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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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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啟夫微安] 繼室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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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24:55 |只看該作者
第180章 番外二(2)

  進了沐府,入目便是一片蒼翠的樹木。

  沐家跟京城大多世家不一樣,園林佈置得十分粗狂。大開大合的景致,很有幾分冷硬的男兒本色。郭滿一踏入院亭,就見廊下站著的下人不論男女都是一身便於行動的窄袖短打。個個身姿筆挺,處處彰顯了武將之家的風貌。

  給郭家姐妹指路的是一個年歲不大的丫鬟,也是一身短打。

  雖說是個伺候的丫鬟,卻生得濃眉大眼。落腳輕盈,行動靈敏,不似一般丫頭的柔弱。郭佳與郭嫣難得摒棄前嫌對視一眼,眼中都有著訝異。躍躍欲試了一早上的心不由地收了收,舉止也更注意分寸,規矩了許多。

  「可是郭家的姑娘麼?」丫鬟嗓音洪亮,中氣十足。

  郭家三人一愣,沒想到沐家丫鬟是這種做派,半點不柔弱。郭滿率先反應過來,沖丫鬟點了點頭。郭佳隨後也裊裊婷婷地走上前,道︰「正是。」

  丫鬟眼楮飛快地在三人身上轉了一圈,作勢便要帶路。

  三人之中論年紀,排行老二的郭佳年歲最大;論身份,原配嫡出的郭滿身份更重,按理說,怎麼也不該郭嫣走最前面。誰知話音一落,郭嫣便一馬當先搶了先,儼然一副郭家領頭人的模樣請沐家下人帶路。

  郭佳與郭滿被她突然的動作弄得又是一愣,對視一眼,立即明白郭嫣這是想出頭。不過這才剛進沐家大門,還沒到出頭的時候,郭嫣如此行事未免顯得太急切了些。不好在大庭廣眾之下指責她什麼,兩人只能皺著眉由她去。

  不過這丫鬟顯然是個有眼力的,不吃郭嫣那一套。她目光在三人之中轉一圈,逕自走到郭滿的跟前微微一笑道︰「三位郭姑娘,請隨奴婢這邊走。」

  郭嫣的臉瞬間就漲紅了。若眼神可以殺人,她恨不得千刀萬剮了郭滿。

  郭滿眨了眨眼楮,這種感覺既新奇又有些幸災樂禍。雖說出門在外,同為郭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要不是郭嫣自作主張地把臉伸出去給人打,也輪不到一個小丫頭覺得她行為不懂規矩,不自量力。

  矜持地向丫鬟道了謝,郭滿無視郭嫣殺人的目光,腿率先邁出去。郭佳則冷冷瞥了眼臉上泛綠的郭嫣,鼻腔裡輕輕一聲哼,也邁開腿跟上了郭滿。

  沐家的庭院佔地十分廣闊。幾百年傳承的將門世家,這座府邸聽說也有四百年歷史。比之趙氏皇族稱帝的歷史來說,其實也不算短了。府宅隨著家族昌盛越擴越大,從前院到賞花宴所在的桃林,三人走了差不多一刻。

  到了桃林方才發現,她們來的算晚的。

  燕環肥瘦的世家姑娘們早已三三兩兩地抱了小團兒,賞花的賞花,敘話的敘話,熱鬧非常。郭家三個姑娘出現在當場,不少人側目看過來,目光裡都是陌生。

  沐家的賞花宴邀請的都是三品以上世家的未出閣的姑娘,身份貴重。郭滿郭嫣一流的,對於她們來說已經算是出身墊底了。兼之郭家早年因金氏逼死原配外室上位的那樁荒唐事兒,名聲早就壞了,同等出身的世家們不屑於與郭家來往。郭嫣郭佳幾個根本沒機會勾到上層貴女的圈子。如此一來,在座竟沒一個認得郭滿三姐妹的人。

  這下不僅郭嫣,就連郭佳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

  郭滿倒是無所謂,她這個人自我意識強烈到可以完全忽視別人的審視和鄙夷。見這桃林中的花兒開得妖冶,林中也應景兒地設了舒適的席位,瓜果點心應有盡有地擺放得十分好看。郭滿摸了摸鬢角,便想著隨便尋了個去處坐坐。

  光是這一會兒,姑娘們也反應過來。好似覺得這般怠慢旁人沒教養,幾個體貼性子的便走上前來詢問。問兩人是哪家的,喜歡什麼,帶著她們說話。

  郭滿被一個相貌清麗的姑娘拉著,張口便說了姓郭,父親乃當朝禮部侍郎郭昌明。

  這話一出口,旁邊注意著這裡動靜的姑娘想了一下,須臾,轉圜過來。

  說郭家她們或許不知道是誰,但說起禮部侍郎郭昌明,她們就都清楚。畢竟好好的一個世家公子,將個外室弄進府裡當了繼室的,當真少有。世家夫人們可是拿著郭昌明當了反例教導子嗣,千萬不要做這等糊塗事。否則就像郭家一樣,硬生生從二流世家淪落到三流去。

  竟然也邀請了郭家?拉著郭滿手的姑娘的笑臉立即僵硬了。

  她小心地打量了一圈郭滿上下,見她瘦瘦小小的似乎還沒有她肩膀高,年紀小,一副很乖巧怯懦的模樣。一雙眼楮黑白分明,五官精緻,瞳孔乾淨得像一池湖水。

  這姑娘的感官又好了些,道︰「不知妹妹是郭家幾姑娘?」

  郭滿眨了眨眼楮,笑說自己是郭家六姑娘。

  其實就算告訴了她,她是郭家的幾姑娘,這些貴女們也分不出具體誰是誰。拉著郭滿手的這姑娘又說了會話,尋了個借口去旁邊與別人說話了。

  郭佳許是覺得尷尬,巴巴地尋了個看著好說話的姑娘湊了上去。那姑娘興許是個不大擅長拒絕別人的性子,郭佳張了口,她不好意思不搭理,於是帶著郭佳一起坐下了。而至始至終被晾在一旁沒人搭理的郭嫣手指摳到手心裡,差點就哭出來。

  可她便是在跋扈,也知道這裡不是在郭家,在座的姑娘也不是看她臉色過活的郭家人。郭嫣即便氣得要命也不敢當眾撒潑,眼裡淬了毒一般恨恨地盯著郭滿。

  郭滿尚且不知她的憤恨,見沒人搭理她便四處看了看。

  走著走著,郭滿便發現沐家的這片桃花林裡確實有賞一賞的價值。她發覺,其中有一片桃花開得極為燦爛。於是走過去跟郭佳說了聲,自己則帶著雙葉沿條小路往裡走。

  孤零零站在桃花樹下的郭嫣手指呲地一下摳斷了。

  她甩開同樣茫然無措的貼身丫頭,冷著臉,一聲不吭地跟上了郭滿。

  沐家的桃花林出乎了郭滿的預料,原以為庭內桃花林再大也不能大到哪兒去,誰知郭滿一路往裡走。走了一炷香,才走到了盡頭。滿目桃粉的色澤,是現代所沒有的自然的美。郭滿走到一塊小石頭便歇了歇腳,仰著頭賞起桃花來。

  說實話,兩輩子郭滿都沒有靜下心賞過花,今日是她頭一遭。

  芬芳撲了滿鼻,春風裡還夾雜著草木特有的清甜。

  桃林的盡頭是一個池子,微涼的春風吹拂了池水拂在人臉上。郭滿捧著臉頰,望著開得最盛的一株桃花發了呆。變故就在這一瞬發生。尾隨著郭滿也走到桃花林盡頭的郭嫣,見四下裡無人,雙葉也不知去哪兒此時不在郭滿身邊,她的心裡驀地生出了歹念。

  郭滿這個礙眼的小賤人!罵她,搶她的名額,還敢瞧不起她的出身?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這麼對她!

  郭嫣越想越氣,惡意湧上來便暗道︰短命鬼,今日便去死吧!!

  於是悄無聲息地靠近,對著郭滿的後背狠狠一推。

  郭滿的身子單薄,輕飄飄的只剩一把骨頭,七八歲的小姑娘也能推得動她。何況郭嫣被金氏養得人高馬大,狠狠一掌下去,郭滿半點掙扎都沒有地扎進了池子裡。

  只聽噗通一聲響,郭滿跟秤砣似的毫無起伏地就沉下去。

  這個時節天兒還有些涼,身上的衣裳多,吸了水也重。等她回過神奮力往上撲騰的時候,郭嫣彷彿才意識到自己無意之中做出了這樣的事兒。她的一張俏臉瞬間就白了,但叫她叫人去救人是不可能。這裡四下無人的,人來了一準懷疑郭滿出事兒跟她有關。怕惹上關係,郭嫣跌跌撞撞地就往林子的另一頭跑了。

  郭滿的內心彷彿日了一千隻狗,懵了。

  她不過是找個地方發個呆而已,怎麼就被人推水裡了?

  硬生生灌了一肚子水的郭滿呼吸越來越困難,她在現代也是個會游泳的。只是因落水的太突然沒反應過來。於是蹬著兩條小細腿,郭滿將平靜的池面撲騰得水花四濺。

  嘩啦嘩啦的水聲在寂靜的池邊,十分清晰。

  沐長風抱著一張棋盤正巧從池子另一頭的廊下經過。聽見動靜的沐長風一愣,扭頭看了過去。而後就看到那池子中心,一個人溺水了。

  今日妹妹在桃花林中辦一場賞花宴,邀請了不少世家貴女。沐長風用腳指頭想,在這個地方落了水的,除了那些姑娘便沒旁人。見多了女子使各種手段地往他身上撲,沐長風心中不由生出幾分煩躁。下意識地覺得這池水裡又是一個下套給他的女子。

  於是冷冷地收回了視線,便準備走開。

  而池中郭滿撲騰得手腳發酸了,發現自己還在原地沉浮丁點兒沒移動,心裡不由地就有些慌。

  這人不能慌,一旦慌了,就容易出事兒。這廂郭滿才張口呼救,滿池冰涼的池水就跟長了眼楮似的往她的嘴裡灌進來。廊下走了兩步的沐長風就發現,池子裡撲騰的那個身影突然僵住了,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去。

  沐長風︰「……」為了使計套他,命都不要了!

  心裡厭煩世家女心機深沉,沐長風又做不到見死不救。他擰著眉,張口便喚了來人。

  然而,回應他的,是一陣夾雜桃花香的春風。

  眼看著池面上沒了波紋,沐長風冷著臉將棋盤擱在欄杆上,飛身,噗通一聲便跳入了池中。

  這方池子其實不深,他跳進來,池水只堪堪到他的胸口。沐長風兩隻腳踩在池底的淤泥上,深一腳淺一腳的,跟撈魚的漁民一般四處撈。

  他身高腿長,長胳膊伸出去這兒撈撈那兒撈撈,一把就抓住了個軟得跟沒骨頭的小身子。兩長胳膊伸過去拔蔥似的一把拔起來,一把拔出一小人兒。

  郭滿卜一呼吸到空氣,不管對著誰,噗地一口水噴出去。

  沐長風冷不丁地,被噴了一臉的池水加口水,整個人都僵硬了。郭滿得以死裡逃生,跟抱著救命繩一般死死盤在他身上。一面盤得緊一面整個人貼到他身上劇烈地咳嗽起來︰「救,救命啊……差點就死了……」

  沐長風抹了一把臉,面無表情地往池邊走。郭滿就掛在他身上被他一路帶上岸。

  等上了岸,沒有像他預料的那般一群人衝過來將他們堵在這裡,沐長風心裡的反感這才漸漸少了。他低頭看向還攀在他身上的人,郭滿的妝容已經被水沖刷得一塌糊塗。此時就是用這張臉去鎮邪,闢鬼,怕是也很有威力。

  沐長風低頭俯視著滿身狼狽的郭滿,眼裡突然就多了一絲興味︰「我府上的這方蓮花池,最深也不過七尺多些,這位姑娘……」

  只見他話還沒說完,終於喘口氣的郭滿慢吞吞從他身上下去,站在了他面前。

  沐長風發現,平視的時候,一根毛兒他都看不到。

  沐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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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25:11 |只看該作者
第181章 番外二(3)

  春日早晨的風還有些涼,郭滿渾身濕透。一陣風吹過,她不自覺身子縮在一起瑟瑟發抖。

  沐長風費力去仔細辨認,這才從一堆五顏六色的胭脂羅黛痕跡中看清楚郭滿的五官,發現眼前站著的似乎是小小姑娘。十二三歲的模樣,臉盤兒沒他巴掌大,一雙眼楮極大且黑白分明。仰著脖子盯著人瞧時,濕漉漉的,彷彿初初離開母親身旁的小奶狗兒。

  「……你,」雖說世家大族裡這麼小的姑娘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但沐長風對上郭滿一雙極黑的眼楮,實在無法昧著良心說郭滿使苦肉計套他,「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郭滿抹了一把臉,毫無所知地將本就一塌糊塗的臉抹得更驚悚。她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男子,只覺得自己的心瞬間被擊中了。

  ……這是一個俊到令人失語的絕品美男子。

  閱遍偶像男星無數,郭滿捫心自問,她也從未見過比這眼前這男子更好看的人。

  只見這年輕男子身量頗高,一身玄中紫的華服錦袍。生得一幅寬肩窄腰大長腿的身架,姿態灑脫俊逸。滿頭的青絲用一根紅木的簪子挽著,此時被池水浸透,如墨緞一般慵懶地垂落下來垂在臉頰兩側。膚色極白,泡過水之後呈現出一種極其冷硬的白皙質感。眼眸淺亮,琥珀般澄澈,唇薄但色澤極紅,自然地抿著,誘人採擷。

  這人正俯首隨意地瞥著她,一雙瀲灩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即使不開口,也自有一種無聲地瀟灑與肆意自他身上散漫開來。

  作為一個將以貌取人貫徹一生的顏狗,郭滿很原則地就淪陷了。

  「我姓郭,家父乃當朝禮部侍郎郭昌明。」郭滿眼中對於美色的驚艷不加掩飾,她直勾勾盯著沐長風糯糯道︰「是郭家的六姑娘。」

  沐長風敏銳地注意到郭滿的眼神,嘴角的笑意漸漸淡了下去。

  ……這小姑娘果然是使得苦肉計在引他入套吧?!

  沐長風低頭,看著只到他肋骨處的郭滿的頭頂,心中一聲冷哼︰年紀不大,野心倒是不小!就這麼點小手段想套住他?想得美!

