既尋常,又不尋常的夫妻關係。

  賀蘭瓷把罐子重新封回去,順著他的話道:「陸大人,我就是不客氣才這麼對你說的。」她抬抬下巴示意,「坐過去吧,我盡量早點看完。」

  陸無憂捧著青瓷茶盞,坐回交椅裡,一副品茶的架勢,細細啜飲之後才道:「真不要我幫忙?」

  賀蘭瓷抿唇笑道:「不勞陸大人費心了,下官自會處理。」

  陸無憂放下茶盞,手背撐著下頜,微微側頭,眸光不加掩飾地筆直落在賀蘭瓷身上,道:「賀蘭大人還說自己不客氣,如此生疏敷衍,不說兩句好聽的,這檻可過不去。」

  陸無憂說得對,就算身子好,也不能一直坐著不動。

  賀蘭瓷輕微活動著手臂胳膊,同時向他打量,思忖道:「今日陸大人龍章鳳姿,風采出眾依舊。」

  陸無憂道:「聽膩了,換一句。」

  賀蘭瓷:「……」

  她一面無語,一面又有些想笑:「那你還想我怎麼誇?英俊瀟灑,器宇不凡,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陸無憂這時便又笑道:「算了,你先接著看吧。」

  (三)

  說是快點,但她看得認真仔細,速度也就格外慢。

  賀蘭瓷原本有點不好意思,不過陸無憂中途又被前來請示的官員打擾了三四回,連帶著賀蘭瓷都沒法專心看。

  她瞬間心裡平衡,甚至還能調侃道:「你要不處理完,再過來?」

  陸無憂開口道:「都是小事……我一會回來。」

  他去了一趟又過了許久才回,半是抱怨道:「那誰倒是清閒了,都催到我頭上來了,推行新政的時候都沒見他們反對得這麼激烈。」

  陸無憂一說,賀蘭瓷就知道是指什麼。

  天子無家事,著實是句實話。

  熙帝遲遲不肯立后,亦不肯選秀女,朝臣們比他還急,三番兩次上書懇請,就算不選秀女,至少這新帝後宮裡得有人啊!

  他找了一堆理由推三阻四,連他曾經出過家,一心向佛這種爛藉口都找了出來,就差說自己不舉了,得虧許太后沒來戳穿他,還幫忙打掩護。

  最後熙帝索性開始裝病,閉門不見朝臣,把朝堂事務大部分直接丟給了內閣。

  陸無憂去找他時,熙帝本人正一副病弱模樣躺在自己寢宮裡,手裡拿了本俠客志在看。

  見陸無憂過來,他很直接道:「新政已經如期慢慢推行下去了,陸卿你不可能指望朕一輩子在宮裡勞心勞力——我想出宮。」

  陸無憂掃了一眼擺在他桌案旁散亂的書冊,還有糕點和香茗,再加上寢殿裡尚未完全散去的古董羹的味道,便知道了大概。

  「她來過?」

  熙帝語氣平平道:「又走了。」他慢條斯理將書放下,「這麼久,你總該信我幾分了吧。」

  陸無憂不是不信,主要是覺得匪夷所思。

  他對蕭南沐其人一直沒什麼太大好感,不過上面那個位置總歸要有人坐,兩個人都出於自保,才不得不合作,甚至於事成之後陸無憂也不是沒做過對方會過河拆橋、翻臉不認的準備,但就像對方出乎預料地冒險請來援軍一樣,蕭南沐的人品總歸比他想像得要好上那麼一線。

  陸無憂慢聲道:「跟言官對著幹可沒什麼好下場。你當真不考慮妥協?」

  熙帝道:「我妥協了,就肯定離不開這個位置了,而且……你估計也不會再讓她來了吧。」

  這是自然。

  對方若是大婚,陸無憂一定會勸花未靈避嫌。

  陸無憂沉吟道:「其實她並不適合你。」

  熙帝道:「我知道,但我一直以來都在強求,她身上有我希冀的,我……」

  「行,臣明白了。」

  陸無憂打斷了對方準備開始的自我剖白,這些年蕭南沐總試圖跟他說一說他的過往,比如他當初是怎麼從懷瑾太子謀逆案中逃脫的,又是歷經過怎樣的遭遇才被尋到,以及他的個人志向與願景……

  但說實話,陸無憂並無和他掏心掏肺並給予同情的想法。

  他道:「聖上不想早朝就罷了,不過批紅還是要批的。」

  算是半妥協,也是陸無憂權位穩了才敢給這個許諾,最後批紅落到司禮監頭上,熙帝本人也終於如願以償得以偶爾出宮。

  陸無憂簡單和賀蘭瓷說過,賀蘭瓷還有些擔心:「他真去找未靈了?」

  「這我便不知了。就像我娶你我爹娘不管一樣,未靈若是真喜歡,想和誰在一起,我爹娘不會管,我也管不了,但是……」陸無憂確信道,「他還像以前那樣,我妹妹是不可能動心的。」

  花未靈和他和他娘一樣都喜歡心誠的人。

  這點陸無憂自己也是如此,所以當初他娶賀蘭瓷時,雖是被迫,也很坦誠地把一切都告知,並不欺瞞,是想用坦誠換坦誠。

  陸無憂問心無愧,哪怕賀蘭瓷藏著掖著,或是仍用過去防備態度對他,他也心安理得。

  當然,後來賀蘭瓷確實很坦誠,比他還坦誠,以至於他一度覺得自己好似從未真的認識過她,這點是陸無憂也沒想到的。

  誰能想到那樣一個聰慧又驕傲的漂亮姑娘,實則對感情一竅不通呢。

  陸無憂也很難分辨究竟是何時對她心動,細細想來全是些無關緊要,細枝末節的小事,聚少成多,就像現在——

  賀蘭瓷把那把棗紅木的交椅拖過來,拍拍座椅道:「別氣了,來,陸大人,茶給你重新滿上了。」

  說著,還對他一笑,眸光燦然。

  陸無憂從善如流坐下,看著她,內心安寧,確實氣不起來。

  「賀蘭大人,我想親你了。」

  賀蘭瓷一頓道:「我也想,不過我還是想先看完,反正明天休沐,回府再親。陸大人,你看行嗎?」

  ——當然,陸無憂想,有時候她也可以不那麼坦誠。

  (四)

