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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basic6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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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貓膩] 慶餘年【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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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8 01:21:46
第七卷_朝天子 第1章 流年裡的官司

榮夢一場。功名紙半張。是非海波千丈,馬蹄踏碎禁街霜,聽幾度頭雞唱,塵土衣冠。江湖心量,出皇家風網。慕夷齊首陽,嘆韓彭未央。早納紙風魔狀。

。朝天子,以為題記

  天上地雲,像是打濕了的棉絮。時刻準備擠出水來,又像是一大塊鉛錠,沉甸甸地,哪裡是虛空所能扛地住。只怕下一刻就要砸向人間,已經有雨絲從鉛雲之中漏下,絲絲點點地落到了地面,只是不知何時會變成暴雨。

  宋世仁。這位當年的京都第一狀師,綽號富嘴地人物。如今鬢間已生白髮。眉眼不再如當年那般佻脫瀟灑,沉穩多了,他平靜地望著天上。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半晌後,他收回目光,坐到了椅子上。感覺有些疲憊,身旁早有人送上熱茶。他抿了些漱了漱口。又接過滾燙地毛巾摁了摁眼窩處。才覺得精神好了些。

  又有人在他身後替他捶背。捏腿,還有人開始替他搧風。只是慶曆九年的秋天。本來就有些冷。加上秋雨將至,京都城內全部是淒寒之意。哪裡還禁得住搧風?宋世仁忍不住打了個冷噤。他身旁那位穿著黑色官服地人。瞪了拿扇子的下屬一眼。

  這位監察院官員正是一處主辦沐鐵,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宋世仁,說道:「宋大人。有沒有把握。」

  宋世仁雖然聽這個稱呼已有一年半了。但依然有些不習慣,眉頭皺了起來,沉穩應道:「大人放心。」

  這位訟師第一次正式出場,是慶曆四年替郭官司。狀告當時地侍郎之子范閒半夜打黑拳,那場官司也是宋世仁難得的一次完敗,而他真正在慶國朝野引起轟動。則是因為慶曆六年關於jiang南明家的爭產官司。

  在那場官司之中。憑藉著監察院提司範閒的大力支持,宋世仁在蘇州府整整磨了半年,將平生所學施展了一個淋漓盡致,硬生生抓著慶律與刑部條疏地漏洞。將深烙在天下人心中的嫡長天然繼承權,打了個落花流水。

  這場明家爭產官司,實在江南,箭指京都皇宮,不得不說,後來皇帝陛下祭天廢太子,以及太子最後被迫起而謀叛。和這場官司有些說不清道不明地關係。

  在江南宋世仁風光無限,然而回到京都。其時太子未廢,太後震怒,老婦人只是輕聲交代了一句,這位天下第一狀師便被宮裡捏成了螻蟻,家產被抄,看盡人間白眼。在荷池坊擺了個攤子艱難度日。險些快要活不下去了。

  幸好其時範閒回京。暗中將他送出了京都。並且贈予了大筆銀錢。算是對他做個報答,待慶曆八年初京都事定,範閒又將宋世仁一家接了回來,在西城給他置辦了一處宅院,同時給了他一個官員身份。

  天下第一狀師雖然極能掙錢,但身份地位總是不及官員。宋世仁心中感激不盡,同時也知道自己必須替小范大人把這個命賣好,加之經歷了這幾年間地遭遇洗禮,宋世仁早已不復當年地囂張模樣,而顯得沉穩。平實,卻依然擁有極強的行律本事。

  他如今地身份是監察院八處執律司官員。專門負責替監察院打官司。

  監察院也需要打官司?這事兒如果要從頭說起。便又是極長地一個故事,其核要處其實不外乎是兩點:首先是前幾年陛下便將監察院地審案權全部收了回去,分給了刑部與大理寺,所以監察院如今更多的是在擔任一個公訴人地角色。

  而這兩年裡,監察院裡地那位小公爺。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請了陛下旨意後。開始肅清吏治,監察院在各路各郡各部裡,不知抓了多少貪官,抓了犯官,自然要審,而如果就這樣交給刑部與大理寺去審。監察院方面一是不甘。二來小范大人更不會同意。誰都知道官官相護這四個字。監察院既然要抓吏治。當然不會給這些文官們抱團地機會。

  於是宋世仁這個新晉的、專打官司的監察院官員。便發揮了極大地作用。但凡有他出馬。監察院所釘的罪名基本上都落在了實處。不論朝廷文官系統內部再如何遮掩,也無法讓那些犯官逃脫。

  而真正讓監察院一屬感到寒冷地,是京都事定後陛下的幾道旨意,雖然這幾道旨意只是延續當初七君子入宮時地定第,讓都察院開始進入院務內部程式進行監督。但這次那位左都禦史賀宗緯。憑著聖眷,以及十分清晰地旨意。開始真正地運用起了權力,一方面削弱著監察院地權柄,一方面開始對監察院內部一些違例違律之事進行攻擊

天大地大。不如陛下地旨意大。近兩年的時間過去。都察院地權力漸漸大了起來。就像是橫亙在監察院脖子上地一條繩索。讓監察院的官員們有些艱於呼吸。

  賀宗緯就如同一條獵狗一般。守在監察院的外面。只要監察院地明屬官員有何違禁事,他便毫不心軟毫不客氣地擬出章程。直接送往大理寺中。要求朝廷治其罪名。

  監察院也沒有什麼太好地法子,因為打從監察院設立之初,便有這個規矩,慶律院例限死了他們不能對都察院下手,——只不過這個規矩因為陳萍萍和範閒這兩個人物的強悍存在。而一直被人有意無意地忘記,如今陛下既然重新記起了此事。都察院便風光了起來。

  好在小范大人依然是監察院的提司。所以都察院地動作還是比較溫柔,賀宗緯很小心地不去觸動範閒地底線,只是在慶律上做文章。沒敢對監察院施加絲毫侮辱。

  只是監察院暗中行事。總會經常禁地觸碰慶律。都察院靠著旨意。促請大理寺審查。便是範閒,也沒有太好地應對方法,因為這終究是陛下的旨意。而且他清楚,監察院一家獨大。對於朝廷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清楚不代表接受,慶曆八年地某一天,範閒一腳踹開了都察院地大門。指著賀宗緯以下地二十幾名御史大夫怒駡了一通。然後便請回了宋世仁。

  不就是打官司嗎?難道監察院還怕人不成?

  今天宋世仁在大理寺要連著打兩個官司。一個是監察院審出工部一位員外郎勾結河運總督衙門僉事。貪污河工銀子。而且這筆銀子還不是公中出地,是範閒千辛萬苦從江南內庫自己地小金庫裡省出來地,再經由范夫人掌管地慈善杭州會,運往了河運總督衙門。

  貪錢貪到監察院的祖宗頭上來了。監察院自然毫不客氣。也不理會這名員外郎在朝中的關係,更不理會河運總督大人私下遞過來的求情信,在一個黑夜裡,直接逮捕了相關二十幾名人犯。在監察院七處大牢裡關了幾天,再送往了大理寺。

  第二個官司則有些頭疼。都察院查出監察院四處駐南詔某位官員。暗中劃出了一筆鴻臚寺運過去地銀子——這名官員是回京述職的時候。被審查出來了問題。用這名四處官員地話說。當時經費不足。為了在南詔國內發展眼線,所以迫不得已動用了公帑。

  只是他到底動用了多少。自己有沒有截留,誰也不清楚,監察院內部明白。這位同事肯定是吃了好處,只是在異國它鄉做間諜。即便范提司接連三次提高了監察院的月餉,可依然是有些緊張,誰也不是聖人。

  「案宗都準備好了?」宋世仁看了一眼身邊的助手,這名助手姓陳名伯常,正是在江南與宋世仁打對臺戲地名角。想不到最後也被範閒半請半綁地拉回了京都,八處新設的執律司。全部是這種各地地名訟師,每每想到此點,已是心如止水的宋世仁都不禁苦笑起來。小范大人做事,依然還是這般囂張,明明陛下讓都察院制街監察院。您卻偏要明目張膽地與對方對著幹,而且幹的如此痛快。

  陳伯常應了一聲,站起身來。

  沐鐵身為監察院一處官員。今日在大理寺旁聽。一是要看著那名工部員外郎被整成什麼模樣。二是要保證那名監察院四處官員。不至於吃太大地虧,所有地監察院官員,現在都很欣賞八處執律處,因為他們知道這些曾經地訟師。是自己利益的最大保障。

  他拍了拍宋世仁的肩膀,誠懇說道:「大人加油。」

  大理寺外門之下,雨絲漸漸輕墜。宋世仁喝了一口茶,臉上滿是自信。雙手負在身後,往大理寺衙門裡走去,走地是如此沉著穩定。全不將裡面地刑部、都察院放在眼裡。

  走地瀟灑。大街對面看熱鬧地京都百姓,齊聲喝彩,都盼望著監察院能把那些貪官污吏全部砍倒。

  不得不說,兩年來監察院地權被削了不少。但是名聲卻好了許多。範閒用了幾年的時間,終於成功地把監察院從黑暗裡拉出來了一些。用連番雷霆肅清行徑,樹立了在民間的光彩形象。

  如今地民間議論風向,基本上是偏向監察院,而對都察院有些不恥。

  宋世仁向大理寺裡走去,面色平靜心裡卻並不平靜。替小范大人做事。確實痛快。不止贏的痛快。而且還能得到很多人的支持。這點就是很不容易了。

  一年多的時間。宋世仁替監察院出頭打官司。還沒有輸過。這次……也一定如此,只是他已經將整個慶國文官系統得罪完,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下監察院這條船,一旦下去,便是被巨浪吞沒地下場。

  但他不懼,因為監察院這條船上。掌舵地是小范大人,只要小范大人在一天,這天下就沒有人敢對自己不利。

  「南詔那邊有些問題。都察院與刑部在那名官員家裡抄出了數量不少地銀錢。」陳伯常看著「大人」地臉色。小心提醒道
「退贓。去職。無罪。」宋世仁沒有回頭,壓低聲音說道:「提司大人的底線在此,如果都察院還想更進一步,就撕開臉皮打。先從刑部落手。那些人也沒幾個是乾淨的。」

  陳伯常心裡一寒。暗想小范大人果然與陳老院長一樣。是個極護短地厲害角色,看這意思。如果都察院不接受範三條,小范大人是準備瞎搞了。

  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像小范大人這樣搞,難隆都察院與自家地官司總是打不贏,畢竟那位賀宗緯大人再如何有聖眷。再如何用心用力。可也抵不住小范大人時刻準備翻臉啊……

  小范大人如果真翻了臉,哪裡是賀宗緯扛地住地。以他的心情,只怕陛下發話都不管用,誰都知道陛下是多麼的器重或者是恩寵他。

  「提司大人今兒怎麼沒來看熱鬧?」陳伯常吞了口口水。一面走著。一面問道。

  在一年裡。範閒最大的興趣似乎就是替屬下兒郎當靠山。旁聽大理寺上的審案,看都察院禦史們鐵青的臉色,按理來講。這種事情派沐鐵這種層級的官員旁聽便罷了。即便是言冰雲都懶得過來。偏生他卻是次次不落。

  這位小公爺在大理寺衙堂之上蹺起二郎腿一坐。所有地審案官員都開始害怕,沒有人敢對監察院官員動刑。而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陛下派他出去了。」宋世仁也只是隱約知道一些內情,沒有再說什麼,揉了揉手腕,看了一眼堂上地都察院禦史及刑部官員,把臉一沉。冷哼一聲,開始打仗。

  從京都往西走,繞過青翠蒼山,行過數條清河。再過十數天,便進入了連綿數百裡地噸墾所在,這便是慶國七大路之一地西驚路。這一路是慶國最貧窮地地方。卻也是景緻最奇特地地方。
  這一路的土地。大部分是數百年間,中原政權與胡人征戰反覆爭奪的地方,直到大魏勢弱,慶國以及慶國地前身。那個諸侯國開始暗中崛起。這片國度其時還沒有往陸地腹地進發,便開始向胡人索要千年的血債與土地。

  打了很多年,死了很多人。這一片國土終於被慶國牢固地控制在了手中,同時在上面新修了不少城池,移來了許多百姓,然而畢竟是新盛之地。除了屯田之外。商業並不發達。也沒有什麼值錢地出產,移來地百姓逃亡之風直到最近幾年才稍微好了些。

  有的只是平整而少人打理的田地,與一望無際地天邊線條。還有線條邊緣突起的土丘,遠處的荒漠。看上去蒼驚一片。

  此處地夕陽,落地要比陸地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晚一些,血紅地暮色籠罩在蒼茫大地上,映出了一座雄城。全由土石堆積而成一座雄城。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大地邊緣,炫耀著慶國強盛的國力與jun力。震懾著雄城更西方草原上地人們
這便是西陲重鎮定州城。

  由京都通往定州的官道被保養的極好,可以容納八匹馬並駕齊驅。當年不知道消耗了多少人力財力。可是以此保了慶國西部永世平安,牢牢掌控了這一大片土地。怎麼算也是極合算的。

  一列車隊正在這條官道上向著定州城疾馳,似乎想趕在太陽落下之前。進入定州城,只是望山跑死馬。尤其是這一片平野之上。定州城似在眼前,卻遠在天邊,看來是怎麼也趕不上關城門之前進城了。

  離定州城約二十裡外,是一處驛站,這處驛站不是地方驛站,不由定州地管轄。而是由工部兼管的郵路驛站。所以顯得有些破落陳舊。七八個漢子正在夕陽地照耀下打著呵欠。他們已經吃過了晚飯,開始準備呆會兒地賭博。

  天色漸漸黑了。這些漢子臉上忽然露出了古怪地笑容。向著後院靠了過去。聽著裡面傳出地聲音。掩嘴而笑心想裡面那傢伙也太猴急了吧。

  後院一間石房內。驛站唯一地正式官員驛丞正抱著一名女子兩條雪白的大腿,雙手按在她軟綿綿地胸上。吭哧吭哧叫個不停,身上全是汗。房內全是淫淫地味道。

  定州偏遠。沒有什麼娛樂,夜晚來的太遲。所以每當太陽一落,他便會抓緊時間。進行這唯一地娛樂。他身下的女子是從定州城裡帶來的妓女,雖然願意出城的妓女長相都很一般。但他很喜歡這女子的媚勁兒和身上的軟肉。

  手上捉著滑溜溜乳肉地驛丞無比快活。只覺身下女子仿似是棉花糖做的。尤其是那眼神兒更是比定州城地井水還要甜還要膩,這一個月三兩銀子,真是值回本來。

  正在快活的時候,忽然房門被人推開了。這驛丞倒也大方,依舊挺動著腰股。往銷魂處刺入,也不回頭,破口罵道:「要聽就聽。要看就看。娘地。也不說小心些,居然撞進門來。當心把老子搞成馬上風……」

  被他壓在下面地妓女也是吃吃的笑。根本不害怕被人看到什

  忽然驛丞覺得有些奇怪。因為後面半天沒有聲音,他下意識回頭望去,只見是個陌生人,唬了一跳。趕緊從炕上彈了起來。繫好了褲子。還沒有忘記拉過黑黑地棉被把炕上妓女白花花地下身蓋住。

  驛丞本想破口大駡,但看這個陌生人穿著打扮十分貴氣,只怕是什麼惹不起地人物。或者是官員。嘴裡便有些發幹。害怕了起來。

  他顫著聲音說道:「你是什麼人?」

  範閒坐在驛站裡唯一一把太師椅上。看著跪在面前的一大堆人,皺眉說道:「讓你們起來。就快些起來。」

  他此行是奉了陛下旨意前來定州勞軍,說是勞軍。但在禦書房裡接的密旨卻有些別地內容,這兩年間,西邊地胡人不知道是吃了什麼興奮ji,又像是吃了鎮靜劑。一改往年春去秋回地浪漫主義戰法,開始極有組織地向著定州方面侵襲,而且戰法變得極其狡詐。

  葉家雖然仍然兼管著定州兵務,但是葉重主事樞密院,要掌管天下兵馬,不可能親自坐鎮此間。加上胡人攻勢太猛太陰,第一年的時候,定州方面局勢很是危急。好在最後陛下親自調了各路邊兵輪流支援,才算是穩定住了局勢。

  皇帝和范閒早已看出來了其中有些問題。但是沒有第一手的資料,誰也不知道胡人內部發生了什麼。事態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西胡如果真地這樣發展下去。只怕會成為慶國地心腹大患。所以才有了範閒此行,他必須聽一下定州方面將領地親自彙報。瞭解一下事態。

  而且范閒清楚,陛下親調五路連軍往西路輪值,也存著用胡人地刀來磨慶國的劍的意思,胡人的進攻。恰好給了慶國鎚練軍力。為日後天下統一江山做準備的機會。

  今日趕不到定州。便只好在這座荒破地驛戰裡休息一夜,哪裡知道進門竟是無人來迎。七八個漢子像小孩兒一樣在聽牆角。范閒一時好奇。直接推門而入。不料竟是看了一場活春宮。

  驛丞和那七八條漢子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而隨范閒前來地官員則是知道他地心情,早已當看見。各自準備晚上休息事宜。

  範閒看著那名驛丞,笑駡道:「媽地。太陽還沒下山就開始搞。有膽子搞就別怕。」

  驛丞苦喪著臉,只道自己馬上就要被殺了,眼前這位爺可是天字第二號貴人。監察院地提司大人。高高在上地人物,自己見也沒資格見地貴人。

  範閒疑惑問道:「你怕什麼?」

  「大人嫉惡如仇。最痛恨官員腐敗……」驛丞已經怕地要哭了起來,癱軟在地。把天下百姓對范閒地印象說了出來。

  範閒有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後腦勺心想自己已經是兩個孩子地爹了,怎麼在天下人的心中。越發的像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或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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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8 01:22:23
第二章 定州內的胡歌

    天還濛濛亮,從京都來的一群人便起床洗漱,范閒這次帶的全部是院內人手,除了沐風兒現在主管啟年小組的事宜,其餘的人由二處及六處成員構成,半軍事化管理的監察院職業生涯,讓這些人氣息沉穩,沉默寡言,只聽到水聲,開門吱吱聲,卻沒有什麼交談。

    從驛站到定州城近二十裡的路,在八匹馬寬的官道上飛馳,卻用不了太多時間,而且今日不用愛惜馬力,所以當這行人來到定州城下東門時,太陽升起並沒有多高,溫暖之中夾著一絲寒冷,但是排隊入城的菜農以及由中原腹地過來的商旅隊伍,已經排成了一條長隊。

    京都裡秋意未濃,此間邊關大城的將士們已經開始穿墊著棉層的盔甲了,范閒不引人注目地看了一眼,然後示意沐風兒準備好通關的文書。

    此次來定州,一開始范閒就沒有準備亮明欽差儀仗,當然,就這麼十幾個人兒,就算想亮,也亮不出來。這一行人偽裝成江南商人,手裡拿著戶部及內庫轉運司開出來的路條茶契。之所以要如此偽裝,倒不是說朝廷對定州城內部有何懷疑,而是范閒私底下要與一個人碰頭,而為了保證那個人的安全,最好還是不經由朝廷的渠道,私底下會面的好。

    畢竟現在胡人忽然開了竅,皇帝陛下和范閒都懷疑,西胡中有位能人在做主,所以誰知道定州城的軍政兩府中,有沒有胡人埋下地奸細?

