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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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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一根貓條] 失貞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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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6 00:34: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是NTR的味道

  大概有那麼幾秒鐘,現場氣氛格外凝滯微妙。

  各處靜悄悄投來視線,打量著蘭因切特的反應;然而因為座次的關係,沒有多少人能真正窺見他此刻的神情。

  更何況,蘭因切特也不會輕易把想法擺在臉上。

  如果這是一台普通的表演,沒人在乎飾演者是否接吻或親熱。戲劇擁有天然放縱的權利,角色或癲狂,或失態,親密交纏抑或廝殺格鬥,只要能得到觀眾的認可,便能迎來足夠熱烈的驚呼與喝彩。

  但現在,飾演蒂達公主的是溫萊‧卡特。

  卡特家的女人不可能穿這種明豔的裙子,參加這種戲劇,在眾人的目光中親吻異性。現實的荒誕感沖淡了某種詭異的猜疑,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溫萊的吻戲得了蘭因切特的允許。

  這麼說來,由利奧出演阿諾德,也是合情合理的決定了。

  畢竟溫萊身份尊貴,又是蘭因切特的未婚妻。除了利奧,別的男性也沒有資格扮演這個角色。

  大概……是這樣的……吧?

  不管怎樣,戲劇仍在繼續。

  蒂達將阿諾德帶回自己的宮殿,彼此知曉了對方的身份。善於進攻的公主孜孜不倦地探索著王子的性格,而驚豔於公主容顏的王子,也很快心生好感。

  他們促膝長談,在月夜中漫步;他們相互試探,因無數個契合的愛好而驚喜讚嘆。

  曖昧酸澀的互動,引得許多觀眾微笑唏噓。而阿諾德獨自在黑夜裡掙扎徬徨的自白,又顯得如此真摯動人。雖然利奧的表現有些生澀,但這種生澀感很好地融入了角色,讓人覺得他的確是陷入愛河的年輕人。

  阿諾德最終向蒂達坦白,自己需要金羊毛。

  他將這份感情染上了利益的顏色。

  蒂達冒險取得金羊毛,並隨同阿諾德返回遙遠的王國。他們的私奔完全是一場慌張的逃亡,而在這逃亡的過程中,蒂達的殘忍本性也逐漸暴露出來——

  她殺死了追來的弟弟。

  蘭因切特一動不動,望著台上的溫萊。手指握著光滑冰冷的座椅扶手,掌心滲出的汗意弄濕了白色的皮革手套。

  他未曾挪開視線。

  也沒有因為溫萊出格的舉動而冷臉離場。

  良好的教養將他捆縛在座位上,極具煽動性的表演增加了他的耐心。一開始的詫異愕然早已化為深沉的審視,他像是從未認識過溫萊一樣,觀察著她的舉止與表情。某種熟悉又陌生的燒灼感從胃裡升騰而起,順著血管神經爬遍四肢,噩夢殘留的悵惘空虛逐漸蔓延開來,將大腦浸泡得昏沉遲鈍。

  溫萊的裙子沾滿了血。

  她奔跑在山林佈景間,動作輕快地拋灑著血肉模糊的屍塊——為了干擾士兵的追捕行動,蒂達公主親手將皇弟切成碎塊,胡亂丟棄。

  如此殘忍的行為,被溫萊詮釋得活潑而又歡喜。她拎著裙角越過障礙,就像踩踏社交舞的節拍,漆黑的長捲髮隨風而起,白皙的臉龐沾著泥土與血。

  在某個瞬間,她回過頭來,視線越過虛空,對上了蘭因切特的眼睛。然後,勾起純真殘酷的笑容。

  時間彷彿停滯,蘭因切特眼前掠過破碎的畫面。燈光慘敗的實驗室,歪斜的視野,居高臨下的未婚妻捏著鞭子,無害地微笑著……

  這景象只持續了不到半秒,便消失不見。難以回憶,無法追尋。

  ……

  幕布合上又拉開。劇情逐漸攀升向高潮。

  休息的間隙,溫萊倚著過道牆壁,眺望觀眾席。她找了一遍又一遍,沒能找到溫洛的蹤影。

  騙人的傢伙。

  溫萊輕輕哼了一聲。

  溫洛很忙,如果沒有極其重要的事,不可能失約。但這不妨礙她暗自腹誹。

  利奧經過她身邊,扯了扯衣領,壓著嗓子提醒道:「就快演完了,你可別掉鏈子。」

  因為燈光的關係,他們都很熱。利奧額頭浮著晶瑩的汗,顴骨泛紅,說話時嗓子也帶了點兒沙啞的音色。

  溫萊挑眉,意義不明地回應道:「我更擔心你。」

  什麼意思?

  利奧皺眉,沒來得及頂嘴,時間到了。他匆匆上台,步伐變得錯亂虛浮,東倒西歪地倒進長椅,並用無力的手指撥倒旁邊的酒瓶。

  這一幕戲,是阿諾德和蒂達爭吵以後,獨自酗酒解悶。此時他已順利成為皇帝,與蒂達的感情逐漸惡化,只缺一個破裂的臨界點。

  溫萊悄無聲息地靠近他。

  她只穿著單薄的睡裙,長髮披散腰間,在幽冷光線的照映下猶如豔麗的魅魔。利奧歪在椅子裡打盹兒,而她俯身下來,滿是柔情地撫摸他的臉龐,喉結。

  「吾愛。」

  溫萊愛憐地呼喚著,屈腿半坐在利奧身邊。這個姿勢看起來很正常,但借由肢體和角度的遮擋,她的膝蓋順勢抵住了他的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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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6 00:34: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一章 發情的賤狗

  利奧差點兒彈起來。

  他睜大了眼睛,想要說話,被一根食指堵住了嘴唇。溫萊微笑著,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低頭親吻他的眉心。

  「親愛的阿諾德,我原諒你先前的態度,因我內心還洶湧著愛的烈焰。」

  溫萊用繾綣的語調念誦著台詞,膝蓋輕輕磨蹭他腿間那一團,偶爾惡意頂進。

  「只要你對我道歉,我們還可以像以前一樣。」

  她俯身抱住他,溫熱的軟乳緊緊貼著利奧緊繃的胸膛。利奧呼吸急促,往後退了退,腦袋撞上椅子扶手,疼得兩眼發黑。

  不過沒關係。

  他的痛苦,看在眾人眼中,只是阿諾德的正常反應。

  溫萊伸手拉他。利奧側身躲避,繼而想起自己的戲份,憤怒地推搡著溫萊,將她反壓在椅子上。也許他動作幅度大了點兒,又或者這長椅道具質量不過關,總之它整個兒傾倒在地,發出巨大的聲響。

  而利奧自己,堪堪用手臂支撐著,伏在溫萊上方。

  倒下的長椅,完全遮擋了他們的身形。

  溫萊躺在陰影裡,彎彎嘴唇,掛起純潔柔軟的笑容。這笑容讓利奧心中大敲警鐘,不待他逃離,身下的她已經纏了上來。

  隔著柔軟單薄的布料,花戶與半勃的性器相抵,軟唇蹭過莖身。利奧感覺到了某個凹陷的縫隙,他無法忍耐地喘了一聲,眼角憋得通紅。

  「瘋子……」

  瘋子瘋子瘋子!

  外面坐著那麼多人!

  她竟然敢……

  溫萊攀著利奧坐起來,又用力將他推倒在地。

  這個動作,讓他們重新出現在觀眾的視野裡。

  溫萊向下望去。沒用的二王子殿下果然徹底勃起了,胯間鼓囊囊撐起了一大團。

  她挪動腳步,站到他的身側,有些怨恨又有些癲狂地念道:「是,我是個瘋子。你與瘋子相愛,利用瘋子爬到最高的位置,得到權力,金錢,榮譽……然後來指責我瘋癲殘忍,不配做你的皇后。」

  「阿諾德,狡詐冷酷的阿諾德,你何德何能指責我?」

  蘭因切特眉心跳動。

  不知怎的,他總覺得這台戲劇不太對勁,而且時不時有種含沙射影的隱喻感。

  趁著轉場間隙,蘭因切特微微側頭,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的觀眾。光線昏暗,他辨別不出什麼,最值得關注的費爾曼公爵歪在座椅裡,一臉無聊的神情。

  顯然對戲劇毫無興趣,純粹是過來給女兒捧場。

  蘭因切特重新將視線投向前方。

  利奧換了身鬆垮垮的衣服,正在和一個陌生女孩兒摟摟抱抱,演親熱戲。不過他的表現很生硬,語氣也有些急躁。

  蘭因切特沒有多加注意。他的弟弟本就耐心不足,能力也很差,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