  等賀蘭瓷看完卷宗,兩人出都察院衙門的時候還是已近子時。

  她一個人下衙回府時,飢腸轆轆,不想麻煩府裡廚子,就會出了皇城,在附近尋家夜間擺攤的吃食鋪子,買兩個熱騰騰的包子或是喝一碗熱粥,墊墊肚子。

  因為開女科的緣故,上京不少書塾都收了女弟子,姑娘家勤出門,京中對於治安管得更嚴,尤其是夜間,賀蘭瓷喝一碗粥的功夫,都能看見兩隊巡邏而過的官兵。

  然而和陸無憂一起回府,他就會趁機帶著賀蘭瓷去尋館子。

  賀蘭瓷也不知道他這麼忙,哪來的功夫知道這麼多精緻館子,偏偏一家比一家好吃,不過這也是除了休沐兩人難得能湊在一起的閒暇時光。

  陸無憂今日就近帶她去了家常去的。

  「陸大人,賀蘭大人。好菜這就給兩位端來。」

  賀蘭瓷低頭盯著眼前粉彩荷葉托蓮盤,還在思考剛才那樁案子。

  陸無憂手掌一揮,擋住她的視線道:「說說吧,有什麼地方沒想明白?」

  「就是……」賀蘭瓷剛要開口,覺得還是不麻煩他了,又岔開話題,「對了,新任刑部給事中的人選定了嗎?是盧學凜還是楊右明?」

  尋常官員四品以上任免才走內閣過,其餘皆從吏部,不過台諫官員則特殊。

  陸無憂毫不避諱道:「差不多定了,盧學凜吧。」

  賀蘭瓷愣了愣道:「但是楊右明要更剛正一點。」

  陸無憂也不叫人伺候,依舊低頭自己涮碗筷,還幫賀蘭瓷也給涮了:「就是太剛正了才不適合,稍微圓滑點更適合那個位置。」

  賀蘭瓷不同意了:「其他官員都可以圓滑,但言官還是耿直些好。」

  「太古板了,很多事情……」

  「可是我覺得……」

  陸無憂抬頭,兩人的目光靜靜對上。

  賀蘭瓷驀然想起,陸無憂跟她說好,不吵架的。

  誰能想到,他們成婚後順風順水這麼多年,正經架都沒怎麼吵過,然而賀蘭瓷入朝為官之後,兩個人居然時不時能在公務上拌起嘴來,就非常離譜。

  歸根結底,雖然兩個人對為官理念大致相似,但又有些微妙的分歧。

  比如陸無憂覺得,為官圓滑,見風使舵不算什麼大事,重點是才幹能力,能把事情幹得好幹得漂亮,哪怕為人不足夠清正也無妨,但賀蘭瓷覺得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修身齊家也很重要,偏向於那些為人正直,清廉,端正的臣子——可能多少受她爹的影響。

  再比如……

  賀蘭瓷換了個話題道:「年底齊州官員考評,是我負責的,有三成以上的官員與年初所定的考績相去甚遠,已經報到內閣去了,大概會如何處置?」

  陸無憂道:「著監察御史去敲打,再寬裕三個月吧。」

  賀蘭瓷微微不滿道:「上回就是,不殺雞儆猴,便沒有成效。」

  陸無憂道:「循序漸進,許多地方官員懶習慣了,不能指望他們一蹴而就……你怎麼還不高興?臉頰都鼓起來了。」

  賀蘭瓷一摸自己的臉道:「我哪有,你……」

  陸無憂幽幽道:「賀蘭大人,你也太嚴格了,小心年底考評被寫上『酷吏』。」

  賀蘭瓷瞪他:「我要上奏。」

  陸無憂忍不住笑道:「嗯?彈劾我嗎?行啊……打算怎麼寫?」

  賀蘭瓷伸出一根纖指,在他微笑的頰邊戳了一下道:「我回去就寫,明天就送去通政司。」

  「回去這都什麼時辰了,明天還要休沐,後天吧,反正也不用急。」陸無憂任由她戳,道,「我人就坐在這裡給你彈,又不會跑……你這麼戳,是想給我也戳出個梨渦來麼?」

  「聽起來似乎不錯。」

  「……賀蘭大人,很沒威嚴的。」

  當然,有陸無憂那張嘴在,也很難真的吵起來。

  菜餚自是珍饈美味,兩人坐在店家特地預留的包廂裡細嚼慢品,包廂隱秘又安靜,因有遮掩,從外面瞧不見裡面,卻能透過細密的珠鏈看見來人。

  兩人快吃完時,店門口恰好進來個眼熟的男子,長得清正俊秀,一身筆挺官服,顯然也是剛下衙。

  賀蘭瓷剛掃了一眼,那邊陸無憂已放下筷子,眼風一瞟道:「你就是喜歡這種清正剛直的吧。」

  他說話語調平平,賀蘭瓷卻莫名聽出了一股拈酸的味。

  主要也巧,林章從翰林院出來後,去了刑部任職,賀蘭瓷在都察院,因為同屬三司,多少要打交道,所以見過幾次面,林章這時見她已經不臉紅了,賀蘭瓷也坦坦蕩蕩——她天天上下衙,見到的大都是男子,想不坦蕩也不可能。

  陸無憂本來也是知道的,但自從兩個人就圓滑和清正這個話題爭執過後,他就有點耿耿於懷似的。

  賀蘭瓷啼笑皆非道:「只是為人處世上的欣賞,不代表我會喜歡,我喜歡誰你又不是不知道。」

  陸無憂慢吞吞道:「我可不清正。」還很圓滑。

  賀蘭瓷托著下頜道:「你是例外。」

  但陸無憂這個人在胡思亂想上似乎從沒有止歇過,他喝完店家送來清口的甜湯,把玩著細釉纏枝的瓷勺,道:「不考慮蕭南洵的話,你當初要是嫁給他,應當也會琴瑟和鳴,過得不錯。」

  剛才若還是有點拈酸,現在就很明顯是故意的了——大概是想聽她說點好聽的。

  賀蘭瓷有點想笑,但還是忍住了:「當然不一樣。」

  陸無憂道:「哪裡不一樣?」

  賀蘭瓷想了想道:「做埳井之蛙時,會覺得有那麼一片天,已足樂矣,可一旦跨出來,見過山川河流,只那片天便已經裝不滿我了。」

  陸無憂對這個答復顯然並不夠滿意,他挑起桃花眼看她。

  賀蘭瓷終於還是忍不住笑出聲,道:「好了,即便嫁給他應當也不過是相敬如賓,不會像現在我們這樣……」

  發自真心覺得輕鬆且快樂。

  林章當然並不知兩人的竊竊私語,他進來後,沒一會,一個衣著華貴的女子便探頭探腦從門口也跟著進來,同時示意身後的隨扈等在門外。

  竟是那位許久未見的康寧侯二小姐魏蘊。

  賀蘭瓷和陸無憂此刻也打算離開,原本是計劃從側門走的,不過見此,陸無憂改了主意,笑道:「去打個招呼吧。」

  魏蘊跟在林章身後至此,仍然很是不忿——三天,他已經連續三天子時以後才回來了!

  刑部有這麼忙嗎?讓他調去清閒衙門,他又不願意。

  還是說……他又開始逃避她了?

  想起此事,魏蘊只覺得格外想吐血,事到如今她也很後悔年少魯莽,仗著有祖母寵愛就為所欲為,導致她和林章這麼多年,該做的也都做過了,卻還是心懷芥蒂……再加上她又管不住自己的脾氣,最後總把事情弄得更糟。

  魏蘊跟自己說,平心靜氣、平心靜氣……她一定要心平氣和林章好好說話。

  然而一抬頭,便看見了那個身著淺緋官服的女子,她瞬間一口氣提了上來!

  林章不會舊情難忘至今吧!他明明——

  哦,她夫婿在旁邊呢。

  魏蘊氣稍順了一些,雖然她對陸無憂已然改觀,但也確實沒了興趣,她……等等,林少彥那是什麼表情!

