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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暮蘭舟] 回到老公自宮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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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3 00:33: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抱大腿 第一百章 小秘密

  「給,現在滿意了嗎?」

  魏采薇將婚書遞給汪大夏。

  汪大夏拿著婚書,愣愣的看著紅唇印,目光發直,如夢似幻,不,現實發生的一切比他以往任何一個春夢都要香豔。

  看著汪大夏這幅沒見過世面的呆樣,魏采薇暗暗搖頭:上一世她和汪大夏可會玩了,兩人玩瘋了的時候,汪大夏還曾經在嘴唇塗上她的胭脂,就像蓋章似的,在她全身都蓋了一遍,連腳趾頭上都有唇印。

  而且,還撒嬌不准她洗澡,還數了唇印的數目,說明天晚上還要數一遍,若少一個,他可不依的。

  次日,她只洗去手臉脖子三個地方的唇印,穿上女官官袍,頭戴六翅烏紗帽,去壽春宮服侍尚壽妃去了——宮裡有權勢的對食夫妻在宮外都有住所,在宮裡當差,不當值就出宮在家裡,和普通官員的府邸一樣。

  剛好那天尚壽妃心血來潮,要出宮去昌平行宮裡泡溫泉,她隨侍左右,尚壽妃下了溫泉,非要拖著魏采薇一起泡,魏采薇全身都是紅唇印,脫了就露餡了,執意不肯。

  尚壽妃小孩子性情,乘她不備,將她拖下水,她一泡進去,淡紅的顏色就從衣服裡流出來,把尚壽妃嚇壞了,「哎呀,對不起,早知你來癸水我就不逗你玩了。」

  魏采薇見她受了驚嚇,只得附耳解釋原因,把尚壽妃樂得大笑不止,還給她出餿主意,「……汪公公回去檢查不要緊,我幫你親回去,反正唇印都長差不多。他又不知道是他親的,還是我親的。」

  這話說的,饒是臉皮厚如魏采薇也不禁臉紅,「胡鬧,若皇上知道壽妃娘娘親了我,我們夫妻倆豈不是要被逐出宮廷。」

  尚壽妃大笑,「你想得美吶,我只親你自己親不到的地方,剩下的地方你自己親,反正看不出來。」

  魏采薇堅決不肯——她都親不到的地方尚壽妃更不能親了好嗎!

  此事便罷了。

  不過,泡完溫泉沒幾日,她早上進宮服侍,昨晚侍寢的尚壽妃剛剛醒來,慵懶的躺在床上,叫她過去,她不知何事,尚壽妃掀開被子,露出一截鎖骨,但見如玉般的肌膚上蓋著一個篆刻的紅印,「靈霄上清統雷元陽妙一飛玄真君」。

  這是嘉靖帝自封的道號。

  尚壽妃低聲道:「昨晚陛下高興極了,拿著章蓋得我全身都是。陪皇上玩耍要花些心思,我就是從你身上得來的靈感。以後你和汪公公再用怎麼新玩法,你告訴我呀,不准藏私,自己動腦筋琢磨太累了,我就照抄你們的……」

  魏采薇和尚壽妃在一起,猶如小姐妹一樣,經常交換一些私密的事情,老皇帝和汪公公都不知道。

  如今,這個被後來被稱為「妖妃」的寵妃尚氏還在保定府衙門待選呢。

  魏采薇寫了婚書就出去忙著找未來的靠山尚氏了,留下抱著婚書傻笑的汪大夏。

  等汪大夏回過神來,房間裡已經空無一人。

  他賊心頓起,對著嫣紅的唇印吻過去,只隔著一張紙的距離時,停了。

  不行,對著唇印吻的話,胭脂黏在他的唇上,唇印會越來越淡的,多親幾次就沒有了。

  不過,這難不倒小機靈鬼汪大夏,他將婚書反過來,對著唇印的背面啾的一聲親過去。

  四捨五入就算是接吻了!而且無論怎麼親、親幾次,都不會影響婚書正面的唇印。

  真是一個無比美妙的清晨呢。

  魏采薇安撫好了未來小丈夫,就立刻忙事業,去了秀女初選的房間。

  第一輪就是驗身,淘汰掉五官不協調的、牙齒發黃不整齊的、太胖的、太瘦的、身體有明顯疤痕的、皮膚粗糙的、胎記明顯或者過大、體態不勻稱的、身有異指或者附耳的、羅圈腿的、頭髮枯黃看起來孱弱的,還要湊過去聞身體,有無狐臭等異味,甚至還用尺量身體各部位,記錄在冊。

  第一輪過後,就淘汰了一半的姑娘,司禮監小火者給每個淘汰的姑娘們發放了一些布頭,還給了路費,命家人將她們領走,不會讓姑娘們白跑一趟。

  剩下一半的姑娘們,談不上大美女,但一個個相貌端正,體態勻稱,站在一起時,也有眼花繚亂之感。

  接下來,就是魏采薇領著十個保定府本地穩婆來驗證她們是否是處女了。

  屋裡並排擺著十張交椅,交椅的扶手是兩根伸出去的木棍,穩婆要求姑娘們脫了褲子,躺在交椅上,雙腿打開,架在扶手的兩根木棍上,方便坐在小杌子上的穩婆看處女膜是否完整。

  都是十二到十六歲未婚羞澀的少女,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脫褲,還要把雙腿高高架起來,露出女人最私密之處,一個個羞澀扭捏不已,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過去脫褲躺下。

  但尚氏例外,她成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第一個主動進去,解開褲腰帶,將褲子一脫,沒羞沒臊的往交椅上一躺,光潔勻稱的雙腿往扶手棍子上一撩,還催促穩婆,「快點吧,都到了吃中飯的時候,還有一關要過。我餓了,趕著去吃飯,再拖下去,菜都涼了。」

