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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九章 感同身受
溫萊沉入了一片黑暗。
身體變得虛無,呼吸也不復存在。然而很快,她又擁有了心跳,感官,以及陌生得不受控制的情緒。
她睜開了眼睛。
面前是燈火璀璨的宴會大廳,衣著體面的男男女女相擁著在舞池內旋轉挪步。穿著紅裙的蕾拉懶洋洋倚在長椅裡,把玩著高腳酒杯。
空氣中流淌著曖昧微溫的氣息。
一切都很熟悉,熟悉得溫萊幾乎要產生錯覺,以為自己回到了那場假面舞會。
但某種異樣的慌張籠罩了她的意識。有個忍耐的哭音在耳邊響起:「怎麼辦,怎麼辦……哪裡都找不到藍薔薇……利奧殿下去哪兒了?」
溫萊做了個偏頭的動作。
她想看清聲音的來源。然而下一秒,她發覺自己無法左右視野。微弱的呢喃聲依舊縈繞著,所見景象來回晃動,視線滑過光潔的玻璃酒瓶。
只是短暫一瞥,溫萊看清了瓶面映出的身影。
一個……戴著面具,身材嬌小卻豐滿的棕髮少女。
是伊芙。
即便戴著面具,溫萊也能認出人來。
看樣子,伊芙正在參加蕾拉夫人的假面舞會。因為弄丟了拒絕騷擾的藍薔薇花,又找不見失蹤的利奧,所以無比慌張。這種慌張也傳染了藏匿於體內的溫萊。
溫萊試著掙扎了下。
她現在並無軀體,彷彿只是一團虛無的意識。待在伊芙的身體裡,與伊芙共享視野,感受,以及思想。
那隻魔鬼做了什麼?
溫萊默默思考著,她是被帶回了過去,還是落入一場復刻的幻覺?
沉思間,伊芙已經在大廳裡轉了個來回。慌慌張張,泫然欲泣,為未知的處境而感到恐懼。
「利奧殿下,您究竟跑哪裡去了?」
伊芙喃喃自語。
她的眼眶浮起淚水,視野變得朦朧模糊。
溫萊不太適應這種錯亂感。同時擁有兩份情緒並不是什麼好事,而且伊芙的感受太強烈了,洶湧而又敏感,時刻衝擊著溫萊真實的情緒。
——利奧在樓上的客房。
溫萊試圖開口,理所當然的,她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伊芙仍然在大廳內徬徨搜尋。直到撞進陌生男人的懷抱。
「啊,抱歉。您有沒有受傷?」
男人戴著狐狸面具,只露出棱角分明的臉龐。他的態度很溫和,動作也足夠紳士,第一時間扶住了伊芙,然後退開半步說話。
您怎麼了?
丟了藍薔薇花……沒關係,只要有男伴在身邊,不會有人打攪您。
如果感到不適,就陪我說說話吧。剛好,我也沒有女伴,現在有些困擾。
陌生男人表現得無可指摘,彷彿一個教養良好性格保守的貴族。
可是,真正保守的男人,會單獨參加這場放縱的假面舞會嗎?
溫萊能辨別出他每一個虛假的音調。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投來的視線,有多麼意味深長。
可伊芙沒有經驗。剛剛搬回國都居住的少女,尚且不明白這個階層有多少看似體面的骯髒事,任何一具尊貴的皮囊,都有可能包藏著腐爛的靈魂。
伊芙把那男人當成了救星。
他們躲在陽台,友好聊天,氣氛融洽。他邀請她跳舞,兩人旋入舞池,呼吸著逐漸黏稠的空氣。
而溫萊只能注視著這一切。
感受著這一切。
「第一幕,相遇。」
嘶啞重迭的怪聲響起,震得溫萊意識脹痛。
魔鬼的腔調飽含惡意,「看起來像愛情的美好開端,不是麼?」
伴隨著話音落下,所有畫面驀然化為黑暗。視野重新打開之時,周圍的環境已經變成了陌生空曠的街道。夜幕低垂,光線昏暗。
溫萊還在伊芙的身體裡。
某種龐大壓抑的窒息感,沉沉籠罩著她的意識。來自於伊芙的思維告訴她,現在所處的位置是杜勒家附近。
身體很痛——因為不久前,家中的姐姐們毆打了伊芙。
精神很痛——因為在這個夜晚,伊芙被鎖在臥室外,無法躲進單薄的被窩裡哭泣。
孤獨的少女蹲坐在寂靜的街道邊,反復安慰著自己。車馬聲接近,有人隔著車窗發問:「你為什麼獨自待在這兒?夜裡可不安全啊。」
伊芙抬頭。
於是溫萊也看清了馬車裡的男人。
克里斯‧瓦倫。
一個面目俊朗、外表成熟、然而內裡是個虐待犯的傢伙。
伊芙呼喚他為「狐狸面具先生」。
某種意義上,克里斯的確像隻狐狸。
他很擅長對付這個年紀的女孩,只需寥寥數語,就能讓她主動踏上馬車,去一個未知的居所。當然,這也因為伊芙擁有「被愛的魔法」,不自覺地降低了防備心。
溫萊幾乎能聽見伊芙的心音。
就去一去能怎樣呢?
