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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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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維和粽子] 夫君位極人臣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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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20:2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賀蘭瓷道:「……?你怎麼突然罵人。」

  陸無憂解釋道:「這不算罵人,只是種抱怨……」

  ……她聽到這個詞最多是用來形容她哥的時候,雖然她哥也不大在意。

  賀蘭瓷表情有些微妙道:「你對我今天哪裡有意見和不滿,我們一口氣說清楚,不要藏著掖著……免得日後再生嫌隙。」她略停頓了一下,道,「如果不是我說的原因,你到底為什麼生氣?」

  陸無憂索性把整個小茶爐推開,往後靠去道:「……都跟你說了是庸人自擾。」

  賀蘭瓷平日裡也不是刨根問底的性子,只是覺得今晚的陸無憂格外不對勁。

  像是有一些想抓的東西,卻又怎麼都抓不到。

  賀蘭瓷道:「那你再說說,能幫你分擔一二也行。」

  她望過來的眼眸清澈,純粹不含雜質。

  若是平時,陸無憂大概會想摸摸她的腦袋,順勢大抵還會……

  他定了定神,依舊不知道從何說起,只能道:「賀蘭瓷,你覺得……現在是你想要過的日子麼?」

  賀蘭瓷懵了懵,道:「當然,難道你對現在有什麼不滿意?」

  除去一開始的波折,陸無憂和這樁婚事都沒有任何令她不滿的地方——甚至很多時候,遠遠超出期待,原本嫁給陸無憂,她已經做好了兩個人互相看不順眼磕磕絆絆整天吵架湊合過的準備,但實際相處起來,遠比想像中和諧的多。

  當然,過程中,她也意識到自己先前對陸無憂有頗多誤解,除去在她面前時偶爾的胡言亂語,陸無憂這個人其實很不錯。

  對方那些不用言說的體貼和關照她也能感受到。

  現狀除了要應付爛桃花帶來的種種突發狀況,她甚至覺得這輩子都沒有過得這麼順心過。

  陸無憂道:「我是說更自由一點,不用困在這裡,不用說句話想騎個馬都要提心吊膽……我沒有想要約束你的意思,就算你想和那個小王子說話也是你的自由……」

  賀蘭瓷不由出聲道:「我沒想和他說話!」

  「我知道你對他沒有興趣,我只是舉個例子……」陸無憂又有些自言自語似的道,「我以前怎麼沒有意識到上京這麼不適合女子……你好像也沒有見過更自由的生活。」

  賀蘭瓷道:「可我……覺得我現在已經很自由了。」

  她甚至還可以騎馬!

  陸無憂搖頭道:「那是你沒見過,我老家那裡,女子習武非常普遍且正常,可以提著劍孤身一人行走江湖,也可以策馬揚鞭仗劍天涯,想去哪去哪,想說什麼說什麼,想和誰在一起和誰在一起,用不著在意他人看法……路見不平可以拔劍,一言不合可以開打,就算是女子,也敢與男子爭高下。」

  賀蘭瓷怔了怔,道:「不會被官府抓嗎?那女子的名聲呢……」

  「跟你說了在官府管轄之外,名聲……」陸無憂笑了笑,「都是打出來的名聲,就算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不會有人說閒話。」

  賀蘭瓷呆呆道:「不會有這樣的地方吧……」

  「有的。」陸無憂確定道,「所以你真的想待在這裡嗎?那個小王子有點倒是沒說錯……你騎馬時,是真的像被放出籠子的鳥,只是你的世界只有這麼大,不知道外面天高海闊。我跟你說過我父母去了域外,那是比大雍,比北狄更遠的地方……有許多前人未曾領略的風物,也許尋常人窮極一生都難以見到。」

  賀蘭瓷遲疑道:「既然這麼好,那你幹嘛還來……」

  陸無憂平靜道:「因為我有想做的事,所以願意畫地為牢,就算被教條禮節束縛,也並無怨言……那麼你呢?你真的願意待在這裡嗎?還是因為別無選擇。」

  賀蘭瓷腦子有些混亂道:「你現在一時間問我,我也……」

  陸無憂語氣越發平靜道:「不急,你可以慢慢思考,想出結果再告訴我也不遲……雖然我現在沒辦法解決你的困境,但送你脫身離開上京是可以的,屆時你可以有一個新身份,當然這張臉是要易容改妝一下,這也並不難,我會找人接應你,然後你可以習武,可以學騎射……隨便想學什麼,想做什麼,都是你的自由,也不用擔心這些權貴的時時威逼。」

  他說得平靜,話卻和晴天霹靂沒什麼區別。

  賀蘭瓷艱難消化著陸無憂說的話,道:「這不合適……」

  陸無憂像是早已經想好似的,不假思索道:「沒什麼不合適的,你若是真選擇走了,賀蘭大人那邊我自會告知他你染了重疾,我送你去別處尋醫養病……你要是想他了,將來還可以再回來看他。」

  「你為什麼突然跟我說這個……」賀蘭瓷艱難思考著,又想起了一件事:「……那你今晚到底為什麼生氣?」

  陸無憂一怔。

  好一會,他才笑出聲來,帶了三分的似嘲非嘲道:「對自己不受控的部分惱火罷了,像個……」他輕聲道,「傻子。」

  賀蘭瓷不由道:「……?」

  他怎麼自己都罵。

  恍惚間,賀蘭瓷回過味來:「你讓我走了,那你……」

  陸無憂道:「我官身在此,自然走不了。」

  賀蘭瓷大腦簡直混亂至極,陸無憂給了她一個以前從未設想過,但卻聽起來極其誘人的選擇——然後又告訴她,這條路是她一個人走。

  事實上,在她嫁給陸無憂之後,幾乎沒想過他們會因為外力以外的因素分開。

  於是,她又重復了一遍剛才的問題:「你到底……為什麼突然跟我說這些。」

  陸無憂默了默,輕聲道:「只是今晚之後,突然覺得挺無趣的,好似只要你留在上京,就永遠有無窮無盡的麻煩,你還要覺得是自己的過錯——至少成親以後,我從來沒這麼想過。也不想讓你一直待在後宅裡,連個宴席都不敢去。」

  好一會,賀蘭瓷也輕聲道:「所以是你想讓我離開。」

  聲音極輕極緩。

  誰料,下一刻陸無憂便道:「我不想。」

  賀蘭瓷:「……?」

  陸無憂道:「但你也沒有非要留下的理由,上京的名利富貴對你大抵都不重要,你在青州似乎都比待在這裡快樂。」

  「怎麼會沒有,我……」賀蘭瓷下意識地吐字,「我不想離開。」

  陸無憂很溫和道:「沒事,你慢慢考慮。」

  他把小茶爐又拖了回來,這會茶已經煮好,陸無憂慢吞吞倒了兩杯,然後低頭品茗,也不知在想什麼。

  馬車很快回了府裡。

  陸無憂還有清丈的一些文書沒弄完,遂去了書房,很遲也沒回來。

  賀蘭瓷躺在榻上,閉著眼睛,把今天發生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放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又翻來覆去地想陸無憂的話,幾乎一夜無眠。

  第二天陸無憂下衙回來,他又順手買了兩盒點心,一盒送去給花未靈,一盒……他徑直放去了賀蘭瓷的書房。

  結果還未走出去,被正主撞了個正著。

  賀蘭瓷轉頭一看,便瞧見了寶芳齋的點心匣子,做得精巧無比,像個首飾盒,放在桌案上,十分顯眼。

  陸無憂不尷不尬道:「順手帶的。」

  賀蘭瓷道:「你昨晚又睡書房了?」

  陸無憂「嗯」了一聲,想走,被賀蘭瓷拽住了衣袖,道:「之前以為你是在忙公務,現在看起來……你是不是還在不高興?」

  陸無憂笑了笑,道:「沒有的事,真的就是有點忙。」

  賀蘭瓷大概對這個人已經有些微瞭解了。

  她扯著他的衣袖,思忖道:「你是不是覺得是為了我好,覺得我在上京活得很辛苦,才想送我離開……但你既然不想,為什麼還要提這種建議……我留下來,多少還能幫幫你,呃,處理府中事務。」

  又是完全沒有必要的體貼。

  她努力想弄懂陸無憂的腦回路。

  陸無憂頓了頓,實話實說道:「想讓你過得開心點,所以多給你一個選擇。」

  賀蘭瓷道:「我昨晚思考過了,那樣的生活雖然聽起來很誘人,但也充滿未知,我未必真的會適應,也未必真的會喜歡,我已經這麼過了十多年了。騎馬是很開心,但不代表我會想要一直騎馬,想要在馬背上生活,我只是覺得它很新鮮,很有趣,僅此而已。說實話,最近這段時日,算得上是我這輩子……過得最開心的時候。」她定定看向陸無憂道,「我覺得待在你身邊,或許會更開心。」

  ……這可真是要命了。

  陸無憂的手指蠢蠢欲動,但又將它按了下去,他努力語氣輕緩道:「可還有個問題。」

  賀蘭瓷道:「什麼?」

  陸無憂深吸一口氣道:「我會想管你,好吧……我昨天在假裝大度,雖然我理智上知道,你想和誰說話是你的自由,我不應該管,也不需要管,但依然很不爽,看那個北狄小王子也很不順眼,所以我很惱火,不太喜歡自己這種狀態。不是在對你生氣。」

  賀蘭瓷想了想道:「你可以生氣,這確實不太合適。」

  雖然她知道陸無憂思想很山賊化,但她還是覺得出嫁後,和其他外男保持一定距離,不讓人誤解,是理所應當的——況且她對那個駱辰也沒什麼好感。

  陸無憂按著額頭道:「你沒問題,是我的問題。」

  賀蘭瓷很誠懇道:「我覺得還是我的問題。」

  陸無憂忍不住道:「我們可以停止這種幼稚的對話嗎?我還有另外一個問題。」

  賀蘭瓷露出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陸無憂動了動唇,好一會兒,才像是不在意地問道:「你呢?你就不想管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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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20: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賀蘭瓷一愣,剛想開口,就見陸無憂又道:「算了,你當我什麼都沒問。」

  說完,轉頭就要離開。

  不知為何,賀蘭瓷總覺得陸無憂現在看起來像是,許久之前喝了苦藥,抱怨著問她有沒有帶糖似的。

  幸虧他袖子距離她不遠,賀蘭瓷一把又給扯住了,道:「不要又話說到一半就走了,你要我管你,我……我努力看看。」她遲疑,「只是一般人,都不喜歡被管吧,你真的確定要?」

  賀蘭瓷以己度人,覺得哪有人喜歡被管手管腳的。

  尤其陸無憂又看起來格外的……無法無天。

  陸無憂則忍不住心道,這是努不努力的問題嗎?

  他差點被她氣笑,轉過頭來,少女還是睜著那雙輕靈通透的眸子望著他,格外認真,格外誠懇,讓他剎那間有點啞口無言。

  於是,陸無憂又心平氣和道:「確定,你可以什麼都管管,就像……」他試圖舉例,「說我不檢點那次那樣。」

  賀蘭瓷頓時有幾分羞赧。

  那是她在陪他出去清丈,最放鬆時說出來的話,倒也不是真的在怪罪,就是……他明明可以笑得很客氣疏離,很有距離感,卻偏要那麼笑,笑得好像對誰都含情脈脈似的,讓賀蘭瓷覺得很……

  她自己也形容不上來。

  事後反省,賀蘭瓷也覺得自己當時是不是有點多嘴了。

  陸無憂自然有權利決定怎麼笑,就算是招惹來的小姑娘,他大部分也都能擺平,女子不比男子,做不出來太多出格的事情——頂天也就是韶安公主和魏二小姐這樣——雙方的境遇也迥異。

  「……我那麼管,你真的不會生氣?」

  陸無憂頷首道:「當然不會……我,還挺高興的。」

  賀蘭瓷拽著他的袖子琢磨了一會。

  陸無憂也不急,就這麼耐心等著她。

  一會後,她突然抬頭看他,指了指邊上桌案上的點心匣子,道:「下次回來帶點心的時候,能不能就帶那種用油紙包的,這個匣子很華而不實,而且價錢也很貴。」

  「……」

  陸無憂轉頭有些荒唐地看向那精緻玲瓏的點心匣子,半晌道:「原來你不喜歡,行,我下次不帶這種匣子了。」

  「還有……」賀蘭瓷想了想道,「穿舊的衣裳也不用直接丟了,能用到布的地方很多。你想吃什麼不想吃,可以提前和廚子說,不要都做了,才突發奇想帶我出門吃,很浪費。」

  陸無憂道:「……所以你不覺得驚喜?」

  賀蘭瓷誠懇地思忖道:「還是有一點的,但也很心疼菜。」

  因為花的都是陸無憂的銀子,她還不好意思說。

  陸無憂表情很佛地看著她,道:「還有什麼,一並說了吧。」

  賀蘭瓷見他面色不虞,道:「你要是不高興,就算了……」

  「我沒有不高興。」陸無憂平靜道,「只是有點無語,你怎麼早不跟我說。」

  賀蘭瓷猶豫。

  她爹雖然沒教她過夫妻如何相處,但教過她為人之道,平和中正,謙遜寬容,與人為善,雖然她也沒完全照做,但在陸無憂這裡,她盡量不想讓對方不高興,說多了總覺得遲早要吵架——正兒八經吵架那種。

  陸無憂則已經從她的神情裡,大概弄明白了:「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你得跟我說清楚,我不是每次都能明白你的意思,用不著太在意我高不高興……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多顧慮和包袱。」他頓了頓,道,「你就,想說什麼說什麼,想做什麼做什麼,順帶……管管我。」後面三個字說得很輕。

  賀蘭瓷又琢磨了一會:「……總之我嘗試看看。」

  ***

  表姐姚千雪聽聞在林章和魏二小姐婚宴上發生的事情,沒兩日就又上門。

  新婚的時候她不好意思過來,怕給賀蘭瓷添麻煩,後來得了消息,知道她過得還不錯,才偶爾在陸無憂不在時上門,這次風風火火趕來,當即便問道:「你夫君跟你發火了沒?」

  賀蘭瓷愣道:「發什麼火?」

  姚千雪微訝道:「不是北狄那個小王子在魏二小姐婚宴上當眾,為了你要跟你夫君比試嗎……難道消息有誤,不能吧。」

  她和魏二小姐關係不算親近,所以那晚並沒去。

  賀蘭瓷道:「事情是這樣,但他沒發火……表姐,你為什麼覺得他會發火?」

  至多是有點生氣,還是生自己的悶氣。

  姚千雪理所當然道:「正常男子都會不開心吧,尤其他還對你挺上心的,這種事那就更不能忍了。」她又揉了一下眼前少女的腦袋道,「不過也是,我們小瓷這麼好看,誰捨得跟你發火。」

  「……會到發火的地步嗎?」

  「怎麼不會!」姚千雪語氣微提道,「我上回去我表姐那裡,就是已經出嫁的那個二表姐,不過是出門打扮得花枝招展了一點,路上遇見個俊俏小後生問路,多聊了兩句,被表姐夫看見誤會了,表姐夫大發雷霆,說她紅杏出牆,二表姐回罵他胡亂冤枉人,兩個人好吵了一通呢,還是我姑母親自上門去勸的姑爺,回頭還安慰我二表姐,表姐夫他也是太在意她才會如此。小瓷,你……和這個北狄小王子應該沒什麼吧?」

  賀蘭瓷搖了搖頭:「當然沒什麼。」

  這個八卦和賀蘭瓷以往聽到的沒有太大區別。

  她以前聽到只會心有餘悸,覺得夫妻之間難以相處,還是再努力忍讓一些為好,現在她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又道:「……什麼叫太在意她才會如此?」

  姚千雪張口便道:「當然是因為心悅之啦,表姐夫求娶二表姐也是費了一番功夫的,就你知道,我那個二表姐也很招蜂引蝶的,她自己又不喜歡在家悶著,表姐夫在外見著,對她一見鐘情,便失魂落魄一門心思地上門求娶,娶回來自然是疼得如珠如寶,只是醋勁也大……當然,我是不太喜歡這個表姐夫的。」

  賀蘭瓷又若有所思了一會。

  姚千雪見狀,便拿起她繡了大半,正待收尾的繃子道:「你的繡活進展如何,上次我教你的……誒,你這株玉蘭繡得還不錯嘛。」

  比賀蘭瓷剛繡那會的黑團團進步太大了。

  「表姐,你再幫我看看還有什麼問題。」

  賀蘭瓷仍有些不好意思。

  這是她繡得最認真,也是最好的一個,雖然也很簡單,用白和淺灰的絲線,照著描好的圖樣,每一針都下得很認真很仔細,若是沒有繡好,便拆了部分重來,斷斷續續才繡成這樣。

  不得不承認,她確實在這方面很沒有天賦。

  姚千雪卻似想起什麼,突然沉聲道:「你是不是又紮了滿手?」她有些心疼道,「都跟你說了沒必要這麼努力,你之前那個荷包他不是也照樣戴著。實在不行,你把圖樣給我,我幫你繡,繡好了就說是你繡的,我會繡得簡單點,反正應該也看不出來。」

  賀蘭瓷搖頭道:「表姐,這不合適,我不想糊弄他。」

  她總覺得自己還是不太能領會陸無憂的意思,只能在別的地方也多努努力。

  ***

  陸無憂則覺得賀蘭瓷努力的方向有點歪。

  比如現在,他下衙回來剛摘了官帽,賀蘭瓷先端詳了他一會,然後道:「你髮髻有點歪,我幫你重新弄下。」然後踮起腳尖,開始擺弄。

  然後等他進裡間換常服,賀蘭瓷道:「穿那件白的吧,我幫你拿好了,就放在凳上。」

  陸無憂看見那件樸素的白衣,愣了愣,沒說什麼,徑直換上了。

  吃飯的時候,花未靈又在興致勃勃地說她的見聞,陸無憂偶爾插上一兩句,賀蘭瓷便認真道:「食不語,吃飯的時候最好還是不要說話。」然後望向陸無憂。

  看得花未靈不由小聲對陸無憂道:「……哥,你和嫂子吵架了?」

  陸無憂覺得古怪想笑,心知怎麼回事,但又不好解釋,便道:「你也食不語,快吃飯。」

  花未靈:「……」

  吃完飯鍛煉,她又盯著陸無憂琢磨,像想在他這個大活人身上,看出朵花來。

  陸無憂正拿了塊夾蜜棗的方糕,做餐後點心,一手拿一手托,吃得斯文優雅,但又十分愜意放鬆,咬到黏稠甜膩的蜜棗,他甚至還伸出舌尖,在沾了糖漬的唇上走了一圈。

  賀蘭瓷盯了一會,道:「你這樣吃,會掉渣。」

  陸無憂把蜜棗嚥下去,道:「對,所以我不是托著呢,不會弄到地上。」

  賀蘭瓷道:「你就不能在桌上吃。」

  陸無憂笑道:「沒有在院子裡聽風賞月愜意,還能欣賞賀蘭小姐鍛煉體魄,對了,這樹到底什麼時候能長大?」他又指了指那幾株正在努力蓬勃生長的小樹苗。

  說實話,現在她聽到這個稱呼也覺得有點別別扭扭的。

  賀蘭瓷道:「你不是問過了,大概五六年……也許三五年?」

  陸無憂道:「它也長得太慢了吧。」他指著旁邊新栽種的菊花苗道,「這都快開了。」

  賀蘭瓷有些奇怪道:「樹都是這樣的。」

  陸無憂妥協道:「好吧。」

  他吃完點心,又叫了壺茶,自斟自飲起來。

  賀蘭瓷道:「少喝點茶,不然晚上容易睡不著。」

  陸無憂漫聲應道:「行,我知道了,你還有什麼想管的沒有?」

  賀蘭瓷道:「我再想想……對了,一會沐浴後換的衣裳,包括寢衣和褻褲我都幫你準備好了。」

  陸無憂一頓。

  「——倒也不必這麼細致。」他不由又道,「你這麼著,累不累?」

  賀蘭瓷遲疑道:「還好……你覺得不需要這麼細致嗎?」

  陸無憂挑起桃花眼看她,那雙眸子總讓人有被深深凝視的錯覺,偏不笑仍含笑意,就更有了幾分含情脈脈,他凝望著她,片刻後道:「……你真是我見過最笨的姑娘。」

  賀蘭瓷:「……?」

  說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又開始攻擊她。

  「算了,之前的話你就當我沒說過吧。」陸無憂又倒了一杯茶,語氣溫文,「看你累,我也累。你是當真不想走就行,我半分也不希望你是被迫著留下的。」他垂眸,似在看著杯中茶液道,「我又不是,離了你就過不了。」

  他說得語氣隨意,卻又仍帶著一絲一縷解不開的結。

  那種抓不住的感覺又浮現了出來。

  賀蘭瓷總覺得陸無憂面前似有一道困境,他走不出去,她走不進來。

  於是,她停下了動作,坐到了陸無憂對面,院中涼風習習,確實很愜意,她剛才滿身的汗,被吹得乾涼,這會頭腦也分外清涼。

  「要不……我們再談談。」

  陸無憂微微抬眸看她。

  「你想談什麼?」

  賀蘭瓷一向覺得沒有談話解決不了的問題,他們又都不是沉默寡言的人,她短暫思忖便道:「是不是我管得不太對,要不,你具體跟我說說。」

  陸無憂聞言輕聲笑了,道:「這事沒法說,得你自己感覺,不過真的不用急,我……也沒有很急。」

  他不急,但賀蘭瓷卻莫名有種焦躁感。

  她站起身,走到陸無憂面前。

  陸無憂還在擺弄他那堆茶不茶的,賀蘭瓷發現,他但凡情緒不太對的時候,手上都會做些什麼來掩飾,不喜歡把太直接的情緒暴露出來。

  這點上,很多時候賀蘭瓷也是這樣。

  不光是她爹的教導,也因為把直接情緒暴露,會讓自己變得很被動,很難堪,很失了讀書人的顏面,所以她寧可永遠平靜,也不會大吵大鬧。

  可眼下這樣反而成了困局。

  她低聲道:「陸無憂。」

  陸無憂手上的動作一停,剛轉身抬起頭,就被賀蘭瓷軟軟拽住了衣襟口,他順勢看她,漂亮至極的少女面上透著一分連自己可能也不明白的惶惶之色,垂頭用力地吻上了他的唇。

  像帶著某種笨拙的孤注一擲。

  一瞬間,陸無憂竟有種極其罕見的手足無措。

  他甚至忘記接下來該要怎麼做,只能任由那個笨姑娘用更笨拙的方式試圖啟開他的唇,像去撬開他的心扉,弄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麼。

  舌尖帶著一絲膽怯,一絲試探,明明是在做這麼大膽的事情,卻依然讓人心生憐惜。

  陸無憂深吸了一口氣。

  ——要命。

  下一刻,他已經難以自持地將她一把撈了過來,賀蘭瓷猝不及防被他拖拽,猛然坐到他的腿上,人也幾乎貼了過去,陸無憂順勢一手扣住她的頸脖,一手按住她的腰,電光石火間,已毫不猶豫地伸出舌和她撞在一起。

  這幾天,他已經有在刻意沒去親近她了。

  如果她真的選擇要離開,去嘗試全新的生活,那有沒有他其實是無所謂的,他們還沒有親近多久,不過是短短數月而已,對上京的女子而言貞操重要,但也不是所有地方都那麼重要,就他所知,不在乎的大有人在——那麼只需要,他把賀蘭瓷從他的生活中剝離即可。

  之前沒有賀蘭瓷,十多年他都這麼過下來,也沒覺得自己缺了什麼差了什麼,甚至陸無憂一度覺得娶不娶妻都無太所謂,反正他也沒有興趣。

  不過是回到以前的生活,這應該不會很難。

  他能夠做得到。

  可真當舌尖交纏上的那一刻,那種致使人成癮大腦炸裂的感覺,瞬間流遍四肢百骸——算了,去他的做得到!