    東門軍士地查驗工作做地很細緻。范閒沒有排隊。站在隊伍一旁冷眼看著。暗暗點頭。葉家在西陲經營數十年,卻依然沒有絲毫懈怠,難怪陛下如此賞識。

    驛站那位驛丞抹著額頭地冷汗。跟在范閒的身後。心裡直是打鼓。他此時也換作了商人的服裝。臉上被監察院官員做了些手腳。顯得愈發猥瑣。他心裡卻不明白。身前這位貴人為何要帶著自己進城。而且還非得穿成這個模樣。

    隊伍很快排到了范閒一行人。范閒注意到。定州軍地士兵雖然查驗嚴苛。但並沒有藉機收取油水好處。而且也沒有刻意留難各方來地商賈菜農。速度倒是極快。

    沐風兒遞過了準備好地通關文書。路條。茶契。那名校官微微一愣。皺了皺眉頭。似乎覺得有些奇怪之處。

    范閒在一旁瞇眼看著。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不過心裡也不驚慌。反正到了下午地時候。自己便要去西涼路總督府亮明身份,雙方應該不會產生什麼誤會才是。

    校官地驚訝其實不是這些文書有什麼問題。而是這些文書顯得過於漂亮,尤其是簽發印章及簽名……竟是各衙門裡地頭關。如此一來。便說明這隊商人地身份十分要緊才是。不然朝廷裡地那些官老爺。怎麼會親自審核這些文書。

    范閒一行人渾沒料到。竟是此點引起他人注意。監察院要做這些文書自然是簡單至極。只是最近都察院盯著。所以這些文書乾脆去各部衙裡謀了份真貨。但是……太真了。也便太打眼了。如果此時依然是王啟年負責范閒身邊所有地細務。想來不會犯這種錯誤。

    那位校官冷眼盯了沐風兒一眼。又下意識看了范閒一眼。明白這個貴氣十足地漂亮年輕人。才是這一行商隊地首領。

    范閒沒有回望他。他此時正頗感興趣地看著近在眼前地定州城牆。暗自琢磨。定州城四週一片平野或是荒漠。這些大石頭是從哪兒搬來地?石頭與石頭之間粘著地是黃土?這也能修城牆?

    那名校官皺了皺眉頭。下意識裡卻不想去惹撩這個眼高於頂地年輕人,點點頭放行。只是看著這一行商旅入城之後。喚來一名下屬。低聲交代了幾句。

    ……

    范閒不知道自己欣賞城牆,會給定州軍士兵一個眼高於頂地印象。他是真地很喜歡用自己地雙眼看。看這世界上地一切,畢竟是難得地第二次生命,所以對於生命週遭地美或歷史或存在。總有十分強烈的探知欲。

    他看過上京城那數百年地古城牆。對京都禁防森嚴的城牆更是熟悉。今日難得來到帝國最西方地定州大城。當然比較好奇。而且他地心裡還兀自遺憾,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去看看傳說中真正地天下第一大城——東夷城。

    一直苦喪著臉跟著入城地驛丞,漸漸知曉了為什麼澹泊公要帶著自己這個小角色入城,原來小公爺是準備逛街來著。而定州城內街道亂七八糟,各式坊片雜亂相交,如果沒有一個本地人帶路。有很多沒有名字地地方。還真是無法找到。

    讓他感覺到有些頭痛地是。這位身份尊貴地小公爺,看來是第一次來這麼偏遠地地方。竟是對什麼東西都感興趣,到處逛著。也不嫌累。尤其是西池河子那邊從胡人部落裡運過來地胡人用器。更是吸引他許久地注意力。

    約摸半天時間,范閒一行人便將定州交易坊一帶逛了個通透。很完美地履行了一個商隊應該展現地積極。

    在一方土牆之下。范閒瞇著眼睛,看著遠處定州雄城地城樓,壓低聲音問道:「消息發出去了嗎?」

    沐風兒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點了點頭。說道:「依照雙方約定。已經發出去了,只是我們來早了兩天,就怕對方還沒有入城。」

    范閒想了想。說道:「必須提早來兩天,我離京地消息也沒辦法封鎖,弘成他肯定知道我要來。如果被這小子拖住,肯定是一通灌酒。哪裡還有時間辦事,再說大營和總督府裡,誰知道有沒有胡人地奸細。」

    沐風兒看了隊伍後方緊張不安地驛丞一眼,說道:「如果不是對地形不熟。還真不該喊這個人帶路。呆會兒還不知道怎樣處理。」

    范閒笑了笑。說道:「又不是什麼殺頭地大事。我們只是要保證對方地安全,才必須如此小心,至於那個驛丞。改天走地時候。發他兩個美人兒便好。」

    話雖如此說著。范閒也覺得有些遺憾。因為陛下一直嚴禁監察院將觸角探入軍方太深。所以監察院不論是掌管各路地四處還是司收集情報地二處。在定州都沒有什麼得力地人。

    當然。監察院在定州肯定埋地有釘子。但范閒想著定州城內部極為安全。便不肯啟用這些釘子。免得事後軍政兩衙心裡不痛快。吃虧地還是監察院地下級官員。

    一
    行人將馬車停靠在一處蔭涼地地方,沉默地等著太陽緩慢地移動。午飯就隨便買了些燒餅就著清水吃了,范閒也不例外。每次行動之時。他地作派總是會讓監察院下屬地心更近一分。只是那位驛丞看著小公爺也在吃力地啃燒餅。暗底裡卻是驚歎不已。

    當馬車後土牆地影子漸漸拉長之時。范閒一名屬下哼著小曲回來了。他的手中還提著沿路購得地胡部特產事物,看來沿路十分小心。在馬車後。他將這些事物扔回車上。壓低聲音對范閒說了幾句什麼。

    范閒抬起頭來,看了沐風兒一眼。笑著說道:「看來對方比咱們還急,那就去見吧。」

    沐風兒想了想。這應該不是個陰謀。畢竟在定州城中乃是大慶地天下。誰也沒這個膽子。針對監察院做什麼陷阱,便點了點頭,過去喊住了那名驛丞。

    脫離了車隊。范閒、沐風兒再加上那名驛丞。只有三個人。穿過了土牆,行過熱鬧地街市。就像內地初次來地商人一般好奇穿行。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到了一個羊肉鋪子。

    范閒看著這鋪子沒有招牌。忍不住笑著說道:「娘地。這地方還真是難找。」他拍了拍那名驛丞的肩膀:「看來你小子行啊,連這些地方也知道。」

    驛丞只覺渾身上下一片酥軟。暗想這肩膀可是被小公爺拍過地肩膀,看來這半個月都捨不得洗澡……不對,自己本來就是一個月才洗一次。應該是半個月不找女人,不找女人,這似乎有些不劃算……

    就在這名驛丞地胡思亂想之中。沐風兒已經當先走入了那間羊肉鋪。側身行過土房地內門,捂著鼻子。走到了裡間。坐到了與那人事先約好地涼席之上。

    這間鋪子內門之中有四張涼席,席上擱著小幾,是給客人提供肉食酒水,每張涼席之間是由薄布隔開。卻隔不開聲音,勉強是個意思。

    范閒坐在了最裡面。驛丞只敢在外間坐了半個屁股,心裡直是犯嘀咕,不清楚這位尊貴人物,為什麼一定要找這間十分不起眼地鋪子。是來見什麼人嗎?

    然後他惶恐地接過小公爺遞過來地一碗酒,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然後沉沉地昏睡下去。

    ……

    ……

    吃了幾塊手抓羊肉,喝了兩碗烈酒。范閒地眼睛越來越亮。一瞥身旁地薄布簾子,對沐風兒使了個眼色。

    沐風兒略一思忖,端起酒碗。起身掀起布簾,到了另一邊地涼席之上。布簾一起。范閒眼睛極尖。看見那人約摸有四五十歲,只是臉色黝黑。畢竟是胡人,看不準確。

    此時太陽當空,天漸漸勢了起來,土房子裡卻依然清幽,這時候不是喝酒地正時,所以鋪子裡格外清靜,就只有范閒一行人和那個神秘地胡人。

    不知道沐風兒在那邊和那名胡人說了些什麼,許久之後,那方布簾被拉開了,沐風兒對范閒點頭示意,表示確認了對方地身份。

    范閒半側著身子,盯著那名面色平靜地胡人,發現對方手掌穩定端著酒碗,眼瞳裡也沒有什麼變幻,開口緩緩說道:

    「堂堂左賢王帳下第一高手,何必改頭換面,如此鬼鬼樂樂?」

    那名胡人放下了酒碗,看了范閒一眼,似乎是想知道這個年輕人地真實身份,這一眼如含電光,直刺人心,氣勢懾人。

    然而范閒卻是表情冷漠。沒有絲毫反應。

    這名胡人眉頭微挑,似乎是沒有想到慶國監察院隨便來一個官員,便擁有如此深不可測地城府與實力。

    「不錯。我就是胡歌。」這名看上去已有四五十歲地胡人。用鷹隼般地目光盯著范閒的臉。「他說你是頭目。那我便與你談。」

    范閒笑了笑。舉起手中地酒碗,說道:「我想知道地事情並不多。」

    「我必須先確認公主地安危。」胡歌,西胡左賢王帳下第一高手。聲名威震西陲。深得胡人敬畏。氣度自是不凡。然而當他開口說中原話語。總覺得有些彆扭。無來由地弱了幾分氣勢。

    范閒伸手入懷內。摸出一根玉鉤遞了過去。胡歌接過這根玉鉤之後,眉頭便深鎖起來。似乎陷入了某種沉思之中。范閒也不去打擾他地回憶,只是靜靜看著這一幕。

    監察院與這位左賢王帳下第一高手搭上鉤。不是范閒有通天地本事。而是對方通過了極麻煩地方式。主動找上門來地。對於這種主動找上門來地人物。監察院一慣地應對方式是——不主動。不承諾。不負責。

    直到對方確實是給了監察院一些極為可用地情報,監察院才開始著手跟進這一條線路。而能夠跟進這條線路地。除了范閒本人。便再找不到第二個人,因為胡歌與監察院之間發生關係地原因是瑪索索。

    瑪索索現如今依然被和親王金屋藏驕。但從歸屬上講,始終還是范閒地人。這位胡人部落公主。是女俘。又不是女俘。為她所在地部落。當年本就準備向大皇子所部投降,只是事尚未成,便已經敗露。整個部落被西胡王帳屠殺乾淨。殘存地族人也只有四散於西域。各自投奔貴族。

    而這名胡歌,則是當年這個小部落出去地勇士。只是還沒有來得及亮明身份。為部族爭得榮耀,就已經得到了部族被屠地悲慘消息。

    從瑪索索處確認了胡歌的身份後。范閒便開始加強了與胡歌地暗中聯繫。

    瑪索索不止認識胡歌。這兩個人甚至小時候還是極好地朋友,用中原人的話來說。便是所謂青梅繡馬。所以范閒此時看著對方蒼老地面容,心裡便直犯嘀咕,難道胡人天天吹風曬太陽。就真這麼容易見老?

    ……

    ……

    胡歌很慎重地將那枚玉鉤收入懷內,看著范閒說道:「我確實想替部族復仇,但不要忘記。我也是胡人。所以有些事情我能說,有些事情我不能說……你們慶人太過陰險狡詐。我是信不過地。」

    范閒明白這一點。如果要讓對方替慶軍帶路,千裡突襲西胡王帳,不說對方肯不肯,朝廷方面也沒有人敢相信他。他低頭思考片刻後說道:「我不需要你做什麼。相反,我還可以支持你做什麼。聽說左賢王現在地處境也不如何,如果你能幫他站穩腳跟,想必你自己地勢力也會起來。」

    不等這名胡族高手開口,范閒極乾脆地一擺手,說道:「我給你支援,要求地並不多,第一,你必須想盡一切辦法。阻止明年春季地大攻勢,就算阻止不了。我也需要你地情報……放心。我們慶人直爽,不會打什麼伏擊。只是要擺個陣頭,彼此恐嚇一番,這個時間差,你自己應該清楚如果安排。」

    胡歌的眉頭皺了起來,說道:「只是現在連左賢王說話都沒有什麼力量,更何況是我。」

    「那是你地問題,既然是合作,你總要付出一些誠意。」范閒看著他平靜說道:「我也不會虧待你,你要去說服那些人,當然不能單靠拳頭。」

    「天底下所有地貴族都一樣,都喜歡金銀珠寶,綾羅綢緞。」

    胡歌看了對面地這名年輕官員一眼。

    「你需要多少來行賄,我就給你多少。」范閒地語氣很平常,但卻透著股強大地信心,「而且你想復興部族,想來也需要大筆錢財。其實和我做交易很簡單,我只需要問你一句話。」

    「你想發財嗎?」

    這句話范閒曾經問過一些人,比如前任北齊錦衣衛指揮使沉重沉大人,沉重大人不想和范閒一起發財。想自己發財。所以他就死了。然後范閒問過北齊地國舅爺長寧侯爺。這位侯爺很願意和范閒一起發財,所以他家不止發了財,衛華還當了大官。

    歷史早已證明,和范閒合作地人。總是很幸福地。

    但胡歌不知道對方地真實身份。冷著聲音說道:「誰都喜歡金銀。但是你的話讓人不敢相信……這麼多地銀子。甚至是銀子都買不到地貨物。你一句話。就讓我答應下來……不要騙我,我們草原上地兒郎雖然性情直爽,但也不是傻瓜。」

    范閒地話。聽上去確實有些像假話。草原上王帳林立,貴族無數。而且這些貴族們都貪得無厭,如果想填滿他們地胃口。除非是慶國朝廷大力支持。而一個小小地監察院年輕官員。怎麼能做得了這個主。

    「我可以給你內庫出產地好刀。」范閒沒有去接他地話。冷漠說道:「不過數量有限。畢竟將來我不希望送給你地刀。砍上我大慶子民地脖頸。」

    范閒沒有回答胡歌地疑惑。胡歌反而更覺不安。他盯著這張年輕俊美地容顏。壓低聲音寒寒問道:「你到底是誰?」

    范閒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是范閒。」

    ……

    ……

    鑷地一聲脆響,胡歌地後背重重地撞到了土牆之上。奇快無比地拔出了腰間地彎刀。對準著范閒。土牆上地灰往下落著。污了桌上地菜和酒水。

    胡歌警惕萬分地看著范閒。眼中生起一絲懼意。

    范閒低著頭。手指頭敲打著桌面,沒有想到自己地真實身份。竟把對方嚇成這副模樣,虧得此人還號稱是左賢王帳下第一高手。

    他卻哪裡知道。慶國監察院范提司之名,早已響徹天下,遠屆胡人聚居之地。只是在慶國百姓心中,小范大人光彩奪目。而在慶國地敵人眼中看來。這個傳奇性的年輕人,實在是防範地第一目標。

    當然。直到如今。胡人還沒有吃過范閒地虧。但他們曾經吃過很多陳萍萍地虧。所以對於陳萍萍地接班人,也有無數地害怕警惕。胡歌在范閒自承身份後,第一個念頭便是。今天這次接頭是個陷阱,第二個念頭便是,如果這不是陷阱,那麼這次交易在將來也會把胡人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不要這麼害怕。」范閒抬起頭來。緩緩說道:「不錯。我就是監察院地頭兒,但你放心,我更是一個不錯地生意人,不要忘了。我手裡掌著朝廷地內庫,如果你不相信我地信用,可以派人去中原查探一下。」

    「我不是害怕。」胡歌已經平靜了下來。眼神裡流露出狼一般地狂野,盯著范閒一字一句說道:「我只是沒想到,你這樣身份地人物,居然會屈尊前來見我,居然會如此勇敢。」

    「這是我大慶地天下,這是在定州城中,我不認為自己地膽量有什麼特殊。」范閒看著他說道:「連你這個胡人都敢來見我,我為何不敢見你?」

    「你不知道你的腦袋值多少錢。」胡歌說道:「難道你不怕我在此設局殺了你?」

    范閒嘲諷地看了他一眼。將手上地肉油抹在了身旁地布簾上,說道:「這鋪子前前後後都是你地人。如果我怕你設局。為何還會走進來坐著喝酒?」

    「再說了,你以為憑你這個所謂地左賢王帳下第一高手。便殺得了我?」范閒地眉頭皺了起來,似乎在看一個很不懂事地孩子,「名頭倒是極長,只是這膽子卻不如何。」

    人地名兒,樹地影兒,慶國這位年輕一代最強高手,早已將自己地身影烙在了所有武者的心中,胡歌確實沒有膽量進行這種危險地嘗試。

    范閒站起身來,盯著他地眼睛,說道:「我不管你在想什麼,但我地條件開出來,我就要知道那個人地名字。」

    這是三個月來監察院與對方試探性接觸中,最關心地一個情報。因為胡人王帳中隱藏的那個人物,實在是埋藏的極深,而且給慶國帶來了極大地傷害,監察院及樞密院想盡了一切辦法,依然無法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

    甚至兩院都不清楚,胡人部族裡到底是不是有這樣一位恐怖地軍師存在,還是說兩位賢王及單於忽然開了竅。

    但范閒不這樣認為,慶國皇帝陛下也不這樣認為,他們父子二人有極為相同的判斷,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西胡的變化必定是受到了外來地影響,他們斷定那個人一定存在。

    這便是范閒此行定州城最重要地目地,他要把那個人挖出來。

    胡歌是慶國朝廷所能接觸到地胡族最高層人物,已經被催很久,此時又聞此言,這名胡族高手地臉色變了變,他知道自己會從慶國朝廷方面得到多大地幫助,而且索索如今的生死,也在面前這個年輕人地掌握之下,自己沒有太多選擇的餘地。

    只是……

    「我確實沒有見過那個人,但應該有那個人。」胡歌放下了彎刀,說道:「左賢王應該都沒有見過,但曾經有次酒後,憤憤不平地提到過一個陌生地名字……松芝仙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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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朝天子 第三章 大將軍府

    松芝仙令?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範閑想到了一個叫做松干贊普的人,搖了搖頭,問道︰“這是草原上的語言……”

    他的眉頭忽然一挑,想到如果這位神秘人物是從外部來到草原,那麼這個化名一定有其真正的含義︰“不過應該有它自己的意思。”

    “這是北邊兄弟們的族語,並不是草原上的語言。”胡歌將彎刀收回了鞘中,認真說道︰“我查了三個月,已經能夠確認,這人是跟隨北方部族來到的草原,松芝仙令的意思我不是很清楚,但仙令應該是一閃一閃的意思。”

    範閑的眉頭皺了起來,一閃一閃……亮晶晶,鑽石鑽石亮晶晶?他馬上把這個名字想岔了,沒有聯想到一閃一閃可以是形容詞,也可以是某種意會的動態,比如,花兒盛開?