  這下把穩婆都逗笑了,「姑娘真是隨遇而安的人,一看就是有福的,將來什麼山珍海味吃不到啊,不要著急。」

  尚氏躺在交椅上笑道,「飯要一碗一碗的吃,上頓吃不到下頓的飯,今天又吃不到明天的飯,我可不管未來什麼山珍海味,下一頓能吃飽吃好就行。」

  「姑娘真是想的開。」穩婆一邊說,一邊在手指上戴上一截洗淨曬乾的羊腸,扒開附身驗看,「會有一些不適,姑娘忍一忍。」

  因尚氏開了頭,姑娘們心想反正也要過這一關,也紛紛橫下心來,效仿尚氏脫了褲子,躺在交椅上任由穩婆查看貞潔。

  穩婆用戴著羊腸的手指扒開細看,對負責記錄的魏采薇說道:「半月形,完整。」

  魏采薇走筆如飛,心想果然是未來的寵妃,從開始選秀就與眾不同了,這樂天傻樂、活在當下、無憂無慮的性格,對多疑陰戾、孤獨寂寞冷的老皇帝而言就是一抹陽光。

  尚氏從交椅上起來穿褲子,穩婆將羊腸脫下丟棄在桶裡,戴上新羊腸,叫道:「下一個。」

  這時另一個穩婆驗看其他秀女結果也出來,「我沒有看到,她並非處子之身。」

  姑娘嚇得架在扶手木棍上的雙腿都哆嗦起來了,「不可能!你胡說八道,我一直守在深閨,不見外男。」

  涉及女子清譽,魏采薇放下筆,戴上羊腸,親自查驗,的確沒有。

  姑娘流下兩行清淚,覺得人生都要毀了,魏采薇說道:「你別著急,有些女子天生就沒有,並不是表示你不清白,我有個法子,你來試一下。」

  魏采薇命人抬進來一個馬桶,馬桶地下鋪著乾燥細膩的香灰。

  魏采薇命光著下半身的姑娘坐在馬桶上,拿出一個鼻煙壺,讓姑娘深吸一口鼻煙,姑娘只覺得一股酸辣氣沖鼻腔裡,把渾身的七竅都打通了,不由得狠狠打了個噴嚏,連鼻涕口水都噴出來了。

  魏采薇要姑娘站起來,查看桶底的香灰,說道:「若是已經越規行男女之事,上氣洩,下氣已洩,桶底的香灰必然會被下氣吹動。若香灰紋絲不動,她就必然還是完璧之身。你們看,香灰不動,她是清白的。」(注1)

  姑娘聽了,喜極而泣。

  魏采薇說道:「我能還你清白,但是進宮還要查驗一次,到時候有更高階的宮廷女醫在場,她們未必都會認同我的法子。所以,為了以防萬一,到時候你蒙冤受屈,這一關不能讓你過,可服?」

  姑娘擦乾眼淚,「民女心服口服。」反正我也不想選秀,淘汰就淘汰吧。

  姑娘穿好衣服出去,魏采薇把她拉到一旁,低聲交代:「將來你若嫁人,新婚夜前幾天和當天,將草木灰泡水過濾乾淨,用這種鹼水清洗這裡,即使沒有那個東西,洞房夜也會見元紅。只是會很痛,你要吃些苦頭,但總比讓人誤會你不守貞,新婚夜被退婚強一些。」

  這世道,女子若被人指責失貞,相遇當於死亡,所以魏采薇寧可指導姑娘弄虛作假。這個女孩幸虧遇到了魏采薇,避免了悲劇人生。

  姑娘懵懵懂懂的點頭答應了,「多謝魏大夫指點。」

  魏采薇進去繼續記錄其他姑娘,之後查到一個女孩是石女,天生沒有孔隙,遂也被淘汰。

  待驗完所有的姑娘,已經是下午了。魏采薇去吃飯,尚氏自來熟似的蹭到她身邊坐下,「魏大夫,那個坐在木桶上打噴嚏的方法是真的可以驗證處子之身嗎?」

  若是一般人,魏采薇隨便說點什麼糊弄過去就是了,但魏采薇曉得尚氏的喜好,尚氏喜歡直來直去、說真話的人,而且一旦取得尚氏的信任,她就會對這份信任十分珍惜。

  魏采薇說道:「女人下面的兩個出處,能讓桶底的香灰動的其實只有一個出處,那個地方男人女人都有,和是不是處子毫無關係。」

  尚氏恍然大悟,直接了當的說道:「那就是說只有放屁才能吹動香灰了。」

  額,不愧為是你。魏采薇點點頭,「你不要說出去,這是你我之間的小秘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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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驗處子之身的法子,出自明朝話本集馮夢龍做著的《喻世明言》裡《李秀卿義結黃貞女》這個故事。三言二拍是舟經常翻看的,推薦喜歡元明背景的世情的讀者們去看。

  這個故事裡,成全女扮男裝的女主和男主姻緣的是南京守備太監李公公,沒錯,又是一個死太監哈哈哈哈,而且結尾還用一首詩讚美了李公公讓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做法:「節操恩情兩得全,宦官誰似李公賢?雖然沒有風流分,種得來生一段緣。」

  「你說怎麼驗法?用細細乾灰鋪放餘桶之內,卻教女子解了下衣坐於桶上,用綿紙條棲入鼻中,要他打噴嚏。若是破身的,上氣洩,下氣亦洩,乾灰必然吹動;若是童身,其灰如舊。朝廷選妃,都用此法,道聰生長京師,豈有不知?當時試那妹子,果是未破的童身,於是姊妹兩人抱頭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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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4 01:40:5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抱大腿 第一百零一章 作弊

  尚氏見魏采薇好相處,乾脆打破砂鍋問到底,「那個姑娘……是真的天生就沒有那個東西嗎?」

  魏采薇沒有正面回答,反問道:「如果你身處一個一句話就能改變其他女人命運的位置,真相什麼的,重要嗎?」

  尚氏想了想,說道:「說的也是。不過,我肯定坐不到像魏大夫這樣的位置,我這樣的人是不可能選進宮的,我爹就住在保定府衙門外頭的一家客棧裡,就等著我被淘汰,把我接回家呢。魏大夫,你覺得我有希望麼?」

  「這個嘛……」魏采薇說道:「我只負責檢查參選秀女的身體,至於選中或者落選,我管不著。你呢,你想要被選中嗎?」

  尚氏從荷包裡摸出一把瓜子,分給魏采薇一半,邊嗑邊聊,「我當然不想了,聽說宮裡規矩多,我從小散漫慣了,在那種地方不適合。不過,我最遠只跟爹爹去過京城玩,遠遠的看過皇宮,皇宮真大啊,我對皇宮挺好奇的,如果能夠撐到進宮參選,長長見識,最後被淘汰了也值,我這輩子也算是進宮的人了。」

  「魏大夫,你是宮廷女醫,應該經常進宮吧,宮裡是不是好奢華,連路都是金子鋪的?宮裡的嬪妃是不是特別的美,就像畫中的仙女?宮裡的人都吃什麼?頓頓都有肉吃,山珍海味,想吃啥吃啥?」

