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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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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啟夫微安] 繼室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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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5 01:27:39 |只看該作者
第150章

  緊趕慢趕,一行人到達南蠻已經是九月中旬。

  胡霍收到消息早就在等著了。周家的馬車一到,他領人直接去胡家城南的別院。等馬車吱呀吱呀到達別院,已經是當日夜裡。一路舟車勞頓,不論主子還是下人都累得不輕。石嵐清風安排下人們去安頓,周博雅則簡單地用了些吃食墊墊肚子,隨胡霍去看沐長風。

  沐長風中蠱轉眼便半年有餘。期初癥狀不顯,四月底才開始嗜睡,五月之後便斷斷續續陷入沉睡。原本英氣勃勃一俊美青年,如今日漸消瘦,都有些瘦脫了相。

  周博雅看到人時,素來極冷淡的臉瞬間陰沉了下來。

  沐長風的這間屋子門窗洞開,奈何還是瀰漫著一股極重的藥味兒。刺鼻的藥味兒衝得人頭昏,周博雅不禁擰著眉頭,親自上前捏起沐長風的手腕。沐長風此時的脈象虛虛實實,時而有力時而輕飄,十分古怪。

  他不禁眉頭擰得更緊,苗疆蠱毒,果然厲害。

  「這半年本官請來的大夫不下兩手之數,都探不出病症,藥石無靈。」胡霍擺擺手示意餵藥的下人退下,憂心忡忡道,「長風每日醒來不過一到三個時辰不等,大多在病榻上度過。長此以往,怕是人要廢了。」

  「可有派人再去苗寨探過?」醫術解決不了,那就找會用蠱之人。

  胡霍為難地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道:「周大人有所不知。這苗寨與普通山寨不同,並非人想進便能進的。此處的苗寨,建在大召西南邊陲的瘴氣林裡。」

  周博雅眉頭擰得更緊,示意他敘述得更詳盡些。

  胡霍知道這事周博雅遲早要問,他只能將自己對苗寨的瞭解告知:「說來這苗寨的瘴氣林,就是個輕易入不得的凶煞之地。」

  「哪怕是當地的百姓,也等閒不敢靠近瘴氣林半尺以內。林中常年瀰漫著濃厚的瘴氣,瘴氣有毒不說,其中生長著各種各樣你想不出的毒蟲毒蛇。若是不小心踏入其中,被蛇蟲鼠蟻咬上一口,不出三日必定身亡。」

  頓了頓,他又道:「況且,即便避開了蛇蟲鼠蟻。此地苗寨中的苗人霸道,且多是些喜怒不定的古怪脾氣。一般人擅闖,稍有不慎便被苗人拿去養蠱蟲了。」

  這事周博雅知道,西南苗寨出異人,他早有耳聞。

  「可這苗寨中人行事再是霸道,習性再是乖戾,也不會無的放矢。」周博雅早在來之前便悉心研究過西南苗寨。苗人自幼生在苗寨,雖整日裡與蛇蟲鼠蟻為伴,卻因常年不出苗寨,與世隔絕,秉性比世間之人更純粹良善。

  周博雅看了眼胡霍,冷聲道:「還請胡大人把事情始末告知於我。」

  胡霍面上閃過一絲晦澀,不由得長嘆一口氣。

  「長風中蠱這事兒,三言兩語難說清,只能說說來話長。」

  郭滿:「那你長話短說。」

  「罷了,那本官就長話短……」嗯?等等,突然冒出一個女聲?胡霍一愣,回頭就對上郭滿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

  郭滿手裡提了個燈籠,眼巴巴地站在沐長風屋子的門檻處。

  見屋裡兩人眼睛刷地看過來,她不由地眨了眨眼睛。心虛地瞥一眼周公子,見他冷冷斜睨著她,她小聲道:「雙喜雙葉她們還在收拾屋子,妾身正好閒來無事。想著反正大家就住在一個別院裡,離得又不遠。妾身便過來看看……」

  內室的周公子眼疾手快地扯出被子蓋住沐長風,轉身之後,眼睛都射出飛刀。

  「下人呢?」周公子臉立即拉下來,「怎地不跟著你?」

  抬起一隻腳,郭滿正準備跨門檻,「啊?哦,妾身打發去收拾行李了。」有外人在,郭滿自然說話十分顧忌周公子的臉面,溫溫軟軟的:「夫君許久不回,妾身不放心。」

  胡霍眼睛在倆人身上來回轉了轉,見周博雅似乎很緊張這小女子,頓時笑了。

  「……不知這位是?」胡霍今日接人接得倉促,還沒發覺周博雅南下這般凶險之地,竟帶了個美嬌娘隨行。

  「是拙荊,郭氏。」

  周公子沒想到這麼晚了,郭滿居然一個人跑出來。不過這胡家別院確實不大,走過來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於是暗暗瞪了郭滿一眼,衝胡霍拱了拱手淡聲道:「內子年紀尚小,今日若有不到之處,還請胡大人海涵。」

  胡霍在邊陲呆久了,行事粗放,當即不在意地擺擺手,「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周博雅兩步上前,接過郭滿手裡的燈籠便把人牽了進來。

  郭滿其實是想去看看人中了蠱會是什麼樣。畢竟中蠱這事兒她只在影視劇裡看過,真人真事卻從未聽說。但如今這個場合,這麼做未免不妥。於是老老實實地站在床榻的三步遠,悄咪咪地去瞥床上的人。

  不過周公子似乎發現了她的意圖,若有似乎地擋她視線,叫她丁點都看不到。

  「胡大人不是說沐公子中蠱這事兒有內情?」幾次嘗試都看不到人,郭滿心裡有些悻悻,「不知其中到底有何內情?」

  胡霍對周博雅是早有耳聞,知道周家這個長孫十分厲害,這事兒早晚要被周博雅查出來。

  說起來,自大召建朝,西南駐兵便開始鎮守南蠻。駐兵承擔保衛大召西南邊的第一道防線以及庇護此地百姓的責任。與瘴氣林裡除非採買輕易不出苗寨之間,一直井水不犯河水。苗人會突然對西南駐兵的將領出手,自然有內情在。

  胡霍捻了捻粗硬的鬍子,一張頗為正氣的黑黃老臉上滿是複雜之色。沐長風如今躺在床榻之上這般模樣,其實是遭了無妄之災。

  大約在三年前,大召西南偏南一帶曾遭遇了一次大型蟲災。

  本就不富庶的西南邊陲糧食大幅減產,有些貧瘠山地,更是顆粒無收。大召西南邊緣的小國難以為繼,曾鋌而走險偽裝成大召的邊境流匪,衝入昆城下屬村落大肆燒殺搶掠。事發之後,西南駐兵帶了人匆匆趕到,與他們在瘴氣林邊進行一場惡戰。

  當時領兵之人是西南駐兵中一個頗有威望的年輕將才,曹展。

  曹展以為只是普通的山匪下山搶劫,身邊所帶不過三十來人。這一交手,刺激得餓極的兵匪凶性大發,拔出武器,不要命地與大召的西南駐兵血拼。曹展等人寡不敵眾,三十個精英士兵當即死傷大半。

  曹展本人也身受重傷,慌亂之中逃入瘴氣林。

  胡霍察覺不對,帶人趕到,來時已晚。

  然而曹展逃入林中數月,胡霍也曾派人在林外搜救。甚至尋了當地有經驗的人進了瘴氣林,遍尋無果。原本以為曹展十之八九陣亡。哪知他不僅沒中瘴氣之毒,身上箭傷刀傷盡數被醫治好,三月後帶著一個貌美的啞巴姑娘安然而出。

  胡霍不知這三個月他如何度過,那古里古怪的啞巴姑娘又是怎麼回事。但曹展安然無恙地出了林子,他便沒多追究。

  一個月後,曹展便帶著那位姑娘,向胡霍夫妻請求成婚。

  說來曹家是京城世家,雖不及沐家顯赫,但也是個將門大家。胡霍的妻子曹氏作為曹展的親姑母,自然不會同意他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但看在這女子對曹展的有救命之恩,卻也沒明確地駁了曹展的請求。

  於是這位姑娘便以不尷不尬的身份寄住在胡府。

  那啞巴姑娘柔柔弱弱的,雖口不能言,但勝在性子十分體貼溫順。哪怕對著這樣的結果也絲毫沒有怨言,在胡家呆了三年,連孩子都替曹展生了兩個。

  原本這不過是一件郎有情妾有意的桃色小事,胡霍等人都沒放在心上。

  可年初的一場兵禍,曹展與沐長風等諸多將領領兵圍剿匪徒又衝入了瘴氣林。曹展仗著之前有過經驗,對林子各處熟悉,便帶沐長風一路捻著匪徒企圖穿過瘴氣林。變故便是從此處開始,曹展在林中偶遇了一個矇著面紗的苗女。

  那個苗女不知為何,見到曹展的瞬間便纏上了曹展。

  曹展根本不認識這個苗女,只當她認錯人。費了極大的力氣擺脫此女,才勉強帶著沐長風等出了瘴氣林。然而出了林子之後,麻煩接踵而來。

  這個苗女尾隨著曹展沐長風等人追到了胡家。而後發現曹展的一雙子女之後,滿腔的哀怨便化作眼淚,發了瘋似的質問曹展為何變心,甚至於在發現曹展院中養的啞巴姑娘之後,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啞巴出手。

  曹展對這莫名其妙的女人糾纏得煩不勝煩,便命人將此女趕了出去。

  苗女為此心中大恨,便下蠱害人。然而這蠱蟲不知為何沒能上曹展的身,卻進了前來做客的沐長風口中。沐長風受了無妄之災,之後便是如今的模樣。

  郭滿聽完了始末,與周公子對視一眼,只覺得日了狗了。

  「夫君……」

  「嗯。」

  「問你個問題。」

  周公子心情無法用言語來表述,看著郭滿點了點頭。

  郭滿努力想用個好詞來形容他的摯友,「這沐長風沐公子的運氣……自幼都是這般灑脫不羈的嗎?」隨便到人家做客都能中個蠱半死不活,這逆天的霉運……

  周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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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17:44 |只看該作者
第151章

  「如今那苗女人在何處?」

  周博雅的眉心凝出一個淡淡的豎痕,說話間,淡淡瞥了眼胡霍。

  說來周家這長孫生得當真是世間少有的俊美。高八尺有餘,墨發如緞,眼若寒星。只見這人立於燭光下,臉孔白皙得彷彿美玉。打量人之時,一雙眸子中細碎的光色流轉。胡霍被他盯得心口一跳,暗道這小子明明是個極清雋溫潤的長相,竟能憑地生出這分迫人的氣度。

  轉頭再看一眼床榻之上消瘦的沐長風,胡霍嘆了口氣:「不知。」

  好好一個驍勇的將才平白無故被苗女弄成這副模樣,確實叫人意難平。聽說這周家與上將軍府乃世交,周博雅與沐長風自幼一起長大,情同手足,此時惱怒也在常理。

  胡霍皺著眉頭道,「說來這也算本官府上下人失察。這蠱與尋常病症不同,中蠱之初並無任何異樣,連中蠱之人都不能立即察覺。長風身上的這隻蠱發作得晚且癥狀更為古怪,兩個月才只有輕微的徵兆,四個月後方才叫人察覺出不妥。然而此時察覺也已經為時已晚,那個下蠱的苗女早就不知所蹤。」

  周博雅眉頭擰起來,「不知胡大人可曾派人去苗寨尋過?」

  他之所以請旨南下支援,就是為沐長風而來。周公子不管苗女與曹展之間到底有何恩怨,事情始末他也無意追究。他只在意能否盡快找到下蠱之人解了沐長風的蠱。

  「瘴氣林豈是那般好入的?一般人進去,不消十日必定深中瘴毒。」胡霍一臉為難,「本官不是沒派人試過。進了林子能安然無恙走出來的,一個沒有。」

  「曹校尉不是能進林子?」郭滿適時插了一句嘴。

  軟糯的嗓音在安靜的屋裡聽著輕輕的,雖說打斷旁人說話有些無禮,但郭滿說出口的話正中要害。確實,旁人入不得,不代表曹展入不得。這曹校尉在林中待了數月安然無恙。且沐長風遭得這場無妄之災也因曹展而起,他自然得為此事承擔責任。

  見兩人看過來,郭滿一臉賢良淑德地問,「既然苗女看中了曹校尉,那曹校尉又能自如出入瘴氣林。為何不叫曹校尉去林子裡碰碰運氣?」

  「去,自然是去過的。」

  胡霍道,「但周少夫人有所不知,苗寨並非誰想進便能進的。苗寨雖說在瘴氣林中,但這片林子綿延南岐山脈,佔了這一整片山頭。若熟識的沒有苗寨中人帶著,旁人根本不知苗寨在林中何處。曹校尉這半年進林子的次數去不下一手之數,卻從未尋到苗寨的寨門。」