    由此證明了胡人部落,至今沒有完全統一語言,確實會給很多人帶去麻煩。範閑有些頭痛,手頭的情報太少,只知道一個名字能起什麼作用,有些無奈地抬起眼簾,望著胡歌說道︰“北邊的兄弟,還在不停往草原上遷移?”

    胡歌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已經是第四個年頭了,第一年是北邊的兄弟們探路來到,沒有多少人,第二年是北邊兄弟中的勇士們,這一批的人數最多,而最近這兩年,主要是當初還留在北方的老人婦人小孩兒,沿著天脈側方打通的通道,很辛苦地遷了過來。”

    “如果……如果說松芝仙令這個人是北方地族人。那他是哪一年到草原上的?”

    “應該是先前地那一批,因為這個人雖然神秘。但既然能夠影響王帳的決策,肯定身後有北方兄弟們地絕對支持。不然誰會聽他地。”

    “你是說……”範閑盯著胡歌地眼楮。“北方兄弟們已經在草原上站住腳。而且得到了王帳地認可?”

    “這是很自然地事情。他們十分勇敢。人數雖然只有數萬。但卻幾乎個個都是戰士。加上他們地部族之間,比草原上地人團結。而且要求的水草區域並不貪婪,不論是王帳還是兩位賢王。都很歡迎他們地來到。”

    胡歌很認真地說道︰“而且北方兄弟們從來不會參與到草原上的內部爭斗。所以他們是各方面拉攏地目標。他們說話地聲音雖然依然沉穩,但在我們這些人地耳中,卻顯得越來越大聲。”

    範閑點點頭,沒有說什麼。慶國西陲吃緊的源頭。便是因為北齊北方連續數年的天災。大雪封原,逼得那些北蠻不得不萬裡遷移,來到了草原。西胡的凶戾與北蠻地強橫聯合在一起。對慶國邊境地壓力自然大了起來。

    他地心裡有些發寒。如果胡人真的團結起來。慶國還真有大麻煩。本來在慶國數十年的征伐之下。胡人早已勢弱。再加上監察院三十年微曾衰弱地挑拔。毒計。西胡這邊不足為患,誰也想不到北蠻地到來,像是給這些胡人們注入了一劑強心針,而那個松芝仙令卻似乎有辦法彌合胡人之間地分歧。

    “給我講講現在草原上地情勢。”範閑看著面前地胡歌。面色平靜,心裡卻想著。就算松芝仙令能暫時團結胡人。但自己既然找到了胡歌,就一定能在胡人地內部重新撕開一條大口子。

    想到這點,他不禁有些隱隱興奮,如果草原是一盤棋。那麼接下來便是自己與那個松芝仙令落子。你來我回,看看誰會獲得最後地勝利。

    當然是自己。範閑如此想著,他必須獲勝。因為他很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個松芝仙令藏在最深處地盤算。十分厭憎對方的心思。

    ……

    ……

    西陲晝夜溫差極大。太陽緩慢地挪移著,就像是給定州城的溫度下達了某種指令,漸漸燥熱,漸漸冷卻,當城中土牆的影子越拉越長,太陽往西垂去。溫度越來越低時。範閑與胡歌地第一次接頭也進行到了尾聲。

    在腦海中回思了一遍從胡歌口中得到的情報,範閑確認了此行獲益匪淺,再與對方確認了聯絡地方法,以及接觸地細則,便開始進行最後的利益交割。

    不論是金銀財寶,綾羅綢緞,茶磚瓷器,要運到草原上。神不知鬼不覺地交到胡歌手中。這本身就是件大麻煩事。好在草原與慶國雖然征戰數十年,但由於慶國一直佔據絕對的優勢。所以草原上的部族早已經習慣了稱臣納貢。雙方地貿易倒是一直沒有停止。

    也就是說,當天山腳下雙方互射毒箭之時。也許在山地那一邊,商旅們正辛苦地往草原進發,運去中原腹地的貨物,換回毛皮以及別地物事,戰爭與商業竟是互不阻撓。

    只是像鐵器,鹽,糧這些重要物資,如果要私下走私,就有些難度,但範閑既然有陛下的親筆旨意,當然也不在乎這些。

    聽到範閑最後地一句話,胡歌皺眉說道︰“提司大人,我們之間有信任,我才把這條道路告訴你,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如果你真地讓我失望,相信我,不用王帳調兵,在草原上,我就能消滅你。”

    範閑知道這位胡族高手在害怕什麼,搖搖頭說道︰“放心吧,你們那邊景致雖美,但我卻是喝不慣馬奶子酒,沒有興趣帶著軍隊過去。”

    得到了承諾,胡歌略微放下些心,端起酒碗,敬了範閑一下,然後一飲而盡,酒水漏下,打濕了他地胡子與衣襟。

    範閑笑了笑,端起了酒碗,準備結束這次交易,不料卻聽著鋪子外面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哨響。他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將酒碗重新放回了桌子上。

    這聲哨響很輕,就像是牧者在趕駱駝一般。沒有引起胡歌方面人手的注意。胡歌發現範閑將酒碗重新放回桌上,心頭微凜。以為對方還有什麼條件,暗道慶人果然狡詐。總是喜歡獅子大開口。

    不料範閑看著他。說道︰“你帶地人有沒有問題?”

    胡歌面色微凝。明白鋪子外面出現了問題。搖頭說道︰“都是族中流散各地的兒郎。絕對沒有問題。”他知道事情緊迫。一面說著。一面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逃離。如果讓定州城軍

    政二府知曉他在城中,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捉拿他。

    雙方這幾年間廝殺慘烈,如果能夠拿住左賢王帳下第一高手,定州城會樂的笑出花來。

    範閑看著他地動作,卻沒有起身。低頭輕聲說道︰“還在街外,包圍圈沒有形成。你從屋後走,我替你拖一陣子。”

    胡歌看著他,心情有些怪異,他今日冒險前來定州,卻怎麼也沒有想到,與自己接頭的。居然是慶國監察院的範提司。這樣一位尊貴地人物。

    但正因為是範閑親自出馬,胡歌才對對方投注了更多的信任,這對雙方將來的合作是極有好處的。

    “不送。”範閑端起了酒碗,說道︰“一路小心,改日再會。”

    胡歌重重地點了點頭,接過沐風兒遞過來地一個重重的包裹。手指伸入唇中打了個 哨,一掀布簾,便沿著土洞。向羊肉鋪子的後方鑽了進去,與此同時,羊肉鋪子外面一些不起眼的胡商或伙計,也在同一時間內,混入了人群之中。

    “他們習慣了四處藏匿,畢竟部族被屠數年。他們想復族,總有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情。”沐風兒看著低頭飲酒的範閑。知道大人在擔心什麼。說道︰“報警地早。定州方面捉不住他。”

    範閑點點頭。便在此時,那幾名扮作中原商人的監察院下屬匆匆趕了進來。復命道︰“西大營地校衛已經進了土街。馬上就到。”

    沐風兒看了範閑一眼,意思是看要不要這時候撤。

    範閑搖了搖頭,既然被定州軍方面盯住了自己一行人,那麼先前留在土牆處的車隊,也被對方控制了。他們三人來到羊肉鋪子,身後卻是留了幾名六處的下屬,遠遠綴著,為的就是防止出現什麼意外情況,此時既然雙方踫上,再撤就沒有必要。

    而且為了胡歌一行人的安全,範閑必須要把這些捉拿奸細的慶國軍隊拖上一段時間。

    “對方如果不下重手,我們就不要動。”

    範閑喝了一口酒水,對下屬們說道。沐風兒與那幾名監察院官員互視一眼,點了點頭。

    便在這時候,只聽得羊肉鋪子外一片嘈亂之聲,馬蹄驚心響起,不知道有多少人沖了過來,將這座鋪子前後包圍,隱約聽到一名官員在高聲呼喊,好像是發現了已經有目標從羊肉鋪子中離開。

    範閑地眉頭一皺,覺得十分麻煩,從土炕上站了起來,反身從臀下拉開一道涼席上地竹片,走到了鋪子外。

    鋪子外一片殺氣騰騰,足足有兩百名定州軍,將這個鋪子團團圍住,手中長槍對準了從鋪子裡走出來的這幾人,槍尖寒芒亂射,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把這幾名中原商人扎成肉泥。

    而在包圍圈之外,則是那些安份守己的良民商人,好奇而緊張地看著這一幕,不知道大將軍府上的人,為什麼會動用如此大的陣仗,對付這樣幾名商人,有聰明的,當然已經猜到,這幾名商人地身份只怕沒有那麼簡單。

    “不能讓任何人因為自己的存在而懷疑到逃走的胡歌。”這是範閑先前所下命令隱藏地真實意思,這個監察院藏在西胡中的釘子太重要,以至於範閑連誰都不敢相信,更何況是被這麼多人看著。

    一名士兵湊到那名校官的耳邊說了幾句什麼,校官的眼楮亮了起來,想必是確認了對方的身份,看著範閑一行人,寒聲說道︰“來人啊,給我拿下這些奸細!”

    範閑一看那個士兵的臉,認出對方是東門守城地士兵,正是此人審核了自己一行人入城的文書,馬上便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裡,不由無奈地笑了笑,看了沐風兒一眼。

    沐風兒知道是自己地細節處理上出了些漏洞。引起了定州方面地懷疑,心裡極為惱火。又害怕惹得大人動怒,臉色愈發地難看,就在無數枝長槍地包圍之中。冷著臉看著那名校官,那眼神就像是準備過會兒就端碗水來,把對方生吞了。

    那名校官卻不知道這幾名商人的心理活動,看著對方地臉色一絲也不畏懼。越發確定這幾名商人有古怪,一面準備發號施令,派出一部分下屬,繼續去捉拿逃出去地人,一面催著馬兒,來到了商人們的面前。

    不能讓定州軍追到胡歌。範閑皺了皺眉頭,沐風兒得令。眼中寒芒一現,腳下一蹭,黃沙三現,整個人已經像條灰影一樣翻了起來,手掌在馬頭上一按,袖中短刀疾出。便要制住那名行事極不小心的校官。

    誰知那名校官既然敢單馬臨於眾人之前。對自己地身手自然是極有信心,陡見異變,卻是絲毫不驚,單手提起刀鞘,拍向了沐風兒的手腕,右手離韁。直探沐風兒的咽喉,出手好不干淨利落,竟是地地道道地葉家擒拿功夫。

    這名校官的武藝果然高強。但他只是認為這幾名商人可能是奸細,根本想不到對方的真實身份,不免有些輕敵。

    他擋住了沐風兒,卻擋不住幾乎與沐風兒同時騰起的幾個黑影,只聽得嗤嗤數聲,幾個影子同時駕臨在這名校官所騎的馬匹之上。捉手的捉手,扼喉地扼喉……

    沸六處的劍手刺客暴起出手。即便是範閑都有些忌憚。更何況是這位定州城內不起眼的軍人。

    騰一聲哀鳴。那匹馬忽然間發現自己地背上站了四個人,哪裡還承擔的住。前蹄一軟。便倒了下來。

    文一片煙塵起,定州軍士兵大驚,眼睜睜看著自家的頭領,就這樣被那幾名奸細輕輕松松地捉住。

    學沐風兒一把拿過那名校官的刀鞘,將手中的短刀橫在對方地脖子上,對著四周沖過來的定州軍高喊道︰“不怕死地就過來。”

    那名校官臉色煞白,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擋不住這些奸細們一招,咬牙對著下屬們吼道︰“把這些人抓住!”

    他此時已經相信,這些人不止是奸細,而且是很厲害的奸細,為了定州城的安危,怎麼會在乎自己的生死。

    他不在乎,範閑在乎,如果真的爆發了沖突,定州軍固然是留不下自己這幾個人,但日後怎麼向朝廷交待?

    “我們不是奸

    細。範閑走上前來,看著眾人溫和說道︰“我們只是商人。

    此時被這麼一擾。這名將官追擊地命令沒來得及發出去。胡歌一行人應該已經安全逃離了包圍圈,範閑的心緒也穩定了許多。示意手下諸人放下手中地兵刃,對著這名勇敢地校官微笑說道︰“這位軍爺,手下都是些魯莽人,驚著您了。”

    這種說辭,自然沒有人相信,再魯莽地江湖人,也不敢對朝廷的軍隊出手。

    校官摸了摸自己發緊地喉嚨,發現自己仍然被這些奸細包圍在內,看著領頭地範閑狠狠說道︰“看你們還能往哪裡逃?”

    “不逃,我們真地只是商人,先前有些反應過度罷了。”說完這句話,範閑自己都忍不住想哭,胡歌啊胡歌,小爺為了你真是惹了不少麻煩。

    “是嗎?你們是哪家的商人?”校官陰沉地看著範閑,似乎一點也不擔心自己地安危,而外圍的定州軍士兵不知道這邊在說什麼,只是去急報大將軍府,同時布置著四周地包圍事宜,自然沒有人再去理會可能從鋪子後方逃走地人。

    “嶺南熊家。”沐風兒開口。

    “既然是商人,跟我回府接受檢查。”校官牙齒都快咬碎了,大怒吼道︰“不然當場格殺勿論!”

    在他看來,這些奸細們只怕馬上就要著手突圍,只是被他們控制著自己,那些屬下動手多有不便,但無論如何,自己提出這些商人跟自己回大將軍府接受審問,對方肯定是不接受地。

    沒有料到,那名年輕俊俏地商人略一思忖後,點了點頭,說道︰“好,我們本是守法商人,當然願意替自己說個明白。”

    校官地眉頭皺了起來,不知道這些奸細心中究竟在想什麼,難道他們不知道一旦被抓住之後。迎接他們的就是無窮無盡地毒打與審問?不過對方既然糊塗愚蠢到了此等地步。校官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自縛雙手。”他望著範閑大聲吼道。

    ……

    ……

    範閑這個商人很乖巧,真地很乖。甚至比在皇帝老子面前還要乖,乖乖地讓那些定州軍的士兵們綁成了粽子。而且肩頭還是被一名士兵重重地打了一下,真有些痛。

    他手下地監察院官員也很老實。乖乖地束手就擒,沒有一絲掙扎。反而讓那些定州軍地士兵們有些不明白。

    當然。因為這幾個商人模樣地奸細曾經一招制住頂頭上司,這些士兵們也沒有客氣。一邊捆一邊暗中施些了重手。

    範閑站在那名校官地身邊。求情說道︰“不要打人嘛。”

    校官瞪了他一眼,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個奸細怎麼有如此大地膽量。當街反抗還是小事。此時竟然還能如此平靜地與自己說話。

    “鋪子裡還有個人被我們迷倒了,您可別忘了一並帶回去。”此時地範閑,更像是一個定州軍的參謀。

    “哪裡來這麼多廢話,你就等著想死都死不成吧。”他盯著範閑地眼楮。陰狠說道。

    範閑也不生氣。苦笑著說道︰“我帶進城地幾名商人想必也被大人捉了。還請大人發句話。不要動刑。”

    校官嘲諷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見過的奸細無數,像這般幼稚可笑地人還是頭一個。

    範閑看著他認真說道︰“我們先前沒有殺你,你就還我們一個情份又如何?”

    校官越來越糊塗,心底深處感受到了一絲寒意。心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卻是下意識裡止住了下屬們,對那些奸細地毆打。

    ……

    ……

    定州城內出了大事,又抓獲了一批奸細。雖然奸細年年有。月月新。但今天在羊肉鋪子抓地奸細卻是與眾不同,一來他們是自中原腹地而來,不知是想與西胡做私鹽生意還是有更大地謀算。二來這些奸細很明顯透著份古怪。

    定州軍上層更是對這批奸細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他們一直不大贊同朝廷與監察院地定斷。他們認為西胡王帳處並沒有一個神一般地軍師存在。這幾年胡人之所以如此厲害。全是因為朝廷內部有人與對方勾結,並且向對方提供了大筆支援。

    而這些來自江南。經由京都地商人奸細。似乎更明確地證實了這一點。茲事體大。所以尚未來得及對這些奸細用刑審問,如今定州城內軍方的統帥,便趕在總督府伸手之前,命令把奸細押回了大將軍府。

    搶功這種事情。不論是前線還是後方。其實都是一個道理。

    那名校官押著範閑一行人入了大將軍府,發現今日竟是由大將軍親自審問。不由心生喜意,暗想今天自己雖然出了些小丑。但抓住了這些重要人物,應該還是功大於過。

    “還沒來得及問?”上方坐著地大將軍將牙齒磨地咯吱咯吱響,“那還等什麼?先把他們的腿打斷,再打上三十大板,然後方可問話。”

    堂下定州軍將士齊聲發喊,便準備動手。

    那名大將軍吐了一口唾沫,罵道︰“干他娘地。居然當著本將軍的面也不跪,還挺硬氣……什麼狗屁嶺南熊家。就算你是夏明記地人。本將軍照打不誤。”

    朝野軍方都清楚夏明記是範提司地家產,這個世上敢不賣範閑面子的人基本上不存在。而古怪的是,這名大將軍說話地語氣,卻不像是在吹牛。

    範閑苦著臉抬起頭來,看著那名滿臉大胡子地西征大將軍,心想這小子怎麼長的如此難看了?嘆了口氣,說道︰“打是打不得嘀。”

    西征大營御封大將軍李弘成,正在憤憤不平地喝著烈酒,心想這些王八蛋胡人怎麼總不讓自己輕松些,忽然聽到這句話,下意識往堂下看去,不料卻看到了一張有些熟悉的臉。

    那張臉上地五官有些變化,但眸子裡地促狹之意卻是如當年一般濃烈。

    大將軍李弘成愣在了堂上,呆立半晌,然後一口酒噴了出來,噴了那名親信校官一臉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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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8 01:23:09
第七卷 天子 第四章 烈酒暖心腸

    這名校官抹去了臉上的酒水,傻呼呼地看著大將軍,不何動怒,難道是因為自己先前在街上丟了大將軍府的臉面,所以大將軍用這種烈酒噴臉的招式表達對自己強烈的鄙視?

    大將軍李弘成卻是看都沒有看這名親信一眼,傻呼呼地看著堂下范閑喬裝的商人,張了張嘴,用食指指著下面,快速點動,卻是沒有說出話來。

    范閑看了他一眼,眯了眯眼睛,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

    李弘成極快速地壓住心頭的震驚,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看了四周的部屬一眼,說道:“都給我下去,整理一下宗卷,呆會兒總督府來搶人,你們給我死命攔著。”

    “喏。”那些押解奸細入府的軍士們領命而出,但那名校官及幾名將軍府上的親信、文書卻沒有退出去。

    “將軍,不審了?”那名校官擦幹臉上的酒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上司。

    李弘成大怒,說道:“審個屁!又不能打,怎麼審?”

    不能打?難道先前這名奸細所說的話,真的說服了大將軍?那名校官像個癡呆一樣看著李弘成,半晌反應不過來,覺得人生似乎太荒謬了一些。

    等到正府安靜了許多,范閑才在堂下開口笑著問道:“這四個人沒走,看來是你的親信?”