  陸無憂急切地吻著她,按著她腰的手越發用力。

  賀蘭瓷也有點懵,她還以為陸無憂最近比較清心寡慾,誰知他親得她瞬間丟盔卸甲、七葷八素,長指還在她的後頸和腰上不斷摩挲,按著她,反復侵入……

  她甚至沒有注意到這還是在院子裡,頭頂靜謐的月光仍舊溫柔飄灑,她就被陸無憂親到近乎窒息。

  鼻腔裡全是陸無憂那股極淡的清甜,唇齒間有他剛吃過的蜜棗點心的甜味,還有淡淡的茶水澀味。

  賀蘭瓷身體酥軟無力地坐在他腿上,一雙清澈瞳眸染滿迷離的霞色,水汽蒸騰,臉頰泛紅,呼吸紊亂,只能任由他折騰——都快忘了最開始明明是她先親他的。

  好一會,賀蘭瓷才想起她親他的重點。

  她有些艱難地往後仰著腦袋,結果誰想陸無憂又追過來,她不得不軟手軟腳地急停了一把,然後喘著氣道:「……別親了,能不能先說清楚?」

  陸無憂也艱難地抽回自己的神智。

  他快要忘光剛才在交流什麼,大腦在愉悅中被抽成真空,理智像握不住的浮冰——這感覺糟糕透頂,又令人沉迷。

  陸無憂按了一下額,終於給出了一個他根本不想說的答案:「是我沒耐心,想你更在意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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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陸無憂雖然沒太明說「在意」什麼,但顯然是指在意他。

  賀蘭瓷之後的幾天都在琢磨這個事。

  事實上,她覺得自己已經非常在意陸無憂了——幾乎不能更在意了,一整天都在想著他的事情。

  想著他們為什麼突然變得怪怪的關係,和同樣變得怪怪的陸無憂。

  她覺得他們之前那樣相處就很好,那已經是賀蘭瓷所能構想的,最完美的夫妻關係。

  沒什麼隱瞞,也沒什麼矛盾,絕大多數的事情都可以商量,很多時候他們都還挺默契,不需要說太多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雖然陸無憂冷不丁就會開始胡言亂語,但賀蘭瓷也已經逐漸接受了他跳躍的步調,感覺他說什麼她都不會太驚奇。

  他們似乎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但陸無憂好像仍然有很大的不滿。

  清丈的事宜已矣,又有些權貴依此被迫補了糧,聖上似乎龍心大悅,非但沒有再顧慮權貴,反而著實賞賜了一番有功之人。

  戶部的幾位官員都替陸無憂呈報了功勞——畢竟他甚至還為此受了傷。

  因為陸無憂的升遷速度已經相當快了,聖上沒再給他陞官,反倒是賞賜了一件麒麟服,聖上賜服並不在文武百官的品級內,最高級的是蟒服,其次飛魚服,再次鬥牛服,最後才是麒麟服……但即便如此,麒麟服在服色上的品級依舊是三四品的*。

  不過翰林官作為天子近臣到底不同,本來就比外官清貴,其他部曹官員五品以下不能得賜,翰林官則完全沒有這個限制,先前給聖上日講的時候,還有講官得賜鬥牛服的——聖上心情好了,連身邊伺候得力的太監都會賜。

  雖然賀蘭瓷隱約覺得,也可能是陸無憂面聖時,穿的她親手補的官服讓聖上實在看不過眼……

  麒麟服和其他三四品官的服色一樣,是大紅的,補子上繡滿了麒麟圖樣,後襟不斷,兩傍有擺,前襟兩截,下有馬面褶*,不用換上都知道陸無憂穿一定不輸給那件狀元吉服。

  但他看起來似乎並不高興。

  賀蘭瓷情不自禁道:「怎麼了?」

  這次陸無憂倒是沒有瞞的意思,道:「聖上把我的摺子壓了下來。賑災糧被貪墨的事情我往上查了,那位管事和當地知縣,在我們離開後不久,都畏罪自盡死在了獄中。」

  賀蘭瓷不由一愣道:「……滅口?」

  陸無憂道:「八九不離十,我留了人在那查探,來報說就連他們的家中都遭了劫匪,被洗劫一空,什麼也沒能留下,但因為我留了個心眼,提前叫人去獄中,騙那個管事,他家裡人全被滅口了,還給他看了染了血的他妻兒的衣物——當然是偷來偽造的——又用了些別的法子,他被我一陣哄騙下來,交代了大半,留了一張帶著血手印的口供,所以這件事我到底還是追查了下去,一路查到了益州布政使身上。」

  布政使是從二品,在一州裡主管財政,地方上品級只輸總督,但總督通常兼管不止一州,實際管轄者還是布政使按察使之流,在地方堪稱封疆大吏。

  陸無憂勾了勾唇角道:「這位布政使也很有意思,他和麗貴妃是同鄉,和麗貴妃那位兄長平江伯也很熟,甚至他還把自己的小女兒嫁給了平江伯做繼室,兩人年紀差了足有二十歲。我如實回稟,聖上雖然獎賞了我,但是摺子卻給按下了,告訴我不用再查,剩下的會交給三司的人,但我找同僚打探過了,三司那邊並無人受理此案。」

  賀蘭瓷低頭思忖,她總覺得這件事讓她想起了點什麼。

  她垂著頭,陸無憂反倒問:「你怎麼了?」

  賀蘭瓷按著腦袋道:「我好像遺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等等我……」

  陸無憂輕籲了一口氣,在書房一側坐下,低聲道:「你慢慢想,反正我對你……特別有耐心。」

  賀蘭瓷覺得陸無憂的話也是顛三倒四,之前才說他是沒有耐心,現在又說他很有耐心,有時候,他這顆七巧玲瓏心真的很像海底針。

  她也不能回回靠親去追問。

  正糾結著,驀然間,賀蘭瓷腦中靈光一閃,想了起來。

  可要說出口,她又有一分猶豫,因為當初她和她爹說的時候,她爹全不在意,還對她說夢中之事豈可當真。

  不過陸無憂到底不同。

  賀蘭瓷也只猶豫了一瞬,便道:「在第一次見二皇子之前,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裡夢見我爹去益州任總督,被誣陷奪職下獄,我和兄長也被牽連,境遇慘淡,我連夜出逃……卻被二皇子捉住,囚禁起來,然後我的夢便醒了,但夢中發生的事情俱都十分詳盡,樁樁件件歷歷在目,我當時嚇得冷汗直流。之後沒多久,便遇到了二皇子本人,在夢裡我沒見到他本人,但聽見了他的聲音……他和我夢裡幾乎一模一樣。」

  她一邊回憶一邊說,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清楚記得,父親便是去益州赴任,見過二皇子後我一直懷疑,我爹會落罪這件事與他脫不了干係,現在想來應該……」

  這事換個人聽,都只會覺得是無稽之談,哪有人能夢見未來的事情。

  但陸無憂很認真地聽她說完,才道:「如你所言,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蕭南洵送來的那兩個女子,我讓人監聽過了,亦是從益州送來的。我就說區區一個管事就敢要挾誅殺朝廷官員,原來是背後有恃無恐。」

  賀蘭瓷鬆了口氣,道:「你肯相信這件事?」

  陸無憂揚眉笑道:「為什麼不信,你說得很合情合理……再說什麼古怪的事情我沒聽過,我老家那還有個陰邪傳言,說將屍身保存完好封在石像中,放入某個陣法的陣心裡,引天地靈氣,以百人之命為祭,蘊養了十年,就能復活人的——這都有人信,並且去做過,當然成沒成功就不知道了。」

  賀蘭瓷聽得一驚,隨後想起她還有記錄夢中的細節,想著立刻便去書房翻找,取來給陸無憂。

  陸無憂接過,仔細看了,賀蘭瓷倉促之下的筆跡慌亂,甚至帶了些顫抖,依稀可見當日的驚懼,他猶豫了一下道:「你當時很害怕?」

  賀蘭瓷一怔,半晌才點了點頭。

  陸無憂看著看著,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他藏在馬車頂上親眼目睹的那一幕。

  明明怕得要命,她卻還強自鎮定,強打起所有的精力和警惕去應對蕭南洵,但仍然差點被他輕薄,他並沒有這樣的境遇,縱然是韶安公主死纏爛打,他也很自信於自己能夠輕而易舉的應對。

  甚至更久之前,他們初次重逢的時候。

  那時他還對賀蘭瓷存有一定的偏見,前曹國公世子李廷對她步步緊逼,雖然他出於道義幫了賀蘭瓷,但也沒有設身處地去想,那時的賀蘭瓷會是什麼樣的心境。

  此外,還有那次在郊祀,失手傷人時賀蘭瓷蒼白而驚惶,彷彿下一刻就要崩潰大哭的神情,他還清晰記得。

  她到底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長大的?

  陸無憂動了動唇,道:「你還遇到過類似的這種事嗎?」

  賀蘭瓷思忖道:「……夢應該是第一次做。」

  「我不是問這個。」陸無憂抿唇道,「你還遇到過……類似蕭南洵和李廷這樣的事情嗎?」

  賀蘭瓷又思索了一會,道:「在上京應該沒有類似的了,我爹畢竟是左都御史,官位不低,在青州的時候遇到過一回,他想,呃……」賀蘭瓷不知道怎麼說,但當時她差點被人壓在床上,也好幾個晚上沒能睡好,一段時間都會做噩夢,「但最後被我用簪子嚇退了,起初他父母還想用權勢威逼,知道我爹身份的知府親自派人抓他,將他下了獄,他父母也受牽連,當然這件事你可能不知道,為了我的清譽沒有流傳出去。不過我爹得知後,便讓我又回了上京。」

  陸無憂只知道她突然離開,卻不知是這樣的緣故。

  他突然覺得自己還挺殘忍的——她對男歡女愛沒有心理陰影已經算非常不容易了。

  「我能抱抱你嗎?」

  「嗯?」賀蘭瓷一愣,「怎麼突然。」

  陸無憂摸了下鼻尖道:「介意就不抱了。」

  ……他明明已經想親就親了,怎麼還在這種小事上問她?

  賀蘭瓷嘀咕了一句,便抬起手臂,道:「你想抱就……」

  話音未落,下一刻她便落進了一個溫熱的懷抱裡。

  陸無憂輕輕擁著她,手臂從她背後環過,一隻手按在她的胳膊上,另一手則撫在她的髮絲上,很安撫似的抱著她,因為他高她足有一個頭,賀蘭瓷此刻便像是整個陷進了他的身體裡。

  她有一瞬間的茫然,像心空了一下,變得一片空白。

  好一會,賀蘭瓷才開口道:「……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已經沒有在怕了。」

  陸無憂的聲音低沉,帶點悶道:「我知道。我爹娘的江湖幫派在各地都有人手,這件事我會繼續查下去,爭取在你爹調過去之前,把益州那邊的事情弄明白。若真如你夢裡見到的那樣,估計你爹的調職到赴任,那邊都已經設好了局,只等請君入甕……就算萬一來不及,我也會幫你想辦法的。」

  賀蘭瓷下意識在他懷裡點頭,能聽見陸無憂一下一下的心跳聲,像擂鼓。

  她稍稍抬起頭,能順著他的下頜線,看見陸無憂微垂下的眸子,和微微抿起的唇,她心念動了動,想著這時候是不是應該要去親一下。

  卻被陸無憂按住了肩膀。

  陸無憂輕聲道:「用不著為了這種事情感謝我,我本來就要查,也是只順手。」他微微側過頭,「我之前跟你說的,你用不著為此煩惱,本來也就隨便說說。你做什麼……自由隨心一點就行。」

  今天依然是很難懂的陸無憂。

  ***

  姚千雪上回見了賀蘭瓷,覺得她似乎不開心,便邀請她出門進香,還很體貼道:「不去覺月寺了!我們去法緣寺!那裡求姻緣求子都很準的——去的幾乎都是女子,要麼便是定過親或者已經成婚了的。」

  以往賀蘭瓷一般一兩個月會去一次,也當放鬆。

  自從出過李廷那個事她已經許久沒出門進香了,想了想,還是應下。

  陸無憂得知,頓了頓道:「所以你覺得你連上個香,都要特地告知我。」

  賀蘭瓷道:「你回來之後發現我不在了怎麼辦!」

  陸無憂道:「……我可以問別人。」

  賀蘭瓷默了默,覺得陸無憂也很誤入歧途:「我跟你說也是尊重你,不代表我不自由!」

  陸無憂也沉默了一會,道:「你可以再肆無忌憚一點。」

  「上房揭瓦嗎?那我已經做過了。陸……」她還是不知道怎麼稱呼他好,「你這是在揠苗助長,雖然你說想讓我更自由,但我也不可能突然變成……未靈那樣。」

  花未靈是真的自由散漫。

  她不止想出門就出門,想回來就回來,最近甚至開始把那個撿回來的人也一併帶出門了,撿回來的那位公子似乎也覺得自己沒有名字很麻煩,便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慕凌」——意圖昭然若揭極了。

  這位慕公子成天像個小尾巴似的跟著花未靈,她逛街,他就抱東西,她去茶樓,他去作陪,她去聽戲,他也作陪,就連她去脂粉衣裳鋪子,他都能笑眯眯地跟著去挑東西。

  賀蘭瓷很擔憂,陸無憂還是那句話:「她心比你大。」

  此刻陸無憂聽完她的話,倒有點不自在,他道:「知道了,反正若是早點下衙,我就去接你。」

  法緣寺的香火也很鼎盛,不過往來的女子明顯多了許多。

  進門的木欄上,便掛滿了求緣的紙箋,沒有署名,也看不出是誰,進到裡頭,有一顆參天的紅花樹,此刻樹上綴著層層疊疊輕盈的紅綢布條,迎風招展,煞是好看,這棵樹的別名便叫——月老樹。

  姚千雪喜歡來,但賀蘭瓷對姻緣之事別無所求,所以從未來過。

  同姚千雪進了寺廟中,賀蘭瓷迎面看見對面走來一個年輕男子,他穿著常服,長得十分俊朗,滿面肅然,周身帶著一股淡淡的殺伐氣,賀蘭瓷當即便想避開,姚千雪一把拽住她道:「你都成親了,怕什麼!齊川你又不是沒見過。」

  來人正是姚千雪的未婚夫婿,錦衣衛指揮僉事宋齊川,兩人明年初便要完婚。

  賀蘭瓷還是覺得有點尷尬:「要不還是……」

  姚千雪知道她在憂心什麼,當即笑著道:「小瓷,你放心,他見過你的,對你沒什麼意思。」她湊近道,「他要是對你能起了心思,我才不會嫁給他呢!」

  賀蘭瓷只好留下當個多餘的人。

  宋齊川是兵部侍郎宋大人的二公子,早年還去沙場歷練過,從武舉入仕,和她表姐姚千雪是正兒八經的門當戶對,賀蘭瓷聽姚千雪說過許多,人卻只照面見過兩次,但總覺得他和那個會給姚千雪探聽日常八卦的人對不上號。

  他看起來異常不苟言笑。

  但姚千雪卻似渾然未覺,她上前一把便挽住了宋齊川的胳膊,滿臉輕鬆愉快的笑意,說話聲音也突然變了:「川川,你來啦!」

  有種說不出的嬌嗲。

  賀蘭瓷略微有些詫異地看向自家表姐。

  宋齊川淡淡開口道:「嗯。」

  姚千雪挽緊了他的胳膊,仍舊笑道:「最近公務累不累呀?」

  宋齊川道:「還好。」

  姚千雪似完全不覺得他冷淡,腦袋在他胳膊上蹭了一下,道:「總覺得你好像瘦了,下回我再給你燉湯送去。對了,最近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

  宋齊川剛才還緊抿著的唇在姚千雪蹭過來時,微微上揚了些許,然後從懷中取出一份文書。

  「川川最好了!」

  姚千雪歡呼了一聲接過,立刻鬆開他的胳膊津津有味看了起來,還湊過頭來要分享給賀蘭瓷。

  賀蘭瓷低頭看去,但仍對二人相處模式微微有一絲震撼。

  不過入目第一行便看見——安定伯逼婚,二皇子堅拒。

  賀蘭瓷立刻凝神,內容倒是很簡單,二皇子訂婚的那位小姐正是安定伯的嫡女,親事定得很早,這位小姐聽聞性子很軟,出身不高不低——主要是定的出身超過了大皇子妃,朝臣又會開始瘋狂上奏章提意見。

  現下,當然也沒好到哪裡去,二皇子親事一拖再拖,人姑娘都快二十了,還沒完婚,父親自然有意見,朝臣也不同意,於是正在上書要求二皇子盡早完婚。

  但誰都知道,完婚的下一步,就是得去就藩。

  大皇子是順位儲君,自然不用離開,二皇子和他既非一母同胞,又有競爭關係,為了早立國本,一定會讓他趁早滾蛋。

  二皇子的態度倒是很堅決,說父皇春秋鼎盛——這是屁話——兒臣婚事不急於一時,堅決不肯就範。

  下面幾條則是各家婚配八卦,婆媳妻妾爭鬥也有不少。

  宋齊川顯然也是精挑細選過,既能滿足女孩子的八卦心態,又不涉及機密,是尋常可知的事情。

  姚千雪看得滿足,忍不住又望向宋齊川,道:「川川,你真是太好了,我真想明天就嫁給你!」

  宋齊川平直的嘴角又開始上揚,道:「很快。」

  「你就是全天下最厲害的錦衣衛,不對,是最厲害的武將!」姚千雪眉眼都是笑意,「能嫁給你,我真是太幸福了!」

  賀蘭瓷跟在旁邊忍不住頻頻側目。

  她沒見過兩人相處,第一次知道表姐在她未婚夫面前是這樣,不止語氣變得嬌嗲,就連整個人都洋溢著一股說不出的情緒。

  怪怪的。

  宋齊川去幫她們買緣箋,賀蘭瓷忍不住道:「你們平時都是這樣嗎?」

  姚千雪道:「對呀,你們私下不是這樣的嗎?啊,我不是說要讓你也像我這樣……」她回憶著當初所見陸無憂的模樣,思忖道,「你那位夫君瞧著應該是個……挺會甜言蜜語的人吧,小瓷你這樣,他沒道理不對你……」

  賀蘭瓷覺得這真很難形容。

  她和陸無憂一向有事說事,言談間很多時候還要打打機鋒。

  比起甜言蜜語,他好像更喜歡在她面前胡言亂語。

  「總之也不一定都是我們這樣,你不要多想!只是齊川他比較木訥,我才覺得我應該多說點,順便再哄哄他,他很好哄的。」姚千雪忍不住笑道,「我一誇他,他就恨不得什麼都替我做了,當然,他人也很好的。」

  賀蘭瓷又若有所思了一會。

  法緣寺售賣緣箋的地方,一直大排長龍,宋齊川也是排了一會,才買到了兩隻。

  開過光的緣箋還附贈一個小錦囊,可以帶回去隨身掛,也可以就掛在法緣寺的祈緣架上。

  在專門寫箋的地方猶豫了一會,賀蘭瓷握著筆想了半天,鄭重寫下了四個字:願君無憂。

  寫完箋,姚千雪又道:「法緣寺的籤也很準,你要不要去求一支。」

  賀蘭瓷想想,點了點頭。

  兩人去往求籤處時,道路兩旁栽種了一些小的月老樹,也都掛滿紅綢,她第一次來,忍不住四處看看,卻突然眼尾瞥見一個男子的身影進了一間偏僻廂房。

  畫面一閃而過,賀蘭瓷總覺得有些眼熟。

  兩人求過籤,賀蘭瓷手裡拿著上籤,姚千雪卻抽到了一張下下籤,她哭喪著臉,宋齊川不苟言笑的臉瞬間浮現出緊張之色,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安慰她,看樣子幾乎想把那個籤筒給劈了。

  賀蘭瓷總覺得自己在這裡有點礙事,便想著單獨去解籤。

  她帶著霜枝,又從那條道往外走。

  路過那些小月老樹時,賀蘭瓷無意間看見一個女子手裡握著錦囊,滿臉忐忑地朝著方才那個偏僻廂房走去,她衣著富貴,身邊卻連一個丫頭都沒帶。

  賀蘭瓷微微有些奇怪,但想著可能是人家的私事,便又往前走了。

  然而幾步走過去,她突然意識到哪裡不對。

  那個男子他見過!

  是在蕭南洵身邊見過!

  而且那一閃而過的畫面裡,她總覺得對方來者不善,但也可能是她的錯覺。

  賀蘭瓷突然停下腳步。

  霜枝還奇怪道:「小姐,怎麼了?」

  賀蘭瓷覺得自己可能是在多管閒事,她自身難保,用不著管那麼多,但……她猶豫了一下,快步朝著那位小姐走過去,攔在了她面前。

  那位小姐一看見她的臉,便一愣,露出了幾分怯弱的神情。

  賀蘭瓷也不多言,從袖管裡掏出了一直隨身帶著的鐵簪子,低聲對她說了幾句,便把簪子遞給了她——她身上還帶著陸無憂給她的其他東西,少這一件也無所謂。

  那小姐愣愣接過。

  賀蘭瓷道:「如果小姐覺得不需要,也可以扔掉。」

  這樣的鐵簪子她有一把,因為是從青州帶回來的,也很難查出來源。

  遞完,她便帶著霜枝,繼續往前走去解籤。

  等賀蘭瓷解完籤,便等在外頭,那邊宋齊川總算安撫好姚千雪的心緒,她抹著眼淚出來,宋齊川在邊上笨拙地低聲哄勸,姚千雪破涕為笑了一會,不料,不知宋齊川說了什麼,她馬上又開始抽抽噎噎,宋齊川剛鬆了口氣,只好接著哄。

  賀蘭瓷站在門口看著他們倆,總覺得那是種很奇妙的狀態。

  姚千雪在她面前素來是姐姐般體貼的,溫柔耐心又關懷,但在宋齊川面前,她顯然是不一樣的。

  她正想著,突然聽見青葉的聲音道:「夫人!」

  賀蘭瓷聞聲轉頭。

  一輛馬車緩緩駛過來,簾子掀開,穿著麒麟服清雅挺拔的少年從車轅上步伐沉穩地下來,然後緩緩抬起那雙極好看的桃花眼,望向她。

  ——那件麒麟服確實很適合他。

  將他的容色更襯出了幾分。

  此時天色剛晚,暮色也才將將染上些許。

  周圍人來往匆匆,或用驚豔的眼神看向賀蘭瓷,或四處張望,也有不少姑娘偷偷覷著陸無憂,唯獨他目不斜視,十分閒適地朝她走來,彷彿把周圍一切都變成了背景,他安然信步,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如畫的眉目逐漸清晰。

  身後微紅的晚霞成了盛大的幕簾。

  陸無憂眼眸波光瀾瀾,語氣卻很溫和道:「發什麼呆呢,接你回府了……沒發生什麼吧?」

  賀蘭瓷點頭,輕聲道:「沒什麼。」

  她跟姚千雪打了聲招呼,便輕快地走到陸無憂身邊,斟酌猶豫著。

  陸無憂察覺到她神色有異,道:「真沒發生什麼?」

  賀蘭瓷抬起頭看他,努力克服羞恥感,有些艱難道:「霽安,你今天看起來……」她臉頰也有點發燙,「很俊俏。」

  陸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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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賜服和麒麟服介紹分別來源於《明史‧輿服志》、《酌中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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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21:1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她說完,可他看起來並沒有如預料中開心。

  陸無憂那張很是俊俏的臉上表情異常古怪:「你……」他頓了頓,按照常理思忖,「是出門一趟跟你表姐學的?還是她教你的?抑或是你看到別家夫人這麼說了?」

  賀蘭瓷忍不住道:「我就不能說嗎?」

  就算是和陸無憂最不對付的時候,也不得不承認他有一副好樣貌。

  爭鋒相對時不願意恭維對方的模樣,現在沒這個顧慮,只是仍有點恥意。

  陸無憂又凝視了她一會,道:「……你要不把手伸出來。」

  賀蘭瓷不明所以,依言伸手。

  陸無憂按著她的脈息,語氣平平道:「剛才差點以為你殼子裡面換人了。」

  賀蘭瓷:「……?有那麼誇張嗎?」

  不過診脈還能看出這個?

