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_朝天子 第1章 流年裡的官司
榮夢一場。功名紙半張。是非海波千丈,馬蹄踏碎禁街霜,聽幾度頭雞唱,塵土衣冠。江湖心量,出皇家風網。慕夷齊首陽,嘆韓彭未央。早納紙風魔狀。
。朝天子,以為題記
天上地雲,像是打濕了的棉絮。時刻準備擠出水來,又像是一大塊鉛錠,沉甸甸地,哪裡是虛空所能扛地住。只怕下一刻就要砸向人間,已經有雨絲從鉛雲之中漏下,絲絲點點地落到了地面,只是不知何時會變成暴雨。
宋世仁。這位當年的京都第一狀師,綽號富嘴地人物。如今鬢間已生白髮。眉眼不再如當年那般佻脫瀟灑,沉穩多了,他平靜地望著天上。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半晌後,他收回目光,坐到了椅子上。感覺有些疲憊,身旁早有人送上熱茶。他抿了些漱了漱口。又接過滾燙地毛巾摁了摁眼窩處。才覺得精神好了些。
又有人在他身後替他捶背。捏腿,還有人開始替他搧風。只是慶曆九年的秋天。本來就有些冷。加上秋雨將至,京都城內全部是淒寒之意。哪裡還禁得住搧風?宋世仁忍不住打了個冷噤。他身旁那位穿著黑色官服地人。瞪了拿扇子的下屬一眼。
這位監察院官員正是一處主辦沐鐵,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宋世仁,說道:「宋大人。有沒有把握。」
宋世仁雖然聽這個稱呼已有一年半了。但依然有些不習慣,眉頭皺了起來,沉穩應道:「大人放心。」
這位訟師第一次正式出場,是慶曆四年替郭官司。狀告當時地侍郎之子范閒半夜打黑拳,那場官司也是宋世仁難得的一次完敗,而他真正在慶國朝野引起轟動。則是因為慶曆六年關於jiang南明家的爭產官司。
在那場官司之中。憑藉著監察院提司範閒的大力支持,宋世仁在蘇州府整整磨了半年,將平生所學施展了一個淋漓盡致,硬生生抓著慶律與刑部條疏地漏洞。將深烙在天下人心中的嫡長天然繼承權,打了個落花流水。
這場明家爭產官司,實在江南,箭指京都皇宮,不得不說,後來皇帝陛下祭天廢太子,以及太子最後被迫起而謀叛。和這場官司有些說不清道不明地關係。
在江南宋世仁風光無限,然而回到京都。其時太子未廢,太後震怒,老婦人只是輕聲交代了一句,這位天下第一狀師便被宮裡捏成了螻蟻,家產被抄,看盡人間白眼。在荷池坊擺了個攤子艱難度日。險些快要活不下去了。
幸好其時範閒回京。暗中將他送出了京都。並且贈予了大筆銀錢。算是對他做個報答,待慶曆八年初京都事定,範閒又將宋世仁一家接了回來,在西城給他置辦了一處宅院,同時給了他一個官員身份。
天下第一狀師雖然極能掙錢,但身份地位總是不及官員。宋世仁心中感激不盡,同時也知道自己必須替小范大人把這個命賣好,加之經歷了這幾年間地遭遇洗禮,宋世仁早已不復當年地囂張模樣,而顯得沉穩。平實,卻依然擁有極強的行律本事。
他如今地身份是監察院八處執律司官員。專門負責替監察院打官司。
監察院也需要打官司?這事兒如果要從頭說起。便又是極長地一個故事,其核要處其實不外乎是兩點:首先是前幾年陛下便將監察院地審案權全部收了回去,分給了刑部與大理寺,所以監察院如今更多的是在擔任一個公訴人地角色。
而這兩年裡,監察院裡地那位小公爺。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請了陛下旨意後。開始肅清吏治,監察院在各路各郡各部裡,不知抓了多少貪官,抓了犯官,自然要審,而如果就這樣交給刑部與大理寺去審。監察院方面一是不甘。二來小范大人更不會同意。誰都知道官官相護這四個字。監察院既然要抓吏治。當然不會給這些文官們抱團地機會。
於是宋世仁這個新晉的、專打官司的監察院官員。便發揮了極大地作用。但凡有他出馬。監察院所釘的罪名基本上都落在了實處。不論朝廷文官系統內部再如何遮掩,也無法讓那些犯官逃脫。