  心裡不屑,沐長風換了個站姿。

  而後發現這丑不拉幾的小丫頭還盯著他,那亮閃閃的眼神,就差流口水了。

  沐長風︰「……」

  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心中更肯定郭滿落水是故意的,為了搭上他故意使得苦肉計。於是看著吸著鼻子凍得瑟瑟發抖的郭滿帶上了一絲嘲諷,他嘖了一聲,有點煩又莫名地得意。手段如此拙劣便算了,當著他居然連眼楮都管不住,真沒用!

  心裡這麼想,沐長風又瞥了眼郭滿的臉。

  郭滿一張被花了的妝遮著看不清,除了一雙乾淨的眼楮和還算不錯的精巧五官,似乎瘦小得厲害。那哆哆嗦嗦的身子和滴答滴答的滴水的衣裳也看得出,她此時很冷。

  這麼冷麼?三月底快四月了,哪有那麼冷!

  同樣渾身濕透,他就一點兒都不冷。

  不過沐長風也知姑娘家不能跟他一個常年習武的男子比,看在郭滿年紀不大的份上,他寬空大量地不與她計較。舉目四忘,這一片沒什麼丫鬟婆子伺候。沐長風找不到人,又不能眼睜睜看著郭滿凍死,便只能親自帶她去換身干衣裳。

  郭滿她娘的快凍斃了!快給她暖爐,要不然她要暈了!!

  她這俱身子,不是那種裝的柔弱,是真的弱雞到一個風寒就能立即去世的弱。從骨子裡冒上來一股寒氣,冷得郭滿眼前一陣陣發黑,她腳下虛浮,快站不住了。沐長風一說帶她去換衣裳,郭怕死忙不迭地就點頭說好。

  甚至怕他太慢,兩三步上前,扯住了沐長風的衣裳下擺就不撒手。

  且不說去外院郭家的馬車上取了披風匆匆找回來的雙葉見郭滿如此狼狽,臉都嚇白了。就說沐長風見郭滿如此迫不及待,連女兒家的矜持都不顧,嘴角漸漸抿得緊了。他此時心中完全篤定,這姓郭的小丫頭就是賴上他了。

  心不甘情不願的,沐長風把郭滿送去了元氏的院子。

  沐長雪的院子今日來人多,且都是嬌客,他不便領個人進去。正巧元氏不放心女兒平生頭一回親自辦賞花宴,總是要時時刻刻幫女兒盯著。

  沐長風突然帶著狼狽的郭滿過來,她著實吃了一驚。

  不過沐長風將郭滿送來便走了,只說在池邊撿到這小丫頭,請母親幫著準備一身乾淨的衣裳。元氏盯著用臉詮釋了何謂鬼畫符的郭滿,久久無語凝噎。不是她看不起郭滿,實在是眼前這丫頭太小了,對比著高大俊逸的兒子離開的背影,實在難叫人想歪。

  元氏於是連忙喚了下人準備熱水衣裳薑湯。

  郭滿重新洗漱裝扮了一番,包著被子喝了兩碗熱騰騰的薑湯下去才漸漸緩過來。元氏看著被子裡的小姑娘,臉洗乾淨了就巴掌大。人縮在一起也小小一團,她一條胳膊就能攬個全。世家大族裡很少見到如此瘦弱的,這姓郭的小姑娘,還挺叫人心疼的。

  郭滿身子不適,就不去沐長雪的宴上,在元氏的院子陪她說話。

  旁敲側擊地將郭滿的身世打聽個一清二楚,元氏到沒表現出多嫌棄。上一輩做的糊塗事不能一概而論地牽連到下一代身上。雖說郭昌明確實是個糊塗人,但這郭家原配所出的小姑娘也是個可憐人。

  元氏拍了拍郭滿的肩,一拍一手骨頭。

  然而即使一把骨頭也軟乎乎。兼之聊了幾句,元氏發覺郭滿人小說話卻十分風趣,三言兩語地逗得她樂不停,心裡不由地更憐愛她。

  不過說話也沒說一會兒,周家的大夫人方氏還在會客廳坐著。元氏這廂見郭滿安排妥當便吩咐了下人好生照顧,自己則折回去陪方氏。

  郭滿就在客房歇了一會兒,而後托了沐府的下人給元氏帶話,先行告辭了。

  郭佳忙著跟好不容易搭上話的貴女交際,在桃花林沒看到郭滿的身影便也沒在意。正巴著幾個不好明言拒絕的世家女,絞盡腦汁地攀交情。倒是把郭滿推進池子裡的郭嫣魂不守舍,旁人稍微踫她一下,她便嚇得臉色發白。

  周鈺嫻與沐長雪單獨在一處桃花樹下坐著,她眼尖發覺郭嫣神色不對,便踫了踫神經粗得跟睜眼瞎似的沐長雪。

  沐長雪不明所以,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皺了眉頭︰「蒼葉,你去問問那位姑娘怎麼了。」

  蒼葉是沐長雪的貼身侍女,是個十分聰慧敏銳的。元氏特意撥到沐長雪身邊,就是替沐長雪行事做描補的。蒼葉瞬間意會,上前走到郭嫣跟前便小聲地詢問她是否有哪裡不適。郭嫣這時候興許是良心發現,磕磕巴巴地說與她一道過來的妹妹不見了。

  蒼葉聞言臉色突變︰「不見了多久?」

  「有半個時辰了。從辰時在桃花林見過,到現在沒看到她的身影……」郭嫣背後都被冷汗給浸透了,整張臉毫無血色,「不知是不是走錯了路,許久沒找回來呢……還是走路不看路,不小心摔進池子爬不上來……」

  郭嫣越說越心虛,到最後,喉嚨像堵了一團棉花似的吐不出聲音。

  蒼葉覺得她這話古怪,但也不會覺得親姐妹之間的不對付能做出什麼害命之事。只沖郭嫣點了點頭,快步走到沐長雪跟前,把這事兒跟沐長雪說了。

  周鈺嫻跟沐長雪不同,敏銳地察覺到郭嫣話裡不對。她抬頭看了眼不遠處的郭嫣,正巧對上郭嫣小心翼翼的看過來的眼楮。郭嫣跟被燙了似的瞬間縮了回去,周鈺嫻的眼神瞇起來︰「長雪,立馬著人去蓮花池!」

  沐長雪︰「嗯?」

  「快點!」周鈺嫻刷地站起來,臉色冷硬道,「再慢些,你家池子恐怕就有浮屍了!」

  話音一落,沐長雪不可置信地雙目原睜,懵了。但她知道周鈺嫻素來不是個無的放矢的性子,能斬釘截鐵說這一番話,定是有依據。

  於是不敢耽擱,立馬命蒼葉去叫人,自己則往蓮花池邊趕去。

  且不說沐長雪帶人在蓮花池邊打撈了半天,除了一隻繡花鞋,沒看到人。就說郭滿坐在回郭府的馬車上,整個人開始有點暈暈乎乎。雙葉小心地伸手去摸了摸郭滿的額頭,沒發熱,心裡鬆了口氣︰「姑娘,方纔那位公子是沐公子麼?」

  「不然呢?」郭滿吸了吸鼻子,有點不想回答她這個智障的問題,「你不是聽到他叫沐夫人娘了嗎?」

  雙葉捧著臉嘿嘿地笑出來︰「奴婢這不是高興嘛!」

  她煞有其事地分析道︰「您是不知道,整個京城,姑娘們跑爛了各家的賞花宴,也不見得能見到沐大公子一面。姑娘您今兒頭一回出門就撞見本人。不僅見了沐公子,還見了沐夫人,這可是天上掉餡餅都沒有的好運氣!」

  郭滿挑了眉,本想說他踫到我也是他走運。但一想沐長風那臉那身材,忽然覺得這話十分的有道理。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但絕頂美貌就這麼一個呀!

  顏狗郭她覺得自己淪陷了,淪陷在一個美男子驚艷時光的美貌之中!!

  與此同時,正捏著一粒白子準備落下的沐長風忽然打了個寒顫。他不由地裹緊了身上的衣裳,心道︰難不成他最近的體質也虛,下個水就著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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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番外二(4)

  蓮花池撈不到人,郭嫣這才知道怕了。她只是一時氣憤,並沒有真想要郭滿的命。郭嫣縮在人群最後面,心虛得身子都在微微顫抖。郭佳也在,此時察覺到她神態不對,心裡猛地就是一咯噔,她似乎猜到了什麼。

  郭佳仔細地辨認著郭嫣的神情,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嚇得臉發白。

  郭家這個三妹妹,當真惡毒得令人髮指!親姐妹之間就算有再多的齟齬,離了郭家也是打斷了骨頭連著筋的。就像她恨死了庶出的那幾個賤丫頭,也不過是言辭上譏諷幾句,裝扮上打壓,從未有過要人命的心思。

  她看了一眼郭嫣,心道︰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郭嫣跟她娘一樣狠!

  不過今日就算郭滿當真被郭嫣給推進池子裡,郭佳也希望這般惡毒的事兒不要被發現。畢竟她跟郭嫣一道兒來的,都是郭家姑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等殘害姐妹的醜事一旦落實且公之於眾。不說郭嫣會受到多少白眼,她的名聲怕是也跟著一起壞了。

  郭佳心裡抱著僥倖,也不敢往深了想,只期盼著郭嫣沒有做出那等事兒。或者坐了,但郭滿沉在池底莫叫人撈上來,就這麼糊里糊塗最好。

  沐家十幾個下人下了池子撈了許久,將小小一方蓮花池撈了個底朝天,沒摸到人。沐長雪無聲地看向周鈺嫻,眼神問她怎麼辦。周鈺嫻沒說話,眼神卻若有似無地掃向掩映在人群中的郭嫣,沖沐長雪招了招手,然後耳語了幾句。

  沐長雪也看向了郭家姐妹,兩人的神情都神思不屬,十分古怪。但是摸不出東西也不能叫來客都擠在池邊,只能暫時作罷。

  「看來郭六姑娘已經被人就上來了。」

  沐長雪看著那只繡鞋,道,「蒼葉,你去叫管家過來。問問看從辰時到如今,可有哪家姑娘落水。」而後便帶著嬌客們又回到了桃花林中。

  嬌客們都是世家出來的,眼力心力自然都不弱。

  鬧了這一通,也不必沐長雪明說,便都看出來郭家這三個姑娘之間有貓膩。於是看著已然心虛得不知如何是好的郭嫣,默默走開,離她們遠了些。有些性子耿直的,看著郭嫣郭佳兩姐妹的目光明晃晃就帶上了鄙夷。

  郭佳郭嫣第一回來這樣的賞花宴,這還沒打入上流貴女圈子呢,第一回就被人排斥。兩人見狀不由地眼前一黑,郭佳更是恨死了郭嫣。

  她心裡儼然篤定了郭嫣對郭滿出手,可是即便篤定,當著眾人的面兒也只能替她遮掩。可是不論她如何粉飾,在座的幾乎都是人精,哪裡會被她巧言令色所糊弄。該不搭理的還是不搭理。兩人先前還只是融不進去,此時是直白的被排斥了。

  且不說郭嫣郭佳兩姐妹窘迫萬分,郭滿回了郭家便發起了高燒。

  她的身子實在太弱了,郭家其他人罵她短命鬼病秧子,那是一點兒都不誇張的。雙喜雙葉將她呵護著養到這麼大,不知費了多少心血。就是郭滿自己,也是千方百計地保護自己。然而今日先是落了水又吹了一路冷風,她根本承受不住。

  郭老太太聽說郭滿一個人匆匆趕回來。還沒派人打聽到早退的緣由,就聽門王媽媽稟告聽瀾軒的丫頭急吼吼地來哭求,請老太太為郭滿請大夫。

  老太太知道郭滿的身子素來不頂用,以為郭滿這回又半途發病不得已折回來,當真是恨鐵不成鋼。但都病成了這樣,又不能放任不管,連忙吩咐了王媽媽去請大夫。王媽媽應了聲之後馬不停蹄地去請大夫。

  王媽媽年紀大,腿腳也慢。怕拖久了妨礙大夫診治,便指了個手腳麻利的丫鬟去同仁堂請苗大夫。苗大夫是京城有名的醫科聖手,小丫鬟得了令立即就去了。

  只是小丫鬟才跑到半道兒,撞見一個婆子領著大夫匆匆趕過來。

  那婆子一看小丫鬟行色匆匆,攬了人便張口問她這般匆匆忙忙,是出了什麼事兒。

  小丫鬟陡然被攔住有些急切,見這婆子面善便也沒隱瞞,將郭滿的情況立即說了。那婆子當即一拍大腿,說巧了。孫大夫今日正巧在府上替大太太診治頭風,她正準備送大夫出去。既然湊巧踫上了,便隨她去六姑娘那兒看看。

  小丫鬟一聽湊巧了,便立即與婆子一起引著大夫往聽瀾軒去。

  說來這孫大夫,還是一直替郭滿看診的大夫。這麼多年,郭滿吃的藥診的脈都是他經手,雙喜雙葉與他也相熟,看到來人沒多想便領著人進了屋。

  郭滿整個人已經燒糊塗了,臉頰通紅,嘴裡胡亂地說著話。

  孫大夫進了屋便將藥箱擱到桌上,匆匆邁腿去榻邊替郭滿把脈。

  郭滿的脈象不難斷,其實就是落水不慎染上了風寒。但她的身子跟一般人不同,輕易不能傷著凍著,一場風寒也是能要她的命的。孫大夫心裡感嘆繼母狠毒,但還是沒出言提醒,只單單開了治療風寒的方子。

  「拿著這個,即刻去抓藥!」孫大夫看著榻上跟他孫女一般大的小姑娘,眼裡閃過不忍,「要快!煎好了就端來為六姑娘喝下去。」

  雙喜哪裡敢耽擱,拿了方子便一陣風竄出去。

  小丫鬟在外間兒等了一會兒,將大致的情況看得清楚,便悄無聲息地回了老太太的院子去給王媽媽回話。王媽媽聽說大夫來得這般巧合,下意識地覺得有貓膩。但一想老太太親自說得請大夫,誰敢這麼大膽子害人。於是便去回了郭老太太的話。

  郭老太太聽說郭滿已經燒得說胡話,坐在羅漢榻上就在嘆息。

  郭滿這個孫女,郭老太太從來都是嫌棄的,嫌棄她怯懦上不得檯面。但是近來大病了一場後,人突然就通透了很多。雖說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但形式做派都順眼了。況且對比著出身不光彩又鬧騰跋扈的郭嫣,老太太對這個孫女的感官不要好太多。

  ……唉,就是身子太不爭氣了!