  她忍不住走上前。

  那邊夫妻倆跟她客氣點了頭便走了。

  林章見她,有些無奈道:「你怎麼來了?」

  魏蘊轉頭看了一眼賀蘭瓷的背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道:「你就這麼念念不忘?」

  林章微微皺眉道:「你不要胡說了。」

  「我哪裡胡說了?你不就是喜歡這種安靜文雅的大家閨秀!」魏蘊也不顧這是在別人的店裡,「可現在人家夫妻感情好得很,根本不可能看得上你。」

  說完,她就後悔了。

  林章二話不說先把她扯出了店外。

  都知道魏二小姐又來撒潑了,也無人敢跟出去聽牆根,她自己的隨扈也避得遠遠的。

  林章依然看起來溫文,卻神色有些淡道:「你要發火沖我來,不要遷怒其他人。」

  魏蘊剛想頂上一句她又沒說錯什麼,可對上林章明顯不悅的神情,她忍了忍,告誡自己要心平氣和、心平氣和……心平氣和個鬼啊!

  「你就是喜歡她!你就是後悔娶我!是不是因為有我在,你晚上連府都不想回……有本事你就跟我爹跟我外祖母說,你要跟我和離!我們不過了!」

  林章一愣道:「我什麼時候府都不想回了,是因為……」最近刑部的事多,但他也是真的被折騰得有點累了,他轉口道,「口口聲聲說要和離,是你不想跟我過了吧。」

  對方喜歡的是霽安那樣風趣瀟灑的人,自然跟他這樣木訥無趣的人只是湊合。

  林章心平氣和道:「縣主看不上我也無妨,你真心想要和離,在下也不會攔著不允,反正……」令人不悅的念頭一閃而過,「算了……」林章當下轉身要走。

  魏蘊見他似是真心不想跟她過了,才慌了神。

  「林章,你給我站住——」

  「林少彥——」

  眼看著林章要進店裡了,魏蘊深吸一口氣,猛地撲上去從身後一把抱住了他:「——別走。」

  林章被她撞得往前傾,差點栽倒,頓時也一怔,道:「鬆手,這樣成何體統。」

  「我不管,總之你不准走。」

  雖是大晚上,四周都沒什麼人,但這麼拉拉扯扯也確實不太好看,林章拽不開她,只好道:「行,我不走了,你放開我。」

  「那你轉過頭來。」

  林章被她死死抱著,人都有點發僵,無奈之下,只得轉過頭去,然而下一刻,他便瞳孔震顫著動彈不得。

  因為魏蘊正毫無顧忌地,勾著他的脖子,在大街上,把唇貼了上來。

  (五)

  這家館子離皇城近,離他們府上也不遠,夜半清風吹拂,明月伴行,倒也愜意,當是飯後消食,兩人索性乘月徒步而歸。

  只是,賀蘭瓷看著摘了官帽,頭上戴著一支張牙舞爪髮簪的陸無憂,不由道:「你一定要戴著那個嗎?」

  陸無憂道:「不是你覺得襯我?」

  賀蘭瓷有些一言難盡,襯倒是真的襯他,就是著實誇張,也難怪林章剛才看見表情那麼驚奇。

  陸無憂繼續道:「其實我跟他講過。」

  賀蘭瓷疑惑:「講過什麼?」

  陸無憂慢慢悠悠道:「回京敘舊嘛,原本是想跟他談談在晃州的趣事,結果聊著聊著,不免談及夫人在晃州與我琴瑟和鳴,夫妻恩愛,對我生死相許之事,譬如趴在我身上哭著喊著說……」

  賀蘭瓷越聽越不對勁:「你……」

  陸無憂笑道:「怎麼了?我跟其他人也說了,不是單跟他說的。」

  「……!」

  半晌,賀蘭瓷無奈道:「沒什麼,你想說就說吧,但是……」她很認真道,「陸大人,你這樣,將來致仕了恐怕會沒有朋友。」

  不過辛苦了一天,也總算回到府裡。

  如今的陸府裡除了玉蘭樹,還新栽了其他樹苗,長成之後,連綿成蔭,從府外就能看見樹影婆娑,影影綽綽。

  陸無憂還著人新挖了池塘,丟了好些魚苗,佈置了假山怪石,嶙峋而立,又新修了涼亭和水榭,夏日坐於其中,可玩賞游魚細石,可乘涼吟風弄月,總之府邸越發似模似樣起來。

  都這個時辰了,自然除了沐浴就寢,也沒別的事了。

  兩人換了乾淨寢衣,準備上榻前,陸無憂意有所指地提醒她道:「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賀蘭瓷此刻正梳攏著微濕的長髮,輕道:「沒忘,你等我一會。」

  鍛煉了這麼久下來,外加陸無憂還給她找了幾本稱為「武功秘籍」、「內功心法」的小冊子,要她照著練,雖然賀蘭瓷仍未能飛簷走壁,但確實已不怕別人以武威脅,偶爾還覺得自己能捉捉小賊。

  近月,她發現自己體內漸漸有了一股微弱的熱氣。

  現在正根據陸無憂的指點,試圖將熱氣外放,弄乾頭髮……

  但好像確實不是那麼容易……

  她搓了半天,頭髮還是有點濕。

  賀蘭瓷嘀咕著抬起頭,妝台前的銅鏡裡,能看見陸無憂長身玉立倚在床柱旁好整以暇等她,青絲披散,一雙桃花眼睨過來,眼波如醉,正肆無忌憚地散發著勾人的意欲。

  她用梳子捋頭髮的手都不禁一停。

  陸無憂啟唇,一字一句慢慢道:「明日休沐,可以不用上衙,今晚睡遲點也無妨。」

  「瓷瓷。」他換了稱呼,音色也低下來,和他的笑容一般,溫柔繾綣中透著一分妖裡妖氣,「所以,你想怎麼玩弄我都可以。」

  賀蘭瓷:「……」

  真是久違的說法。

  但她心臟加快跳動,搏動激烈,耳尖隱約也開始發燙,臥房裡燭火躍躍,在男人溫潤的輪廓上濃淡塗抹,賀蘭瓷也好像被蠱惑到了似的。

  算了,不梳了……

  賀蘭瓷放下梳子,挪步過去,很自然地伸長了手臂,微微仰首。

  陸無憂極配合地低下頭,眼睫低垂,唇畔洩出些笑意,像合該如此一樣,契合地吻到了一起。

  以前親得熱烈,現在親得纏綿。

  當初賀蘭瓷確實不太會親,這麼多年過去,親了不計其數次,自然也今非昔比,比如她現在就知道不止自己口中被逡巡時會顫慄,她伸舌頭進陸無憂口中時,他也同樣會。

  鼻腔裡發出些低沉但又煽情的聲音。

  陸無憂嗜甜,口味一直沒變,過去她就覺得他那張時常胡言亂語的嘴品嘗起來意外地帶點甜味,後來又疑心是自己的錯覺,畢竟人的嘴不可能因為吃糖吃多了就帶甜味。

  可……

  賀蘭瓷半闔著眼眸……現在她確實覺得唇舌間若有似無縈繞著淡淡清甜,像陸無憂身上的味道,她不自覺地又更纏緊了一點舌尖。

  陸無憂滾燙的手指托著她的腰際,似乎想把她往上抬一些。

  但賀蘭瓷已經踮起腳尖了,手臂也掛在了陸無憂身上,幾乎身體重量全部依附於他,鼻端亦盈滿了他的氣息,間或鬆唇呼吸,但下一刻,又會緊貼到一起,糾纏著嬉戲、逗弄,賀蘭瓷的身子都開始漸漸發熱,攀在陸無憂背脊上的手指也屈屈伸伸,在他背後若有似無地撓動。