  她將信將疑地望向他,卻見陸無憂鬆開手,微微側頭,肩膀抖了一下,復又轉回來道:「不過你這話說的當真敷衍……你是第一天發現我長得俊俏?你之前難道沒發覺?」

  賀蘭瓷覺得他也太難哄了。

  她硬著頭皮,想把剛才的話接下去:「你一直都……」

  「算了。」她沒說完,反倒被陸無憂打斷了,他以手掩唇道,「這不適合你,你還是正常點吧。」他似反應過來什麼,一頓道,「你還……叫了我的字。」

  賀蘭瓷猶豫道:「……你不喜歡?」

  陸無憂不置可否道:「但你不是說還是叫陸大人最順口。」

  賀蘭瓷學著陸無憂的語氣道:「這不是……想顯得,親密點。」

  ……讓她真學著姚千雪叫宋齊川的稱呼,叫陸無憂「憂憂」之類的,她可能還有點困難。

  陸無憂一低頭,只見少女細密長睫緊張地顫著,紅唇微抿。

  他剛才下馬車,第一眼就看見了她。

  晚霞迎面灑滿了她的周身,那些絢爛又深沉的霞光成了比最上等的胭脂水粉還要明麗的點綴,為少女的容顏鍍上了一層美輪美奐又不真實的仙氣,令人難以凝望,好像多看兩眼便會被攝住,可又忍不住去看。

  然而此刻,那張精緻出塵的臉蛋上有一絲明顯,但又被竭力克制的羞窘,像是被供在神龕上不懂七情六慾的九天仙子,忽然間有了紅塵世俗的煩惱。

  就有那麼幾分觸手可及。

  陸無憂難以抑制地抬起手,沒等觸碰到,又緩緩放下,他咳嗽了一聲,輕著聲音道:「你要不還是繼續叫我陸大人吧,不用這麼……刻意。」

  賀蘭瓷還想爭辯了一下,她覺得她說得也沒有那麼刻意,但——反正來日方長,慢慢改吧。

  上了馬車,賀蘭瓷想了下,還是把去求籤時遇上的事情和陸無憂說了。

  此刻,她沒有聽到法緣寺裡有什麼動靜,便料想可能沒什麼事,陸無憂反倒沉默了一下,道:「你在馬車裡等我一會,我去去便來。」

  賀蘭瓷道:「那你小心。」

  陸無憂「嗯」了聲便走了。

  說是去去便來,但陸無憂走了許久,馬車停在法緣寺外的陰翳處,足到日落西山,周圍的車馬都掌了燈,陸無憂才面色微霜地回來。

  「沒出事,不過也……」他攤開手掌,掌心放了一枚鐵簪子。

  正是賀蘭瓷之前遞給那位小姐的,簪子尖頭浸透了血,已經有些微凝,是暗紅色,就連簪身上,都染了些許血跡。

  陸無憂沉著聲音道:「蕭南洵,還真是個實打實的畜生。」

  賀蘭瓷很快便知道發生了什麼,安定伯的嫡女這段時日常去法緣寺進香,許是為了祈求姻緣平順——畢竟她遲遲未能嫁人。

  結果不幸,在寺裡遇上賊人,差點失了清白。

  如今安定伯小姐嚇得驚魂未定,似乎連神智都不太清醒,她本來性子就怯生生的,是個說話聲音都不敢太大的姑娘,如此一來更是躲在屋子裡不肯出門見人。

  種種惡意猜測謠言層出不窮。

  如此之下,她和二皇子那門親事,似乎也只能無限擱置。

  而二皇子本人甚至還上門給他的未婚妻送去了好些貴重禮物,說他對婚事並不著急,叫安定伯也不用擔憂,一副頗有情義的模樣。

  賀蘭瓷問陸無憂,陸無憂安撫她道:「不用擔心,真沒事,只是受了驚嚇,不過她應該也沒膽子說出實情——究竟是誰約見她在法緣寺。」

  賀蘭瓷覺得極其不舒服:「……沒有證據?」

  「對,就算安定伯小姐說了,安定伯願意魚死網破,他也完全可以不認賬。蕭南洵本人那時在宮裡,甚至……」陸無憂勾起唇角,語帶嘲諷道,「不久之前他還在日講找我的茬,離開文華殿的時候據說他去找聖上對弈了。不過這筆賬先記著吧,總歸要還的……」陸無憂又安慰道,「不用嫁給蕭南洵,也是件好事。」

  只是陸無憂沒對賀蘭瓷說,他還在地上看見一個染了血被踩得一塌糊塗的錦囊。

  裡面寫著對新婚的期許,以及希望殿下能多笑笑。

  她大抵只見過他幾面,知道他過往在清泉寺時的悲慘境遇,約莫還懷有一絲想要安撫對方的憐惜,但並不知道蕭南洵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畜生。

  賀蘭瓷沉默了一會。

  陸無憂道:「不過也幸虧,蕭南洵覺得她一個姑娘家翻不出太大風浪,沒派太多人手去——當然,你也不用擔心,你送簪子這件事應該沒被他的人看到。」

  賀蘭瓷搖頭道:「反正我們都被他當成眼中釘,也沒什麼區別。」

  陸無憂見她興致實在低落,便岔開話題道:「對了,你之前不是說想學射箭,現在還想嗎?」他隨口道,「我叫人買了弓箭和靶子,你感興趣我就叫人擺到院子裡去。」

  賀蘭瓷道:「……你還真會騎射?」

  陸無憂笑了笑道:「之前那個北狄小王子說要跟我比試,我還真的有點怕。」

  賀蘭瓷吃驚道:「所以你不會嗎?」

  她不由後怕。

  「倒不是不會……」陸無憂往外走道,「你出來就知道了。」

  等靶子擺好,邊上的桌台擺了長弓和箭矢,陸無憂手指撥弄了兩下,隨手拿起了其中一根箭矢,賀蘭瓷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隨手一甩。

  箭矢破風而出,以極快的速度疾射了出去。

  ——「咻」。

  只是眨眼功夫,賀蘭瓷便看見,箭簇,穩穩地,紮在了靶心正中。

  賀蘭瓷:「……」

  她在陸無憂身上看了看,又在靶心上看了看,呆了呆,半晌才道:「……怎麼做到的?」

  「我練過飛刀,很實用的,之前在覺月寺,就是這麼攔了一把……」

  陸無憂抬手又熟練地拿起弓,彷彿十八般兵器他都很熟,接著他一口氣拿起了三根長箭,一併架在了弓上,箭尾抵著弓弦,信手扣住,挺拔的身形不動,微微張開手臂,下頜微抬,勾弦的手指拉至頸側,眼眸微垂,身體舒展,動作非常隨意地射了出去。

  三隻長箭卻宛若並蒂蓮花,在「噗」、「噗」、「噗」接連不斷的三聲後,全部正中靶心。

  「要讓我裝射不中還挺痛苦的。」

  陸無憂又抽了一支,搭箭扣弦,動作利索地再次射出,箭矢依舊風馳電掣,速度驚人,但這一次,它徑直破開了先前的一支箭,將之一剖兩半,從中間命中靶心,射完他才道:「但我一個文官,射箭這麼準,很古怪的,所以我才說怕。」

  他說話時,尾音微微揚起。

  賀蘭瓷沒留意到,只想起許久之前,在郊祀上蕭南洵表演了一把騎射,贏得滿場喝彩。

  她不由道:「……騎在馬上也行?」

  陸無憂眉梢一挑道:「要不我下回休沐帶你出城,找個驛館借馬試試?」

  賀蘭瓷道:「那倒也不用!」她暫時不想再去驛館騎馬了。

  陸無憂再度連射兩箭,賀蘭瓷只凝神看著,心道難怪他當時會說太弱了沒意思,不肯出這個風頭,還在想著,就見陸無憂轉眸朝她看來。

  賀蘭瓷:「……?」她回神,「是要我也試試的意思嗎?」

  陸無憂又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也罷,你想試就試,記得戴指套,免得傷手。」

  但賀蘭瓷這會確實很關注他,又驀然想起表姐姚千雪和準姐夫宋齊川的相處模式,隱約之間,好像領悟了那麼一點點,有些不太確定地誇道:「……你剛才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陸無憂走過去,把靶心上的箭矢拔了出來。

  「沒誠意就別誇了。」

  「我很誠心,只是……不好意思開口。」說話間,她情不自禁道,「想讓我誇你,你直說不行嗎?」

  陸無憂動作一頓,道:「賀蘭小姐,都讓你自然一點了,你每次都這麼刻意,這總不能怪我。之前就覺得你演技差了點,略顯僵硬,不大能令人信服,你要不要改善一下?」

  賀蘭瓷反省……

  她好像確實沒有姚千雪那麼自然而然,姚千雪誇起宋齊川來,語氣神態都極其自然,發自肺腑的讓人感覺到舒心。

  但,她忍不住抱怨道:「陸大人,你要求好多哦。」

  賀蘭瓷平時說話的語調素來平淡,只語氣輕軟,但這時她抱怨的語氣略帶一絲微嗔,就顯出了些許微妙的親暱。

  陸無憂神思一晃。

  賀蘭瓷也覺得自己的口吻好像有點問題。

  她低頭拿起另一把略小的弓,試著拉弦——沒法拉到位。

  陸無憂輕笑一聲,才神色有些愉快道:「來,我教你。」

  ***

  拉了幾天的弓,賀蘭瓷肩膀都酸麻酸麻的。

  她本來以為自己身體已經鍛煉的不錯,看來還是仍有很長的進步空間,準備休息的時候,路過那位慕凌公子的房間,就聽見他和花未靈在說話。

  門敞著,聲音也很清晰。

  「……我總覺得,我失憶前,應該是個俠客。」慕凌公子的聲音帶點清冷,和他垂著髮俊秀溫潤的模樣倒很相稱,「所以給你寫話本子的時候,才會下意識寫這類的江湖傳奇故事。」

  花未靈則很殘忍地戳破他:「但你武功很尋常。」

  慕凌絲毫不以為意,微微笑道:「我不是被人重傷了,興許是被人廢過武功。」

  花未靈道:「哦,我哥給你檢查過了,沒有這回事的。」

  慕凌便又低聲妥協道:「好吧,那興許我只是個武功低微的俠客,而你是個俠女,又在萬千人恰好救了我,也許這也算是冥冥之中的一段緣分……除了寫話本,你還有沒有其他想讓我回報你的?」

  花未靈想了想,道:「我哥出力比較多其實,你身上的傷藥,吃住都是用他的呢,你要是再想回報,要不去回報他?」

  那位慕公子似乎被噎了一下,但他絲毫不氣餒,又道:「你看我寫的本子裡,那個叫花未靈的女俠和叫慕凌的俠客的故事,有沒有覺得哪裡不好?」

  花未靈認真道:「故事還不錯,但你起名真的太偷懶了,下次別這樣了。」

  慕凌:「……」

  賀蘭瓷大概明白了陸無憂一直跟她強調的「她心比你還大」是什麼意思了,她雖然不懂男女之事,但對別人的意圖不軌倒反應很敏銳。

  不過花未靈都說他武功尋常了……應該也不會吃虧吧。

  她想著,又往前走了一截,不知不覺走到了倒座房邊,那倆姑娘正在安分守己地抄抄寫寫,看賀蘭瓷過來,兩人瞬間站起來,跟學生見到夫子似的,急急忙忙把最近寫的文章掏出來給她。

  賀蘭瓷便安心看了一會,指點過,剛想走。

  聽見那個一直不怎麼開口的玉蓮低著聲音道:「夫人,二殿下送我們過來,確實是為了給夫人添麻煩,但我其實是不願意的。我原本也是個書香人家的姑娘,後來家道中落,因著家貧才把我賣了,我也想反抗過,但被打得厲害,實在怕疼,只好從了……本來以為只能以色侍人,沒想到會遇到夫人,這些日子多謝夫人了。」

  賀蘭瓷信了,但也沒全信,畢竟是二皇子送來的人。

  不過之前送夜宵的,出頭的都是那個叫若顏的姑娘,這位玉蓮姑娘確實安分得多。

  「但我也知道,就算陸大人看不上我們的姿色,只要待在這裡,就是礙了夫人的眼,不知夫人有沒有什麼田地莊子,我願意自請過去。」

  旁邊那位若顏姑娘倒沒說話,只是轉過臉去,輕嗤了一聲,可能是覺得她清高。

  賀蘭瓷沉吟了一會。

  先前若顏問她介不介意,她當時覺得沒那麼介意,可現在玉蓮幾乎一口篤定她會覺得礙眼,其實有人看著,這些時日以來,陸無憂壓根沒再見過她們。

  他也絲毫沒有要納妾的意思。

  顯得賀蘭瓷之前的擔憂十分杞人憂天。

  她應該對陸無憂很放心——也確實應該放心,陸無憂自從那日覺得她應該更自由之後,就沒再怎麼跟她親近過,她先前還以為陸無憂沉迷此事,不大清心寡慾,現在想來可能也是個錯覺,他意志力驚人,也很少毀諾,既然答應不納妾那應該也不會。

  那還有什麼可介意的呢?

  賀蘭瓷這麼想著,總覺得又哪裡不太對,一時還想起了姚千雪上次登門跟她說的她二表姐的事情,就像一縷極難捕捉的絲線。

  她思忖的時間過長,玉蓮有些緊張道:「夫人可是還有什麼煩難?」

  賀蘭瓷道:「你為什麼一口篤定我會覺得你礙眼?」

  她這話說得,玉蓮也呆了。

  玉蓮愣愣道:「因為……」她覺得這幾乎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沒有哪位夫人願意把我們這樣的女子,留在自己夫婿身邊吧。」

  賀蘭瓷道:「可你們……壓根見不到他啊。」

  玉蓮指著心口道:「這應該就像梗刺,梗在心上吧,夫人在意陸大人,自然會如此,不過……」她又想了想,找到了原因,「興許是陸大人對您過於愛重,心無旁人,才讓您覺得不介意。」

  像心頭一根弦被撥弄,賀蘭瓷忽然在想,就算明知陸無憂不會納妾,但把兩個如花似玉,且對他有意的女子放在他身邊,她應該……

  也不是完全不介意的。

  只是陸無憂壓根也沒讓這件事有發生的機會。

  ***

  這幾日,賀蘭瓷回去歇息,陸無憂又去了書房。

  她琢磨了一下,決定去給他煮個甜粥。

  上回臨時臨急跟廚子學的,其實煮得很一般,她還回去又研究了一下。

  陸無憂口味很挑,讓廚子煮個甜粥都能桂圓紅棗等等加料要求半天,稀稠軟爛入味和細膩程度也會挑剔,他上次應該是病了——要麼中了藥,才沒空糾結口味問題。

  賀蘭瓷深以為然,找廚子記了半天筆記,才捲起袖子,又圍上襜衣,伸出纖纖玉指忙活起來。

  看得霜枝汗顏不已。

  「要不還是我來吧……」她有些無語地看著賀蘭瓷在那裡用桿秤一點一點測量分量,彷彿是在煮藥。

  賀蘭瓷道:「煮粥簡單,先學習一下。」

  等她忙活完,已不知又過去多久,她有點擔心陸無憂先睡了,又仔細嘗了嘗粥,覺得味道還行——

  可她的舌頭又沒陸無憂那麼挑。

  賀蘭瓷最終還是略帶點緊張的,端著粥去了陸無憂書房。

  書房裡點著燈,他還沒睡,又在低頭翻文書。

  賀蘭瓷輕手輕腳把粥放在案上,陸無憂抬起頭,看著粥,眼中閃過一絲驚詫:「給我的?」

  「……這裡還有別人嗎?」

  陸無憂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很蠢,視線從粥上滑到賀蘭瓷身上,又從賀蘭瓷身上滑到粥上,才很不適應道:「又是你表姐教你的?」

  賀蘭瓷奇道:「送個宵夜而已,有這麼離譜嗎?」

  陸無憂道:「但你之前……」他噤聲,摸了下後頸道,「算了,當我沒說。」

  賀蘭瓷提醒道:「我沒什麼經驗,煮得味道比不上廚子,你要是喝不習慣,也可以直說,不用給我留面子。」

  陸無憂不由道:「我在你眼裡這麼挑剔?」

  賀蘭瓷沒好意思直說,咳嗽了一聲,道:「你先喝吧。」

  陸無憂用勺子攪了攪碗裡的甜粥,道:「……賀蘭小姐,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有事說事,用不著這麼委婉。」

  賀蘭瓷是真的覺得他很奇怪。

  「你是比干轉世嗎?」心有七竅玲瓏,才想這麼多。

  陸無憂喝了一口,嚥下去才道:「幹什麼,想借我一片心肝食之嗎,妲己?治不了百病的,只能要我的命。」

  賀蘭瓷心道這人又開始日常胡言亂語了,便不搭腔等他喝粥,想待會把空碗端出去。

  誰知道陸無憂平時吃飯速度快得很,這會卻慢得離譜。

  她也不好催他,就只能托腮倚在桌案邊,等他,看他一口一口斯斯文文喝著粥,彷彿這粥是瓊漿玉液做的,還得品味一下。

  陸無憂喝完最後一口,擦乾淨唇,才道:「火候還是差了點,粥沒煮透,味道也沒浸進去,你攪了嗎?」

  賀蘭瓷道:「……你這都喝得出來?那你剛才不早說!」

  「是你太不挑了。」陸無憂莞爾道,「下回再努力吧。」

  賀蘭瓷看著碗底空空的模樣,頗覺無語道:「……那我再琢磨琢磨。」

  她端起送夜宵的盤子便想走,不料被陸無憂拽住了衣袖。

  「怎麼了?」

  陸無憂道:「你在廚房裡待了多久啊,怎麼臉上都沾了灰。」

  賀蘭瓷遲疑,幾乎伸手想去摸自己的臉,但又不方便,只能轉頭道:「哪裡?」

  「你湊過來一點。」

  她依言。

  陸無憂的臉近在咫尺,呼吸可聞,彷彿下一刻便要親上去,他喉結似乎動了,又似乎沒動,伸出長指在她的鼻尖上刮了一下,還真蹭下一抹灰來。

  興許是方才第一回煮糊的時候沾上的。

  賀蘭瓷顫著眼睫,剛有些不好意思地想開口。

  就聽見陸無憂忍耐似的啞聲道:「賀蘭小姐,你在撩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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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21:3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

  他真的很敏感。

  賀蘭瓷還在踟躇的時候,陸無憂已經撤開了身,用帕子擦乾淨指上黑灰,他垂著眸子,仿若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什麼話也沒有說過。

  坐下來和對方認真談談好像也已經行不通了。

  賀蘭瓷原本就不太擅長與人交際,熟識的也大都是表姐姚千雪、青州的小堂妹這般的親屬,當然這多少和她的外貌也不無干係。

  以往,她也很少與人深交,彼此不瞭解倒佔絕大多數。

  和陸無憂是第一次,這麼深入地瞭解過對方,這些時日,她本來覺得自己有點瞭解他了,但現在他好像又突然變得有點難解。

  她端著盤子,低頭靜靜看了他一會。

  誇他也好,半夜替他煮粥也好,並不完全是為了盡義務——事實上,她也沒有這些義務。

  可能更多的還是希望陸無憂能開心點。

  但好像自從那天對她說過希望給她另一個選擇之後,陸無憂就情緒總是有些怪怪的,表面上看起來似乎還是一樣,他們依然照常相處,依然能拌嘴。

  陸無憂也依然會指點她鍛煉,還會教她射箭。

  但好像就是哪裡很微妙。

  賀蘭瓷覺得他彷彿一直興致不是很高,調笑時也情緒淡淡的。

  她盯了好一陣,才發現陸無憂面前的文書仔細看去,幾乎都是過往邸報上益州相關的事務,和一些益州呈報,他嘴上不說,但做得倒是很多。

  賀蘭瓷心頭一暖。

  她便又低頭琢磨了一會,道:「真不要我給你紅袖添香?雖然香不太懂……但研墨我還是會的。」

  陸無憂顏色略淡的瞳仁有些懨懨似的抬起,在她的臉上略一掃,隨後移開,語氣仍帶了分啞意:「不用了。我再看一會就回去了,反正也不打算寫什麼……你先回去休息吧。」

  雖然很溫和,但依舊是逐客令。

  可他剛才看起來,明明很想親的樣子。

  賀蘭瓷也不知道陸無憂在忍什麼,他也不像是失去興趣了,更像是在磨煉自己的意志。

  還是問題出在自己身上?

  賀蘭瓷回想道:「……難道你今天也覺得我不自然?」

  就算誇陸無憂誇得僵硬了一點,因為她過去確實也很少誇人,但至少現在這些她覺得她做得很自然,陸無憂之前不也一直照單全收嗎?

  上回他還是自己要求她煮粥的!

  這次分明是她主動的!

  陸無憂沉吟片刻,又低頭道:「非要實話實說,是有一點點。」

  賀蘭瓷乾脆坐到他對面道:「陸大人,我覺得你對我有偏見。」

  陸無憂翻了一頁文書,隨口道:「沒有這回事,我在等樹長高,揠苗助長確實不行……」彷彿怕賀蘭瓷想多,他還笑了笑道,「賀蘭小姐,你給我煮粥,我挺高興的,真的,都有點受寵若驚了。不過都這麼晚了,早點回去睡吧。別想太多了。」

  ……嗯,他怎麼還能倒打一耙。

  賀蘭瓷道:「我是真心想給你煮粥的。」

  陸無憂又笑笑道:「我知道,下回記得煮好點。」

  油鹽不進,刀槍不入。

  賀蘭瓷久違地想開口重新懟他。

  ***

  一直天氣晴好的上京城突然下起了雨。

  起初只是午後飄著細雨,過了酉時雨聲漸大,開始連綿不絕起來,天空中也布滿了濃霧陰霾,大朵大朵陰雲覆蓋,及至晚間已經伴隨著一道道電閃雷鳴,變成了狂風驟雨。

  傾天雨幕倒墜,接連不斷劈啪作響的雨聲逐漸籠罩了整個上京城。

  「今年雨也太大了吧!」

  「還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明天能停嗎?」

  街頭巷陌到處是躲雨的行人。

  以往這是賀蘭瓷最擔憂的時候,因為他們府上的屋頂著實不頂用,這種程度的大雨,不止她的西廂房,其他幾間房也都會開始滲雨,最慘的大抵是書房。

  她還記得有一年,自己半夜驚醒,只披了兩件衫子,便帶著油布去和她爹一起搶救書房裡的書,最後還差點染了風寒。

  陸府的屋頂倒是當真結實,即便雨這麼大,一絲也沒有漏下來。

  她來上京之後,少有機會這麼閒適地坐在廊下賞雨,看水滴砸在地面上濺出水花,看小樹苗和新開的花莖在雨水裡飄搖,看屋簷邊一串串墜下來如簾的雨幕。

  混雜著潮濕氣息微涼的風拂面,卻別有一股清爽。

  賀蘭瓷裹緊了大衫,抬頭仰望天穹。

  她皺著眉頭擔憂地煩惱了一會,隨後看著電閃雷鳴又漸漸舒展。

  一道道閃著光的雷芒在天際邊像一條條撕開畫布的裂紋,一閃即逝,有著張牙舞爪的形狀,她抬頭研究著閃紋,想著要不要回去也畫畫看,就聽見耳邊一道清潤悅耳的聲音:「坐這不嫌冷?」

  賀蘭瓷側頭看見陸無憂,感覺了下道:「還不算很冷。」

  話音未落,她感覺自己肩膀被陸無憂按了一下,一股熱氣抵著肩膀被輸送過來,瞬間她周身都一暖,像泡在沐浴的水盆裡。

  陸無憂一撩衣袍下擺,也坐下來道:「看什麼呢?」

  賀蘭瓷實話實說道:「看雨。」

  陸無憂也仰頭看了一會道:「你放心,賀蘭府上的屋頂我是真找人仔細修過了,雖然這雨很大,但應該也不至於漏了。」

  賀蘭瓷轉頭看他,斟酌著怎麼開口才能讓他覺得自己很自然地在表達感謝。

  誰料陸無憂,微微側了頭,按著地面似乎要起身。

  賀蘭瓷拽了他一把,道:「其實我還在想,我們清丈的時候不是問過遠一些的百姓,他們好像還挺怕梅雨的……我們都這麼大的雨,如果多持續些時日,他們那會淹了良田嗎?還有……你不是說青瀾江才決過堤。」