  魏采薇說道:「實不相瞞,我雖是宮廷女醫,但醫術尚不如其他女醫有名氣,至今只給豪門高官的女眷看過病,宮裡的貴人們還沒有徵召過我進宮瞧病。我只進宮去司禮監參加御醫的會考,並沒有進過東西六宮。不過,我走過的路都是石板路,地上沒有金子。」

  尚氏拍馬屁,「那是因為魏大夫年輕嘛,很多人都覺得年紀大的有經驗。」

  又問,「我成為保定府送選的秀女,在宮裡待選時,可以召魏大夫進宮看病麼?」

  魏采薇生怕這個尚氏進宮參選後異想天開,做出裝病找大夫的事情來,忙說道:「你若真病,就會立刻被逐出宮廷。你若假病,就是欺君之罪,要殺頭的。」

  尚氏吐了吐舌頭,「如此說來,就是我這種秀女根本沒資格徵召女醫,只有宮裡的貴人們才可以。」

  魏采薇點點頭,「宮裡規矩多,只不過,越往上的貴人,能夠約束她的規矩就越少,貴人們是有特權的。」

  尚氏懵懵懂懂,「我明白了,要麼別進宮,要麼就要使勁爬,當宮裡最貴的貴人。」

  尚氏雖然像個大大咧咧的傻大姐,悟性卻是極強的,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魏采薇說道:「最貴的貴人也是一人之下,越不過皇帝的。」

  尚氏說道:「哦,當然是皇帝最大。」

  一荷包瓜子的功夫,兩人就這麼聊熟了,末了,尚氏還請教魏采薇,「我今天下巴這裡癢癢的,好像長了個瘡,這個會影響明天的復選嗎?」

  魏采薇細看過去,尚氏是個小圓臉,額頭飽滿,秀眉大眼,一臉福相,雙頰就像兩個成熟蜜桃,不用施脂粉就有十分的顏色,她低頭的時候,下頜是雙下巴,有些嬰兒肥,更顯得幼圓。

  那個瘡就夾在雙下巴皮肉之間,尚氏努力高昂起腦袋,把雙下巴扯平了,把瘡指給她看。

  魏采薇看了瘡的形狀,又給她把脈,說道:「不用擔心,你只是快要來天癸了。天癸過後,紅瘡自會消失,千萬不要手擠壓,會留疤的。」

  「天癸是什麼?」尚氏聽不懂。尚氏母親早逝,父親獨自把她帶大,一直把她當小女孩寵著養大,並沒有發覺女兒即將成為一個大姑娘了,怎麼可能告訴她這些女孩子私密之事。

  魏采薇猛地意識到尚氏還是一個初潮未至的十三歲小少女,遂把她帶到自己房間,取出一包她備用的陳媽媽來(也就是古代的布質衛生巾),教她使用之法。

  尚氏抱著一包陳媽媽,面如死灰,「……每個月都要來一次,一次好幾天,無論白天還是晚上,天啦,我不想當女人了。魏大夫,有沒有藥吃了之後就不來這個?」

  「沒有。」魏采薇說道:「等你四十多歲老了,或者懷孕、餵奶的時候才會斷。在這期間,別無他法。注意保暖,多喝熱水。」

  尚氏還不能接受自己長大的事實,蔫蔫的回房,也是巧了,次日就用上了。

  當然,這都是後話,且說汪大夏得了魏采薇立的婚書,還一吻蓋章,他在房間裡偷著樂了一上午,中午換了豎領的袍子穿上,要找魏采薇一起吃飯,得知她還在給秀女們驗身忙碌,就沒去打擾,去了保定府逛了一圈。

  回來的時候,魏采薇剛剛送走尚氏,汪大夏請她出去,「我下午打聽了保定府好吃好玩的地方,我們出去玩去。」

  震驚!錦衣衛百戶和宮廷女醫利用職務之便公款旅遊!

  保定雖不如京城繁華,卻也有幾處景緻,他們在雞距河上泛舟,聽上游一畝泉的泉水濤濤匯入河道。

  看「新秋涼露濕荷叢」、「晚霞澄錦照芙蓉」,但見「穿簾小燕雙雙好,泛水閒鷗個個輕」。(注1)

  戀愛中的人看什麼都是成雙成對的,到處都是寓意,比如汪大夏,泛舟的時候專門找並蒂蓮,掐下來送給魏采薇。

  看岸邊的燕子,水面的河鷗也是一對對在天空中追逐嬉戲,連蜻蜓也……啊呸!這一對對蜻蜓也忒不要臉了!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就這麼做起了生小蜻蜓的事情來!

  汪大夏暗罵又羨慕,蜻蜓真是自由自在,看對眼了就可以立刻洞房。我還要等三年呢。

  身而為人,我很……著急。

  汪大夏「觸景生情」,魏采薇上一世早就見慣了這種場面,他們兩個經常一起出遊。現在汪大夏看景,她看汪大夏,怎麼都看不夠,滿目穠華,都不及他。

  待汪大夏感覺她的目光,回頭看她時,她立刻挪開目光,假裝看風景。

  反復幾次後,汪大夏忍不住問她,「你明明可以正大光明的看我,為什麼要偷看我?」

  因為怕你驕傲,不敢讓你知道我其實有多麼愛你。魏采薇正色道:「我沒有。」

  汪大夏:「你就有。」

  魏采薇覺得,以他們兩個現在幼稚的對話來看,兩人年齡加起來應該不超過八歲。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魏采薇說道:「你不要總是問個不停,婚書都寫了你還想怎樣?黑紙白字的,還蓋了我的私印。」

  提到婚書,汪大夏立刻解開豎領,把脖子上掛著的一根繩子扯出來,繩子穿著一個如鴿子蛋般大小的銅圓盒,盒子的蓋子是一圈圈天干地支的絞盤,這是一個製造精巧的密碼盒。

  汪大夏把密碼盒連繩子一起給魏采薇,「我今天在保定府一個鎖鋪裡買的,京城都罕見,掌櫃說這是一個鎖匠花了五年時間做的密碼盒,是鎮店之寶,我砍了半天價,最後五十兩銀子拿下。我把婚書疊好,塞進密碼盒裡,用蠟油封住了,設了別人絕對解不開的密碼,貼身保管,三年之後,這可是我上門求娶的最重要的憑證。」