  陸無憂托她托得更緊。

  賀蘭瓷腳尖都快挨不著地了,寢衣下的胸膛起伏,因為貼得太近,甚至有些被擠壓到,呼吸越發不暢。

  她悄悄睜開眼睛。

  陸無憂的眼眸還被睫羽覆蓋著,親吻時露出的側顏格外認真,賀蘭瓷原本想說陸無憂至少讓她的腳站在地上,可這麼望去時,心尖一軟,猶豫間,已經被陸無憂整個抱起。

  賀蘭瓷短促叫了一聲,倉皇下,寢鞋落地,只能赤足踩上了陸無憂的鞋背,唇卻還貼著。

  她輕咬了他的下唇。

  陸無憂輕笑一聲,跟她玩鬧似的互咬了一會,才放開她的唇。

  賀蘭瓷忍不住道:「……你打聲招呼!」

  「想抱抱你。」他輕聲說著,鬆開一隻手,唇在她的耳際游移,手卻沿著微敞的襟口向下,似乎在聞她身上的馨香,又似乎在檢查她沐浴有沒有洗乾淨。

  賀蘭瓷呼吸凌亂。

  陸無憂輕喘著道:「對了,要試點新鮮的嗎?」

  賀蘭瓷:「……」

  提起這個,就不得不提到,當初花未靈送賀禮時,送來的那個小紅箱子。

  曾幾何時,賀蘭瓷對著那個小紅箱子裡放著的東西面紅耳赤,淡定不能,當時絕想不到有朝一日能拿出來對著書冊一個個試著用。

  ……其實她真的不大記得了。

  但陸無憂記性確實好,回上京沒多久,就找人翻了出來,東西未曾用過,都還新著。擺進臥房裡,賀蘭瓷見到,還愣了好一會。

  陸無憂狀似隨口道:「要試試嗎?反正都是現成的。」

  賀蘭瓷雖然已今非昔比,但對未知仍有一絲忐忑:「這些……到底是怎麼用的?」

  有的她大致能猜到,但有的確實看不出來。

  陸無憂用指節抵著下頜,思忖道:「其實我也不完全清楚,可以……」他望向她,「邊研究邊試試看。」

  賀蘭瓷未雨綢繆道:「不能光在我身上研究……」

  陸無憂很慷慨笑道:「在我身上也無妨。」

  賀蘭瓷一個個拿起,端詳了一會,揣摩著用法,不自覺臉頰微紅道:「……是不是不太正經?」

  陸無憂振振有詞道:「這本來就是天地間最正經的事之一了,如今不過是增加些趣味罷了。」他拿起一顆內部空心形如銀珠的小鈴鐺,其下還拴著細細的鏈子,指尖輕晃,有些沉悶的水流聲,拿在手裡沒一會,就開始發熱,「這個倒是有趣。」

  賀蘭瓷也接過,奇道:「是拿來捂手的嗎?但也太小了……」

  陸無憂欲言又止道:「……我覺得可能不是。」

  賀蘭瓷:「……?那是做什麼。」

  當然,後來沒過多久,賀蘭瓷就在羞恥中,知道是怎麼用的了……也逐漸地知道了,其他亂七八糟的小器物是拿來做什麼的。

  然而即便如此,聽到陸無憂這麼說,她還是不由緊張道:「……你要試什麼?」

  陸無憂親了一下她的鼻尖道:「沒什麼,就是那天翻出件舊衣服,所以想來懷個舊。」

  賀蘭瓷疑惑道:「還有什麼懷舊的?」

  她不由想起,他們當初回青州,去江流書院時,問山長要的那兩身天青儒衫,回去之後,那兩身衣衫就被他們弄得髒污不堪了。

  陸無憂惡趣頗多,行事時叫她「姜小姐」,還要賀蘭瓷配合掙扎。

  她盡力配合,忍不住笑出聲時還被陸無憂挑剔不夠認真再來一次……她只好努力忍笑,端著面如霜雪的臉用心再來一次,雖然認真想起來,還的確是挺刺激的。

  有時候覺得不止陸無憂遺憾,她也隱約覺得,當初兩人對面三年,光顧著陰陽怪氣對方,確實有些浪費了。

  正想著,陸無憂把她放在榻上,已起身離開。

  不一會,陸無憂再回來,已身著緋羅袍,腰間是光素銀帶和藥玉珮,帽簷覆蓋著銀葉簪花。

  賀蘭瓷一怔道:「這不是……」

  恍惚間,時空交錯,似乎回到那年陸無憂剛中狀元,春風得意穿著狀元吉服御街誇官時的模樣,她剛心頭一動,突然見到另一樣物事,立刻脫口道:「你把它拿過來幹什麼!」

  說著,賀蘭瓷迅速起身,緊張極了去接她的嫁衣——她確實把它供起來了。

  「你當初不是還遺憾只能穿一次嗎?」

  陸無憂又理了理自己微皺的襟口,道:「早想看你再穿一次了,順便懷個舊,再……」他跟變戲法似的拿出兩根紅燭,放在條案上點燃,「補一個洞房花燭。」

  賀蘭瓷抱著她裙尾曳地輝煌耀眼的大紅嫁衣,也稍微有一點動心。

  仔細想來,兩人初次,雖然穿得很像那麼回事,可實際卻是迫不得已。

  真正新婚洞房時,卻又什麼都沒做。

  而且這裙子確實很漂亮。

  「那你等我……」賀蘭瓷小心翼翼把嫁衣放到一旁,開始翻箱倒櫃找她收起來的妝奩匣子,「塗點脂粉,還有……盤個髮髻。」

  這時換陸無憂怔愣了:「你只是穿上便已經……」

  賀蘭瓷道:「不行。」然後開始忙活起來。

  陸無憂彷彿看見那個認認真真給自己準備嫁妝的姑娘,並非期待中的婚事,仍然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他甚至有些慶幸——慶幸自己凡事盡力的性子。