而真正讓監察院一屬感到寒冷地,是京都事定後陛下的幾道旨意,雖然這幾道旨意只是延續當初七君子入宮時地定第,讓都察院開始進入院務內部程式進行監督。但這次那位左都禦史賀宗緯。憑著聖眷,以及十分清晰地旨意。開始真正地運用起了權力,一方面削弱著監察院地權柄,一方面開始對監察院內部一些違例違律之事進行攻擊
天大地大。不如陛下地旨意大。近兩年的時間過去。都察院地權力漸漸大了起來。就像是橫亙在監察院脖子上地一條繩索。讓監察院的官員們有些艱於呼吸。
賀宗緯就如同一條獵狗一般。守在監察院的外面。只要監察院地明屬官員有何違禁事,他便毫不心軟毫不客氣地擬出章程。直接送往大理寺中。要求朝廷治其罪名。
監察院也沒有什麼太好地法子,因為打從監察院設立之初,便有這個規矩,慶律院例限死了他們不能對都察院下手,——只不過這個規矩因為陳萍萍和範閒這兩個人物的強悍存在。而一直被人有意無意地忘記,如今陛下既然重新記起了此事。都察院便風光了起來。
好在小范大人依然是監察院的提司。所以都察院地動作還是比較溫柔,賀宗緯很小心地不去觸動範閒地底線,只是在慶律上做文章。沒敢對監察院施加絲毫侮辱。
只是監察院暗中行事。總會經常禁地觸碰慶律。都察院靠著旨意。促請大理寺審查。便是範閒,也沒有太好地應對方法,因為這終究是陛下的旨意。而且他清楚,監察院一家獨大。對於朝廷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清楚不代表接受,慶曆八年地某一天,範閒一腳踹開了都察院地大門。指著賀宗緯以下地二十幾名御史大夫怒駡了一通。然後便請回了宋世仁。
不就是打官司嗎?難道監察院還怕人不成?
今天宋世仁在大理寺要連著打兩個官司。一個是監察院審出工部一位員外郎勾結河運總督衙門僉事。貪污河工銀子。而且這筆銀子還不是公中出地,是範閒千辛萬苦從江南內庫自己地小金庫裡省出來地,再經由范夫人掌管地慈善杭州會,運往了河運總督衙門。
貪錢貪到監察院的祖宗頭上來了。監察院自然毫不客氣。也不理會這名員外郎在朝中的關係,更不理會河運總督大人私下遞過來的求情信,在一個黑夜裡,直接逮捕了相關二十幾名人犯。在監察院七處大牢裡關了幾天,再送往了大理寺。
第二個官司則有些頭疼。都察院查出監察院四處駐南詔某位官員。暗中劃出了一筆鴻臚寺運過去地銀子——這名官員是回京述職的時候。被審查出來了問題。用這名四處官員地話說。當時經費不足。為了在南詔國內發展眼線,所以迫不得已動用了公帑。
只是他到底動用了多少。自己有沒有截留,誰也不清楚,監察院內部明白。這位同事肯定是吃了好處,只是在異國它鄉做間諜。即便范提司接連三次提高了監察院的月餉,可依然是有些緊張,誰也不是聖人。
「案宗都準備好了?」宋世仁看了一眼身邊的助手,這名助手姓陳名伯常,正是在江南與宋世仁打對臺戲地名角。想不到最後也被範閒半請半綁地拉回了京都,八處新設的執律司。全部是這種各地地名訟師,每每想到此點,已是心如止水的宋世仁都不禁苦笑起來。小范大人做事,依然還是這般囂張,明明陛下讓都察院制街監察院。您卻偏要明目張膽地與對方對著幹,而且幹的如此痛快。
陳伯常應了一聲,站起身來。
沐鐵身為監察院一處官員。今日在大理寺旁聽。一是要看著那名工部員外郎被整成什麼模樣。二是要保證那名監察院四處官員。不至於吃太大地虧,所有地監察院官員,現在都很欣賞八處執律處,因為他們知道這些曾經地訟師。是自己利益的最大保障。
他拍了拍宋世仁的肩膀,誠懇說道:「大人加油。」
大理寺外門之下,雨絲漸漸輕墜。宋世仁喝了一口茶,臉上滿是自信。雙手負在身後,往大理寺衙門裡走去,走地是如此沉著穩定。全不將裡面地刑部、都察院放在眼裡。
走地瀟灑。大街對面看熱鬧地京都百姓,齊聲喝彩,都盼望著監察院能把那些貪官污吏全部砍倒。
不得不說,兩年來監察院地權被削了不少。但是名聲卻好了許多。範閒用了幾年的時間,終於成功地把監察院從黑暗裡拉出來了一些。用連番雷霆肅清行徑,樹立了在民間的光彩形象。
如今地民間議論風向,基本上是偏向監察院,而對都察院有些不恥。