  偷情的戲份並不多,戲劇更側重於蒂達獨處時的痛苦表現。精心調整過的光線,一暖一冷,分別打在兩個角落;阿諾德與情婦嬉戲親熱,蒂達蜷縮在陰冷的宮殿裡飽受背叛之苦。

  而後,結局終於到來。

  蒂達換上了一襲黑裙,毒害阿諾德的情婦,並殘忍地殺死了兩個幼小的嬰孩。大火蔓延開來,煙霧升騰,到處都是哭喊聲。而她行走在烈火之中,曳地的裙擺燃燒著點點紅光,陰鬱的眼眸只剩冰冷的恨意。

  鐺,鐺,鐺。

  沉重的音樂似重錘敲擊地面。

  溫萊抬手,極其緩慢地抹開臉頰的鮮血。她望向觀眾席,視線無比準確地捕獲了蘭因切特,然後無聲發笑。

  這是一個美豔至極的笑容。

  傲慢,瘋狂,無視一切。

  幾乎所有人都記住了此刻的她。只是這時候,他們尚且將她看作戲中的蒂達,直到幾日後,才能將這個形象和真正的溫萊聯繫起來。

  所有的隱喻,不過是命運提前的預演。

  ***

  謝幕之後,溫萊前往休息間。

  她很疲倦,遇到其他人只是微笑或擁抱。好不容易踏進安靜的休息間,摸索著想要開燈,手腕卻被人抓住了。

  憤怒的少年把她按在牆上,喘著氣控訴道:「你是不是想讓我出醜!」

  溫萊無辜辯解:「沒有啊,我相信殿下的臨場反應能力。」

  「去他媽的臨場反應!」

  河豚王子顯然氣壞了,憤憤咬住溫萊的嘴唇,含糊不清地說話:「你就是想當眾羞辱我,讓蘭因切特討厭我……誰允許你親了,誰允許你那樣……」

  少年的聲音逐漸落了下去。他再不說話,只在她嘴裡胡攪蠻纏,鼻息沉悶而壓抑。

  溫萊竟然聽出一點兒委屈。

  她用力一咬,便將他的舌尖咬出了血。

  「你……!」

  利奧又要炸毛,溫萊卻提起了裙子。她懶懶開口:「要獎勵嗎?」

  究竟是什麼意義的獎勵,利奧不想問了。

  他粗暴地扯開褲腰,把溫萊翻過去,背對著她摸索了幾下就插入。昂揚的性器擠進狹窄的甬道,痛苦而又美妙的壓迫感幾乎要碾碎他的靈魂。

  「混賬……」

  利奧全部頂進去,腰胯撞在柔滑的臀部,發出不輕不重的拍擊聲。

  溫萊有點疼。她擰身用力扇了他一耳光,然後揪住汗濕的金髮,輕聲嗤笑:「你是發情的賤狗嗎?」

  利奧半張臉都紅了。左眼滲著淚,唇角火燒火燎地疼。

  他放緩了速度來回抽插,一邊撩開她的髮絲,咬住後脖頸的軟肉。休息間的門還敞開著,朦朧的光線灑進來,落在他們腳邊。

  門外不遠處,蘭因切特捏著厚重的文件夾,正在緩步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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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6 00:34: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二章 分道揚鑣

  廊間的地毯,將行走的腳步聲變得緩慢而輕微。

  但溫萊還是聽到了。

  戲劇社的成員不會在這時候過來。騎士團也是。希亞給每個人安排了休息換裝的場所,沒誰刻意前來打攪疲憊的溫萊。

  所以,現在到後台找她的人,要麼是遲到的溫洛,要麼……是蘭因切特。

  溫萊撐著牆壁,一隻手還揪著利奧的頭髮。少年青澀的性器在體內頂撞,偶爾撞得她悶哼喘息,心底生出奇異興奮的癢意。

  如果……如果來的人是蘭因切特,場面應該會變得很熱鬧吧?

  她往門口挪了一步。

  利奧卻變得很緊張,更加用力地握著她的腰,咬著牙槽快速抽動。他似乎想盡快結束這場偷情,且因為腳步聲的靠近,喉間的呼吸變成了壓抑倉皇的抽噎。

  「溫萊……我們關門好不好?」

  他俯身貼著她的耳朵,氣音顫抖。

  一點濕潤的水漬染上溫萊的鬢髮。她突然覺得很沒意思,反手推開利奧。利奧沒有防備,踉蹌後退半步,未釋放的肉棒抽了出來,可憐巴巴地垂在褲腰外,頂端泛著晶瑩的光澤。

  門口落下一片陰影。溫萊聽見了蘭因切特略帶疑惑的嗓音:「卡特小姐?」

  幾乎是同時,利奧慌不擇路,直接彎腰躲進溫萊的長裙。

  溫萊:「……」

  太蠢了,蠢得不忍直視。

  她挪動步伐,半邊身體側倚著門框,微笑著阻攔了蘭因切特打算進門的腳步。身後的利奧被迫露出了腰身和腿腳,他緊張兮兮地往前靠,竭力躲在長裙裡,並祈禱昏暗光線與牆壁能夠給予足夠的遮擋。

  可是這個姿勢,導致他的臉直接貼在了溫萊的大腿間。

  再往上一點,鼻樑和嘴唇就能碰到濕潤飽滿的臀縫。裙底光影斑駁,利奧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但他能聞到淡淡的鹹甜的氣息。

  來自於剛剛被他進入過的、美妙而又神秘的肉穴。

  那是他和她的味道。是他在她身體裡留下的體液,以及她被他肏出來的汁水。而現在,與他親密接觸過的女人,正在和她未來的丈夫說話。

  「抱歉,我很累了,殿下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吧。」

  溫萊揉了揉太陽穴,眼眸半睜半閉,「我還得換衣服準備參加舞會。」

  說到舞會,蘭因切特放下了心頭的疑惑。過來的時候,他其實捕捉到了房內細微而奇怪的響動,但現在沒有興趣提問了。

  「關於這件事,正好告訴你,我無法做你的舞伴了。」蘭因切特將手裡的文件遞過去,「我已與你的兄長達成一致協議,以倫納德的名義,取消你我的婚約。」

  溫萊不是很意外。

  溫洛早已和她解釋過,現在蘭因切特的處境很為難。他需要風霜山脈的礦脈,來解決日益緊張的開支問題。

  「陛下和皇后同意你的決定嗎?」她接過文件,隨手翻了翻裡面的資料和協議,「後續打算如何向民眾解釋原因?」

  蘭因切特捏住空蕩蕩的手指。

  他看著溫萊毫無留戀的神色,眸光不由變冷幾分,「我自有辦法說服他們接受這個結果。且不會傷害到卡特家族的聲譽。」

  溫萊點頭。

  她似是有些睏倦,身體往後靠了靠。這一動作,幾乎是坐在了利奧的臉上。

  被迫承受重量的利奧差點兒窒息。他想低頭,可是又擔心被蘭因切特察覺異樣,所以只能咬牙仰著臉,膝蓋抬起,重新支撐住溫萊的站立姿勢。

  混賬……

  該死的瘋女人!

  他現在簡直是她的人形支架。

  整個兒鼻樑都陷在臀縫裡,無法呼吸;嘴唇貼著柔軟濕黏的花唇,喘氣兒都困難。

  利奧不得不張著嘴,竭力搜刮著可憐的氧氣。

  他呼出的熱氣噴在敏感穴口,惹得溫萊雙腿打顫,體內開始分泌情慾的愛液。

  如果是瑞安——溫萊漫不經心地想,如果是瑞安,現在已經很體貼地開始用唇舌服務了。珀西少爺知道該怎麼照顧主人,而利奧的腦子大概永遠無法開發出這項功能。

  所以利奧就只能是利奧。

  她玩弄他,使用他,且不必對他擺出友好的態度。

  這就是他們之間的關係。

  不可能有任何改變。

  「這些需要我簽字嗎?」

  溫萊問。

  「絕大多數文件並不需要。」溫洛已經代為簽名,卡特家族的印章也都蓋好。蘭因切特解釋道,「只有一兩張紙要你親自簽字,簽完以後給我一份留存。」

  溫萊嗯了一聲,客氣微笑:「我知道了,稍後給殿下送來。」

  蘭因切特盯著她的臉。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從她臉上分辨出什麼。也許是愛意,也許是不捨,可他什麼都沒能搜尋到。

  溫萊依舊和以前一樣。笑容柔和完美,沒有任何漏洞。要說有什麼不同,大概是她姿態隨意了點兒,鬢髮有些散亂,眼眸閃爍著細碎的水光。

  彷彿剛經歷過一場情事。

  蘭因切特很不喜歡腦內突然冒出的聯想,他皺起眉頭,冷淡頷首:「不打擾你了。」

  轉身離開時,他按下了體內蓬勃而莫名的糟糕情緒。有個聲音對他說,看啊,她根本對你沒有任何感情。周圍人的評價完全不能信任,她以前展示出來的關懷依戀,笑容眼淚……都只是虛假的社交反應而已。