  「這麼隱蔽的?」

  胡霍點點頭:「苗人擅蠱,性情古怪,最不耐與外界打交道,也不喜外人踏入他們的寨子。為了不叫外人打擾,村落自然建在一般人找不到的地方。」

  「……哦。」她懂,郭滿點點頭。

  「曹校尉帶回去的那個啞女呢?」清淡的嗓音響起,周博雅突然道,「既然能將曹校尉從瘴氣林帶出來,想來也是苗寨中人吧?」

  「是。」這胡霍不隱瞞。

  「苗女找不到,這個啞女可曾來瞧過長風?她又如何斷?」

  「說來長風中蠱,還是此女斷出來的。」這些胡霍在周博雅來之前就盤問過,「但此女雖出自苗寨,卻學藝不精。長風中得何種蠱她並不能準確判斷,更遑論解蠱。」

  「那隻能坐以待斃了?」郭滿挑眉。

  周公子雙眸瞬間犀利起來,幽幽地鎖定了胡霍。坐以待斃是不可能的,有他在,絕不可能看著沐長風出事。

  胡霍將軍只覺得頭皮一麻,翕了翕嘴脣,他不知說什麼。兩雙眼睛直勾勾盯著他,他嘴裡莫名發苦,竟覺得有些有苦難言的感覺。長風這事確實拖得有些久,倒不是說他不管,而是他想管卻束手無策。

  一陣風從窗外吹進來,燭火搖曳晃人眼,屋裡又陷入了沉寂。

  郭滿這時候趁機又瞥了一眼榻,昏暗的床榻之上,一個頎長的身形平直地躺著不動。紗帳虛實的掩映下,日漸消瘦的臉頰也擋不住沐長風天生的俊美。郭滿於是轉頭看臉色漸漸沉鬱的周公子,還是覺得沐家這個公子,確實點兒太背了。

  「胡大人有什麼難言之隱,但說無妨。」

  胡霍是個粗人,自十年前舉家搬來西南駐地便為保衛大召邊陲殫精竭慮。換言之,他對家人內眷之事疏於關心。此次若非沐長風出事,他命人徹查,否則,他怕是連有苗女這個人都不知道。如今告知周博雅的已是他瞭解的全部,其他的,他也不甚清楚。

  周博雅看他滿臉為難,只當這裡頭的事兒怕是又說不清了。

  窗外的夜色越發濃重如墨,黑咕隆咚的。只有廊下兩盞燈籠發出羸弱的光,就只剩為著光打轉的飛蛾和嗡嗡叫的蟲鳴聲。他們一路快馬加鞭,舟車勞頓,不說郭滿嬌弱的一個弱女子,就連周公子自己,也早就有些累了。

  抬眼看向窗外,周公子也意識到時辰已晚。想著沐長風的事兒拖也拖了半年,若是這裡頭真有什麼複雜內情也不急一時,明日再說。

  這般想著,周公子便放棄了詢問,領著郭滿與胡霍告辭。

  胡霍自然不會攔著,立即吩咐下人好好伺候。下人們齊齊應下,他則轉身出了別院。這別院雖是胡家的產業,但既然讓給客人,他便不再在此處留宿。不過別院雖與胡家一個城東一個城南,路途畢竟不遠,他便連夜趕回胡家府上。

  許是當真不巧,這日夜裡,胡家府上就遇著事兒。

  說來胡霍雖說是西南之地的大官,其實府上人口簡單。除了胡霍夫婦以及胡霍的一對兒女,就只有一個親外甥曹展借住。曹展與胡霍都是武將,平日裡大多時辰都是在營地並不在府上。府上若無其他事,素來是靜悄悄的。

  曹氏和曹氏的女兒以及啞女雙兒閒來無事,便三人湊做堆一起打雙陸。然而才打了一圈下來,就聽到隱隱約約有人在高喊「抓刺客」、「救小少爺」。

  三個女人一愣,當下扔了手裡的東西便跑出來。

  廊下的火把點亮了院落,就見那半年不曾露過面兒的苗女,不知何時摸進了胡家的後宅。手裡還抱著個不足四個月的嬰孩兒,那孩子一直不停的哭。而這苗女卻並不理會,任由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她的人筆直地站在胡家的院牆上。

  黑燈瞎火的看不清眾人面上的神情,但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目光的諷刺。直接且赤裸坦蕩,惡意滿滿地直接鎖定了人群中不停流淚的啞女。

  「昨日你偷竊我最重要的東西,今日我也來偷走你的寶貝……」

  苗女的嗓音啞而戾氣深重,帶著一股歇斯底里的味道,「霜花你倒是猜猜看,你生的這孩子落在我手裡,會是個什麼樣的結果?」

  話音一落,叫霜花的啞女瞳孔驟然一縮,臉色瞬間煞白。

  安靜的胡家後院,刺穿人耳膜的嬰兒啼哭不停不歇,直叫這半夜十分的陰森恐怖。然而這苗女似乎猶嫌不夠,不知她手中對小嬰兒做了什麼,那嬰孩兒的哭聲更上一層樓。胡霍的人連馬一起才到府門口,還沒下馬,就聽後宅下人們兵荒馬亂的動靜。

  隨著一盞一盞的燈籠亮起來,漆黑的胡家眨眼間就燈火通明。

  胡霍愣了一愣,還未下馬,身邊不知何時又多了一匹馬。是曹展連夜從營地回來,身上還帶著極重的汗味兒。此時兩人都清晰地聽到那小兒哭天搶地,哭嚎聲卻一聲比一聲尖銳,顯得十分嚇人。

  對視一眼,兩人匆匆下馬便趕了過去。

  他趕到之時,那苗女矇著面紗懷抱著曹宅那個尚在襁褓中昏睡的小兒,當著眾人的面兒,從鬢角抽出一條細長的蠕動的蟲子。苗女雙目一動不動地鎖定地上彷彿隨時都能倒下去的霜花,一點一點地把蟲子往那嬰兒的身上落下去……

  胡家人尤其曹氏眼睜睜看著,目眥盡裂,下人們一個個急忙往牆壁邊湧去。眼看著那長蟲就快放到嬰孩的鼻孔裡,曹氏兩眼一翻就厥過去。

  下人的尖叫適時響起,生生尖銳。

  就在這時,白著臉搖搖欲墜的啞女霜花終於忍不住。陰沉著臉跌跌撞撞衝到高牆之下,一手指著圍牆上的苗女,怒不可遏地道:「霧花你這個賤人——今日你敢動我與曹郎的兒子,我必定送你去見巫祖娘娘!」

  話音一落,胡霍與曹展一起踏入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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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17:58 |只看該作者
第152章

  曹展一身玄鐵甲冑,墨發高束,身高九尺,蜂腰猿臂長腿,生得好一幅俊朗勇武的相貌。雖不及周博雅沐長風之流的俊美無匹,但也是個十分出眾的美男子。且不提他陡然間意識到啞女竟然會說話心中如何震驚,就說啞女在大喝出聲之後驟然回頭,發覺本該在營地練兵的曹展居然回了府,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了。

  她瞪大了眼通紅的雙眸,柔嫩的粉脣翕了翕,心虛又可憐地喚了聲:「曹郎……」

  曹展如利劍的眼神射過來,她雙眸一閃,眼瞼垂了下來。

  胡霍此時可沒閒心去管侄子的後宅事,他自方才看到苗女起便悄無聲息地繞到了她目光看不到之地。手下一揮,胡家的護衛漸漸將此處圍得密不透風。胡霍瞇著眼睛,眼如利劍,緊緊鎖定了苗女的身影。遍尋半年不著的人自己自投羅網,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來得好!

  他身形極快,壯碩的身子卻彷彿一隻靈敏的貓兒,眨眼間就就繞到了苗女的身後。

  苗女擅長使蠱卻並非習武之人,與這麼多人對上自然應接不暇。手忙腳亂之中,她意識到不好,抱著曹展的幼子便想倉皇逃走。

  沐長風人還躺在別院,胡霍怎麼可能叫她逃?當即大喝一聲,拳拳到肉地攻了上去。然而他一個沙場裡幾經生死的將士,所會的全是殺人的手段。這般動起手來便十分凶殘,一招一式是往人的要害攻去。

  苗女懷裡還抱著個娃娃,哪裡是久經沙場的胡霍的對手?

  狼狽地躲閃間,漸漸就支撐不住。

  曹展這時候也回過神來。沐長風代他受過他心裡清楚,自然知道苗女決不能放走。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苗女懷裡抱著的他兒子。曹展於是飛身上去,劈掌便想奪回幼子。霧花前有狼後有虎的,左閃右閃便被曹展一掌打了下來。

  孩子安然無恙地抱回來,曹展方放心懸著的一口氣,小心地交給魂都嚇飛的奶娘。奶娘抱著小少爺驚魂未定,回過神來雙膝發軟,曹展又囑咐了幾句,轉身一把扯掉被護衛押著的霧花的面紗。

  昏暗的火光下,一張半人半鬼的臉露出來。

  霧花陡然失去遮蔽之物,飛快捂著臉驚恐地尖叫出聲。霜花見霧花面紗落地,眼疾手快地衝過來,劈頭蓋臉地就一巴掌將霧花的臉扇到一邊。

  她罵道:「賤人!」

  這一巴掌扇得極重,直把霧花扇得撲到在地。

  猙獰的火把隨著夜風飄蕩晃動,光色透過人影落到霧花的臉上。只見這苗女對著人的半邊臉上,佈滿古怪的紋路。凹凸不平的疤痕,與古怪紋路交叉,深夜裡瞧見了比那惡鬼還令人膽寒。而另一半的臉慢慢轉過來,在場之人全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

  胡家後院瞬間陷入沉寂之中。只見這苗女完好的半張臉,竟與表少爺屋裡這位雙兒姑娘生得一模一樣。

  曹展漸漸瞪大了眼睛,看了眼啞女霜花再回頭看地上人,滿目的不可置信。

  霧花腦中的一根筋嗡地就斷了,形如惡鬼的半張臉赤裸裸地暴露在曹展眼中,叫她藏都藏不及。她看著盯著她瞧的一雙雙眼睛,心中不由得大恨。巫霜花,巫霜花當真可恨!霧花怒極,猛地拔下頭髮中的一隻形如金蟬的首飾便像霜花擲去。

  金蟬飛至半空忽然活過來,張開口器便兇猛地向霜花咬了過去。

  「巫霜花你這個蛇蠍心腸的賤人!枉我顧念姐妹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對你手下留情。」霧花雙目通紅,驅使金蟬不停地攻擊霜花。

  「我要你死!」

  她突然發難,曹展攔都攔不及。

  黑夜中,只見那金色的蟬蟲飛得極快,眨眼間就沒入巫霜花的血肉之中。眼看著啞女捂著脖頸慘叫,曹展回過神來一掌就要劈向施蠱的苗女。

  可掌風落到霧花的天靈蓋,不知怎地曹展在觸之時該掌為手刀,一手刀劈昏了霧花。

  一模一樣的面孔,同樣出自苗寨,就是眼瞎也該知道這裡頭有萬般曲折。曹展命人將苗女關進柴房,如今看著燭火下小心翼翼的女人,心中捲起滔天的巨浪。他不傻,那苗女的臉露出來他心中就冒出了個自己不願接受的猜測。

  曹展袖籠裡的手漸漸捏成拳,許久才吐出一句,「雙兒,望你莫叫為夫失望。」

  落下這句話,曹展便去了胡霍的書房。

  次日一大早,胡霍便帶著苗女匆匆趕來別院。與他一同來的,還有一夜未睡的曹展。

  周博雅才剛醒來沒一會兒。此時半靠在床榻之上,伸出兩指慢慢地捏著發漲的眉心。外間石嵐的聲音傳進來,周公子低低應了一聲。他小心地拿開郭滿架在他腰上的腿,方才掀了褥子準備起身。

  然而他剛一動,郭滿的腿便蹭到了。

  說來自從他重傷初癒到南下奔波,為了養身子便一直禁著房事。如今算下來,他已有小半年不曾碰過小妻子,輕易招惹不得。眼看著某處撐起一團,周公子整個人僵硬了。

  久久聽不到回應,石嵐心裡正奇怪。就聽頓了好一會兒,自家公子的嗓音頗有些壓抑的沙啞味道:「你且先去跟胡大人傳話,我梳洗一下,片刻就到。」

  石嵐只覺得耳廓一麻,不自在地揉了揉肉耳朵應了聲。

  南蠻路途遙遠且兵禍甚多,此次出行,周博雅所帶的人員並不多。因著沒料到郭滿會隨行,倉促之間,帶來的侍女除了雙葉丹櫻兩個,就幾個外院伺候的粗使婆子。索性周公子也不必侍女貼身伺候,婆子送來熱水,他自己便能梳洗。

  吩咐婆子去備水,石嵐轉身出了院子。

  兀自平靜了片刻,將腹下那股洶湧的衝動壓下去,周公子深深吐出一口郁氣。明明溫香軟玉抱在懷,這丫頭卻跟防賊一樣防他,周博雅覺得自己都要成聖了。慢吞吞地下榻,他到底沒忍住,低頭在郭滿脣上狠狠偷了口香。