  與此同時,煎好了藥的雙喜連忙就送進內室。孫大夫還在,雙葉則不停地替郭滿換著額頭的帕子。孫大夫見雙喜端藥進來,立即叫她給郭滿餵下去。

  雙喜雙葉喂郭滿藥很有一套,這麼多年過來,哪怕郭滿意識全失她們也能一滴不剩地將藥餵進去。孫大夫看著雙喜熟練地喂完了藥,又替郭滿把了脈。這風寒來勢洶洶,孫大夫照顧郭滿這麼久,心裡也在盼著這姑娘能熬過來。

  本來診完了脈就該走,但孫大夫實在可憐這沒人疼的六姑娘,便沒走。

  守了一整夜,折騰到次日清晨,郭滿的高熱才退下去。孫大夫長吁了一口氣,看著郭滿的眼楮不由地有些濕潤。這郭家六姑娘看著柔弱,當真是個十分堅強的孩子,好幾次他都以為這姑娘抗不過去了,她都硬生生扛過來。

  孫大夫實在不忍心這麼個咬牙活著的姑娘短命,清晨臨走之前,到底還是提醒了一句︰「風寒要不了人命,六姑娘還是身子底子太薄。」

  雙喜雙葉守了一夜眼楮都熬紅了,聽大夫這麼說,也是心有慼慼焉。

  可不就是身子骨太弱?若是一般人,在這個天落了水哪裡會邪風入體病得如此凶險?可是她們能有什麼法子想,姑娘是太太早產生下來的骨血。出身便比旁人家孩子瘦弱,這麼多年都是病歪歪的,從來就沒好過。

  雙喜雙葉想著不由地悲從中來,憑什麼她們姑娘原配嫡出,命就這麼苦呢!

  苦不苦郭滿沒什麼感覺。她從深沉地昏迷中清醒過來,已經是當日的深夜。郭滿仰躺在榻上,身體彷彿有千斤重,連抬手都沒力氣。高熱發了一夜又睡了一個白日,她此時的喉嚨有火在燒,疼得不得了,她想喝水。

  移動艱難的郭滿於是用盡了力氣,敲了一下床柱。

  清脆的一聲響動,外間累極了正在打盹的雙葉瞬間驚醒。她抬頭看了眼紗帳,發覺郭滿醒了,連忙就倒了杯溫茶送過來。

  郭滿就著她的手連喝了三杯下去,疼得冒煙的嗓子才好了些。

  「什麼時辰了?」嗓音還有些沙啞,但是郭滿已經睡夠了,精神奕奕。

  雙葉將她扶起來,給郭滿的身後墊了軟墊,道了句丑時剛過。

  郭滿抬頭看了眼窗外,天色濃得彷彿被打翻的硯台染了一般,黑得純粹。病了一天一夜,郭滿至今是滴米未進。如今人靠在床榻邊,十分虛弱。雙喜正巧從後廚過來看看,見郭滿已經醒了,連忙去後廚端熬了許久的清粥。

  「姑娘,」雙葉又替郭滿梳理了頭髮,心裡梗著一塊已經好久。從郭滿出事到如今,她耿耿於懷,「您在池邊坐得好好兒的,怎麼就摔進池子裡去?」

  郭滿的心裡,其實也在計較這事兒。

  她沒招誰沒惹誰,坐在那兒,莫名其妙便被人背後下了黑手給推進池子裡。講真,若非她運氣好正巧遇到了有人經過,剛巧這人還救了她,否則,落水那日她就真的要在池底長眠了。郭滿氣的要命,那日在沐家沒撒火,回了郭家琢磨起來。

  天知道她為了活下來費了多少力氣!

  天知道她把這幅小身板調理到如今能吃能睡是耗費了多少汗水很心血。居然敢下手陰她?知不知道上一個下手陰她的人現在在哪兒!

  「肯定是三姑娘做的!」

  雙喜怒道,「咱們姑娘這麼多年深居簡出,從未與人交惡。除了三姑娘那人心胸狹隘為人狠毒,做事才如此陰毒。她定是記恨主子您奪了去沐府的名額,才下手害您!」

  郭滿用腳趾頭猜就知道這事兒跟郭嫣脫不了干係。郭嫣對她的恨意,連藏都不屑藏。似乎認準了郭滿就會忍氣吞聲,直白得就差指著她的鼻子叫她去死了。不過她郭滿可不是什麼柔弱小百花,膽敢害她的命,便等著她報復吧!

  面無表情地吃完了一碗粥,郭滿心裡計劃著會一會郭嫣。次日一早,便聽說郭嫣從沐家回來便將自己關在了房中,已經整整三日沒出過門。

  聽瀾軒的主僕三人對此十分詫異,雙喜在替郭滿煎好了藥便出去打聽。

  結果得知,郭嫣那日在沐家對郭滿做得一切,都被沐長雪這個暴脾氣的天之驕女給捅出來。且不說郭嫣郭佳當日是怎麼被沐家下人請出沐府,郭家姐妹在上流圈子的名聲已然徹底被郭嫣給敗壞了乾淨。而郭滿這個小可憐,成了整個京城裡公認的最可憐小白菜。

  郭滿聽到這個消息,只覺得日了一萬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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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25:46 |只看該作者
第183章 番外二(5)

  賞花宴上被主家請出去,丟了那麼大一張臉,弄得郭家上下都灰頭土臉。素來好臉面的郭佳如今整日以淚洗面,連閨房都不願踏出來。

  郭家二太太符氏本就因多年屈居在一個外室上位的玩意兒多年懷恨在心,如今更是恨毒了郭嫣。她的佳兒都十七歲了馬上就十八歲了,年紀漸大,等不起。早年時就運不濟耽擱了一樁婚事,如今就指著盡快把名聲打出去好再尋一門好親。這下子好了,全被大房那賤丫頭給攪合了!

  其實不止二太太,最不能接受的還屬於將家族聲譽看得比命重的郭老太太。郭家老太太得知郭家姑娘居然被沐府的人給請出來,當場一口氣沒上來就厥過去。

  且不說老太太昏倒折騰得郭家上下人仰馬翻,把在衙署的郭昌明給驚回來。

  她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了身邊伺候的王媽媽孫媽媽,去郭嫣的院子將窩在閨房哭個不停罵個不歇的郭嫣給拖出來當眾發了一頓家法。

  沉甸甸的紅木法杖打得郭嫣哭天搶地,任誰求情都無用。罰了一頓家法還解不了郭老太太的氣,甚至若非郭昌明攔著,郭嫣差點就被掃地出門,趕去莊子上自生自滅。

  喪門星就是說的郭嫣!早知這孫女如此歹毒,她當初就不該準了她嫡女的名分!

  郭家老太太是後悔不跌。後悔當初耳根子軟,順了兒子的意才弄回來這麼個東西。瞧瞧這麼多年,叫郭家在京城的名聲已經跌落到泥裡去。

  越想越懊悔,老太太一氣之下,再不願管大房那些糊塗事!

  郭昌明雖說攔了老太太,心裡其實也有些愧疚。

  家中孩子多,老爺子就不多說,光他自己就有四子八女。六丫頭他只記得是林氏早產生下來的,長得什麼模樣,他沒有印象。說實話,若非今日妻女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說三丫頭並非故意推的六丫頭,他都沒想起過這女兒。

  父親做到這份上,郭昌明就是再沒心沒肺,此時也羞愧難當。他心想著,親姊妹能有多大仇?都是他女兒,打斷骨頭還連著筋,許是真如三丫頭所說,落水就是意外。既然三丫頭都認了錯,也受了罰,便不能太過分。六丫頭那頭受了驚,他多送些好東西補償補償便罷。這件事就小懲大誡,囫圇地過去便算了。

  經歷了這一場,郭昌明難得良心發現,想起被自己忽略了十幾年的女兒。開了自己的私庫,撥了好些好東西送來聽瀾軒。

  老太太嘴上說著不管郭昌明這房的事兒,但還是叫王媽媽打聽著。她一聽王媽媽打聽來的東西,還是被郭昌明這糊塗蛋兒給氣得氣血翻湧,差點又厥過去。

  這個長子就跟他爹一個樣!

  可她再氣也擰不過眼楮被金氏母女給糊了的長子護女心切。郭嫣受了一頓家法,罰了三天的祠堂,關三個月的禁閉,這事就不了了之。雙喜雙葉這幾日忙著照顧郭滿,事後才打聽到這些,此時她們在看到前院送來的東西,差點沒把牙齒給咬斷。

  三姑娘差點要了她們家姑娘的命就罰一頓家法便算了?送這麼些東西是打發誰?她們家姑娘一條命就值這麼點破東西?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兒!

  兩人氣不過,瞪著兩雙兔子眼,吵著非要去請老太太做主。

  郭滿也被郭昌明偏心到咯吱窩的處理結果給震驚了。果然有娘的孩子是個寶,沒娘的孩子是根草麼?「沒用的,」郭滿還是看得很清楚,「事情都過去兩天,該處罰的已處罰過了。郭嫣既然在罰跪,這事兒便等於蓋棺定論。」

  「可就這麼便宜了她嗎!」

  雙喜暴躁地在屋裡轉圈,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去揪光郭嫣的頭髮,「老太太最厭惡正院那對母女,就不趁機教訓她們嗎!」

  「怕是想教訓也不行,大爺攔著不讓。」雙葉比雙喜通透,一點就通。

  郭滿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安撫暴躁的情緒。沒辦法,身子太弱了,連生氣都不敢太用力,怕被氣得胸口疼︰「罷了,去把我放在櫃子裡的盒子拿來。」

  雙喜不明所以,轉身去取了盒子過來。

  郭滿從枕頭底下摸出了個鑰匙開了盒子,裡頭裝著大小不一的銀垛子。是郭滿穿越過來這半年想法設法從各處摳來的錢財。雖說不多,但去搞臭金氏母女的名聲儘夠了。她郭滿別的本事沒有,散播謠言的本事還是有的。

  「主子,全部的積蓄拿去用,您往後抓藥怎麼辦?」雙葉立即就聽懂了郭滿的意思,但是捨不得銀子。她們平素裡過得拮據,好難得才存下這麼多。

  「那兒不是銀子?」郭滿抬了下巴看向桌子,桌子上還擺著郭昌明昨日命人送來的。

  沒想到郭昌明這人出手還挺大方,給得不少,且件件都是好物。不過從物品裡也看出郭昌明的酸腐,他出手送得不是郭滿急需的能花用的金銀,偏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古董字玩。就是郭滿立即拿去賣錢,也還得等好久才能找得到買家……

  「雙喜,明兒你就拿去全當了。」

  雙喜順著郭滿的眼楮看過去,都愣住了︰「啊?全當了?」

  郭滿點頭︰「留著沒什麼用,不如換些實用的。」

  「可是……」雙喜雙葉雖看不出這些玩意兒什麼價值,但也知道,郭昌明親口送來的必定是好東西。好東西不該留著麼?怎地輕易就當?

  雙喜覺得這樣不好,急道︰「主子,這裡件件都是珍品,不如留著,留著往後當嫁妝使。」

  「郭家已經這麼落魄了?出嫁的女兒家,嫁妝都得自個兒置辦?」郭滿震驚。

  「那到不是,」雙喜慌忙擺手,不敢明目張膽罵金氏,她壓低嗓音道,「這不是有正院的那女人還霸佔位兒嘛。姑娘您往後出嫁,姓金的那女人不明裡暗裡苛刻您東西都算好的。她絕不會給姑娘您置辦好東西的……」

  「就我這個樣子,你覺得我還嫁得出去?」郭滿就被她這說法給震驚了!

  講真,不是她自謙,就她如今的這副相貌,她真心覺得自己嫁不出去。十五歲長得比旁人十二三歲還矮,瘦骨伶仃得旁人看了都想給她籌款。她反正想得很開,嫁不出去就在郭家賴一輩子。不過能安穩地賴下來,把金氏給打壓下去是前提。

  雙喜冷不丁被噎了個半死,艱難道︰「咱家姑娘是美人坯子。如今只是沒長開!」

  「這麼說也行吧,就當我能嫁得出去……」

  郭滿聳了聳肩,她想得很開,「就算我能嫁出去,誰說要金氏來替我籌辦嫁妝?要她來,別說她給我備好東西,我屋裡這些,怕是都要被她給偷偷換掉。所以啊,與其操心將來的雜七雜八,不如先想好現在怎麼辦。既然得罪了金氏母女,往後不會消停的。你先想想,怎麼用這些銀子搞得金氏不能翻身再說。」

  「話是這樣沒錯,但是……」

  「沒有但是,」郭昌明出手大方,給得最次的一件東西也是千金難求的雲香墨。這麼多古玩字畫,隨便一兩件也夠了。郭滿直接一錘定音︰「不用管那麼多,這些銀兩雙葉先拿去辦事。過幾日,雙喜再挑幾件好東西拿出去當了換錢。」

  雙喜雙葉聽她這麼一安排眼圈又紅了,自家姑娘真是太叫人心酸了。

  郭滿︰「……」

  ……

  郭滿的身子實在太弱不經風,染個風寒,愣是在榻上躺了四五日方能起身走動。期間金氏為了郭嫣裝個樣子,也來聽瀾軒瞧過郭滿一兩回,且每回來都賞了點兒東西。什麼碎的銀耳燕窩,放了四五年的陳年老參,過了時的布料……

  雙喜雙葉倆看到東西時,當場就氣哭了。

  金氏就是存了心噁心郭滿的。她的嫣兒被松鶴園那老不死的罰得那麼重,後腰那塊打得皮開肉綻。誰能體會她為了給女兒養出一身雪白的好皮子,花了多少心血。這下留了疤全都毀了。金氏就在等著,非要郭滿氣病死了才好!