  從此以後,她和他再也沒有關係了。

  蘭因切特垂眸,忽略心臟瞬間的刺痛感。

  毫無緣由地,他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與她相見的場景。

  那是在公爵府的小花園。

  西捷的皇帝受邀來費爾曼家中做客,彼此相談甚歡。喝了酒的費爾曼非要炫耀自己的小女兒有多麼可愛懂事,帶著他們來到花園。彼時,厭倦了喧鬧氣氛的蘭因切特,跟隨著父親的身影,抬眼望見花叢邊的女孩兒。

  公爵千金戴著蕾絲花邊的遮陽帽,蓬鬆柔軟的髮絲披散肩頭。她手裡捏著剛剛剪下的白薔薇,彷彿沒有被這些突然而至的訪客嚇到,第一時間牽起唇角,露出得體乖巧的笑容。澄澈漂亮的藍眼睛望過來,視線猶如沾了露水的羽毛,輕輕刷過少年的心臟。

  大人們自有大人的社交辭令,不吝溢美之詞地誇讚著溫萊和蘭因切特的優點。他們有意無意地撮合著某種關係,笑著要蘭因切特過去打招呼。

  所有的視線都在蘭因切特身上。

  他意識到了父親的謀劃,也窺見了費爾曼的虛榮渴望。

  可是那個瞬間,他從溫萊手中拿走白薔薇花時,喉嚨的確爬上一陣難言的乾渴。

  ——您像白薔薇一樣美麗。

  虛偽的、僵硬的、卻也可笑笨拙的言辭,開啟了他和她的故事。彼此的人生軌跡逐漸重合,然後在多年之後,燈光昏暗的戲劇後台,再次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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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6 00:34: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三章 畢業舞會與斯特萊爾相遇

  溫萊打開燈,坐進椅子裡,翻看資料與協議。她與蘭因切特的婚事涉及太多利益,需要遵守的條款數不勝數,如今取消婚約,紙面的文件自然不會少。

  利奧磨磨蹭蹭湊過來,看了幾眼,被密密麻麻的文字合約刺得腦袋疼。

  「我說……」他咳嗽了聲,不自在地撓下巴,眼神飄來晃去,「你,你和蘭因切特不結婚了啊?這麼大的事,怎麼之前什麼風聲都沒有……」

  剛剛太緊張,利奧壓根兒顧不上思考別的。現在危機解除,他才從羞惱慌亂的情緒中逃離出來,開始琢磨溫萊和蘭因切特的對話。

  毋庸置疑,這樁婚事告吹了。

  坦白說,這是利奧最渴望的結果。前幾天他抽風的時候,經常跑到祭光塔頂層大廳,想像即將到來的盛大婚禮。在混亂矛盾的掙扎中,他無數次向神祈禱,把這場該死的荒唐的婚禮取消。

  如今他得償所願,卻因為驚喜來得太過平淡輕鬆,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你不和蘭因切特結婚也好。」利奧說,「你們根本就不合適。他有嚴重的潔癖……」

  溫萊唰唰幾筆簽完字,將文件歸置好,抬頭打斷他的發言:「那是你的兄長。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直呼其名了?」

  利奧梗住。

  他以前是很崇拜蘭因切特的。皇兄皇兄的叫個不停。然而不知從哪天起,他不願再在溫萊面前提這層關係。

  「要你管!」

  利奧瞪她,「我愛怎麼叫就怎麼叫!」

  溫萊的確懶得管。

  「出去,我要換衣服了。」她留意了下舞會的開場時間,不甚在意地問,「還是說,你要留在這裡服侍我穿裙子?」

  「我又不是你的僕人!」

  利奧習慣性回嘴,匆匆踏出休息間。關上門的剎那,他站在昏黃的廊道間,用手心狠狠擦拭著臉頰口鼻。

  即便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奇怪的濕漬。

  「就只會對我這麼不客氣……」

  利奧小聲嘟囔著,耳尖一片紅。他低頭,盡力扯平褲腰的褶皺,避免被人察覺偷情的痕跡。繃直的唇線彎了又彎,洩露出隱秘的歡喜。

  ……

  溫萊推門出來時,外面已經不見利奧的蹤影。

  她和希亞等人一同前往舉辦舞會的正廳,途中恰巧遇見和大臣交談的蘭因切特。當著幾位老貴族的面,溫萊將文件遞交給蘭因切特,動作自然面色如常,彷彿只是送了幾張微不足道的紙。

  蘭因切特的反應也很平淡。

  他收下文件,繼續與大臣說話。只是在溫萊離去時,抬眸望了她一眼。

  至此,他們再無關係。

  所有平淡的冷漠的陳舊泛黃的記憶,全都風化成碎片。

  「你在想什麼?」

  進入宴會廳後,希亞借著扇子的遮擋,微笑著問溫萊,「我感覺你今晚很開心。」

  「的確開心。」溫萊彎彎眼眸,視線掃過熱鬧大廳,「你覺得誰會做我第一支舞的舞伴?」

  第一支舞。

  按理說,這麼具有紀念意義的場合,溫萊應當和蘭因切特共舞。

  希亞訝異挑眉,迅速意識到了什麼:「你……」

  「溫萊小姐!」

  清亮的嗓音響起。

  穿著深紅色騎裝的瑪姬大踏步走來,微微喘著氣,飽含歉意地看著她:「抱歉,我還是來晚了,交接時遇到了一點兒麻煩……沒能觀看戲劇演出,真的很遺憾。」

  話音落下時,廳內悠揚的樂曲變得輕快又活潑。白髮蒼蒼的院長走到台前,扶了扶圓眼鏡,開始致辭。

  瑪姬做了個苦惱的表情,站在溫萊身邊不再說話。她顯然很累,翠綠的瞳孔濕潤而恍惚。細細的汗水滑落耳鬢,未及滴落衣襟,被柔軟的手帕擦拭掉。

  瑪姬轉頭,對上溫萊微笑的眉眼。

  「待會兒……」

  溫萊握著絹帕,輕聲問道,「待會兒要與我跳第一支舞嗎?」

  紅髮的少女愣了幾秒,笑得燦爛又耀眼。

  「榮幸之至。」

  ***

  這個夜晚,是畢業者的慶典。

  銜露庭的上空綻放著璀璨的魔法煙花,大廳奏響的樂曲熱烈而張揚。少女們歡笑著擁抱旋轉,肆意揮霍著貯藏在魔法石裡的小法術。花瓣與閃粉漫天飛揚,晃迷了溫萊的眼。

  她和瑪姬跳舞。和希亞跳舞。與每個騎士團的成員牽手擁抱,互道祝福。

  魔藥科的恩卡教授喝多了酒,坐在台階上抱著裡拉琴邊彈邊唱。他有著游吟詩人般美好神秘的嗓音,所吟唱的曲調,也格外多情溫柔。

  夢中的月亮墜落深海

  遠行的旅人偷走星光

  許個願吧

  許個願吧

  在天亮之前

  神明依舊會聆聽我的願望

  ……

  一直鬧到半夜,溫萊乘車回家。

  她也喝了酒,身體疲倦發軟,腦袋卻異常興奮。

  婚約解除了,畢業舞會玩得很開心。蘭因切特早早離開學院,沒有給她釀造任何麻煩,出於輿論考慮,臨走時他態度很好地與她道別。

  天亮以後,就婚約解除一事,皇室會有正式的解釋說明。

  真好。

  真好啊。

  值得快樂的事情很多,唯一不完美的,大概是溫洛沒能到場。

  他究竟在忙什麼呢?

  溫萊迷迷糊糊地靠著車廂,有些費力地拉開車窗透氣。發燙的臉頰被冷風一吹,神智勉強恢復幾分清醒。

  轟隆,轟隆隆。

  什麼聲音正在靠近。像雷鳴,似地震。

  她探出腦袋,循聲望去。一支騎兵隊從幽暗的街巷裡衝出來,個個手持長劍,寒光照映著銀色的鎧甲。

  皇家騎兵隊……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溫萊來不及思考,車頂落下什麼重物,砸出好大一聲響。緊接著,車前的木架被人劈砍,一下又一下。

  負責護送的侍衛厲聲呵斥著,利劍出鞘。微弱的刀影滑過溫萊的眼,下個瞬間,侍衛身首分離,噴著血的頭顱砸落在地。

  咣當!