  至少給了她一個還不算差的婚儀。

  陸無憂等她換上嫁衣,才漫步過去,手指流連地掬起她一頭潤澤如瀑的青絲,道:「髮我幫你盤吧。」

  賀蘭瓷對著銅鏡,學著她表姐的樣子在臉上搗鼓,同時懷疑道:「你會盤女子的髮髻嗎?」

  陸無憂輕笑道:「說什麼呢?我不是無所不能。」

  片刻後。

  賀蘭瓷看著鏡子中自己古怪的髮髻,篤定道:「你確實不會。」

  陸無憂咳嗽了一聲道:「這不是挺好的嗎?」

  賀蘭瓷用手掌比劃道:「感覺快要沖到天上去了。」

  陸無憂試探道:「……飛天髻?」

  賀蘭瓷提高聲音道:「那也不是筆直的一根朝上啊!」

  陸無憂沉吟道:「無妨,明天我就讓它叫飛天髻。」

  賀蘭瓷道:「……陸閣部,你這是濫用職權。」

  陸無憂道:「嗯,沒錯。賀蘭御史後天盡管去彈劾本閣部。」

  他還伸指在她的髮髻上彈了一下。

  「……」

  賀蘭瓷深吸一口氣道:「反正也是你看,待會也是你拆……」

  「說得很對。」陸無憂笑著抱起她,低頭看著懷中精心妝點後,身著大紅嫁衣,美豔妖嬈不可方物的女子,輕聲道,「是我的新娘子。」

  賀蘭瓷窩在他懷裡,小心注意別壓著裙褶,突然看向紅燭道:「要不要把燭火滅了?」

  「嗯?」

  她清透的眸子又望向陸無憂:「我剛才想起我們當初……」

  陸無憂立刻會意,配合地隨手將燭火滅了。

  四周沉於黑暗,他把賀蘭瓷小心放在床榻上,自己也翻身上榻,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臉龐近在咫尺,氣息交纏,他揚起唇角,喉結輕滾道:「……賀蘭小姐,怎麼辦?」

  賀蘭瓷又有點想笑。

  她手指勾住他紅袍裡雪白的襟口,回想著自己當初是怎麼說的……

  話到嘴邊,賀蘭瓷凝望著眼前面龐清逸的俊俏郎君,身體也有些酥軟,唇瓣一抿,她將他拉低了些,附唇到他耳邊,吐氣道:「都這樣了,你還問我……」她眨著眼睛,輕笑道,「陸公子,我想……」

  後半句話已瞬間淹沒在了陸無憂驟然襲來的親吻中。

  (六)

  幸虧第二日休沐,不用早起。

  當然公務繁忙起來,休沐與不休沐的差別只在於去衙門的早晚,賀蘭瓷也不過比平日多睡了一個時辰,就打算爬起來,不想還未動身,便被人撈過來,又按在懷裡好親了一會。

  親得她兩條腿都不住掙動,陸無憂按著她,語氣懶散道:「你別動了,不然待會真走不了了。」

  賀蘭瓷意識到什麼,輕聲道:「要我幫忙嗎?」

  陸無憂道:「不必,讓它自己消停吧。」他就著這個姿勢,撐住手臂坐起來,居然還叨念了幾句,「紅塵醉死溫柔鄉。」

  賀蘭瓷在他唇上親了一下,便先爬下去穿衣了。

  「……不過我是真的打算上奏,小懲大誡,免得來年考評又要頭疼。」她斟酌道,「還有刑部給事中的人選你再考慮一下。」

  陸無憂笑笑道:「行吧。」

  通政司一大早就收到了賀蘭御史送來的彈章,抄錄的官員亦是發愣。

  「小賀蘭大人這是……」

  「你沒看錯,她在彈劾陸閣部,覺得他對考評不過的官員懲戒過於寬鬆,不能叫底下官員引以為戒,建議直接罰俸停職,嚴重者貶官。」

  「……這,還要呈報給內閣嗎?」

  「不然呢?」

  通政司幾位抄錄官面面相覷,心裡都在嘀咕。

  她上彈章,陸閣部知道嗎?這是夫妻吵架了?還是……什麼他們不能瞭解的情趣?

  「就……照抄吧。」

  賀蘭瓷仔細看過卷宗,去刑部大牢提審了犯婦,又親自去那戶人家附近走訪,因為還有別的事務要忙,斷斷續續查了足有月餘,才算弄清楚事實……私通是假的,有人蓄意不軌,栽贓嫁禍是真的。

  等案子差不多水落石出,賀蘭瓷才算正經休沐了一日。

  表姐姚千雪算著日子照例又來探她,即便為人婦為人母,也不能阻止她打聽上京熱鬧的心,賀蘭瓷從她這裡得知了不少舊人舊事。

  譬如當年那位雲陽郡主,後來總算遠嫁了另一位藩王,大抵是為了離開上京這個傷心地,安定伯小姐倒是至今未嫁,不知是否因為過去陰影。

  還有個不大不小的風波,前曹國公世子瘋瘋癲癲了數年一朝醒來,似乎對家人胡亂說了些什麼,不過話未說完,他人又暈了過去,至今未醒。

  賀蘭瓷總懷疑是陸無憂的手筆。

  陸無憂對此笑而不語,只說:「別關心他了,來關心關心我們的兒子吧,捷報頻傳呢。」

  阿歸認祖歸宗之後,在上京待了一陣子,對固守京畿實在沒什麼興趣,乾脆去了邊關打北狄,戰績斐然,還抓了在工部掛名的倒黴周寧安一並去,負責研究攻城器械。

  唯一沒什麼長進的大抵是賀蘭瓷的親哥賀蘭簡。

  似乎無論時日如何變更,他都是一樣的,不求上進,且由於妹妹和妹夫太過上進,他現在日子格外愜意,還入贅了門不錯的親事,上回賀蘭瓷看見他又不知哪抱了隻花紋斑駁的小貓,正和她的新嫂子一塊快樂地逗弄著,賀蘭簡傻樂,他媳婦也傻樂,看見賀蘭瓷還招呼她一起來逗貓。

  賀蘭瓷有時候都懷疑他是不是抱錯了。

  然而他與她爹賀蘭謹樣貌確實又有幾分相似,只是脾性沒學到半分,她爹如今還在益州鞠躬盡瘁,恨不能為大雍出盡最後一份力,賀蘭簡連家業都不怎麼過問……要說是小時候她爹對他們兄妹倆不聞不問,才導致他如今這樣,但賀蘭瓷卻與他截然相反……總之,是個不解之謎。

  陸無憂則安慰她道:「這世道有上進的人,自然也有不上進的人。你兄長這樣,不管別人如何評價,至少他自己是逍遙自在的。」

  賀蘭瓷休沐,陸無憂也抽出一天空來,說著要不要帶她去看看蓮花潭,或是廟會煙火。

  她很誠懇道:「留在府裡吧。」

  以往想去,是因為天天待在府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現在不同,天天在府外忙碌,留在府裡閒散度日,反而成了稀罕事。