  郭滿被他吸吮得脣上一疼,翻了個身便也睜開了眼睛。

  抱著枕頭迷迷糊糊地坐在榻上,她抓著頭髮問周博雅這麼早要去做什麼。周公子如今習慣了郭滿追問,邊梳洗邊言簡意賅地把苗女抓到的事兒說了。郭滿這一聽那苗女抓到了,心裡一激動瞌睡蟲全跑了,扔了枕頭便說要跟去看看。

  「都是男子,你去了作甚?」

  郭滿下了榻,趿著鞋子噠噠走到屏風後頭。看著周公子衣衫半敞,不禁瞪大了眼睛:「……什麼去了作甚?自然是去看熱鬧啊!」

  想她多年來看小說鍛煉出來的敏銳嗅覺,昨日那個胡大人一說,郭滿就直覺這裡頭有貓膩在。在這沒娛樂的封建社會,郭滿覺得自己縮在後院裡,人都快待得傻了。正巧她兩輩子都沒見過真能使蠱的人,實在好奇,就很想去看看:「曹校尉後宅的那個啞女,隔空都散髮出一股濃濃的蓮花味兒,你不覺得嗎?」

  周公子直覺這『蓮花』不是什麼好詞:「……什麼叫蓮花味兒?」

  「就類似於你這種啊!」

  「嗯???」

  郭滿圍著他轉了一圈,像故意吸什麼氣兒似的吸了吸鼻子。須臾,嘿嘿一笑:「天生一張良善溫柔的臉,其實一肚子壞水。」

  周公子:「……」

  「不過夫君你比她好多了,她白蓮,你黑心白蓮,」郭滿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我這個人膚淺得很,就喜歡白蓮花。嗯,至少白蓮花大多長得好看。」

  「……」

  默了默,周公子不自覺地摸摸自己的臉,低頭對上郭滿一雙澄澈的眼睛。他驚覺最近臉皮不如以前滑嫩,於是定定地看著自己這膚淺的小妻子,郭滿也瞪大了眼看他。

  僵硬地放下手,他於是默默走到郭滿的梳妝檯前,對著瓶瓶罐罐左看右聞。

  郭滿不明所以地跟在他屁股後頭打轉,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伸著脖子問:「找什麼呢?」

  「……你上回非要給為夫抹臉的脂子呢?」

  「啊?」

  周公子轉過身來,寡淡著一張俊臉,淡聲道,「許是這西南的氣候古怪,為夫今日起身,忽然覺得臉有些皴。」

  郭滿指著其中一個白瓷翁。

  周公子打開,乖乖地抹在了臉上。

  南蠻這兒偏遠,素來沒那麼多京城裡的規矩。郭滿難得對苗女感興趣,周博雅自然不拘著她,便帶著郭滿一起去了。

  小夫妻倆到的時候,胡霍的大嗓門吵得震天響。

  苗女不願給沐長風解蠱。這個叫霧花的苗女,說什麼也不願給沐長風解了蠱。

  郭滿進來的時候,就見那半人半鬼的霧花坐在角落,雙手雙腳被綁,一幅非暴力不合作地閉著眼睛。胡霍氣得要命,鬍子都要歪了。可偏偏又顧忌著沐長風沒醒,還指望苗女能解除苗蠱。哪怕苗女的態度不尊重,他不敢傷她分毫。就弄死了就沒人救人,這般憋屈著憋屈著,胡霍這個暴脾氣,整個人跟點了火的炮仗似的一碰就炸。

  曹展的臉色也十分難看,但並未為難霧花,只陰沉著一張俊臉一言不發。

  郭滿跟在周公子身後進來,就看到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刺鼻的藥味兒從那瓷片冒出來,瀰漫得整個屋子都難聞。侍奉的丫頭跪在角落裡,滿屋子戰戰兢兢。

  她左看看右看看,就見周公子先是去看了眼沐長風。

  沐長風還在昏睡,胡霍這麼大的嗓門吵吵,他也沒有清醒的跡象。周公子眉頭蹙得快夾死蚊子,想了想,喚胡霍與曹展一起出屋子說話。主人都走光了,角落裡縮著的下人好似活過來似的,心裡鬆了口氣。

  郭滿揮了揮手,示意她們先退下。

  下人們退開,郭滿才緩緩走到苗女的身邊。她如今是沒戴面紗的,半張鬼面就完全無遮擋地暴露在郭滿眼皮子底下。老實說,郭滿覺得她臉上這花紋不醜,相反,還有種現代人才能欣賞的詭異美感,因為很像圖騰。

  閉著眼睛霧花感覺到身邊這個女人盯著她看了許久,雖然目光灼灼,但並無惡意。直到被郭滿盯得不耐煩,霧花才惡聲惡氣地睜開眼:「你看什麼!」

  郭滿被她突然開口嚇一跳,拍著胸口,退後一小步。眼看著霧花被郭滿疾步後退給傷了,紅著眼睛就要發怒。

  郭滿先一步開口道:「你想多了,我只是覺得這花紋繡在衣服上,感覺會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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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發表於 2022-7-6 01:18:11 |只看該作者
第153章

  霧花一愣,抬起眼看向郭滿。

  「這是你們族的圖騰?」郭滿覺得這玩意兒紋在臉上確實有些另類,但她在現代連把全身紋成骷髏的非主流中二病都見過,霧花這半張臉才哪兒到哪兒,「你們苗寨供奉哪位神靈?女媧娘娘?后土娘娘?」

  「……這並非我族的圖騰。」

  霧花的嗓音帶著長時間未曾開口的暗啞,她警惕地盯著郭滿,似乎並不相信她此時所說的話是出自善意。畢竟她這半張臉,自幼便是眾人驚恐嘲笑的把柄。她一聲冷笑:「你也不必說好聽的來哄我,沒用,我不會幫你們解蠱!」

  「哦。」郭滿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頓了頓,她說,「誰說我說好聽的哄你?」

  霧花嗤地一聲冷笑,也沒拆穿,只抬了眼掃向內室。內室裡,低垂的紗帳隨風輕輕搖曳,床榻之上一個頎長的身影筆直地躺著,臉孔若影若現。霧花轉而回頭看了眼郭滿,眼裡的意思不言而喻。

  郭滿頓時瞭然,然而:「你不救就不救咯!誰稀罕!」

  霧花嘴角的冷笑僵住,抬眼看她。門外談完準備進來的周公子胡霍三人同時愣住。面面相窺,三人默契地縮回了抬起的腿,立在原地沒動。

  口出驚人的郭滿背絲毫沒察覺身後三人,對著門立在苗女面前,她斜眼抱胸地說話。說話的語氣還叫人聽著都莫名氣血上湧,要多欠有多欠。只聽她說:「裡頭躺的又不是我家相公,你救不救他幹我什麼事?」

  說著,她還翻了一對白眼。

  果然一直表現得十分高傲的苗女被她這態度給氣著了。刷地抬起頭,她看郭滿的眼神凌厲。

  然而郭滿對此卻半點不怵,嘖嘖地圍著椅子走了兩圈。

  此時,她的一雙黑黝黝的眸子正咕嚕嚕打轉,狡黠又壞的模樣像只偷腥的貓。屋外的亮光隨辰時過去漸漸明媚起來,落入她眼底,彷彿有千萬道光碎在她的眼睛裡。絲毫不覺自己氣人,她半是炫耀半是懟人地道:「你是不知道。我家相公人間一絕色,寬肩、窄腰、大長腿,要多好看有多好看。用這威脅我沒用,我才沒那閒工夫關心別的男人怎樣怎樣呢!」

  話音一落,胡霍與曹展眼睛不自覺地一齊看向寬肩窄腰大長腿的周博雅。

  周公子默默地紅了臉。

  他此時窘迫又有些想笑。鴉青的眼睫扇了扇,勉強壓製住上翹的嘴角,可一對藏在墨發中的白玉耳尖卻沒忍住燒紅如鐵。

  「我看你,只是覺得圖案好看,比較適合給我家夫君做外袍的花紋而已。」郭滿昂著脖子,「我家相公乃大召第一絕色,不知道甩你那什麼的曹校尉幾條街!」

  被甩幾條街曹校尉:「……」

  周公子的眼眸流轉,無聲地牽起了嘴角。

  「你這個女人,在信口胡說些什麼!」

  若是平常,苗女才懶得跟個小姑娘計較這些亂七八糟的。可郭滿實在太會氣人,看郭滿這欠欠的模樣,任誰都想打人。苗女只覺得心口這一口惡氣跟煮沸的水一般汩汩地衝上來。

  「我沒胡說啊,實話而已。」

  「你閉嘴!」她狠狠一掙繩子,想叫郭滿閉上嘴。力氣大得直把椅子掙得咯吱作響,那叫一個臉紅脖子粗!

  「你別這麼激動,」看她終於有點兒叫人滿意的反應了,郭滿彎著一雙眼笑瞇瞇的,「雖然我不知道你跟曹校尉發生過什麼,但根據我多年看話本子的豐富經驗,我也是能判斷出來的。該不會你才是曹校尉的救命恩人吧?」

  苗女掙脫的動作僵直,門外一臉沉鬱的曹展,也渾身僵硬了。

  「聽說你們苗人輕易不出苗寨,恨不得全心全意地投身於養蠱事業。你一個不與人愛打交道的苗人姑娘,為了追那個曹校尉都追出了瘴氣林。你們倆之間要是沒個愛恨情仇,都不合常理。」郭滿半點不忌諱地戳人痛腳,「然而你救的人卻跟了別人,嘖嘖,要不要說給我聽聽?」

  「雖然能大致猜到,」郭滿拍拍她的胳膊,語重心長,「但你若不說,便沒人知道。沒人知道,那就活該受委屈。」

  苗女不說話了。

  屋裡兩個女人,一個半蹲著一個綁在椅子上,無聲地雙目對視著。窗外的風吹進室內,佛得書桌上紙頁嘩嘩地響,襯得內室更顯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霧花黯然道:「可是現在說給你聽,又有何用……」

  郭滿摩挲著下巴不以為然:「當然有用,我聽得開心啊!」

  霧花這差點沒一口氣被她噎死。

  「你!!」

  郭滿卻狀似不知霧花一雙眼中驟然蹦出殺氣。站的久了,感覺一隻腳腳心有點麻,她腳下默默換了只叫做支撐的重心。

  「難不成你盼著跟曹校尉再續前緣?人家孩子都生了,三年呢!你難道還想住那啞女住過的屋子?替啞女養她生的孩子?」郭滿這張嘴就跟淬了毒似的,一字一句跟刀似的扎她胸口,「說真的,與其跟曹校尉糾纏不清,還不如花點銀兩去小倌樓養個俊俏戲子。」

  郭滿瀟灑一笑,「天下何處無芳草啊,何必單戀一枝花?」

  霧花:「……」

  「難道我說的不對?你看中那曹校尉,不就是看中了他的臉和英武的身材?」郭滿簡直一針見血,「如果當初你救的是個肥頭大耳五短身材的豬,難道你能癡心不悔地追出來?」

  三個『難道』直擊靈魂深處,霧花瞠目結舌的瞬間,面紅耳赤。

  她想說她不是,她是為了愛情。

  她想說她才沒這麼膚淺!

  然而冷冷瞪著郭滿,對上郭滿一雙澄澈的眼睛,她又噎住。不想承認,然而按這女子說的,但轉頭一想,若曹展真生得肥頭大耳五短身材,她能義無反顧追上來?結果是否定的,她當真生不出其他心思。霧花不由的臉上青紫交加,似乎想辯駁,卻又不知從何辯起。

  糾結半天,她咬牙切齒地吼道:「……你胡說八道!」

  郭滿眼睛都笑瞇了,眼看著這苗女什麼心思都在臉上,只覺得她單純得可愛!

  「哎,常言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郭滿憑著一顆純善的良心忽悠她,「你只捨了曹校尉這老的,就會發現,後頭有多了去的美男子等著你!心有不忿不要緊,只管冤有頭債有主,去正主跟前把氣撒了,心情舒暢之後就別牽連無辜了啊!」

  門外偷聽的三人:「……」

  郭滿繼續道,「而且你看,榻上躺著那公子俊麼?是不是比曹校尉俊十倍不止?你不覺得他若是這麼死了很可惜?」

  那盪漾的小糯嗓,有毒似的往人耳廓裡鑽。

  胡霍心情是難以言喻的複雜,老實說,他活到這把年紀還從未聽過這等歪理胡說。悻悻地一抹老臉,他轉頭去看自家侄子曹展。

  曹展的臉已經木了。

  周公子默默磨了後牙槽,呵地一聲冷笑。

  抬了腿,正準備進去。

  就聽那苗女暗啞的嗓音突然響起,「要我給榻上之人解了蠱也並非不行?」周公子腳下一頓,苗女繼續道,「但是,我要巫霜花那賤人付出代價!」

  周公子:「……」還真說通了???!!