  車架斷了。

  溫萊險些被甩出去。她扶住傾倒的車廂,鑽出半個身體,探看外面的景象。

  一個男人——一個裹著斗篷的高大男人,用鋒利的短劍割斷韁繩,翻身上馬。他回過頭,漫不經心地望了一眼後方的騎兵隊。

  正是這一眼,讓溫萊看清了他的長相。

  斯特萊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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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6 00:34: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四章 殺他

  再次相遇,竟然是在這種場合。

  然而斯特萊爾並沒有認出溫萊。他甚至根本沒注意到她,之所以襲擊馬車,砍斷車架,只是為了掠奪坐騎。

  貴族的馬車往往會附著增幅魔法。他挑中了這輛車,毫無顧忌地殺死了卡特家的侍衛,如今正要策馬離去。

  溫萊指尖彈動,下意識釋放干涉術,細若游絲的黑霧襲向他的大腦。

  斯特萊爾似有所覺,霎時反手劃劍,切斷了飛舞的霧線。暗金瞳孔轉動著,終於對上溫萊的眼。

  「……哦。」

  他發出短促的音聲,笑容惡意又尖銳。

  「原來是你的車。」

  騎兵隊越來越近了。

  溫萊扶著車門,一隻手看似自然地下垂著,指尖微動,再次調用空氣中的暗元素。

  這些日子,她始終未曾懈怠過冥想訓練。

  她能攻擊他。

  她可以傷到他。

  千絲萬縷的黑霧再次湧出,借著夜色的屏障,刺向斯特萊爾的五官。速度之迅疾,讓斯特萊爾瞳孔驟縮。

  他應當策馬躲避。

  但是天性的傲慢,與享受刺激的習慣,讓他錯誤選擇了對抗的方式。短刀劃破扭曲的空氣,阻截了大量攻擊,然而殘留的幾絲黑霧終究爬進了耳孔。

  猩紅的光矇住斯特萊爾的眼睛。

  他摀住額頭,咬牙咒罵:「滾出去!」

  聲音落下,磅礡的力量順著黑霧甩到溫萊臉上,彷彿一個沉重可怕的耳光,將她拍在車廂角落。

  好痛。

  脊背痛,腦袋也痛。神經和腦漿似乎被攪成了破爛。溫萊下意識弓起腰身,乾嘔著喘息著,勉強抬頭再看,那人已經騎馬離去,背影逐漸與夜色融為一體。

  不行。

  不能放他走。

  溫萊跌跌撞撞跳下馬車。

  皇家騎兵隊忙著追捕斯特萊爾,竟也顧不上慰問卡特家的女兒。他們策馬馳騁而過,捲起冷冽的風與塵土。

  溫萊搖晃著走了幾步,默唸咒語,身體瞬時化作一團暗色的霧氣,纏住隊伍最後面那匹馬的尾巴。

  就這麼晃蕩著,懸掛著,悄無聲息地跟隨著騎兵隊,追擊逃跑的斯特萊爾。

  上城區,到下城區。

  經由一片荒僻野地,前方的斯特萊爾突然勒馬停下,嘆了口氣。

  「好麻煩……都殺掉算了。」

  他調轉方向,正面迎接皇家騎兵隊的攻擊。刀劍相撞,血肉橫飛。纏繞著馬尾的霧團被甩落在地,安靜潛伏於濕冷的草皮裡,游動著靠近。

  又一具屍首倒下,堪堪壓住霧團。

  溫萊:「……」

  她很難描述自己此刻的感覺。身體像是被壓扁了,但是又沒有疼痛。憑著意識從屍體底下爬出來的時候,視野重獲自由。

  然後她看到了滿地的斷肢。草葉沾滿了血。

  斯特萊爾扯緊兜帽,甩了甩劍尖的血。正要離去,視線射向溫萊的位置。

  溫萊沒有動彈。

  她靜靜地蜷伏著,像一片自然形成的暗影。

  待斯特萊爾轉身邁步,才重新嘗試靠近。

  不能著急。

  這不是個簡單的對手。

  必須得找準時機,趁他沒有防備的時候施行干涉術,控制他的精神,然後使用奪命咒。

  抽取他的靈魂,殺死他的軀殼——

  可是,為什麼斯特萊爾會前往珀西家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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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6 00:35: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五章 兩敗俱傷

  瑞安從夢中驚醒,睜眼只看見無盡的黑暗。

  他摸索著打開壁燈,給自己倒了杯涼水喝。方才的夢魘已經變得模糊破碎,記不起任何細節,只留下心悸的感覺。

  桌面擱置的懷錶,指針移向一點。

  正是深夜。

  瑞安按住莫名疼痛的胃。

  他決定下樓燒點兒熱水,沖杯甜可可。

  甜的東西,可以使人的心情變好,擁有某種幸福的錯覺。

  然而當他踩著樓梯往下走的時候,城堡入口突然發出巨大的撞擊聲。很快,年久失修的門板轟然倒下,有人踏步進來,兜帽滑落,露出一張英俊而傲慢的臉。

  ——斯特萊爾。

  「看來沒找錯地方。」

  金髮男人扯著嘴角笑,「正好,既然你醒著,也免得我搜房間了。瑞……瑞安是吧?」

  他打了個呵欠,睏倦而不耐煩地說,「自己過來,節省時間。」

  瑞安沒有動。

  地下室的凌虐行為,似乎成為了虛幻的夢。斯特萊爾完完整整站在那裡,瞧不出一點兒殘缺的毛病。強大,危險,充滿攻擊性。

  瑞安自言自語:「怎麼就好了呢?」

  那麼嚴重的傷,全都痊癒了。

  真可惜……

  真可惜啊。

  瑞安看著斯特萊爾。

  他站在樓梯拐角,漆黑的髮絲隨意披散肩頭,低垂的眼眸蒙著晦暗的霧靄。臉色蒼白,神情卻很淡漠。

  死亡並不是多麼可怕的事。

  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今夜酣睡無知的蘿絲。

  至於溫萊……溫萊不需要瑞安操心。早在溫萊對蘭因切特施行報復的第二天,她的兄長就找上門來,與他進行了和平會談。

  交談的內容並不復雜。

  溫洛感謝瑞安的陪伴,並提供了許多醫藥物資,作為慰問禮物。這位兄長深諳社交辭令,全程沒有流露任何傲慢鄙夷的情緒,態度溫和而疏離,彷彿只把他當作一個玩意兒。

  一個……能哄妹妹開心的小寵物。

  瑞安沒覺得難過或窘迫。

  他意識到,溫洛實實在在關心著溫萊,真真切切愛著溫萊。

  有溫洛在,他又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斯特萊爾等不到回應,嘖了一聲,提著劍走上樓梯。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瑞安抬眼,敏銳地捕捉到灰暗的地毯上蠕動的陰影。它並不顯著,只有小小一團,像霧氣,又像灰燼,游動著攀爬著,逐漸靠近斯特萊爾的後背……

  電光石火間,瑞安驀然開口。

  「你要殺我?」

  這是句廢話。

  但廢話可以分走斯特萊爾的注意力。

  霎時間,那團詭怪的陰影漂浮而起,伸出無數根細長的線,狠狠紮進斯特萊爾的後腦勺!

  刺耳的嚎叫響徹城堡,回音久久不絕。

  斯特萊爾抱住腦袋,踉蹌幾步踩空樓梯,整個人歪斜著滾落下去。瑞安後退半步,又強忍著不再動彈,一隻手死死扣住扶手,指甲泛白。

  蜷縮在地的斯特萊爾,變得面目猙獰,臉色通紅。雙目緊閉著,脖頸綻開條條青筋。

  他徒手撕開腦後的暗霧,隨即又被纏住。幾番搏鬥過後,形態紊亂的霧氣驀地散了一地,隱約凝固出窈窕的身軀,熟悉的眉眼。

  「卡特……小姐?」

  瑞安愕然出聲。

  他眼睜睜看著那團暗霧化作人形。溫萊長髮凌亂披散,臉色比紙還白,跪坐在斯特萊爾身邊,右手劃過虛空,做出個抓握的動作。

  奪命咒!