  陸無憂笑笑道:「也好,馬上入夏了,可以去水榭坐坐。」

  建好之後,賀蘭瓷還是頭一回過來看,坐在廊下,水風輕緩,水榭旁有剛長成的垂柳,垂絲入水,水面清澈如鏡,碧波輕漾。

  陸無憂道:「是不是還不錯?我堂舅幫忙修的,花的銀子不多。」

  她看了會池塘中悠然自得的小魚,忍不住道:「今年會試是你主考,那……」

  陸無憂敲敲廊柱:「你怎麼這還要聊公務。」

  賀蘭瓷噤聲道:「……那就不說了。」

  陸無憂也一頓,道:「算了,你想聊就聊吧。」

  賀蘭瓷道:「我發現我確實還是比較喜歡忙起來的時候。」

  陸無憂奇道:「這還需要發現?」

  賀蘭瓷被他一噎,看向遠處,轉口道:「但也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時候。」

  陸無憂又敲了兩下廊柱道:「賀蘭大人,知道我愛聽,都會用這種話哄我了。」

  賀蘭瓷坦然道:「說點實話罷了,沒有在哄你。」

  陸無憂笑著站起身,拍了一下水榭中間一個突兀的圓桌,只聽哢嚓兩聲機括運轉,從中間升起一個銅鍋,「特地叫人做的,回頭未靈來了也可以用。」

  ……還真是古董羹無處不在。

  然而賀蘭瓷也確實喜歡。

  很快,廚房裡就端來了切好的菜,春暮夏初的晴好天裡,坐在水榭中,聽著風聲水聲,吃著咕嘟咕嘟熱乎乎的古董羹確實很有偷得半日閒的快意。

  賀蘭瓷捋著頰邊碎髮,剛抬眼,突然見陸無憂從懷中取出一個淺粉的錦囊放在桌上。

  似是從廟裡求的,她有點意外。

  因為陸無憂這個人,不大信神佛,她偶爾去廟中進香,陸無憂也只接送她,並不入內。

  「……是廟裡的?」

  陸無憂點頭道:「是回禮,我也沒想到我發現得這麼遲,打開看看。」

  賀蘭瓷微微迷惑,她拆開錦囊一看,裡面放了張緣箋,陸無憂飄逸的字跡認真寫著四個字。

  ——願許來生。

  賀蘭瓷一怔,不過很快她摩挲著緣箋,笑起來:「這麼肉麻,這都不像你了,不過……」

  陸無憂道:「不是你先肉麻的?」

  賀蘭瓷:「……?」

  陸無憂把他自己天天佩的荷包放在桌上,道:「你不會忘了吧。」

  賀蘭瓷只一眼就想起來了,不過佯裝記不得道:「嗯?你讓我想想?」

  陸無憂直勾勾看向她:「你最好想起來。」

  賀蘭瓷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隨手打開那個荷包,裡面放著的緣箋早已泛黃,她的字跡,工工整整寫著四個字。

  ——願君無憂。

  「這哪裡肉麻,陸無憂不就是應該無憂無慮。」

  此生無憂,來生無憂。

  「想起你是什麼時候送我的,我還天天戴著,就覺得肉麻得不得了。」陸無憂拿起那個淺粉的錦囊,低聲道,「所以你到底願不願意?」

  賀蘭瓷道:「有筆嗎?」

  「嗯?」

  「只許來生才不像你,要許不是應該寫上生生世世嗎?」賀蘭瓷笑著道,「那我也是願意的。」

  【上京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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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7 08:31:17 |只看該作者
後世論壇體與架空現代番外

  某論壇八卦板塊。

  【標題:有誰來聊聊陸無憂嗎?雍朝那個。】

  主樓:我高中歷史課沒認真聽,光知道他是個出名的首輔,亂七八糟政績一堆。

  前兩天公開課聽一個歷史講座,那個老師為了吸引我們注意力,就在講座上大談八卦,說陸無憂是雍朝歷史有名的大帥哥,真的假的?

  還說他老婆也長得特別漂亮,兩個人巨恩愛。

  1L:來來來,霽安粉出來賣安利了,速度速度,有新粉要入坑!

  2L:陸霽安我偶像無憂居士雍熙首輔陸無憂

  3L:???什麼叫他老婆也長得特別漂亮,你歷史課真沒聽啊?雍朝第一女官,做到御史頭頭那個,賀蘭瓷啊,賊特麼傳奇,還好嗑。

  4L:啥玩意就好嗑了?

  5L:來了來了!雖遲但到!

  這裡丟個附件[陸無憂相關論文打包rar]、[陸無憂畫像還原rar]、[陸無憂奏章大全rar]……

  還有好幾本傳記類的專著,你有興趣嗎?最近書商在搞活動,賊便宜,一杯奶茶的錢換一本大部頭,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啊!

  要說我們陸相那是真牛,在位期間,權傾天下,說一不二,說他是大雍第一相都沒問題!

  年少中狀元,還是連中六元你敢信,學霸中的學霸,放今天就是高考狀元裡的狀元,我們歷史系每年期末考都有人打印陸無憂像,考前拜拜bb……

  而且他長得特別帥,真不是我吹,帥到什麼程度呢?公主都想嫁給他,而且未遂。

  當然這和他跌宕起伏的傳奇生涯相比,不值一提!

  6L:?其他名臣吹跌宕起伏也就罷了,陸無憂那個哪裡跌宕了?

  他不是起伏起起起起起嗎?還帶著他老婆一起起。

  7L:??怎麼不跌宕了?

  死諫被貶不算嗎?窮鄉僻壤發配了整整三年呢!

  要不是雍熙皇帝做鹹魚之前有點良心,把他撈回來幹活,說不定就在邊區孤老一生了呢!

  8L:區區三年而已!而且他在晃州的時候就很受雍熙器重了好不好!一個大雍史上最年輕的首輔怎麼還賣起慘了?

  9L:敢情你是不知道詔獄什麼地方?雍順把他關詔獄的時候,是真恨不得弄死他……

  ……

  32L:……怎麼又吵起來了!

  你們還能不能好好賣安利了!?

  33L:老實人來了,復習剛看過。

  陸無憂,大雍知名的政治家、改革家,當政三十餘年,以首輔之名行攝政之事,三朝元老,主要功績有肅清吏治,清丈田地,改革稅收,鼓勵農耕,發展貿易……一定程度促進了商品經濟的發展,為資本主義萌芽奠定基礎,使得一度衰敗腐朽的大雍朝出現了新的盛世,並且在執政後期積極進行一系列權利改革,大大限制了皇權,使得內閣實質上成為了國家主宰,並為君主立憲制……哦,還有,執政期間推行了女科,鼓勵深閨女子走出家門,廢除了許多教條的刻板傳統,客觀促進了男女平等,使得當時湧現出了一批優秀的女性官員和女性創作者……[1]

  34L:樓上說得很好,但不許再說了。

  我覺得樓主不是想聽這個吧!

  陸無憂最帥的不是他的臉,是他的人啊,你知道他一個既得利益者,為什麼會在當權後開女科嗎?

  為了他老婆啊!

  他老婆賀蘭瓷據說是個堪比四大美人的傾國傾城大美女,詩書禮儀人家長大,跟著陸無憂沉沉浮浮,不離不棄,陸無憂被貶晃州那會,她就跟著一起治理晃州,所以他後來當權之後,為了他老婆也能名正言順的入朝為官,才特地開的女科。

  當然,他老婆也很牛x!

  大雍第一個通過科舉入仕的女官。一開始質疑聲好像特別多,後來滿朝文武都心服口服,最後一路做到左都御史,進了名臣列傳。

  還有根據她的經歷改編的電視劇來著,蘋果台播的,雖然劇情改編的天雷滾滾,但我媽追著看得可起勁了。

  35L:真的假的啊?

  你們不是編出來騙人的吧?=口=

  還有這種事……

  ……

  42L:別提那個魔改狗血劇了,救命!

  賀蘭瓷這種歷史有姓名的女官都能硬給改成純情小白花,還編出什麼皇子和北狄王子都愛她,她今天愛這個明天愛那個的狗血戲碼,尤其女演員45度憂傷望天,含淚說著「無憂哥哥,其實我最愛的還是你」那一幕,給我硬生生雷哭了……歷史上的賀蘭瓷哪是這種人啊!