  「巫霜花那賤人自幼蠢笨,連昏睡蠱都養不出來。族中素來不養廢人,雖說她與我雙生,但長老卻是要趕她去做最低等的藥人的。若非得我庇佑,她哪會有今日?」苗女的聲音裡滿含怨恨,「可她卻絲毫不顧念這番情誼。趁我不備,毀我費了十年心頭血餵養的蠱王,害我被蠱反噬,弄得如今不人不鬼的模樣!」

  「那你……」

  郭滿聽懂了,原來這臉不是圖騰,是蠱王反噬。

  「她害我還不止!」霧花雙目通紅,心中的委屈難易克制,「我親自帶回奄奄一息的曹郎,當初曹郎身中瘴毒,五感全失,是我每日採藥煉藥,耗費三個月治好的人。她卻趁我蠱王反噬,帶著曹郎一去無蹤!」

  ……果然是一攤狗血任平生。

  郭滿有些笑不出來,這苗女也太慘了:「那你就去報仇。」

  「我是要報仇,」霧花道,「這回我絕不顧念姐妹情。我要她的命!」

  郭滿:「……」

  「……你其實可以把她弄成醜八怪。」

  殺人什麼的,還是太激烈了,郭滿想了想勸道,「她不是害你毀容?你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過在此之前,先看看沐長風唄?」

  霧花看著突然瑟縮的郭滿,這才笑了起來。

  原來膽子很小啊……

  她忽然覺得這位高官家的女眷說話也挺有意思的,脾性竟然難得對她的胃口。然而再對胃口,原則還是原則。在她沒叫巫霜花付出代價之前,決不給榻上人解蠱。否則她解了蠱,胡家找她秋後算賬,她又如何自處?

  「就是簡單的噩夢蠱。中蠱之人不會如何,只是會噩夢連連。越是虧心事做得多便會越多的噩夢。」霧花也不隱瞞,「我本沒有傷人之意,不過是想教訓教訓巫霜花罷了。」

  「叫人做噩夢的蠱?」郭滿眼睛蹭地就亮了。

  「那長風是怎麼回事?」清淡的嗓音如玉石相擊,沁人心脾。周公子終於在外頭待不住了,他抬了長腿踏入屋裡。款款走到郭滿的身邊,他暗中狠狠瞪了她一眼,問:「若只是做噩夢,為何長風總沉睡不醒?」

  誠如郭滿方纔所說,周博雅當真是個俊美出塵到一笑生花的美男子。

  她愣愣地看著眼前恍若能羽化飛昇的男子,傻了一般。

  而後目光落到落後周公子一步的曹展身上,曹展一直很沉默,霧花終於信了郭滿的話。天涯何處無芳草,世上令人一見傾心的美男子實在太多,「這個公子沉睡就算不錯的。中了噩夢蠱卻沒有被夢驚擾,只能說這公子活到如今缺德事做得少,問心無愧。」

  郭滿聞言不由地看了一眼床榻,心裡莫名生出了幾分佩服。活到二十多歲,一直問心無愧的人,很少見啊。

  周公子不著痕跡地遮住郭滿的視線,蹙著眉頭:「那這般由著他耗下去會如何?」

  「你不是看到了?」霧花目光落到曹展的身上,有周公子做陪襯,往日在她眼中最是俊朗英武的曹郎被襯托得黯淡無光,「日漸消瘦,形同廢人。」

  愛情就像一葉障目,偶然的契機叫人掀開了令人眼盲的這片葉子,心中澎湃許久的興趣就會像潮水一般褪去。皺了皺眉,霧花覺得自己有些醒了。

  「解蠱,」周公子冷聲道,「解了長風的蠱,我可以保證對你既往不咎。」

  郭滿磨磨蹭蹭地挪到另一邊。

  剛準備甩開周博雅的袖子,就看到床榻的紗帳裡的沐長風一雙桀驁的眼睛睜開。他眼瞼有些低垂,十分倦怠的模樣,卻直愣愣地與郭滿滴溜溜亂轉的眼睛對了個正著。

  郭滿冷不丁的,心倏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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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
發表於 2022-7-6 01:18:23 |只看該作者
第154章

  三人卜一踏入屋子,胡霍與曹展身上濃重的煞氣叫放鬆下來的霧花又緊繃起來。只能說胡霍這久經沙場的老將軍身上的煞氣太重,哪怕他此時手上並沒拿刀,他面無表情站在那裡,渾身的血腥氣,跟個滿手鮮血的劊子手不相上下。

  郭滿看了眼胡霍,小小地拽了拽周博雅的袖子。

  周公子自然也感覺到差別,正要說話。就聽內室紗帳之中,有細細索索的布料摩挲聲傳來。屋裡除了郭滿且都是耳聰目明之人,自然立即就發現了。低垂的紗帳緩緩揭開,沐長風頭髮未束披散在身後,擰著眉頭坐起身。

  此時的沐長風,與平日裡飛揚灑脫有些不同,十分安靜。

  周公子心裡若有所覺,覺得奇怪。但轉頭一想這半年裡他委實沉睡許久,只當沐長風沒緩過來。只見他披散在身後的墨發隨他的動作分出幾縷懶懶地垂落在胸前,敞開的領口露出他日漸消瘦的鎖骨,確實一幅憊懶的模樣。

  抬眼的瞬間,沐長風的雙眼彷彿凝聚了星辰的光輝。

  眸色清淺,眸光卻銳利又森冷。

  雖說常年被周博雅的美貌洗眼睛早已超脫低級花癡階段,郭滿還是被他給驚艷了一臉。都說大召三公子,各有各的俊美,這句話半點不假。若說周公子是水墨,清雋出塵宛如天宮神祇;那沐長風就是出水的游龍,從姿態到眼神都瀟灑且不羈。

  霧花的呼吸瞬間一滯,眼神都空茫了起來。

  郭滿不敢多看,飛快地移開眼睛,果不其然就見頭頂的周公子投來危險的目光。

  乾巴巴地咳嗽了兩聲,郭滿趁機道:「你看我說的是不是?」她手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床榻之上不知為何眼一眨不眨盯著她瞧的沐長風,擠眉弄眼對霧花說,「叫這樣的人莫名其妙被連累英年早逝,特可惜對吧?」

  霧花擰著眉頭沒說話,但神情卻明顯動搖了。

  周公子不禁扶額,頭疼不已。

  天底下像他家小妻子這樣活得如此膚淺的,還膚淺得理直氣壯的,當真少見。周博雅心中不禁萬分慶幸,幸虧單就皮囊而言,全大召尋不出第二個比他更俊的。否則,他豈不是得日日防著這膚淺的臭丫頭紅杏出牆?

  「滿滿你莫鬧……」哭笑不得,可又不知說什麼。

  周博雅腳下動了幾步,狀似無意地用身形將郭滿擋住。低頭說話間,他瞥了一眼睜開眼便拿怪異目光凝視著郭滿的沐長風,眼中暗含警告。

  沐長風好似這才發覺自己舉動不妥,頓了頓,淡淡挪開了眼。

  收回視線,周博雅這才淡聲道:「這位姑娘,誠如內子所言。你若心中有忿,解了蠱你該如何自去如何。長風何其無辜?牽連無辜本就是不對,況且有些人並非你一個無權無勢的苗女輕易牽連得起的。今日你解了長風的蠱,我可保證對你所做之事既往不咎。」

  此番話說完,且不說胡霍姑侄臉上表情精彩紛呈,霧花敏銳地察覺到這溫潤貴公子眼中不容拒絕的威脅之意,整個人都僵硬了。

  「我夫君的意思是,只要你救了沐長風,該報仇報仇該伸冤伸冤,我們不管的。」郭滿自然看出霧花的色厲內荏,好心鑽出來替周公子婉轉翻譯。

  郭滿說完,霧花便立即去看周博雅。

  見周公子並沒有反對的意思,緊繃的神經不由地鬆了些:「只有你的保證還不夠。」她指著曹展胡霍道,「他們也得承諾,我與巫霜花之間的私怨,他絕不插手。」

  一直沉默的曹展聽了這話,終於抬頭說了今日第一句話:「雙兒如今是我孩子的生母。」

  霧花聽他這一句,只覺得火冒三丈。

  她怒視著他,好似還在為他維護巫霜花而憤怒。半秀美半圖騰的臉因憤怒而越發猙獰:「你想維護她?那賤人毀我容貌,冒充我認領對你的救命之恩,甚至害我耗費十年心血養出來的蠱王反噬其主,她還想維護她?」

  曹展神情有幾分掙扎,翕了翕嘴,啞著嗓子道:「……是我的錯,我認錯了人。」

  「那我不管!」霧花怒極,好不容易鬆動的口氣又繃回去,「你們若不答應,那殺了我也不會替他解蠱!」

  這時都不必郭滿插嘴,胡霍就先不滿了。

  在他看來,一個沒名沒分跟著侄子的女人算什麼?說得難聽點兒,連妾都不算。哪裡值得用沐將軍的嫡長子沐長風的命來換?況且聽了這一段話,他也知那啞女背後做了這些噁心之事,就是被殺了也是活該。

  「不必,我答應了。」

  胡霍狠狠瞪了一眼侄子,「只要你替沐小將軍解了蠱,那啞女任由你處置。」

  「姑父!」曹展腦子裡亂哄哄的。

  胡霍卻不理會,他這侄子行兵打仗雖還有幾分天賦,就是後宅太糊塗了。一個女人在他身邊呆了三年,是不是啞巴都弄不清。胡霍恨鐵不成鋼,壯碩的身子上前一步,聲如洪鐘道:「還請姑娘現在就替小將軍解蠱。」

  霧花看了眼曹展,曹展不敢與她對視,倉促移開視線。

  「可,」她得了胡霍的保證,臉色終於好看了許多。其實她也不想牽連無辜,這蠱毒本來是要給巫霜花下的,誰知道那賤人用了什麼手段,竟叫這公子代為承受,「胡將軍只要將那賤人綁來,我便立即解。」

  「不能通融?」胡霍臉色有些不好看,心裡有些毛了。這娘們怎麼這般難纏?他胡霍都親口答應了,難不成還能食言而肥?

  「本將軍答應的事,從未食言過。」

  霧花卻不願意鬆口,冷聲道:「我要看到人。」

  胡霍的臉頓時就黑了。

  周博雅與當事人沐長風都沒說話,淡淡地將目光投在曹展身上。這件事起因是他,招惹麻煩的人又是曹展的女人,自然得曹展親自表態。

  曹展被兩雙犀利的眼睛盯著,只覺得心煩意亂。一個是他陪伴三年為他生兒育女的女人,一個是他真正的救命恩人與曾經的愛人。滿腦子只有行兵佈陣,甚少為兒女私情煩憂的大老粗憋得俊臉漆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眼看著屋裡氣氛又開始劍拔弩張,郭滿只覺得無語。

  這事兒很難嗎?很難解決嗎?霧花既然要啞女,那他們便只管把啞女帶來就是,哪兒這麼多瑣碎事兒糾纏不清?繞過周博雅她從另一邊冒出來,插了一句嘴:「那將軍你現在就去提那啞女來唄,人來了,什麼都好說。」

  話音一落,曹展犀利的目光瞪向郭滿。

  郭滿被他嚇得一縮,刺溜一下躲回周公子身後。周博雅一看郭滿嚇到,心裡立即就火了。他擋住郭滿,抬頭一雙鳳眸便冷冽地看向曹展。曹展猝不及防被他這殺氣騰騰的眼神給弄得一愣,頓了頓,心裡怪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居然有如此氣勢?

  周博雅卻不管曹展心中如何想,手下拍拍郭滿,無聲地安撫小妻子。

  老實說,手上沾滿鮮血的人身上確實存在那麼幾分煞氣。郭滿慫且慫得坦蕩蕩,發覺曹展不滿,立即又補了句:「若是啞女帶來,你可能保證冤有頭債有主?畢竟啞女害了你,孩子是無辜的,你不會遷怒孩子的對吧?」

  郭滿這話一出,曹展打量的視線便立即移向霧花,顯然很關心。

  胡霍一個大老粗,全程對屋裡的眉眼官司視而不見。倒是郭滿說出這話,提醒了他。他方才答應得快,確實沒顧慮曹展的心情。

  霧花對郭滿還挺有好感的,聽過滿說,便冷著臉點頭。

  憎惡巫霜花是一回事,巫霜花生的孩子是另一回事,她不會混為一談。說到底,她不是個心狠之人,否則昨夜那孩子已經在她懷裡,下蠱下毒不過是抬手之間的事。但那孩子最後安然無恙地奪回去,還不是賴她心軟。

  霧花答應,曹展的神色有些更複雜。

  他想起還在苗寨的時候,那時候中了瘴毒,眼瞎耳聾,但也能感覺到救自己的姑娘的性子不是如今啞女的那樣。然而他卻從未多想,只當姑娘嫁了人之後都會變了性子。畢竟女子都是這樣,哪怕在家跋扈,嫁人都會變得恭順。

  說到底,還是他不曾用心。

  這般一想,曹展心中更愧疚。胡霍再承諾什麼,曹展翕了翕嘴,最後變成一聲嘆息,「只是毀容,不傷性命?」

  霧花卻覺得不夠,巫霜花害她如斯。只毀了容貌,太便宜她了!