  瘋狂舞動的暗元素在空中形成綿密的網,試圖攫奪男人的靈魂。

  但就在這緊急關頭,斯特萊爾睜開了猩紅的眼。

  「滾——」

  他挑動劍尖,刺向溫萊的心臟。瑞安竭力奔過去,徒勞無功地伸出手,但最終沒能趕上。鋒利的短劍刺穿溫萊肩膀,發出悶重的聲響。

  ——千鈞一髮之際,她避開了要害。

  忍耐著神經爆炸的痛楚,溫萊重新使用奪命咒。她的眼睛開始流血,視線一片模糊,氣管彷彿灌滿了滾熱的岩漿。

  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意識混亂間,溫萊感覺自己攥住了斯特萊爾的靈魂。

  一個灼熱耀眼、卻也鈍重渾濁的靈魂。

  她沒能將它扯出來。

  融合了魔鬼之力的軀體,遠比普通人類強大。斯特萊爾摔倒又爬起,睜著已近血紅的瞳孔,一步步逃離了這破敗的城堡。

  瑞安渾身都在抖。

  他崴了腳,只能膝行至溫萊面前,慌張無措地伸手,一時間不知道該幫著擦血,還是處理左胸的傷勢。

  那柄短劍貫穿了她的肩胛,劍身深深陷在血肉裡。

  「卡特小姐……我該怎麼做?我該怎麼做?」

  溫萊聽不見瑞安的問話。

  她太疼了,疼得喘不過氣。每寸皮膚都在哀嚎,在冒煙。

  現在只想躺在發黴的地毯上,安安靜靜地睡一覺。

  「別吵……」

  溫萊勉強擠出幾個字,繼而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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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發表於 2022-7-16 00:35: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六章 人魚之淚

  越強大的法術,越損耗精神。

  之前,溫萊對蘭因切特下咒,就發生了口鼻流血的症狀。歷經多日冥想訓練,精神韌度強化不少,現在終於能夠成功施展奪命咒。

  只是……身體也瀕臨極限。

  昏昏沉沉躺了不知多久,渾身的痛意變得遲鈍沉重。再後來,左胸部位竄起尖銳的刺痛,心臟也一抽一抽地難受。有什麼溫熱柔軟的東西拂過面頰,反反復復。

  這觸感讓溫萊產生了錯覺。

  她彷彿回到了幼年時期,蜷縮著躺在空蕩蕩的大床上。卡特夫人守在旁邊,撫摸著她的髮絲,用柔和而不失冷淡的語調說話。

  你該睡覺了……睡前故事?讓母親勞累耗神可不是淑女的作為。

  如曾經發生過無數次的事實那樣,昏睡中的溫萊久違地感受到了細微的委屈和失落。

  「媽媽……」

  她嘴唇翕張,擠出破碎微弱的呼喚。

  媽媽啊。

  沒有睡前故事也沒關係。不能像別人家那樣互相擁抱也沒關係……

  可是,可是啊。

  別把我留在冰冷的白房子裡。

  別將沾滿花泥的剪刀,對準我。

  「卡特小姐……」

  「卡特小姐,您在說什麼?」

  似曾相識的嗓音穿過夢境屏障,將溫萊的意識帶回現實。

  她竭力睜開眼皮,在逐漸清晰的視野中辨認出瑞安的面孔。吊頂的燈光昏黃暗淡,映出室內熟悉的陳設。

  這裡是瑞安的臥室。

  溫萊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傷。短劍已經被取出來了,傷口被繃帶纏裹著。

  「您還好嗎?」

  瑞安捏著濕毛巾,憂心忡忡道,「我給您做了緊急處理。抱歉,家裡沒有快速癒合的高級魔藥,您的裙子也被我撕爛了。不過您放心,我處理外傷很有經驗……」

  說到這裡,他不自覺抿唇,短暫地停頓了下。

  「您一直昏睡著,灑麻醉藥拔劍都沒有反應。這裡太偏僻了,我沒法拋下您出去尋找醫生,或是聯絡您的兄長……」

  溫萊勉強起身,按住暈眩的腦袋。

  「現在是什麼時間?」

  話語出口,她才察覺自己的嗓子變得粗啞難聽,像漏風的窗。

  「天剛亮。」瑞安連忙端來一杯熱水,喂給溫萊,「您需要聯絡公爵府嗎?」

  溫萊喝了半杯水,抬起眼簾看向瑞安。

  她的視線很平靜,但莫名讓人心生不安。

  「怎麼了?」

  瑞安輕聲問。

  「我想知道,斯特萊爾為什麼會特意來殺你。」溫萊打量著瑞安略顯疲倦的眉眼,「珀西家族理應與塞拉貢沒有任何來往。」

  瑞安沉默。

  他將濕毛巾擱置在凳子上,笑了一笑,附和道:「是啊,我和斯特萊爾沒有交集。」

  解釋因由並不需要花費多少時間。關於他如何遇見斯特萊爾,又如何在地下室施行報復。昔日的魔鬼再次現身,身份不明的少女帶走了殘缺的男人。

  溫萊安靜聽完,沒有流露出多少表情。

  在《被寵愛的伊芙》的世界裡,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具備合理性。

  所以,斯特萊爾不是一個純粹的人類,他體內藏著某種力量。

  而伊芙身邊的確有魔鬼,那魔鬼正是多年前致使珀西家族覆滅的元兇。

  伊芙救走了斯特萊爾,如今斯特萊爾被皇家騎兵隊追捕,伊芙卻滯留在神秘的紅房子裡。那棟房子……是否與斯特萊爾有關?

  無論如何,只派人守著紅房子是不夠的。

  必須做出進一步的行動了。

  溫萊決定先聯絡溫洛。她啟用了藍寶石項鏈的感應魔法,隨即下床。瑞安阻攔不住,只好服侍著她換上樣式古早的貴婦裙,又送她出門。途中溫萊瞥見庭院草叢裡閃爍的銀光,出於某種直覺,她要他過去查探。

  「是項鏈。」

  瑞安把東西撿起來,遞給溫萊。「可能是……斯特萊爾逃走時掉落的。」

  溫萊端詳著掌心裡的項鏈。

  她從未見過這麼澄澈璀璨的珠寶,像一顆顆細碎的水滴,盤踞在手中便匯聚成閃亮的湖水。

  「人魚之淚?」

  的確是人魚之淚。

  價值連城的珠寶,曾經歸屬於敵國塞拉貢,後來收藏在西捷國庫中。溫萊只在珠寶鑑賞歷史書裡見過它。

  斯特萊爾偷竊了國庫的人魚之淚……所以才被追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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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6 00:35: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七章 克里斯‧瓦倫

  溫萊若有所思。

  她收好項鏈,在城堡大門外等了一會兒。卡特家族的馬車很快出現,隨從十來個,趕車的人是溫洛身邊的下屬。

  「哥哥呢?」

  溫萊問。

  對方搖頭,只說溫洛昨天去了教廷,一直沒有回來。可能是被什麼事拖住了。溫萊又打聽了幾句,這才知道溫洛早已準備了緊急預案,行動受限時,便會使用魔法石傳訊給下屬,讓下屬代為做事。

  「見您平安無事,實在是太好了。」那人說,「您現在要回家嗎?」

  溫萊登上馬車,思忖片刻答道:「不,先去別的地方。」

  她轉而望見車旁的瑞安,伸手撫摸他蒼白的臉頰。

  「我會讓人送藥來。」

  瑞安眼睫顫了顫。他被魔鬼攻擊,內臟受損,皮肉淤血,整個脊背至今布滿紫紅瘢痕。

  「沒關係。」他注視著她,「謝謝您的關心。我不痛。」

  溫萊扯了扯嘴角。

  珀西少爺真的很會博好感。這點兒以退為進的小技巧,並不惹人生厭。而他那些擅作主張的行動,讓埋藏在靈魂裡的偏執瘋狂再也無從隱藏。

  她俯身,輕吻瑞安。

  「這是獎勵。」

  溫萊微笑,「快回去吧,安撫下蘿絲——她昨晚肯定嚇壞了。」

  想了想,她又改變主意,「我留兩個人幫忙,你們今天盡快搬走。去……楊桃巷。」

  她念了個地址,那地方是前段時間匿名購置的房產,原是為了測試魔法陣準備的,不過一直沒用上。

  如今讓珀西兄妹入住,聽著倒像私藏情人。

  黑髮綠眸的青年喉頭滾動,唇間溢出繾綣的應答。

  「……好。」

  ***

  頭天晚上,溫萊乘坐的馬車遇襲,侍衛死亡,溫萊失蹤。為了避免鬧出不必要的猜測恐慌,卡特家族壓下了消息,暗中尋找溫萊的下落。

  而溫洛身在教廷,對此一無所知。他的尾戒可以接收溫萊的呼喚,知曉妹妹此刻的位置,但無法探聽更多情況。

  好在他派來的人不少,可供溫萊隨意差遣。

  天還沒有大亮,城中彌漫著潮濕朦朧的晨霧。溫萊坐在馬車裡,支使隨從買藥,給家中報備平安。又派人去取匿名信函。

  拿到手的東西著實有些意外。

  一封調查信,內容顯示杜勒子爵的女兒和某個供職教廷的魔導師有私情。

  高階魔法石的來源似乎有眉目了。

  另一封信是日常匯報。

  昨晚瓦倫家族的克里斯前往格爾塔學院觀賞戲劇,後來受費爾曼公爵邀請,來公爵府做客。期間,紅房子並無人員出入,但半夜時分伊芙突然現身於公爵府外。沒人知道她是怎麼來的,總之,喝得半醉的克里斯被費爾曼送出大門,恰巧撞見了徘徊不定的少女。

  克里斯帶走了伊芙。

  克里斯與伊芙進入紅房子。

  紅房子是克里斯的私產。

  溫萊喝下一瓶魔藥。

  她忍耐著生肌的疼痛,命令馬車趕往紅房子。

  不知怎的,總有種不太舒服的預感,驅使著她盡快抵達那個地方。

  也許是因為,斯特萊爾有可能藏匿其間。

  又或者……

  溫萊閉上眼睛。

  她耳邊響起許多瑣碎的閒談。曾經許多個無聊無趣的午後,聚在一起喝下午茶的貴婦人竊竊笑著,用意義不明的腔調講述瓦倫家族的秘辛。

  那個克里斯啊……的確英俊,人也強壯。但是性格很糟糕……

  他娶過三個妻子?婚姻都不太好,第一任來自佩羅家族,據說身體一直很健康,可是嫁給他後就開始生病……

  家庭醫生告訴我,說是床事不節制……哎呀……

  後來呢?