  43L:歷史上賀蘭瓷本人到底啥樣啊?有沒有那麼美啊?

  44L:聽說是個工作狂,不苟言笑那種,還逼著整個都察院一起996,估計是女強人那種畫風。

  45L:傾國傾城女強人?是不是哪裡不對……

  46L:美好像是真美,畢竟雍史都寫著「姿容甚美,世所罕見」,總不能是騙人的吧。

  ……

  67L:我說你們是不是歪樓了?有人還記得標題嗎?

  68L:每個陸無憂的樓都很容易歪到他老婆上,早習慣了。

  估計他本人也不是很介意。

  69L:美不美什麼的,誰知道是不是陸無憂逼史官硬給他老婆吹的,畢竟他可是當了快三十年的攝政王,雍熙那個鹹魚繼位幾年就不管事了,天天想著翹班。陸無憂隻手遮天,言官都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的,指哪打哪。

  70L:那他吹他老婆的臉有什麼目的嗎?

  71L:吹自己老婆還能有什麼原因?

  72L:古時候哪有長得又漂亮,能力還能當女官的,也太假了吧!

  毫無疑問,賀蘭瓷的臉就是陸無憂給吹起來的。

  放到現在他估計是天天給他老婆買賀蘭瓷美顏盛世、賀蘭瓷豔壓那種熱搜的人吧,還捆綁四大美人,他也不覺得臉紅。

  我要是個雍朝人,可能這會尬都尬死了……

  73L:???有史料記載的好嗎!誇過賀蘭瓷臉的雍朝詩詞不要太多,我馬上去給你搜。

  74L:這估計也是陸無憂逼人寫的。

  75L:他是這種首輔嗎?怎麼感覺畫風都變了……

  76L:謝邀,磕到了。

  ……

  120L:樓主去搜了電視劇看了!笑死我了這個劇情!

  兩個人都被下藥,然後迫不得己滾床單,無奈只好成婚!哪個編劇這麼鬼才!

  還有那個快問快答,我人都笑傻了。

  121L:劇還是挺甜的,集集都要親,當時每天中午更新一集,老實說很下飯。

  就是這個劇吧它有點標題欺詐,前面幾十集都是愛恨情仇感情糾葛,最後快播完了陸無憂才剛進內閣,賀蘭瓷甚至還沒有考上科舉,我一開始看劇名還以為是講這夫妻倆怎麼勵精圖治治理國家的,原來只是個戀愛小甜劇(悵然若失……

  122L:樓上醒醒,真改編成歷史正劇,哪有人看啊!

  就要戀愛!就要貼貼!

  小夫妻最好嗑了。

  123L:那沒有我一邊看歷史書一邊嗑快樂,要知道為此我特地看完了整本雍史。

  我愛歷史,嗑CP使我快樂。

  ……

  舍友回完貼,蠢蠢欲動對隔壁桌坐著的大美人道:「小瓷,你看都這麼有緣分了,你真不去認識一下文學院的院草?」

  女生筆端沙沙,邊寫邊說:「嗯?我先抄完學姐的筆記。」

  透過寢室樓梯,可以看見那張從骨相到皮相都精雕細琢的臉蛋,美得彷彿自帶濾鏡,美顏相機都不敢這麼P,著實讓人感慨造物主的不公。

  同為女生的舍友有時候都難免為色所惑,心想,這是真沒辜負自己的名字。

  入學前,在名單上看見「賀蘭瓷」這個名字,就有不少人議論紛紛。

  畢竟和歷史上那位大美人女官同名,萬一長得磕磣點豈不是很尷尬,當然那時候誰也沒想到,這位同班同學能美得這麼離譜!

  像是可以直接靠臉出道了。

  當時她一個人提著行李箱進宿舍的時候,幾個舍友都愣了愣,還以為是哪個藝術學院的學生跑錯了宿舍。

  賀蘭瓷的臉也是真的能打,三百六十度角挑不出毛病來,法學院本來還有爭議的院花位置,也在她入學之後變得毫無懸念起來。

  然而巧的是,今年入學的新生裡,還有個叫陸無憂的,恰好和歷史上那位著名首輔——也就是賀蘭瓷的夫婿——同名。

  開學典禮上,他作為本屆優秀新生致辭,上台遊刃有餘侃侃而談了十五分鐘。

  短短十五分鐘,使得其人在全校新生的社交網絡中以驚人的速度躥紅,內容大致為——

  「霧草,這帥哥叫什麼?哪個學院的?有女朋友沒?」

  「救命,我以為這種模樣的男生只存在屏幕裡!」

  「他聲音聽得我都酥了……根本沒注意他在講什麼……」

  「我在第三排,感覺快被他電死了……真的別笑了哥,再撩我人沒了!」

  後來,他開學典禮上多角度的照片和視頻合集,甚至在校園論壇上蓋起了一棟高樓。

  不知是誰留言說:

  ——今年法學院還有個美女叫賀蘭瓷啊。

  ——我見過,長得巨漂亮!

  ——啊,這……不認識一下說不過去吧!

  ——這麼巧的嗎?這不結婚說不過去吧!

  舍友顯然也聽過這個傳言,禁不住想要起鬨。

  賀蘭瓷自然知道——她和陸無憂就好比一個叫梁山伯一個叫祝英台,沒人起鬨才不現實——可惜她本人確實興致缺缺。

  名字像夫妻就要在一起,沒有這種古怪的道理。

  開學典禮由於他們學院位置過於靠後,賀蘭瓷甚至還沒有看清過這位名字和她有瓜葛的男生的臉。

  與此同時,男生宿舍裡。

  「這麼巧,你真不想認識下?我朋友見過,特別漂亮,沒騙人。」

  陸無憂倚著宿舍床上下樓梯,修長手指轉著一枚籃球,雖是笑,卻語氣平平:「學業要緊,我短期內沒有戀愛打算……也就沒有這個必要了。」

  另一個室友說:「哇,你這話說出去,女生們要心碎一地的。」

  ……

  某個秋日晴好的傍晚。

  賀蘭瓷和舍友去食堂吃飯,一群人浩浩蕩蕩進來。

  天色將晚,食堂裡燈火交映,賀蘭瓷端著餐盤聞聲轉頭。

  人群中也有人的目光不偏不倚投落過來,對方身材高挑,黑色碎髮乾淨俐落,白T外面是一件藍白拼接的工裝風衣,有些許塗鴉,將他襯得氣質隨意又溫文。他笑著,眼睛是微垂微翹的桃花眼,看人像天生自帶幾許深情。

  四目相對瞬間。

  賀蘭瓷一愣。

  陸無憂一僵。

  兩人似都聽見耳畔晴天霹靂般的聲音,轟隆一響,四周安靜,只餘驟快的心跳聲。

  好像只一個須臾,就過完了一生。

  十月剛過,這幾天降溫,天氣轉冷。

  賀蘭瓷裡面是件淺藍的女士襯衫,外面搭了白色薄線衫,都是藍白色系,乍一看,竟然還有幾分像情侶裝。

  很快便有人認出了這對漂亮男女的身份,甚至還有吃瓜群眾顧不上吃飯,掏出手機,迅速拍下這一幕同框,分享到群聊裡:

  ——我在三食堂,陸無憂和賀蘭瓷見到面了!