  眉心一擰,她就要口出惡言。

  「你老盯著她的命做什麼?要了她的命,你的臉難道就能回來?」郭滿眼疾口快地打斷,眼眨不眨地出餿主意道:「你們巫蠱師不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蠱?不知有沒有說真話的蠱啊!你給她下個真言蠱唄!心有多惡毒,她嘴巴全說出來,多好啊!」

  屋裡眾人瞬間:「……」

  胡霍愕然,曹展的臉直接綠了。

  周公子這下子不僅僅頭疼了,他不禁摀住自己的眼睛,真想一個爆慄敲這嘴快女人的腦袋瓜子。哪裡來這麼多奇思妙想?還半點不知遮掩,堂而皇之當著旁人就說出來。

  「滿滿……」

  一把扯住眉飛色舞的郭滿,周公子簡直無奈,「你莫亂說話。」

  床榻之上,默默注視著郭滿的沐長風也摀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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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18:35 |只看該作者
第155章

  真言蠱,還真的有。

  霧花有些詫異郭滿竟然知道真言蠱。畢竟這種蠱蟲是蠱蟲大典裡記載得較為稀少的一類,不同於名聲極響亮的其他蠱。雖不能置人於死地,卻比害人命的蠱更稀奇。就連她的族人,若學藝不精,怕也不知道有這個蠱。

  郭滿的提議,霧花想了想,覺得甚合她意。巫霜花那女人不是素來裝得純良柔弱?她倒要看看,中了真言蠱,巫霜花那張能言善辯的嘴能說出什麼話來!

  看她認同了她的話,郭滿還笑瞇瞇上前拍拍她的肩膀:「這就對嘛!畢竟是親姐妹,你若要了她的命,以後心理負擔得多重?」

  霧花其實想問『心理負擔』是什麼,但看了眼郭滿,又算了。

  郭滿的好意她聽明白了。

  所謂傷人傷己,她即便殺了巫霜花洩了一時之憤,心裡總歸不會好受。血緣這種東西難說得清,若她真如口中所說的那般非要巫霜花死不可,昨夜便能出手要她的命。況且要人命容易,眼一睜一閉就沒了,無痛無傷。可不就是太便宜巫霜花了?

  「罷了,」霧花掙了掙繩子,「且就按你說的。」

  周博雅見她妥協,擺擺手,示意下人替她解了繩子。

  昆城是個小城,從城南到城北,騎馬一個來回不過兩個時辰。在靜候胡霍帶人回來的過程中,霧花便著手準備瞭解蠱要用的東西。

  等胡霍快馬加鞭拖著巫霜花來別院,才將將耗費一個半時辰。

  巫霜花被拉下馬之時,整個人都是懵的。雖說昨夜她漏了底惹曹展生氣,但她私心裡卻是篤定自己不會有事的。她為曹家嫡三公子生了一子一女,哪怕她沒名沒分,她的兒子也是曹郎的長子,巫霜花根本有恃無恐。

  可如今這情況她卻是始料未及,曹郎都沒處置她呢,姑父胡霍居然先動手?

  巫霜花只覺得荒謬。這是在欺負她苗女出身不懂世家大族的規矩?世家大族之中,哪有姑父把手伸向侄子房中的?這胡霍未免太不講究了!

  可心中再是氣急,巫霜花卻沒底氣直接質問胡霍。胡霍身為西南駐兵統領,維護西南幾十年的安穩,那就是西南百姓的天。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南蠻,他的話就是聖旨。若胡霍鐵了心處置她,就是曹展也不能違背。

  不敢反抗,可她害怕又不甘心,哭得梨花帶雨彷彿不堪風雨拍打的花。

  曹展看她這般,果然就心軟了。

  可身為男人,說出口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決沒有反悔的可能。巫霜花眼巴巴地向曹展求助,見他不僅不正眼看她,還把臉扭到一邊去,心裡咯噔一下就涼了。

  胡霍如今心思全在解蠱上,沐長風中蠱已經有半年,再不解,這人的身子骨兒怕是要真朽了。沐將軍家出色的長公子,若在他手上弄廢了,胡霍心裡一輩子過不去。況且,他實在膩歪了巫霜花哭哭啼啼的做派,立即就吩咐別院下人的把人拗去了柴房。

  眼淚在他這兒是行不通的,他也絕不給曹展心軟的機會!

  直到巫霜花被拖走,霧花才終於起身走到沐長風身邊。

  解蠱對於自幼以血侍蠱的霧花來說,就如同吃飯喝水一般輕易。胡霍應約將人綁了來,她便應諾替沐長風解了蠱。其中曲折不必細說,等眼睜睜看著半個小指指甲蓋大小的肉蟲從沐長風割破的傷口處爬出來,郭滿有那麼一瞬間,整個頭皮都是麻的。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

  好奇心也拯救不了她對軟體肉蟲子的恐懼,郭滿捂著煞白的小臉,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硬著頭皮看那蠱蟲順著沐長風的胳膊一拱一拱地往裝著霧花的血的器皿裡爬,郭滿搓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終於繃不住,慫嘰嘰地找個藉口出了屋子。

  沐長風看著她飛快逃竄的背影,目光漸漸有些晦澀。

  周公子擰著眉頭,眼神在沐長風的臉上轉了幾圈,心裡的怪異感更重了。修長的手指點著桌面,噠噠的聲音十分清晰,襯得屋裡安靜得彷彿能聽見呼吸聲。

  好在沐長風很快便收回了視線,好奇地盯著蠱蟲看。

  噩夢蠱一旦離開宿體,行動變得十分笨拙且緩慢。只見它在盛載鮮血的器皿中翻滾了兩下,眨眼間化作一團血水。周博雅詫異地挑了眉,難得對苗疆的蠱蟲起了興趣。霧花有些可惜地撥弄器皿嘆息:「養一隻這種小東西得費三個月呢……」

  胡霍也有些驚奇,他在南蠻多年,如今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活的蠱蟲:「方纔周少夫人說得真言蠱,可是當真有?」

  他問的直接。

  霧花拿了個小瓷瓶,將器皿裡剩下的血倒進去:「自然是有的。」

  「能叫人說真話?不管心中想的什麼,嘴上便半分不留餘地?」胡霍的眼蹭地一聲就亮了。

  他不自覺地靠近霧花,壯碩的身子,滿身的煞氣,一靠近霧花本能地往後縮。可胡霍卻半點每個自覺沒,眼珠子不住地往霧花不知從何處取來的小翁裡瞄。

  霧花被他狼一般的覬覦眼神給弄得緊張,生怕他動手搶地飛快抓起塞子,塞上了小翁。

  什麼都沒瞄到的胡霍不由的眉頭一皺,頓時就不高興了:「哎你這女娃真是!憑地這般小氣呢?!」花白的鬍子一翹一翹的,他嘖了一聲,頗為不滿道:「本將軍不過是瞧瞧,又不會伸手去搶你的,何必這般遮遮掩掩?」

  「……將軍想幹什麼?」

  周博雅卻呵地一聲笑了,幽幽的眼睛也落在了霧花懷裡的小翁上。

  一個能教人說實話的蠱意味著什麼,其到底什麼價值,不言而喻。如今大理寺很多案件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若能得一隻真言蠱,確實是個令人高興的事兒。不知何時用過了早膳又折回來的郭滿,看著屋裡男人火熱的眼神,瞬間意會了幾人眼神的意思。

  眨巴了幾下眼睛,郭滿又湊到桌邊去看。

  桌上的器皿裡裝的血到了,那隻噩夢蠱的蠱蟲也被不在。霧花從腰間的荷包裡套出來一個扁平的木盒,打開放桌上,裡頭裝著冒著青草香氣的綠色膏子。

  霧花摳了比一粒米那麼大一點,吝嗇地抹沐長風的傷口。

  郭滿:「……」

  屋裡一片安靜,幾個男人盯著霧花懷裡的小翁,目光灼灼。

  「方纔本官瞧著,這蠱蟲進了裝你血的器皿便化作一團血水,」頓了頓,胡霍率先開了口。他對這蟲子實在好奇,才指甲蓋不到的一點小東西,居然這麼神,「本官實在好奇……蠱蟲會死,不知是血的問題,還是離了人的肉身才會如此?」

  霧花手下一頓,捏著小翁,盯著胡霍的眼神更警惕了。

  「應當是後者,」霧花不答,沐長風放下衣袖突然開口了。他的嗓音帶著長時間不開口的沙啞,此時聽在耳中,宛若美酒醉人,「若不然,一個蠱蟲吃完一個人再爬到另一人身上,豈不是光一隻便能弄死一片?」

  說完這話,他耐不住嗓子乾癢,捂著嘴低頭便咳嗽起來。

  郭滿看屋裡沒個伺候的,正巧她就站在床榻與桌子中間,於是順手就到了杯水遞過去。沐長風正捂著嘴咳得倆頰通紅,看到無聲息伸到鼻子底下的肉手一愣。他抬了眼,對上郭滿一雙乾淨的眼睛。

  沐長風眼睫扇了扇,伸手去接。

  屋裡的茶水是清晨天還未明之時下人沏的,一直沒人換過,這個時辰早已涼透了。沐長風一口灌下去,只覺得透心的涼。然而他低垂的眼瞼卻抬也不抬,也沒吭聲,默默將一杯涼茶喝完,然後把杯子又遞還給郭滿。

  郭滿這時候也覺得沐長風的態度有些奇怪了。

  雖說她只見過沐家長公子一回,算不得親近。但郭滿的印象裡,沐長風似乎是『周公子三人團夥』裡最活潑的一個。可今日瞧著,這人怎麼跟周公子一樣沉默?郭滿伸手去接空杯,手還沒伸過去,一隻長胳膊先一步拿走了。

  周博雅垂眸看著沐長風,淡聲道:「還要麼?」

  沐長風喉嚨還有些乾,點點頭。

  周公子:「嗯。」

  郭滿立在一旁突然打了個寒顫,莫名覺得有些冷。

  接連喝了幾杯,沐長風方才擺了擺手,周公子才停了倒水。

  那邊胡霍與曹展兩人已經把真言蠱追問的七七八八。倆人原本想著,若真言蠱當真這麼好用,往後駐兵再抓到奸細,便能省下一堆麻煩事兒。不過鑒於這蟲子居然如此難養且耗費心血,他們的如意算盤沒打成。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霧花解了蠱,心裡便只剩給巫霜花教訓一件事,當下便提出去柴房會會巫霜花。胡霍對此毫不在意,粗著嗓子囑咐下人立即去請大夫來,擺手示意她自去。霧花道了聲謝,腳下生風地就去找巫霜花算賬。

  曹展如今的精神有些差,心裡幾番糾結之後,權當不知道霧花要去做什麼。他陰著一張俊臉,直言自己累了,而後不等胡霍說話便拂袖大步離去。

  胡霍看他離去的背影一聲冷哼,嘴上罵了句『婦人之仁』,翹著鬍子去了外間兒。

  內室少了是三個人,就剩周博雅、郭滿和沐長風。周博雅突然抬起手搭在了郭滿的腦瓜子上,而後,作死地呼嚕兩下。郭滿腦袋隨著他手左右動,周公子鬆手之際,她精美的髮髻成功亂成一堆草。

  郭滿:「……」

  猝不及防被他這作死的動作給弄蒙了,兩隻肉爪抱著自己的腦袋,表情都空白好幾息。

  等回過神來,她嗷地一嗓子跑出去。

  嗯,找個地方理髮型。

  一陣風從眼前刮過,周博雅默默忍下腳指頭傳來的劇痛,心裡卻被郭滿偷偷打擊報復的行為給氣笑了。他心中無奈地搖搖頭,轉過身,再一看懶懶歪靠在床柱上的沐長風許久,眉頭擰得能夾死蒼蠅。

  屋裡十分安靜,他問:「醒來之後便沒怎麼開口……你怎麼回事?」

  沐長風左右動了動脖子,脖子『卡卡』兩聲脆響,他喟嘆一般地拖著嗓子道:「沒什麼,大夢方醒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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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18:49 |只看該作者
第156章

  「去喝一杯?」雖不知沐長風夢到了什麼,周博雅卻能察覺沐長風的此時情緒十分低沉。捻起胸前垂落的墨發撇到身後,周博雅起身走到床榻邊沿款款坐下,「我帶了幾壺桂花釀來,你大病初癒,與你喝剛好。」