  後來不知怎麼病死了。

  第二任則是得了瘋病,在花園裡放火自焚。

  第三任……哪家的小姐來著?不清楚啊,總之不是什麼有身份的人……有身份的人也不願意嫁呀,畢竟他有那種癖好。

  豔麗的塗滿油膏的紅唇,嬉笑著吐出事不關己的話語。

  ——那種……

  ——虐待少女的癖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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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6 00:36: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八章 名為絕望的戲劇

  市面上最昂貴的治療魔藥,並不能快速而徹底地治癒貫穿傷。及至目的地,左胸繃帶下方的血肉,仍然在叫囂疼痛。最裡面的肌理血管已經癒合,但外層的脂肪、皮膚還呈現割裂狀態。

  溫萊給自己按了個白魔法治癒術。因為親和力不夠高,召喚光元素要比暗元素艱澀得多。

  她派隨從敲門,以溫萊‧卡特的名義要求與紅房子的主人見面。門內的僕人猶豫了很久,顧左右而言其它,就是不肯傳話。

  溫萊整理衣裙,親自下車,微笑著捏造來意。

  「克里斯先生昨晚去我家做客,落了件重要的物品。這東西實在太貴重了,我不放心交給別人,所以親自來見他。」

  「我本來要去皇宮,與殿下商談一些事情。總歸是順路,把東西交給他,我就走。」

  她拿出人魚之淚,攥在手心裡,只漏出一點璀璨的銀光,在僕人面前晃了晃。

  「你看,我們在這裡耽擱了很多時間。如果延誤了我和殿下的會面,恐怕殿下會怪罪克里斯先生了。」

  「通傳?不必了,浪費時間……」

  「我直接進去見他。」

  守門的僕人被唬得滿頭是汗,顯然已經相信了溫萊的說辭。可是他似乎還在顧忌什麼,擺出一副要哭的表情,磕磕巴巴解釋道:「現在這個點兒,主人還在休息,您進去不方便……」

  麻煩。

  溫萊輕輕皺眉,乾脆抬起下巴,驕矜而又惱怒地呵斥道:「你有什麼資格阻攔我?又有什麼資格與我說話?我想進就進!」

  她一揮手,身後的隨從闖進門來,動作迅速地摀住僕人的嘴。溫萊快步進門,身後跟著五六人,遇見阻攔的僕人就上手。短短一段路,愣是殺出了強盜的氣勢。

  進紅房子,登旋轉樓梯,排查樓上的房間。每個地方都沒有斯特萊爾的蹤影,目之所見,皆為色調沉重的家具。深紅的綢,烏黑的鐵,空氣中彌漫著渾濁鹹腥的味道。

  在僕人哆哆嗦嗦的指引下,溫萊來到克里斯休憩的主臥。她推開那扇沉重的紅門,踩著厚實的地毯走了幾步,望見裡間的景象,驀地抬手制止了隨從的步伐。

  「都出去!」

  溫萊聲音發冷,「把門關上,誰也不要進來!」

  房門閉合的剎那,她重新邁步,走向裡間的床。

  這是個被紅色浸染的世界。

  牆壁的底色是紅的,四周懸掛著鎏金邊框的油畫。每幅畫裡的內容,都是赤裸稚嫩的少女。她們有的跪坐在地,脖頸間套著鐵圈;有的仰躺在海水裡,開腸破肚,臉龐依舊帶著虔誠迷濛的表情。畫的色調呈現出晦澀朦朧的白,所有細節充滿了性暗示。

  床帳也是紅的。繡著金絲雛菊,半遮半掩落在床周。

  而那張寬大鬆軟的床,同樣鋪著深紅的綢布。衣服凌亂的男人躺在中間,眼睛空洞,表情帶著僵硬的茫然與怒氣。他的心口破了個洞,血水正在汩汩外流,褲子半褪,腿間的性器已然血肉模糊。

  破爛的衣裙隨意扔在地上。東一件,西一件。

  溫萊移動視線,望向臥室角落。伊芙赤身裸體蜷縮在陰影裡,雙手死死攥著一柄尖銳的冰錐。裝冰的鐵桶倒在腳邊,融化的冰塊和紅酒潑灑在地毯上,其間混雜著破碎的玻璃片。

  滴答,滴答。

  淡紅的血水順著伊芙的胳膊流下來,在腫脹的腿彎勾勒出扭曲縱橫的線條。即便光線模糊,溫萊依舊辨認出了許多斑駁交錯的傷痕,它們遍佈軀體,難以遮掩。

  「伊芙小姐。」

  溫萊試圖靠近她,「你還好嗎?」

  「……誰?」

  伊芙歪頭,警惕而又迷茫地望向溫萊。她似乎沒有認出人來,緊張地舉高冰錐,將染滿碎肉的尖端對準前方。

  「別過來。別碰我。走開,走開……」

  溫萊止步。

  披頭散髮的少女猶自喃喃訴說著,嗓音破碎難聽,吐字艱難:「走開,不要碰我……我不要這樣的愛,好疼,這不是愛……」

  溫萊從未見過伊芙這種模樣。

  在《被寵愛的伊芙》裡,女主角被描繪得善良又堅強,吸引了許多優秀的男性,因此招致了不少同性的不滿與嫉妒。但就算遭遇欺凌挑釁,也沒有真正落到狼狽的境地。

  而現實中的伊芙,同樣獲得了眾多愛慕。騎士團的名聲為她阻擋了絕大多數欺凌事件,她的學院生活過得更順利安心。由於劇情偏離軌道,她沒能和蘭因切特陷入愛河,也沒能及時拯救落難的斯特萊爾——可是劇情再怎麼跑偏,她也不應該變成這樣。

  「邪術」,不能保護伊芙嗎?

  這與溫萊的認知截然不同。

  皇家舞會的時候,塔吉娜的兄長試圖傷害伊芙,然後受到「邪術」影響,不僅態度很好地道歉,而且還愛上了她。

  學院圖書館內,某個高年級男生糾纏伊芙,剛剛表現出暴躁的傾向,就因伊芙的抗拒而變得愧疚。

  她理應不被異性傷害,不是嗎?

  「很好奇?」

  陌生嘶啞的怪聲突兀響起,貼著溫萊的耳朵桀桀而笑。「好奇小伊芙為什麼受傷,為什麼看起來好像殺了人?」

  溫萊倏然回頭,抬手釋放黑霧絲線!