  ——靠!我馬上來!

  舍友推了推賀蘭瓷:「那邊你看的那個就是陸無憂,確實很帥對吧……」

  賀蘭瓷回神,覺得荒謬。

  陸無憂收回視線,同樣覺得離譜。

  眾人望著他倆,目光都不覺帶了幾分揶揄。

  唯獨當事人表現得極其淡定且冷漠,陸無憂目不斜視徑直刷卡打飯,賀蘭瓷也繼續打菜。

  兩人各打各的,擦肩而過都沒有再看一眼,彷彿對彼此視而不見。

  好事者很快就消停了,但仍有人竊竊私語。

  「……看樣子好像完全不來電啊!」

  「估摸是沒戲了。」

  「也太可惜了,都叫這個名字,又都長得這麼好看……」

  ……

  幾天後,賀蘭瓷也沒想到會和對方在學生會重逢。

  兩人在不同部門,但因為都是新生,要每週輪值值班。

  不知道哪個缺德人排的值班表,她一推開部室的門,就看見對方手裡拿了本大部頭,也剛進來。

  賀蘭瓷客氣打招呼:「你好。」

  對面那個男生也很客氣地微笑:「你好。」

  然後兩個人攤開各自帶來的書,看了起來。

  事實上,完全看不下去。

  賀蘭瓷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平時在哪都能平心靜氣,這次看兩行就開始走神,情不自禁留意對方在做什麼——他小動作也太多了吧。

  中性水筆在陸無憂修長的指間飛快旋轉。

  他同樣很懊惱,又不是沒見過漂亮女生,沒必要這麼心緒不寧吧。

  端起一次性杯喝了口茶,陸無憂微微皺眉,對方倒是很厲害,一個小時過去了,她好像連姿勢都沒變過。

  有一就有二。

  第三次兩人再次被排到一起值班時,陸無憂忍不住說:「你一直這麼坐著不動不累麼?」

  賀蘭瓷有點緊張,音色便繃得很緊:「……還好。」

  她隱約從舍友那裡聽過傳言,對方大學期間似乎並不打算戀愛,還委婉拒絕了好些女生,本來賀蘭瓷也是這麼想的,但……算了,她還是專心看書吧。

  陸無憂聽著對方冷淡的聲音,手裡那桿筆轉得越發快,心道果然如傳言中一樣是個難以接近的高嶺之花。

  他原本最不感冒這種眼高於頂的類型,但……誰知道怎麼回事,對著那張漂亮臉蛋他竟還看出了幾分可愛,活見鬼似的。

  對方長得與可愛並不沾邊,言行舉止也沒有半點會撒嬌發嗲的意思。

  甚至剛才學生會值班室裡飲水機的水用完了,她還捲起袖子試圖把水桶搬上去。

  陸無憂喝著茶,差點被嗆到,連忙走過去,仗著個子高,從她手裡搶過水桶,主動把它換上去了,只得到了一句同樣冷淡矜持的「謝謝」。

  賀蘭瓷絲毫不覺自己哪裡冷淡,低頭又抄寫了幾行字,才察覺到落在身上的視線。

  這裡並沒有別人。

  她疑惑抬頭,眼前人正伸著長指翻閱書頁,神色很是認真。

  ——似乎是錯覺,但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男生不笑嘴角扯平時便又顯得有點難以接近,可確實是好看的,眉目清雋,乾淨雅緻。

  陸無憂似漫不經心:「我臉上長什麼了麼?」

  賀蘭瓷若無其事地低頭繼續抄寫:「沒有,隨便看看。」

  陸無憂說:「放心,不收你錢。」

  賀蘭瓷把紮起的長髮散下來,遮住泛紅的耳尖,心跳聲抑不住:「你剛才看我,也沒收你錢。」

  陸無憂拖著尾音道:「那不是——扯平了。」

  賀蘭瓷筆尖一頓,思緒完全斷開。

  好一會,她才開口:「你看我是想跟我說什麼?」

  陸無憂也一頓,半晌後才看著完全看不進去的文學史,回答道:「沒什麼。」

  第四次值班的時候,賀蘭瓷發現對方好像換了本書。

  這次倒是看得很認真。

  對方被老師叫走的時候,她才看清陸無憂那本大部頭的封面,清楚寫著《雍史》兩個字,插書簽的地方若隱若現浮出了「賀蘭瓷」三個字。

  賀蘭瓷心頭驀然一跳。

  陸無憂回來,泰然自若地接著翻閱起來。

  ……

  學生會組織新老部員聚餐,吃完照例去訂了一間KTV大包廂。

  唱得聲嘶力竭才想起要玩游戲團建。

  賀蘭瓷藉口不會喝酒,只喝了兩杯橙汁,就戳著手機詞典坐在角落背單詞,因為外表太有疏離感,也無人打擾。

  一旁人玩鬧的聲音裡,間或夾雜著陸無憂清潤的嗓音,他似乎很能和人打成一團,啤酒喝得跟白開水似的。

  ——「沒有女朋友,還是單身。」

  ——「之前是這麼想的,不過現在不是很確定。」

  ——「喜歡的女生?」他笑了笑,「或許吧。」

  在周圍起鬨的猜測聲裡,賀蘭瓷發覺,自己好像連單詞也背不下去了。

  跟部長打了個招呼,她便決定偷摸摸先回去了。

  然而剛出KTV,賀蘭瓷就聽見一個熟悉聲音響起:「晚上不安全,我送你吧。」

  方才還在談笑風生的人,修長身形倚著門框,很自然而然地走到她身側,眸光清湛,絲毫沒有醉酒的跡象。

  KTV就在校門外不遠,此時道路空寂。

  賀蘭瓷又莫名覺得緊張,雖然表面看不出半分來。

  沉默地走著,誰也沒先開口。

  都快到宿舍樓下了,她才出聲道:「你在看雍史?」

  陸無憂輕笑一聲,點頭說:「以前看過,重溫一下,還挺有意思的。」

  賀蘭瓷完全是下意識地問:「哪裡有意思?」

  陸無憂腳步略略放緩:「陸無憂和賀蘭瓷的部分。」

  賀蘭瓷的腳步也放緩下來,她總覺得他好像在暗示。

  不……已經幾乎像是在明示了。

  身後有零零星星的學生,路燈昏黃,影影綽綽,兩個人的影子都被拖得老長,陸無憂朝她看了過來,眼瞳裡浮起波光,幽幽深深,好像突然就有了醉意,帶點若有似無的蠱。

  大腦有一瞬的空白。

  隨後賀蘭瓷動了動唇說:「那你怎麼看?」

  「越看越覺得……」陸無憂語似無意,「陸無憂和賀蘭瓷好像是天生一對,天作之合。」

  賀蘭瓷耳尖又開始發燙:「……哦。」

  陸無憂:「然後呢?」

  「嗯?」

  「拜託,賀蘭大小姐,我說得夠明顯了吧。」陸無憂腳步一停,語氣仍舊鬆鬆垮垮,「你要是沒這個意思,我送你到這就回去了。」卻因為繃緊的唇而洩露出一絲緊張。

  賀蘭瓷又「哦」了一聲,唇角不自覺上揚:「我要是有那個意思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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