  「五十兩銀子,這是我一年的房租啊。」魏采薇把玩著密碼盒,嘗試著撥動著盒蓋上的密碼盤,哢噠一聲,打開了盒子,露出蠟封的婚書。

  僅僅一次就試開了密碼。

  打臉來的太快,汪大夏頓時愣住了。

  魏采薇:「這就是你設定的絕對解不開的密碼?」

  氣氛變的尷尬起來,汪大夏喃喃道:「你……你怎麼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魏采薇問:「什麼人會用自己的生辰八字設定密碼盒?最容易被破解。」

  「你不要取笑我。」汪大夏真是又羞又委屈,「我……我怕我忘記了密碼,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一萬三千一百四十個時辰!太漫長了,我連我昨天吃了什麼都不知道。」

  魏采薇嘆氣搖頭,卡卡撥動密碼盤,重新設定了一個數字,關上盒子,還給汪大夏,「這是一個只有我和你知道的密碼。就是你我約定的三年之期求親之日,癸亥年,甲申月,戊戌日。這個數字你會忘記嗎?」

  汪大夏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趕緊接過密碼盒掛回脖子上藏起來,「這個數字好記,我當然一直記得,我就是忘記自己的生日也不會忘記這個日子的。」

  兩人賞玩保定府初秋的景色,又去聞名的大慈閣吃素齋,這裡素齋果然不錯,用豆腐做成的雞鴨魚肉可以以假亂真,無肉不歡的汪大夏吃得正酣時,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你為什麼知道我的生辰八字?你我又未曾交換過庚帖。」

  生辰八字精細到某個時辰,幾刻。只有父母才知道,如果生辰八字被洩露出去,很容易招來對手的詛咒。所以男女只在交換庚帖,去陰陽生那裡算生辰八字是否相配時才知道對方出生的具體日期。

  額……這下把魏采薇給問住了。她是「作弊」了,上一世他們結為對食夫妻,也交換過庚帖,她年年給汪大夏過生日,如何不知?她就是忘記自己生日,也不會忘記汪大夏的生辰啊!

  「我……」魏采薇支支吾吾的答不上來,萬萬沒有想到她在細微處露餡了。這個問題她無論如何都圓不上的。

  汪大夏追問不止,魏采薇被迫使出三年之約殺手鐧,「三年,等到密碼盤上的那天,我就告訴你真相。」

  次日復選,看秀女們的談吐、行走體態,又刷下來一大半,留下精挑細選的四十九人,這其中當然有尚氏,眾人在保定府衙門差役的護送下一起奔赴京城,魏采薇回到甜水巷,四十九個送選秀女安頓在後宮儲秀宮裡。

  汪大夏剛剛回家,就被陸炳的心腹心腹緊急叫到了錦衣衛衙門。

  陸炳屏退眾人,將一封剛剛收到的密信給他看。

  汪大夏一看,頓時臉色大變:這是丁巫寫的密信,說他已經成功加入白蓮教,封為傳頭,成為新的軍師。

  教主趙全將他帶入汗廷,推薦給了俺答汗,他還在汗廷遇到了一個熟人——昔日紅袖招花魁娘子金鶯姑娘。

  但是金鶯姑娘在汗廷有另外一個身份:她是奇喇古特部首領哲恆阿哈的女兒,也是俺答汗名義上的外孫女。俺答汗的女兒封公主,嫁給了哲恆阿哈為繼室,金鶯雖不是公主的親生女兒,但深受公主喜歡,給她請封了郡君,地位尊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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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抱大腿 第一百零二章 潛伏

  金鶯如何搖身一變,成為俺答汗汗廷尊貴的郡君?又如何被丁巫識破?

  這要從錦衣衛一夜之間連搗兩座白蓮教巢穴開始說起。

  且說教主趙全從地下通道跑出去之後,接應的白蓮教漁民在手上套上一雙鞋,手腳並用,爬到了河畔漁船,故意留下兩對腳印,引陸纓他們去追漁船。

  其實教主根本沒有上船,他立刻換上一套早就預備好逃生的平民衣服,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身上掛著打更的梆子,扮作打更人,往東邊走,從積水潭走到什剎海得勝橋下的一棟民宅。

  因當時錦衣衛和北城兵馬司的人基本都佈置在積水潭一帶收網,什剎海少有士兵巡邏,教主趙全又扮作打更人,一路沒有遇到士兵阻攔。

  趙全沒有敲門,而是走到後門,數著院牆一塊塊青磚,找到了暗藏的一塊可以挪動的磚頭,按動機括,院牆出現一個只容一人側身通過的小門,趙全脫下斗笠,就像一隻泥鰍似的鑽了進去。

  這個院子,就是昔日紅袖招花魁娘子金鶯之所。

  金鶯和未婚夫表哥半夜驚醒,迎接趙全。

  金鶯是奇喇古特部首領哲恆阿哈和王妃之一倬羅斯氏的女兒。倬羅斯意思是「森林百姓」,曾經是草原的王族,還娶過成吉思汗的女兒,血統尊貴。

  未婚夫是鄂爾多斯部落首領的兒子。這兩個部落都向俺答汗稱臣。

  中原只能娶一個大老婆,但草原的部落首領可以娶好幾個平起平坐的老婆,部落和部落之間彼此互相通婚,所以金鶯和多斯按照中原輩分來排,是表兄妹的關係,從小定有親事。

  金鶯在奇喇古特部長大,母親倬羅斯氏死的早,但從小就有中原老師教導,她對外面的世界有著濃厚的興趣,不甘心像姐姐們一樣嫁給某個男人當其中一個老婆,她渴望看到草原之外的世界,正好她父親的另一個王妃、也就是俺答汗的一個女兒信奉白蓮教,帶著她去聽教主傳道施法,要她「入教避劫」。

  白蓮教從南宋興起,經歷元,明兩朝,至今信徒不斷,總壇一次次被滅,卻總是春風吹又生,總能夠在短時間恢復大量信徒教眾,是因它有著自創的經卷和完整的愚民理論體系,極容易蠱惑人心。

  其中宣揚劫變,是白蓮教最重要的方式。劫是大災大難,末世浩劫,是天災。難是戰亂、飢荒、火災瘟疫、甚至女人難產等等。應對劫變的唯一方式,就是加入白蓮教,將自己和財富都獻給白蓮教,這就是所謂「入教避劫」。