  她的攻擊落了空。

  不知何時,房間內已經盤踞著濃重龐大的黑影,它扭曲著膨脹著,迅速凝結出人形的頭顱與肩胸,而腹部以下的軀體如同怪異的巨蟒,游動爬行。

  「為什麼伊芙殺死了這位英俊的男士?」

  「為什麼做愛的場景會變成凶殺地點?」

  「為什麼小伊芙看起來這麼的……這麼的惹人憐愛?」

  它張開雙臂,用詠嘆般的腔調唱道,「愛是體貼,是保護,亦是慾望,是自私的表演!是虛偽動聽的謊言,是精心編織的陷阱,是殺戮與破壞,控制與傷害!」

  大概是很滿意這段台詞,它笑得樂不可支,腹部的裂口也伸出了樣式怪異的胳膊。

  溫萊後退一步,踩到了濕冷的酒水和冰塊。

  面容陰森如骷髏的魔鬼俯下身來,怪聲怪氣地說話:「我這段台詞表演,比起蒂達怎麼樣啊,婊子小姐。」

  溫萊沒有被它的稱呼激怒。

  她忍耐著空氣中可怖的壓迫感,反問道:「你是籠的守衛者?」

  居高臨下的魔鬼再次發笑,巨蟒軀體在地毯上盤來繞去,尾梢打落深紅的床帳。

  「正是,正是!」它誇張地行了個鞠躬禮,「吾乃▇▇▇▇,負責看管骯髒瘋癲的巴托伊修德!」

  晦澀而冗長的姓名,以一種古老復雜的發音方式讀出來。溫萊無法盡數理解,只能勉強拼湊幾個簡短的音節。

  「費查……斯特斯?」

  魔鬼眯了眯眼,表情變得陰冷又猙獰。

  「別呼喚我,小姐。除非你想和她一樣,與我簽訂靈魂契約。」

  它靠近溫萊,額前的畸角幾乎要戳到她的面頰。速度太快,溫萊來不及躲避,絲絲縷縷的寒氣鑽進鼻腔,帶來作嘔的反胃感。

  「你要與我簽訂契約麼?」

  它嬉笑著,忽而又滿面厭惡,「巴托伊修德的聖女,味道真噁心。哪怕你主動祭獻靈魂,我也懶得吃一口……」

  新的稱呼出現了。

  溫萊掩下怪異的感受,朝伊芙看了一眼。伊芙還縮在角落,對房間內發生的一切置若罔聞,嘴裡喃喃念叨著混亂的話語。

  「她和你簽訂了契約。」

  溫萊說,「擁有極其強烈的渴望,才能召喚魔鬼。而你,給了她魅惑的能力?」

  「是被愛的能力。」

  費查斯特斯並不吝惜答案,「所有種族的雄性,只要與小伊芙接觸,就會對她心生好感。至於好感多久能轉化為愛意,取決於對象的性格、喜好、習慣以及靈魂韌度——但無論如何,只要時間足夠,哪怕是幾乎沒有感情的精靈至高王,也會將他的目光投向惹人憐愛的少女。」

  原書的劇情從未提及這個能力。

  《被寵愛的伊芙》只是個冗長的戀愛冒險故事。沒有魔鬼,沒有契約。它更像是一個不切實際的美夢,忽略了皇室與貴族之間的鬥爭陰謀,無視了真實的犧牲與悲歡。

  魔鬼在溫萊耳邊喋喋不休。

  「小伊芙本可以過得很幸福。是你破壞了她的幸福,搶走了愚蠢的小王子,干預了她和另一位王子的戀情。瞧啊,她多可憐,被你的巴托伊修德傷到嗓子,好幾天發不出聲音,像隻流浪的雀鳥躲進克里斯的懷抱,卻被這男人的愛意傷得瘋瘋癲癲……」

  「你要看嗎?你想看嗎?看看她這幾天過得多麼淒慘……」

  溫萊又往後退了一步。

  腳後跟撞到了鐵桶,它骨碌碌滾到床腳,發出刺耳的聲響。這聲音刺激到了伊芙,伊芙猛地尖叫起來,嘶聲喊道:「走開,走開!」

  溫萊的耳朵嗡嗡作響。

  她有些喘不過氣,左胸的傷口叫囂疼痛。疲憊的大腦神經簌簌跳動著,針紮般的痛楚貫穿整個腦袋。

  攻擊魔鬼顯然是不明智的舉動。好在它看樣子也不打算傷害她。

  沒有再作思考,溫萊撿起地毯上散落的裙子,打算給伊芙披上。

  然而這個動作並不能安撫伊芙的情緒。混亂間,尖銳的冰錐劃過溫萊手背,與此同時,後面的魔鬼伸出利爪,攏住溫萊的頭顱。

  「你必須看。」

  重重疊疊的怪聲,刺入溫萊疼痛的大腦。

  「來吧,尊貴高傲的蒂達公主,害人的劊子手。」

  「敬請觀賞這場絕望而美味的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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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九章 感同身受

  溫萊沉入了一片黑暗。

  身體變得虛無,呼吸也不復存在。然而很快,她又擁有了心跳,感官,以及陌生得不受控制的情緒。

  她睜開了眼睛。

  面前是燈火璀璨的宴會大廳,衣著體面的男男女女相擁著在舞池內旋轉挪步。穿著紅裙的蕾拉懶洋洋倚在長椅裡,把玩著高腳酒杯。

  空氣中流淌著曖昧微溫的氣息。

  一切都很熟悉,熟悉得溫萊幾乎要產生錯覺,以為自己回到了那場假面舞會。

  但某種異樣的慌張籠罩了她的意識。有個忍耐的哭音在耳邊響起:「怎麼辦,怎麼辦……哪裡都找不到藍薔薇……利奧殿下去哪兒了?」

  溫萊做了個偏頭的動作。

  她想看清聲音的來源。然而下一秒,她發覺自己無法左右視野。微弱的呢喃聲依舊縈繞著,所見景象來回晃動,視線滑過光潔的玻璃酒瓶。

  只是短暫一瞥,溫萊看清了瓶面映出的身影。

  一個……戴著面具,身材嬌小卻豐滿的棕髮少女。

  是伊芙。

  即便戴著面具,溫萊也能認出人來。

  看樣子,伊芙正在參加蕾拉夫人的假面舞會。因為弄丟了拒絕騷擾的藍薔薇花,又找不見失蹤的利奧,所以無比慌張。這種慌張也傳染了藏匿於體內的溫萊。

  溫萊試著掙扎了下。

  她現在並無軀體,彷彿只是一團虛無的意識。待在伊芙的身體裡,與伊芙共享視野,感受,以及思想。

  那隻魔鬼做了什麼?

  溫萊默默思考著,她是被帶回了過去,還是落入一場復刻的幻覺?

  沉思間,伊芙已經在大廳裡轉了個來回。慌慌張張,泫然欲泣,為未知的處境而感到恐懼。

  「利奧殿下,您究竟跑哪裡去了?」

  伊芙喃喃自語。

  她的眼眶浮起淚水,視野變得朦朧模糊。

  溫萊不太適應這種錯亂感。同時擁有兩份情緒並不是什麼好事,而且伊芙的感受太強烈了,洶湧而又敏感,時刻衝擊著溫萊真實的情緒。

  ——利奧在樓上的客房。

  溫萊試圖開口,理所當然的,她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伊芙仍然在大廳內徬徨搜尋。直到撞進陌生男人的懷抱。

  「啊,抱歉。您有沒有受傷?」

  男人戴著狐狸面具,只露出棱角分明的臉龐。他的態度很溫和,動作也足夠紳士,第一時間扶住了伊芙,然後退開半步說話。

  您怎麼了?

  丟了藍薔薇花……沒關係,只要有男伴在身邊,不會有人打攪您。

  如果感到不適,就陪我說說話吧。剛好,我也沒有女伴,現在有些困擾。

  陌生男人表現得無可指摘,彷彿一個教養良好性格保守的貴族。

  可是,真正保守的男人,會單獨參加這場放縱的假面舞會嗎?

  溫萊能辨別出他每一個虛假的音調。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投來的視線,有多麼意味深長。

  可伊芙沒有經驗。剛剛搬回國都居住的少女,尚且不明白這個階層有多少看似體面的骯髒事,任何一具尊貴的皮囊,都有可能包藏著腐爛的靈魂。

  伊芙把那男人當成了救星。

  他們躲在陽台,友好聊天,氣氛融洽。他邀請她跳舞,兩人旋入舞池,呼吸著逐漸黏稠的空氣。

  而溫萊只能注視著這一切。

  感受著這一切。

  「第一幕,相遇。」

  嘶啞重迭的怪聲響起,震得溫萊意識脹痛。

  魔鬼的腔調飽含惡意,「看起來像愛情的美好開端,不是麼?」

  伴隨著話音落下,所有畫面驀然化為黑暗。視野重新打開之時,周圍的環境已經變成了陌生空曠的街道。夜幕低垂,光線昏暗。

  溫萊還在伊芙的身體裡。

  某種龐大壓抑的窒息感,沉沉籠罩著她的意識。來自於伊芙的思維告訴她,現在所處的位置是杜勒家附近。

  身體很痛——因為不久前,家中的姐姐們毆打了伊芙。

  精神很痛——因為在這個夜晚,伊芙被鎖在臥室外,無法躲進單薄的被窩裡哭泣。

  孤獨的少女蹲坐在寂靜的街道邊,反復安慰著自己。車馬聲接近,有人隔著車窗發問:「你為什麼獨自待在這兒?夜裡可不安全啊。」

  伊芙抬頭。

  於是溫萊也看清了馬車裡的男人。

  克里斯‧瓦倫。

  一個面目俊朗、外表成熟、然而內裡是個虐待犯的傢伙。

  伊芙呼喚他為「狐狸面具先生」。

  某種意義上,克里斯的確像隻狐狸。

  他很擅長對付這個年紀的女孩,只需寥寥數語,就能讓她主動踏上馬車,去一個未知的居所。當然,這也因為伊芙擁有「被愛的魔法」,不自覺地降低了防備心。

  溫萊幾乎能聽見伊芙的心音。

  就去一去能怎樣呢?