  好整以暇地等了幾日,郭滿不僅沒氣得嘔血。反倒感恩戴德地收下東西,大張旗鼓地在府上宣揚了一番,鬧得郭昌明都聽說了。

  郭昌明很實在,他聽了高興就跑去了正院,好好把金氏給誇了一頓。金氏糊里糊塗得了一頓誇,心裡實在虛。然而琢磨郭滿這作為,猜不透她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心裡有些不安,正準備派人去問問。

  誰知還沒打聽到什麼東西呢,次日一早就聽說郭滿就尋了個借口,把東西原封不動地轉送去郭昌明的手上。

  動作之快,行為之騷,叫人猝不及防。

  等金氏反應過來,郭昌明已經看到東西,並且怒不可遏。

  說來郭昌明這人的性子是天生的矛盾古怪。他確實是個萬事不過心的,孩子生了一堆,真正用心疼愛的卻一個沒有。但是,他自己可以忽視子女,但決不允許旁人欺辱。

  金氏素來是知道他的脾性的,所以苛責原配子嗣、庶出兒女,從來都是暗裡手段,決不敢拿到明面上來。有時欺負得過火了,也是私下裡各種警告威脅不準說出去,瞞著不叫郭昌明知道分毫。小郭滿性子怯弱,從來不敢聲張。這般久了,金氏還從未想過,膽小如鼠的郭滿竟然敢把這事兒捅到郭昌明跟前的一天。

  猝不及防的金氏沒做好應對,果不其然就被暴怒的郭昌明拿東西砸了一臉。

  且不說金氏吃了憋,惹得郭昌明的嫌棄。大房後院的幾個姨娘們便得了好,受了滋潤,她們樂得給郭滿送了好幾日的吃食。就說郭滿這裡,又博得了郭昌明氾濫的憐愛,結果又得了好些東西。

  依舊是華而不實的古董字玩,價值千金但沒什麼實用。不過這次許是看到了補品,好歹轉過彎兒,他記得送了些補品來。

  郭滿看到東西的時候,無言以對的同時,對郭昌明這個人突然心情複雜。

  這人說他對她也有愛女之心吧,郭嫣要她命,他很隨意地就被糊弄過去了。說他對她沒愛女之心吧,郭滿被金氏欺辱了,他又炮仗似的直接拿東西砸人家臉上……

  不過再複雜也改變不了郭昌明十幾年不作為的事實。

  窮鬼郭滿沒心思管郭昌明到底如何,她現在滿腦子都在琢磨著怎麼多弄些銀兩,叫自己的日子好過一些。前幾日把錢全給了雙葉去辦事,如今她連叫廚房另做點兒菜都拿不出賞銀。

  真是沒法子過日子了,雙喜雙葉才想通,拿了東西去典當。

  雙喜在一堆好東西中挑花了眼,最後挑中的幾樣,再小心翼翼地包起來帶走。

  挑的是看起來最便宜的幾件,其實雙喜也不知她拿了什麼。只是等她尋到京城最負盛名的古玩鋪子,撞見來替元氏選生辰禮的沐長風。這才知道,原來她拿來的這對東西裡頭,夾雜了前朝風道子《秋日宴飲圖》長幅的其中一副。

  沐家雖說是武將世家,但門下子弟個個熟讀詩書。雙喜才將畫卷展開,掌櫃的還未開口,沐長風一眼便看出來是真跡。

  他不顧矜持地走過來,張口便問雙喜是否售賣。

  雙喜不是第一回來當,但看到卓然與眾的沐長風的瞬間,整個人都傻了。只是傻愣愣地點了頭。

  沐長風見狀雙眼蹭地一亮,立即來了興致。他走過來,詢問是否可以請他一觀。得了應允之後,愛不釋手地看了半天,而後便又問起雙喜這幅畫可有整套。

  「什麼叫整套?」雙喜不大懂字畫,畫不就一幅麼?還有套的?

  賞花宴那日去的時雙葉,雙喜沒見過沐長風。只覺得眼前這位貴公子俊美得像天神一般,用她的話來說,就是這公子從頭到腳,沒有哪一處不好看。

  「風道子的《秋日宴飲圖》全幅一共四張,」沐長風的嗓音低沉猶如美酒,聽得人沉醉。然而他本人絲毫不覺,只急切地道,「你這個應當是第二張。不知你家東家可有其他三張?若是都有,我願出四千兩全部購下。」

  雙喜嚥了口口水,「四,四千兩?」

  沐長風一愣,道︰「若是嫌低了,可以再商議。」

  暈頭轉向的雙喜哪裡知道有沒有,四千兩啊!好多錢!反正這幅畫她看到幾張差不多的,她於是就點了頭︰「有。」

  「當真?」沐長風驚喜,「可方便此時拿出來?」

  「沒帶出來……」

  沐長風眉頭一皺︰「嗯?」

  雙喜深吸一口氣,上前行禮道︰「其他的字畫在我家主子的箱籠裡。若這位公子當真想要,還得問過了我家主子才行。」

  「這個自然,」風道子大師的真跡千金難求,愛畫之人輕易不會拿出來。沐長風理解地點點頭道︰「不如這樣吧,定個確定的時日。若你們主子有出售的意願,屆時便帶著風道子大師的墨寶來。若不願出售也無礙,權當交個朋友,可好?」

  雙喜眉頭皺了皺,下意識覺得這樣不好。畢竟這算私會了吧?算吧?她家姑娘如今尚未出閣,哪裡能隨便與男子私會?她於是再看了一眼俊逸非凡瀟灑不羈的沐長風,心裡瘋狂動搖。

  ……就,就私會一下下吧?

  這公子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正經人。興許她們家姑娘運氣好,千里姻緣一線牽了呢?

  ……原諒她想的多,她跟雙葉如今也是沒辦法。愁啊,她家姑娘今年十五了,至今沒有一個人上門提親。金氏從不替姑娘張羅,再這樣下去,她家姑娘不知何年何月能覓得良人。

  狠了狠心,雙喜就一咬牙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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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25:59 |只看該作者
第184章 番外二(6)

  雖說提議是他提出來的,但也是因突然發現《秋日宴飲圖》太高興了的一時衝動。等他看著眼前丫鬟打扮的雙喜,意識到畫的主人有可能是位姑娘,沐長風便覺得自己此言太唐突了。正想著收回呢,沒想到這小丫鬟居然一口答應了。

  丫鬟自作主張應下此事就算了。畫的主人不僅不在意跟他見面,還親自把見面的地點給改京郊相國寺的後山。

  沐長風︰「……」或許他想多了,這丫鬟被後應當不是個姑娘家。

  不過有幸能在偶然的機會遇上有人出售風道子大師的《秋日宴飲圖》,這一趟沒白來。沐長風並非個愛畫成癡的,但自幼與周博雅那廝打交道多了,耳濡目染的,他在詩畫上的造詣和喜愛不算淺。不管《宴飲圖》的主人是男是女,這幅畫他是必然要拿下來的。

  郭滿修養好些時日,藥堅持喝下,總算又恢復了往日精神。

  孫大夫替郭滿仔細把了脈,心裡為這小姑娘的堅強感動。緩緩摸著花白的山羊鬍子,他囑咐郭滿既然身子好轉了許多,尋個空兒便將五禽戲練起來。老祖宗的東西留下來,自然有它的精髓在,叫郭滿千萬莫閑苦嫌累咬牙練。

  郭怕死當然是遵從醫囑,嚴格練起了五禽戲。不僅五禽戲,她瑜伽也堅持在練。不想死,她一直很認真地在活著。

  又過了幾日,郭滿的身子又好了許多。

  尋了個機會便向老太太的院子請示,說是身子不適,想去城郊的廟裡住上些時日。郭老太太已經不想管大房的事兒了,郭滿來求,她沒多作為難便準了。看著一陣風都能刮跑的郭滿,老太太嘆了口氣︰「山裡清苦,在外要多保重自己。」

  郭滿一愣,繼而彎著眼笑了︰「孫女省得,多謝祖母掛念。」

  拖了生母的福,郭滿即使瘦得驚人,也難掩五官的精緻秀美。平素低著頭沒察覺,郭老太太頭一回發覺這六孫女是個不輸大丫頭郭敏的美人坯子。

  郭老太太晃了晃神,擺擺手示意她自去吧。

  郭滿也沒多留,轉身便告辭。

  得了郭老太太的應允,郭滿回了院子便啟程出城了。該打點的幾日前就打點妥當了,走得十分迅速。金氏還準備這幾日好好收拾郭滿,結果人早就走了個沒影兒。近半年來在郭滿的身上連連吃癟,金氏都快繃不住慈母的假面孔。

  出了城,趕車走了一個半時辰才堪堪到了相國寺山腳下。

  這座山沒有車道,馬車上不去,她們上山只能自己爬。郭滿看著遠在山頂的寺廟,只覺得萬分的後悔。她為什麼選了一個不能坐馬車上去的山?

  然而後悔也沒後悔藥吃,她一雙殘廢的腿彷彿有千斤重。雙喜雙葉擔憂地看向郭滿,很擔心以郭滿的身子根本撐不住獨自上山。但既然來了不可能不上去,雙喜雙葉都是女子,她們願意背她,郭滿也不願她們背她上去。

  咬了咬牙,郭滿去山腳邊撿了跟半長趁手的粗棍子。走不動的時候便拄著上去。

  郭滿說幹就幹,拒絕了雙喜雙葉的攙扶,主僕三人從山腳下開始爬起。然而郭滿還是太高估自己了。原以為走得慢些,午時就該到了相國寺。結果因為她的身子實在太廢,從清晨走到烈日高照,郭滿走得雙腿發軟兩眼發黑才將將到了半山腰。

  眼看著山頂遠在天邊,郭滿將手裡的棍子一丟,準備先用點吃食再走。

  雙喜雙葉雖說比郭滿好很多,但也累得夠嗆。她們身為郭滿的貼身丫鬟,自幼就很少做粗活兒。如今走了這半日,其實也頭昏目眩。山上是有溪流的。雙喜舉目四處看了看,從背上的包袱裡取出一個盆。低聲跟郭滿說了便端著盆就去打水。

  雙葉則鋪了一張布在地上,轉身取出早上準備的乾糧。

  取下來發覺乾糧都硬了。

  郭滿的脾胃弱得很,這麼硬的乾糧,她定然是克化不了的。雙葉猶豫了許久,該不該放郭滿一個人在,最後照顧郭滿的身子佔了上風。想著這大中午的,山裡沒什麼人,便去了附近撿些乾柴回來。準備一會兒煮點水,泡軟了再給郭滿。

  郭滿一手拿著帕子不停地扇風,一手示意她自去。

  雙葉丟下一句,『主子若是發覺不對,一定要大聲喊叫』,匆匆去撿柴火了。郭滿這次外出輕裝簡行,除了雙喜雙葉,一個粗使的婆子都沒帶。兩丫頭都走了,郭滿靠著樹舒出悶氣。然而才深吸一口氣,便嗅到一股誘人的肉香。

  郭滿深深吸了幾下,肚子立即發出『咕——』地一聲長鳴,她餓了。

  郭滿︰「……」誰他娘的在烤肉麼?

  然而不遠處,沐長風輕輕鬆鬆給烤野雞翻了個面。從懷裡的一個荷包裡捻了點香料和鹽巴,咻咻地灑在了烤雞肉上。隨著香料鹽巴落入火堆裡發出輕微的滋滋聲,沐長風又串好了一條魚,插在了火堆旁邊。

  源源不斷的香氣從上風口飄過來,郭滿的大腦開始失去控制。她吸溜著流到嘴角的口水,心裡翻江倒海一般地飽受煎熬。

  去看看?還是不去?

  上風口烤肉的那混蛋是什麼人?土匪麼?還是來山上打獵的獵戶?郭滿第三次吸溜落地三尺的口水,掙扎得牙齒都在冒酸味兒。

  想吃,餓。

  隨著香氣越來越熟,郭滿神情空茫地站了起來。

  正所謂鳥為財死,人為食亡,她也只是個飢餓難耐的俗人。郭滿默默摸出了屁股後面一根嬰兒臂粗的木棍,一路聞著味道往烤肉的源頭而去。

  她長得消瘦,其實落地的腳步非常輕。沐長風一面給烤肉灑調味品一面豎著耳朵聽。只聽草叢裡細細索索的,很輕,有點像野雞野兔的腳步聲。兩隻雞一條魚已經夠了,沐公子挑了挑眉,旁若無人地繼續烤著手裡的魚。

  郭滿頂著一頭樹葉費力地從草叢裡鑽出來,迎面就是一個背對著她坐的背影。

  下意識地她就想一棍子下去,打昏了這個正在烤肉的人,然後順理成章地拿走一隻烤雞和一條魚。然而就在郭滿揚起手裡的小木棍,正準備一咬牙敲下去。就發現她的棍子在舉到凌空的位置,被背對著她的華服男子給夾住了。

  郭滿︰「嗯?!!」有這麼敏銳???

  沐長風修長的手指輕輕用力,就聽哢嚓一聲脆響,嬰兒臂粗的樹杈就被輕鬆夾斷。郭滿看著突然斷了的樹杈,瞪得眼珠子差點脫了眶。

  我去!踫上硬茬子了!!

  就在郭滿瞬間就慫了,準備拔腿離開的時候。沐長風偏過臉來,然後就對上了她一張面無表情但莫名理直氣壯的臉。

  沐長風︰「……」哪兒來的好吃鬼?

  思緒頓了一息,他稍候發覺,咦?這不是那天在他府上荷花池裡撲騰的矮子?

  認出了郭滿的沐公子轉過身來,饒有興味地看著抱著斷樹杈瑟瑟發抖的郭滿,心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他心中瞬間閃過無數的念頭,其中類似於,這郭家竟然出了個這麼能幹的姑娘,追他居然追到山裡來?

  第二個念頭,沒想到洗乾淨的臉,還是這麼醜。

  他腦中的想法一閃而過,低下頭,沐公子一如既往地俯視矮子︰「你怎麼會在這兒?」

  郭滿這一瞬心裡也閃過無數的念頭。

  類似於︰啊,居然慢了一步沒打著!如果這時候放下棍子,假裝自己只是路過,還能不能向他討來一隻雞,嗯,腿吃?其實,沒有雞腿的話,給半條魚她也不介意。第二個年頭是,要是打著了多好,她就有機會英雄救美了!

  「我自然是有事。」

  沒出息地吸了一口口水,郭滿緊張道︰「你的魚要翻面了,它快糊了。」

  沐公子回頭看了一眼,然後順手翻了個面。

  郭滿︰「……吸……」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確定了沒危險,沐長風索性又在火堆邊坐下。

  一身玄色華服的沐公子坐姿不像一般世家公子的端正,他背脊挺得很直,但姿態卻很自由隨意。此時一條長腿支著,偏過臉來看郭滿,憑地有股邪佞的味道。

  郭滿︰「?」

  沐長風昂了下巴,看著她。

  郭滿小心地挪了兩步,也在火堆旁蹲下︰「我來掙錢的。」

  「哦?」沐長風挑起了眉。

  「你一個人要吃兩隻雞一條魚嗎?」郭滿眼楮就盯著那只散發著想起的雞,抽空也看了一眼沐長風,突然紅了臉。

  沐長風一看姑娘家臉紅,心裡瞬間警惕。

  他嚴肅地看向郭滿,生怕她趁著四下無人說出什麼很心悅他的話。沐長風看著欲言又止臉紅了又紅的郭滿,心裡不由地輕輕一下冷哼,即便有些話說出口很無禮,但他絕不會喜歡前後一樣平的豆芽菜!