  陸無憂沉吟道:「得看這雨連綿有多遠了,但也說不準。不過戶部應該也會有所準備。」他也微微皺了眉道,「我會託人留意的。」

  這也有點強人所難,畢竟陸無憂目前官位如此,再多也是鞭長莫及。

  至多只能上書勸諫,卻不能真的治理。

  見陸無憂還打算走,賀蘭瓷又拽了他一把,道:「你要是不忙,我們再聊聊。」

  陸無憂聽她這麼說,忍不住挑了眉道:「今天打算聊什麼?」

  賀蘭瓷道:「不聊你不想聊的了,聊點別的,比如……你之前說過是因為有想做的事,才願意畫地為牢,困在上京,所以是什麼?你到底為什麼才想做官?」

  陸無憂只好被她拽著又坐下,語氣很隨意道:「還能是什麼,當然是想大權在握了。」

  賀蘭瓷:「……」

  看見賀蘭瓷一言難盡的表情,陸無憂驀然又笑了,他這幅樣貌,不論何時笑起來,都風流蘊藉,自有一副調情似的勾人情態,更何況他還眉目舒展,很放鬆的模樣。

  「小時候是這麼想的,書看多了,覺得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很有意思。」

  賀蘭瓷忍不住道:「……哪裡有意思了!」

  陸無憂道:「與人鬥其樂無窮啊,不然按部就班,父母做什麼我做什麼,多無趣,所以我才跑去青州讀書了。」

  賀蘭瓷一瞬間還有些羨慕,他這種想做什麼就能去做什麼的狀態。

  「然後,後來在青州念書時,業師送了我四個字『和光同塵』。」陸無憂聳著肩笑道,「我還納悶了好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青州的樣子,這四個字我哪裡需要學。」

  ……他真的好猖狂。

  不過他在青州與現在也並無太大差別,都是一派風度翩翩溫文公子的模樣,極為和氣,友人眾多,人人交口稱讚,那會他還有個奇酸無比的稱號叫「無憂公子」,確實不需要研究怎麼合群。

  「後來呢?」

  陸無憂道:「後來才漸漸品出來,業師說得這個『和光同塵』和普遍的注譯不一樣,他看我文章覺得我太眼高於頂,過於孤傲了,就算才學再出眾也不宜為官,又對我說我四書五經都滾瓜爛熟,不用再念了,讓我去他熟識的師爺手底下當雜吏。」

  賀蘭瓷微驚:「你去了?」

  「去了,是青州下面的小縣,權當游學。」陸無憂眼尾微揚地看過來,「哦,那時候你已經回上京了,我去待了快半年吧,生出了許多新的念頭,也大概明白業師的意思。為官不知民生疾苦,權位再高,也不過是玩弄權術,在上面的一個兩個,十個,都沒什麼區別,百姓不會在意,於國於社稷也無益。」

  賀蘭瓷有些怔怔地望著他:「然後呢?」

  陸無憂禁不住道:「你怎麼只會說三個字了?平時你不是……」

  賀蘭瓷也無語道:「我又不是有什麼毛病,非要和你對著說話,繼續繼續……」

  陸無憂聳肩道:「就沒什麼了,君子讀書是要知行,明智,為官不是目的,是手段。所以我還挺佩服賀蘭大人的,雖然也有人覺得他愚昧,不知為己身謀利,至少他很清楚自己是在為什麼做官,且一直在踐行。不像有的官吏,渾渾噩噩幾十年下來,也只為了多貪墨些銀錢,自己都不知為何而活。」

  賀蘭瓷沉默了一會。

  陸無憂又撐著地面道:「好了,我走了,賀蘭小姐你……」

  他話音未落,突然感覺頰邊一抹柔軟飄過,他一轉頭,就看見賀蘭瓷撤離開的臉,他怔了怔,意識到賀蘭瓷剛才是在偷親他。

  賀蘭瓷臉也有點紅,沒留神就親過去了,只是覺得剛才那一刻的陸無憂好像格外好看。

  陸無憂動了動唇,竟一時間也忘了要說什麼。

  反倒賀蘭瓷提著裙擺,想先站起來。

  院子裡的雨逐漸小了些,電閃雷鳴的光似乎也漸漸消失,細雨綿綿而落,聲息溫柔似低語,竟還顯出幾分纏綿之意。

  就在這時,突然一道聲音響起。

  「大人!那位……呃,慕公子又受傷了!」

  兩人同時一愣。

  原來下午花未靈和他出去賞雨,沒料到夜晚暴雨,回來時,雷電交加之際,道路旁一家酒樓的招牌被狂風捲集朝著花未靈砸落下來,然後這位慕公子便挺身而出,擋在了前面!

  於是他就……又受傷了。

  聽見這個消息,兩人神情都很微妙,陸無憂尤其微妙。

  果然,他們過去時,就聽見花未靈在道:「你不用幫我擋,它也砸不到我頭上的!我一掌就,算了……疼不疼啊?」她聲音輕下來。

  慕凌腦袋上又纏了兩圈布,額頭上隱約可見滲血,肩背似也有傷,但他清冷的聲音不疾不徐道:「我知道,但反應過來之時,身體已經擋過去了……有一點點疼。」

  花未靈幫他小心把額頭上的傷包好,靈動的眸子沉靜下來,寫滿了認真。

  「你轉過去,把衣服脫了,我給你背上的傷上藥。」

  陸無憂咳嗽了一聲。

  花未靈抬頭道:「哥,什麼事?」

  那位慕公子也客氣笑笑:「見過陸大人和夫人。」

  陸無憂和他對望了一眼,

  賀蘭瓷總覺得陸無憂神情不是很友善,但怎麼說人家也救了花未靈,她當即輕聲道:「多謝慕公子救下未靈……」又客套感謝兩句。

  陸無憂這才也跟著感謝了兩句。

  花未靈的毛病就是看見人受傷就心軟,尤其是對方還是為了救她,平時大大咧咧,這會心軟得跟什麼一樣,讓她不管是不可能的。

  陸無憂凝望著那位看起來人畜無害還在淡淡笑著的慕公子。

  他被花未靈上藥的時候,時不時輕嘶出聲,作出一副很痛的樣子,花未靈則動作越發輕柔,還在細聲問他要不要再輕點。

  陸無憂忽然想起他清丈受傷,賀蘭瓷給他上藥時,自己在幹嘛。

  ——哦,她讓他少說兩句,會討人喜歡許多。

  回去時,賀蘭瓷發現陸無憂一直在沉默。

  她不由擔心道:「那位慕公子不會真的不懷好意吧?要不我回頭再找機會提醒一下未靈。」

  陸無憂點點頭,沒說話。

  賀蘭瓷更擔心了:「你怎麼了,嗓子不舒服?我……給你煮冰糖雪梨?」

  「不用了。」陸無憂突然道,「我話真的很多嗎?」

  賀蘭瓷遲疑道:「這你應該早知道了吧,怎麼突然現在又來感慨。」

  「……」

  好一會,陸無憂才又道:「沒什麼。」

  ***

  晚上雨水稍稍歇止,不料第二天又下起了暴雨,似比昨日還要大。

  賀蘭瓷不由有點擔心她爹的腿,她爹在洪線裡泡出來的腿腳毛病,在陰雨天總是格外嚴重。

  跟陸無憂打了聲招呼,她便驅車回了趟賀蘭府。

  管事見到她,連忙驚喜道:「小姐!是小姐回來了!快去跟老爺說。」

  撐著傘下去時,賀蘭瓷還四周觀察了一下,這座漏雨多時的宅子,這次好像真的不怎麼漏了,特別是她原先住的西廂房,被填補得密不透風。

  她快步朝裡走,還未進書房,先聽到了一連串的咳嗽聲。

  賀蘭瓷瞬間心揪緊了。

  「爹……」

  賀蘭謹見她來,瞬間背過身去,掩著唇,把咳嗽聲嚥下去,才轉身道:「沒什麼事,老毛病了。怎麼突然回來?」

  她爹的年歲其實不算大,但現在看去,背脊已經有些佝僂,和挺拔的陸無憂看起來截然相反。

  熟悉的桌案上,也依然堆滿了文書。

  賀蘭瓷不去看那些文書,只輕聲道:「回來看看。腿還疼嗎?咳嗽叫大夫了沒?」

  賀蘭謹道:「都說了不礙事,叫什麼大夫。出嫁的姑娘還是少回家為好,免得夫婿不高興。雖然霽安脾氣好,但你也不能太過肆意,免得將來夫妻間生了嫌隙。」

  賀蘭瓷心道,他還生怕她不自由呢。

  但她還是點頭道:「知道了。哥呢?」

  賀蘭謹嘆氣一聲道:「說雨下得大,出門和人賞雨去了。他要是有霽安一半的爭氣,老夫,唉……都怪為父當初忙於公務,沒好好管教他。」

  不愧是她哥。

  兩人又不鹹不淡地寒暄了兩句,賀蘭謹突然問道:「你們沒吵嘴吧?」

  賀蘭瓷不知道這點別扭算不算,但還是道:「沒有,我們挺好的。」

  賀蘭謹沒說什麼,又道:「聘禮為父還給你留著,都放在你屋裡,缺了就叫人回來拿。讓霽安別一直送藥材過來了,他在翰林院俸祿也不高,還是省著點用。上回清丈的事,他做得不錯,他受的傷養好了嗎?」

  賀蘭瓷道:「應該……養好了。」

  陸無憂最近都沒讓她近身,但看他行動如常,應該是無礙。

  「年輕人也要多注意,不要太魯莽,能迂迴,便徐徐圖之。」賀蘭謹又叮囑了幾句道,「還有上次婚宴上那個事,你都出嫁了,爹也不想老管你,管你也不怎麼聽,但你自己還是注意注意,免得夫妻失和……過幾日聖上宴請北狄使臣,他還得去,多少會有點疙瘩,你別脾氣強跟他吵了……爹也是過來人,知道娶個媳婦日防夜防不好受……」

  賀蘭瓷點頭後,又情不自禁道:「爹,其實我是你兒媳婦吧。」

  賀蘭謹吹鬍子瞪眼道:「你瞎說什麼呢!爹還不是為了你!」

  賀蘭瓷道:「你關心了我一句,問了他十句。」

  賀蘭謹道:「他要不是娶了你,為父哪裡會關心他!」

  賀蘭瓷並不是很信。

  轉頭又一想,奇怪……她爹都「霽安、霽安」叫得這麼順口,她到底有什麼可糾結的。

  賀蘭瓷琢磨著又回了陸府裡。

  那隻給姚千雪看過的玉蘭荷包總算繡得差不多了,她又費了好一會功夫,在下面仔細編墜上絡子,細細展平,拎起來放在掌中欣賞了片刻,才有點緊張地問霜枝道:「這次應該……還挺像樣的吧?」

  霜枝拚命點頭道:「嗯!特別像樣。」

  看著她家小姐慢吞吞一針一線繡到現在,她不累,霜枝光看都覺得心累了,恨不得一把奪過替她繡好,但現在見她完工後,舒展眉眼微笑起來的樣子,又覺得心頭一悸。

  繡嫁妝的時候,都沒見她家小姐這麼努力過。

  賀蘭瓷鬆了口氣,才把上次從法緣寺求來的緣箋錦囊一併塞進了荷包裡。

  她真的已經很用心,很在意了。

  希望陸無憂能稍微感受到一點,別再那麼不高興了。

  她還是覺得那樣自信又無法無天的樣子更適合他。

  於是,晚間,她又輕手輕腳地從去送荷包。

  陸無憂照例,略帶一絲驚詫地看她——的那個荷包,道:「你繡的?」

  賀蘭瓷點頭道:「如假包換。」

  自信完,又有點忐忑,因為陸無憂盯著看了一會,沒怎麼說話,半晌才道:「繡了多久?」

  賀蘭瓷想了想道:「還挺久的。」

  陸無憂道:「雖然……」他長篇大論似剛開了口頭,意識到什麼,又噤了聲,道:「多謝了。」然後就手把荷包別到了腰上。

  嗯?

  就沒有了嗎?

  賀蘭瓷微微迷茫,他沒有感受到她的用心嗎?

  她不得不出聲強調一下:「這真的是我一針一線繡的,沒有假手他人。」

  陸無憂頓了頓,道:「我知道,會天天戴的。」

  這怎麼還適得其反,他客氣得有點過分了吧!

  賀蘭瓷忍不住道:「陸大人,你是不是殼子下面也換了個人,我覺得你好像不太對勁。」

  陸無憂挑起眼睛看她,瞬間倏忽回轉,隨口胡謅道:「對,沒錯,我們倆都換……」他又一頓,道,「你想太多了。」

  這樣下去不行。

  賀蘭瓷終於稍稍抬起聲音道:「陸無憂,我不是已經跟你很清楚很明白地說了我想要留下來嗎?我是很認真想過的決定,不是一時衝動,也不是出於義務。」

  事實上這裡她也有不解。

  陸無憂費心周全地娶她回來,連她的父親都能惦記到——她才從賀蘭府管事那知道陸無憂還會時不時送東西過去,但他從來沒跟她說過——最後的目的卻是把她自由地送走。

  怎麼都覺得不合理。

  賀蘭瓷已經習慣了那些男子接近她的不懷好意,也明白他們貪圖顏色,想從她這裡獲取什麼,但陸無憂不一樣,他分明已經什麼都能有了。

  「我知道。」陸無憂說完這三個字,似也思索了一會,道,「我也沒懷疑過這點。」

  賀蘭瓷道:「但你變了。」

  「……」

  陸無憂抬眼看來。

  賀蘭瓷深沉道:「你以前對我沒這麼多彎彎繞,都是有什麼說什麼。」

  「我以前對你還……」陸無憂語塞了一瞬,道,「就不能給我留點小秘密嗎?」他說這話時,聲音低下來,竟然顯得有一分,極其罕見,賀蘭瓷從沒想過的,弱勢。

  她幾乎要以為是錯覺。

  賀蘭瓷又把先前種種,包括陸無憂的話,姚千雪的話,她爹的話,那兩個姑娘的話等等……放在一起,思忖著,突然間得出了一個非常匪夷所思的結論。

  她有點不可置信。

  賀蘭瓷一直知道自己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也一直覺得陸無憂和她截然相反。

  他自信,且有足夠的能力無所畏懼,無所不能。

  怎麼可能,又怎麼會不安……

  該覺得不安是應該是她吧。

  但陸無憂好像不大相信,她現在是真的心甘情願留在他身邊,即便沒有那次公主府宴席的意外,讓現在的賀蘭瓷嫁給陸無憂,她也是願意的。

  所以問題是她沒給他足夠的安全感嗎?

  晚上,窗外的雨聲依舊淅淅瀝瀝,不曾停歇,像無法剪斷的思緒,伴隨著隱約的雷鳴。

  空氣中似乎也彌漫著潮濕的水汽。

  賀蘭瓷沒有心情去欣賞那氤氳在耳邊柔軟的雨聲,一直在榻上思考著陸無憂的事情。

  幾乎在她要睡過去時,才感覺到一個黑影從外面回來,她瞬間又清醒過來,看見陸無憂的身影消失在淨室,不一會聽見他沐浴洗漱的聲音。

  和雨聲交匯。

  她莫名有幾分緊張。

  過了不知多久,他從淨室出來,臥房裡沒有燃燈,他幾乎沒有發出腳步聲,動作極輕地徑直走向臥榻。

  賀蘭瓷突然開口道:「我知道你在煩惱什麼。」

  輕柔的聲音在黑暗中分外清晰。

  陸無憂正要上榻的腳步一頓,半晌,他才聲音微滯道:「你怎麼還沒睡?」

  一直照顧他陰晴不定的大少爺脾氣,賀蘭瓷也不是沒有半點火氣。

  她從榻上直起身,鼓足了氣性,膝蓋往前,有些挑釁似的一把拽住了陸無憂寢衣的襟口,用她不染凡塵的眸子望向他,把那個她一直想說,但又沒好意思說出口的話,清晰緩慢地吐了出來。

  「——陸無憂,我們圓房吧。」

  陸無憂幾乎整個僵住。

  時間也好似停滯在了這裡。

  只有雨聲依舊。

  過了不知一瞬,還是許久,他聲音極度忍耐地嘆息著,用一隻掌心微濕的手遮住她的雙眸,清潤的音色沙啞得不成樣子:「賀蘭瓷,你要搞清楚……我不是個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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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21: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賀蘭瓷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視死如歸的表情,反倒顯得很坦然,或者說有些釋然。

  只是被那雙清光灼灼的眼瞳這樣看著,任何人都無法平靜。

  賀蘭瓷察覺到陸無憂聲音低啞,抬起手慢慢覆蓋上陸無憂的手背,因為緊張,她的手心也有一點微濕,在雨水密匝降臨的潮濕夜晚,似有些許化不開的黏稠。

  她的語調好像也黏糊了起來:「……沒人讓你當聖人。」

  又很輕,像夢裡的聲音。

  陸無憂感受到她手掌柔軟的緊貼,長睫在掌心覆蓋下眨動,撩撥而過,過往沁涼寒玉似的指掌也帶了點撩人的熱度。

  賀蘭瓷的模樣雖然緊張,卻沒有顫抖,也不顯得畏懼。

  「我想當不行麼?」他聲音仍舊沙啞,克制著開口,「但是……我真的不是什麼時候都能停下來。」

  這是種沒法與之交流的煩惱。

  陸無憂自然想和她親近。

  倘若他們還是成婚前的關係反倒好辦,賀蘭瓷對他不會有什麼顧及,態度也很自然,所有的反應都是最真實的,他大可以去改善——有的是迂迴的辦法。

  可現在不一樣,他們桎梏在這被迫締結的關係中,對於賀蘭瓷這樣的人,由於他們的關系,以及他盡職盡責的行為,直接結果是導致他所說的話,所提的要求,其實不自覺地都會帶上威逼和脅迫,一種挾恩圖報式的——這是他之前也沒料想到的。

  縱使她能接受他的離經叛道,現階段還是觀念傳統。

  賀蘭瓷按著他的手掌,感覺到陸無憂的動搖,在生出火氣之餘,莫名還有幾分說不出的心疼。

  這可真是見鬼了。

  她覺得或許還是挑釁比較好用。

  「陸大人,當初怎麼都不見你這麼多顧慮,你真這樣下去……」賀蘭瓷拖著聲音道,「我恐怕真要懷疑你是不是有什麼隱疾了。」

  陸無憂:「……?」

  他移開了手掌,和賀蘭瓷的視線對上。

  陸無憂緩緩吐字道:「你哪學的激將法?」

  賀蘭瓷道:「有用就行,所以到底有……」

  陸無憂的唇已經無法抑制地堵上了她的嘴。

  只是親吻依舊含著絲絲縷縷的隱忍克制,是種很纏綿的親法,不大激烈,卻透出幾分珍重來,賀蘭瓷直著身子,曲著雙膝,任由他慢吞吞地親了一會。

  不知多久,陸無憂鬆開唇,按住她的肩膀,微微側開臉,聲音越發沙啞道:「那你可以重新認識我一下,我就是顧慮比較多。」

  賀蘭瓷被他親得臉頰微紅,略垂了眸子道:「那你還口口聲聲說想讓我自由,明明你自己都不自由。」

  陸無憂轉回點頭,語氣古怪道:「這和自由有什麼關系,我的自由又不建立在你的……」他語焉一頓,「你覺得我在煩惱什麼?」

  賀蘭瓷也不打算再和他好好講道理了,一字一句道:「你‧想‧太‧多‧了。」

  陸無憂定定看她。

  賀蘭瓷這時也抬起眼睛來,和他對視著,分毫不讓。

  窗外伶仃的月光灑在她皎潔美麗的面龐上。

  這當真是個漂亮至極的姑娘,她的美在不同環境下都各有風姿,但此刻看去,因為熠亮而堅韌明澈的眸光,竟有了幾分驚心動魄,像畫卷上的美人被點睛之後,生出精魄,活了過來。

  陸無憂和她就這麼靜靜對峙了好一會。

  莫名想起在青州時,他倆也常在無人察覺的時候,這麼挑釁地看著對方。

  但那時候他心無旁騖,不像現在這樣,心猿意馬到無以復加。

  如同窗外劈啪作響的雨滴,不斷在窗沿,地面,屋頂上跳躍著砸落,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彷彿合成了一道驚響。

  那些自尋煩惱的堅持變得搖搖欲墜起來。

  甚至有一刻,陸無憂也在想,到底什麼才算是尊重她的意志,他們生來不同,境遇不同,他盡己所能想要給予的最好的——自由與選擇——可能於她而言,也是種煩惱。

  賀蘭瓷的努力和困惑他也看在眼裡,並不是感受不到……之前覺得她刻意,但可能刻意的不是賀蘭瓷,是他自己的心。

  他認為適合的,也不一定是正確的,在這方面他確實沒什麼經驗,也許順其自然反倒是最好的。

  陸無憂輕籲了一口氣,按著她的肩膀漸漸使了些力。

  他也已經忍耐地近乎於有些痛苦。

  可最後,陸無憂還是又問了她一次:「你不跟我履行這些,我也不會生氣,不會有怨言,不會對你有什麼意見,沒必要把它當成義務,你確定……」

  賀蘭瓷指尖攥緊袖口,紅著臉在他問出口之前道:「……你先前問過我還記得痛不痛。」

  陸無憂默了默。

  他也記得。

  賀蘭瓷努力用平和的語氣克服羞恥心,學著陸無憂的語調鎮靜道:「也……沒有那麼,你、你輕一點就行。」

  ——這話卻令人不能鎮靜。

  陸無憂不自覺喉結滾動了一下。

  「賀蘭小姐。」他喚她,幾乎是情不自禁道,「我覺得你以後還是別這麼說了。」他按著她的肩膀往下壓,「別說做聖人了……」長長的嘆息聲從陸無憂的肺腑間被壓了出來,「我連人都不想做了。」

  「——你說得對,腦子什麼的,暫時不要了。」

  話音未落,賀蘭瓷在下一個瞬間,便被他親到手足無措,睜大了眼睛。

  她剛才還以為自己已經有點親習慣了,但事實上並沒有。

  方才陸無憂只是單純在逗弄罷了,現在卻是在掠取,呼吸在很短的時間內便急促起來,豔紅染霧的水氣蔓延上眼瞳,她唇齒間只能發出些細碎又令人臉紅的聲音。

  輾轉間,寢衣也鬆鬆垮垮地散開了些許。

  陸無憂持續不斷親著,直到她身體發熱,才似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般,道:「你說我話少會更討人喜歡,是認真的嗎?」

  賀蘭瓷懵懵地看他,口唇間還殘留著他的氣息,死活也沒想到話題能突然岔開到這裡。

  「我隨口說的。」

  陸無憂神色鬆快地又親了她兩下,道:「所以你不覺得我話多?」

  賀蘭瓷喘著氣道:「也不是不覺得,就是……話少了就不像你……」她還未說完,突然驚叫了一聲,陸無憂此刻感覺起來微涼的長指從寢衣下擺,摸到了她腰腹的肌膚。

  陸無憂親著她的唇角,啞聲緩慢道:「你摸起來很滑,我能……」

  賀蘭瓷的臉「騰」一下燒起來。

  這些日子他的忍耐和克制,讓她一下子忘了陸無憂這張口無遮攔的嘴,完全不分場合也不分時間地點,尤其和她親近的時候,經常會問出一些讓人羞恥無比的問題。

  賀蘭瓷當即口氣不善道:「你最好識相一點,不要再問我那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和同不同意了。」

  不然她很可能會和她的羞恥心一起陣亡。

  再拖著陸無憂一起同歸於盡。

  陸無憂輕笑了一聲,挑起眉梢道:「不需要允許,是不是意味著……我什麼都可以做?」

  賀蘭瓷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好在陸無憂似乎也已經得到了答案,緊接著她又驚叫了一聲,連忙抬手抵住了唇,用手背堵住了唇齒間的嗚咽聲。

  更多的水汽在一瞬間湧上了賀蘭瓷的眼眸,她忍不住曲起一條修長的腿。

  卻被陸無憂另一隻手握住了膝頭。

  陸無憂的聲音便又顯得喑啞克制了起來,他低聲道:「你不讓我問,但如果不舒服……還是要直說。」

  賀蘭瓷想說現在就……但她只咬了咬自己素白緊繃的手背。

  陸無憂見狀,道:「你怎麼這時候就開始咬自己了,我還什麼都沒……」

  賀蘭瓷忍不住道:「你這不能叫什麼都沒吧!」

  空氣裡有微妙的水聲,被遮掩在雨水聲中,不大分明。

  夜似乎已經更深了,只有綿綿不斷的雨滴還在不分晝夜地發出聲響,擾人清夢,拂來清爽的涼意,但屋內倒很溫暖滾燙,甚至有些氣息黏稠。

  陸無憂垂著眸子,又親了親她微轉過去的側臉,道:「我這不是……禮尚往來,你也不是沒對我做過。」

  賀蘭瓷只好鬆開手背,轉而緊咬住嘴唇,道:「這怎麼一樣……」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面紅耳赤,羞赧不已。

  陸無憂卻又靠在她耳邊音色魅惑的低語了兩句。

  賀蘭瓷捂著眼睛道:「你別說了!」

  她不由顫身,只覺得腿顫得格外厲害,滿腦子都是那低不可聞的奇怪水聲,偏偏陸無憂還很慢條斯理,好像這時候他突然就不急了。

  「你也太緊張了……」陸無憂又低聲道,「不然待會我怎麼……」

  賀蘭瓷本來還沒想太多,他這一說,她腦海裡一瞬間想起了當初在冊子上所見,又想起了她給他幫忙時所見所感。

  突然有一絲的,不太確定。

  「你確定是這樣……?」

  陸無憂氣息不穩道:「不然呢?」

  賀蘭瓷咬著唇道:「不太可行吧我覺得……」

  陸無憂安撫似的親了親她的肩窩,道:「不是都已經發生過了。」

  賀蘭瓷道:「但那時我不記得了!」

  陸無憂頓了頓,道:「我也記不清了,但應該沒問題的……賀蘭小姐,你要相信自己。」

  賀蘭瓷絲毫沒被他鼓勵到,只想說:「我覺得這是我努力也沒用……」

  又是一陣悉索聲。

  陸無憂再度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

  賀蘭瓷耳垂滾燙。

  略微感受到什麼,賀蘭瓷被刺激得頭皮發麻,她軟軟按住他的肩膀,整個人像被燒紅了。

  面前的陸無憂桃花眸半垂著,長睫覆蓋眼瞼,遮掩住轉深的眸色,清逸似泉濯的清俊面龐浮現出了妖異的紅,連眼尾都染了抹胭脂色,眉心微擰,因忍耐而整個人繃得很緊,彷彿箭在弦上。

  「你還蠻主動的……」

  賀蘭瓷:「……?」

  不等她回神,立刻又驚叫了一聲,這次驚叫格外綿長,她終於又忍不住去咬自己的手背,但下一刻便被陸無憂拉住了,他道:「你咬點別的,咬我也行……」

  好像很慷慨大方似的。

  明明……賀蘭瓷覺得,現在更慷慨的是自己。

  她覺得自己簡直不能更大方了,陸無憂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是真的不打招呼!