  「好啊。」沐長風放下支著的長腿,躺下去,「渾渾噩噩躺半年,骨頭都朽了。」

  周博雅一聲輕笑,喚了聲『風一』,橫樑上無聲息地跳下一個黑影。

  「去少夫人那兒把桂花釀取來。」

  名喚『風一』的黑衣人低聲應了是,閃身離開。

  回過頭,周公子發覺沐長風眉宇之中的黯然不舒反更深,不禁擰起了眉。他回想方才自己的言行,不知想到什麼,素來平靜無波的鳳眸閃了閃。周博雅這是想起瘋魔的謝思思發瘋時說過的一些胡言亂語,再看沐長風時,心中若有所覺。

  「屋裡藥味兒太大,去外面吧。」

  沐長風仰躺著鬆了鬆筋骨,手腳還有些不服帖。

  這一年中大半的時日都耗在榻上,他如今起身尚有幾分艱難。不過沐長公子跟周公子是一樣的脾性,身邊也是不留人的。不過周公子是不喜生人觸碰,而沐長風則是嫌麻煩。所以此時即便行動笨拙,他也沒有叫下人來伺候的意思。趿了鞋子,自己就去屏風後頭換了身衣裳。

  躺了這大半年,醒來竟有種物是人非的錯覺,沐長風看著別院一草一木心中不禁感慨。

  風很快取了桂花釀回來。

  與酒相配,還附帶拎來一個食盒。郭滿怕空腹喝酒傷脾胃,特意囑咐廚房做的。沐長風看著周博雅看到食盒一幅眉眼帶笑的模樣,默默仰起了頭。披散的頭髮垂下去,他兩手反背到身後支著涼亭的欄杆,幽幽喟嘆了一聲。

  周博雅手一滯,須臾,又繼續從食盒裡取出食碟。

  沐長風取了杯子斟滿兩酒杯,遞了一杯給周博雅,兩人一坐一靠地對碰了一下,各自淺淺飲了一口。微涼的秋風拂面而來,帶著草木特有的清香。兩人都沒有說話,但自小的默契叫兩人都十分欣賞此時的靜默。

  這一日,周博雅喝到天色擦黑才邁著蹣跚的腳步回來。

  廊下的燈籠早已燃起,屋裡燈火通明,郭滿正在研究胡霍派人送來的西南地區的輿圖。說來惠明帝此次派周公子南下是為了支援西南駐兵。周博雅的私心暫且不提,既然來了,自然該做的事必須做。

  郭滿已經看了有一會兒了,心裡也有了底。

  這大召,雖說不存在於天朝的歷史之中,但國土版圖卻與天朝古時候頗為相似。甚至於大召的國土比天朝古時候還大上許多。畢竟這西南輿圖上標注出來的地貌特點,儼然包含了大片的濕地與沼澤,這些是天朝古時候沒有的。

  ……也不知周公子可曾細細琢磨過南疆的地形。

  如今沐長風人沒事了,他自然就要著手正事。郭滿不知道周公子兵法研究得如何,想著自己好歹也是學過現代地理的。沒準能幫點兒忙。抱著這樣的心思看了一下午,她發現除了看標注能想像得出地貌,別的她真沒什麼用。

  突然喪的郭滿:「……」

  穿越一場,她除了吃喝玩樂,居然一點穿越女的光環都沒有?允悲。

  周博雅帶著一身酒氣,緩緩地走進內室,就看到珠簾後的郭滿軟成液體一般地攤趴在矮几上。下巴抵在桌面上,嫩乎乎的臉跟白煮蛋一樣在桌面滾來滾去。他不由地淺淺笑起來,一雙微醺的鳳眸漸漸漾起了瀲灩的光。

  「滿滿……」

  清淡的嗓音裡又夾在了一絲暗啞,輕飄飄地從頭頂落下來。郭滿眼眸一動,還未抬頭,緊接著就感覺有黑色的陰影籠罩到她的頭上。

  周公子繞著矮几走了一圈,在郭滿的對面蹲下來。

  他今夜是醉了酒了,確實醉了。否則以周公子刻到骨子裡的禮儀教養,是絕不會這般散漫的姿勢蹲在郭滿的跟前。

  「嗯?怎麼了?」

  郭滿抬了眼簾,黑黝黝的眸子在燭光下清澈見底。

  周公子靜靜地凝視著她,凝視了許久也不說話,眼神莫名有種委屈的感覺。郭滿沒忍住眨了眨眼睛,正準備開口,周公子突然單手撐到矮几的桌面,前傾了身子,將自己的脣送到了郭滿微微啟開的脣上。

  郭滿一愣,周公子身子向前傾得更多,另一隻手順勢就扣住了郭滿的後腦勺。舌尖溫熱,霸道且急迫地撬開郭滿的脣齒,勾著郭滿的舌頭,不容拒絕地便纏吻了起來。

  郭滿猝不及防的被他摟貼到胸口,嚇一跳。

  然而脣被人堵著,人被人扣著,只能嗚嗚地發出細碎的聲音。周公子卻好似放開了矜持,單手將郭滿撈過來便打橫抱起。他一面走一面凶狠地吻著懷裡人。只聽安靜的內室裡嘖嘖的水聲,男女粗重的呼吸,郭滿的魂都要被這人給纏走。

  不知不覺,周公子已抱著人輾轉到了榻上,整個人覆上去。

  郭滿暈頭轉向,還記著這人從外頭回來沒梳洗過呢。雖說桂花釀的酒味不臭,但郭滿習慣了他身上清冽的氣息,小手若有似無地推他。可郭滿越推,周博雅纏得越緊。直到發現郭滿臉都憋得通紅,喘不過氣,他才終於好心鬆了口。

  一得了空,郭滿連忙把頭偏頭一邊,大口大口的喘氣。

  「滿滿,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嗎?」

  須臾,一道滿含欲望的嗓音幽幽地響起。

  心中隱隱的慌張叫他不安。周博雅自覺這種猜測是荒謬且無根據的。可一個兩個都那樣說,他再是心性堅韌,也忍不住懷疑。

  「……嗯?」

  胸口一起一伏,郭滿表情有些空。

  不想叫郭滿察覺他的慌張,周公子低下頭。鴉青的眼睫低低垂下,掩飾住他眼底的揮之不去的狼狽:「前世與今生,滿滿你可信?」

  郭滿剛想回答,男人炙熱的脣又貼上來。

  周博雅熱切地含著郭滿的耳垂,兩人一起的這半年,他摸準了郭滿身上的所有的弱點。舌尖輕輕一卷,手下一動,郭滿的神志立即又亂了。隨後男女的呼吸聲漸漸濃重,彼此的呼吸交纏,瀰漫這狹窄的床帳之中,如此的曖昧……

  「你不信的。」

  不等郭滿回答,周公子自己搶話,「這世上沒有前世今生,你當然不該相信。」

  「人死如燈滅,這世上根本沒有鬼神一說,更遑論上窮碧落下黃泉。」暗啞的嗓音如此篤定,彷彿帶著凶狠地在郭滿耳邊呢喃,「所有關於前世今生的猜測,不過是懦弱之人不願面對失敗的現實,臆想出來慰藉自己的謊言。」

  他說:「滿滿,你不要信。」

  ……什麼信不信?

  郭滿無處可逃,只覺得這床榻之上,鋪天蓋地的,全是周博雅冷冽的氣息。周公子自受箭傷這小半年,郭滿以及周家上下是篤信了蘇太醫的教誨。為叫周公子安生地養好底子,他已經單方面被郭滿強制禁房事半年。

  如今驟然解禁,周公子抓著心愛的小妻子,行起事來簡直與禽獸無異。

  郭滿糊里糊塗的,滿腦子都是什麼信不信的。

  要人命了,到底叫她信什麼啊……

  不管了!她信個屁!

  ……

  窗外的天空中光色漸漸熹微,夜色越來越濃,拂面的風也漸漸寒涼了下來。走廊的一頭,雙葉領著送來熱水的婆子緩緩往主子的屋這邊走來。然而一行人才將將走到屋前,領頭的雙葉突然頓住腳,白皙的臉頰瞬間爆紅。

  拎著熱水的婆子們落後雙葉一步,她一停下,她身後捧著洗漱用具的,提著水的便全跟著停下來。婆子們心裡正奇怪,就聽到敞開的大門裡傳出女子婉轉的嬌啼聲。而後是男子低低的粗喘,伴隨著床榻吱呀吱呀不停的搖晃聲……裡頭主子在做什麼,不言而喻。

  面面相窺之後,婆子們不禁各自老臉一紅。

  雙葉雖說早見多了周公子人前正經人後禽獸,但這半年以後,已許久沒撞見到主子的這種場面。反應了好一會,才勉強壓下姑娘家的羞澀。

  想著姑爺往日一旦行事,素來是沒個把時辰不會歇的。今日又是憋了半年才難得解禁,依照姑爺那性子,怕是不鬧個盡興,絕不罷休。她於是叫婆子們把熱水又提回後廚,而後把這伺候的下人全打發了。

  院裡的人清空了,雙葉紅著臉上去把門給帶上,縮著脖子也躲到後屋去。

  這一夜,周公子果然不負雙葉所望,鬧到天色將明才泱泱罷手。郭滿睡過去又被弄醒過來,恨得那叫一個咬牙。她身上纏著的這個哪裡是人,那就是個喜人精魂的男妖精。只覺得不過一夜,自己要被這人給搾乾了……

  兩眼一閉睡過去之前,郭滿恨恨地想,周博他絕對是雅瘋了。

  ……

  瘋了的周公子幽幽地舔了嘴角,眉眼之中的春水,成功驅散了心中的慌亂。慌什麼?沒什麼可慌的。人已經在他嘴裡,難道還能飛了?心中大定的周公子一手掀開床帳,墨發隨著他動滑落下來。露出床帳的修長胳膊與半邊臂膀上,遍佈抓痕。

  他渾然不覺得疼,利落地翻身下榻,撿起地上一件外袍披在身上。

  窗外的天已經麻麻亮。

  竟然鬧了一宿?周公子只鬆垮地繫上了肋下的帶子,半敞著領口出去叫人。此次帶來的下人多半是外院伺候的,許多事不如西風園的下人心裡清楚。外院的婆子們懵懵守了一夜,一宿沒睡,這才把主子給等出來。

  婆子們心情複雜:這不是我們清心寡慾的大公子,這絕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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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19:02 |只看該作者
第157章

  下人們躡手躡腳地抬著熱水進屋,眼睛都是盯著地上的。

  內室裡一股腥甜的淫糜氣味兒,直衝得幾個上了年紀的婆子都沒撐住臉皮地紅了臉。周公子套了件單薄的外衫凝氣靜神地端坐珠簾另一面的窗邊,眉眼之中化不開的春水。明媚的光照在他身上,若非他大敞的領口大敞裡,裸露在外的修長脖頸與鎖骨上佈滿或青或紫的曖昧痕跡,誰也不敢相信昨夜的動靜,是這般男子弄出來的。

  婆子們想到這便忍不住兩耳燒紅,不敢看窗邊男主子,偷摸去瞥紗帳中的女主子。屋裡這麼大的一股味兒,是不是該叫醒少夫人下榻梳洗一番再睡?