  如果教眾大難不死,就是加入白蓮教之功。比如金鶯的公主養母,就是在難產中死裡逃生,她認為是白蓮教救了她和孩子的性命,所以越發虔誠,把最喜歡的繼女金鶯介紹入教。

  如果教眾病死、橫死,就說他們不夠虔誠,避劫失敗。

  總之,一旦有好事,全是白蓮教給的,所謂入教避劫。如果有壞事發生,都是教眾自己的問題,不虔誠,和白蓮教無關。

  金鶯地位尊貴,長的又美,教主趙全有心利用她來擴大白蓮教在塞外的影響,就故意說她與白蓮教有緣分,說她身上有無上老母的血統,遂封她為白蓮教聖女。

  白蓮教有自己的神靈世界觀,分為三層。第一層就是無上老母,也就是女媧娘娘,寶卷上記載「古佛出現安天地,無上老母立先天」,女媧造人,也是創世之主。

  第二層就是燃燈佛、釋迦佛和彌勒佛,他們三個是無上老母,也就是女媧派到人世間解救人類的使者。白蓮教教主趙全就自詡為燃燈佛轉世。

  第三層就是佛教、道教、甚至儒家的孔子,戲劇和話本裡的孫悟空等等,都是第三層的神靈。

  如果稍微懂一點點佛學和道家甚至儒學,都能看白蓮教核心三層神靈觀是多麼荒唐可笑,絲毫禁不起推敲。

  但是對於這個世界最底層、人數最多、目不識丁的普通人而言,白蓮教的教義卻是通俗易懂,符合他們對神靈世界的想像和理解,所以無論朝廷如何清剿、打壓,始終都有信徒追隨,生生不息。

  金鶯從小受過良好的教育,當然不信什麼女媧血統、入教度劫之類的鬼話,對白蓮教聖女這個位置也毫無興趣,但是她抵擋不住可以有正當理由看外面世界的誘惑。

  身為草原的女子,女人的地位和牛羊差不多,是部落的財產。當上白蓮教聖女的金鶯可以為白蓮教和俺答汗效力,不遠萬里,執行刺探大明情報的任務,以此來拖延婚期,不要像姐姐們那樣早早的嫁人生子。

  十四歲的金鶯來到了京城紅袖招,以一曲胡旋舞驚豔全場,成為花魁娘子,開始她的女間諜生涯,婚期一推再推,一直到鄂爾多斯部的未婚夫忍無可忍,一再去豐城的白蓮教總壇要未婚妻回來。

  鄂爾多斯部勢力強大,家族源於古老的黃金家族成吉思汗的時代,成吉思汗死後,他的遺物分別擺放在八個白色帳篷裡,白帳篷的發音就是「鄂爾多斯」,鄂爾多斯家族世代守護靈賬,以成吉思汗的守靈人而聞名。

  俺答汗是黃金家族的後裔,所以鄂爾多斯部落的擁戴至關重要,為了穩住這個部落,俺答汗也要求趙全趕緊把外孫女金鶯召回來。

  兩方壓力,趙全沒得辦法,就飛鴿傳書,要銷魂殿——也就是紅袖招老鴇打著出賣金鶯初夜的由頭,讓金鶯自贖其身,退出白蓮教,趕緊回去結婚。

  金鶯和老鴇都在演惡毒鴇母逼迫花魁娘子賣身的戲碼,但是天真的汪大夏不知道啊!金鶯原本只是一句戲言、渴望救風塵、得自由的假話,汪大夏信以為真,把亡母的嫁妝田都賣了,借錢給金鶯贖身。

  鄂爾多斯部這邊的未婚夫擔心教主再次找藉口拖延,乾脆和教主一起不遠千里來到京城,親自把未婚妻帶走,不想再橫生枝節了——雖然草原對女人貞潔沒有中原這樣看重,但是未婚夫不想讓金鶯在青樓裡做事,當不賣身的清倌也不行!

  所以,未婚夫其實和教主先後腳來到京城的,未婚夫來到什剎海找未婚妻金鶯、替她還給汪府贖身的錢。教主則來到頭條胡同的萬貨商行,打算帶著商行最近從王恭廠螞蟻搬家出來的火器返程。

  他們約定,把各自的事情辦完之後結伴而行,回到豐城,卻不料教主這邊被錦衣衛盯上了,甕中捉鱉,只有教主一人逃出來。

  教主投靠了金鶯他們,立刻將早就準備好的翟衣、訣別信和毒藥備好,要信使送到積水潭紅袖招,要銷魂殿自盡,一來是為了壯士斷腕,保全白蓮教,二來,是為了保護金鶯汗廷郡君的特殊身份。

  當積水潭振聾發聵的爆炸聲一響,所有知情人都被滅口,教主知道他們這群人安全了。

  次日,教主的通緝令貼遍全城,但是教主趙全男扮女裝,扮作粗使婆子,跟著金鶯他們出了城——未婚夫是扮作西域商隊進城的,他們有全套真的通關文書,出行沒有阻礙。

  就在教主順利出城的同時,錦衣衛還在京城裡大海撈針的找他呢。殊不知最大的魚早就跑了。

  商隊到了豐城,教主回到白蓮教總壇你,繼續當教主,同時下追殺令,追殺出賣白蓮教的傳頭軍師吳典用,還放了重賞,誰殺吳典用,就賞銀千兩,並得傳頭之位。

  約過了一個多月,終於有個人揭了追殺令,把活的吳典用帶到白蓮教總壇。

  正是熟人丁巫。

  雖然丁汝夔病死獄中、丁巫被懷疑是白蓮教、到了眾叛親離的落魄境地、即將被遣返時神秘失蹤等等都傳到了豐城白蓮教這裡,起初教主對叛逃的丁巫還是半信半疑。

  直到吳典用破口大罵丁巫言而無信、把他當冤大頭、利用他的狡兔三窟逃到豐城,卻打著過河拆遷、賣友求榮的惡毒主意時,教主相信了丁巫。

  因為叛逃的丁巫是靠著吳典用壓箱底的本事、千辛萬苦來到豐城的。就像孫悟空取經似的,若無九九八十一難,他叛逃的「誠意」就會不足。

  何況,丁巫是昔日兵部尚書丁汝夔之子,這樣的人背叛大明,投靠白蓮教,也顯示白蓮教教化之功,所以,教主殺了吳典用,用他的人頭祭銷魂殿等教眾在天之靈,將丁巫封為新傳頭,並帶到汗廷,在俺答汗那裡邀功請賞。

  丁巫的叛逃無疑是狠狠打了大明的臉面,俺答汗熱情歡迎丁巫,賜了官職和宅邸奴婢。

  丁巫跪謝賞賜,出去之後,他卻看到了金鶯走進了俺答汗的大帳!