  也不跟她商量。

  賀蘭瓷很快就,有點受不了,陸無憂還在她耳邊,故伎重演似的,誇她,順便跟她提一些匪夷所思,根本做不到的要求。

  比如,能不能再多給點……

  這是能討價還價的事情嗎?

  賀蘭瓷努力適應著,魂都快要沒了。

  上次,她是真的已經記得不那麼清晰了,本來就是神智昏聵的情形下,只殘餘著一星半點的片段,但現在不一樣,每一時每一刻都格外清晰。

  她開始逐漸想起自己當時為什麼會哭。

  是等到了一定的承受臨界點,眼瞳便會不自覺地分泌出淚液來減緩體感。

  賀蘭瓷忍不住抓住陸無憂的胳膊,眸中都有些模糊了,沒想到會這麼折磨人,只能磕磕絆絆開口,想讓他收斂點。

  但開了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真的糟糕透頂。

  她平時聲音輕柔也就罷了,自己也沒覺得如何,但沒想到,在某些特殊情景下,她被逼出來的聲音,居然這麼得令人無法直視。

  果然,根本,沒有起到,一點效果。

  可能……還起到了反效果。

  賀蘭瓷眼瞼下熱意滾滾,似斷了線的玉珠。

  陸無憂把她拽起來,臉龐靠近過來,居然還有功夫幫她吻淨眼淚,只是動作絲毫未停,賀蘭瓷有點崩潰,胳膊無力地抵著他,想問他是不會累嗎?

  然後想起,他確實,體力非常驚人。

  但她明明,也有好好鍛煉。

  在賀蘭瓷神思亂飛之際,屋外的雨倒是更大了,遮天蔽日,激烈無比地砸在屋頂上,似乎一刻不肯停歇,翻來覆去地濺出大朵大朵的水花。

  就連屋頂的磚瓦,都彷彿承受不了一般,輕顫著發出瀝瀝簌簌可憐巴巴的聲響。

  岌岌可危似的。

  最慘的約莫是院中剛長高沒多少的小樹苗和新開的小黃花,小樹苗顫顫巍巍搖搖晃晃,被狂風捲急著左搖右擺,枝丫亂顫,樹木軀幹都有點不穩。

  而院子裡新種沒多久的花,這時剛開了些許,尚未連成片,有些還含苞待放,有些花蕊半闔,此刻全都被雨露摧殘得蔫蔫巴巴。

  霜枝也被暴雨驚醒,她對這種程度的雨和賀蘭瓷一樣心懷陰影,透過窗棱看著院中的樹和花,還糾結了一會要不要去遮擋搶救一下,最終在溫暖且不漏雨的屋內選擇放棄,還是接著睡吧。

  只是躺下去之前嘀咕了一句,希望這花別被雨打壞了才是。

  ***

  賀蘭瓷人都不好了。

  陸無憂用手指輕輕拂開她額頭汗濕的髮,溫柔著聲音,然而尾音卻蠱惑地上挑,帶著些許薄喘聲道:「我保證,最後一次。」

  賀蘭瓷很無力地艱難地抬起手指,按住他的指,低著眸,聲音無比沙啞道:「你……能不能讓我歇會。」

  她突然想通,這本來該是她已經熟睡的時間!

  不是她鍛煉的問題!

  陸無憂見狀,雖然仍未饜足,也不勉強,只緩了緩呼吸,稍稍撤開身,然後執起她那隻無力而柔軟的素手,在微微泛粉,略窄的指尖輕吻了一下,才道:「好吧,那你歇會,但你稍微體諒一下……」他頓了頓,解釋,「我真的沒有隱疾。」

  賀蘭瓷已經充分瞭解了。

  簡直不能更充分了。

  她撈過薄衾給自己蓋上,又用另一隻手按著自己的眼睛,仍然有幾分……不是,許多的羞恥,身體都開始往裡蜷,血色蔓延過耳尖,全身上下都跟散了架似的,提不起半點勁。

  幾回啊到底……

  賀蘭瓷忍不住抄起旁邊的軟枕,把臉悶進去。

  但下一刻,又想起,這東西,好像還曾經墊在她的腰下面過,頓時又有些無法直視,剛才也分不清耳畔到底是雨聲更多,還是陸無憂喘著氣的聲音更多。

  這種時候,他聲音遠不像平時清潤乾淨,風度翩翩。

  透著和那雙桃花眼匹配的蠱惑意味,似乎還帶著些細碎的笑意,那些笑意低沉,喑啞,捉摸不定,像從肺腑間湧出來,伴隨著淺淺的氣息,勾人魂魄。

  而且他真的說不出什麼好話來,有誰會想在這種時候被誇身體——

  賀蘭瓷把腦袋悶得更進去了。

  還沒悶一會,就見兩根長指伸過來,扯著她的軟枕道:「別悶壞了……我剛才不太理智,我道歉,我現在冷靜了一下,你……痛不痛,要不讓我看一下。」

  賀蘭瓷看見他的手指,也無法直視。

  只悶聲道:「……沒事,不痛。」

  陸無憂的聲音又傳過來道:「你剛才都快哭崩潰了,我有點擔心。」

  賀蘭瓷忍不住道:「那你怎麼沒停下!」

  陸無憂咳嗽了一聲,道:「跟你說了,我不是什麼時候都能停下,賀蘭小姐……我是個人,不是個物件,這種事沒法控制的。」

  話音未落,賀蘭瓷只感覺一盞燈被點了起來。

  天色尚且微熹。

  剛才在黑暗中還好,被燈光照耀下,滿床狼藉無所遁形,陸無憂甚至在拉她的薄被,賀蘭瓷死死拽住道:「不用了!你把燈滅了!」

  陸無憂隨口道:「反正一會天就亮了。」

  賀蘭瓷道:「我知道,你不用看了!」

  明明嗓音嘶啞,卻聽起來像是每一句都在驚叫,陸無憂忍不住笑,道:「但你自己又看不到,萬一傷了,你……」

  賀蘭瓷道:「萬一……我自己會上藥!」她壓低了聲,「你上次給的藥還留著。」

  陸無憂道:「明明一開始不是挺大膽的,怎麼這會倒害羞起來了。」

  賀蘭瓷悶聲道:「我還想問你呢,你不是想做聖人麼?你的隱忍克制和顧慮呢……把燈滅了!」

  怕把她惹急,陸無憂隨手真把燈給滅了。

  四周沉於黑暗。

  響了一晚上的暴雨,終於在這時候漸漸平緩下來,變成了涓涓細流,屋外潮濕黏稠的氣息逐漸減淡了些許,但屋內卻反而顯得更為黏稠了。

  還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覺不出好聞不好聞,但很引人衝動。

  陸無憂看著窗外,長睫輕眨,徐徐緩緩地開口道:「聖人什麼的,不做也罷,我人慾這麼重,怎麼可能做得了聖人。只要你不後悔就……」

  賀蘭瓷本來背著身,聽見他聲音,轉過頭來。

  陸無憂的側顏被熹微的光勾勒,沿著高挺鼻尖起伏出好看的弧度,然而眸光卻有幾分淡淡的……

  賀蘭瓷打斷他:「我才沒有後悔,就是……」她默默道,「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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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22: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說完這話,她也不知道陸無憂是什麼反應。

  只見他飛快地轉過眸來,又飛快地移走視線,平直的唇角牽扯出一點弧度來,突然又俯身過來。

  嚇得賀蘭瓷連忙道:「我真的很累!」

  陸無憂淺笑了一聲,在她額角輕飄飄地親了一下,道:「要不我叫水,抱你去沐浴一下,剛才全都汗濕了吧,身上還黏糊糊的。」

  賀蘭瓷實在提不起精神,身子無力根本不想動,眼皮都在打架,她實話實說道:「我想睡覺。」

  陸無憂一頓,道:「那你睡吧。」

  賀蘭瓷眼眸倦倦地望向他:「我真……」

  話還沒說完,就被陸無憂蓋住了眼睛,此刻他看起來格外好說話,好像賀蘭瓷說什麼他都會答應,語調也溫柔極了:「睡吧。」

  ***

  頭一回,賀蘭瓷沒能準時甦醒,身體實在太過疲憊,以至於醒來時,是被眼皮前的光灼醒的,天光明亮,雨聲歇止大半,只有一點纏綿的聲響。

  她輕微「嘶」聲,想要爬起來,就感覺到身側有人輕聲道:「醒了?」

  賀蘭瓷微微一驚:「你怎麼沒去翰林院?」

  今天不是陸無憂的休沐日,雖然日講除去最開始的時日,後漸漸轉為兩人一班的輪換,不用每天都去文華殿,但陸無憂其他時日還是要照常去翰林院日值的。

  陸無憂臉也不紅地道:「身體不適,告了假,我總不能這時候留下你一個人走。」然後他放下手裡打發時間的書,「好了,現在可以去沐浴了嗎?」

  賀蘭瓷倒是臉又驀然一紅。

  想起昨晚在激烈高亢的雨聲中發生的一切,頓時哪哪都覺得不自在起來,尤其身體上殘留的感覺格外鮮明,腰臀酸軟,身子仍然感覺像被人拆過一樣。

  她支支吾吾道:「不用了,我自己去……」

  陸無憂挑眉道:「我都等你大半天了,你就不能讓我把這事做完?」

  賀蘭瓷嘗試著爬起來,結果和之前那次沒太大區別——而且因為某些更加不節制的行徑,某處好似還更脹痛了,她掙扎了一下,沒掙扎動,最後還是被陸無憂抱過去了。

  身上也確實黏黏糊糊的不太舒服。

  陸無憂把她抱進浴桶裡,隨即便把自己的寢衣也掛在了架子上,賀蘭瓷大驚道:「你幹嘛!」

  「還能幹什麼,不是要沐浴?」陸無憂語氣尋常道,「怕你暈在裡面了。畢竟是我弄的,我不得負起點責任來。賀蘭小姐,放心,我不做別的。」

  本來只覺得有一點點別扭,現在聽見這個稱呼當真格外別扭。

  陸無憂平日裡穿著衣衫,衣冠楚楚模樣,因為年少還顯得有幾分瘦削,寬衣解帶後倒是展現出了習武之人的身形優越,他肌理分明,手臂線條如刻,腰腹亦是一看便知滿含力量,絕不單薄。

  賀蘭瓷有一丁點的羨慕。

  然而沒等她想太多,陸無憂已經真的掬起水來,開始洗她。

  賀蘭瓷一開始還比較平靜地接受陸無憂的服務,不過很快她便開始在水裡喘氣,臉紅如血滴,羞恥心被反復折磨後終於陣亡,忍不住道:「還是我自己來吧!」

  陸無憂道:「可是裡面還沒洗乾淨……」

  賀蘭瓷道:「我自己洗!」

  像是又開始驚叫。

  陸無憂便又笑了起來:「好吧。」

  可能確實還是有點腫,賀蘭瓷紅著臉低首,畢竟她本來以為壓根不能成事的,也沒想到真如陸無憂所言的能做到,雖然他做了不少準備,但多少還是有些勉強……

  她有的沒的想著。

  冷不丁聽見陸無憂慢悠悠道:「……那你有覺得舒服麼?」

  賀蘭瓷一凜,身上汗毛都快豎起來了,下意識道:「你怎麼還在這!」

  陸無憂顯然已經沐浴過了,只把身上弄乾,重新穿上寢衣道:「不在這我能去哪,都等你一早上了。沒事,我就在這站著,不影響你洗。」

  ……很影響啊!

  賀蘭瓷嘀咕著,又往水裡縮了點。

  陸無憂的聲音還在繼續:「我是很舒服,但怕你不舒服。有什麼問題,及時溝通,下回我可以改正……」他還很體貼地說了句,「用不著害羞。」

  賀蘭瓷人都快埋水裡了。

  「不用一本正經跟我聊這個吧!」

  陸無憂反倒有些奇怪道:「我們之前不也是這麼聊的。」

  那不過是親吻,怎麼能一樣。

  陸無憂過去克制,手都不會在她身上亂摸,至多不過是隔著衣衫輕撫,可昨晚不同,他的手指幾乎逡巡過她肌膚的每一寸,裡裡外外,反反復復。

  見她不答,陸無憂又沉吟著追問道:「所以是不夠舒服的嗎?若是只有我一個人覺得快樂,那便沒什麼意思。」說這話的時候,他口吻仍舊像在問她昨夜的菜好不好吃,只有他覺得合胃口便不行。

  賀蘭瓷猶豫了下道:「……你覺得舒服就行。」

  陸無憂的聲音淡下來些許:「那當然不行。魚水之樂,自然要賓主盡歡。」他頓了頓道,「沒必要讓我的快樂建立在你的忍耐上,如果你完全沒覺得舒服的話,或者……不夠舒服,那或許是你真的不喜歡。」

  賀蘭瓷臉又快燒起來了。

  陸無憂真的總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較真。

  她又支吾了一會,才撥弄著浴桶裡的水,小聲道:「……是有舒服的。」

  不然她也不會哭成那樣,身體顫慄不說,腿都有點抽抽的,而且全都是她沒有料想到的感覺,是身不由己、難以抵抗的強烈與刺激。

  只是多少還是有點不適。

  興許也可以慢慢適應。

  陸無憂的聲音這才又重新平和回來。

  「那就行。沒什麼可羞恥的,沒有陰陽相合,大道交融,哪有子嗣衍育,你我父母不都是因為行過此事,才有的我們。」他又開始口無遮攔的安慰,「能坦率交流,是種美德。」

  賀蘭瓷忍不住道:「但你之前也不怎麼坦率啊!」

  陸無憂這時倒是沉默了一會。

  片刻後,他笑道:「我現在想通了,順其自然就好,做聰明人也挺累的。賀蘭小姐雖然遲鈍了些,但足夠努力也足夠有勇氣,令在下佩服。」

  賀蘭瓷盯著他看。

  陸無憂臉上是一片很清淺的笑意,透著釋然與認命,像是同自己和解了一般。

  賀蘭瓷是不知道在他想什麼,但總覺得他大概不會跟她再保持那種微妙而客套的關係,也莫名鬆了口氣,立時又想起了什麼:「那個荷包真的是我自己繡的!」

  陸無憂頓時抖著肩膀笑道:「看起來你還挺得意的。」

  賀蘭瓷清了清嗓子。

  陸無憂道:「其實之前那個荷包也不錯。我戴出去,同僚都會問我哪來這麼別致的荷包,並且露出驚詫的神色,當我說出是夫人繡的時,他們又會仔細品評一番,感慨賀蘭小姐蕙質蘭心,這麼繡一定是別有洞天,是他們難以領會的高深意蘊。」

  賀蘭瓷:「……」

  還可以這樣。

  陸無憂又道:「但新繡的這個確實進步很大,我都差點沒認出來是你繡的,還當是哪裡買來的現成的,賀蘭小姐果然學什麼都很快。」

  賀蘭瓷舒坦了。

  陸無憂咳嗽了一聲,不著痕跡地轉開臉道:「希望別的你也可以學快點。」

  賀蘭瓷:「……?」

  ***

  雨雖然變小了,但還沒有徹底停下,像給整個上京城披了一層柔軟雨幕。

  陸無憂佩了新的荷包,照常去翰林院,因為掛得很顯眼,不一會便有人留意到:「霽安,你今天怎麼換荷包了?終於不佩你夫人那隻了?」

  他莞爾道:「不,這也是我夫人繡的。」

  眾人不由嘖嘖感慨,只覺得眼前人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上回在康寧侯二小姐和林少彥婚宴上,大夥都看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賀蘭小姐為了維護夫君的臉面,居然連替他比試這種話都說得出口,瞅著可真是愛慘了。

  也無怪於他這麼得意。

  午膳時,走著走著又撞見了林章,旁邊同僚感慨對陸無憂道:「少彥可真是有點慘,據說他們新婚後,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日子簡直沒法過……對了,晚上約酒,霽安你去不去?」

  正常交際,陸無憂自然不會婉拒。

  林章私底下為上次魏蘊的事情跟陸無憂道歉過,陸無憂也知這事怪不得他,兩人見面倒並不算太尷尬,只是看見他在喝悶酒,還是過去拍了拍肩。

  「少喝點,一醉也解不了千愁。」

  林章抬起頭看他,臉龐微紅,也有幾分醉意,半晌道:「我可能和她八字不合吧。」

  陸無憂道:「你們三書六禮沒納吉麼?」

  林章苦笑道:「是吉,我也沒有辦法。」他又悶頭喝了一口,「我以前並不知新婚原來這麼繁難。」

  想著對方也是不情不願才嫁給他,新婚夜又喝得爛醉如泥,他拖都差點拖不動她,也不敢冒犯對方,只能睡去外間,至今也未能圓房。

  魏蘊來林府後,似覺得住得不滿意,開始到處張羅佈置,對他從頭挑剔到尾,林章好脾氣不跟她計較,她反而變本加厲三番兩次針對他,比如他去書房,她要去拿著他的文書問他幹這個都有什麼用;比如晚間他睡得好好的,她要出來跟他說覺得床榻太硬——這他半夜能有什麼辦法;再比如嫌棄他衣服素、嫌棄他話不夠多、嫌棄他應付她太敷衍等等等等。

  陸無憂便也端杯至唇,輕笑道:「還行吧,慢慢適應了就好。」

  「我覺得我可能沒法適應。」

  林章也不好說出口,對方甚至還給他下了催情的香,林章猜測大抵是想讓他污了她身邊的陪嫁丫鬟吧,這樣就省得去冒犯她,但他們林府一向家風甚正,他又以君子自持,沒能就範,還努力跟魏蘊解釋清楚,沒想到又被她好一番陰陽怪氣,之後的日子她大小姐脾氣更重。

  陸無憂開始毫不負責地道:「尊夫人再怎麼說也是個女子,反正事已至此,少彥你要不要試試哄哄。她既然以前喜歡……你可以不那麼木訥,溫言軟語地哄一哄,說些好聽的話,興許她能脾氣好些,你的日子也會好過一點。」

  林章愣了愣:「但我不會……」

  「你可以學一學。夫妻相處,大抵也都是在摸索中,對了……」陸無憂放下酒杯,輕笑道,「我荷包好看嗎?」

  ***

  賀蘭瓷等休息夠,叫人撐著傘,在府裡搶救被一夜摧殘後的樹和花。

  樹還能勉強支起,只樹葉枝丫折斷了些許,花可就慘了,本來就是剛栽下去不到兩月,新開的秋菊還未怎麼經歷風雨,就被打得全都奄奄一息了,賀蘭瓷只好用折斷的樹杈給它撐撐,希望它能勉強頂住。

  ——唉,她原本還準備研究著日後拿它來泡點清熱去火的花茶。

  正想著,收到了送來的拜帖。

  門子道:「好像是給夫人你的。」

  送上門給陸無憂的拜帖多如過江之鯽,不止各路官員,更多是還是士子,畢竟他還真讓幾個窮困潦倒又頗有才學的士子擠在倒座房裡住,收作學生,偶爾會指點文字。

  但給賀蘭瓷的就很少了。

  她微微一驚,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安定伯府拜上」。

  賀蘭瓷與安定伯府上是真的從無來往,唯一一點可能性大概就是,上回在法緣寺裡陰差陽錯幫過一次她家小姐。

  打開拜帖一看,果然,是希望她能到府上與她家小姐一敘。

  她眼前浮現出那日,那個怯弱少女的面龐,又想起了陸無憂所言,這位小姐似乎仍未走出當日陰影,一時間她竟還有幾分難以決斷,但片刻後,賀蘭瓷終究嘆氣著道:「備車,我們去安定伯府。」

  安定伯夫人親自出來迎她,這位貴婦人雖然悉心妝點得體,但仍然看起來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憔悴。

  「勞煩賀蘭夫人跑這一趟了,櫻兒她之前說要謝謝你……」她哽咽了一下道,「她也不怎麼肯見人,話也不怎麼肯說,我才……」

  賀蘭瓷見到,才知她所言非虛。

  陰沉沉的房間裡,那個女子就縮在角落裡,抱著一隻軟枕,一動不動。

  賀蘭瓷挑開門簾進去,對方抬頭看向她,瞧見她的臉,眼珠子轉了轉,才像是有了幾分活氣,賀蘭瓷便緩步走了進去道:「杜小姐,你還記得我嗎?我們有過一面之緣。」

  安定伯小姐輕輕點頭,聲音也是怯弱無比的:「記得。」她頓了頓,聲音有些飄,「謝謝你,但簪子我……」她抱著腦袋,彷彿要哭了一般,「……弄丟了。」

  賀蘭瓷慢慢走過去,在她身側坐下,聲音很溫柔道:「無妨,丟了就丟了。」

  過了好一會,等她情緒緩下來,賀蘭瓷才又道:「你碰到的事情我也遇到過。」

  安定伯小姐有些迷惘地看向她。

  賀蘭瓷笑得很溫和也很無奈,聲音卻似泉流:「當時我幾經掙扎,還是差點被人壓在榻上,裙擺都被扯下大半,幾乎要絕望,幸虧袖子裡藏著那根簪子——就和我給你的一樣,最終還是把人嚇退了。事後我連著做了好幾夜的噩夢,心想我為什麼要遇到這樣的事情,還很怕被人知道,覺得我失了清白或者什麼,覺得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對,哪裡做得不好,為什麼會讓人想對我這樣……但後來漸漸我才想通了,我沒有任何過錯,這不能怪我,他想對我行惡,為什麼最後痛苦的還要是我,不應如此,而對方在知道我爹的身份前,還很得意洋洋,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這實在很不合情理。」

  她說得很舒緩,也沒指望一定有用,只是一點物傷其類的憐惜。

  安定伯小姐本來還在呆呆聽著,卻漸漸眼眶紅了,淚珠順著眼角滾落,低著聲音道:「可……可我是真心想嫁給他的呀,他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似乎意識到自己失言,她連忙摀住嘴。

  賀蘭瓷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道:「因為他不值得你嫁……只是你怎麼會想要嫁給他?」

  安定伯小姐緩緩鬆開了自己的手,流著眼淚道:「我在清泉寺見過他,我真的見過他,他被人欺負,看起來好可憐,我跟他說可以讓我爹和住持商量收留他,沒想到被他拒絕了,我就只好多去清泉寺看他……後來我才知道他是皇子,他看起來不一樣了,也不認識我了,但我還是覺得他看起來好可憐,似乎一天也沒有開心過,我想讓他開心……」

  賀蘭瓷略微感到震驚。

  還能有見到現在這個蕭南洵的人,對他產生這種感想嗎?