    李弘成此時早已從堂上跳了起來,一面往下走一面咕噥道:“廢話,不是信得過的人。哪裡敢留在這裏。”

    “那就好。”也不見范閑如何使力,只見縛在他雙臂上地牛筋繩寸寸斷烈,脫落在地。

    那四名大將軍府的親信瞪圓了雙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這人是何方高手?對於人生的荒謬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這可是軍方特製的牛筋繩,足以捆住一個九品高手,怎麼卻被此人如此輕易地掙脫!他們哪裡知道范閑體內的霸道真氣已致頂峰,加之這種真氣的特異屬性,一旦全力施展出來。真可謂是無堅不摧。

    這四人看著范閑脫困,下意識裏想抽出兵器砍過去,但幸虧他們不是真的傻子,已經看出場上地情形有些古怪,訥訥然地互視一眼,腳下有些發軟。

    范閑摸了摸被捆的發紅的手腕,看著面前的李弘成說道:“你手下這些人還真狠。”

    “廢話!不狠怎麼抓得住你們這些院裏的大爺?”李弘成一拳頭錘到了他的肩膀上,說道:“你小子怎麼跑這兒來了?還顯些鬧出一場大亂子。”

    范閑吃痛。說道:“被你的人打了的,別錘。”

    李弘成聽地清清楚,這廝是借機告黑狀來著,但身為大將軍,手底下的人做事的風格他心知肚明,也知道范閑這種身份的人,斷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就打擊報復,呵呵笑了兩聲。只是不接話,便想胡混過去。

    “大人?”那名校官終於難堪生命不可承受之荒謬,忍不住開口問道。

    ……

    ……

    范閑回身指著椅上兀自沉睡的那名驛丞。說道:“這人知道我的身份,暫時不要放他出去,等事情辦完了再說。”

    李弘成點點頭,抱住了他的肩膀,眉開眼笑說道:“京裏來的消息。你至少還有十天才能到,這麼早來,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兒?我如今可是定州地土霸王。有什麼好事兒,可得分我一杯。”

    范閑皺了皺眉頭,看了他一眼,心裏越發覺著古怪,這位堂堂世子爺,怎麼如今真的像個兵痞子了,尤其是身上這股臭酸的味道……他打了個寒顫,脫離開對方熱情地懷抱,說道:“好事兒沒有,壞事兒倒是一大堆,反正我也不能告訴你,只是有些事情需要你幫忙處理。”

    這兩位上司說起正事兒來,便將這些下屬忘到了一邊。那四名大將軍府的親信,已經隱隱聽清楚了這些所謂奸細的來歷,不由面面相覷,然後再看那些被捆成粽子、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的人們,不由在心裏打起鼓來,暗想如果真把朝廷密探打了一頓,以監察院那位老祖宗以及小祖宗傳說中陰狠護短的脾氣,自己可怎麼辦?

    “要不要把這些……兄弟解開?”校官忍不住對李弘成請示道。

    李弘成罵道:“不省事兒地小混俅,還不趕緊解開。”

    趕緊的,這四個人急忙把范閑的監察院下屬放開,然後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賠著笑臉,說著抱歉地話語。那些監察院的下屬倒是沒有什麼怒容,作慣了密探的人,當然不會在乎這些小問題。

    “把消息封鎖住,一點兒風聲也不能透出去。至於如果有人問今天押入府來的奸細,就說大將軍府正在密審。”

    不知道范閑和李弘成說了幾句什麼,李弘成回過頭來,寒聲說了幾句,然後交代了一些事情,確保范閑一行人的行蹤,不會被透露出去。

    “三天之後,你在牢裏擇些死囚……”范閑低著頭,說道:“接下來該怎麼做,我手下這些人會幫你府上的人處理乾淨。”

    “這些事情自然有他們做,咱們得先談談。”李弘成依然抱著范閑的膀子,像是生怕他跑了一樣,拖著他就往後園裏走去。

    堂上剩下那些大將軍府及監察院的官員,他們看著自己的頂頭上司,就這樣勾肩搭背地走了,不由大眼瞪小眼,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彼此應該如何稱呼,如何處理相關事宜。許久之後,還是那名把他們捉入府中的校官咳了兩聲,望著沐風兒柔聲說道:“大人是院裏的?”

    沐風兒點了點頭,沒有給這人好臉色看。

    “那先前那位大人是……小范大人?”校官壓低了聲音,微懼說道。

    沐

    道提司大人與靖王世子間地親密關係。很認真地點了名校官吞了一口口水,這才知道今天自己抓了一個何等樣地人物,一想到對方就是自己先前害怕的監察院小祖宗。他地臉色開始變白,比草原上地花兒還要白。

    ……

    ……

    大將軍府原先是葉家的府邸,後來世子弘成入了征西軍。以他的身份。便一直住在這裏。兩年前,京都叛亂。定州軍半數軍隊入京平叛,葉重與宮典從此留在了京都。再也沒有回來過,所以這座大將軍府,便成為了李弘成地私人府邸與辦公衙門所在。

    府中沒有什麼閒雜人等。一路走到後園,竟是連個下人都沒有看見。范閑暗自稱奇,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什麼,坐到了園中一處冰涼地石凳上。習慣了一下與中原花園完全不同的冷清肅殺氣息,才斟酌著開口說道:“你必須向下面交代清楚,絕對不能讓人想到。我今天進了定州城。”

    “囉嗦!你提前十天來自然是辦事。問題是以你現在地身份,難道還怕什麼?”李弘成提著一大壺酒。倒了兩碗,置於彼此身前。

    “我不想有些有心人會因為我的提前來到。而猜測到我……是來見人地。”

    李弘成放酒壺的手腕停頓了片刻。

    范閑看著他說道:“這事兒我不瞞你,我在草原上埋了顆釘子。今天我就是來見這顆釘子,但是……”他加重語氣說道:“除了你之外,我不想任何人知道這一點,因為那顆釘子的死活。會影響到我慶國軍民很多人地死活。”

    李弘成思忖片刻後,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就如你先前所言,我會處理好,揀些死囚冒充你們的身份。不會讓外面的人有些猜疑。”

    “還有一點很重要的事情。”范閑說道:“院裏需要一條前往西胡部落地通道。而我不想被你手下的軍隊給抄了。所以我需要你的配合。”

    李弘成此時已經從先前地驚喜中擺脫出來,回復了平靜,說道:“你究竟想做什麼?我只提醒你一點。任何一粒你送到草原上地糧食,都有可能殺死我大慶一名士卒。”

    不等范閑開口解釋,李弘成盯著他的眼睛繼續說道:“我不管朝廷是怎麼想地,我也不管陳院長有什麼陰謀詭計,我也不理會你是不是準備培植一個釘子。好讓胡人內亂,但我必須提醒你,胡人……是一種完全不同的存在。你不在邊關,不知道他們地兇殘與善變,養虎為患這種事情,你要當心。”

    范閑能感受到對方這個提醒裏所包含的情義,點了點頭,安慰說道:“放心,我有分寸。”

    他舉起酒碗,與弘成盡飲一碗,然後長吐了一口氣,看著對方滿是大鬍子地臉龐與眼角裏無由而生的皺紋,一時間不知如何言語,二人竟是同時陷入了沉默之中,後園一片安靜。

    靖王世子李弘成於三年之前投軍,三年來奮勇殺敵,身先士卒,行軍作戰頗有成算,名聲早已傳回了京都以及中原。世人皆贊,在大皇子西征之後,皇室終於又出了一位能夠領軍打仗的厲害人物。也正是因為有軍功在身,所以這位曾經與二皇子有些不清不楚關係的皇族子弟,才會得到陛下地信任,接替了葉重的位置,開始統領掌管整個定州西大營軍務事宜。

    然而已經三年了,這位當年風流倜儻,瀟灑清俊地世子爺,已經被邊塞的風沙,吹拂打磨成了另外一番模樣,而且他已經三年沒有回過京都。

    “三年時間,雖然邊關吃緊,但看你在大將軍府的模樣,不是沒有時間回京。”范閑把兩個碗滿上烈酒,輕聲說道:“為什麼不回去?”

    李弘成地手掌握著酒碗地邊緣,面色沉重,許久之後緩緩說道:“回去做什麼?”

    范閑知道他心中所忌是何,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說道:“都是過去地事情了,如果陛下疑你,怎麼會讓你執掌定州事宜?”

    “美其名曰是大將軍,但我對軍隊的控制力度比起葉家來說,差的太遠。”李弘成低頭說道:“當然。我也不想把西大營變成自己地家兵,你也看見了,我在府中只有四個可以信任的親信。那個捉你們入府的校官,是葉家地人,我可以信他……卻不敢相信京都裏的那些大臣。”

    “這兩年時間。陛下一共進行了四次輪換。燕京一屬,南詔一屬。其餘的四路邊兵竟都是到我定州城來玩了一趟……”李弘成抬起頭來,盯著范閑地眼睛。“你雖然未曾掌過兵,但也應該知道,名將用熟兵。這鐵打地營盤還真是流水地兵,將不知兵,仗如何好打?”

    “這次你回京都,一定要幫我一個忙。向陛下進言……不能再輪轉了。”李弘成語氣沉重說道:“兵力補充確實因為輪轉,而變得綽綽有餘,可是打起仗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而且胡人十四部地攻勢越來越猛。越來越狡猾……”

    范閑截斷他的話語,說道:“我知道你給樞密院發過文。你給陛下地密奏我也看過,但你應該清楚。陛下這兩年間的輪換是為了什麼……燕京和滄州一帶處於膠著之中,陛下這是在用胡人磨刀。在練兵,為地是將來之事,你讓陛下停止下這招棋,基本上是很困難地事情。”

    “我不管什麼一統天下的偉業。”李弘成憤怒說道:“不錯。若到了大戰開幕之日,我也願意為陛下作馬前卒。拼死沙場,但是眼下這邊已經吃緊到了這種地步,如果西涼路真的被胡人打成了殘廢。還一統天下個屁啊!”

    此時園內只有范閑與他二人。所以他的說話也格外直接。

    皇帝陛下地國策。批成了狗屁。反正他知道范閑這也不在乎對方聽進耳中。

    范閑苦笑說道:“我能有什麼法子?軍務這方面。陛下從來不允許我插手,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弘成歎了一口氣。舉起酒碗一飲而盡,罵了一句髒話。低聲痛道:“用戰事練兵,是行地通地,但是十停新兵過來,回去七停,還有三停就死在草原之上……而如果還是用原先地定州老兵。或者是大殿下當年帶出來地征西軍舊屬。這些人原本就是不必死地。”

    “但是……”范閑知道自己必須點醒弘成某些事情。以免他將來不知不覺犯了忌諱,“僅僅用定州軍和征西軍舊屬……怎麼可能去攻打北齊東夷?兩年前京都叛亂。秦家叛軍死傷殆盡。軍隊內部驟然不穩,軍力急劇下降,陛下必然要用定州方面。重新拾起慶軍地鋒芒!這個事情不用再說。你也不要再向朝廷進言了,不止沒能什麼效果。反而會惹得陛下不喜。”

    “當然,陛下也不會看著你一個人在這裏吃苦。”范閑地唇角泛起一絲微嘲地笑意。“我不也來了?”

    李弘成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討論這個話題。

    沸范閑看著他。忽然開口說道:“你現在多少天洗一次澡?”

    騰李弘成一愣:“沒記過,大概半個月一個月?”

    文范閑抽了抽鼻子,笑罵道:“難怪你身上這麼臭。”

    學李弘成瞪了他一眼。

    范閑笑道:“定州城有深井。根本不缺水,而且你可是大將軍,難道洗澡都不行?”

    “懶了。”李弘成笑著搖搖頭。說道:“如果你跟我一樣。曾經在草原荒漠上與胡人周旋半年,也會習慣不洗澡地日子,再說都是拿搶扛棒地活兒,身邊都是一群粗人,誰會在乎這個。”

    “下屬們不在乎。府裏地姬妾難道也不在乎?”范閑揀起一片胡瓜,塞到嘴裏嚼著,含糊不清說道。

    李弘成愣了愣。片刻後微笑說道:“府上沒有姬妾,老葉家地人都已經回京了,我就留了幾個下人。”

    范閑愕然抬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靖王世子李弘成,當年在京都便以風流聞名,暗中替二皇子掌管半個天下地青樓紅粉,真可謂是枕邊夜夜新人,如今單身在定州,居然身邊一名姬妾都沒有?

    似乎猜到范閑在想什麼,李弘成用食指輕輕敲著酒碗,輕聲說道:“若若不喜歡,所以我戒了。”

    范閑無法言語,半晌後方自幽幽說道:“這件事情是我對不起你。”

    “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地事?”李弘成笑罵道。

    范閑搖了搖頭,不再說這個。開口說道:“當年第一次在一石居看見你時。你身邊是門下清客。瀟灑自如。沒想到如今卻成了這副模樣。”

    “這副模樣沒什麼不好地。”李弘成想著這五六年來身邊發生地事情。也有些感慨,“當日一石居上。還有郭保坤。賀宗緯一行人……”

    如果不是李弘成提起。范閑或許已經忘了郭保坤是誰。

    “你打了郭保坤一拳頭。後來還把他鬧的家破人亡。”李弘成看著范閑似笑非笑說道:“賀宗緯如今卻成了朝廷地大紅人。陛下地寵臣。世事造化皆如此。我能置身事外,相對而言。還算不錯。”

    范閑笑了笑。沒說什麼。

    “你小子夠狠,在你入京之前,京都平靜了十來年。”李弘成繼續說道:“可自從你一入京。便開始接二連三地死人。不過想必你也沒有想到。賀宗緯那個雜碎。居然能爬到現在地位置。都察院在京裏掐著你監察院地脖子。他開始入門下中書議事。已經開始威脅到你……”

    不得不說。李弘成與范閑在對待賀大人地態度上出奇地一致。肅然,這是因為他們都非常記仇,記得當年賀宗緯想吃范若若這個雪天鵝地仇。

    范閑微嘲一笑。說道:“賀宗緯爬的高。將來也摔地快,我倒不擔心什麼。”

    “你當然不會怕他。”李弘成笑了起來,“雖然我沒有回京。但也聽說了三姓家奴這個綽號。這肯定是你取地。”

    范閑嘿嘿笑了兩聲。來了個默認。

    李弘成指著他地鼻子。歎息道:“你啊……還是那幾招。先就是把人地名聲搞臭。然後憑藉著皇帝陛下地恩寵。開始玩不講理地陰招。不過我提醒你。賀宗緯與我不同。與老二也不同。他是陛下樹起來地臣子。你可輕易動他不得。”

    這招確實是范閑常用地招術,當年他就是用這招。將陰殺妓女,名聲敗壞地事蹟。壓在了二皇子和李弘成地身上,最終逼地二皇子出了險招,然後李弘成被靖王爺囚禁在王府大半年。

    “不錯,如今朝廷裏有很多官員開始抱賀宗緯地大腿……三姓家奴?其實他一直跟地主子都是姓李,而且官員這種生物。哪裡會忌諱名聲這種事情。”范閑嘲諷說道:“只是這些官員大概沒有想到。不論朝廷地局勢怎樣發展。賀宗緯將來終究難逃死路一條。”

    “怎麼說?”

    范閑當著弘成地面,沒有絲毫隱瞞。直接冷笑說道:“陛下用都察院來制衡監察院。削監察院的權,這一點是事先就對我言明地。我很認可這一條,監察院一家獨大。對朝廷。對百姓都不是什麼好事。”

    “但監察院地凶名在此,陛下必須挑選一個敢和我做對地臣子出頭……所以挑了賀宗緯。因為此人知道,無論將來怎麼發展。我肯定不會放過他。”范閑地唇角泛起一絲冷漠地味道:“所以他只有努力地往爬,只是就算他地能力再強。將都

    展到可以與監察院對立地程度,可是那又如何?是都門起來了,並不是他這個人。”

    “當監察院真正變成檢查院地那天。賀宗緯也就不再有利用地價值。”范閑搖了搖頭,“陛下如今就這麼幾個兒子,只可能是老三那小子繼位,不論老三將來會怎樣思考,繼位之初總要考慮一下我地態度……賀宗緯他壓了我這麼久,不付出些代價怎麼辦?”

    “他是個沒有根基的草,只是被攥在陛下地手裏,所以他的人生,取決於陛下還能活多少年。”

    李弘成聽地心頭一寒。

    范閑閉著眼睛說道:“所有人都認為陛下身體健康,又是位大宗師,卻沒有想過,陛下如今也是五六十歲的人了。”

    李弘成搖搖頭:“必須承認,我看事情沒有你看的遠。”

    “這是自然,不然當年你也不會被靖王爺關在府上那麼久。”范閑微笑望著他。

    “如今想來,你是救了我一命。”李弘成低頭說道:“如果兩年前我一直留在京都。只怕現在也已經死了。”

    他抬起頭來。慨然歎道:“就像老二那樣。”

    ……

    ……

    提到了死去地人們。場間地氣氛又變得壓抑了起來。許久之後。李弘成勉強笑著說道:“當然,這件事情不能怪你。那日抱月樓外你在茶鋪裏與老二說地話。他後來都講給我聽了……我知道。你只是想把老二打下來。也想救他一條性命。只是……他這人啊。其實和你一樣倔。不怎麼肯聽人言地。”

    李弘成從一開始地時候。在奪嫡之爭中,就站在二皇子地身後。范閑執掌監察院後強力地打擊。只是將李弘成從京都這潭毒水裏打了出來。卻沒有將二皇子打出來。但范閑清楚,弘成之所以支持二皇子。並不僅僅是因為將來地利益,而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是極好地朋友。

    “我很抱歉他們地離去。”范閑說道:“但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是我們無法完全解決地。”

    “我一直很好奇。”李弘成盯著范閑地眼睛,說道:“不論是老二還是太子殿下,都在努力地進行某些事情。而似乎只有你,從一開始地時候。就斷定了這些皇子們地折騰。會以很慘痛地失敗而告終。你是如何判斷出了這一點?難道一開始。你就神機妙算到。他們沒有絲毫成功地可能性?”

    “這和自小地教育有關。”范閑認真回答道:“打小地時候。奶奶抱著我。便會不停地對我說。陛下這樣。陛下那樣。陛下戰無不勝。陛下如何如何……我習慣了。我也就接受了。而且……”

    他搖了搖頭:“最後地事實也證明了,陛下確實……戰無不勝。”

    李弘成默然無語。只有搖頭。

    “還是回趟京都吧。我知道你怕觸景傷情,不過去看看老二也好。他和承乾。皇後娘娘,長公主,都葬在一座漂亮的山丘上。風景不錯。”范閑很誠懇地勸說著這名離家不肯回的浪子:“再說王爺地身體也越來越差了,你做兒子地。總要回去看看。”

    李弘成沒有答應,只是誠懇說道:“父親去年大病一場,全虧你照顧,柔嘉來信都說了。謝謝。”

    “我們之間何必用謝字。”范閑看著他,看似不經意地提了一句:“年關地時候,若若要回京。”

    李弘成霍然抬首,眼中一亮。

    “葉靈兒來定州散心。怎麼沒有看見她?”范閑沒有繼續說先前那個問題,問起另外一個自己很關心地人。

    自從二皇子死後,婉兒陪了葉靈兒一陣時間,但終究成效不大,後來還是葉重請了旨。把自己地女兒送回了自幼生長地定州城,定州城內有李弘成在此。他與二皇子情誼匪淺,由他照顧葉靈兒。確實比較合適。

    李弘成苦笑了一聲,說道:“這位王妃看見草原後,心情就好多了,只是她哪是位閑得下來地角色,這時節正在青州。”

    “青州?”范閑倒吸一口涼氣。責怪說道:“那可是最邊遠地州城,隨時要與西胡開戰!”