  看著丁巫驚訝的眼神,教主趙全得意的金鶯的身世和曾經當過白蓮教聖女的往事告訴他了,「……聖女退出,重回凡塵準備婚事。就立刻迎來你這個新傳頭,我白蓮教人才濟濟,生生不息啊。」

  丁巫大駭,遂將此事寫了密信,要錦衣衛在豐城的暗樁立刻送到京城。

  看到丁巫的密信,汪大夏猶如被人隔空狠狠打了一巴掌,一開始,他本能的否認,「不可能,是不是兩人長得相似?或者是雙胞胎,對,話本都是這麼寫的,肯定是幼年離散的雙胞胎。」

  但是陸炳的回答讓汪大夏回到殘酷的現實,「她叫做金鶯,其實是金鷹,鷹是草原獵人捕獵的工具,從蛋殼裡孵出來,自幼就開始馴化,叫做熬鷹。訓練好的鷹放出去捕獵,捕獵完畢,就會飛到主人的肩膀上歇息,絕對的忠誠。」

  「金鶯就是幫助白蓮教銷魂殿收集情報的聖女,她身為紅袖招花魁,這些年不知從大明探得多少情報。只是因她是郡君的特殊身份,賣色相不賣身而已。所謂找你借錢贖身從良,不過是她婚約將至,必須要回去履行婚約的藉口罷了。」

  「她就是一隻捕獵情報的鷹,你卻借錢給她贖身,如果你沒有加入錦衣衛,我們對你不瞭解,很可能會懷疑你裡通外國、暗中加入了白蓮教。」

  無論是通敵還是白蓮教,這兩個罪名都足夠將他抄家滅族。汪大夏不知不覺在鬼門關了走了一遭,僥幸的同時,一種被欺騙、被羞辱的羞恥感給他兜頭澆了一盆冷水,他差一點點就自取滅亡了。

  陸炳見他這個樣子,不好繼續批評他,說道:「我是相信你的,你本來為了行善、救風塵,誰曾想是農夫遇蛇,幸好這蛇還來不及咬人,就被我們趕跑了。你要記住這個教訓,行善積德是好事,只是以後要摸清對方的底細。這件事我給你兜住,但不能有二,這必須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犯這種錯誤。」

  --------------------------------

  明朝把姨媽巾叫做陳媽媽。

  明‧馮夢龍《雙雄記‧胡船透信》:「[小淨]還有兩頂巾兒。[內]也沒了,做陳媽媽用了。」

  《醒世姻緣傳》第六五回 :「又將那第三個抽斗扭開……又有兩三根『廣東人事』,兩塊『陳媽媽』,一個白綾合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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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抱大腿 第一百零三章 撈人

  幸虧遇到陸炳這種豁達護短的上官,否則一般上官是扛不住的,最好的結果無非是停職徹查,確定他不是敵國奸細。

  即使確定他當初是因天真被金鶯欺騙救風塵,但是從此錦衣衛是不敢用他了,他會前途盡毀,別說陞官發財,能夠回家繼承父親的爵位自保就已經是阿彌陀佛了。

  自打汪大夏加入錦衣衛,一路順風順水,青雲直上,如今遭遇重大一擊,汪大夏畢竟年少氣盛,短暫的挫敗之後,立刻化憤怒為力量,說道:

  「多謝陸大人相助,標下識人不清,中了白蓮教的美人計。全城通緝教主的時候,標下以為金鶯和紅袖招因贖身之事鬧翻,還借錢給她贖身,所以想當然的以為金鶯和銷魂殿無關,就沒有去金鶯家中搜查,錯失良機。」

  「後來她和未婚夫出城回鄉結婚時,還曾經寫信與我道別,當時魏大夫落水生病,標下忙著照顧她,就沒有理會,派家丁去送了一份程儀。現在想想,我那時又錯過一次抓住教主的機會,如果我親自去送行,說不定就看出教主就藏匿在她處。」

  「兩次機會,標下都錯過了,求陸大人再給標下一次機會,讓標下去豐城,將白蓮教聖女金鶯抓回京城。」

  陸炳問:「你抓金鶯作甚?她已經退出白蓮教,不再是聖女了。聖女必須保持聖潔,終身不能嫁人。若要嫁人,必定先退出。此時她應該忙著舉辦婚禮,嫁到鄂爾多斯部。」

  汪大夏說道:「金鶯是奇喇古特部首領的女兒、她還是俺答汗的外孫女、鄂爾多斯部的未婚妻,她既然如此重要。我們用她作為籌碼,來交換白蓮教幾個首惡,尤其是那個掌管火器的鐵牛。」

  「萬萬不可!」陸炳嚇出一身冷汗,年輕人就是猛啊,不考慮全局和後果,「金鶯身份尊貴,牽一髮而動全身,你這樣做很有可能會掀起兩國的戰爭,大明現在忙著和沿海的倭寇打仗,已經很吃力了,根本無力一南一北兩線作戰。」

  汪大夏急道:「總不能就這樣讓教主跑了啊。這樣,標下去豐城,假扮教眾,找機會刺殺教主趙全,建功贖罪。」

  年輕人就是敢想,陸炳說道:「白蓮教根基深厚,你殺了趙全,還會有新的教主,那些教眾依然會跟隨白蓮教。」

  汪大夏說道:「丁巫已經是四大傳頭之一了,他也深得俺答汗器重,讓他當教主,這樣就能掌握王恭廠丟失的九百件火器所在。」

  陸炳還是搖頭,「你太急躁了,丁巫剛剛當上傳頭,還是以追殺令的功勞,他立足不穩,如何當得教主?此事不宜操之過急。如今丁巫已經打入敵營,凡事還需聽他的意見。他正在查火器的蹤跡,你不可以擅自行動,打斷他的計劃。」

  汪大夏三次建議皆被拒絕,急得雙拳緊握,「難道我犯下如此大錯,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乾等丁巫的消息?我良心不安,實在坐不住。」

  年輕人雖然毛躁了些,但勇於承擔責任,孺子可教也。陸炳說道:「你才幹了四個多月,我都幹了三十九年,過年就幹滿四十年整了,很多事情不是著急就能解決的,你需要學會沉住氣,靜觀其變,找準時機再動手,一旦動手,就全力以赴,一擊必勝。人不可能永遠都不犯錯,年輕時犯錯,總比年老了犯錯強,又剛好有我給你兜著,沒事的,你牢牢記住這個教訓,以後做事小心一些。」