  安定伯小姐用手摀住臉,眼淚從指縫間不住流淌:「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這麼對我……我、我喜歡他呀。」

  賀蘭瓷感到更巨大的震驚。

  她只好又撫了撫她的腦袋,重重嘆氣,等她哭夠了,賀蘭瓷才低聲問道:「你喜歡他什麼?」

  安定伯小姐迷茫地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很想見他,很想讓他高興,很想……」她又掩面哭了起來。

  賀蘭瓷拿出當年哄小堂妹的耐心,又哄了好一會,才等到她發洩徹底。

  許久之後,她才道:「你和他並無深交,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自然會如此失望,杜小姐,既然他也不想娶你,那你仍有機會,再遇到更合適的人選。這一切,歸根究底,都不是你的錯。」

  走出安定伯府,賀蘭瓷仍有一絲鬱鬱。

  主要還是覺得安定伯小姐為了蕭南洵如此,不值得。

  回來時,等了一會不見陸無憂,便知八成是他在與同僚宴飲,平時不急,但這會突然很想和他說會話,賀蘭瓷在書房裡轉了一會,又去了陸無憂的書房。

  最後轉回到臥房,想起兩人圓房的事情,賀蘭瓷又紅了臉,腿根隱約還有些酸疼。

  她趴在妝台上,算著時辰,只覺得時間好像變得格外漫長了,隨手拿起了旁邊的繃子,又暫時不想去繡它,就這麼有些迷糊地在妝台上睡去。

  清醒時,耳邊已響起陸無憂的聲音:「怎麼在這睡了?」

  他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賀蘭瓷才直起身轉過臉,有些迷茫地道:「……什麼時辰了?」

  陸無憂還是那副模樣,穿著麒麟服,氣質清雅溫潤風度翩翩,一雙桃花眼自帶三分多情,俊俏得似剛從御街誇官回來。

  賀蘭瓷看見他,莫名心安了一瞬。

  大致估計時辰,陸無憂道:「亥時剛過吧,怎麼了?」

  「有點遲。」賀蘭瓷實話實說道,「想跟你說件事,但你一直沒回來,等了你半天了。」

  陸無憂愣了愣道:「什麼事,這麼重要?」

  「也不是很重要,就是……」

  聽賀蘭瓷說完,陸無憂還以為她格外重視這件事,沉吟了一會道:「你要是真心疼那位安定伯小姐,我倒有個法子能讓她早日解脫,順便給蕭南洵添點麻煩。」

  賀蘭瓷驚道:「什麼法子?」

  陸無憂道:「你只說你想不想吧。」

  賀蘭瓷回過神:「你能給蕭南洵添麻煩怎麼不早添!」

  陸無憂理所當然道:「韜光養晦,他最近還算安分,沒事招惹他幹嘛。當如果你想,也不是不行。」

  賀蘭瓷又很緊張:「不會給你帶來危險吧……那還是算了!」

  「沒事。」陸無憂隨口道,覺得她緊張的表情格外可愛,低頭就很想親她,轉瞬又想起什麼,輕聲道,「你還痛嗎?還難受嗎?」

  賀蘭瓷「嗯?」了一聲,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陸無憂便咬著她的耳朵般,音色低低,帶氣音淺淺的笑道:「我總覺得,你是不是還欠我一次?歇夠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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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22: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賀蘭瓷些微有一點震驚。

  這是可以這麼頻繁做的事情嗎?

  她的心情大抵寫在臉上,陸無憂僵了一下,便又語氣輕飄地離開她道:「還疼的話就算了。」

  賀蘭瓷欲言又止,不光是她吃不吃得消的問題,這樣一折騰一晚上,他還要不要去翰林院和日講了,也不能總告假,但是只一次的話,好像也……

  她還在想著,陸無憂用長指撥弄她鬢邊的碎髮,突然道:「你鍛煉得如何了?」

  賀蘭瓷一愣,道:「還行吧。」

  基礎的姿勢和呼吸吐納,陸無憂早都教過了,也教了兩套簡單的劍法,賀蘭瓷記下來之後便自己在院中琢磨著練,兄妹兩人碰到就過來指點她一下,但更多時候還是她自己堅持。

  她覺得一段時間下來,確實耳聰目明,身體也輕盈了不少,不再稍微走走便覺得累,力氣也比先前提高了不少。

  ……雖然結果還是被陸無憂折騰得夠嗆。

  陸無憂道:「那我再教你點別的好了,劍法雖好,但不大實用,畢竟你也不能隨身佩劍出門。」

  賀蘭瓷忍不住道:「你也知道啊!」

  陸無憂莞爾一笑道:「但是好看。」

  「……」

  有那麼一瞬間,賀蘭瓷覺得他看起來可真像隻孔雀。

  「拳法你現在估計也夠嗆,學些簡單的防身招式倒是不錯。」陸無憂說話間,招呼人在地上鋪了兩床褥子,他還用手試了試,確保柔軟後,才抬頭叫來青葉道,「你過來下。」

  青葉隱約猜到了自己的下場,但不敢拒絕。

  陸無憂毫不猶豫拽著他的手臂和肘腕,肩膀微微使力,輕而易舉便將青葉背朝地摔在了褥子上,隨後陸無憂繼續拉起他的胳膊,推肘壓腕,擰身將他的手臂折起按在褥子上,從頭到尾動作都十分利索。

  青葉慘叫道:「痛痛痛,少主你輕點!」

  陸無憂轉眸看向眼睛一眨不眨的賀蘭瓷道:「看明白了嗎,沒看清楚我再來一次。」

  青葉臉色微變,聲音顫道:「少主,這就不用了……」

  陸無憂橫了他一眼,青葉立刻閉嘴。

  賀蘭瓷有點不好意思:「要不你動作輕點、慢點?」

  「行吧。」

  於是,青葉被來來回回摔了三四回。

  他忍不住道:「少主,這事你應該叫紫竹來!他保證一句怨言都沒有!」

  陸無憂理所當然道:「因為你身子會下意識反抗,不太想被我摔,更適合拿來演示,摔他和摔塊木頭有什麼區別。」

  賀蘭瓷大致看明白動作了,猶豫地看向青葉,也很不好意思:「我也找他練嗎……」

  剛才陸無憂的動作其實肢體接觸並不太多,而且都只有一瞬,特別是推肘壓腕之類的動作都還隔著衣衫,她要是找霜枝之類的女子練,應該也起不到效果。

  陸無憂語調微揚道:「你找他幹什麼,找我。」

  賀蘭瓷道:「嗯?」

  陸無憂擺擺手,青葉揉著胳膊連滾帶爬地跑了,陸無憂指了指自己道:「你當然是跟我練了,你隨便動手,我不會反抗。」

  賀蘭瓷略帶一分緊張道:「真的?」

  陸無憂挑起眉眼,笑得有幾分勾人道:「反正我們不是哪哪都親密接觸過了,你對我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賀蘭瓷羞恥著面無表情道:「那我動手了!」

  她嘗試著模仿剛才陸無憂的動作,他還真分毫不動,任由她折騰來擺弄去,把人壓下去是不難,但在她試圖用肩膀使力,把對方摔過去時,卻卡住了。

  平時看陸無憂飛簷走壁的時候,身體輕盈得似沒有重量,現在才感覺到陸無憂高她這麼多,個頭也不是白長的,壓在她肩膀上沉甸甸的,她竟然拉扯不動,使力了半天,才勉強把陸無憂摔過去。

  摔完,賀蘭瓷自己也脫力了,一個沒站穩,朝著陸無憂身上倒去。

  陸無憂閒適地躺在褥子上,完全沒有被摔的自覺,見她倒下來還主動伸出了手。

  賀蘭瓷本來想撐著兩側直起身的,沒想到陸無憂突然伸手攬她的腰,她一時卸力,整個人趴在陸無憂身上,柔軟地壓了下去,幾乎緊貼。

  陸無憂呼吸微微凌亂,按著她的腰,語調卻拖長道:「賀蘭小姐,怎麼還……投懷送抱的。」

  賀蘭瓷些微惱怒道:「我沒站穩而已。」

  陸無憂在她肩窩散下的柔順髮絲間,輕嗅了一下她身上特有的香氣,聲音有些曖昧道:「賀蘭小姐,你倒真的是很軟。」

  賀蘭瓷面色微微發燥道:「人的身子不都是軟的麼?難道你就很……」

  「硬」字被卡在嗓子眼裡,她總覺得好像不太對。

  她手臂下撐,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被陸無憂又按了一下腰肢,似是按到腰眼,又酸又麻,頓時無力,她這裡本來就還有些許不適沒有恢復,更加沒有氣力。

  陸無憂道:「躺一會唄……你腰是不是也不太舒服,我幫你按按。」

  賀蘭瓷趴在他身上,進退兩難,腦袋別過去一點,下頜抵著陸無憂的肩膀,咬了咬下唇,還真感覺到陸無憂的指腹在她腰上輕微按著。

  「……按腰也沒必要這個姿勢吧。」

  陸無憂卻答非所問道:「你也太輕了,明明個頭也不矮,難不成我不在的時候,你飯都不吃了麼?」

  賀蘭瓷道:「我沒有!我有好好吃飯。」

  開始鍛煉後,食量還增加了,她又不忌口,但確實好像沒胖多少。

  陸無憂在她的腰上按了一會舒緩她此處的緊繃和不適,低下頭去,正看見她眼睫輕顫,芙蓉面暈紅生輝,端的是豔麗無雙,沒忍住在她的額頭輕吻,懷中溫香軟玉,那股淡淡香氣盈滿鼻端,暴雨的夜裡,這股香氣似乎曾被催發的格外濃鬱。

  他低喃著吐字:「要不是親眼看見你用膳,還以為你食雨露花瓣,說起來,那晚賀蘭小姐還真是……」陸無憂控制不了自己的嘴,抑或是,他也不怎麼想控制,「……活色生香。」

  賀蘭瓷臉又霎時有點燒。

  這人現在到底在幹嘛!

  她忍不住道:「我要起來了,你想躺就一個人躺一會吧!」

  也很不成體統。

  萬一有人進來——雖然大概率是沒有——被看到他們倆疊在地上的樣子,真的很莫名其妙,而且近天來濕氣重,地上說不定還會有什麼爬蟲之類的。

  陸無憂定定看了她一會道:「明明主動投懷送抱,賀蘭小姐還真是無情,我都……」

  賀蘭瓷已經撐著身子爬起來了。

  陸無憂也坐起身,手臂搭在曲起的膝蓋上,桃花眼微垂,感嘆道:「不解風情。」

  ***

  從淨室裡出來,賀蘭瓷擦著頭髮,就見陸無憂突然拿了份文書遞過來。

  她疑惑道:「這是……」

  陸無憂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文書上記錄的似乎是段在酒樓裡的對話,大意是其中一人道看著李廷現在變成個傻子真是痛快,誰讓他之前眼高於頂還自命不凡的,活該丟了世子之位,又變成個廢物,另一人則道也不枉費我當初讓侍女代筆偽造的書信,他還真以為那位上京絕色能看上他,看見他還自作多情自取其辱,可真是好笑,其他人也都紛紛附和。

  賀蘭瓷反應過來,去想這件事,總覺得已是宛如隔世的事情了。

  她還記得自己被那位前曹國公世子步步緊逼了好幾回,如今看到卻已不再那麼憤怒恐懼不平,大抵因為她現在過得很好。

  「想知道是誰偽造了你給李廷的書信,所以去查了查,本來時間過去太久也不好查,沒想到恰好在酒館裡碰上了,都是些靠祖蔭的上京紈絝,不怎麼成器。」陸無憂語氣尋常道,「找人打了他們悶棍,他們應該打死也想不到是誰打的。名單都附在後面了,你要是覺得不解氣,我再想想法子。」

  賀蘭瓷看著那個連人臉都對不上的陌生名單,道:「謝謝,不過你怎麼突然……」

  陸無憂道:「以前沒覺得這麼不爽過。教你防身的招式也是以防萬一,畢竟我又不能把你鎖在身邊,我還是希望你能想去哪去哪,不用出個門都提心吊膽。」他想了想,又道,「我還是想辦法抓緊陞官吧。」

  賀蘭瓷:「……?」

  他怎麼突然轉到那邊去了。

  「對了……」她忽然想起來,「你還沒說你要給蕭南洵添麻煩,是怎麼添,又怎麼幫安定伯小姐?」

  陸無憂指節在桌面輕敲道:「這就要怪他自己多行不義必自斃了。」

  ***

  上京最近的茶樓戲班裡,開始流行了一齣新戲《拆姻緣》。

  說得是個大官家的少爺拆散人家有情人,強納了一房美妾,最後還把人給折磨死了,對外謊稱是病死,這位淒慘的姑娘靈魂飄忽出去,和自己舊日的情郎重逢,其中一齣「魂念」橋段,唱詞哀怨曲折,唱段婉轉如泣如訴,使人潸然淚下。

  情郎得知此事勢要替自己心上人報仇,但求官無門,最終告御狀還被打得遍體鱗傷,那淒慘姑娘的魂靈也是一路相陪,生死與共,又經歷一番磨難後,結局當然是皇天昭昭,聖上明鑑,為有情人主持公道,還懲處了不公的官員,最驚絕的還是結尾——就在那大官少爺連夜準備跑路時,天降一道神雷,將他從馬上給劈死了。

  因為其曲折反轉又感人至深的情節,一時深受上京百姓歡迎。

  本來這也沒什麼,但問題是不知是誰流傳出了一個消息,說這齣戲並非空穴來風,那位謊稱被病死但其實是被折磨死的姑娘正是上京朝天府知事朝廷正八品官員的女兒。

  她前兩年被選為選侍,又跟著去了二皇子府,本是有可能一招飛上枝頭的榮耀,奈何月餘前被一口薄棺抬了出來,匆匆掩埋,說是急病病死,但她家人和親屬皆不肯信,其父連夜帶人偷偷掘棺,想替女兒驗屍,不料二皇子得知後,她爹連官位都給丟了。

  這件事本是瞞得密不透風,但不知是打哪流傳出來,說得繪聲繪色,連那位姑娘屍身上凌虐的痕跡都彷彿親眼所見,加之也開始流傳她原本有個情投意合的情郎,奈何被二皇子拆散,與《拆姻緣》的情節不謀而合,一時間滿上京都是這樣的謠言。

  戲班子自是不敢再演,連忙紛紛下了這齣戲,彷彿更映襯了事情的真相。

  又有消息傳來,說那姑娘他爹受強權逼迫,無奈之下上吊自盡了,更是鬧得滿城風言風語。

  謠言已傳至此,開始有言官上書,要求嚴查此事,以正視聽,陸陸續續又有其他的言官上書彈劾二皇子品行不端云云,還有人趁機再次提出讓二皇子早日大婚就藩,遠離上京,一時議聲沸沸。

  二皇子府裡氣氛也是同樣油煎火燎。

  蕭南洵目光陰冷,似正月的凜冽寒風,拖著黏稠的調子:「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能捅出這麼大的簍子來?」

  侍衛與太監在地上跪成一排,都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蕭南洵便又問:「屍首是誰處理的?」

  這時眾人倒是能推出個冤大頭來了。

  那位太監當即撲倒在地,大哭道:「奴才真的已經處理妥當了啊,人都埋進去了,哪知道他們還能掘屍,這、這……這一定是大殿下那邊的人!肯定是他們日夜派人盯著咱們府上!奴才才、才一時不慎著了他們的道。二殿下,奴才知錯了!奴才知錯了!」

  蕭南洵早知道他那位看起來溫溫懦懦的大哥並不是什麼善茬,他倒是最像他父皇的,不止長得像,性子也像——但大抵因為如此,他父皇才格外不喜歡他大哥。

  只是誰也沒想到他狐狸尾巴會露出來得這麼快。

  一個女人而已。

  他又不是沒給她請大夫,她身子骨弱,落了胎自己撐不住,怪不得他——而且本就是她自己痴心妄想,偷偷倒了避子湯,他是不打算像他父皇一樣,先弄出個卑賤的庶長子來給自己添堵。

  但無論如何都算是皇嗣,真相反倒不好言說。

  蕭南洵又隨手翻開彈劾他的奏章,那些敢上書彈劾他的官員,後面盤根錯節大部分是他大哥的人,少部分提前站隊的,還有些渾水摸魚的。

  他感到一絲躁鬱,金尊玉貴戴著玉扳指的手指指著還跪在地上求饒的太監道:「把他拖下去,兩百板子,著實打,撐不下去就拿蓆子捲下去。」

  「是!」

  周圍安靜,只剩下被拖下去太監的連聲求饒慘叫。

  在慘叫聲中,蕭南洵微微得到了一點平靜,開始和屬下幕僚商量怎麼應對。

  結束時他有些疲憊地靠坐在長椅上,繼而他又開始想起了自己得不到的,那個極其漂亮的少女。

  送去狀元郎府上的兩個瘦馬毫無動靜,像是死了一樣,要不再送點人過去,或者……明明都有女人巴不得給他生孩子,為什麼她卻不肯。

  ***

  賀蘭瓷是真的很擔心陸無憂:「這謠言不會真是你放出去的吧?查到你身上怎麼辦?」

  陸無憂安撫地拍著她的肩膀道:「查不到的,戲這就下了都沒機會讓你看倒是有點遺憾,寫唱詞那位水平是真的不錯。當然上書彈劾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人心向背,蕭南洵本來就不得人心,更何況這件事也並非空穴來風。」怕賀蘭瓷擔心,他還多解釋了幾句,「你知道東風不夜樓嗎?」

  賀蘭瓷點點頭:「那個商鋪?」

  「對,生意做得很大的那個,你的嫁衣便是在他們的成衣鋪子定的,當然不止成衣鋪子,客棧酒樓戲院等等都有涉獵,他們還有一門不為人知的生意,便是買賣和傳遞消息,有時候甚至不遜於錦衣衛。」陸無憂拿了塊糕點送進唇裡,「跟你說我家是江湖幫派,但和東風不夜樓有很大的生意往來,樓主和我伯父是舊識,相當給面子,從那邊支取錢銀,尋求幫忙也很方便……你還記得成婚前我給過你一塊玄鐵令牌嗎?」

  賀蘭瓷繼續點頭:「我放在衣服箱子裡了,你要我去給你拿。」

  「不用了,只是想跟你說,那塊牌子見牌如見我,你要是什麼時候需要,可以拿牌子去東風不夜樓任何的店鋪,都可以尋求到幫忙。」

  賀蘭瓷總覺得陸無憂快把家底都交代乾淨了。

  想著,陸無憂對她道「張嘴」,賀蘭瓷一愣神,就見一塊糕點被遞到了自己唇邊,她呆了呆,覺得這麼被人餵還有點羞恥,剛想動手接過,陸無憂又重復了一遍:「張嘴。」

  賀蘭瓷只好張嘴。

  陸無憂心滿意足把糕點餵進她嘴裡,道:「味道如何?」

  賀蘭瓷咬了幾口,用手指推著嚥下道:「還不錯。」

  陸無憂道:「只是不錯?」

  誠然,這已經是陸無憂喜歡的糕點裡,比較不甜的那種了,但對賀蘭瓷來說,還是很甜,當然,好吃也是好吃的,就是略有點膩。

  陸無憂思忖道:「是不是你自己太甜了,所以感覺不到甜。」

  賀蘭瓷驚道:「……?你這是什麼胡話。」

  陸無憂道:「沒辦法,你自己又嘗不到你自己的味道,裡裡外外都很甜,像溢著甜汁,一擠便都滿溢……」

  賀蘭瓷連忙打斷他:「你不會形容可以不用形容!」

  陸無憂輕笑了一聲,把剛擦過賀蘭瓷唇瓣的手指抵在唇邊,勾著桃花眼看她,語氣很理所當然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嗜甜,所以哪裡都很想嘗……」

  賀蘭瓷決定溜了。

  路過還看見那位慕凌公子又病歪歪地躺著,大夫說他只是輕傷,但不知道為什麼能躺這麼久,她記得陸無憂跟她說過,這個人生命力很強,傷口癒合也很快。

  但此刻這位烏潤長髮垂在身體一側的文弱公子彷彿弱不禁風,時不時還要咳嗽兩聲。

  花未靈最近也不大出門了,都留在府裡照顧他。

  「你這病什麼時候好啊?」

  慕凌又咳嗽了一聲,聲音細弱道:「我也不知,可能是引發了舊疾……」

  花未靈聲音也很迷茫:「為什麼被招牌砸到能引發舊疾?」

  慕凌清淺病弱地笑道:「興許我以前也被招牌砸到過。」

  花未靈道:「……那你是不是也太倒黴了?」

  慕凌道:「不礙事,能遇到花姑娘便是在下三生有幸了。」

  花未靈托腮沉思道:「不,我覺得你好像,可能是從遇到我開始倒黴的,要不咱倆還是離遠點吧。」

  慕凌立刻開始大聲咳嗽起來,彷彿要把肺腑都咳出來一般,驚天動地,要是有血包,讓賀蘭瓷懷疑他可能當場就要表演一個對花吐血。

  花未靈只好又扶著他,輕拍脊背道:「好好好,我不走了我不走了……」她嘀咕,「你這到底什麼毛病啊……」

  賀蘭瓷莫名想起了很久之前某人的精彩演出。

  陸無憂也看見了,表情頗有幾分一言難盡,走過去對花未靈道:「你別管他,他一會就好了。」

  慕凌臉都咳紅了。

  花未靈繼續拍著他的後背,回道:「哥,你也太沒同情心了吧。」

  陸無憂微捲袖子道:「那你讓開,我來給他拍背,保證人到病除。況且我學過醫,你不是只學過毒嗎?」

  花未靈道:「……但你上次差點給他拍吐血了。」

  陸無憂隨口道:「淤血吐出來才好。」

  花未靈還在遲疑,那位慕凌公子倒是先咳嗽著掩唇客氣道:「不、不用勞煩陸大人了,我、我沒事了……」

  賀蘭瓷也不知是該先擔心誰才好。

  回了房,陸無憂又道:「接待北狄使臣的宴席快到了,這次你還去嗎?」

  賀蘭瓷心有餘悸,道:「那你能不去嗎?」

  「翰林院和禮部一併負責接待,想不去是挺難的。」陸無憂轉眸道,「難不成你還想單獨去見那位北狄小王子?哦,人家是對你挺情深義重的。」他模仿著駱辰的口吻,抑揚頓挫道,「我對你一見鐘情,我喜歡你,想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給你……」

  賀蘭瓷羞恥極了,忍不住打斷他:「我沒打算去!你能不能少陰陽怪氣兩句!」

  陸無憂繼續慢悠悠道:「怎麼他說就可以,我說就不行?」

  他現在是沒有距離感了,也沒有那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油鹽不進、刀槍不入,但好像人一旦釋放出來就回不去了。