  郭滿猶豫地看著他的表情,道,「我那什麼……」

  沐長風眉頭蹙著緊緊的︰「什麼?」

  「……可以吃一個雞腿麼?」囁囁嚅嚅。

  沐長風︰「……」

  「……」

  ……空氣中一片死寂。

  須臾,沐長風一臉殺氣地取下架在火堆上的烤雞。狠狠撕下兩條雞腿,一邊咬了一口,狀似無意實則炫耀地看了一眼郭滿。眼看著郭滿雙眼瞪大,兩隻眼楮直勾勾地盯著他(的嘴),眼珠子都要凸了出來。

  沐公子嚥下去,只覺得心口一片舒泰。

  看吧!什麼想吃他的雞腿?看上他就直說,口是心非並非一個好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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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26:13 |只看該作者
第185章 番外二(7)

  雙喜雙葉匆匆回來發現樹下沒了郭滿的身影,嚇得魂都要飛了。這荒郊野嶺的,舉目望去全是不熟悉的景兒,主子這是跑哪兒去了!若非雙葉見行李一樣不少,怕是膽兒都要嚇破。連忙將懷裡乾柴一扔,便與雙喜商量著開始分頭找人。

  與此同時,郭滿蹲在沐長風的身邊,直勾勾地看著他吃。

  一手抓著烤雞一手拿著雞腿的沐長風︰「……」

  雖說將門世家行伍出身,即便沒有餐具,沐長風進食卻依舊有著世家公子特有的優雅。然而再是心性堅韌的人,旁邊有這麼一雙炯炯有神的眼楮盯著,神仙肉都會形同嚼蠟。沐長風的眉頭不自覺地越皺越緊,嘴裡香噴噴的雞肉有點嚥不下去了。

  郭滿的肚子︰咕——

  「……你自己沒帶乾糧?」他眉頭擰得打結。

  郭滿︰「……帶了。」

  沐長風斜了眼看她。無聲的眼神,意思不言而喻。既然帶了就回去吃自己的,在我這兒蹲著算怎麼回事兒?

  郭滿的眼神略帶可謂,畢竟比起硬邦邦的乾糧,她更想吃剛烤好的肉。

  沐長風狠狠咬了一口。

  郭滿抓了抓臉,心裡其實也有些尷尬。又不是沒吃過烤雞,用得著這麼饞嗎她自己?於是虛眼又一瞥火堆便被烤得油滋滋的野雞烤魚,火堆裡乾柴劈啪一聲脆響,香味更為濃烈。郭滿沒出息,一下子沒控制住生理反應,咕嚕一聲又嚥了口響亮的口水。

  「你這個看著比較好吃。」

  沐長風︰「……」

  ……

  雙喜雙葉找過來的時候,郭滿已經坐在了沐長風的位置。

  與瘦弱的身體不相稱的肉爪子裡正抓著一隻雞腿,啃得滿嘴的油。而她被擠走的沐長風,正一面給火堆裡新烤著的野物翻面兒灑上鹽巴等調味品一面,一臉嫌棄地從袖子裡掏出一幅帕子遞給她。

  刀槍不入的郭滿絲毫沒在意沐長風的嫌棄,接過帕子隨意擦了兩下臉蛋兒,而後很客氣地向他道了謝。

  沐公子沒說話,輕哼一聲,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嫌棄。

  雙喜雙葉︰「……」

  冷不丁瞧見這稀奇的場面,倆個人都驚呆了。

  這不是沐公子(買畫的那位公子)?怎麼會與自家姑娘在一起?然而沐長風卻沒在意身後兩人的動靜如何,只顧著斜眼去瞥郭滿。一雙瀲灩的桃花眼中略帶一絲得意,得意中又帶了那麼一絲不自信地問郭滿︰「咳……真這麼好吃?」

  郭滿嘴裡含著肉不便開口,香氣瀰漫了口舌之間,堅定地給他豎了一個大拇指。

  沐公子見到這般直率的誇讚不由的更得意。他沐長風親手烤的,自然滋味兒與眾與不同。於是附身去嗅了嗅烤雞,被噴香濃烈的烤雞味兒噴了滿臉。

  狀似無意地捂了鼻子,沐長風心中不屑。果然是他才烤出來的野物,外焦裡嫩,鹹淡適中,確實有著引人食指大動的本事。看了眼吃得香的郭滿,他於是又撕下新打的野雞的兩隻腿,不屑地拿匕首片下雞腿的肉,用荷葉包著遞給厚臉皮湊上來的饞鬼。

  「既然你這麼捧場,這兩隻也給你吧。」

  郭滿來者不拒,指著自己面前一畝三分地︰「放這兒。」

  沐長風斜勾了一邊嘴角,順勢就放到她面前。

  郭滿已經吃了兩隻雞腿,雖然很撐,但她覺得自己完全還能再吃一份。於是又乖巧地向他道了聲謝,然後埋頭繼續苦吃。

  沐公子片好了肉,怕她噎死,又取了腰間一隻牛皮水囊遞給郭滿。

  郭滿接過來乖巧喝了兩口,將東西還回去。

  雙喜雙葉︰「……」

  兩人就這麼目瞪口呆地看著沐長風旁若無人地投喂自家主子,而自家主子不僅不彆扭,還十分心安理得地接受別人的投喂。霎時間,兩人的表情那叫一個變化莫測。

  事實上,雙喜雙葉都是認識沐長風的。雙葉是在賞花宴上見過沐長風,雖說只瞧瞧瞄過,但她對於如此俊美的貴公子印象深刻。而雙喜對沐長風的認識就更深刻,這位是她們此行的目的,忘了誰都不會忘了這臉。

  兩人雖對沐長風身份的認識有所不同,但不妨礙此時此刻看著郭滿與沐長風兩人,彼此有著同樣複雜的心情。……她家姑娘,攀交情的能力是不是太強了些?

  昨兒她還夜裡睡不著,擔心自家姑娘看到這麼俊的公子會羞得說不上話。今兒才一扭頭,這位公子就服侍上她家姑娘了?雙喜心裡跟裝了只東撞西撞的撒歡兒小狗似的,一時間又是激動又是猶豫。孤男孤女地這般不避諱,這公子該不會不是什麼正經人吧……

  雙喜欲言又止的,便又向前走了兩步。

  腳不小心踩斷了地上灑落的細乾柴,發出劈啪一聲脆響。雙喜顯然是想多了,沐長風聽到有人靠近,藉著添柴的姿勢順勢偏了頭。然而看到雙喜的瞬間,雙眼登時一亮。

  「這位姑娘!」他手下一頓,「你……」

  沐長風放下手裡的烤雞架子,似乎覺得著這個姿態敘話不大好。於是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裳下擺,目光自然地在雙喜的背後搜尋。

  看了半天,並沒看到所謂的賣主。沐長風不由地疑惑道︰「不知《秋日宴飲圖》的其他篇幅可曾帶來?你家東家又如何說?」

  專心致志的郭滿被他突然出聲給嚇一跳,抬了頭,就看到自己的倆丫鬟正站在不遠處。

  雙喜突然被點到名兒,下意識地就看向自家主子。見郭滿正在向她跟雙葉招手,她於是飛快屈膝向沐長風行了一禮,小跑著就在郭滿的身邊站定︰「我家姑娘就在此處。這位公子若是有什麼疑問,還請與我家姑娘商議。」

  沐長風愣了愣,看向瘦巴巴還在吃不停的小姑娘。

  郭滿抬起眼也看向他,這麼一會兒,她大致也弄清楚了。原來要重金買她畫兒的人就是沐長風。想想沐長風豪門貴子的身份,確實也符合財大氣粗為畫一擲千金的做派。

  ……嘖嘖,本來聽雙喜說,買家直言畫兒的價格可以商議的。

  事實上,作為一個連菜都點不起的窮鬼,郭滿來之前是打定了主意,將畫的價格提高一個令她滿意的程度。結果不小心吃了人家的烤雞,感覺再開口講個價什麼的,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呢……才怪!

  「世人都知風道子大師的真跡千金難求,不知沐公子願意出多少銀兩買下《秋日宴飲圖》的全篇幅長畫?」自從知曉《宴飲圖》的價值,雙葉一直將東西背在身上。郭滿接過雙葉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指,笑瞇瞇地問道。

  差不多也看明白怎麼回事,她便也學著雙喜,低頭在郭滿的身邊站定。

  兩丫鬟的這副模樣,沐長風自然看出郭滿就是他上山的目的。他眼在雙葉的包袱上轉了一圈,然後轉向了郭滿︰「這就是賺錢?」

  郭滿眨了眨眼,點頭。換言之,就是賺你的錢。

  沐長風︰「……四千兩如何?」

  郭滿聽完面上閃過為難,「沐公子有所不知,府中艱難,典當些家財勉強度日。」

  「……」這話一出口,沐長風還有什麼不明白。郭滿那可躍躍欲試想漲價的心藏都藏不住。雖說風道子大師的墨寶確實千金難求,但他一看這小姑娘造作的表情,他就想挑事︰「哦?怎麼沐某聽說,郭大人雖貴為禮部侍郎,清貴文雅,於料理庶務上卻很有一手?城南享譽京城的譽滿樓,四花巷的文淵書閣可都是郭家的產業。」

  郭滿默默變換了坐姿,小媳婦兒似的,瘦巴巴的小臉上便帶了些愁絲。

  「郭家府上的那些事兒,想必整個京城都傳遍了。」郭滿聲音都弱了下來,那可憐的小模樣,當真是京城裡傳得那般全京城最可憐的小可憐差不離,「若非艱難如此,小女一個世家大族的姑娘家何至於拋頭露面地典賣家財?」

  「如此?」

  「郭家的富貴自來與小女無關,」郭滿嘆了口氣,語氣何其心酸,「小女雖生在高門之中。然生母不在,繼母不慈,實則與孤女無意。公子怎麼能忍心剋扣小女嫁妝錢?」

  「……」沐長風到底沒控制住,抽了抽嘴角。

  「這《秋日宴飲圖》乃家母留給小女壓箱底的嫁妝,小女平素愛惜非常。若非生活所迫,小女絕不會拿出來典賣,」郭滿似模似樣地擦了眼角不存在的眼淚,淒慘道,「此次拿出來以換取生存所需金銀,叫沐公子見笑了。」

  沐長風︰「……」

  事實上,沐長風對郭滿這小姑娘還真有些微妙的。

  畢竟前些時候,郭家才在沐府鬧得一出姐妹鬩牆的戲碼。因為沐長雪不懂事,鬧了個滿城風雨。沐長風作為兄長,一面為沐長雪落了郭家的臉心裡愧疚,一面也是知郭滿在郭家的日子確實艱難,憐惜心作祟。

  否則郭滿賴他這兒,他不說趕她走,定然不會餓著肚子親自服侍這小姑娘吃喝。

  只是這小姑娘的苦確實是真的苦,但此時看著她擺弄出來的如此矯揉造作的姿態,他怎麼就感覺這麼不得勁呢?

  沐長風︰「那六姑娘以為該多少?」

  「六千兩?」郭滿小心翼翼獅子大開口。

  沐長風面無表情地拒絕︰「免談。」

  郭滿立即不滿了︰「公子如此愛惜錢財勝過大師墨寶,可當真喜愛這幅畫?」

  「那姑娘一張口便提高一半,可是真愛惜這畫?」沐長風反諷。

  郭滿︰「……」

  「畫呢?」

  「在呢。」假哭了半日沒起到效果,郭滿頓時覺得十分沒勁︰「你要在這裡看?」黑白分明的大眼楮滴溜溜地一轉,靈動得像只狡黠的貓。

  「既然在這遇上,先看上幾眼也未嘗不可。」

  其實也並非急於一時,但他莫名就想看這小姑娘吃癟,沐公子於是點了頭。

  「可以。」畫是真跡,郭滿也不知郭昌明從哪兒弄來的且這般大方地就給了她。她看了眼雙葉,雙葉於是將肩上的包袱解下來,小心地打開。

  棉布裡頭還包了一層細膩的綢子,四幅畫仔細地捲在其中。雙喜上前來,與雙葉兩人一起,小心地將畫展開。

  沐長風蹲在旁邊細細地品賞著,看了許久。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愛,郭滿嘟了嘟嘴,想著看在他如此虔誠的份上,便宜五百兩也是可以的……

  沐長風看了許久的畫作,突然瞥見郭滿鼓起來的腮幫子。小姑娘臉巴掌大,瘦巴巴的像只餓了半年的醜猴子。好在五官精緻秀美,一雙眼楮亮若星辰。

  想了想,他暗道︰罷了,多給她兩千兩也行,他不缺那點兒銀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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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
發表於 2022-7-6 01:26:27 |只看該作者
第186章 番外二(8)

  六千兩銀票藏在胸口,郭滿整個人都舒泰了,果然錢財能安人心。

  雙喜雙葉倆也興奮得滿面紅光,她們長這麼大,還從未見過這麼多銀子。雙喜比不得雙葉穩重,繃不住就有點想落淚。她抹著眼角道︰「……真好啊,往後咱們姑娘再不用怕沒好東西補身子了。」

  雙葉聽到這沒忍住伸手抱抱她,也激動得雙眼濕潤。

  是啊,真好,自家姑娘往後抓藥不用怕拿不出銀子。銀子可真是個好東西!「姑娘,既然畫已經賣出去了,那咱們還去廟裡麼?」

  郭滿慢慢撫著胸口,感覺今日的下盤都比往日穩了許多︰「去自然是要去。既然跟老太太說好了,咱們便在山裡多住些時日。」郭滿是不信佛的,不過親自經歷了靈魂穿越之事,她對菩薩佛祖之類的便多了幾分敬畏心︰「走吧,上山。」

  折騰這一會兒,太陽也快下山了。

  山裡比山下涼得快,雖說這個時節並不冷,但郭滿的身子與一般人不同。雙喜看了眼還有半截的山路,有些擔心地皺了眉︰「可是主子,山上的日子很清苦的。廟裡總不比家裡舒適,奴婢怕您的身子受不住。」