  汪大夏正欲再自薦其他亡羊補牢之法,陸炳的親衛進來了,「大人,岑港戰報!」

  大明軍隊這些年一直與倭寇在西南沿海作戰,西北邊境和俺答汗時不時的摩擦和小衝突相對於沿海一帶倭寇的作亂而言,根本不算什麼,大明朝廷在北方以維穩為主,整個國防開支都往南方殲滅倭寇上傾斜,這是重中之重。

  大明軍隊和倭寇爭奪舟山群島和岑港已經持續多年了,對手從以前的大海盜汪直、徐海,到現在的毛海峰,就像清理蝨子似的,一批又一批,舊倭寇除掉,新倭寇又和倭寇殘部同流合污,捲土重來,大明沿海百姓年年遭遇倭寇燒殺搶掠,痛苦不堪。

  經過多年努力,大明水師也在戰爭中磨煉出了胡宗憲、俞大猷這樣的強將,終於把將倭寇合圍在岑港,打算一舉殲滅,此時與倭寇的戰爭已經到了決定勝負的關頭。

  汪大夏也曉得厲害,遂立刻閉嘴。

  陸炳看著岑港的戰報,剛開始還算平靜,而後越看越連臉色越沉,眼裡迸出一股殺氣,手裡的戰報都瑟瑟發抖。

  汪大夏雖然不知戰報的內容,但是從陸炳的臉色來看,岑港之戰,怕是有些不好了。

  果然,陸炳看到最後,暴怒,將戰報往桌子上狠狠一摔,「胡鬧!都這個時候了,還玩什麼欲擒故縱!這玩脫了吧,反勝為敗,多年心血,毀之一旦!」

  陸炳一面說,右手控制不住的抖起來了,這是中風的前兆。

  嚇得護衛趕緊拿出藥丸,汪大夏端來熱水化開,餵給陸炳吃藥,又去叫宋御醫。

  陸炳吃了藥躺下,汪大夏用魏采薇那裡學來的按摩手法,給他按遍全身,還反問來勸道:「陸大人啊,您剛才還反復教育標下不要著急、慢慢來、等待最好時機,怎麼教訓標下時大人說的一套一套的,到大人自己身上,就急得要中風了呢?大明和倭寇打了多少年了,不差這一戰,輸了就輸了,下次再戰,大人莫要著急上火,身體要緊啊!」

  陸炳是他們所有人的堅實靠山,不能倒。尤其是汪大夏得知金鶯是汗廷白蓮教聖女和漢廷郡君之後,若無陸婷給他兜著,他要賠上全家性命,陸炳這個保護傘就更重要了。

  陸炳躺在榻上直嘆氣搖頭,「你才幹了四個月,大明打了幾十年了,耗費軍費無數,即將收網之時,卻因兩個大將指揮失誤,讓倭寇從岑港跑了。就像你說的,跑就跑了,再打便是,倭寇此次元氣大傷,應該不難再打,可是朝廷官員紛紛彈劾胡宗憲和俞大猷兩個大將,要治他們死罪。」

  「胡宗憲還好,他常年給嚴世蕃送錢,有嚴世蕃當保護傘,屬於嚴黨,嚴世蕃給他出了計策,要他責任全部甩給俞大猷。胡宗憲照做了,如今俞大猷一個人扛下岑港之戰的所有責任,被奪去官職,被押送到兵部牢房裡關著,論罪當斬,大明還沒殲滅倭寇,就要處死自己的大將,我如何不急?」

  汪大夏聽了,暗自腹誹:嚴世蕃這人真是一招鮮、吃遍天啊。把甩黑鍋玩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他把庚戊之亂的責任全部甩給丁汝夔,丁汝夔在死牢坐了十年。現在又教胡宗憲把岑港戰敗的責任甩給俞大猷。真是個甩黑鍋高手,同樣的計謀百試不爽。

  初生牛犢不怕虎,汪大夏給陸炳出餿主意,「陸大人惜才,不想失去俞大猷這樣的將才。大人乾脆去皇上裡給俞大猷說情去,皇上看在您的面子上,定不會治死罪。」

  陸炳說道:「不可能。其一,是皇上下旨將俞大猷問罪,打入兵部死牢。其二,我和俞大猷素來關係就好,我是嘉靖十一年的武進士,他是嘉靖十四年的武舉人,他中舉時我是考官,當時就對他十分賞識,從此成為知己好友。我和俞大猷關係太好,反而不好說情。皇上會以為我故意偏袒他。」

  汪大夏還不放棄,「俞大猷除了您,還有其他靠山嗎?大人們聯起手來,還怕保不住俞大猷?」

  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汪大夏不提還好,一提陸炳只覺得中風又要復發了,「你有所不知,俞大猷中武舉人之後,我將他引薦給現在的親家之一、也就是內閣大學士徐階,徐階也很欣賞俞大猷,經常提拔他,可以說徐階就是他的後台。嚴世蕃和徐階又在朝堂上經常政見不和,兩人有時候形同水火,勢不兩立。」

  「我這兩個親家,最近幾年素來不和,嚴世蕃要胡宗憲把責任全甩給俞大猷,也是想借機斬斷徐階的一個臂膀啊。如果俞大猷不是徐階的人,恐怕還好一些。」

  陸炳的二女兒和三女兒分別加入嚴家和徐家,兩個親家在朝堂上鬥法,殃及池魚。

  這下把汪大夏這種向來樂觀的人都說鬱悶了,如此說來,俞大猷得罪的人其實是嚴世蕃,這下必死無疑了。

  陸炳正犯愁呢,陸纓風風火火的趕來了,把陸炳嚇一跳,「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在永平府協助司禮監選秀嗎?」

  陸纓說道:「聽到我師傅戰敗、要革職查辦的消息,我就立刻把選秀的事情交給手下們去做,獨自一人連夜趕回來京城,我回了趟家裡,要李宜人(也就是她的生母)給父親帶來一些好東西。」

  「把東西抬進來!」

  隨著陸纓一聲令下,十幾個陸家家丁抬著五個沉重的箱子進來了。

  陸纓把五個箱子全部打開,裡頭散發出來閃亮的光芒幾乎要閃瞎汪大夏的眼睛。

  汪大夏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我的乖乖,裡頭全部都是黃金!