  賀蘭瓷下意識反駁道:「人家又不是為了戲弄我!」

  「我也不是在戲弄你啊。」陸無憂手掌貼上她的腰,好像對那裡愛不釋手一般,「毫無疑問,是在調情,賀蘭小姐當初還會咬我的喉嚨,把我咬得心猿意馬,怎麼現在反倒木訥了。」他側過脖子,露出一側修長如玉線條俐落的頸脖給她道,「你要不再咬一口,當時太混亂了,我還沒來得及好好回味。」

  賀蘭瓷看著眼前遞過來的脖子,和陸無憂微微滑動的喉結,目瞪口呆。

  「我當時是生氣,覺得你沒必要冒那種風險!」

  那是清丈時,兩人逃命時發生的。

  陸無憂歪頭道:「你現在不氣了嗎?哦,原來賀蘭小姐是生氣了才會獸性大發的類型,那我也不是不能想想辦法。說說看,你現在最氣的是什麼?」

  賀蘭瓷推著他的脖子,道:「已經在氣了。」

  「怎麼不咬我?」陸無憂微笑道,「不是跟你說我這個人很好說話的麼,你想咬哪裡都行……」他似忽然想起什麼,道,「你那天是不是還差點想咬我的肩膀來著,嘴都張了,怎麼沒咬下去?」

  賀蘭瓷驀然想起那是在什麼情形下。

  耳畔彷彿又響起了暴雨聲。

  她總算羞恥地推開他道:「正常沒有誰喜歡咬人的好嗎!」

  陸無憂被推開了,甚至還在笑道:「我又不介意,你再伶牙俐齒一點也可以,我比較喜歡你這樣,自然……好吧,先前我也憋得挺難受的,那果然不適合我。可我腦子在轉,就一定會胡思亂想,我自己也不喜歡,但無法控制,你總得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覺得我沒有在自欺欺人。」

  賀蘭瓷對他後半段的話依然一知半解。

  但冥冥中她也覺得,他們還是自然相處最舒服,雖然陸無憂要是能少說兩句胡言亂語就最好了。

  她還想著,陸無憂那邊又給自己倒了杯茶。

  他低頭品了一口涼茶,道:「我能再說點很誠實的話嗎?」

  賀蘭瓷道:「你說。」

  陸無憂道:「你先前問過我,我不好意思承認。郊祀的時候,我跟你說我對男女之事沒什麼興趣,不是謊言,當時我確實是這麼想的,但現在……」

  賀蘭瓷側耳傾聽:「嗯?」

  陸無憂繼續道:「……我覺得我可能稍微有點狂妄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沒體會過來說這話,確實很不妥當,我糾正一下。」他頓了頓,那不太牢靠的喉結又開始滑了起來,「我不是真的沒興趣,至少對於和你做這些事的話,我還是挺有興趣的。」

  「……」

  他怎麼還在一本正經的聊這種話題。

  賀蘭瓷感覺到頰邊發燙,她無語凝噎了一會道:「我應該為此感到榮幸嗎?」

  「應該是我感到榮幸才是,能見到賀蘭小姐不同尋常的一面。」陸無憂低著聲音道,「甚至有些慶幸,幸虧是我,不然……」他微微語塞,轉口道,「上次記憶不清是真的有點遺憾,不然我不至於連這麼快樂的事情都不記得,話說,為什麼會這麼快樂?」他好像真的在思考,「我一度在想,這世上居然有這麼快樂的事情,不親歷過便難以盡述,難怪有人沉迷於此……」

  然而賀蘭瓷卻沉默了一會。

  她心口有一絲很微妙的不悅。

  換作以往,她可能不會在意,畢竟陸無憂胡言亂語的時候,她大部分時間都很想咬他,不悅感並不明顯,但現在那絲不悅被捕捉到,甚至蓋過了她極度的羞恥心。

  賀蘭瓷忍不住在他侃侃而談之際,出聲打斷道:「那和其他人,你也會很快樂嗎?畢竟……你也沒試過。」

  陸無憂轉頭看她。

  賀蘭瓷稍抬聲音道:「是你自己說的!」

  陸無憂靠近她。

  賀蘭瓷垂著眼眸的模樣竟還顯出了幾分緊張,好像覺得自己不太應該說這話,燈光籠在她毫無瑕疵的容顏上,美得不可方物,輕咬著的下唇豔紅如沁血,妖冶明麗,令人欲念叢生。

  「好吧,可能是我表述不夠完整,對別人我不會這樣。」

  陸無憂難以抑制地貼近她,唇若有似無地印在賀蘭瓷的頰邊,嗓音也帶了些許喑啞和惑人,像話本裡誘人墮落的精怪:「賀蘭小姐,我只對你……才會有這樣的念頭。」

  賀蘭瓷下意識緊張:「你想幹嘛。」

  陸無憂道:「……想就寢了。」說完,他一頓,不太確定道,「話說你是吃醋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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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22: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賀蘭瓷對他的言辭跳脫,雖已見怪不怪,但還是稍有不適:「這算吃醋麼……」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被岔開話題了,又轉回去道,「你……確定你對其他人沒有這種念頭?」

  陸無憂此刻有些啼笑皆非。

  「雖然你會這麼擔憂我很高興,不過……」陸無憂挑眉道,「我難道看起來真像是這般沒有節操的人?」

  賀蘭瓷並不能肯定:「你看起來真的很快樂,而且……」她補充,「格外口無遮攔。」

  「那是因為……」

  陸無憂撤開身,終於正了正神色,勉強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正經人:「任誰憋了好一段時日,都會想釋放一下,我以為是人之常情。」

  這人釋放的方式就是加倍胡言亂語嗎?

  賀蘭瓷不由道:「但你也不用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讓人不是很適應。」

  陸無憂大抵也意識到自己剛才那樣行狀過於浪蕩,他斂了斂眸道:「好吧,我克制一下,但你至少要相信,我確實沒想過要找別人,想的都是你,你要是不信,可以來試試。」說著說著,他尾音又拖了起來。

  賀蘭瓷道:「你這也算克制……」

  陸無憂也很無奈道:「你不能話都不讓我說,不然你把我的嘴堵上算了——你要肯親自堵最好。」

  ……這人大概暫時是沒救了。

  宴請北狄使臣那日,賀蘭瓷是打定主意不再去了,但仍有幾分擔心。

  陸無憂道:「你若不放心,多親我兩口便是。」

  賀蘭瓷:「……???」

  陸無憂理著麒麟服衣襟道:「說實話,我又不是很怵那個北狄小王子,那日說到底是因為你而並非他,你多親兩口,我心定了,自然無所畏懼。」

  他怎麼說得這麼堂而皇之。

  賀蘭瓷默了默道:「你要親幾口?」

  「兩口吧,要不三口……」陸無憂捧起她的頰,臨了又改了主意,「算了還是一口吧,免得我忍不住,誤了時辰。」

  賀蘭瓷看著天色,提醒他:「你最好快點……」

  還未說完,陸無憂已經氣息冗長地親了過來——差點親得耽誤了時辰。

  北狄使臣此次前來,說是圖謀和親,亦像是帶點挑釁。

  大雍雖國力尚算昌盛,但其實與北狄交接的一帶,並不算怎麼能打,更多還是苦苦支撐,故而他們帶了三十個力士和十來個號稱飽讀詩書,要與大雍談經論道的文人。

  當然,北狄的談經論道,和強詞奪理、詭辯之術並沒有太大區別。

  這部分翰林院負責應對,陸無憂品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自請第一個上前,便開始了他舌戰群儒的表演——這其實相當輕鬆,甚至因為憋得有點厲害,以至於陸無憂過於言辭犀利且滔滔不絕,讓在一旁掌院沈大人都不住咳嗽了幾聲,這才略略收了聲,拱著雙手,禮儀周全道:「言談間若有不足,還請多指正。」

  周圍人都不約而同心想,放屁,你都說成那樣了,還指望人家給你指正什麼!

  對面那個北狄文人喘著氣,撐著桌案,難以反駁也被氣得夠嗆。

  陸無憂在不帶一個髒字罵人方面似也有得天獨厚的天賦,與人辯論時也頗有他提筆拿奏章罵人時的風采,看得聖上龍顏大悅,又賞賜了些東西下來。

  眾人也是連聲道賀。

  「霽安,你也太能說了……」

  「話說你剛才是不是一口氣沒停頓說了約莫……七百個字?還是一千?」

  唯獨對面的北狄小王子駱辰還在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他。

  陸無憂沒管他。

  安靜等著其他幾位同僚的表演。

  至於力士部分,就由兵部或者五軍都督府、北鎮撫司操心了,陸無憂正要退下,忽然看見對面走來了一行道人,打扮得仙風道骨,道袍也俱都十分華貴,旁邊司禮監的彭公公正陪著笑引人進去。

  彭公公是聖上近身伺候的內侍,平日裡尋常三品大員都未必能見到他的笑臉。

  同僚見狀,語氣頗有幾分羨慕道:「聽聞是龍虎山的道長,說是有登仙之術,很受聖上器重,聖上好像打算在京中給他們修一座大的道觀。」

  「不止呢,重修被燒毀的崇光殿,聖上似還想邊上建一座直入雲霄的升仙樓。」

  「聖上也是想要能福壽綿延嘛……」

  看順帝的氣色也確實不大好,大抵人到了這個時候都會開始畏懼死亡,並想方設法拖延之。

  陸無憂沒說什麼。

  他們回翰林院歇了一會,就見有人急急忙忙道:「霽安,大事不好了!」

  陸無憂還很平靜地沏茶:「別急,有事你慢慢說。」

  那人站住,喘了口氣道:「聖上好像打算招你夫人進宮。」

  陸無憂頓時將茶壺一放:「怎麼回事?」

  大雍在文鬥上不輸,武鬥上明顯就不如北狄。

  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商量著擬了個名單,都是京中將領或者往年武舉的佼佼者,但這些人領兵作戰還行,一對一單論武藝好幾個明顯不是北狄人的對手。

  就連騎射也是輸得慘了。

  幾場比試下來,聖上的臉色倒是越來越難看了。

  甚至於最後,北狄乾脆派了個女子來,那女子手持一柄長弓,穿著北狄服飾,纖腰長腿,銀鏈泠泠,美得很肆意,笑意盈盈道:「你們大雍的人實在不行,不若來跟我比比箭。」

  這無異於羞辱了。

  總不能真的讓大雍男子去和北狄女子比試。

  然後不知哪個太監異想天開提議道:「京中應該還有些武將之女,聽說也有擅騎射者,要不也叫來比試一二,反正死馬當活馬醫吧。」

  今日的臉也是丟夠了。

  「像益州指揮使楚大人家的二小姐,或者……」

  眾人七嘴八舌提名,又有個太監道:「聽聞當初在溫陽縣主的婚宴上,那北狄小王子還曾說過要和陸中允的夫人比試……」

  ——溫陽縣主就是魏二小姐。

  另一個太監一腳踹過去道:「在聖上面前胡說什麼呢!陸中允的夫人那是為了自己夫婿的顏面才說要代夫比試,她一個文官小姐如何能真的比武。」

  「但這不是只比比射箭嘛。不妨先去問問陸中允,他夫人到底只是隨口胡言,還是確有幾分能耐,她要是真學過,但凡能把那箭射中在靶子上,就不顯得丟人,更何況……」

  更何況宮裡宮外皆知那位賀蘭夫人美得傾國傾城,很增顏面,能壓壓對面那女子的氣勢。

  這話說得也是比較無恥。

  聖上大約也在氣頭上,沒有一口氣駁掉,反而道:「來人,先都叫人去問問。」

  ***

  賀蘭瓷還在府上對著她的新繡活努力,便收到了召她進宮的傳旨——因而格外懵逼,傳旨的那位公公還要求她攜著趁手的弓箭。

  她隱約浮起了一些不太好的猜測,但還是攜著最近練時常用的那把,疑惑地登上了轎子。

  等進了宮,見到陸無憂時,才見他湊過來低聲道:「你箭練得應該還行?」

  賀蘭瓷也低聲道:「不會真讓我上去比試吧……」

  陸無憂道:「這也說不準,不過估摸主要是讓你站在一旁露個臉。你要是實在不想去,我幫你跟聖上請辭,真要比試,應該最多只要求你把箭射到靶子上就行,不會一定要命中靶心。」

  賀蘭瓷些微不悅道:「那豈不是一定會輸?」

  陸無憂語氣很閒適道:「無妨,實在不行我還有個餿主意。」

  賀蘭瓷進到大殿裡,便看見在郊祀時見過的那位楚瀾小姐,她依舊一身黑衣騎裝,手持長弓,面色微凝,旁邊還站了些同樣瞧著十分英氣的姑娘,有的她在郊祀上見過,有的則沒有。

  楚瀾像是根本沒看到賀蘭瓷,全神貫注在射箭上。

  而她身側則有個極其明麗如璀璨豔陽的女子,也拿著一柄長弓。

  她眼窩深邃,鼻樑高挺,一看便知是北狄人,女子的膚色介於北狄男子和大雍女子之間,是微微的蜜色,瞧著也不過二十,卻有種極為成熟的豔麗,很吸引人目光,又因為她那一身很顯身材的北狄服飾,和滿臉自信奪目的笑容,叫人不由自主去看,看著看著又下意識想要吞嚥口水。

  與賀蘭瓷是截然不同的類型。

  賀蘭瓷頓時就明白叫她來幹什麼了,確實如陸無憂所言,露個臉就行。

  她進去,大殿上彷彿也開始爭奇鬥豔起來。

  賀蘭瓷有些忍不住去看陸無憂,他奉命帶她過來,自然此刻也看到了那個女子,不過她轉過眼,就發現和陸無憂視線對上了,陸無憂輕聲安撫道:「沒事,就當看戲。」

  賀蘭瓷於是便也就看起戲來。

  楚瀾的射藝賀蘭瓷記得相當不錯,郊祀上兩人分開之後,她好像就去找男子比騎射了,很有些巾幗不讓鬚眉的意思。

  但現在,兩人在射藝上比試得異常焦灼。

  一輪比試一共十支箭,兩人的靶心上現在都有七支,有些不分伯仲,但下一支箭,那北狄女子正中靶心,楚瀾卻因為緊張而有些偏了,落在外圈上。

  在場的大雍人不分男女都忍不住揪心起來。

  就連賀蘭瓷也忍不住攥住了旁邊陸無憂的衣擺,陸無憂本來在認真看,見狀回神,一低頭,便攥住了賀蘭瓷緊繃的細長手指,極輕聲道:「攥袖子幹什麼,攥我。」

  賀蘭瓷一驚。

  好在此刻眾人都在關注比試,沒人在意,兩人交握的手又被掩在他麒麟服的長袖下面,他甚至還伸出了一點指尖,在賀蘭瓷的掌心輕輕撓了撓。

  賀蘭瓷抽了抽,總算把自己的手指抽出來,就聽見耳畔陸無憂輕笑一聲。

  「不鬧你了。」

  賀蘭瓷總算得以凝神看比試。

  後面兩箭楚瀾雖然發揮正常,但沒能追回失誤,那北狄女子撫著用銀環和銀鏈墜飾的長髮,笑道:「你挺不錯的,可惜我更強一點。」

  楚瀾咬著牙,臉上滿是倔強不甘道:「再來一輪。」

  「那麼多人呢,待會再說吧。」

  她視線從那些武將之女的身上掃過,落到了賀蘭瓷身上,饒有趣味地看了一陣之後,才道:「你也會射箭?」這位擺明了大雍拿來添色的。

  賀蘭瓷倒還很平靜,道:「會一點。」

  那北狄女子嫵媚一笑道:「我想和她比試一下,不知你們大雍國的皇帝陛下可否答應?」

  賀蘭瓷不得不道:「但臣婦確實只會一點。」

  那北狄女子道:「沒事,我可以讓你,十箭裡,你只要一箭比我準,就算你勝。」

  她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實在很難婉拒。

  聖上身邊的太監還來安慰賀蘭瓷道:「安人不必緊張,聖上說了,安人盡管去比試,哪怕輸了也會有獎賞。」

  賀蘭瓷握著弓,有那麼些許後悔,早知今日,她就不練繡活也不練陸無憂教的近身招式了,先把射箭給拚命練好了——主要誰能想到還真有用武之地。

  可見未雨綢繆何時都不嫌早。

  陸無憂倒不緊張,只低聲道:「你先射兩箭。」

  賀蘭瓷的弓是陸無憂特地訂製的,輕盈且相對易拉開,但射出去的力道不減,那靶子也沒有放得那麼遠,賀蘭瓷定了定神,開始放平心態拉弓,就像平日在府裡一樣。

  見她有模有樣的拉弓,雖然明知她可能確實會,但還是讓人覺得異常驚詫,總覺得賀蘭瓷是只會琴棋書畫的仙人模樣,射箭這種事,實在不搭邊。

  「賀蘭夫人真的能拉開弓……」

  「她不會被弓傷到吧。」

  「不過陸中允瞧著好像很淡定。」

  然而隨著弓拉開,賀蘭瓷更神智清明了幾分,陸無憂說她天賦不錯,練了這些時日,十箭裡有六七箭能在靶上——而且她也確實覺得挺有意思的,賀蘭瓷屏息凝神,就像練字時一樣,忘記所有事情,忽略所有嘈雜聲音,動作利索地射出一箭。

  「咻——」

  箭穩穩紮在了靶子上,雖然有些偏,但已經有人忍不住鼓起掌來。

  待那個北狄女子射過,賀蘭瓷又抽出了第二支箭,搭箭扣弦,微微垂眸,緊盯著靶心,調整了一下角度,她甚至沒去關心她射得如何,只像她做一切事情那樣,無比認真無比專注地捏緊箭尾,拉長,然後鬆手。

  箭身飛馳——

  竟比剛才射得離靶心更近了一點。

  賀蘭瓷長出一口氣,有點上頭,熱血往大腦湧去。

  陸無憂朝她走了過來,賀蘭瓷正想開口,就見他微微一笑,道「射得不錯」,然後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股充裕的熱流湧進了賀蘭瓷的身體裡。

  在一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盈滿了力量,身姿也輕盈了不少,剛才還有些費力的弓,似乎頓時沒了重量。

  陸無憂又道:「搭弦。」

  他聲音很輕。

  賀蘭瓷毫不猶豫地搭弦,她現在腦子裡格外亢奮,覺得自己狀態奇好,彷彿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像早已練過千萬次那樣——事實上她也確實練了很多次——此時看去那靶子竟有種近在咫尺的錯覺,雙瞳視線交匯,她做得到,賀蘭瓷深吸一口氣,將弓拉至極限,保持著一瞬間奇特舒適的狀態,驟然鬆開手指。

  長箭離弦,猶如一道閃電直直射向前方。

  伴隨著清晰的破風聲,賀蘭瓷耳畔的髮絲都被牽扯的氣流吹起來。

  眾人一時間也都愣住了。

  箭矢帶著不可一世和一往無前——猛然深深紮進了靶心裡。

  賀蘭瓷的手指痠疼,可她甚至沒能感覺到。

  只覺得,真的好痛快啊!

  緊接著便聽見周圍掌聲如雷動,賀蘭瓷這才緩緩回神,發覺陸無憂已經退了回去,正站在人堆裡輕笑著鼓掌,就連那北狄女子也用驚訝的眼神看著她。

  「……我剛才是眼花了吧。」

  「那個真的是賀蘭夫人?」

  「當真正中靶心了?」

  「……真的!真的!而且剛才那北狄人射偏了一點!」

  ***

  坐在回府的馬車上,賀蘭瓷身體裡那股亢奮感仍未消退,她忍不住跟陸無憂道:「我剛才真的射中靶心了?是不是你給我輸的那股熱氣有什麼蹊蹺。」

  陸無憂把她手指拽出來,仔細檢查過後道:「畢竟氣力有差,本來也不公平,那只是給你增加點力量,幫助你更輕鬆地射而已,箭是你自己射的,雖然我本來有個餿主意。」

  賀蘭瓷道:「什麼餿主意?」

  陸無憂笑了笑道:「幫你校準箭,定住你的一隻手的穴位,你只需要鬆手就能中靶——但我看你好像射得挺開心的。」

  賀蘭瓷點頭道:「是很開心。」

  雖然她過去練的這些時日,也不是沒有射中過靶心,但幾率極低,百箭裡可能只中一次,畢竟對她來說射箭和拉弓都還有些吃力,沒想到真的有機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射中。

  陸無憂又抓著她的手捏了捏,賀蘭瓷像是根本沒反應過來,任由他揉捏自己的手掌。

  她此刻看起來異常活躍。

  賀蘭瓷道:「不過那個北狄女子真的很厲害。」

  她射藝幾乎完全不輸尋常男子,而且落落大方,她起初看到還覺得很驚詫,開始有一點感受到陸無憂所形容的那個不合常理的世界。

  陸無憂隨口道:「是挺厲害的,不過……」他頓了頓道,「後來光顧著看我們賀蘭小姐的精彩技藝去了。」

  賀蘭瓷道:「陸大人!你可以好好說話!」

  陸無憂卻眸光一轉道:「不過你提她做什麼,你不會擔心我對她有什麼想法吧?」

  賀蘭瓷也轉頭道:「你有什麼想法麼?」

  「沒覺得我有就行。」陸無憂沉思道,「我是不是在你眼裡形象全毀了。」

  賀蘭瓷不由道:「……你本來以為自己是什麼形象?」

  陸無憂道:「不如你來說說,我相信賀蘭小姐認識我這麼久,對我一定有深入瞭解。」

  平時賀蘭瓷不會和他打這個嘴仗,會盡力配合著敷衍兩句,但今天賀蘭瓷稍有些興奮,說話便不太經深思熟慮,直接便道:「很大少爺。」

  這個陸無憂應下:「還有呢?」

  「不太勤儉。」

  陸無憂道:「這不一回事嗎?」

  賀蘭瓷又道:「總喜歡問我一些很羞恥的問題,還要問我答不答應,我覺得你是不是故意的?」

  陸無憂笑了一下道:「這怎麼算,我很誠心地和你商量,你不答應,我又不能硬來。」

  賀蘭瓷臉頰微紅道:「但我覺得應該不會這麼事事都要問吧,還要問是什麼感覺,你真的不是在戲弄我?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陸無憂道:「那不然呢,你覺得不舒服我還要硬來嗎?」

  賀蘭瓷一時又有點啞口。

  陸無憂道:「我還把同僚送我的畫冊都看了一遍,才知道花樣還有這麼多,果然學海無邊,人不能太過自滿,讀書千卷,仍需謙虛謀求進步。」

  「……」

  夠了吧這個人。

  賀蘭瓷岔開話題道:「說起來,這箭射得我手臂都有點發酸,下回我還是好好增加氣力吧,你有沒有什麼增加氣力的辦法?」

  陸無憂挑起眼尾看她:「鍛煉……自然有的是辦法,你氣力確實不行,這都休息多久了。」

  賀蘭瓷道:「你正經點!」

  陸無憂語帶一絲輕微責難道:「誰讓你不肯繼續玩弄我。」

  ……是沒法繼續玩弄,賀蘭瓷來月事了。

  她月信相當不準,唯一慶幸的是,從青州調養回來之後,沒有特別疼,往常也不會跟陸無憂說這件事,都是自己弄弄乾淨,陸無憂也不會主動詢問。

  沒想到他這會問東問西起來,居然還一副很認真研究的樣子。

  賀蘭瓷羞恥得無以言喻:「閉嘴吧,求求你了陸大人。」

  陸無憂道:「我這不替你分憂解難嗎?我沒這個煩惱,看你有,還挺心疼的,要我給你寫個滋補方子抓抓藥嗎?話說這個時日能縮短嗎,你真會不適這麼久?」

  賀蘭瓷捂著肚子道:「你當不知道不行嗎?」

  「怎麼還不讓人關心的,不然我再給你輸點內力?你以前……」陸無憂頓了頓,「都是躲著我的麼?」

  賀蘭瓷也有些日子會不在房裡睡,陸無憂當每個人都有想獨處的時候,也沒太在意。

  她搖搖頭,不太想理他。

  陸無憂便又輕聲問道:「很疼嗎?」

  賀蘭瓷搖了搖頭道:「還行。」

  「有緩解辦法嗎?」

  「忍一會就行。」

  「要不我抱著你,會好點嗎?」陸無憂很慷慨大方地,張開手臂道,「我不介意你坐到我懷裡,我可以幫你揉揉……你是腹部還是臍上痛,我也沒看過這方面的醫書,回頭讀讀。」

  賀蘭瓷道:「……別出餿主意了陸大人!」

  陸無憂有些無奈地嘆氣:「好吧。」

  他圍著她看了好一會,像在她身邊來回打轉似的,賀蘭瓷被他轉得有點暈,反而像沒那麼疼了。

  「那來跟你聊點別的吧,你說不定會感興趣,分散些注意。」陸無憂翻出些文書來找他,「益州的事情我調查了一些,包括往年命案之類,老實說從明面上很難查到,我能接觸到的文書也不算太多,但我覺得有樁案子有點問題,益州道監察御史不久之前去益州巡檢,結果遭遇流寇和劫匪,死在任上了,結案的相當草率。」