  心裡嘀咕著,她們便拿眼睛去瞥雙葉。這是少夫人身邊最親近的人,她們即便是想獻慇勤,也不敢越過雙葉去。

  然而雙葉只是老神在在地眼觀鼻鼻觀心,似乎沒有搭把手的意思。

  屋裡靜悄悄的,沐浴的器具一一全擺好後,雙葉才抬了眼睛,示意婆子們隨她出去。幾個外院伺候的婆子當下一愣,有些不明白這安排。雖說她們已經許久沒近身伺候過主子,但也知身為下人,決不能放任主子屋裡亂成這樣,這是失職。

  婆子們面面相窺,猶豫著不敢退。

  雙葉卻沒心思去理會外院婆子們的小心,她眼角餘光瞥著窗邊。瞥到周公子已經放下手中輿圖,壓低嗓子說了聲『退下』,便自顧自地先行退了出去。婆子們一個個地傻站在屋裡半天,直到珠簾後頭一道涼涼的視線就投過來,才忙不迭地跟著出去。

  回過神來,人就已經全部退出屋子。

  屋門從裡面合上,丹櫻正巧抱著一團乾淨的褥子從長廊的另一邊過來。她人小,但力氣大,一個人抱了一堆東西,遠處看就像個搬食的螞蟻。而後看她走到主子屋門外,就這麼虎著一張小臉,抱了一堆東西一動不動地站門口了。

  婆子們:「……」怎麼覺得,少夫人身邊的幾個丫頭一個兩個都古里古怪的。

  當然不是丫頭行事太古怪,而是姑爺這個人吧,他想要臉。

  說到這個,雙葉心裡都想大逆不道地翻個白眼。

  實在是,她們家姑爺真是個十分矛盾又彆扭的人了。明明吃相最是凶狠的人是他,偏偏吃完了自個兒又特別怕醜,就喜做那欲蓋彌彰的事兒。所以啊,不管哪回夫妻敦倫事後,自家姑娘身上的污濁都是他親自幫著清洗,決不準任何人插手。

  若誰不長眼敢這個時候去搭把手,他一準是要惱羞成怒的。

  雙葉頂著一對黑眼圈,強壓著哈欠拍拍丹櫻小姑娘的小鐵臂。囑咐了她一定要等屋裡姑爺出聲喚她,她方才能推門進去,切莫自作主張進去收拾。

  丹櫻自從被郭滿提留回周家,少說也有半年之久。雖然雙葉雙喜顧忌她年紀尚小,甚少叫她撞見這種場面。但她也並非不知道西風園裡的規矩,老老實實地點頭。

  果不其然,屋裡人全清空,周公子方才起身款款去了內室。

  屏風後頭水汽裊裊,淡淡熏香瀰漫,衝淡了屋中淫糜的氣味兒。他單手掀了床帳,彎腰將榻上睡得人事不知的人打橫抱起。郭滿兩隻眼睛沉得彷彿有千斤重,囫圇地滾了兩滾,臉埋在周公子的頸側便又陷入酣睡之中。

  說來周博雅的身上遍佈曖昧紅痕,郭滿這被他蹂躪的小可憐,只有過之而無不及。周博雅垂眸看著懷裡人,濃密的眼睫下閃過一絲滿意。

  都是他的痕跡,都是他的氣味兒,很好。

  昏睡的郭滿是不知道此時周公子的心中所想。若是知道,定會跳起來一巴掌打他狗頭。當她是某某的地盤兒,還帶留氣味兒的…

  ……

  胡家別院統共就這麼大地兒,前前後後也才三個院子。沐公子與周公子一東一西就佔了其中兩個。西邊的院子若是發生什麼事兒,不出一下午,全別院就都知道了。

  沐長風繫著腰帶,便聽到廊下幾個婆子在碎嘴。

  說來西南地區偏遠野蠻,管教得寬鬆,遠不如京城勛貴家族裡的規矩嚴格。婆子們這般堂而皇之在主子的窗下說話也沒個忌諱,什麼葷話都說得出口。屋裡的沐長風沉默地穿戴好,出了屋子便招來別院的管家。

  管家不明所以,扔下手裡的活計便匆匆趕來。

  沐公子素來是個笑面人,在西南別院住了一年半,甚少苛責下人。這般滿面陰沉地指著三個婆子,殺氣騰騰地叫他拖下去杖責五十,可把管家給嚇得不輕。

  「沐公子……」

  管家不知這幾個婆子哪裡惹到他了,小心翼翼的:「可是這幾個婆子伺候不周?」

  「亂嚼人舌根,污言穢語地編排主子,委實齷齪!」沐長風心裡彷彿燒著一團暗火,一雙淺淡的琥珀眸子銳利如箭,刺得管家心裡猛一跳。

  管家一想,也約莫猜到怎麼回事了。

  因著別院這邊沒有正經主子管事,管家也不大拘束,下人們確實不大規矩。這幾個婆子怕是拿周公子的屋裡事兒又嘴上沒個把門兒地四處說笑,叫這沐公子給逮個正著。管家盯著沐長風漆黑的臉,心裡罵了句活該,卻是不敢替婆子們求情。

  他是知道這些個鄉下婆子嘴巴有多臭,沐公子這等高貴之人哪裡能受得了?沒叫他拔了她們的舌頭,已經算罰得輕了。

  於是手下一揮,幾個黑臉的護衛便上來拎起地上嚇迷了魂的婆子,利落地下去處置。

  婆子們哪裡見過這種陣仗?當下便哭著求饒。

  沐長風聽著婆子們的鬼哭狼嚎,心裡那股火氣卻丁點兒沒降。他揉了揉頭髮,只覺得心煩意亂。於是乾脆取了佩劍,去別院的園子裡去練劍。

  他昨日才將將解了蠱,身子還虛得很。營地那邊雖緊張,但也並非不能拖。等周博雅調整個兩三日進營地就有了支援,胡霍暫時不需要他過去,所以勒令他這半個月必須老老實實在別院裡養好身子。

  軍令如山,沐長風不願也不得不聽。

  然而越是舞劍,他心裡越不能平靜。他如今的腦海裡,一張枯瘦的小臉兒反覆地浮現。嬉笑的,嗔怒的,落淚的,每一幅面孔都有,彷彿刻進他的心坎兒裡。夢裡不覺得如何,如今醒來,他自然認得,博雅的那個小妻子才進門之時便是那副骨瘦如柴的模樣……

  胡霍匆匆過來,就看到滿園的花瓣如雨落下。

  他一個大老粗也不懂什麼憐香惜玉,更沒什麼愛花惜花的自覺。沐長風把這滿院子的花都霍霍了,他也不曉得心疼。樂呵呵地站在一邊看沐長風舞完一套劍法,只是心裡在默默讚嘆他年紀輕輕便劍法如此高超,不愧是沐家人。

  靜候沐長風收了劍勢,胡霍才意猶未盡地上前,喊上他一道去周博雅的院子。

  「現在?」

  胡霍腳下一愣,婉轉道:「周大人他……可是有什麼不方便?」

  沐長風手中劍輓了個漂亮的劍花,逆著光站在樹下,面上神情有些看不清。須臾,他似乎笑了下,聲音裡有著不知意味的飄忽:「你這時候去,怕是會被他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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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千里迢迢從京城來,按理說胡霍是該盡地主之誼為周博雅等人接風洗塵的。然而周公子一行人才到昆城就正巧遇上遍尋不著已久的苗女突然冒頭,機不可失。為瞭解沐長風的蠱,事情自然就耽擱了下來。

  如今沐長風的身子漸漸恢復,胡霍手頭的緊急事務也處理完,這才交代曹氏操辦起洗塵宴一事。這宴會可不僅僅是走個形式,也是胡霍為周博雅熟識西南事務的重要一環。

  說來昆城地處偏遠,不過是西南邊陲的一座小城,對京城之中的事務知之甚少。城中之人的消息大多閉塞。周博雅此人雖說聲名在外,卻也並非所有人都聽過『大招三公子』或『博雅公子』的名號。對於西南這些耳目閉塞的蠻將們來說,周博雅不過一個被皇帝打發來的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書生,因此對周博雅一來便壓他們頭上頗有微詞。

  胡霍看在眼裡,卻也沒為周博雅說話。

  事實上,他雖說聽聞周太傅家長孫驚才絕艷,卻從未親眼見過。

  在胡霍看來,京城傳出名聲的『才子』『才女』實在多了去了,大多不過是世家子弟為了博名利自己傳出來的,沒多少含金量。況且即便這周家長孫有幾分才起,但那也不過都是些紙頭上和官場上爾虞我詐的本事。可他們昆城不一樣,來這大召邊陲,要得可是真槍實彈的手頭功夫和排兵佈陣的軍事才能。

  再好的名聲,沒親眼看親自感受,他也不敢用。

  此次辦宴,一是為了叫手下瞭解情況,切莫魯莽得罪了京城權貴。二則也是想借此機會看看周博雅的本事。如此一來,洗塵宴自然必不可少。曹氏跟胡霍駐守西南多年,夫妻同心,自然知道丈夫的意思。洗塵宴便特意設在了營地的西北校場。

  周博雅接到下人遞話,勾了勾脣角便一口應下。

  洗塵宴就設在次日,說急也不急。

  曹氏派來別院的下人被石嵐引進門,冷不丁瞧見樸質的木桌後手捧著書端坐得筆直的周公子,芝蘭玉樹,眉目如畫,只覺得主子的顧慮其實也不無道理。這般仙氣得人兒,一看就是金玉堆砌著養成的,哪裡像是能在戰場吃苦的?想著曹氏的囑咐,他特意提醒了周公子宴上設了女席,赴宴可帶女眷隨行。

  周公子頭也不抬,只淡淡點頭表示知道了,便吩咐石嵐送人出去。

  次日一早,胡家的馬車便來了別院接人。

  周博雅將郭滿從被窩裡撈出來,郭滿只覺得自己渾身的骨頭都要碎了。

  昨日夜裡,周公子嘴上說著明日有事,夜裡決不會鬧太晚。結果哄了她鬆口之後,就被人超長耐力地壓著狠狠操練了兩回。郭滿軟趴趴靠他懷裡打哈欠,第一百八十三次提醒自己,鍛煉身體是必要的,否則她要遲早被這男人做死。

  溫柔的男人大多虛偽,禁慾的小半年裡人五人六的,一開閘就死不要臉了,哼!

  不要臉的周公子其實還是要臉的,這點,伺候的下人有親身感受。比如每當折騰的過了,郭滿那雙黑黝黝的大眼睛用一幅譴責的目光幽幽盯著他的時候,他還是會一本正經地紅了耳尖。比如在榻上榻下從來都是兩副面孔,榻上沒羞沒躁,榻下隨便調戲一下就炸毛……裝模作樣得要命,就沒見過這麼彆扭的人。

  郭滿以及一眾下人心裡早把他這屬性給吐槽的體無完膚,十分鄙視。周公子哪怕猜到郭滿心中所想,卻還是依舊故我。

  郭滿其實已經都看淡了,他非得假裝自己依舊清純,她就假裝配合他好了。

  唉,誰叫她寵他呢?

  郭滿搖搖頭,扶著丹櫻的胳膊去上妝。

  胡家的洗塵宴,周公子雖沒說什麼,郭滿其實也差不多知道輕重。說到底,還是惠明帝賜下的兵符。周公子此次南下,說是說胡霍親自求來支援西南的,但惠明帝卻是把整片西南駐兵的兵符賜下來了。

  這般一動作,周公子的行動方便了,卻又難免叫有心之人多想。

  況且,惠明帝派了周公子來,並未曾言明何時召他回京。不知內情的人,自然會以最大的惡意來揣度周公子的來意。郭滿平日裡雖說吃吃喝喝的不大不管事兒,但每日與周公子同吃同睡,她就是睜眼瞎也該聽到些東西。知道入西南第一步很重要,她不能馬虎。

  別有用心地梳妝了一番,出來才發現門口安排了兩輛馬車。

  郭滿一身正紅的禮服,平常擱箱底的三品淑人規制的首飾此時戴在了頭上。清艷的小臉兒上懶散促狹的笑全收起來,一副高官夫人的模樣。她穿得正式,行動間頗有不便,此時正一手瞧著裙擺一手抓著周公子的衣袖從款款門裡走出來。

  裙擺有些長,怕走太快踩著裙角,一路求穩走得非常慢。迎面就看到一身玄色勁裝雙手抱臂懶散靠在別院門口石獅子上的沐長風。

  只見他滿頭墨發用一根紅木簪子簪著,未曾束冠,有一律碎發隨風灑落,顯得為人十分不羈。此時他的眼瞼低垂,一腿撐著地一腿散散支著石獅子的底座。明明是懶散的姿勢,卻顯得人身姿頎長又挺拔。自從拔出了蠱蟲,沐長風的身子便恢復得飛快,這兩日雖不能大動干戈,卻已經能四處走動了。

  似乎聽到門內動靜,他抬起了雙眼,見著來人忽地勾脣角淺淺一笑。

  郭滿猝不及防間對上他的眼睛,心裡猛一抖。

  飛快垂下眼,郭滿捂著砰砰跳了一下的胸口便蹙起了眉頭。正當她心裡閃過怪異,就見身邊的周公子腳下不疾不徐的步子倏地一頓。繼而邁開長腿,他兩步上前去與沐長風說話。沐長風見周公子過去,嘴角的笑意擴大,郭滿莫名懸了下的心才放下來。

  原來是錯覺……

  郭滿暗暗拍了拍胸脯,簡直嚇死,方纔她差點以為沐長風在對她笑。

  「怎麼現在才出來?」沐長風抬眼對上台階上的周公子,懶散地放下手臂,姿態頗為隨意地道:「恭候你多時了博雅公子。」

  周博雅半抱半扶著郭滿上了馬車,順手還替郭滿正了正鬢角的珠翠,回過頭也彎起了嘴角。狹長的鳳眸懶懶一挑沐長風,閃過一絲笑。抬手放下車簾,遮住車裡的人,周公子清涼的嗓音說起話來有一股幽幽的韻味:「孤家寡人自然動作利索。」

  沐長風驀地被噎住了。

  他點了點下巴,抬起長腿往後面一匹棗紅大馬走去,「看來本公子堅持不娶妻是對了,這人啊,果然還是一個人最自在……」

  周博雅卻是挑眉笑了下,命石嵐也去牽一匹馬來。

  一直隨侍在大門前的別院管家立即頂著滿臉的褶子,招手喚來一個馬童。馬童聽了話飛快地跑開,不出一炷香的功夫,牽了一匹黑馬過來。

  周公子於是翻身上馬,低聲說了句『走』,車伕一甩馬鞭,催車趕往胡家。

  且不說兩大當世少見美男子並駕齊驅,引得路上行人紛紛側目。交頭接耳地猜測被夾在中間的馬車裡坐著什麼人。就說他們才將將過了坊市,一個白色的身影突然從圍觀的人群中竄了出來,直愣愣地往郭滿的馬車前撞了過去。