    “我有什麼辦法?”李弘成瞪了他一眼,“西大營裏有葉家無數舊人將領。那些將領看著葉靈兒像看著小祖宗一樣,屁都不敢放一聲,她要去邊塞打仗殺人療傷,我能攔得住?”

    范閑連連搖頭,罵道:“真是胡鬧。”緊接著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說道:“還好,我馬上要去青州,回來地時候,把她綁回來。”

    此話一出,輪到李弘成倒吸了一口涼氣,大怒罵:“你去青州?難道你想出點兒什麼事情,然後陛下把定州軍全屠了給你陪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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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8 01:24:46
第七卷 天子 第五章 快速走動

    “然後?”李弘成狐疑地看著他。

    “然後我想向陛下證明。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真地要一統天下,不見得……非要打仗,就算要打,也不見得一定是武鬥。文攻也是可行,即便一定要武鬥……能小打就小打。”

    範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甚至似乎他自己都不相信這句話。李弘成也聽傻了。沉默地坐在一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李弘成忽然站了起來,在書房裏來回地快速走動,似乎要消化自己剛剛聽到地消息,片刻後,他在範閑地身旁站住,難以自抑地笑了起來,笑聲中滿是荒謬的意味。

    “你白癡啊!”李弘成對著他破口大罵道:“這麼幼稚的念頭也想的出來?你以為你是神仙,不花一兵一卒就能解決胡人?不花一兵一卒就能解決東夷城,還有北齊!”

    李弘成氣的渾身發抖,指著範閑的臉,指尖亂顫:“我還以為你去青州有多麼了不起的想法,卻是如此幼稚的亂戰!”

    “你究竟想做什麼?你真被太學裏地學生拍馬屁拍的忘了自己姓甚名誰?你真想當聖人?”

    李弘成猛地攥住範閑的衣襟,咬牙說道:“你是不是瘋了?天下人不會因為你地想法,就乖乖的照著行事!”

    兩個人的臉靠的極近,李弘成看著範閑眼眸裏的黯然,低壓聲音吼道:“證明給陛下看?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範閑垂著頭,低聲說道:“我想什麼?如果我說希望天下太平,沒有戰爭……你會不會覺得這個想法很荒謬。”

    李弘成鬆開雙手,範閑坐回椅上。

    他看著範閑搖頭半晌,根本震驚地說不出話來,身為慶國兒郎,卻是如此厭惡戰爭?幸虧他知道範閑此生經歷了多少生死關頭,絕對不是一個貪生怕死之人。

    “這個想法並不荒謬。”李弘成一字一句說道:“而是,這根本就不能構成一個想法。”

    範閑抬起頭來,倔狠說道:“為什麼不能?如果我能憑自己的力量一統天下,陛下何必再去南征北戰,讓那些上萬,十萬,百萬,甚至千萬的平民百姓……因為這個光彩地目標而死去。為了這麼多條命,我憑什麼不能這樣想!”

    “好好好。”李弘成氣地連連點頭。說道:“你可以這樣想,但是你永遠做不到,而且我勸你,最好不要讓陛下知道你地想法,不然他一定會認為你瘋了。”

    “我本來就瘋了。”範閑閉上了雙眼。幽幽說道:“你不知道這兩年我是怎麼過的,我天天在想這個問題,似乎下一刻大戰就要爆發,那些什麼事兒都不明白的百姓,就死在馬下。死在刀槍之下。我想改變這一切。但卻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沒有人能夠幫我。”

    “沒有人能夠幫我!”他忽然憤怒了起來,睜開雙眼,盯著李弘成,伸出一根手指大聲說道:“他們都走了!陳萍萍不管事了,父親歸老,林若甫在梧州被陛下嚇成了個老兔子!老大呢?他只怕還樂意去打仗,也不願意在京都呆著……”

    五竹叔也走了。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范閑在心裡加了一句。

    “只有我一個人。”範閑的嘴唇微微顫抖,咬牙狠狠說道:“只剩我一個人在夜裏想著。掙扎著。我不甘心,明知道這是很難達到的目標,但我依然要試著去做。”

    “荒唐!可笑!幼稚!”李弘成搖著他地肩膀,似乎想要把這個瘋子搖醒,“陛下用了三十年的時間,才營造出如此大好的局面……西胡?如果陛下做好準備,隨進可以把他們打成垃圾!在當前的狀況下,你卻想和陛下反道而馳?我告訴你。陛下不需要你替他做這些,他自己有足夠的能力做!”

    李弘成像看著一個白癡一樣地看著範閑,“兩年裏。你讓監察院刻意被削權,以穩定朝廷,你讓內庫重新煥發當年地光彩,充實國庫,補充軍費……你如果真地替他平定了西胡。收回了東夷城,你便已經替陛下做好一切大戰前的準備,卻想在這時候讓陛下放棄開戰地念頭?”

    “你認為陛下瘋了還是你瘋了?”

    “到底怎麼了?這兩年裏。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李弘成不敢置信地看著範閑。問道:“天下太平?這種事情從來就沒有發生過。”

    “至少在我活著地時候。我希望天下太平。這算是我地人生理想。”

    範閑自嘲一笑。平靜片刻後。認真說道:“從小在州地時候。我就在想我這一世要做些什麼。後來漸漸明白。天下如果能夠太平,那便是最好不過了。”

    “兩年前在京都。”範閑抬起頭來。看著李弘成近在咫尺地大鬍子與關切地雙眼。幽幽說道:“我看著老二吐血而死。長公主自刺而死,還有那麼多地叛軍士兵,禁軍,監察院地下屬。就因為一統天下這個目標。成為了陛下道路上地祭品。也就是那個時候,我堅定了這個理想,可笑嗎?”

    “我也看過死人。”李弘成瞪著他。“這三年在草原上。我看過地死人甚至比你還多,但又能如何?歷史永遠都是這個樣子。你地理想本來就很可笑,知道嗎?”

    “可笑地理想依然是理想。”範閑雙手交叉在胸前,回復了平靜。安靜說道:“人如果沒有理想。那和鹹魚又有什麼區別?”

    “整個慶國,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支持你地所謂……理想。”李弘成也漸漸平靜了下來,搖頭憐惜說道:“包括陳院長。包括范尚書在內,沒有任何人會支持你地想法。”

    “我瞭解。”範閑說道:“我與世上絕大多數人本來就是不一樣地,我只是想用事實。來說服陛下。”

    “陛下……永遠不會被人說服!”李弘成加重了語氣。

    “沒有發生地事情,誰知道?”範閑站起身來,說道:“不要忘記。我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地爹了,你這兩年總是要結婚生子地,我們總得給自己地後人留下一些什麼,至少我希望不是一個戰亂不止,途有死屍地動盪天下。”

    “你不看好陛下一統天下?”李弘成在聽了範閑那句話之後。沉默許久,開口問道。

    “打天下易,治天下難。”範閑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拉亂了地衣衫。緩緩說道:“當年北伐將大魏打散,卻讓戰家繼承了大祚,江南江北,山東燕京之民易伏,但大魏故民,卻不是那麼容易低頭地。即便我大慶鐵騎攻入上京城,可真要讓那黎民百姓認可李氏皇族地統治,至少需要數十年時間。”

    “準確地說,是數十年地鎮壓與屠殺。”範閑往屋外走去,“我不希望小花和良子姐弟二人,將來看到地不是西湖美景,東海風光,而是血流飄杵,鐵索橫江,所以我想試著改變一下,至少改變一下方式。”

    “可是數十年地鐵血,會換來萬世地太平。”李弘成依然無法接受範閑地想法。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統江山或許會給百姓們帶來更多地好處,但是我卻顧慮不了那麼遠。”範閑說道:“這個想法,我曾經和言冰雲說過,我只能考慮我活著地當下,我子女活著地當下。”

    “我只是不想當鹹魚,我不是想當聖人。”說完這句話,範閑往屋外走去。屋內李弘成雙掌按在地圖之上,忽然開口說道:“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範閑沒有轉身,笑著回答道:“我們是朋友,我地想法不會瞞著朋友。”

    然後他想到了那個穿花裙子地朋友,心尖抽痛了一下。

    ……

    ……

    數日後,行西涼路欽差,監察院提司大人,澹泊公範閑入城代聖巡狩,西涼路總督並大將軍出城相迎,全城共慶三日。三日畢,大將軍府審羊肉鋪奸細一案,查明江南商人暗通胡賊,走私鹽鐵,共斬十四人。

    大宴畢,欽差離城,舉城相送。同一日,欽差范閑卻已經扮成了商人,坐上了開往青州地馬車,開始了自己地查案之旅。

    正如那夜與李弘成交心所言,他必須在天下開戰之前,平定西胡地局勢,和平收服東夷城,如此方能向皇帝陛下證明自己地能力,以及自己的手段可行。然而此行西胡,不僅僅是範閑想擺脫鹹魚人生地一步,更重要地是,他要去解決一件事情,一件令他十分憤怒地事情,這件事情卻不能對弘成說清楚。

    馬車在無垠屯田間的官道上前行,車隊前後,監察院的下屬正警惕地注視著一切,以防被胡人打草谷地隊伍突襲。

    範閑更希望有小隊胡人能夠前來,只是可惜,那夜之後,李弘成便搶先發動了慶曆九年地秋季攻勢,一時間將西胡地遊騎,殺回了天山腳下,草原之上,青州空虛的後方,頓時變得清靜起來。

    范閑收回望向窗外地目光,知道西大營地大動作,完全是為了保證自己地安全,弘成雖然沒有言明,卻在用自己地行動,幫助自己。

    他地目光落在手中地一把刀上,這把刀式樣普通,但用料極好,絕對不是胡人地工藝水平所能鑄成,但問題是,這把刀正是五個月前,青州城內繳獲地胡人兵器。

    青州城內地四處官員,極為警醒地將這把刀送回了京都,呈到了範閑地眼前。這把刀沒有任何可以查到來路的記號,但範閑卻一眼便認了出來,因為這種刀,是北海邊上某處隱秘工坊做出來地。

    範閑地眼眸中,充斥著難以抑止的怒火,體內真氣釋出,啪地一聲將這把刀生生折成兩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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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天子 第六章 邊城故人

    一路平安,車隊在官道上前行,只是偶爾能夠發現,胡人血腥突襲所流下的痕跡,每當此時,范閑便會下車察看片晌,然後由屬下的二處情報官員,仔細地收集各種信息。

    這樣停停走走,也不過用了六天的時間,便來到了整個大慶朝最偏遠,歲月最短暫的州城——青州。

    青州和范閑的想像很不一樣。在來此之前,他曾經仔細查看過院中的情報,甚至還專門找大皇子詢問了一下西線的具體情況,本以為青州不過是個比較荒破的邊城,更多像個戒備森嚴的軍營,但沒有料到,自己一行人進入城內,卻發現整個州城裡除了來回行走的軍士外,最多的……竟是商人。

    像范閑一樣的商人,面色匆匆地行走在青州僅存的幾條街巷中,著急地去調換著出關的文書,大聲吼叫著苦力,小心地盯著自己帶到邊關來的貨物。這一切讓整座青州少了幾分鐵血之色,多了無數豐富的金錢味道,顯得格外嘈亂。

    范閑本以為朝廷在此地設州,主要是一種象征意義,青州城一定特別小,特別枯燥,可真沒有想到,此地竟有了些小蘇州的感覺。他坐在車轅之上,苦笑看著眼前的一幕幕,不知如何言語。

    說起來,青州的畸形繁榮和范閑還脫不開關系,小小州城中,那些忙著進入草原的勇敢商人們。倒有一大半是來自江南。慶國朝廷一直嚴禁與胡人通商,而三年前,范閑向陛下進諫,暗底下松了這個規矩。

    鹽鐵糧食,當然是嚴禁賣給胡人,但是珠寶、香水、烈酒這種奢侈品賣給胡人又怕什麼?一方面可以給慶國內庫帶來不匪地收入。因為胡人部落裡,掌握了百分之九十幾財富的王公貴族,十分歡迎這些東西,二來可以方便往草原上派遣釘子。

    范閑當年便是看中了這一點,但沒有親自來青州,確實不知道自己的一個念頭,竟讓青州城在短短幾年時間內,發展的如此迅速,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想像。

    看來用些並不特別值錢的小物事,便能賺取胡人地寶石原料。好馬,毛毯,如此大的利潤,確實讓慶國的商人們興奮到了極點。甘願冒著雙方不停交戰的危險。深入草原行商。

    馬克思那句話說的真好,范閑這般想著,心裡也有了定算,既然有如此多的同行掩護,那麼草原應該還是去得。駐青州的邊軍,對於這些商人的檢查格外嚴格,縱使那些商行大力地往軍官懷中塞銀票,可是依然沒有加快檢查的速度。范閑一行人在城門口等了半天,卻很難往前挪動。

    秋天草原的太陽掛在半空之中。熾白一片。雖然並沒有給城中地商人軍士們帶去太多熱氣的考驗,但這種明亮,讓人們的情緒開始煩燥起來青州畢竟太過特殊。這是一座由軍人與行商組成的奇異州城,軍人們地情緒煩燥起來,對那些商人地態度就差了許多,而商人們的情緒雖然也同樣煩燥,可依然只有低著頭,賠著笑臉。

    西大營的軍人們直到今天,依然想不明白,為什麼朝廷會同意讓這些逐利而肥的王八蛋通過青州,進入草原,去討好那些不共戴天的胡人仇敵,他們一邊發著文書,一發在心裡不懷好意地詛咒著,希望這些掙錢不要命、不要臉的家伙,最好就死在草原上,死在那些胡人的箭下,再也不要回來了。

    查驗衙門外,還有幾名穿著黑色官服的監察院官員,坐在軍官的身邊,並行監督著查貨地事宜。范閑給沐風兒使了一個眼色,沐風兒馬上明白了大人地意思,開始著手准備暗中與這些四處同僚接觸。

    布置完了一切,范閑不耐煩繼續在車隊中等著,跳下了車轅,拍了拍臀下的灰塵,領著一名扮成僕役的下屬,往青州內走去。

    他扯開衣領,仰頭瞇眼望著天上縮成小圓地熾白太陽,心裡也覺著煩燥無比,偏生又沒有什麼汗,好不難過。

    便在此時,他身後不遠處的青州城門忽然被打開了,一連串急促而整齊的馬蹄聲在城門處響起,驚動了正等候驗貨的長長行商隊伍。

    眾人好奇地往城門處望去,不知道是哪支部隊歸營,這個時候回城的部隊,應該是昨天一夜未歸,在草原上打兔子去了。

    打兔子一句邊關黑話,和胡人的所謂打草谷是一個意思。慶國與西胡連年互刺,就是*著這種掃蕩與反掃蕩,來維系著彼此間的血仇。只是慶軍雖強,但是敢於深夜出城作戰的部隊,依然顯得勇氣十足。

    范閑也聽到了密急的馬蹄聲,將目光從天上收了回來,望向了城門處。

    不知道是不是天上的太陽太熾烈,在他的視網膜上留下了一個熾白的痕跡,當他望向城門處那隊面有風塵之色的騎兵,尤其是望著騎兵最前方那個將領時,他就像看見了一個太陽。

    率領那支騎兵勇敢地夜襲草原的將領,身材並不高大,在盔甲的映襯下反而顯得有些瘦小,但范閑覺得對方的身上都在泛著光彩。

    尤其是她那雙如遠山青黛的眉下的……那一雙眼。

    那雙眼依然如此明亮,亮的沒有一絲雜色,就像是玉石,反映著陽光。但她的眉毛皺著,似乎比很多年前多了些心思。她身上的盔甲上沾著血,身下的馬兒很疲憊,看來昨天夜裡經歷了一場真正的廝殺。

    似乎被那雙干淨地目光刺痛。范閑閉上了雙眼,低下了頭,希望對方沒有發現自己,心裡卻湧起了一些怪異的感覺。這一幕,似乎証明了時間這種東西,並不僅僅是絕對的單向前行。

    五年前。范閑從澹州來到京都,便在城門之外,看見了這個眉若遠山,眼若玉石的小姑娘。只不過當年喊自己師傅的小姑娘,穿著一身淺色的襦裙,戴著俏皮地白鹿皮帽子,而今天的姑娘,穿著一身蒙塵戎裝,一身凜然之氣。

    時間改變了很多人,改變了人們很多。不變的似乎只有她們的名字。

    范閑深深地低著頭,借著下屬的身軀遮掩自己的身形。騎在馬上的葉靈兒明顯有些疲憊,沒有注意到街旁的商人中有自己的老熟人。而那些商人們發現騎兵領隊是葉靈兒,也便收回了目光。

    這些長年來往青州的商人們。都已經習慣了這一幕。既然是葉家小姐領軍出城,那不論是黑夜白天,她總要斬殺一些胡人才肯回城。

    京都叛亂已經過去了兩年,皇帝陛下感念葉家忠誠,特下恩旨,奪了葉靈兒王妃地名份,實際上便是默允了這個丫頭可以改嫁。

    在定州軍的老地盤裡,所有的軍士百姓,都還是習慣稱這位回家的姑娘為葉小姐。沒有人習慣叫她王妃。而葉靈兒卻一直倔強地以王妃自稱。只是在一年之前,拿了一把刀,逼著李弘成將她派到了青州。

    范閑看著馬上漸行漸遠地削瘦背影。沉默不語,葉靈兒這兩年在定州青州地生活,他十分清楚,他更明白為什麼葉靈兒堅持以王妃的身份自居,為什麼葉靈兒會一身盔甲。

    或許只有在草原上,只有揮動著刀劍的時候,她才會忘記那些不愉快的過去。草原的環境,鐵血的生涯,確實是讓一個變得堅強的最好方法。

    樞密院正使的小姐,掌管慶國兵馬之人的女兒,居然會在最危險地邊關與敵人正面交戰,這大概是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地情景。但也正因為這種戲劇性,葉靈兒現在收獲的,不再僅僅是同情的眼光與流言碎語,而是尊重與敬懼。

    范閑並不擔心葉靈兒地安全,因為李弘成那小子,肯定不會讓葉靈兒陷入死境之中,邊關兩方的民眾,對於葉家都有一種天然的敬畏,而葉靈兒所領的騎兵,也一定是慶軍精銳之中的精銳。

    葉靈兒有七品的實力,足以自保,而最關鍵的是,這條忘卻的道路是葉靈兒自己選擇的,范閑極為尊敬這一點。

    很辛苦地換取了出關的文書,被青州軍方揪著耳朵,訓斥了一番,又被無限恫嚇了一番草原上那些胡人的危險性後,一臉無奈的沐風兒,終於辦妥了一應手續。

    貨物被集中在青州司衙,出城入草原之時,再憑手中的路條去領取,這也是怕查貨之後,有些人會暗中再作手腳。

    挾帶這種事情,不論在哪一個邊關,都相當猖厥,甚至有些軍官也會入些小股。只不過定州大將軍府對此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青州孤懸草原邊緣,生活苦不堪言,如果沒有些外水兒,哪有軍官願意長年呆在這裡。

    當夜范閑一行人,便在一個大通鋪裡歇下,整個大房間裡腳臭薰天,偏生又是夜寒入骨,范閑憑借著“特權”睡到了*牆的位置,雖然此處最冷,但也是最清靜。

    沐風兒躺在他的身旁,連連輕聲請罪,范閑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在所有人的眼中,他是天潢貴冑,可是沒有幾個人知道,他這兩生曾經受過怎樣的苦,論起吃苦這種事情,所有人都會低估他。

    夜漸深了,大通鋪的窗外傳來幾聲極輕微的異動,一直未睡的沐風兒馬上警醒了過來,准備通知小范大人,不料一轉臉,便看見范閑那雙明亮平靜的眼眸,在夜裡泛著光。

    像狼一樣。

    二人悄悄起身,與監察院四處官員碰了個頭,正是那名暗中送刀至京都地聰明人。在一個黑暗的院角裡。范閑壓低聲音,向那名官員問道:“這種刀還有多少把?”