  「不必,」她只是去小住兩日,不是往後都吃齋念佛徹底出家。

  山裡清淨,除了吃食上清淡些,不會比府上差太多。若住久了實在饞,出來插兩條魚烤解解饞便是,「上山吧,我能撐得住的。」

  說罷。她不等兩人,在地上撿了根趁手的樹杈,拄著便逕自往山上而去。

  雙喜雙葉見狀,顧不上勸,連忙挎上行禮。

  兩人不是篤信佛之人,但人在弱勢的時候難免想抓著什麼,好給自己繼續掙扎的勇氣。兩人對神佛要比郭滿對神佛敬畏虔誠得多。想著興許廟裡的菩薩慈悲,見她們姑娘命苦便多多保佑姑娘呢?廟裡多住幾日,去一去晦氣也是好的。

  於是也不敢耽擱,抬腳便跟了上去。

  三人爬上山之時,天色已經全黑了。廟裡點了長明燈,燈火通明。相國寺供奉的是彌勒佛,雖說遠在山頂,香火卻還算鼎盛。

  進了寺廟,便有一個小沙彌過來迎她們進去。

  這相國寺跟平常所見的和尚廟不同,廟裡設有客房。因著廟宇建在山頂,沒有公香客上下山的車道,香客們平常上一趟山十分不易。禮佛之人上了山,一日內山上山下地往返是不可能的。所以來廟裡禮佛的都會借住,且招待香客的客房不拘男女。

  小沙彌向郭滿主僕道了聲阿彌陀佛,然後引著三人往女客的客房而去。

  日子一晃兒就過,眨眼便在廟裡待了十多日。山上的景致是真的好,空氣清晰。廟裡的師傅日日晨昏禮佛誦經,郭滿雖聽不懂佛經奧義,但日日傾聽著也感到心中寧靜。

  這一年佔據小郭滿的這具身體,郭滿時常被病痛折磨,她嘴上從不說疼,其實有時候也很難熬。手腳無力四肢酸疼只算平常,偶爾還會心悸胸悶的毛病。然而在山上這小十日,雖說吃食清淡無味,但胸悶心悸的情況幾乎沒有再出現過。

  雙喜雙葉見在住山上,自家姑娘的身子有明顯好轉,便也歇了催促郭滿早日下山的心思。在府中衣食上雖精細些,卻要時常憂心金氏暗地裡的手段。金氏為人歹毒心胸狹窄,一不小心便著了她的道兒。

  如此細算下來,府裡的日子實則並未比山上好過多少。

  主僕三人於是在山裡多住了幾日。廟裡都是出家人,相處起來十分融洽。兼之郭滿時常會添些香油錢,廟裡的燒飯師傅很是照顧郭滿主僕。這般一住就是一個月,郭滿日日吃著沒油星子的素齋飯,不僅沒瘦反而養胖了許多。

  轉眼就到了五月,天兒漸漸熱了起來。雙喜雙葉倆見郭滿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輕快康健,喜在心頭。如今兩人也不提回府的事兒了。既然吃齋飯養人,那便好好將養。

  在她們的心中,沒有什麼比郭滿的身子更重要。

  這日,兩人見帶來的日用物品見底了,想著既然常住,便要多置辦些東西來。於是托了廟裡相熟的小沙彌無真小師傅看顧郭滿,下山去採買些日用的物品。

  郭滿跟無真小和尚玩得還挺好的。這小和尚才十三歲,長得粉面桃腮,水靈可愛。若不是胸口一馬平川,郭滿都以為這其實是個粉嫩的小姑娘。不過即便才十三歲,他也比郭滿高出整整一個頭。蓋因這小子是個武僧,自幼練武,一身的腱子肉。

  他見郭滿瘦巴巴小俏俏的一個小姑娘,身子弱,平日裡在山裡淘來什麼好吃的果子總會送來一捧給郭滿嘗鮮兒。一來二往的,兩人就跟饞死鬼頭胎的大兄弟和二兄弟,時常結伴去山裡東躥西躥地淘野貨打牙祭。

  順便說句悄悄話,這小子別看面上虔誠信佛,打野雞野兔誰都沒他下手準。雖然每次都會對著死雞死兔子念阿彌陀佛,但祭五臟廟絲毫不含糊。

  雙喜雙葉下山,無真便蠱惑了烤肉手藝人郭滿一起,又偷摸跑去山裡獵食。

  郭滿跟他一拍即合,說走就走。

  說來郭滿覺得自己與沐長風只見,是真的有緣。明明旁人都說這沐家大公子神龍見首不見尾,最是難攀上。平常貴女想見他一面,說上兩句話,比什麼都難。她呢,不過兩個月的功夫,都遇到這人三次。

  郭滿四肢抱樹的姿勢猴在樹上,低頭看著樹下叼了一根草仰頭看著她的沐公子,突然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中。

  沐長風︰「……你在做什麼?」

  郭滿的五指手指死死摳在樹幹上,姿勢醜的一筆。

  半長的裙擺被扎進了腰帶裡,晌午天熱,郭滿身下清涼的褻褲其實只有一層,被山風來回地吹,屁股蛋兒越來越涼。她的羞恥心這一刻忽然覺醒了,郭滿終於,默默為自己的這姿勢感到羞恥萬分。

  「……沒看到嗎?爬樹。」她面無表情。

  「哦,」沐長風噗地一聲吐掉草根,點了點頭又問道,「你爬樹是要做什麼?」

  郭滿心裡恨不得打爆這盯著她屁股看得人狗頭,小臉兒上又青又白︰「看到那個沒?」郭滿手腳不便,小幅度地昂了昂下巴指著不遠處樹杈上一個鳥窩︰「那兒有鳥窩。」

  沐公子瞬間懂了︰「你想養鳥兒?」

  他不由地撫了撫額,頭疼。這傻姑娘是窮瘋了麼?想養鳥就去花鳥市場買幾隻畫眉養一養便好,用得著親力親為地來深山老林裡掏鳥窩?

  「你們這等小姑娘就愛沒事兒找事兒!養鳥也要分種類的,這片山林沒有適合豢養的禽類,」沐長風順了一把額角灑落的碎發,語重心長地與她講道理道︰「若是信我,我告訴你。這附近除了猛禽便是麻雀烏鴉,都養不熟的。」

  郭滿死死巴在樹幹上,手腳都快脫力了。

  誰他娘的要養鳥?她是為了吃好嗎!郭滿奮力地動了動腰肢,企圖借住腰肢的力量巴得更緊些。可是誰知他剛要動,就聽耳邊傳來劈啪一聲樹皮脫落的聲音,郭滿目眥盡裂,直愣愣地就往下砸。

  沐公子看著似乎漲了點肉的小姑娘石頭一般往下墜,下意識地就嚮往旁邊跳。

  然而才跳離了樹下,又想起這小姑娘可不是他家長雪皮糙肉厚,這小姑娘脆的一巴掌就能扇死。於是瞬間腳尖一點,離玄的箭一般飛過去,落地之前接住了郭滿。

  沐公子跳過來跳過去,時辰太趕,落地的姿勢便有些不對。這般倉促之間,腳猜到樹下一個不知裝了什麼玩意兒的荷包,啪嘰一下滑倒了。

  而郭滿被他包裹在懷裡,摔下去除了震了兩震,毫髮無傷。

  本來郭滿是有些惱火的,惱火這人看不懂眼色非在這兒看她出糗。但看在沐公子捨己為人的份上,郭滿寬宏大量地原諒了他。於是拍拍身下人的胸口,麻溜地爬起來。

  沐公子二十三年的漫長歲月除了剛滿月的沐長雪,根本沒抱過女子。今日他才發現,甭管女子多瘦弱,實則都是藏了肉的。郭家這小姑娘,明明都只剩一把骨頭了,摟在懷裡卻軟綿綿的好似小貓兒一般,尤其臀上還很多肉。

  臉有點紅的沐公子倉促地鬆開不小心抓在小姑娘臀上的手,道貌岸然地坐起來。好似尷尬一般,蹙著眉左顧而言他︰「什麼東西害我滑了一下?」

  郭滿順著他眼楮看過去,是一個丑不拉幾的荷包。

  這一瞬間,她趕緊瘋狂地搖頭表示不知道。

  沐長風將荷包撿過來,打開,往外倒。裡面是一顆顆大小差不多的圓潤的石子。若是他沒看錯的話,不遠處還有一把做工很粗糙的彈弓。

  郭滿︰「……」

  ……懶得跟小姑娘計較!

  心胸寬廣的沐公子拍了拍衣袖,準備爬起來。然而腳下輕輕一動,他眉頭猛地一抽︰「嘶~」

  「怎麼了?」郭滿扭頭。

  「好像扭到腳了。」

  郭滿心裡那是真的虛啊。雖然沐長風救她並不是她要求的,害她掉下來也是這人活該。但郭滿看著這人,想著這沐長風多次救她,良心還是有那麼點痛。

  「傷得厲害嗎?小女幫你看看。」郭滿於是掀了這人的衣裳下擺,肉爪子抱著沐公子一條大長腿就想擼他的褲管。

  沐公子哪裡容許女子去扒他的褲子,趕緊彎腰取攔。

  然而彎腰得太急切,一下子就跟身前的腦袋撞在一起。他這人不似一般公子,頭髮總不好好束冠。倒霉也是真倒霉,這麼一會兒,他的頭髮就絞在了郭滿鬢角的珠花上。兩人一個彎腰一個抱腿的,頭髮絞在了一起。

  郭滿嚇一跳,迅速抬頭,扯到沐公子的頭皮,痛到發麻。沐公子就保持著這古怪的姿勢,面色鐵青。他終於忍不住,一巴掌打在了郭滿的後腦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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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番外二(9)

  五月的午後,無風時候,日頭漸漸烈了起來。

  樹蔭下,郭滿和沐長風並排坐著,頭髮是散亂地勾在一起的,神情是同樣的了無生趣。並非是不想解開,而是郭滿不準沐長風扯斷她的頭髮,沐長風也扯不斷自己的頭髮。兩人於是就這麼排排坐地思索著,該怎麼既不傷人也不傷己地解開頭髮打得死結。

  無真小和尚是一個時辰之後才找過來的。

  來的時候,手裡還拎著一隻野雞一隻野兔以及四五條用草繩竄起來的魚。看見郭滿的身邊還有個沐長風,做賊似的立即將手裡的東西扔了。

  「……別扔了,他已經看見了。」

  郭滿都不想說他,大搖大擺地走來還掩飾個什麼勁兒,「快過來幫個忙!我頭上的珠花跟這位公子的頭髮纏在一處了,你快來幫我們解開。」

  無真一愣,瞇著眼仔細看,方才發現兩人的窘迫。於是拍著大腿哈哈地就笑出了聲。

  郭滿/沐長風︰「……」

  說實話,沐長風還真被吃肉的小和尚給驚了一下。在他的印象裡,相國寺的和尚恨不得將清規戒律刻到骨子裡去。哪怕小沙彌,也都是少年老成一幅木頭人的做派。結果一群木頭樁子裡頭居然長出了個歪脖子樹,真是稀奇。

  怕扯著頭皮疼,他保持著頭的方向不動,斜了一雙眼去看那小和尚。

  無真小和尚心粗得跟郭滿身後的樹樁子有的一拼,被人瞪著還笑得很歡。其實仔細看,還能察覺他笑容裡藏著對有頭髮人的羨慕嫉妒恨以及對此情此景的幸災樂禍,半點沒有作為出家人的矜持與穩重。

  他一面自暴自棄地撿起野雞野兔,一面嘴裡又開始忽悠︰「小僧就曾與女施主說頭髮是個麻煩物什吧?看啊,若女施主你與小僧一樣全剃光咯,今日便不會跟旁人纏在一處!」

  郭滿︰「……」

  剃剃剃,日日總要在她的耳邊叨咕,慫恿她剃頭髮皈依我佛!

  若不是坐這兒實在不便,郭滿真想跳起來去敲他的禿頭腦袋。這小和尚也不知怎麼回事,自從與郭滿混熟,就熱衷於斬斷她的三千煩惱絲。各種角度各種方式地遊說,似乎自己下了地獄不甘心,非得拖下來一個墊背的。

  郭滿就很煩啊,虎著臉凶他︰「快點過來!沒看到頭皮都快扯禿了嗎?」

  無真小和尚呼擼著光腦門,三兩步走到兩人跟前蹲下來,專心地研究怎麼把這頭髮解開。他心裡是知道郭滿對自己這頭墨發有多愛惜,不敢扯郭滿的,他便下了狠勁兒去扯沐長風的。不得不說,沐長風的頭髮實在太韌了。這麼費勁?這男人是從小泡在何首烏裡長大的麼?哪有人頭髮這麼韌的??

  小和尚扯了幾下弄不斷,這就不信了,非得給他扯斷了!