他看起來很可靠。而且很英俊。是個體面的貴族。
他不會傷害我。他會喜歡我。
他會喜歡我。
伊芙被克里斯帶進了有著小花園的紅房子。
他們聊得很開心,克里斯給了伊芙足夠放鬆的空間,又不失分寸地流露出對她的好感。
也許這種形象的確難以抗拒。
所以伊芙離開以後,依舊和克里斯保持了聯繫。
隔天,或者某個週末,她會收到他的邀請函,秘密前往紅房子赴約。共進晚餐,暢聊文學與歷史,坐在一起觀賞精靈圖鑑。
伊芙的每個愛好,都能夠講給他聽。每個微不足道的小煩惱,也能得到他的安慰。
克里斯的確被她所吸引。
即便,他注視她的時候,依舊是賞玩寵物的視線。
什麼都是循序漸進的。從克制禮貌的距離,到臨別時的相擁親吻。然後是某個糟糕的雨天,伊芙不顧一切地奔進紅房子,在克里斯的目光下脫掉自己的衣裙。
「您愛我嗎?」
她抖抖索索的,像隻被雨水打濕的麻雀,「請抱抱我吧。」
男人的軀體覆上來時,溫萊再次嘗試衝破阻礙。
魔鬼的笑聲尖銳刺耳:「你厭惡什麼?又不是你和他做愛——再說了,和這種人上床,難道會比巴托伊修德差嗎?巴托伊修德那種噁心的玩意兒,你都心甘情願獻祭自己的身體!」
溫萊不想聽。
她無法離開伊芙的身體,也無法斷絕共感。只能忍耐著反胃與疼痛,沉默著旁觀這一切。
克里斯顯然不是個體貼的情人。
也許伊芙事後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在穿好衣裙離開時,充滿忐忑地問道:「克里斯先生愛我,對嗎?」
回答她的,是一個敷衍的吻。
「是啊,我愛您,小姐。」
「第二幕,相愛。」
魔鬼怪聲怪氣地念著,世界重歸黑暗。
它顯然是在諷刺。
伊芙並不愛克里斯。溫萊清楚地感知到,伊芙只有依戀和不安的情感。而克里斯也不愛伊芙。他對她,頂多是「喜歡」。
魔鬼的法術,讓他被她吸引。可是,這種吸引只會放大他內心的慾望,暴露他真實的本性。
……
畫面再度亮起。
伊芙試圖遠離克里斯,然而受到留影石的威脅,不得不繼續與他來往。
床事方面,克里斯的動作變得愈發粗暴,時不時在伊芙身體留下痕跡。後來,他開始使用鎖鏈和皮鞭,玩一些「無傷大雅」的游戲。再然後,他逼迫她扮演狗,給她吃違禁的情趣藥物。
每次結束時,伊芙都會問:「你愛我嗎?」
相處時間變長,克里斯的假意也變成了真情。他會幫她穿上衣服,像打扮玩偶一樣,親自替她梳頭髮,親吻後頸。
「是,我愛您。可愛的小姐。」
這份愛意,摻雜著多少暴虐的慾望?
又或者,愛意是否會助長施虐的傾向?