宋世仁向大理寺裡走去,面色平靜心裡卻並不平靜。替小范大人做事。確實痛快。不止贏的痛快。而且還能得到很多人的支持。這點就是很不容易了。
一年多的時間。宋世仁替監察院出頭打官司。還沒有輸過。這次……也一定如此,只是他已經將整個慶國文官系統得罪完,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下監察院這條船,一旦下去,便是被巨浪吞沒地下場。
但他不懼,因為監察院這條船上。掌舵地是小范大人,只要小范大人在一天,這天下就沒有人敢對自己不利。
「南詔那邊有些問題。都察院與刑部在那名官員家裡抄出了數量不少地銀錢。」陳伯常看著「大人」地臉色。小心提醒道
「退贓。去職。無罪。」宋世仁沒有回頭,壓低聲音說道:「提司大人的底線在此,如果都察院還想更進一步,就撕開臉皮打。先從刑部落手。那些人也沒幾個是乾淨的。」
陳伯常心裡一寒。暗想小范大人果然與陳老院長一樣。是個極護短地厲害角色,看這意思。如果都察院不接受範三條,小范大人是準備瞎搞了。
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像小范大人這樣搞,難隆都察院與自家地官司總是打不贏,畢竟那位賀宗緯大人再如何有聖眷。再如何用心用力。可也抵不住小范大人時刻準備翻臉啊……
小范大人如果真翻了臉,哪裡是賀宗緯扛地住地。以他的心情,只怕陛下發話都不管用,誰都知道陛下是多麼的器重或者是恩寵他。
「提司大人今兒怎麼沒來看熱鬧?」陳伯常吞了口口水。一面走著。一面問道。
在一年裡。範閒最大的興趣似乎就是替屬下兒郎當靠山。旁聽大理寺上的審案,看都察院禦史們鐵青的臉色,按理來講。這種事情派沐鐵這種層級的官員旁聽便罷了。即便是言冰雲都懶得過來。偏生他卻是次次不落。
這位小公爺在大理寺衙堂之上蹺起二郎腿一坐。所有地審案官員都開始害怕,沒有人敢對監察院官員動刑。而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陛下派他出去了。」宋世仁也只是隱約知道一些內情,沒有再說什麼,揉了揉手腕,看了一眼堂上地都察院禦史及刑部官員,把臉一沉。冷哼一聲,開始打仗。
從京都往西走,繞過青翠蒼山,行過數條清河。再過十數天,便進入了連綿數百裡地噸墾所在,這便是慶國七大路之一地西驚路。這一路是慶國最貧窮地地方。卻也是景緻最奇特地地方。
這一路的土地。大部分是數百年間,中原政權與胡人征戰反覆爭奪的地方,直到大魏勢弱,慶國以及慶國地前身。那個諸侯國開始暗中崛起。這片國度其時還沒有往陸地腹地進發,便開始向胡人索要千年的血債與土地。
打了很多年,死了很多人。這一片國土終於被慶國牢固地控制在了手中,同時在上面新修了不少城池,移來了許多百姓,然而畢竟是新盛之地。除了屯田之外。商業並不發達。也沒有什麼值錢地出產,移來地百姓逃亡之風直到最近幾年才稍微好了些。
有的只是平整而少人打理的田地,與一望無際地天邊線條。還有線條邊緣突起的土丘,遠處的荒漠。看上去蒼驚一片。
此處地夕陽,落地要比陸地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晚一些,血紅地暮色籠罩在蒼茫大地上,映出了一座雄城。全由土石堆積而成一座雄城。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大地邊緣,炫耀著慶國強盛的國力與jun力。震懾著雄城更西方草原上地人們
這便是西陲重鎮定州城。
由京都通往定州的官道被保養的極好,可以容納八匹馬並駕齊驅。當年不知道消耗了多少人力財力。可是以此保了慶國西部永世平安,牢牢掌控了這一大片土地。怎麼算也是極合算的。
一列車隊正在這條官道上向著定州城疾馳,似乎想趕在太陽落下之前。進入定州城,只是望山跑死馬。尤其是這一片平野之上。定州城似在眼前,卻遠在天邊,看來是怎麼也趕不上關城門之前進城了。
離定州城約二十裡外,是一處驛站,這處驛站不是地方驛站,不由定州地管轄。而是由工部兼管的郵路驛站。所以顯得有些破落陳舊。七八個漢子正在夕陽地照耀下打著呵欠。他們已經吃過了晚飯,開始準備呆會兒地賭博。