  她衝得飛快,雖不曾撞到馬蹄子底下,卻是一出現便驚了郭滿的馬。

  只見那馬兒當空嘶鳴,馬蹄前揚,不可控地就橫衝直撞起來。車伕死死攥著馬韁,馬鞭不停地打在馬屁股上,連聲呵斥叫馬兒停下。然而越是呵斥,這馬兒越驚慌。周博雅瞬間就變了臉色,棄馬便飛身追去。

  與此同時,另一道黑色的身影也飛速追了出去。

  沐長風幾乎是沒過腦子,直接躍起,踏著胯下之馬的頭,身形更快地在坊間兩邊的屋舍之上閃爍。兩人的武功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路數同出一源,輕功更是旗鼓相當。只見一黑一白兩個身影飛快地閃動,眨眼間落在了馬車前。

  幾乎是同時,周博雅與沐長風各自飛起一腳,狠狠踹向了馬肚子。

  馬兒一左一右受到腳力的重創,只聽哢哢清晰的兩聲骨裂的聲音,受驚的馬身體呈現古怪的折型,瞬間口吐白沫,停下了動作。而後便是轟地一聲巨響,馬兒倒在了地上,濺起了四處的灰塵,迷人眼睛。

  車伕已經嚇傻了,被馬車甩下來,摔倒在一邊也不知道爬起來。

  一黑一白的兩人面上都是驚慌,兩步上前便各自抓起了車簾的一邊。然而抬起的一瞬,彼此對視一眼,愣住了。郭滿便是這時候手軟腳軟地從馬車裡爬出來,她什麼都來沒看,跌跌撞撞地就跑到一邊去先吐為快。

  馬兒受了驚,又一路沒頭沒腦地瘋跑,顛得她肚子裡翻江倒海。郭滿白著臉蹲在角落裡,額頭上還頂著大包,耳朵嗡嗡嗡地響,苦膽汁都要吐出來。

  丹櫻雙葉倆嚇得半死,白著小臉爬出來,連忙小跑過去替郭滿撫背。

  周公子大步走過去將額頭絲絲滲血的郭滿小心地摟在懷裡,回過頭看向一臉驚慌跟過來的沐長風,目光沉沉。

  沐長風低下頭,須臾,蒼白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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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19:28 |只看該作者
第159章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橫衝直撞,馬兒沿途撞翻了諸多攤販的雜貨攤子。百姓們聽到動靜巴巴湊過來看熱鬧,交頭接耳地便將一行人圍在了中間。周公子默默將郭滿的臉按到懷中,冷冽的目光暗含警告地掃視了一圈。

  圍觀看客心中一凜,皆低下頭,周博雅方才小心地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石嵐,你且先行去胡家走一趟。」眼睛直勾勾盯著沐長風,周博雅淡淡道,「與胡夫人言明緣由。我與少夫人耽擱片刻,稍後會到。」

  石嵐的目光在周博雅與沐長風之間轉了轉,低下頭應是。

  沐長風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卻又覺得無話可說。

  夢中情形如何,現實又如何,沐長風尚且分得清清楚楚。不管他夢中與阿滿曾有過怎樣的親密無間,赤裸的現實卻是,阿滿早已是博雅明媒正娶的妻子。作為摯友,他心中就是有再多不甘,也必須盡數咽進肚子裡。

  可是這般無聲地嚥下去,心口猶如壓著一塊巨石,梗得他一顆心都痛了。

  沐長風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黯然,如今木已成舟,他連爭取的立場。眼睛若有似無地掃過安靜窩在周博雅懷裡的郭滿,他煩躁得一腳踹在馬車車廂上。只見那破損的馬車飛出去,嘭地一聲巨響,砸在不遠處的圍牆上。落地的瞬間,車廂瞬間碎裂。

  沐長風一句話也沒說,轉過身便大步離去。

  周博雅慢慢鬆開捂在郭滿耳朵上的手,心裡卻莫名鬆了口氣。對於沐長風這幾日接連異常失態,他嘴上不說,心裡其實大致猜的到緣由。然而猜到也不能明言,這種事情一旦說出口,不管是對郭滿周博雅夫妻還是對沐長風,都不是一件好事。

  誠如他所想,前世今生如過眼雲煙,沉默才是金。

  廣袖垂落,遮住了懷裡郭滿的身影。周公子抬起了眼簾,靜靜看著沐長風大步流星遠去的背影,黝黑的眸子裡光色明明滅滅,晦澀難言。須臾,又歸於平靜。長風什麼都不說,周公子便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況且就算他如今知道也於事無補,何必徒增煩惱?

  耳邊是嗡嗡惱人的竊竊私語。

  看客們有在可惜四分五裂的馬車與倒地不起的駿馬,也有擔心馬車中貴人傷重。有熱心的人向周公子指了昆城最負盛名的醫館,催著周公子趕緊帶傷患去看看。周博雅低頭看了眼額頭腫得一指高的郭滿,不敢耽擱。謝過熱心人,順著他的指路方向抬腳便去。

  周公子壓低了嗓音:「滿滿,為夫帶你去看大夫。」

  郭滿此時兩隻耳朵裡嗡嗡的,根本聽不清。額頭的腫包還在絲絲滲血,她不知自己是不是腦震盪了,此時額間一抽一抽的疼得厲害。

  「嗯,」郭滿壓製住欲嘔的衝動。

  靠在周公子胸口減少震動,「你快點,我有些想吐。」

  周公子一急,落下一句『查』,抱著人便大步流星地往醫館而去。

  方纔突然驚馬,幸虧郭滿機靈,死死抓住了車廂的車窗邊緣不放。雖說她素來坐吃等死沒什麼力氣,手勁也小得可憐,但這般多虧了她穩住身形。否則馬車左甩右撞,以她這小身板,怕是得被慣性給甩飛出去。到時候是死是傷,可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

  額頭上腫起的大包,也是最後甩得太狠,她實在抓不住才撞到了桌拐角。老實說,若非丹櫻小姑娘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她,她都能就這麼在車裡磕死。

  除此之外,她身上其實都還差不多。

  郭滿苦中作樂地覺得自己活得也挺皮實的。瞧瞧她這一年半的功夫,遭人下毒出車禍綁架都經歷了一遭,運氣到底是有多背。她一面按著抽抽直跳的太陽穴,心想趕明兒得去廟裡得給自己燒炷高香,好好去一去霉運。

  然而這話還沒嘀咕完,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周博雅只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腦門,顧不上走,臉色刷白地直接從地面飛掠到屋頂。沿著屋脊慌張地跑了起來,素來淡然的面孔崩了個徹底。

  低矮的街道屋脊上,只見一個白色的身影恍若飛鳥,瞬間閃過眼前去。

  留在原地的清風面無表情地看著主子漸漸只剩一個白點的背影,他一甩腰間佩劍。只見佩劍蹭地一聲出鞘,白光一閃,他抬眼冷冷掃視一群圍著的人群。四周看客被他身上煞氣所攝,默默退開,擁擠的人群便閃開一條空路。

  雖說事發突然,那害得少夫人重傷的人,主子必然不會放過。

  心知主子此時心中必然是怒極,他於是半點功夫不敢耽擱,立即去查了。同樣被留在原地的雙葉雙目通紅,看清風動作,立即爬起來。清風回頭看了眼,沒管。交代了幾個家丁務必將這附近搜,面無表情地折回先前馬車出來的坊市。

  雖說一閃而過,並未曾看清楚。但看身形,方才驚擾馬車的人顯然是個女子。趕在主子回來之前,他得將那女人找出來。

  清風動作很快,常年隨周博雅查案,這點小地方查個人輕而易舉。

  不出半個時辰,清風就把心虛的女人從人群中揪了出來。驚了胡家馬車的是一個舞姬樂坊的舞姬,二八年華,相貌生得頗為清秀可人。

  那女子似乎也沒料到自己貿然衝出來會惹出這麼大禍事,等馬兒橫衝直撞,都已經收不住手腳。舞姬嚇得三魂飛了七魄,被胡家護衛押到清風的面前,嘴還沒張開,就已經被嚇得手軟腳軟好似一攤軟泥,跪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嚶嚶直哭。

  清風眉頭直皺,雙葉卻是不會憐香惜玉,上去就一巴掌扇偏了舞姬的臉。

  「老實點!」雙葉心裡氣得要命,陰沉沉地喝道,「你以為你弄傷的是何人?這可不是在你樂坊,少拿哭哭啼啼這一套來糊弄人!」

  舞姬一個哭嗝梗在喉嚨裡,頓了頓,乖覺地閉嘴了。

  她怯生生地瞥了眼面無表情的清風,再小心翼翼地看著雙葉,確定沒人憐香惜玉才開口說話了。謀害官家夫人這大罪她委實不敢認下,只能可憐兮兮地為自己辯解。說自己並非故意,只是方才擠在路邊看熱鬧,不小心被人給擠了出去。

  說罷她又擠出幾滴眼淚,端得好一幅梨花帶雨。

  雙葉聞言眉頭立即就皺了起來。

  驚馬哪有這麼湊巧的?三匹馬齊頭並進,要受驚也該一起受驚。怎地只單單自家主子的馬車驚了?況且,一般馬是那般好驚的?通常用來套車的馬,性情溫順,行路穩妥。沒道理這舞姬從一旁衝出來,就自家姑娘一個人倒了霉。

  雙葉冷冷盯著這個女人,直覺她在撒謊。

  事實上自從郭滿上次被綁架後,雙葉對發生在郭滿身上的任何事都警惕萬分。此時狐疑地打量著這個舞姬,心中不信。舞姬卻彷彿被看透了心般渾身一僵,不敢與雙葉對視,柔弱地低下頭,眼神不自覺地閃了閃。

  雙葉敏銳察覺,眼睛不由地瞇了起來。

  清風一句話沒說,隻手下一揮,開門進來個黑臉的護衛。他指著舞姬叫護衛將人綁起來先帶去別院,而後又回頭看了眼雙葉,方才大步離去。

  這昆城說大不大,但因地處邊界的緣故,人員魚龍混雜,十分複雜。派出去查這女子的人尚未回來。如今不論聽到什麼,都不過這女子的一面之詞。多審問無益,不如將四周可疑之處全查個遍,等主子回來再說。

  等了又將近半個時辰,去查白衣女子的人還未回來。清風看著已死的馬屍,眉頭擰得快夾死蚊子。不知是他看錯還是真是如此,這馬兒似乎中了古怪的毒。

  想著可能看錯,他便又多查了幾遍。

  清風不是專注學醫的,只大概瞭解些皮毛,自然分不清馬兒到底中了什麼毒。但馬兒的異常加這屍體上的古怪,說都是湊巧,也不大可能。

  周公子抱著包紮好傷口的郭滿回來,清風便將發現告知了他。

  怎麼滿滿的身上總是出這等事兒?周博雅眉頭不由地皺了起來。然而還未張口,郭滿倒是先轉過頭說:「你不如去別院,把霧花姑娘請來瞧瞧看。」

  清風一愣,看向郭滿,這倒是提醒了他。

  須臾,周公子笑了,拍拍郭滿的後背笑道,「你到是腦子轉得快。」

  「都說毒蠱不分家啊。霧花姑娘常年與毒蟲蠱蟲打交道,應當熟得不能再熟了。」郭滿伏在周公子的肩上,髮髻已經散了,絕非出門之時嚴謹的模樣。顯然為了方便擦藥包紮,周公子替她拆了髮髻重梳。

  「若是馬屍真有什麼古怪,她定能一眼看出來。」

  「興許吧……」

  清風不敢抬眼看女主子,只拿眼神詢問男主子的意思。見周博雅淡淡地點了頭,他彎腰向郭滿行了一禮,立即就去了霧花的院子。

  郭滿抬了下巴,硬撐著繼續跟著看到底怎麼回事。

  霧花這幾日才收拾了巫霜花,正有些興致懶懶。聽說了郭滿找她,便放下藥杵子懶懶跟了過來。然而人還沒走到馬屍跟前就捂著鼻著淡聲道:「算你們還有點眼光,竟然看出不同。不過,這馬中的是蠱非毒,劣等的食肉蠱。」

  周博雅:「……何謂劣等食肉蠱?」

  「就是一種專食內臟的蠱蟲,中了蠱者,會被這種蠱蟲從內到外吃個乾淨。非常好養,通常半個月便能一盅,每一盅至少能養出三隻。」霧花佈滿圖紋的半張臉依舊猙獰,她解釋道,「但這種蠱蟲我們苗寨是不願養的。上不得檯面,還惡毒,也只有隔壁幾個小國很盛行養這種蠱……」

  「你說真的?」周公子脣角抿了起來,神色嚴肅。

  霧花點頭,「自然。」

  周博雅神色漸漸嚴峻起來,這事兒,似乎有點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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