伊芙不知道。
她淪陷在克里斯的陷阱裡,茫然無措,無力掙扎。
這種茫然感,同樣傳遞給了溫萊。
世界亮了暗,暗了亮。
很長一段時間裡,魔鬼沒有再出現。畫面變得紛雜搖晃,像是彰顯著伊芙心境的混亂。
排演《蒂達的復仇》的某一天,伊芙拖著傷痛的身軀來到戲劇社,而後利用藏匿魔法,跟蹤了卡特兄妹。站在公館客房前,受巴托伊修德分身攻擊,伊芙喉嚨受傷,倉皇逃竄。
她狼狽地奔跑在各種陰暗的巷子裡,不敢回家。從白天到黑夜,經由下城區,走過漫長荒蕪的道路,抵達珀西家族的城堡。
溫萊看見了庭院裡挖土的瑞安。
本以為接下來可以瞭解地下室發生的一切,畫面卻再次變幻,來到陌生簡陋的旅館客房。
伊芙滿懷憧憬地照顧著氣若游絲的斯特萊爾。
斯特萊爾軀體自癒,丟棄了伊芙。
滅頂的絕望感淹沒了痛苦的少女,也折磨著溫萊的靈魂。
不對勁。
溫萊勉強維持著清醒,竭力思考道。
這不對勁。
涉及到溫萊‧卡特,畫面跳躍得很厲害。伊芙行動的動機模糊,反應也很奇怪,許多關鍵的信息都無法窺探。
她猜測伊芙的行動受了魔鬼的慫恿,可地下室究竟發生了什麼?當伊芙照顧斯特萊爾的時候,內心感受如實傳達過來,溫萊知道,此刻的伊芙腦內同樣多了一本書的劇情。但伊芙為何能接收劇情?出於什麼契機?
畫面再變。
絕望的伊芙回到杜勒家,次日辭演戲劇,進入紅房子。
這次,是她主動投進克里斯織就的網。
她迫切需要克里斯的「愛」,來證明自己依舊擁有被愛的魔法。
可是,這一次拜訪,她再也沒能離開深紅色的臥房。日復一日的折磨,越發沒有底線。偶爾克里斯離開房間,她走到窗前眺望牆外的街道,心裡生出自由的渴望,又很快打消念頭。
畢業舞會這一夜,克里斯受邀前往格爾塔學院。
伊芙終於有了外出的機會。她從抽屜裡搜出閒置的魔法石,使用藏匿法術逃離紅房子,精神恍惚地來到公爵府的大門外。
——要見卡特夫人。
——或者費爾曼公爵。
這是伊芙此刻的真實想法。強烈,而又猶豫。
因為什麼而猶豫?與費爾曼夫婦見面,想做什麼?
溫萊無從窺知。
伊芙的思維,被什麼力量阻隔著,無法共感。
夜色已深。
伊芙在公爵府外徘徊良久,直至法術失效,守衛質問她的來意。
恰巧費爾曼送克里斯出門,遇見伊芙,費爾曼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這是……哪家的小姐?」
喝了酒的克里斯心情似乎很好,一把攬住伊芙,懶洋洋道:「這個不行啊,是我的。」
他帶著伊芙回紅房子。在酒精的刺激下,他情緒高漲,一邊撕伊芙的裙子一邊說話:「費爾曼這頭豬竟然看上你了,你覺得怎麼樣?你跑到他家,就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對吧?畢竟是卡特家族……」
伊芙被掐著脖子摁倒在地毯上,就這麼接納了克里斯的侵入。
她張著嘴無聲尖叫,眼淚滑入鬢髮。
克里斯發洩了一次,讓僕人提來冰桶和紅酒,說是要玩個更有趣的。經歷得多了,伊芙也知道,所謂的「有趣」,只會給她帶來痛苦。
可是沒人告訴她,這次會如此疼痛,痛到她徹底崩毀。
在極致崩潰的瞬間,伊芙終於能夠發出聲音。
她嘶喊著,嚎叫著,哭泣著,將冰錐扎進克里斯的心臟。酒醉的男人反應並不敏捷,就這麼被釘在床上,迎接一次又一次的攻擊。
「不要你,不要你!」
伊芙的聲音帶了恨意。
「明明該有更好的……更好的人來愛我……他們不會傷害我……」
她拔出冰錐,尖銳的頂端對準克裡斯疲軟的性器,狠狠捅下。
氣息奄奄的男人仰躺著,眼睛逐漸失去光彩。喉嚨裡發出咯咯的窒息聲,無法喚出完整的呼救聲。
血沫飛揚。
濺在伊芙的手臂上。
她又哭又笑,大腦徹底變成了破爛。溫萊難受得要命,意識擠成了一團乾癟的殘渣。
「明明……」
「不該是這樣的……」
混雜了血液的眼淚,砸落在克里斯的腹部。
「這根本不是愛……」
「第三幕,死別。」
黑暗矇住了溫萊的視線。
魔鬼嘰嘰咕咕地笑著,「尊貴的小姐,你是否對她的遭遇感同身受?」
溫萊無法回答。
她甚至做不了張嘴的動作。
但她已經猜到,所有被跳過的重要畫面,所有被掩蓋的細節,都是這隻魔鬼的手筆。
彷彿生怕她……窺探到什麼重要的訊息。
「別急。」
費查斯特斯說,「戲劇才剛剛開場。接下來,才是你真正該看的東西,是你應贖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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