    “就這一把。”那名官員極快速地回答道:“本來那次搜了三把回來,但是我拿了一把後,第二天便發現那兩把不見了。”

    范閑心頭一寒,問道:“會不會?”

    那名官員知道他的意思,搖頭說道:“不是西大營收的。這些戰利品不起眼,都堆在倉庫之中,沒有人注意,至於那兩把刀……應該是被人偷走了,但是誰偷的,我不清楚。”

    “你那天晚上沒盯著?”范閑盯著這名官員的眼睛。

    官員抬起頭來,小聲回道:“盯了一夜,卻什麼都沒有發現……”他頓了頓,說道:“如果有人能當著我地面偷走刀,一定是個高手。”

    不知為何。范閑很相信這名下屬自信的判斷,笑了笑,問道:“有多高?”

    “有九品那麼高。”那名下屬回答的很可愛。““

    廖廖幾句對話之後,范閑便發現自己很喜歡這位不知道姓名的四處官員。卻不知道這種喜歡從何而來。他好奇地看了這名官員一眼。沒有說什麼,暗自想著,天下九品之徒都是有名有姓的厲害人物,這邊遠的青州,怎麼會出現一個九品?

    喜歡雖是喜歡,但范閑微垂眼簾下的眸子卻冰冷了起來,他的手指微屈,隨時准備出手將面前這名官員擊殺。

    “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什麼對這把刀如此上

    那把在車廂中斷了的刀。樣式十分普通。如果不是范閑對於刀身所用的材質十分熟悉,斷然不會發現其間隱藏地凶險。那名四處官員沒有感受到范閑隱而未發的殺意,很恭謹地說道:“大人。下官……是啟年小組成員。”

    官員單膝跪下,雙手呈上一個物事。范閑接過那物事,在手掌中緩緩撫摩著,心裡一片空虛,是的,這正是自己最忠誠的部屬信物,只是對於這名官員地存在,自己卻真地一無所知。

    但他確認了對方的身份,不再懷疑什麼,點了點頭。

    官員站起身來,低聲說道:“屬下是王大人親自挑選入隊,只是一直沒有站出來。前些年屬下一直在三大坊,今年初才被處裡調到了青州,看著這把刀便覺得有些怪異,因為這個刀胚,應該是丙大坊出的乙種鋼……往年內庫所產兵器,或許可能流失在戰場之上,但這種刀,還沒有配備軍方,屬下覺得事態緊急,所以趕緊通知大人。”

    范閑點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的好運氣依然在延續,只是不知道那個偷走兩把刀的九品高手是誰。他暗自推斷,如果那人是自己的敵人,只怕這時候朝廷內早就已經滿是攻擊自己叛國的言論。既然朝廷內部一片安靜,說明那個偷刀的人,也是想替自己遮掩。

    “原來你是老王親自挑的人。”黑暗之中,范閑笑了笑,卻看不見他地笑容有些扭曲,“難怪說話如此……有趣。”

    范閑又開口說道:“關於松芝仙令這個名字,你們查地有什麼成果沒有?”

    官員站起身來,認真稟道:“胡人王帳這兩年確實多了幾個外人,但沒有松芝仙令這個人,屬下沒有頭緒。”

    “嗯。”范閑說道:“我已經讓二處去查這個名字了,你在這裡等著,一旦有消息過來,馬上派人入草原通知我。”

    “大人要去草原?”

    “我要去找偷刀的人。”范閑的聲音很寒冷,旋即將聲音柔軟下來,拍了拍這名官員地肩膀,說道:“這次做的很好,查完此案,你回京幫我吧。”“謝大人提拔……”官員大喜過望,跪下應命,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住喜悅:“有兩年沒有見著王大人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現在好不好。”

    關於王啟年的下落,范閑從未對院內官員明言,包括言冰雲等諸人在內,都以為老王頭兒去執行提司大人的祕密任務,沒有人懷疑什麼,而外圍的監察院官員,更是什麼都不知道聽到這句話,范閑默然無語,在心裡想著,王啟年這老王八蛋,人都走了,卻還在不停地幫助著自己,叫老子如何不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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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天子 第七章 王帳走出來的年輕人

    兩天後,范閑一行人准備離開青州。此行需要深入草原,自然不方便再乘坐馬車,除了拉貨物的車外,其余的行商們,都是騎馬而行。在這兩天中,沐風兒已經很自然地與那些商人們搭好了關系,說定了一路進發。

    這個清晨,當大批的商隊開始依次出城之時,再一次出城打兔子歸來的青州騎兵,恰好回城,兩個隊伍擦身而過。

    騎兵們沒有正眼去看這些商人,雖然有時候上司也會派這些騎兵,護送這些商人一程,但更多的情況下,雙方很少打什麼交道。沒有慶軍護送,這些商人或許還更安全一些。

    面色有些疲憊的葉靈兒,騎在馬上,幾絡青絲從頭盔裡漏了出來,與汗水混在一處,有些粘粘的。她用手指拔弄了一下,眼光下意識地在城門處的商隊處晃了一眼。

    便只是一眼,卻像是被一方磁石吸引住了。葉靈兒眉頭皺了起來,有些疑惑地看著商隊中,一個站在馬旁的年輕商人,那名商人穿著一身棉衣,普普通通,看上去並不怎麼刺眼,但葉靈兒總覺得感覺有些古怪。

    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那個年輕商人的背影,就是這個背影卻讓葉靈兒發現了對方的真實身份,她的臉色倏地一下變了,眼瞳裡閃過幾絲復雜的情緒。

    是范閑。

    為什麼葉靈兒能夠如此輕易地發現范閑地身影?因為范閑是她的師傅。曾經教過她一年的小手段,而葉靈兒也毫不藏私地將葉家大劈棺教給了對方。手掌相交,身體互戰,彼此對彼此的動作習慣與身體特征,熟悉到了一種很可怕的程度。

    葉靈兒怔怔地望著那個背影,咬著嘴唇。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沒有騎馬上前,一鞭揮下,喚聲師傅,大哭一場。

    因為她知道,范閑既然喬裝打扮來了青州城,也沒有來見自己,那麼做地一定不是私事,而是朝廷有極其重要的任務,監察院想在草原上鬧出一些動靜來。

    如果不是極為重要的事情。像范閑這種千金之子,絕對不可能冒如此大險,深入草原。如今的葉靈兒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飛揚的小姑娘,人已經成熟了許多。自然不會當著眾人的面。點破范閑的身份,只是深深地看了那個背影兩眼,便沉默地一領馬頭,向著州府行去。

    待入了州府之後,還沒有休息片刻,她就開口說道:“定州大將軍府前些日子下令秋狩,我們也該有些動作了。”

    一名將領在一旁聽著,心頭發寒,暗想小姐現在是越來越狠。只是連夜出襲。人馬都累的不行,解釋道:“大將軍府的軍令清楚,青州並不在此次秋狩范圍之中。”

    “那我們自己做。”葉靈兒低著頭。她現在不是一個來玩的小女孩兒,而是有很多經驗考量地軍中女將,加上她的身份來歷,所進之言,即便是頂頭上司,也必須認真考量。

    沒有人清楚葉靈兒為什麼堅持青州軍加入秋狩的范圍,因為沒有人知道,監察院提司范閑來了青州,離了青州,進入了草原。葉靈兒的提議,只是想用青州地騎兵,吸引胡人大部分地注意力,保護那一路商隊的安全:“今年的商人來的特別多,誰也不知道胡人會不會突然發瘋。”

    “胡族的那些貴族們還指望著商人源源不斷運貨進去,怎麼可能發瘋。”將領在心裡想著,皺眉說道:“不要管那些商人,如果我們出兵,只怕反而會給他們帶去不方便。”

    葉靈兒沒有說話,低頭想著,如果進草原的三條道路亂上一亂,應該會讓范閑做事情方便一些,雖然她此時根本不清楚,范閑冒險入草原是為什麼,但她只知道一點,師傅這個人,向來最擅長從亂中謀取最大的利益。

    在這兩三天裡,青州後方的定州大本營內突然多了許多的外來人。這些人有地是用地朝廷各部官員身份,聲稱前來檢查用度情況,有的則是來自各地的商人,還有一些趁著戰事將息之際,前來西方淘金地苦力。

    這些人的身份很雜亂,所以沒有引起什麼人的注意,只是隱隱分成了許多小組,而每一群人裡面,都有一個領頭的。就在范閑一行人離開青州,開始往草原王帳前行,去尋找那個叫做松芝仙令的人時,這些領頭的人物,卻悄無聲息地進入了大將軍府。

    今日大將軍府有要事,一應閑雜人等,都被趕出了府去。望著堂下的十幾名服色各異的人們,大將軍李弘成不由苦笑起來,說道:“范閑這次的手筆還真大。”

    進入定州城的這些人,全部是監察院的官員密探,此時大將軍府中,便是各部分的頭目,但只有一個人,有資格坐在堂下的椅子上。此人已至中年,華發未生,眼神卻有些疲憊,看來這三年在異鄉國他鄉,確實過的異常辛苦。

    此人望著李弘成行了一禮,說道:“院裡以為,如果想要清空定州城內的奸細,則必須動用雷霆手段。”

    李弘成看著此人,皺著眉頭說道:“可是怎麼也不能讓你親自過來,鄧子越,你不在上京城裡,忽然到了定州,朝廷在北邊的事情怎麼辦?”

    李弘成身份尊貴,但對這個中年人說話也比較客氣,因為他知道對方乃是監察院駐北齊密諜總頭目,一個更緊要的身份,則是啟年小組的頭目,范閑如今最得力地親信之一。

    不錯。這名統領定州除奸事宜的監察院官員,便是被范閑派到北齊兩年多時間的鄧子越,不知道此次行動有何問題,竟讓范閑將此人調了回來。

    “如果自己不回來,怎麼能抓得住那些人。”鄧子越在心裡想著,卻也沒有對世子言明。因為此事不僅涉及到西胡與大慶之間的戰事,更涉及到了另一方強大的勢力。

    范閑調他南下,便沒有准備讓他再回上京,要用的,便是他這三年在上京城內對北齊錦衣衛地滲透,以及他對北齊方面的熟悉程度。

    “辦完這件事情,下官便不回上京了。”鄧子越恭謹地對李弘成行了一禮。

    李弘成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開口說道:“西大營要如何配合?”

    “鄧子越應該已經進定州三天了。“范閑半閉著眼睛,坐在馬背上,似乎根本不擔心自己被馬兒摔下來。打了個呵欠,說道:“按照約定的時間,我們必須得快一些,不然他們在定州城內動起手來。激怒了草原上的那些人們。我怕會有些不妥。”

    這件事情他已經准備了四個月,如果不是心頭的憤怒累積到了如此濃厚的程度,范閑或許不會采用如此粗暴的手段。但他心裡也清楚,對方進入草原遠在自己之前,在定州城的滲透也已經進行了一年多時間,自己在時間上已經慢了許多,如果不能在草原上把對方的主將拖住,只怕會出岔子。

    沐風兒看了大人一眼,又往前看了長長地商隊一眼。皺眉說道:“這些人走的太慢。而且沿途的各部落都會停留,真要走到王帳,還不知道是什麼時間。”

    本來按照預定中的計劃。范閑一行商隊應該在昨天,就與這些商人大部隊分離,昨天地草原上有條岔道,胡歌應該派他地親信在那裡接應,然後范閑一行人抄近路,抵達目標所在。

    但是沒有想到,岔路口上沒有人接應,只是胡歌的一名絕對親信,覷了個空,在晚間偷偷入帳表達了歉意,講述了一下理由。

    草原之上另兩路正在被青州軍進犯,胡歌身為左賢王帳下第一高手,恰好又領著自己的部屬在此,理所當然地被調往支援,根本沒有可能離開大部分,前來接應慶國監察院一行人。

    范閑不知道這是葉靈兒的意思,更沒有想到自己的女徒弟想替自己分憂,卻給自己帶來了更多的麻煩。

    “那個人既然一直沒有現出身形,就算我們到了王帳,也不可能會見到對方。”沐風兒看著范閑,提醒道:“對方不會犯這種錯誤,明明知道是慶國來的商隊,他不會把模樣露在咱們面前。”

    馬兒緩緩前行,蹄踏秋草無香。

    “定州方面已經准備好了。”沐風兒再次提醒,因為在他看來,就算胡人王帳裡有所謂高人,但是只要把定州城內的奸細一網打盡,對方也掀不起太大的風浪來,何苦冒險?

    范閑地大拇指輕輕在韁繩上移動著,片刻之後,說道:“我必須知道那個人是誰,這是很重要地一點,如果對方是我所猜想的那個人,我就必須要改變手段,僅僅把定州城內一網打盡,並不起根本性的作用。”

    他從來沒有聽說過松芝仙令這個名字,也不知道這外名字在胡語中代表什麼含義,但幾乎是下意識裡,他就認為擁有這個名字地人是個女人,這是不講理的一種推斷,有些玄妙,講不清楚道理。

    范閑愈發地堅信了自己的判斷,也便愈發地憤怒起來。

    遠方有幾只白鳥,正在沒膝長的秋草原上急速飛掠,范閑舉目望去,隱隱可見更遠處草原的後方,是一大片荒漠,而在荒漠的更遠方,是什麼呢?“荒漠之東,就是北海。”沐風兒看著大人微皺的眉頭,知道他在想什麼,輕聲說道:“浩蕩北海那邊,就是北齊。”

    “我去過北海。”范閑看著那邊,似乎是要看到北海裡的蘆葦,幽幽說道:“這片荒漠連綿千裡。據說沒有人能夠活著通過,而那片北海雖然美麗,但是橫無際涯,若欲橫渡,難上加難,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要從北齊到西胡。究竟應該怎樣走?”

    “先向南入國境,再從京都西北直掠定州,再至青州入草原,便到了我們現在所處地地方。”沐風兒明顯在京都裡下了一番功夫,說道:“要花很長的時間,但是很方便,比起強渡北海,穿行荒漠來說,更加可行。”

    “但是西胡王帳和那兩位賢王,絕對不會信任一個從慶國來的中原人。”范閑一臉冷漠說道:“要取信看似熱情。實則多疑的胡人,這本身就是一件極難的事情,所以我很好奇,他們究竟是怎樣做到的。”

    以後地十數日內。商隊向著草原的深處行進。處處皆是一片秋草景致,偶見游牧人群,放著數百牛羊,若朵朵白雲,飄蕩在微微起伏的草甸之上,美麗安寧至極。

    此地已經不是西胡與慶軍交戰之地,所以漸漸透出了一些塞外桃源的感覺。

    途中經過了兩個大的部落,慶國的商人們賣出去了許多貨物,整個商隊顯得輕快了許多。速度也快了起來。但依然沒有商人賣完了貨物。循原路而回,因為最值錢的貨物越輕,而且如果想要賣出大價錢來。就只能到胡人的王帳所在。

    這一路上,范閑十分仔細地注意著胡人對於自己這行商隊的態度,因為這涉及到日後天下很重要的事情,有些自嘲地發現,胡人看著中原商人地目光依然有些不善,甚至蘊含著刻骨的仇恨。

    千年來的血債,根本不可能用寶石和茶水便洗清。

    但是部落裡的頭人祭師還有貴族們,對於中原商人地態度則要好很多。經過沐風兒地小意詢問,從那些老商行的人們口中得知,這種態度的轉變,也是從一年多以前才開始。

    似乎西胡王帳終於明了了通商的重要性,對各部族發話,嚴禁他們騷擾進入草原的商隊,甚至在某些危險地帶,還要負責出動族中精銳,為這些商隊保駕護航。一年前,有個窮困的小部落,曾經沒有忍受住中原商隊的誘惑,暗中偷襲,搶劫了許多貨物,惹得王帳大怒,直接派兵剿了,或者說是屠了,一個小部落竟是一個人也沒有活下來。

    也正是一個鮮血淋漓的例子,讓草原上的所有人,清楚了王帳地決心,也從根本上,保証了中原商隊地安全,從那以後,雖然在草原上依然可以迎來一些不善的目光,但中原商人們,再也沒有迎來任何危險的刀劍。

    這是很長遠地一個安排,范閑也暗自佩服。他清楚,雖然如今的商隊賣的只是一些奢侈品,但無商不活,只要保証了草原上的商路暢通,誰知道慶國以至東夷北齊的商人們,會不會因為利益,而偷偷摸摸地不顧慶國禁令,暗中向草原輸入生活及軍事物資。長此以往,邊禁松馳,胡人的力量便會一天比一天更強大。終於到了,看著那片孤山之下的月牙海,海子旁的小小沙漠,以及一大片青翠的草原,范閑也被如此美景弄的有些恍惚,王帳所在,果然與一般地方不同,天地間自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格局。

    尤其是那些青青草原,讓范閑感覺十分怪異,這是秋天,為何草兒還是青的?

    在孤山側邊那頭,無數的牛羊散落在寬闊的草原之上。

    胡族的少女們,在月牙海畔洗著陶罐用具,准備迎接來自中原的客人。

    一片清靜,此間的天穹似乎也要比別的地方低許多,甚至要接觸到了草原的地面,秋風微作,草兒低伏,好不清爽范閑下馬而行,看了身後一名普通的監察院官員一眼,笑了笑,轉過頭來,看著眼前這幕美景,忍不住搖了搖頭。

    西胡兒郎將這行辛苦的中原商人,領到了月牙海畔的帳蓬之中,讓他們稍事休息,很誠懇地說道,再過一些時間,大王會親自設宴款待這些貴客。

    此行商隊,應該算是整個秋天裡最大的一批商隊,所以王帳的招待十分用

    但是范閑的心裡總覺得有些古怪,西胡人的態度似乎好的有些過頭了,難道那個松芝仙令,真的對王帳有如此深遠的影響?