  沐公子感覺自己這一塊頭皮都要被這小和尚給揭了。原本只是心疼這一塊頭髮,弄來弄去,感覺得不償失。實在受不了無真的磨嘰,他喝了一聲讓開。

  見小和尚讓開,他一手伸進懷裡,摸出一把匕首。而後蹭地一下,刀光一閃,利落削斷這段孽緣般的糾纏。

  只見幾縷烏黑發亮的髮絲,從兩人的臉龐邊飄下來。

  郭滿剛想說你下手準不準的,然後地上啪嗒一聲,碎了的珠花掉落在地,她感覺自己的髮髻鬆了。事實上,雖說她郭滿已經及笄了,但因為看著年紀實在小巧,雙葉一直給她梳的是幼女才用的雙丫髻。此時郭滿跟沐長風纏著的那一邊的『花苞』,因此一舉,似乎灑開了。

  郭滿看不見,肉肉的爪子小心地摸著自己毛茸茸的花苞,還沒察覺到有什麼不對。不過比郭滿高一截的沐長風虛眼那麼一瞥,整個人都僵硬了。

  「……怎麼了?」

  郭滿小心地抱著腦袋,「是我的珠花碎了嗎?」

  沐公子看著郭滿缺了一角的『花苞』,心裡虛得一逼。他殺人般的眼楮瞪向同樣目瞪口呆的無真小和尚。似乎他敢說一句,他就一匕首削死他︰「……沒,不小心毀了你的珠花。」

  無真小和尚無助地嚥了口口水,暗地裡瘋狂搖頭,表示沒看見。

  「……哦,」郭滿沒注意到頭頂兩人的眉眼官司,心想自己害得沐長風扭傷了腳,他沒說話責備,她自然也不好追究。只有些可惜一對珠花碎了一隻,往後不能帶了。不過也沒什麼,這珠花是前些時候雙喜在街邊的攤子上隨意淘來的小物件,不值幾個錢。

  「沒事,看在沐公子曾是小女大主顧的份上,小女便不與你計較了。」

  「哦,那多多謝你大度……」

  「不用謝。」

  「……」

  從小習武的身手敏捷的好處這時候就顯出來了。沐長風出手如電,快無影地撿起地上『花苞』的另半邊,悄無聲息地塞進了自己的袖子裡。

  於是郭滿看過來的時候,地上只有少量的髮絲和一隻碎了的珠花。

  「咳,」沐公子眼神那叫一個閃爍,心跳得那叫一個小鹿亂撞,「雖說沐某身為男子,並不善女子的髮髻。但六姑娘你這麼散著髮髻似乎也不大妥。咳咳,若是你不嫌棄,沐某幫你將頭髮重新歸置一下?」

  『花苞』一散,其實整個半邊的頭髮也亂了。郭滿想著自己此時怕是跟個瘋婆子沒兩樣,正準備自己重新紮好。有人提出幫她收拾,她自然不會拒絕。

  點了點頭,郭滿便轉了身,背對著沐長風。

  沐長風冷眼瞥了一眼一旁臉孔蒼茫的光頭小和尚,面不改色地拆了郭滿的另一邊花苞。郭滿的發量很足,養了好些時日,髮色也漸漸烏黑。全部的頭髮灑落下來披在身後,彷彿流水一般順滑。沐公子只覺得後背的冷汗更重了,真漂亮啊這頭墨發……

  ……嗯,就是缺了一角。

  將絲絛綁在手腕上,他對著郭滿的腦袋左看右看。珠花這玩意兒他沒戴過不會帶,就算猜到該怎麼戴,才一隻他也不知戴哪兒。

  沐公子琢磨了半天,乾脆放棄了,專心致志去擼頭髮。

  然而剛這邊擼起來一束,那邊又漏了。那邊再擼起來一束,這邊又灑了。用盡了一輩子的心靈手巧,他勉強紮了個全乎。他死死攥著這一把頭髮,實在空不出手去拿珠花。於是沒辦法,乾脆咬開手腕上的絲絛,胡亂地紮了個馬尾就算了事。

  這麼糊弄的扎一把,跟男子束髮一樣的手法。郭滿倒沒什麼不滿,自己的彈子滑傷了人家的腳,人家都不計較還替她扎頭髮。真的很暖心了,於是很感動地轉身去多謝他。

  沐長風僵硬地點了點頭,似乎十分不自在。

  郭滿有些懷疑,伸手又去摸了摸馬尾,感覺扎得還挺好的。於是將眼楮不自主地放到了無真帶來的野雞野兔上。今日的沐公子態度很有幾分慇勤,居然主動問起郭滿是不是餓了?想吃烤雞?郭滿猜他興許是覺得毀了她的珠花,心裡愧疚,很給面子地點了頭。

  沐公子點了點頭,淡聲道︰「你在這兒坐著,我去去就來。」

  他很有原則地沒去動無真小和尚辛苦打來的野物。不顧腳扭傷刷地站起身,郭滿反應都來不及。就見他轉身腳尖一躍,嗖地一下子消失在樹林之中。

  郭滿︰「……」

  山裡一陣涼風吹過,夾雜著草木的清甜,吹得郭滿很莫名︰「你有沒有覺得他態度有些奇怪?」看向一直沒出聲的無真小和尚。

  無真心虛︰「那裡奇怪?」

  「太慇勤了。」郭滿眉頭蹙起來。

  「是,是嗎?」

  郭滿抬起眼,挑眉道︰「難道你不覺得嗎?」

  無真保持著天真單純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臉飛快地搖頭。然後轉過身,屁股對著郭滿似乎在找什麼,很生硬地轉移話題︰「對了,小僧給女施主你做的彈弓呢?」

  郭滿指著不遠處的東西,無真便過去替她撿起來。正好看到彈弓旁邊一堆圓潤的小石子,也順手替她撿到荷包裡裝好了。

  他帶來的這些野物玩意兒其實已經在水裡洗刷過,不過方才丟在地上又沾了灰。出家人不打誑語,無真小和尚怕多呆會露馬腳,跟郭滿打聲招呼,屁顛屁顛兒地又拎著東西跑了︰「女施主你且在此等著,小僧去洗洗就來。」

  這麼一會兒,樹下就只剩郭滿對著樹杈發呆。

  她看著不遠處樹杈上的鳥窩,實在很捨不得那一窩鳥蛋。於是乾脆將鞋子一脫,又嘿咻嘿咻地往樹上爬。

  沐長風便是這個時候趕回來的,手裡領著兩隻野兔一隻野雞,又一次仰頭看著還不死心的小姑娘。看在她一束馬尾的某一部分短了一截,他嘆了口氣。腳尖輕輕一點,咻地一下就跳到了與郭滿齊平的位置。

  跟上樹抓蟬一般,輕輕鬆鬆將還差一點就勾到鳥窩的小姑娘抓下來。

  眼看著就要到了卻瞬間又回到地面,功虧一簣的郭滿瞬間懵了。回過頭,看到又是沐長風這個多管閑事的,氣得要死,差點就當場翻臉。

  「你幹嘛!」郭滿還是發火了。天知道她爬到那個位置有多努力!

  沐長風扶額︰「你這小姑娘怎地就不聽勸?知道這樹有多高麼?摔下來能把你摔成肉餅。」他覺得自己對這小姑娘太有耐心了︰「就那麼喜歡養鳥兒?」

  「誰養啊!小女是吃好嗎!」郭滿氣急了忘了自己苦情柔弱小姑娘的人設,脫口而出道,「你沒吃過鳥蛋嗎?烤鳥蛋!!」

  準備長篇大論教育她的沐長風瞬間噎住了。

  郭滿冷哼一聲,屁股一扭轉過身背對著他,小聲地嘀嘀咕咕︰「自作多情的男人。」

  習武之人,天生耳聰目明五感敏銳驚人的沐長風︰「……」喂!別以為小聲說他就聽不到哦不識好歹的小丫頭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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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26:56 |只看該作者
第188章 番外二(10)

  心虛地餵了小姑娘一頓烤雞,沐公子還得揣一袖子的斷髮走。

  這次上山,他是送母親元氏來廟裡還願的。前段時日漠北發生戎族偷襲村子之亂,沐將軍領兵時受了重傷。元氏收到來信,急得整宿睡不著。隔著千山萬里,她也鞭長莫及,便尋思著來相國寺為遠在邊關的沐將軍向佛祖求了願,祈求他早日康復。

  相國寺自古以來靈驗得很,許願也自有一套特別的規矩。就是請願者只要上山對佛祖是有所求的,那不論靈驗與否,事後都要親自上山一趟還了願才可。

  元氏今日特意起了個大早,就是為了來還願。

  沐長風雖不信神佛,但作為孝子,也願意耐著性子陪元氏上山。來之時便隨母親去主廟進過香。進完香,元氏去找一明大師講經,他不耐煩聽這些,便在這後山轉轉。誰知走著走著便走遠了,這才撞見爬樹的郭滿。

  他看了眼天色,巳時一過快到午時。想必這個時辰,母親的經書該講的也講完了。沐長風便站起身,與郭滿告辭了。

  告辭的時候,他眼角還瞥了眼郭滿沉甸甸的馬尾。

  烏黑的墨發用一根碧青色的絲絛束著,有些毛躁的樣子。短的髮絲隱秘地藏在長的裡頭,不仔細看,看不太出來。沐公子心裡到底覺得愧疚的。自古以來,女子的頭髮就是命,他這般不聲不響就削掉小姑娘的命,也真是太不厚道。

  想來想去,沐長風覺得一頓烤雞就打發了人家,未免有些太欺負人。

  想著給郭滿個什麼算是補償,於是手便在袖子裡摸。摸到了一縷順滑的髮絲,他手手一抖,下意識往更裡去伸。

  摸了半晌,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東西順手遞過去。

  剛拿出來發現不對,他拿錯了東西。居然把私人印章拿出來了!

  然而正準備縮手換其他的,郭滿的目光已經看過來。

  遞到一半,在人眼皮子底下,也沒有收回去的道理。沐長風的身子一僵,硬著頭皮道︰「這個……便給六姑娘留著吧。若往後遇到困難了,六姑娘可拿這個去我沐家名下的鋪子。屆時鋪子裡的人看到這個,會來告知我的。」

  郭滿眼楮轉得快,其實沒看清,正想著什麼東西?一聽沐長風這口氣,立即意識到是好東西。她半點猶豫都沒有,接過來便塞進了懷裡。

  「這是什麼印?」雖說拿東西很利索,但郭滿心裡的狐疑更深了。

  這沐長風怎麼回事?怎麼對她這麼好?郭滿心裡嘀嘀咕咕,想著這小子該不會眼瘸看上她了吧?雖說看上她算他眼光不錯,懂得透過她柔弱的外表看她深沉的內涵。但低下頭,郭滿看著瘦猴子一樣的自己,努力思索,她這幅樸實無華的皮囊還有什麼值得這位貴公子青眼的閃光點。

  思索一息,她摸著自己的良心,沒有。

  所以,該不會,這人其實是好童女的吧……小心地擦了擦紅石頭印章,郭滿擰著兩道小細眉斜瞅著的沐長風。

  沐長風的臉,已經鐵青了。

  雖說他素來弄不明白小姑娘家家的小腦瓜子裡都裝了什麼,但不妨礙他看得出郭滿眼神的意思。這小白眼狼,得了他的好處,還滿腦子瞎琢磨什麼?!以為他瞎嗎!這麼狐疑中略帶鄙視的眼神,以為他看不到嗎!

  若非顧忌君子風度,告誡自己大男人不該跟個小姑娘計較,沐長風就去梆梆地敲這白眼狼的腦殼兒!

  「不喜歡便還我吧,」他吸了口氣,微笑道,「我賠你對新珠花。」

  珠花哪有印章好啊!傻子也知道要印章,郭滿利落地拒絕︰「不不不,多謝沐公子好心。不必麻煩了,這枚印章挺好。紅彤彤,水靈靈的,小女十分喜歡。」

  「哦?」沐長風微笑,「我怎麼覺得你這神態不是這麼說呢?」

  「那是沐公子你看錯了。」

  沐長風呵地一聲冷笑,倒是沒跟她較真。

  ……

  其實你來我往說到這兒,郭滿其實也看出來,沐長風是在可憐她。

  嘟了嘟嘴,郭滿感覺有點堵心。

  她這個人哪怕招人恨也無所謂,就是不喜歡別人可憐她。看了眼沐長風,郭滿想問什麼,轉頭想了想,覺得還是覺得算了。換個角度想,能被貴人可憐其實也算一種特殊的本事。許多小說裡的白蓮花不都這樣麼?楚楚可憐地被各大男主角可憐著,捧著,一不小心就無辜地走上了人生巔峰。

  雖說這種路線有點膈應,可總比別人根本沒路去巔峰好不是?這麼想想,郭滿嚥下到嘴邊的多餘的話,彎著大眼楮乖巧地跟沐長風道別。

  沐長風最後又看了眼郭滿接放印章的部位,心裡又是後悔又是鬆了口氣。

  ……算了,就當是個教訓吧。

  辭別了郭滿和無真小和尚,沐長風便去側殿去尋母親元氏。沐家上下還有許多事兒等著元氏安排,能抽出一天已經是不易,還了願便要下山。

  陪著元氏又用了些齋菜,母子便匆匆下山了。

  相國寺在京城城外西南方六十里外,馬車快馬加鞭的話,兩個時辰便能進城。兩人回到府上已經是夜裡,沐長風先送元氏回了院子,陪元氏說了會兒話後折回自己的院子。

  回了自己的屋,他一進門便打發了小廝下去備水。

  沐長風是素來不喜下人近身伺候的,倒不是像周博雅的疏離厭煩,而是打小就沒這習慣。沐家都是武將,男子從三歲起便不用丫鬟婆子伺候,打小養成萬事自己動手的習慣。二十年下來,沐長風能自己做的,從不假手於人。

  進了內室,他便在木榻邊坐下。

  大手的手指在燭光下白皙修長,他一手扯著窄緊的袖子慢慢扯鬆了些,一手抖著袖子往桌案上倒。就見一縷縷半截長的烏黑髮絲落下來,灑在桌上。沐長風頭疼地捏了捏額頭,原以為不過一把,沒想到這麼多……

  沐公子後背又開始冒汗了,若非小姑娘頭髮厚,非得被他削禿了不可。

  煩得不行,為自己圖痛快一時手快割了人家姑娘的頭髮。不過這時候懊悔也來不及了,該削得他已經削了,又不能接上去。

  沐長風看著這一桌黑乎乎的,犯了難。

  扔了吧,似乎很不像話。古人言,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人身上,就沒有比頭髮珍貴的。削了人家頭髮已經是大錯,扔就更過分。可留著吧……也不像。他一個沒說親的青年男子,屋裡連通房都沒呢,留個沒出閣小姑娘的頭髮算怎麼回事兒?

  心裡煩躁著,他下意識地將撒亂的髮絲捋整齊。

  郭滿的髮絲柔軟而韌,摸著冰涼絲滑。燭光下照著,黑亮黑亮的一團,跟濃墨的硯台打翻了似的黑。心裡還沒琢磨明白呢,心靈手巧的沐公子不知不覺中,已經將一團都給捋整齊了。此時就髮絲這麼在他的手裡捏著,有拇指粗那麼一小把。

  沐長風︰「……」

  ……算了,捋都捋齊了,總不能重新打亂。

  他於是乾脆去取了一截紅繩,綁起來。

  沐長雪就是這個時候過來的。

  「大哥!看看,這是什麼!」人還沒進屋呢,人未至聲先至。沐長雪爽朗的嗓音從屋外一路飄進屋子,蹬著羊皮靴一溜煙就衝進了屋「今日嫻姐兒畫了個新花樣,大哥你給瞧瞧,我繡得可好看?」

  沐長風正對著一撮烏髮發呆呢,嚇一跳,快速閃電地將頭髮又塞進了懷裡。

  沐長雪跑到他身邊坐下,沐公子已經恢復了道貌岸然的瀟灑姿態。他長腿支在榻上,一手自然地搭在支起的膝蓋上一手端著一杯燙死人的茶,胳膊肘撐著桌面,偏過頭去斥沐長雪︰「莽莽撞撞地想什麼樣子!大晚上不去歇息,你跑我屋來做什麼?」

  「大哥!」沐長雪頓時不滿了,「人家再跟你說繡花!我花了半個月,好不容易繡好的荷包,連娘都沒看到,頭一個就拿給你瞧了,你都不看看就知道罵我!」

  「……什麼荷包?」

  不小心喝了一口熱茶,燙得舌頭都麻了。

  沐長風默不作聲地嚥下這一口滾茶,放下杯子,斜了眼去看沐長雪︰「你能繡出花來?十根手指頭都戳腫了吧?哼,拿出來我瞧瞧。」

  沐長雪對他這態度十分不滿,然而想要誇獎的心太重,她還是屁顛兒屁顛兒地拿出來。

  東西拿出來,是針腳都不平的一個金荷包。荷包兩面用五彩的繡線,五花八門地繡了一堆圖案纏在一起,也看不出具體什麼花樣子。不得不說,這玩意兒果然是長雪這丫頭喜歡的。不過巴掌大小帶子,從布料道縮口的繩都金燦燦的晃人眼。

  沐長風沒說話,伸出兩手指捏起來左右翻看了一下。

  沐長雪見狀立即瞪大了眼楮,一臉期待地看著他︰「……怎,怎麼樣?」

  「嗯,繡得不錯……」

  雖說這玩意兒醜得丟出去估計都沒人撿,但好歹是沐長雪長這麼大第一次繡出來的完整的荷包,值得誇獎,「這個就給我了,你回去歇著吧。」

  說罷,他眼疾手快當就把荷包塞進了衣裳裡。

  沐長雪目瞪口呆,反應過來都想打死她這死強盜哥哥。人家辛辛苦苦繡得眼都要瞎了,他一聲不吭就佔為己有?做夢!