  他看起來很可靠。而且很英俊。是個體面的貴族。

  他不會傷害我。他會喜歡我。

  他會喜歡我。

  伊芙被克里斯帶進了有著小花園的紅房子。

  他們聊得很開心,克里斯給了伊芙足夠放鬆的空間,又不失分寸地流露出對她的好感。

  也許這種形象的確難以抗拒。

  所以伊芙離開以後,依舊和克里斯保持了聯繫。

  隔天,或者某個週末,她會收到他的邀請函,秘密前往紅房子赴約。共進晚餐,暢聊文學與歷史,坐在一起觀賞精靈圖鑑。

  伊芙的每個愛好,都能夠講給他聽。每個微不足道的小煩惱,也能得到他的安慰。

  克里斯的確被她所吸引。

  即便,他注視她的時候,依舊是賞玩寵物的視線。

  什麼都是循序漸進的。從克制禮貌的距離,到臨別時的相擁親吻。然後是某個糟糕的雨天,伊芙不顧一切地奔進紅房子,在克里斯的目光下脫掉自己的衣裙。

  「您愛我嗎?」

  她抖抖索索的,像隻被雨水打濕的麻雀,「請抱抱我吧。」

  男人的軀體覆上來時,溫萊再次嘗試衝破阻礙。

  魔鬼的笑聲尖銳刺耳:「你厭惡什麼?又不是你和他做愛——再說了,和這種人上床,難道會比巴托伊修德差嗎?巴托伊修德那種噁心的玩意兒,你都心甘情願獻祭自己的身體!」

  溫萊不想聽。

  她無法離開伊芙的身體,也無法斷絕共感。只能忍耐著反胃與疼痛,沉默著旁觀這一切。

  克里斯顯然不是個體貼的情人。

  也許伊芙事後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在穿好衣裙離開時,充滿忐忑地問道:「克里斯先生愛我,對嗎?」

  回答她的,是一個敷衍的吻。

  「是啊,我愛您,小姐。」

  「第二幕,相愛。」

  魔鬼怪聲怪氣地念著,世界重歸黑暗。

  它顯然是在諷刺。

  伊芙並不愛克里斯。溫萊清楚地感知到,伊芙只有依戀和不安的情感。而克里斯也不愛伊芙。他對她,頂多是「喜歡」。

  魔鬼的法術,讓他被她吸引。可是,這種吸引只會放大他內心的慾望,暴露他真實的本性。

  ……

  畫面再度亮起。

  伊芙試圖遠離克里斯,然而受到留影石的威脅,不得不繼續與他來往。

  床事方面,克里斯的動作變得愈發粗暴,時不時在伊芙身體留下痕跡。後來,他開始使用鎖鏈和皮鞭,玩一些「無傷大雅」的游戲。再然後,他逼迫她扮演狗,給她吃違禁的情趣藥物。

  每次結束時,伊芙都會問:「你愛我嗎?」

  相處時間變長,克里斯的假意也變成了真情。他會幫她穿上衣服,像打扮玩偶一樣,親自替她梳頭髮,親吻後頸。

  「是,我愛您。可愛的小姐。」

  這份愛意,摻雜著多少暴虐的慾望?

  又或者,愛意是否會助長施虐的傾向?

  伊芙不知道。

  她淪陷在克里斯的陷阱裡,茫然無措,無力掙扎。

  這種茫然感,同樣傳遞給了溫萊。

  世界亮了暗,暗了亮。

  很長一段時間裡,魔鬼沒有再出現。畫面變得紛雜搖晃,像是彰顯著伊芙心境的混亂。

  排演《蒂達的復仇》的某一天,伊芙拖著傷痛的身軀來到戲劇社,而後利用藏匿魔法,跟蹤了卡特兄妹。站在公館客房前,受巴托伊修德分身攻擊,伊芙喉嚨受傷,倉皇逃竄。

  她狼狽地奔跑在各種陰暗的巷子裡,不敢回家。從白天到黑夜,經由下城區,走過漫長荒蕪的道路,抵達珀西家族的城堡。

  溫萊看見了庭院裡挖土的瑞安。

  本以為接下來可以瞭解地下室發生的一切,畫面卻再次變幻,來到陌生簡陋的旅館客房。

  伊芙滿懷憧憬地照顧著氣若游絲的斯特萊爾。

  斯特萊爾軀體自癒,丟棄了伊芙。

  滅頂的絕望感淹沒了痛苦的少女,也折磨著溫萊的靈魂。

  不對勁。

  溫萊勉強維持著清醒,竭力思考道。

  這不對勁。

  涉及到溫萊‧卡特,畫面跳躍得很厲害。伊芙行動的動機模糊,反應也很奇怪,許多關鍵的信息都無法窺探。

  她猜測伊芙的行動受了魔鬼的慫恿,可地下室究竟發生了什麼?當伊芙照顧斯特萊爾的時候,內心感受如實傳達過來,溫萊知道,此刻的伊芙腦內同樣多了一本書的劇情。但伊芙為何能接收劇情?出於什麼契機?

  畫面再變。

  絕望的伊芙回到杜勒家,次日辭演戲劇,進入紅房子。

  這次,是她主動投進克里斯織就的網。

  她迫切需要克里斯的「愛」,來證明自己依舊擁有被愛的魔法。

  可是,這一次拜訪,她再也沒能離開深紅色的臥房。日復一日的折磨,越發沒有底線。偶爾克里斯離開房間,她走到窗前眺望牆外的街道,心裡生出自由的渴望,又很快打消念頭。

  畢業舞會這一夜,克里斯受邀前往格爾塔學院。

  伊芙終於有了外出的機會。她從抽屜裡搜出閒置的魔法石,使用藏匿法術逃離紅房子,精神恍惚地來到公爵府的大門外。

  ——要見卡特夫人。

  ——或者費爾曼公爵。

  這是伊芙此刻的真實想法。強烈,而又猶豫。

  因為什麼而猶豫?與費爾曼夫婦見面,想做什麼?

  溫萊無從窺知。

  伊芙的思維,被什麼力量阻隔著,無法共感。

  夜色已深。

  伊芙在公爵府外徘徊良久,直至法術失效,守衛質問她的來意。

  恰巧費爾曼送克里斯出門,遇見伊芙,費爾曼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這是……哪家的小姐?」

  喝了酒的克里斯心情似乎很好,一把攬住伊芙,懶洋洋道:「這個不行啊,是我的。」

  他帶著伊芙回紅房子。在酒精的刺激下,他情緒高漲,一邊撕伊芙的裙子一邊說話:「費爾曼這頭豬竟然看上你了,你覺得怎麼樣?你跑到他家,就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對吧?畢竟是卡特家族……」

  伊芙被掐著脖子摁倒在地毯上,就這麼接納了克里斯的侵入。

  她張著嘴無聲尖叫,眼淚滑入鬢髮。

  克里斯發洩了一次,讓僕人提來冰桶和紅酒,說是要玩個更有趣的。經歷得多了,伊芙也知道,所謂的「有趣」,只會給她帶來痛苦。

  可是沒人告訴她,這次會如此疼痛,痛到她徹底崩毀。

  在極致崩潰的瞬間,伊芙終於能夠發出聲音。

  她嘶喊著,嚎叫著,哭泣著,將冰錐扎進克里斯的心臟。酒醉的男人反應並不敏捷,就這麼被釘在床上,迎接一次又一次的攻擊。

  「不要你,不要你!」

  伊芙的聲音帶了恨意。

  「明明該有更好的……更好的人來愛我……他們不會傷害我……」

  她拔出冰錐,尖銳的頂端對準克裡斯疲軟的性器,狠狠捅下。

  氣息奄奄的男人仰躺著,眼睛逐漸失去光彩。喉嚨裡發出咯咯的窒息聲,無法喚出完整的呼救聲。

  血沫飛揚。

  濺在伊芙的手臂上。

  她又哭又笑,大腦徹底變成了破爛。溫萊難受得要命,意識擠成了一團乾癟的殘渣。

  「明明……」

  「不該是這樣的……」

  混雜了血液的眼淚,砸落在克里斯的腹部。

  「這根本不是愛……」

  「第三幕,死別。」

  黑暗矇住了溫萊的視線。

  魔鬼嘰嘰咕咕地笑著,「尊貴的小姐,你是否對她的遭遇感同身受?」

  溫萊無法回答。

  她甚至做不了張嘴的動作。

  但她已經猜到,所有被跳過的重要畫面,所有被掩蓋的細節,都是這隻魔鬼的手筆。

  彷彿生怕她……窺探到什麼重要的訊息。

  「別急。」

  費查斯特斯說,「戲劇才剛剛開場。接下來,才是你真正該看的東西,是你應贖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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