    略用了些吃食,范閑揉揉肚子,走出了帳蓬,走到了月牙海旁的草甸之上,瞇眼看著四周的景致。他現在的身份是商人,除了王帳近處不能窺探之外,西胡並不禁止這些中原商人閑逛——草原上沒有人認識他,所以安全根本不用擔心,心情也自然輕快起來。

    “天蒼蒼,野茫茫……”

    只來得及說了六個字,便被身邊的一聲叫好打擾,范閑回頭望去,只見一個年輕人快步地走到自己身邊,急匆匆地叫著好。

    “我只說了六個字,哪裡好了?”范閑微笑看著這個中原人模樣的年輕人,眼睛卻下意識裡瞥了不遠處的王帳大蓬一眼,他先前在草甸上,便是看見這個年輕人,是從王帳裡走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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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天子 第八章 單於

    範閑看著那個年輕人笑了笑,只是被笑容掩藏極深的心思,卻沒有讓這個年輕人發現。他在草甸上已經站了好一會兒,看著這個年輕人從王帳裡走了出來,等著這個年輕人漸漸靠近這片草甸,才說出那六個字。

    他要給這個年輕人一個搭訕的機會,因為他知道這位從王帳裡走出來的年輕人,一定很想和中原來的商人說會兒話。而搭話的手段,是範閑最擅長的一項功夫,想當年北齊聖女海棠,最終也是敗在他的口舌功夫之下,更何況是這位年輕人。

    “當然好。”那名年輕人呵呵笑著,說道︰“雖然只是六個字,但草原氣勢頓時被這六個字逼了出來。”

    這是借口,這是在草原上寂寞已久,急需要與中原來人聊天,聊解思鄉之愁的年輕人,尋找到的一個很弊腳的借口——常年監察院的特務工作,讓範閑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快速地下了決斷——這個年輕人面貌明顯不是胡人,但卻從王帳裡走了出來,一定和自己追尋的人有些關聯,所以他才會出手。

    “中原人?”範閑故作狐疑看著他,問道︰“一路商隊裡沒有看見過你。”

    “上回來的,有些貨物沒有出手,大王待我們這些客人極好,所以我便留了下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好處。”很明顯,這位年輕人不是撒謊的高手。口氣裡被範閑聽出了一些問題。

    “我是第一次來。”範閑呵呵笑著,指著面前地月牙海和草原,說道︰“沒想到草原上的風光竟是如此迷人。”

    “看久了,也會膩的。”那個年輕人苦笑著說道。

    “噢?我今天剛到,還沒辦法感覺到膩,你在這裡呆了多久了?”範閑好奇問道︰“都說胡人野蠻。你在這裡住著,難道不怕他們忽然發瘋?”

    喬裝後的範閑擁有一張清俊而誠懇的面容,加上他自在的說話口氣和無比誠心地態度,很容易獲得旁人的信任。他與這位年輕人的談話,很自然地進行了下去。

    這位年輕人姓魏名無成,估計應該是個假名,用他的話說,他也是入草原經商的一員,只是被迫無奈滯留在了草原之中,在這裡已經呆了三個多月了。

    然而範閑的心中已然有了計較。自然不會相信這些托辭,如果是商人,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地進出王帳?以有心算無心,以誠懇中的陰險。應付思鄉的年輕人。他很輕松地套出一些話來。

    尤其是那名年輕人的穿著打扮,那雙已經被磨出痕跡的胡人皮靴,暴露了他在草原上已經呆了很久。通過這些談話,範閑獲得了很多有用地信息,比如停留在月牙海王帳的中原人應該不止年輕人一個,長期停留的至少過了十人,又比如,王帳這兩年來的一些細微變化,諸如此類。

    “終究是胡人地地盤。這次貨物清空之後。魏兄還是回中原吧。”範閑很誠懇地邀請道︰“跟著我們商隊一起走,路上安全也有保證。”

    魏無成一愣,不知如何接話。看著這個年輕商人誠懇地表情,他心裡竟有些歉疚之意。他不是很理解,為什麼會和這個看似普通的年輕商人聊了這麼久,但他能感覺到,這次談話很舒服,對方是一個很值得信任的談話對象。

    如果魏無成的這個推論被傳了出去,只怕全天下人都會笑掉大牙,南慶範閑,是能被信任的人?

    “好的,我去請示一下族中長輩。”魏無成勉強笑著應道。範閑卻也不會傻到直接點破這一點,從草甸上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說道︰“魏兄,晚上見。”

    晚上,西胡王帳設宴招待中原來的商人,如果魏無成真的是商人,那在宴會上一定能遇到,魏無成猶豫片刻後,解釋道︰“晚上設宴是招待你們,我們估計不會來。”

    “魏無成沒有口音,但他肯定不是商人。”範閑喝了一口羊奶酒,有些難受地皺了皺眉頭,對身旁的沐風兒說道︰“而且他在草原上至少呆了一年,與他一道可以隨意進出王帳地,至少還有十來個人。”

    沐風兒看了大人一眼,壓低聲音問道︰“是不是我們要找地人?”

    “應該差不多了。”範閑似乎也沒有想到自己的運氣好到這種程度,但旋即搖了搖頭,“但這個魏無成不是職業的間諜,不然不可能犯這麼大地錯誤,我在想,這些中原人停留在西胡境內,究竟是想做什麼呢?”

    範閑擱下碗,看著沐風兒說道︰“最關鍵的是,那個叫松芝仙令的人,還沒有現出身形,不管魏無成這一行人,能夠幫到西胡什麼,但是西胡王帳如此信任這行人,肯定是因為松芝仙令。”

    “依大人的意思,我去打聽了一下,但是沒有敢直接說出姓名,怕引起他人注意。”沐風兒稟道︰“不過這兩年多的時間,西胡單於並沒有納過妾妃,甚至除了正妻之外,連女人都沒有過。”

    範閑停頓了片刻,從一開始的時候,他就認為松芝仙令是個女人,所以沐風兒才會從這個角度著手去查,但此時聽到沐風兒的回稟,範閑不由自嘲笑了起來,說道︰“如果真的是她,怎麼可能去當單於的寵妾。”

    “還有一個問題。”沐風兒認真說道︰“我覺得那個魏無成出現的太巧,巧到不能解釋,他說的話不能完全相信,萬一是個陷井,或者是誤導怎麼辦?”

    “我地目標本來就不是王帳裡的那些中原人。”範閑低頭說道︰“魏無成的出現在你看來很巧。但在我看來一點都不巧。他搖了搖頭說道︰“草原與中原完全是兩個世界,你不在這裡呆上一年半載,根本無法理解那些人,對於家鄉的思念……魏無成還是一個年輕人,思鄉之情難以抑止,看見我們這些來自中原的商人。當然想來說說話,聽一下故土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思鄉之情真地會讓人如此難受?沐風兒皺著眉頭,暗想自己從一處調到啟年小組後,也曾經外派差使,可並不覺得會如何。

    似乎猜到沐風兒在想什麼,範閑說道︰“外派的差使總有做完的一天,但那些進出王帳的中原人……或者說北齊人,他們卻可能永遠也無法再回到故鄉。”

    說完這句話,他陷入了沉默之中,之所以對魏無成的心思摸的如此清楚。完全是因為範閑十分了解,一個故土難回,滯留異鄉的游子,心中會積壓多少的情緒。

    就像他自己一樣。離開了那個滿是藥水味道的世界。便再也回不去了,雖不曾碎碎念過,可依然思念難抑。

    “就算……魏無成思鄉心切,想和中原來的商人說說話,可難道王帳裡地人們不怕他說漏嘴?”

    “他用的是商人身份,我們又無法深入王帳去看西胡貴族們的議事過程,誰也無法證明什麼。”

    很明顯,沐風兒還是很擔心魏無成與提司大人的偶然相遇,皺緊了眉頭說道︰“只是覺得很奇怪。既然是隨便聊天。為什麼他不去找熊家地商人,或者找我……偏偏找上了大人您?”

    範閑沉默了片刻,一抹可愛地笑意浮上臉龐。開口說道︰“我與魏無成的相遇,本來就不是湊巧……要知道他從王帳裡出來的時候,我就已經站在了草甸之上,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那一幕景象,沐風兒也看的清清楚楚,他站在月牙海旁的帳蓬門口,看著提司大人立於草甸之上,俯瞰草原湖泊。

    “我長的比較好看,就算化了裝,也還是比較好看……”範閑笑著說道︰“而且會給人一種願意親近的感覺。當我站在草甸上時,海子旁邊的胡女都在火辣辣地看我,你沒有發現?”

    沐風兒地臉色都變了,這種自戀的話語,實在是不怎麼好接,但他也清楚,提司大人說的只是事實,他或許能裝扮成普通地商人,但也絕對是商人當中最吸引人的那一位。

    “我站在草甸上,便是要吸引那個匆匆走出王帳的年輕人的注意力。”範閑說道︰“我要讓他一眼便看見我,然後……來找我,如果說是我勾引魏無成來找我說話,也不算偏離了事實。”

    沐風兒無可奈何地一攤雙手,說道︰“原來是美男計。”

    二人在帳蓬裡說著閑話,實際上是等著太陽斜照月牙海之時,王帳大宴的到來。沒有過多久,便有一名胡人裡的通譯角色,前來恭敬請客,各個帳蓬裡的商人們,紛紛走了出來,沒有帶著貨物,但看他們的懷中,應該是揣著獻給單於的貴重禮物。

    沐風兒的身上也帶了一些,具體的安排範閑不是很清楚,他只是走在眾人的最後,絲毫不引人注意地向著王帳前進。

    那個山下最大的帳蓬,那枝高高聳立的王旗,標示著裡面人的尊貴身份和強大的力量。看著這一幕,範閑的心裡也不禁有些異樣感覺,這便是西胡的王帳了,裡面住著草原的主人。慶國軍隊與草原的主人進行了無數年的廝殺追逐,卻沒有一次能夠找到這枝王旗。

    因為西胡王帳隨時遷移,而且蹤跡神秘,所以不論是當年慶帝親自領兵西征,還是後來大皇子以及葉家的連番進攻,都沒有找到對方,甚至連靠近都沒有辦法。

    範閑的腳步緩緩移動著,心裡想著,數萬鐵騎都無法靠近的王帳,居然就在自己的面前,這種吸引人和誘惑實在是無比巨大。不過他旋即冷靜了下來,西胡王帳現在居然敢如此宣示在世人面前。也證明了對方地企圖以及那些王帳裡的中原人所帶來的改變進入王帳才發現,這頂帳蓬已經不像是帳蓬,而像是一個式樣獨特的宮殿,高高在上的頂蓬用塗料繪著奇怪的圖案,雲中有異光出現,流筆異彩。讓範閑頓生幾絲熟悉地怪異感覺,像是在哪裡見過一般。

    他的身份是沙州第一商行的二主事,比諸其他的大商人地位要低很多,只是跟隨著沐風兒坐在了最靠近門口的位置。

    而草原的主人,西胡的君王,則是坐在最深處的主位上。

    帳內一片昏暗,看不清那位單於的面容。範閑眯著眼楮,盡量不引人注意地往那裡盯了一眼,只約摸看清了那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

    然後範閑發現自己地冷靜,確實十分有必要。因為那位西胡君王的身側,有六七位胡人高手冷眼相看席下。

    是真正的高手,有三四人甚至還在胡歌的實力之上。範閑低下了頭,暗自估量。即便自己發揮出了極致地水準。頂多也只能應付四個人,而且那名面容隱在陰暗中地草原之王,坐姿穩定而有狼虎之勢,實在不知實力高低。

    虎穴之中還想擒虎王,這不是勇敢,而是愚蠢。而且範閑此行,也沒有充當慶軍鐵騎敢死隊的覺悟,所以他低頭拿著羊腿啃著,沉默不語。兩耳傾聽。

    只是可惜宴會上沒有什麼太多需要牢記的信息。羊肉吃的倒是不錯,倒酒的胡族婢女也充滿了健康的美感,但商人們的歌功頌德與左右大當戶熱情的敬酒詞。實在是讓人聽著有些厭煩。而那位草原之王,也不像範閑想像之中的那般充滿了草原上地粗獷味道,甚至整整一個多時辰地宴會下來,這位單於竟總共才說了三句話。

    但正是這三句話,讓範閑感到了一絲寒冷,因為語氣雖然客氣,但是內裡卻透著股懾人的感覺。

    在監察院的詳盡情報之中,對於這位單於地記載並不多,一方面是王帳向來隱秘,二來也是因為這數十年來,由於強大慶國的不斷打擊,西胡連年戰敗,單於王庭的控制力與影響力已經遠不如前,左右二賢王的聲威漸高,在這一任單於父親死亡的時候,甚至有過從兩位賢王中擇其一繼位的傳言。

    後來雖然這位單於艱難繼承王庭,但是整個草原之上,卻隱隱以兩位賢王為強者,慶國的情報工作也早就轉向了兩個賢王帳中,對於這位單於有些忽視。

    沒有想到三十出頭的年青單於,居然很好地控制了草原上的局勢,開始大力削弱左右二位賢王的勢力,尤其是力排眾議,迎接了來自北方雪原之上的蠻族兄弟,將那逾萬北蠻精銳納入王庭親衛隊之中,實力頓時猛增。

    更何況這位單於的王帳之中還有那麼多的中原人,他究竟想做什麼?範閑一面喝著酒,面思詢著陰暗中那位單於的心思。

    便在此時,那名單於似乎感覺到了一絲異樣,皺著眉頭抬起頭來,兩眼中露出鷹隼一般的目光,在席上掃了一遍。

    他沒有發現什麼,因為當他的目光落到門口處時,範閑正醉眼偷看著身旁西胡姑娘鼓囊囊的胸部,帶著一絲拘謹,帶著一絲不捨,將一個商人跟班的角色飾演的十分到位。

    還是那句老話,慶帝和範閑和世上實力最強的兩位演技派演員。

    一場大宴罷,不知多少商人都被胡人灌醉,油膏燈高懸於帳中,冒著絲絲黑煙,單於和左右谷益王都去休息了,剩下兩位大當戶和胡族裡的好漢,依然不依不饒地抓著中原商人們灌酒。

    範閑和沐風兒早就已經醉的不省人事,被人抬回了帳蓬之中,只是可惜又可慶的是,西胡行事,並不像中原人詆毀的那般荒唐無恥,至少這些中原商人的帳蓬之中,並沒有身材誘人,如野花一般漂亮的胡女陪寢。

    燈滅之後,沐風兒很困難地坐了起來,一回頭,便看見了範閑那雙明亮的眼楮,像狼一樣的眼神,不由心頭一凜。

    在青州城的大通鋪裡,沐風兒也看見過這種眼神,全不似大人慣常的溫柔清冽,不知道是不是草原上的如刀秋風,讓範閑心裡某些厲狠的東西,重新浮現了出來。

    範閑遞過一粒解酒丸,沒有多余地交代什麼,便走了帳蓬,趁著黑夜的掩護,穿過了胡人的營地,來到了月牙海後方的孤山之下,將身上的衣衫系好,向著山上爬行。將要爬上山頂的時候,他找到了一塊突出來的巖石,坐到了巖石的側後方,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筒,很認真地拔弄了兩下,然後將小筒拉長,湊到了自己的右眼之上。

    內庫出產的最新式望遠鏡,範閑親自設計,第一個使用。

    圓筒安靜地對著下方猶有嘈音的西胡王帳營地,不知過了多久,範閑的眉頭皺了起來,因為在圓筒之中,他看到那位單於行了出來,拐向了右方後的一個小小帳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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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天子 第九章 兩年

    黑色的夜空中,繁星美麗的令人心悸,淡銀的光芒,灑耀在山下的月牙海中,倒映出無數眨動的眼睛。湖畔草兒綿綿,風兒輕輕,似與睡夢中的人輕語。無數的帳蓬從月牙海四周,往著草原深處鋪開,隱隱有***與天穹上的星辰相映,而更多的牧民帳蓬則是黑靜一片,沐浴在星光之中。

    范閒拿著圓筒的手微微一僵,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月牙海畔王帳附近的動靜,直到很久以後,他才放下了圓筒,低頭縮膝,陷入沉思之中。

    西胡單於走進那間小小的帳蓬,很久以後還沒有出來。四周的黑暗中應該有胡族的高手在進行護衛,但是整個防禦體系,比起平時來,要顯得鬆散許多,大概這位單於也不願意,王庭的高手們離那間帳蓬太近。

    那間小帳蓬裡住的什麼人?范閒抿了抿發乾的嘴唇,心情微感低落。這個發現或許有些怪異,比魏無成的巧遇更加怪異,但范閒並不懷疑什麼——胡人絕對想像不到,有人可以在高遠的山上,注視著月牙海畔的一切。

    這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事情,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范閒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圓筒望遠鏡,舔了舔嘴唇,沒有就此離開,而是一直安靜地等著,一直等到單於從那頂帳蓬裡走了出來。

    年過三十歲的西胡單於一身薄氅。佩刀卻不在身旁。走出帳蓬後回頭微微欠身一禮,看他地神情,似乎並不願意就此離開。

    范閒地唇角露出一絲譏諷的冷笑。

    ……

    ……

    此後的數日之後。中原各大商行,開始就此行所攜地相關貨物與西胡王庭裡的達官貴人們進行討價還價。而且為了等候從兩大賢王帳趕過來地人物。時間略多拖了兩日。

    王庭對這些商人示好,為地自然是將來可能的物資輸入問題。但是這次秋季販賣。本身也是數額極大地奢侈品交易會。西胡地王公貴族們,擁有著整個草原上最豐富的資源出產。手中不知有多少黃金寶石。用來購買中原地奢侈品。根本不眨一下眼睛。

    但饒是如此。此行中原商人將所有地存貨全部賣出,也花了四五天時間。在這四五天時間裡。沐風兒代表沙州第一商行。也在與胡人套著近乎。賺著小錢。而范閒則是很簡單地履了自己地職責之後,便開始繞著月牙海散步。或者說打望。或者說被人打望。

    不得不說。以他地真實身份。在西胡王庭的中心地帶,做出這樣地舉動。是一個非常狂妄甚至是愚蠢地行為。

    他地眉心被拉近了些。眉梢被膠水粘地向上了一些。膚色略有些變化,但是不變的是那張依舊英俊地臉龐。所以當他在月牙海附近地草甸和沙丘上散步時,總能迎接到無數雙熾烈而火熱地目光。

    胡族地女子雖然不像中原人詆毀的那樣開放,但她們對於感情和美男子地態度。絕對要熱烈地多。如果范閒能夠展現一下被藏在衣衫下地肌肉,相信這種熱情會像秋天裡的一把火。直接吞噬他。

    只是他並不想在胡族裡發展一段不可能有結局的情事。他在月牙海四周散步,只是與魏無成聊天而已。當然。他的潛意識裡究竟有沒有隱藏去吸引另一個人注意地想法,誰也不知道。

    和魏無成地談話進行的很好,這名來自北齊地年輕人。大概在草原上呆地久了。難得遇見像范閒這麼好的交談對象。時不時便來找他傾述,從幾日來地交談中。范閒漸漸摸清楚了一些事情,只是到最後兩天,也許魏無成是受到了某種警告,在言語上便顯得注意多了。同時范閒也發現自己地身周。也多了幾雙注意的目光。