  賀蘭瓷也捕捉到了重點:「流寇劫匪,上次那個管事……」

  陸無憂道:「對,誰讓流寇劫匪查無對證呢。我問過刑部的朋友,案宗不算絕密,但資料太少也沒法推敲,倒是聽說那位監察御史曾經來報到都察院裡,但我無從得知。打探些消息是不難,但真想查出什麼罪證來,恐怕只能我親自去一趟益州。剛好翰林院裡有個機會,要去益州宣旨,這是份苦差事,沒人願意去,我在想……」

  翰林院雖然升滿之前幾乎不外調,但外出公幹是有的,最搶手的就是去當鄉試考官,著實肥差,還能培養人脈,最沒人想去的就是給藩王之類的宣旨,又苦又累還沒多少功績。

  賀蘭瓷反應過來道:「你打算去?」

  陸無憂道:「說實話,不是很想去。」

  賀蘭瓷也能理解。

  「主要益州水深,我去這一趟,有些風險,不方便帶你,但是……」他支著下頜道,「都查了這麼久了,又有點不甘心,外加如你夢裡所想,聽到風聲,賀蘭大人似乎是有點調動的動向。」

  「但是我走了,你怎麼辦?」

  賀蘭瓷認真聽完,捂緊肚子道:「放心,你去吧,我能頂住。」

  陸無憂幽幽道:「賀蘭小姐,我要走也還有一陣子呢,有點什麼別的鼓勵麼?」

  賀蘭瓷默了會,道:「……你、你先等我月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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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23: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她也沒想到自己月事第二日了,還有些痛。

  賀蘭瓷面朝著臥榻裡側,蜷縮身體咬唇忍了一會,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音,額頭冒出薄汗,她想著熬過去,等睏意上來睡過去就好,由於童年病痛緣故,她一向很能忍耐。

  只是這次不巧被陸無憂發現。

  他本來似乎只是想看她睡沒睡,卻發現賀蘭瓷額頭的汗,還以為她做了噩夢,再一看賀蘭瓷咬著的唇,陸無憂神色微微變了變道:「你不會還在痛吧?」

  賀蘭瓷小聲道:「一點點,不算特別痛。」

  陸無憂點了燈,替她擦了把汗,發現賀蘭瓷唇都有些咬破皮。

  滔滔不絕的陸無憂沉默了好一會,道:「我還以為你白天痛過就算了,還在痛怎麼不跟我說。」

  賀蘭瓷道:「真的不是很痛。」

  陸無憂的手掌輕微抵上她的後腰,一股熱流湧過來,頓時溫暖了整個腰腹,他音色如嘆道:「雖然自立是好事,但你也稍微依賴我一點,不然我這個夫君總覺得白做了。」

  賀蘭瓷輕聲道:「我已經……很依賴你了。」

  陸無憂見她勉強,道:「算了,你別說話了,我也不說了。」

  他的手還抵在她的後腰上,像推血化瘀似的,賀蘭瓷保持著這個姿勢,過了一陣子,才漸漸感覺痛意消退,緊繃的身子舒緩下來,睏意慢慢湧上,身後傳來陸無憂模糊的聲音。

  「你到底是怎麼養成這樣的……」

  翌日,陸無憂叫大夫上門給她看診,賀蘭瓷已經可以活蹦亂跳,覺得他小題大做,大夫也說夫人身體並無大礙。

  陸無憂道:「那為什麼還會痛?」

  老大夫咳嗽了一聲,捋鬚道:「這個……多多少少都是會有些痛的,夫人注意別受涼了就是。」

  賀蘭瓷扯著他的衣袖,略帶一分恥意的希望他別就這個問題繼續聊下去了。

  陸無憂這才作罷,只是仍舊看著她道:「做女子,還真是超乎想像的辛苦。」

  賀蘭瓷揉著自己的肚子:「生來如此,既來之則安之吧。」

  陸無憂似想起什麼,道:「那……日後生產,是不是會更痛?」

  賀蘭瓷:「……!」

  你也想得太遠了吧……

  陸無憂卻道:「如果太辛苦就算了,你這個身子骨感覺折騰一把就散了。」

  賀蘭瓷覺得他也杞人憂天得太早,她能不能懷上都不好說,隨口道:「日後再說吧。」

  身子稍微爽利了,賀蘭瓷便又跑去練箭,十分興致勃勃,陸無憂看了都忍不住道:「你悠著點。」

  賀蘭瓷舉著弓瞄準道:「一樣樣慢慢來吧,反正我也不急。」

  她有些懷念在宮裡長箭射出時的感覺,因為過度緊繃的精神,和一點點勝負欲,導致她當時格外興奮,自己在府裡練似乎難以達到這種狀態。

  賀蘭瓷又想了想道:「……要不你跟我比吧。」

  陸無憂差點沒笑出聲來,他肩膀微抖道:「賀蘭小姐,你還清醒嗎?」

  賀蘭瓷並不怎麼尷尬道:「你不是讓我多依賴你嗎?而且你看起來也挺……」

  閒的。

  自從陸無憂決定接下去益州宣旨的任務,這幾日反而閒下來,等著給他派發路引和旨意,翰林院也不用去了,只等收拾行李上路。

  不過沒想到陸無憂還沒走,花未靈先提出告辭。

  「我也待得夠久啦,上京都玩得差不多了。」她又穿回了自己來時的那身黑衣,紮著俐落的長髮,頰邊顯出梨渦,看起來靈動又清爽,「也打攪哥哥和嫂子夠久了,剛好長老那邊寫信催了,我就先回去一趟,下次再來。」

  都這麼說了,自然也不好再挽留。

  賀蘭瓷還是挺喜歡她這個小姑子的,雖然就是……很容易讓人擔心她。

  她剛想再叮囑兩句,就見花未靈把她拖到邊上道:「嫂子,剛來的時候,你好像還不是很喜歡我哥,現在呢?有更喜歡他一點嗎?我哥人真的不錯,而且你們都這樣那樣……」

  賀蘭瓷臉頰微紅。

  沒辦法,陸無憂之前確實很隨時隨地,不知道被花未靈撞見過多少次。

  「我……」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轉眸看見陸無憂長身玉立站在不遠處,正低聲和青葉說著什麼,彎著眼眸,唇畔帶笑,氣度翩然,面清如水,不染塵埃。

  花未靈見狀,嫣然一笑道:「好啦,我明白了!」

  賀蘭瓷驀得想起一件事:「你走了,那位慕公子怎麼辦?」

  花未靈道:「哦,他無處可去,好像打算和我一起走。」

  賀蘭瓷:「……?」

  你也太放心了!

  那位慕凌慕公子就差把「圖謀不軌」四個字寫在臉上了。

  見她們說得差不多,陸無憂也恰巧走過來,道:「未靈你要走,帶著個人不方便,我幫慕公子安排了個去處。他不是想做俠客麼,便乾脆送他去停劍山莊,每日寅時起,戌時睡,一天練六七個時辰的劍,保證他很快就能……」陸無憂微笑道,「達成心願。」

  賀蘭瓷頓時知道他為什麼剛才和青葉商量時,笑成那樣了。

  花未靈還思忖了一下,道:「這會不會太辛苦啊……」

  陸無憂道:「達成心願都是辛苦的,我讀書那會也很辛苦,已經叫人去跟他說了……」

  話音未落,就見那位慕公子步履蹣跚,按著心口從屋內走出來,他髮絲略顯凌亂,眼眸略顯哀痛,緊咬下唇,似乎極為受傷道:「花姑娘若是覺得在下礙眼,在下自己走便是,不用勞煩姑娘了。只是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此生也不知何時才能有機會再報……」

  花未靈撓著腦袋道:「我也沒有覺得你礙眼,就是……」

  慕凌淒然一笑道:「就是話本寫完了,在下便沒用了嗎?」

  賀蘭瓷上回見這麼淒然的男子,還是馬車裡給韶安公主表演吐血的陸無憂。

  陸無憂本人果然抗性十足,道:「慕公子哪裡的話,舍妹行走江湖,帶著你怕是不安全,我們也是為了你考慮。」

  慕凌溫潤的面頰上浮出苦笑道:「也罷,多謝陸大人好意。不過我還是找個地方,了此殘生吧。」

  他剛轉身想走,花未靈的腳步也剛邁了一步,就聽見陸無憂又道:「你但凡說一句真心話,我都未必會這麼想把你從我妹身邊攆走。」

  慕凌腳步一頓。

  須臾,他轉頭笑道:「我心昭昭,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唯靈不知,至少此意,並不曾作偽。陸大人不是也為情所苦過一段時日麼,當知我心。」

  陸無憂音色微冷地笑道:「至少我沒你那麼愛裝。」

  慕凌道:「其實有件事我也挺想說的。」他從袖中取出一張紙箋,遞給陸無憂道,「陸大人,不妨看看。」

  一會後。

  賀蘭瓷好奇道:「他寫了什麼?」

  陸無憂語氣淡淡道:「沒用的餿主意。」

  送走花未靈,陸無憂出發的日子也更近了。

  於是他抓緊時間又指點了一下賀蘭瓷的鍛煉,包括那些近身招式。

  賀蘭瓷練完也是一身熱汗,被陸無憂拉住手腕一扯,又倒在了他身上。

  柔軟抵在陸無憂胸膛前,賀蘭瓷剛想撐著手臂起身,就被陸無憂一個翻身壓住,他手指輕柔在她身上按壓,像是確定她的鍛煉效果。

  「筋骨似乎也比之前軟了一點……」

  賀蘭瓷被他摸得有些發癢,擰身想躲。

  陸無憂突然悶哼一聲道:「你腿剛才是不是撞錯地方了。」

  賀蘭瓷也一僵。

  陸無憂嘆息著,唇在她唇瓣間廝磨,聲音也像是自胸腔縈回而出:「你結束沒,我都要出門了,你的鼓勵呢?」

  賀蘭瓷一下子也有些緊張起來,特別是兩人現在還貼得很近,她自然也能感覺到陸無憂身體微妙的變化,兩人唇瓣還在若有似無地接觸著。

  像一點一點酥麻的觸雷。

  賀蘭瓷長睫微眨,低下聲音說了句什麼,下一刻便被陸無憂抄抱了起來——誰知道他怎麼動作這麼快。

  她下意識環住陸無憂的脖子,就發現陸無憂隨手幫她把繡鞋給脫了,賀蘭瓷還一愣,聽見陸無憂低笑著道:「剛好,還有些新學的,想實踐一下。」

  「……你都學了什麼?」

  「一會你不就知道了。」

  賀蘭瓷還以為他會直接上榻,結果是先去了淨室。

  ——行吧,這個人確實喜潔。

  只是……

  賀蘭瓷羞惱道:「我又不是沒力氣,不用你幫我洗了!」

  陸無憂道:「想瞭解一下。」

  賀蘭瓷道:「你怎麼不讓我也瞭解一下!」

  陸無憂開始慢條斯理脫起了自己的衣衫,勾著桃花眼看她,笑道:「那你不是——隨便瞭解。」

  賀蘭瓷沒想到,他脫衣裳,都能脫出勾引人的效果,實在嘆為觀止,陸無憂還隨手把藏在官帽下的髮給散了,長髮披散,少了幾分被官服鎮出來的正氣,多了幾分遮掩不住的妖裡妖氣。

  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極度不檢點的味道。

  然後又跑來跟她互相瞭解。

  浴桶真的不夠大,也不夠陸無憂發揮。

  賀蘭瓷靠在某人身上直喘氣,白皙細長的手指扣住浴桶邊緣,身子發軟。

  陸無憂略帶薄喘道:「給你搓個背而已,不用這麼緊張。」

  她人如名,肌膚瓷白,像上過一層最精細的薄釉,從肩胛一直連到蝴蝶骨的線條都極其動人,彷彿後面真的能撐出一片蝶翼來,有種令人不敢觸碰但又很想觸碰的脆弱之美。

  陸無憂俯過去,在她肩頭輕吻了一下。

  賀蘭瓷一顫。

  「你還是再多吃點吧。」

  賀蘭瓷忍不住顫聲道:「你往哪搓……」

  陸無憂聲音輕而曖昧道:「往我喜歡的地方搓,你待會……也可以給我搓搓。」

  賀蘭瓷咬著唇,羞恥感一格格攀升。

  不一時便看見陸無憂抬起的手指間,牽連著一縷縷銀絲,他輕笑了一聲,似乎還想嘗嘗,賀蘭瓷腦中轟然,瞬間把他的手指按下去道:「你夠了吧!」

  「想知道甜不甜。」

  「……不可能甜的!」

  陸無憂道:「那也未必。」又靠過來,柔軟地親了她一會。

  賀蘭瓷仰著脖子承受親吻,身體浸在水下不太分明,但依稀還是能感覺到有手在輕觸著她的肌膚,胸腹也沒能逃過。

  好一會,陸無憂才緩緩鬆口道:「我怎麼覺得……你身子好像比臉還美些。」

  賀蘭瓷簡直覺得他又來了:「……你就不能少誇我兩句!」

  「怎麼誇你還不樂意了。」陸無憂聲音輕軟道,「我只是想直白表達我的讚美,畢竟人間勝景,一人獨享。」

  賀蘭瓷終於忍不住,抬起頭把他的嘴堵上了。

  陸無憂總算安靜了一會。

  然而賀蘭瓷所要經歷的,其實才剛剛開始。

  陸無憂用乾布給她擦乾淨,又把她抱上了榻,賀蘭瓷甚至還沒來得及穿什麼,就被揉進了被縟裡。

  「我研究過了,是可以不用太疼的,只要前面的時間足夠長……」

  陸無憂壓著她深深淺淺地親:「所以你可以先快樂一下。」

  賀蘭瓷完全不知道陸無憂研究了什麼。

  事實上,她並沒有怎麼看,在一瞬間居然還有點後悔,她是不是也應該有所瞭解……

  緊接著,賀蘭瓷便驚叫出聲了。

  陸無憂按著她的膝蓋,微微低下了頭。

  賀蘭瓷反應異常激烈,她一下就縮著身子躲開了,語氣驚惶道:「我警告你,別再往下親了!」

  陸無憂反而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拇指指腹輕擦過唇瓣,眉梢眼角都流露著不同尋常的味道,唇角似乎還有些微的水漬,他不緊不慢道:「你慌什麼。」

  賀蘭瓷的視線不由自主滑過他微濕的唇瓣,羞恥心瞬間爆炸。

  「我們就不能正常點,簡單點……」

  「這有什麼不正常的?」陸無憂甚至還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唇角,桃花眸眼尾泛著紅,微微上揚,隨著他的笑意勾魂攝魄,「是甜的。」

  「……!」

  賀蘭瓷忍不住摀住腦袋道:「你閉嘴!」

  「好好好,不逗你了,慢慢來吧……」陸無憂也忍不住笑道,「反正現在還不到亥時,今晚還長著呢。」

  屋外近日連綿不斷的雨又開始下了,最近天氣似乎總是不好。

  賀蘭瓷好不容易搶救回來的秋菊,剛舒展花枝恢復了沒過幾日,就又被雨水淋濕,不過這次的雨總算沒有上次的狂風驟雨那麼可怕,也沒把那些含苞待放的小花摧殘得太過淒慘。

  只是雨連綿不絕下了一整夜。

  似乎就不打算停下來了。

  最終那幾朵秋菊還是蔫巴巴地垂在那裡。

  賀蘭瓷聽著雨聲,覺得陸無憂也許根本不會累。

  她很想問他是怎麼鍛煉成這樣的,十幾年後自己真的有希望嗎?

  一開始被陸無憂抬起膝時,她還有想數幾次——畢竟上次就沒數清楚——結果事實是,很快賀蘭瓷便沒有那個餘力了。

  陸無憂好像真的很想讓她快樂。

  但……賀蘭瓷也不知道那到底能不能算得上快樂,畢竟她又哭得滿臉淚痕,身不由己,陸無憂在某些時候就不太顧慮她的感受,賀蘭瓷明明覺得自己快要不行了,陸無憂卻還很沒有良心地要她堅持一會。

  最後弄得一片狼藉。

  她身子向後時,還差點撞到床柱上,後來陸無憂索性就乾脆把她抱起來。

  賀蘭瓷忍不住,真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

  陸無憂還在笑,格外愉悅道:「再咬重一點,我也重一點。」

  在她近乎崩潰的嗚咽聲裡,陸無憂確實言出必踐,絕不食言。

  很快兩個剛沐浴過的人,又都汗涔涔的,賀蘭瓷腰都快直不起來,陸無憂還在她耳邊,喘著氣道:「你要不要再叫兩句『陸大人』……賀蘭小姐,我突然覺得這個稱呼還不錯。」

  賀蘭瓷並不覺得。

  她顛簸著,幾乎生出了想要撓他的衝動,她從齒縫間艱難地洩出聲音,道:「陸霽安你差不多可以了!」

  陸無憂便又笑出了聲來,伴隨著周圍不堪入耳的聲響,越顯出了幾分難言的快活。

  「……好吧,我盡快。」

  最後兩人的髮絲在榻上安靜交纏下來時,賀蘭瓷連話都不太想說了,只顧著喘,輕柔的音色又再一次帶上了幾分沙啞。

  陸無憂倒似還想再溫存一下。

  賀蘭瓷這會有點心有餘悸,啞著嗓子,些許討饒道:「我真的不行了。」

  陸無憂抓起她一縷髮絲,繞在指間道:「我知道,你躺著吧,不動你了……畢竟我人都要走了,你稍微擔待點,以後不至於這麼……不節制。」

  賀蘭瓷也不記得外面是幾更天,只記得打更聲似乎過去了好幾趟。

  她有些疲憊地合著眼,任由陸無憂在她的面頰和不著寸縷的肩窩、頸側輕柔地親了一會,稍稍恢復了些氣力,又感覺到羞恥,才動手去推推他的腦袋,臉轉進枕頭裡,聲音帶著濃濃睏倦道:「……睡吧。」

  陸無憂道:「你睡吧,我還不睏。」

  賀蘭瓷艱難動唇道:「你最遲辰時就要出門,我還要送你,睡吧。」

  陸無憂道:「我路上睡。」

  賀蘭瓷也實在沒精力管他,閉著眸子很快便睡去,但因為心裡有事,睡了沒多久便又甦醒,發覺陸無憂還在低垂眸子繞著她的髮把玩。

  看天色都快亮了,賀蘭瓷連忙低聲道:「趕緊收拾換衣服,準備出門了!」

  陸無憂抬眼看她,聲音微嘆道:「都不是很想去了。」

  賀蘭瓷道:「陸大人,這是公務,你不是還想做權臣嗎?總不能現在就開始倦怠了。」

  陸無憂又看了她一眼。

  「你昨晚話都沒現在多呢。」

  當然,他也只是隨口一說,有些戀戀不捨地放開賀蘭瓷的髮,陸無憂又道:「行,我走了,你繼續睡吧。」

  賀蘭瓷也摸索著想要穿衣下床:「我去送你。」

  陸無憂利索地換衣服,半點看不出他一夜沒睡。

  「不用了,不都早準備妥當了,你現在還下得去床嗎?」

  賀蘭瓷試著把腿挪到床下,剛沾上一點,就覺得腿腳發顫,不太穩當,聯想昨晚陸無憂是怎麼橫衝直撞的,她頓時一陣不自在,努了努力,把另一條腿也挪下來,陸無憂已經穿好常服,一抱就又把她給抱回去了。

  「……」

  賀蘭瓷瞪視著他。

  「送不送都是虛的,你已經鼓勵過我了……」陸無憂說話又帶點笑意,「陸大人備受鼓舞。」

  把髮綰好,陸無憂才又去看賀蘭瓷。

  她好堅持。

  賀蘭瓷扶著床柱下來,手指微抖給自己穿衣衫,見他看來,道:「你說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她不想被人當成懶鬼。

  陸無憂也沒辦法,乾脆走過去,幫她穿衣裙:「胳膊抬起來。」

  賀蘭瓷有些尷尬地被他侍候,正糾結著腿腳氣力問題,就聽見頭頂陸無憂的聲音淡淡傳來,道:「總覺得我走了,你好像也不怎麼會想我。畢竟你一個人就能過得挺好。」

  「你怎麼會這麼想?」賀蘭瓷微微驚詫,「我當然……」

  「被關進都察院時,你看起來就不是很想我。」

  這都多久前的事情了。

  賀蘭瓷道:「我覺得你可能對我還是有所誤解。」

  「無妨,我不介意。」陸無憂幫她繫好衣帶,退開身去,眉目間很清朗,並沒有什麼憤懣和怪罪,有點像是那日彷彿與自己和解似的表情,「以後你總會想我的。」

  ***

  陸無憂走得很輕便,只在出門前跟她交代了一堆事情,便踏上馬車,在細雨綿綿裡,絕塵而去。

  賀蘭瓷腦海裡還迴蕩著陸無憂說的話。

  「我這一去不知多久,短則一兩個月,長則數月,因為會有風險,便不一定給你寄信。你若有消息想送,可以用令牌去東風不夜樓託人給我送。」

  「府裡有條密道,你來之前就修好了,直通城內安全之所,還備了足夠的糧與水,天災人禍都無妨。」

  「護衛也給你留足了,不用太怕。銀兩若是不夠也可以去東風不夜樓支取,都會記在我的賬上。」

  林林總總,差不多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因為都是陸無憂在講,賀蘭瓷只來得及回了他一句:「一路平安。你盡管放手去查案,不用太擔心我。」

  她以前也常送她爹出門。

  分別的時刻總是很尋常,後知後覺才意識到不同。

  陸無憂和花未靈先後都走了,府裡空下來,身邊也沒有聒噪的下人,便格外安靜,賀蘭瓷鍛煉、學箭、看書,寫字、練繡活……

  和往常沒什麼區別。

  但沒有人會在此時,閒適地端著點心晃過來道:「賀蘭小姐,你剛才那個動作還有點不對,胳膊再抬一點。」

  抑或是「你要是早點認識我,我說不定還能教……哦,我們確實認識挺早的。」

  也沒有人會嘴上不停地逗弄她,撩著她的髮,摸著她的頰,在不合時宜的地方邊親她邊在她耳邊說一些胡言亂語。

  吃飯的時候,沒有人會給她夾著菜說「今天這道做得不錯,你多嘗嘗。」

  耳邊似乎突然清靜下來。

  但又因為極度的清靜,而令人不適。

  賀蘭瓷半夜驚醒時,也不會在身側看見一個呼吸平緩但睡得筆直的黑影。

  之前朝夕相處,每天都能見到,不知不覺間陸無憂以一種不可忽略的方式佔據了她日常生活的每一寸,過去哪怕是分開一天兩天都不覺得,現在久了才逐漸察覺。

  她好像已經習慣了有陸無憂的日子。

  四周甚至寂靜得有點可怕。

  霜枝似也察覺到賀蘭瓷最近這些日子有些意興闌珊,便提議道:「要不去找姚家小姐一起進香?」

  賀蘭瓷道:「算了。」

  她也不是特別想去,而且上回她去,還是陸無憂接她回來。

  賀蘭瓷靜下心低頭練著字,好一會才發現自己沒照著字帖寫,筆下不由自主寫出了「無憂」兩個字,她略停了停筆,把那張紙摘了下來。

  看了一會,她突然在想,他到底走了多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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