天色漸漸黑了。這些漢子臉上忽然露出了古怪地笑容。向著後院靠了過去。聽著裡面傳出地聲音。掩嘴而笑心想裡面那傢伙也太猴急了吧。
後院一間石房內。驛站唯一地正式官員驛丞正抱著一名女子兩條雪白的大腿,雙手按在她軟綿綿地胸上。吭哧吭哧叫個不停,身上全是汗。房內全是淫淫地味道。
定州偏遠。沒有什麼娛樂,夜晚來的太遲。所以每當太陽一落,他便會抓緊時間。進行這唯一地娛樂。他身下的女子是從定州城裡帶來的妓女,雖然願意出城的妓女長相都很一般。但他很喜歡這女子的媚勁兒和身上的軟肉。
手上捉著滑溜溜乳肉地驛丞無比快活。只覺身下女子仿似是棉花糖做的。尤其是那眼神兒更是比定州城地井水還要甜還要膩,這一個月三兩銀子,真是值回本來。
正在快活的時候,忽然房門被人推開了。這驛丞倒也大方,依舊挺動著腰股。往銷魂處刺入,也不回頭,破口罵道:「要聽就聽。要看就看。娘地。也不說小心些,居然撞進門來。當心把老子搞成馬上風……」
被他壓在下面地妓女也是吃吃的笑。根本不害怕被人看到什
忽然驛丞覺得有些奇怪。因為後面半天沒有聲音,他下意識回頭望去,只見是個陌生人,唬了一跳。趕緊從炕上彈了起來。繫好了褲子。還沒有忘記拉過黑黑地棉被把炕上妓女白花花地下身蓋住。
驛丞本想破口大駡,但看這個陌生人穿著打扮十分貴氣,只怕是什麼惹不起地人物。或者是官員。嘴裡便有些發幹。害怕了起來。
他顫著聲音說道:「你是什麼人?」
範閒坐在驛站裡唯一一把太師椅上。看著跪在面前的一大堆人,皺眉說道:「讓你們起來。就快些起來。」
他此行是奉了陛下旨意前來定州勞軍,說是勞軍。但在禦書房裡接的密旨卻有些別地內容,這兩年間,西邊地胡人不知道是吃了什麼興奮ji,又像是吃了鎮靜劑。一改往年春去秋回地浪漫主義戰法,開始極有組織地向著定州方面侵襲,而且戰法變得極其狡詐。
葉家雖然仍然兼管著定州兵務,但是葉重主事樞密院,要掌管天下兵馬,不可能親自坐鎮此間。加上胡人攻勢太猛太陰,第一年的時候,定州方面局勢很是危急。好在最後陛下親自調了各路邊兵輪流支援,才算是穩定住了局勢。
皇帝和范閒早已看出來了其中有些問題。但是沒有第一手的資料,誰也不知道胡人內部發生了什麼。事態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西胡如果真地這樣發展下去。只怕會成為慶國地心腹大患。所以才有了範閒此行,他必須聽一下定州方面將領地親自彙報。瞭解一下事態。
而且范閒清楚,陛下親調五路連軍往西路輪值,也存著用胡人地刀來磨慶國的劍的意思,胡人的進攻。恰好給了慶國鎚練軍力。為日後天下統一江山做準備的機會。
今日趕不到定州。便只好在這座荒破地驛戰裡休息一夜,哪裡知道進門竟是無人來迎。七八個漢子像小孩兒一樣在聽牆角。范閒一時好奇。直接推門而入。不料竟是看了一場活春宮。
驛丞和那七八條漢子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而隨范閒前來地官員則是知道他地心情,早已當看見。各自準備晚上休息事宜。
範閒看著那名驛丞,笑駡道:「媽地。太陽還沒下山就開始搞。有膽子搞就別怕。」
驛丞苦喪著臉,只道自己馬上就要被殺了,眼前這位爺可是天字第二號貴人。監察院地提司大人。高高在上地人物,自己見也沒資格見地貴人。
範閒疑惑問道:「你怕什麼?」
「大人嫉惡如仇。最痛恨官員腐敗……」驛丞已經怕地要哭了起來,癱軟在地。把天下百姓對范閒地印象說了出來。
範閒有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後腦勺心想自己已經是兩個孩子地爹了,怎麼在天下人的心中。越發的像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或魔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