    好在沒有引起太多的問題,王帳裡地王公貴族們主要地心思。還是放在那些商人以及商人背後所代表地勢力上,范閒這位胡人眼中的小白臉,並不怎麼引人注目。他依然每天深夜。按時爬上那坐陡峭地孤山,拿著望遠鏡,窺探著月牙海畔的一切。

    深夜的單於。不是每天都會離開自己的王帳,去那個小帳蓬,但是頻率也顯得格外地高。范閒早已查的清楚,王帳側後方那幾座小帳蓬是一般地胡族婢女居住所在,並不如何

    奇妙的是,單於為何要去那裡,奇妙的是,范閒和沐風兒發現,如今要*近那些小帳蓬十分困難,暗中有很多人在保護那座小小的帳蓬,將其與月牙海畔的世界隔絕開來。

    連續蹲守了四個晚上,范閒對自己的推斷越來越篤信,只是心裡忍不住會微諷想著,那位草原上的主人,似乎表現的也太恭敬了些。

    ……

    ……

    敕勒川,

    陰山下,

    天似穹廬,

    籠蓋四野。

    天蒼蒼,

    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有誰知道敕勒川在哪兒裡?陰山是不是指的海子後面這座山?」

    王庭附近的帳蓬已經撤了許多,月牙海四周變得空曠安靜起來。那些逐水草而居的牧民們,各有自己的去處,少了中原商人帶來的貨物,各部落的頭人們,領著自己的子民歸家,王庭對於他們的吸引力,直到今日,依然遠遠不及中原的商品。

    在一個安靜的帳蓬內,已經成為西胡王庭內庫收核人員一年的魏無成,拿著手上的一張紙,問著身邊的同伴。他們這些人來到草原已經有一年了,幫助單於處理政事,收集情報,為王庭的雄起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如今慶軍的秋狩已經結束,草原之上準備迎接寒冬的到來,沒有什麼大的戰事需要準備,所以魏無成便開始犯起了老毛病。

    「你以為還是在上京城?你以為你還能去參加科舉?」一位同伴心情明顯不是太好,嘲諷說道:「一天到晚沒事兒的時候,就抱著詩詞歌賦讀,也不看看這是在哪裡。」

    魏無成也不氣惱,呵呵笑道:「這首小辭是一位友人所贈,對草原風光描寫的極好,所以我便記了下來,只是對其中兩句不是很明白。」

    這些人細細品咂,發現確實還是這麼回事兒,這首小辭詞句簡單,卻大有恢宏之氣,著實不是一般人能夠寫得出來。

    就這樣,這首天蒼蒼野茫茫,開始被人記住,然後又流傳到王庭四周的胡人手中,又被譯成胡語,開始被胡女們揮著皮鞭兒輕唱。

    流傳的並不寬廣,但流言這種東西比望遠鏡要更好用一些,它天生長著翅膀,比葉流雲的輕身功夫還要絕妙。

    一位端著羊奶甕的婢女,行過帳蓬時聽見了。她站在帳蓬外,輕輕地擱下陶甕,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將沾著奶水的手掌,在自己的衣裳上抹了抹。

    單於當天夜裡也知道了這首小辭,但他並沒有怎樣在意,一位雄主君王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並不認為這首小辭能夠帶來怎樣的問題,只是受人之托,隨意問了兩句。得知是魏無成從那些商人當中聽來的,便也不再去管。

    那些中原商人已經離開王庭三天時間,難道還為了一首小辭,就去把對方追回來?

    單於在這件事情上,有些不在意,所以當他第二天發現那名端著羊奶甕的婢女忽然消失時,他勃然大怒,就像是心裡被人挖走了一塊極重要的珍寶。

    好在那名婢女留下了一封信,勸他稍安勿燥,她去去便回,單於這才止住了派出騎兵追緝那些中原商人的念頭。

    草原裡秋草淒長,掩住了王庭通向四面八方的道路,當然,草原上本來也沒有什麼路,馬兒踩的多了,也自然有了路。

    就在王庭往青州方向去,一天多的行程處,是一大片平漠廣原,安靜無比,秋日低垂,肅殺之意十足。

    那名身著婢女服飾的女子,就這樣從長草之中走了出來,然後她看見了對面的那個年輕男子。

    臉上帶著笑,眼中帶著濃濃失望之意的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看著這個三年不見的女子,看著她的面容,看著她那雙依然如湖水一般,不,比月牙海更清湛的雙眼,看著她插在身旁的雙手,開口說道:「你曬黑了。」

    失蹤了兩年多的海棠朵朵,如今已經變成了西胡王庭裡一位普通的婢女,她望著范閒,沒有開口說話,清湛的眼眸裡,不知在無聲述說著怎樣的語句。

    范閒盯著她的雙眼說道:「我在這裡等了你兩天……還是說,你已經在草原上等了我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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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湖畔的海棠花

    一年在江南杭州,葉流雲一劍傾樓,不久海棠便接到旨意,飄然返北,自那以後,範閑與她二人便再也未曾見面,只是偶有書信來往。

    然而慶歷七年秋天的那一場驚天劇變,卻讓二人間的書信來往也就此斷絕,北齊聖女,苦荷大師真正的關門弟子,如今天一道的領導者,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失蹤,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裡。

    就連北齊人,似乎都不知道她去了何處,範閑曾讓監察院四處以及抱月樓,在天下各地打探她的消息,依然一無所獲。她消失的如此絕決,如此徹底,以致於給人一種感覺,世上從來沒有過海棠朵朵這一號人物。

    但範閑清楚,這個女子曾經存在過,而且必將存在於世上的某一處,在看著自己,在做著什麼,因為他曾牽過她的手,觸踫過她的心。

    只是他沒有想到,失蹤了的海棠朵朵,竟然會在慶國西邊的草原上出現,而且在這片草原上呆了兩年之久,換了一個松芝仙令的名字。

    “你沒有什麼需要對我解釋的嗎?”範閑看著她的雙眼,心尖微微抽痛,緩緩開口說道︰“比如你為什麼在這裡,比如刀的事情,比如一切有關速必達的事情。”

    速必達,西胡單於的大名,從範閑的唇裡說出來,卻不禁帶著一股莫名的譏諷味道,這味道並不濃重,卻格外刺心。海棠微微一怔,旋即抬起頭來。輕輕抿了抿額角的飛發,說道︰“你既然已經來了,想必查清楚了所有事情,何必再來問我?”

    今日地海棠,作的一個胡族婢女的裝扮,頭上戴著一個皮帽子。看著倒有幾分俏皮可愛,尤其是那些發絲從帽檐裡探了出來,更顯稚美。

    然而範閑的語氣依然是那般的冰冷︰“有些事情,我查出來是一回事。你親口告訴我,是另一回事……我之憤怒,在於被人隱瞞。被人利用,你知道我的性情。”

    海棠微微一怔,將雙手從衣服中抽出來,擱於身前,極為認真地向範閑半福行了一禮,說道︰“抱歉。”

    雖只二字。但歉疚之意十足。範閑看著她,沒有絲毫動容。也不開口,只等著對方給自己一個交代。

    “我們走一走吧。”海棠沒有解釋她為什麼會來到草原,以及那些刀為什麼會出現在胡人高手地手中,只是很自然地提議二人在這茫茫草原上走上一走。

    範閑沉默片刻後,說道︰“好。”

    分開沒膝長草,二人離開這條隱於草叢中的道路。向著荒無人煙的草原深處行去。此時秋日高懸在空中,小蟲靈動於草內。四野一片安靜。只是一眼的青黃之色,茫茫然地向著天之盡頭探去。

    而這一男一女二人。則是雙手插在衣服內,就像是天地間地兩個小點。保持著一個平緩的速度,向著天的盡頭進發。

    如果,如果沒有這天與地之間其它地所有,或許這二人願意就此永遠走下去,不要去談論那些會把人的心肝撕扯生痛的問題。不要去談論會讓彼此逐漸遠離的故事。

    然而天上有藍天白雲,原上有淒淒秋草,二人行於空曠天地間。始終是凡塵一屬,便是如今走路的姿式,也很難像當年那般和諧,這是不是一種令人心悸的損失。

    ……

    ……

    “道門在西胡地滲入已經有很多年了,只不過一直沒有起到什麼作用,胡人總是很難信任中原來的謀士。”

    秋風輕輕地吹打在海棠紅撲撲地臉龐上,她輕輕嘆了口氣,張開雙手,感受著草原上曠達的氣息,輕聲說道︰“西胡被慶軍打的七零八落,如果想要讓胡人成為一枝可以抗衡慶國,哪怕是稍微拖慢你們腳步的力量,也是一件極難的事情。”

    範閑沉默,認真傾聽著。

    海棠緩緩走著,看著遠方懸於草原之上的日頭,眯眼說道︰“兩年前,師尊逝去之前,將這個任務交給了我。”

    “什麼任務?”

    “幫助單於一統草原,建國。”海棠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說道︰“你知道地,胡人雖然善戰,但是無數個部落,只是名義上受王庭地控制,整體卻是散沙一盤,如果無法一統草原,建立真正意義上的國家,怎麼能夠拖慢你們慶國一統天下地腳步?”

    範閑冷笑說道︰“為了阻我慶國,居然不惜讓草原上崛起一個新興地草原王國,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胡人真的勢盛,會給這天下帶來什麼?”

    不等海棠開口,他盯著海棠地眼楮,說道︰“在杭州的時候,你曾經提醒過我,胡人狼子野心,凶殘成性,千年以降,均以殺戮為樂……沒有想到,如今你卻要給這群狼穿上盔甲,難道我大慶對你們地威脅,竟然大到你們天一道要放棄道門的宗旨?”

    海棠迎著他

    ,沒有一絲怯意,緩緩說道︰“草原建國,豈是一朝成,先師所策之謀,定算當在二十年後……必須承認,當師父重傷回到青山時,我確實被震懾住了,從來沒有想到,你那位皇帝陛下,居然厲害到了如此地步。”

    她自嘲地一笑,說道︰“既然慶軍鐵騎踏遍天下已成定勢,大齊怎麼甘心成為刀下的魚肉,當然要想些方法,拖緩你們的腳步。”

    範閑眉頭一皺,一揮手,止住她地解說,直接問道︰“這計策確實毒辣,而且眼光極遠,如果草原王庭真的能夠建立真正意義上的國度,我大慶只怕終生難以安枕,即便打下了北齊,也要時刻擔心西邊地局勢……也便會給你們留下些許可趁之機。”

    “但是……”他幽幽說道︰“雖然我只遠遠看過速比達一眼,但也知道這位單於性如鷹隼。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人物,苦荷臨死前既然挑中了他。你又怎麼可能讓他相信你的部置,依照你地規劃?”

    “你先前也說過,天一道意圖滲入西胡王庭,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憑什麼你能夠做到這些?”範閑低頭看著海棠腳上地小皮靴,說道︰“北齊人已經開始進入西胡王庭。為速比達操持政事,定策謀劃,想必除了民事官員之外。還有一些了解我大慶軍情的軍事參謀……你怎樣說服胡人,接納這些北齊人?”

    “你說的是魏無成這些人。”海棠淡淡應道︰“他們並不全部是北齊人,也有東夷城與你南慶的子民。”

    範閑微感吃驚,看著她。

    海棠繼續淡然說道︰“這些人只是單於重金聘來的能者。他們並不認識我,也不知道我在王庭中的地位。我所需要做地,只是說服單於,一位心胸如海天般的王者。應該擅於接納所有外來的智慧,賓服四海。則需用四海之民。”

    範閑地眉頭皺的極緊,看著她,開口說道︰“可你還是沒有解釋,為什麼速必達這個雄心萬丈的人。會對你的話如此言聽必從……要知道在胡人地部落中,女人向來沒有什麼地位。”

    海棠微微一笑,那張平實的面容上驟然現出幾絲有趣,看著範閑問道︰“你是不是以為我用美人計?”

    範閑一窒,不知如何接話。他早已發現,那位單於夜入海棠隱藏的帳蓬不止一次,而且那位單於明顯對海棠有某種情思。

    海棠笑了起來。看著範閑的雙眼。嘆息了一聲,說道︰“我生地又不如你美麗,想用美人計。也沒有這個資本啊。”

    此時二人間發生了一個極奇妙的事情,當海棠嘆息範閑地容顏時,她的手臂似乎不受控制一般。抬了起來,指尖微顫,觸到了範閑的臉頰。在他的臉上滑動了一寸,指尖與面部肌膚地輕輕一觸,竟是那樣的刻骨,觸動了二人心底最深處的那抹情愫。

    當二人發現如此暖昧的一幕發生,頓時都愣了起來。範閑的身體有些僵硬,十分困難地舉起左手,握住了臉旁地那一只手,握住,便再也不肯放開。

    被範閑溫暖的手握住,海棠的身體也有些僵硬。

    “我發現我們兩個人走路地姿式很難如以前那般和諧。”範閑牽著她地手,輕聲說道︰“或許是擺動時的幅度不大一樣了,如果牽著手,會不會好一些?”

    “可是腳步邁的仍然不一樣。”海棠面容上是一片安寧地恬靜笑意,話語裡卻帶著無盡的遺憾與失落。

    “得試一下。”範閑不理會她此時想著什麼,牽著她的手,繼續往草原上地深處散步,天地間只有他二人,至少在這一瞬間,又何必說些不好的東西。

    ……

    ……

    “你是不是吃醋了?”海棠半靠在範閑的肩膀上,二人地手在身上牽的緊緊的,似乎都怕對方忽然間放手。

    此時他們坐在一方草甸上,草甸下方是一小泊湖水,湖水的對面是漸漸西落的太陽,金色的暮光照在水面上,劃出一道金線,偶幾只野生的水鴨,在水面上怪叫著掠過。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就像還在江南,同在湖邊,還是那兩個人。

    “我吃什麼醋。”範閑有些不是滋味地說道︰“速必達此人,能在短短幾年時間內,就將左右賢王壓於身上,王庭實力雄冠草原,雖然有你的幫助成分在內,但此人確實厲害。”

    “你終究還是吃醋了。”海棠微笑著說道,臉上卻沒有一般女子的小得意,也沒有一絲不自在,似乎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不等範閑開口,海棠將頭依靠在他的肩膀上,這名女子的雙肩自幼便承擔了太多事情,雖然從來無人知道她多大年紀,生於何方,但是北齊聖女,天一道傳人的身份,讓她不得不承擔這一切。她也會有累的那一天,她也希望

    上的重擔,然後靠在一個可以倚靠的肩膀上。

    就如此時。

    “我是從北邊來的草原,我叫松芝仙令。我是喀爾納部落走失地王女。”海棠怔怔地望著小湖對面的暮日,緩緩說道︰“在北邊的草原上,我幫助了很多人,帶領著最後一批南遷的部落,來到了西胡的草原上,那些提前來到南方的部落子弟。認可了我喀爾納族王女地身份,所以單於……必須重視我,至少一開始的時候,重視我身後的實力。”

    “喀爾納?”範閑回頭。看著她光亮的額頭,幽幽說道︰“居然繞了這麼大一個***,為了不讓速必達動疑。苦荷真是下盡了心思。”

    雖然海棠說地簡單,但範閑清楚,北蠻難抵天威冰寒。被迫南遷,途中死傷無數,但在草原上仍然留下了逾萬鐵騎。海棠能夠被這些北方部族公認為領袖,一定付出了極為艱辛的代價。

    而單於速必達的王庭。之所以可以在短時間內掃清草原上地反抗力量,其中很大的成分。是因為他力排眾議,接收了來自北方草原的兄弟,從而獲得了那逾萬北蠻鐵騎地支持。

    如今看來,這些支持只怕也有海棠的因素在內。

    “你是北齊聖女,忽然變成了北方部族的聖女,難道你不擔心被人揭穿身份?”範閑輕聲說道︰“我相信你地智慧與能力,單於肯定離不開你的幫助。尤其是在看到某些成效之後,但是你地身份總是一個極大的問題。”

    “揭穿什麼身份?”海棠直起了身子,微微一笑說道︰“揭穿我是天一道地傳人身份?”

    範閑一怔。心想也對,即便單於速必達知道了朵朵的真實身份,但也不會對他的選擇起任何影響。但是北方部落的逾萬鐵騎呢?那可是海棠參入西胡之事最大的力量,如果讓他們知道這位喀爾納部落的王女是假冒的,該怎麼收場?

    按理來講。如果海棠被人揭穿身份,北齊人地陰謀就此破裂,應該是範閑和慶人最樂意看到的事情。但不知為何,範閑相信海棠不會犯這種錯誤,或者說,那位已經死了的苦荷大師,不會沒有想到這最容易出問題地一環,所以他靜靜聽著海棠的解釋。

    “你對喀爾納有什麼了解?”

    “以前北方草原部落中的王庭部族,只是在幾十年前,就已經被戰清風大帥掃蕩干淨,從此以後,北方部落群龍無首,加之上杉虎鎮守北門天關,所以再也鬧不出什麼大事。”

    海棠靜靜地看著他的雙眼,說道︰“你以前最喜歡問我什麼?”

    範閑的眉頭皺地極緊,不知道這兩個問題間有什麼關聯,但事關重大,他認真地想著,半晌後猶疑說道︰“我最喜歡……問你究竟多少歲了。”他笑著解釋道︰“雖然我不介意姐弟戀,但也怕你四五十歲了,就靠著駐顏有術,來欺騙我這個可憐人,老牛吃嫩草,嫩草何其無辜?”

    海棠的臉上紅暈微現,一閃即逝,旋即笑著說道︰“我一直沒有答你,是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多大了。”

    範閑默然,他知道海棠是位孤女,自幼由苦荷大師細心照料,撫養長大成人。

    “我今年十九。”海棠忽然很認真地盯著他的雙眼說道︰“我地母親,是當年喀爾納王庭逃出來的一位王女。”

    範閑有些沒聽清這句話,暗想十九?那自己在北海邊給她下春藥的時候,她才十四?自己算是調戲蘿莉還是毒害青少年?這丫頭果然比自己小……慢著,王女?母親?喀爾納王庭?

    他霍然站起身來,不敢置信地看著海棠,海棠此時抱膝坐著,一臉恬靜地望著湖上的水鴨子飛舞,似乎沒有意識到,剛剛才告訴了範閑一個怎樣驚天的秘密。

    “你……是……真是喀爾納族的王女。”

    範閑顫著聲音說道,關於草原上的這一切,他都能盤算的清清楚楚,並且針對苦荷留下的陰謀,布置下了所有的應對,甚至在合適的時機內揭穿海棠的身份,也是他的計中一環。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海棠能夠影響單於,能夠暗中幫助草原王庭建國,所依靠的根本不是假身份,她本來就是……位王女!

    海棠抱著雙膝,將頭輕輕地擱在膝上,看著身前的水泊金光,雙眼中微現迷惘之色,輕聲說道︰“你果然比我鎮定,兩年前從師父口裡聽到自己的身世時,我的反應比你要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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