  心裡悲憤的沐長雪怒了,張牙舞爪地撲過來就搶。

  沐家人不論男女,自幼習武。沐長雪雖說是個姑娘家,武藝的造詣實則不必兄長弱。兩個習武之人動起手來,大開大合,掌掌有風。沐長風左閃右閃的,冷不丁就被沐長雪的手給勾到了衣領,手指勾住了金帶子便將荷包扯了出來。

  就聽吧嗒一聲輕響,郭滿那沉甸甸一把的髮絲被荷包給帶出來,掉在了地上。

  沐長雪看清什麼東西,瞬間驚呆︰「??嗯嗯嗯!!」

  沐長風︰「……」

  與此同時,正坐在銅鏡邊由雙喜慢慢梳理頭髮的郭滿看著自己缺了一截的一邊頭髮,氣到想爆炸︰「我的飄逸烏黑順亮的頭髮啊——」

  這一刻,郭滿終於明白沐長風下午為什麼那麼反常了。原來是心虛啊!

  她氣得小胸脯一聳一聳的,郭滿啪地一巴掌打在梳妝台上。然而因為梳妝台是實木的,痛得她的臉瞬間扭曲︰「個王八蛋沐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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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27:22 |只看該作者
第189章 番外二(11)

  山裡的日子眨眼飛逝,明明五月才開個頭,轉眼就到了月尾。

  久不見動靜的郭家彷彿終於意識到少了個人。

  金氏在郭老太太連日的白眼下,終於打發了個婆子上山。詢問郭滿,廟裡可住夠了?若是住夠了,下個月初六便是郭昌明的四十歲壽辰。懂事的子女就不該有家不回總縮山裡,弄得好似郭家有誰苛責她似的。

  婆子仗著自己是金氏派來的,代表金氏,態度十分之跋扈。對著郭滿說話那頤指氣使的口氣是半點沒拿郭滿當主子看,雙喜雙葉倆人聽著憋了一肚子火。

  郭滿雖說也有些惱火,但她再落魄也是正經郭家的主子,沒得跟個下人爭個面紅耳赤的有失身份。只是直言她三日後會下山便打發婆子自行回去。

  婆子得了回話卻站在原地沒走,肥碩的身子杵在門前,擋著路。

  一雙腫眼泡斜睨地看著想進屋的郭滿,皮笑肉不笑的。郭滿眉頭擰得打結,婆子卻說自己今兒天沒亮便起身,上山為郭滿帶話又是如何辛苦。話裡話外,就是在指責郭滿身為主子不給她點兒賞銀,著實小氣不像話。

  雙喜本就惱火萬分,見這婆子還厚著臉皮討要賞銀,臉都氣綠了。

  她幾個月沒人管教被郭滿給縱出來的暴脾氣,脾氣一上來就想當場就給這婆子好看。郭滿實在不想在廟裡折騰,擾了寺廟的清淨,於是抬眼瞥了下雙葉。雙葉衝她點了點頭,而後含笑拉住婆子的手將人帶去旁邊。郭滿看雙葉與婆子說了幾句,看婆子拉得老長的褶子臉漸漸舒展開。她彈了彈衣袖,抬腳進屋。

  三日一晃兒就過,郭滿下山這日正好六月初二,離郭昌明的壽辰還有幾日。

  主僕三人如今身子骨都硬朗了許多。特別雙喜雙葉,兩人為了照顧郭滿山上山下的跑,如今腿腳有力,背著包袱下山半口氣不帶喘的。這回下山也沒像頭回上山那般要耗一日功夫。三人到達山腳,只用了半日功夫。

  郭府的馬車在山腳下等著,下了山便換馬車進城。

  車伕見時辰已晚,路上走得便很急。慢悠悠兩個時辰的車程,一個多時辰到城門。馬車進了城,郭滿主僕也沒急著回郭家。郭昌明的壽辰,郭滿作為女兒,怎麼也得盡一份心意。郭滿想了想,吩咐車伕將馬車趕去了沐家的鋪子。

  太貴重的東西郭滿買不起,買得起她也不會買。郭滿呵呵地冷笑,沐長風那王八蛋不是說有所求可以拿印章去找他?如今她就有所求,沐公子自然得為當日的話踐行承諾。

  主僕三人到的,正好是沐家名下的一家紙扇鋪子。

  鋪子裡瀰漫著墨香味兒,掌櫃的手捧著一本書卷看得入神。制紙扇的手藝人專心致志地在扇骨上刷漿糊,似乎十分清閑。

  見著郭滿進來,一個書僮打扮的夥計快步走過來招呼。

  說來這鋪子裡的規矩當真是不錯,安靜祥和,也有幾分清貴的書香氣。郭滿是個小女孩兒長相,夥計見她年幼,衣著寒酸也絲毫沒怠慢,含笑引著郭滿進去坐。態度從頭到尾很知禮,詢問郭滿想制什麼樣式的扇子。

  事實上,郭滿雖說是來找沐長風的,但選了紙扇鋪子,自然也有制紙扇的打算。

  雖說她心裡很不耐煩郭昌明,說句實話,她在郭家的日子其實還是得仰仗郭昌明。前些時候剛得了郭昌明的憐惜,郭滿這回的壽禮怎麼也的出彩一回。奪得郭昌明的寵愛郭滿是沒想過的,但求留下深刻印象,叫郭昌明莫忘了她這個女兒,時常照拂一二。

  既然如此,這份壽禮必然要好好送。

  比貴重肯定比不過郭家其他人的,那便只能討巧,投其所好。郭昌明此人的酸腐氣是出了名兒的,郭滿來這兒,就是為給他特製一幅折扇。

  郭滿先是詢問了各種技藝的扇面價值幾何,在得到準確的回答之後。她想了想,便將自己對於扇面的設計以及要求告知。夥計聽了似乎覺得自己沒法給出準確回答,便叫郭滿等一等,換了個制扇師傅過來。

  制扇的師傅很老道,一聽郭滿說完便瞭解了大概。

  郭滿的要求不難,事實上,所有折扇的扇形大同小異,只在扇骨的材質和扇面的圖案不同而作區分。一般情況下,扇骨越好價格越貴。不過郭摳摳不捨得在扇骨砸錢,便只能在扇面上做文章。而這所謂的文章,自然指得是扇面的圖案以及題字。

  還有四日便是郭昌明的生辰,郭滿這扇子要得急。純白扇製出來,至少也得留上兩三日給扇面畫圖題字。郭滿至多給師傅兩日的時日。

  師傅點了點頭,說不礙事,能制。

  制扇交給師傅去做,扇面的花樣和題字,只能郭滿自己想辦法。郭滿這邊請師傅盡快,轉頭立即又去尋這家店的掌櫃的。

  郭滿在這破古代混了快五個月,即使大多時候糊里糊塗的,其實多多少少也聽說了京城的許多消息。尤其這幾個月出了郭家,雙喜雙葉又時常下山,聽來什麼有趣的都要與她說一說。長此以往的,郭滿對這京城的名人很有幾分瞭解。

  京城的傳言時時在變化,但總有那麼些人,一直處在流言的正中心。

  其中之一,便是大召三公子之一的沐長風。

  所謂的大召三公子到底代表什麼,郭滿不知道。畢竟世家出身的子弟不是姑娘就是公子,為什麼獨獨這三人被拎出來,郭滿也不清楚為何。郭滿只知道沐長風這人雖說出身武將世家,但其實寫得一手絕妙好字。

  當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還有個聲名赫赫的發小。

  據說驚才絕艷,聰明絕頂,號稱大召第一美男子的發小及摯友,周家的嫡長孫,博雅公子。這個人呢,各方面都遙遙凌駕於眾人之上,驚才絕艷,字畫雙絕。聽說那一手丹青叫諸多愛畫之人追捧至極。

  郭滿表示,她不貪心的。今日來找沐長風,就只是要以斷髮之痛威脅沐長風那王八蛋,幫她的壽禮上題一幅字。當然,若是威脅順利的話,她順便再威脅沐長風去找他那什麼博雅公子的好友,請那人給她的扇面畫上一幅扇面。

  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茶,郭滿手伸進腰封,去了一枚印章出來。

  沐長風的那顆印章握手裡,紅彤彤的。能不能見到人,就看這東西是不是真頂用。郭滿走過去,敲了敲掌櫃的面前的檯面,而後伸直了五爪。掌櫃的應當是個書生,看得入神,抬起頭還有幾分茫然。

  而後看清郭滿手心的東西,臉色立即一變。

  郭滿將印章放到檯面上,還未張口呢,掌櫃的便先開口打斷︰「姑娘,有何要求請說。」

  滿肚子腹稿沒用的郭滿一愣,頓了頓,說要見沐長風。

  原本以為這掌櫃的不至於刁難,至少要盤問兩句。誰知他一個字都沒多問,直說請郭滿稍等片刻,隨後,展櫃的便打發鋪子裡的小童去沐府尋人。

  郭滿愣愣地看著看他這一系列利索的動作,眨了眨眼楮,低頭看著紅印章眼裡閃過驚奇。這玩意兒到底是什麼信物,居然這麼頂用?郭滿簡直不敢相信。沐長風到底有多大方,才會捨得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給她?

  雙喜雙葉也很懵,彼此對視一眼,低頭看著紅印章,眼裡滋滋地冒起了火花。

  沐公子真是個大好人吶!雖說削掉自家姑娘的頭髮很是可惡,但肯給出這麼重要的東西做補償,夠了夠了絕對夠了……

  原想著恐怕明日還得再來一趟的郭滿小心翼翼地將印章收好,屁股又穩穩地坐下去。

  既然如此,那便在店裡等候片刻吧。

  ……

  說稍後片刻,實則一刻鐘多點兒的功夫,人就回來了。

  不,應該說沐長風來得很快。郭滿遠遠看沐長風跨著一匹棗紅的駿馬飛馳而來,滿頭的青絲依舊不好好束冠,灑落的一半隨風紛飛。斜飛入鬢的長眉之下,那雙澄澈的眼楮像最璀璨的寶石。郭滿的腦子瞬間閃過一句話,鮮衣怒馬少年郎。

  雖然這人並非少年,但身上依然湧動著逼人的飛揚與肆意灑脫。

  雙喜雙葉已經看呆了,郭滿也看呆了。俊,真是俊,沒見過這麼俊的人。

  只見這長腿的華服俊美公子瀟灑翻身下馬,幾大步跨進鋪子,眨眼就走到郭滿的跟前。而後巨大的黑影籠罩下來,他站得極近,鼻息噴在郭滿的頭頂吹得她頭花隨之浮動。

  感受到頭頂的涼風,瞬間想起自己差點禿了一塊的郭滿︰「……」

  「聽子兮說,六姑娘你尋我?」沐長風俯視著眼皮子底下黑腦袋,眼楮不著痕跡地在郭滿的髮髻縫隙裡尋找,企圖找尋那塊斷髮之地。

  夢幻瞬間碎裂。

  本覺得頭髮梳得十分妥帖的郭滿摀住那一塊,心思立即敏感了起來。她的短頭髮是用髮帶藏起來的,經不得仔細看,尤其是這麼湊近。

  覺得沐長風眼神可疑,她非常敏感地炸了毛︰「你盯著我腦袋看什麼!」

  沐長風一看小姑娘惱羞成怒,眼楮立即移開。

  他剛想說什麼,意識到自己似乎站得太靠近。於是輕咳一聲他立即後退兩步道,「……不是,我沒看什麼。個子太高,就隨便看看。」

  說著,他眼楮溜了一眼郭滿,一隻手伸出來,平展地放到與郭滿頭頂持平的位置。然後眼楮看向旁邊,手卻從郭滿的頭移到自己的胸口,保持平行地比劃到比自己的肋骨高一點點的位置。似乎為了證明自己說得是事實,他來回比劃了好幾下。

  「!!」郭滿頓時氣炸︰「你幹嘛!」

  個子高了不起啊!個子高就隨便看別人頭頂了?不是說沐家的公子最有君子風度,最曉得避諱男女之防嗎?靠這麼近做什麼!

  「這個,嗯,那什麼……」迎著郭滿的凶狠目光,沐公子尷尬地放下來手,「你找我什麼事兒?」

  郭滿冷哼一聲,狠狠剜了他一眼。

  沐長風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識相地臉轉到一旁。

  想著小姑娘頭髮本來可漂亮了,被他的孟浪給弄成這副模樣,確實虧心。沐長風於是嗓音又緩和許多,好言地哄著郭滿︰「……真對不住啊六姑娘,沐某並非故意……咳,罷了,不知你此次尋沐某所謂何事?你且說說看,本公子定當盡力。」

  削禿了人家小姑娘的頭髮,當然矮人一截。

  郭滿想著她的正事兒要緊,畢竟還有所求,便暫時不跟他計較。

  於是端起身後的茶呷了一口,她站起身。走了兩步,啟唇正準備說些什麼。就聽輕飄飄的一聲抽絲的聲音。郭滿感覺頭上有什麼鬆開了,轉頭就見沐長風這王八蛋手裡左手的修長食指與拇指中,夾著一朵藍盈盈的絹花。

  郭滿︰「……」

  沐長風面上穩如泰山,心裡慌得一筆,「這花方才搖搖欲墜了,本公子替你擺正……」

  郭滿的眼楮凶光一閃,彷彿要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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