  陸纓對目瞪口呆的父親說道:「這是一千兩黃金,李宜人說現在只能拿出這麼多,已經把家裡的黃金都搬空了。父親趕緊拿著一千兩黃金去賄賂嚴世蕃,現在只有嚴世蕃能夠救我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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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抱大腿 第一百零四章 以後一定

  陸炳家裡當然不止一千兩黃金的財富,只是突然一下子拿出庫房裡所有可以動用的黃金,可謂是大手筆了。

  陸炳問女兒:「你說要用,李宜人就給你了?」

  陸纓說道:「我說父親要用。」原來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假傳「聖旨」。

  「你——」面對這樣果決的女兒,陸炳一點脾氣都沒有,嘆道:「千金散盡還復來,俞大猷乃蓋世將才,他的性命何止一千兩黃金。我拿著千金暫且一試。」

  汪大夏從來沒有看到這麼多黃金,猶如夢幻,情不自禁的走到一箱黃金前,蹲下,什麼都放在嘴裡咬的老毛病又犯了,魔怔般拿起一根馬蹄狀的金條,放在牙齒輕輕一咬,這硬中帶軟的口感、口腔裡滿是黃金的味道,是足金!

  陸纓拿著劍柄一敲汪大夏的腦袋,「這都是給嚴世蕃的,你都留下牙印和口水了。」

  汪大夏這才堪堪回過神來,什麼是豪門?一擲千金,這才是豪門!我們汪家就是個土鱉。

  汪大夏將留下牙印的金條和下面的金條換了個地方,「一千兩黃金就這樣送人了?」

  我要是有一千兩黃金,何必等著三年之約,還奮鬥啥呀,早就娶魏采薇過門了。

  甜水巷,剛剛到家的魏采薇連打了三個噴嚏。

  陸纓反問道:「要不送給你?」

  汪大夏勉強能夠保持清醒,連忙擺手,「我不敢要,我看著這些黃金,又喜歡又害怕。以我如今的能力,定是有命拿沒命花,就像一個三歲小孩子推著一車珠寶走在大街上,護不住的。」

  就像以前馬廠胡同裡的陳經紀,和馬廠胡同一枝花李九寶青梅竹馬,互相愛慕,可是有什麼用呢?一個賣房子的市井經紀,是護不住李九寶這樣的美人的,最後還不是悲劇收場。

  陸纓說道:「父親,事不宜遲,我師傅危在旦夕,趕緊去救他。」

  這時宋御醫匆匆趕到,給陸炳把脈診治,「大人偏癱剛好,又要操勞過度,要注意身體啊。」

  陸炳說道:「我一直注意保養,最近事情都交給小輩們去做了,可是有些事情必須我親自出馬,他們做不了,勞煩御醫為我紮幾針,我把事情辦完了就回來休息。」

  宋御醫沒有辦法,一邊施針一邊說道:「我求陸大人別我當神仙,都是肉體凡胎,本來身體虧損就很難補,現在陸大人還使勁往外耗,我很是擔心。」

  陸炳說道:「做完手頭這件事我就當甩手掌櫃了。」

  宋御醫不信:「這句話我聽了不下十回了。」

  一時施完針,又給了一些藥丸子,「覺得不舒服就吃一丸。」

  陸炳吃了藥,將一枚百年老參切片壓在舌底含著,披上鶴氅,坐上四匹白駿馬拉的大馬車,帶著禮物,去了西城嚴府。

  汪大夏和陸纓騎馬護送後面跟著的馬車——裡頭裝著一千兩黃金呢,可得仔細點。

  汪大夏問:「頭兒為什麼把俞大猷稱為師傅?」

  「因為俞將軍指導過我的武藝。一日為師,終身為師。」陸纓頗為驕傲的說道:「我師傅跟李良欽學劍,還去過少林寺習武,他抗倭之時,少林寺還派出武藝高強的和尚殺倭寇,成為我師傅手下的僧兵。我師傅還自創棍法和劍法,可不是一般的武夫。」

  汪大夏恍然大悟,「難怪標下總是打不過你,原來名師出高徒。」

  陸纓一瞪,「我平日在早上校場教你們的那些,都是從我師傅那裡偷師得來的,一點都沒有藏私,你學的和我學的其實是一樣的。是你不肯好好學,總是喜歡投機取巧,武藝悟性固然重要,然而勤學苦練必不可少。你這幾日在保定府是不是又偷懶了,早上一點沒練?」

  提起保定府,汪大夏臉上出現神秘的笑容,眼神都變溫柔了: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在保定府和魏采薇已經私定終身,連婚書都寫了!

  陸纓看他露出傻笑,頓時確定了自己的猜測,「明日點卯之後,你比其他人要多練半個時辰。」

  汪大夏聽了,發出一聲哀嚎。

  得知親家來了,嚴世蕃自是熱情迎接,還命人將兒子嚴紹庭從國子監叫回來陪老丈人,陸炳連忙阻止,「我今天來不是來看他們小兒女的,我找東樓有些私事。」

  嚴世蕃是個圓滾滾的胖子,入秋了還穿著單衣;陸炳則披上了鶴氅,戴著黑色大帽擋風,以免吹著頭。

  陸炳為誰而來,老狐狸嚴世蕃心如明鏡,他故意裝作不知,將陸炳請到書房說道:「東湖從馬上摔下來,胳膊腿剛好,別累著,來人,給親家備一副暖轎,抬到書房說話。」

  陸炳曉得自己的身體弱,沒有強撐,坐上轎子,陸纓和汪大夏命人抬著「禮物」跟上。

  嚴世蕃還記得汪大夏,問他:「你爹最近還好嗎?」

  這簡直就是當面打汪大夏的臉了,嚴世蕃毫無掩飾他就是小心眼,折騰汪大夏不成,就去搞他爹,隨便抬一抬手指頭,就能像摁住一隻螞蟻似的捏死他。

  汪大夏已非吳下阿蒙,練出唾面自乾的厚臉皮來,「托您的福,標下的爹好著呢,無官一身輕,現在又當爹又當媽,天天帶標下那個兩歲的弟弟玩,已無爭名逐利之心了。」

  這是反話,一個當了半輩子官的男人,怎麼可能甘心在家帶孩子。

  嚴世蕃心下暗爽,又問道:「你爹這些年在北城兵馬司幹得不錯,可惜眼光不好,娶妻不賢,居然往外頭放印子錢,害得你爹背上失察的罪名,革了職。你有何想法?」

  汪大夏一副沒心肝的樣子,笑道:「塞翁之馬,焉知非福?標下和繼母素來不合,鬧得北城皆知。正好有理由要父親將她休棄,免得將來成大禍害。標下衷心感謝偷偷去吏部舉報父親的人,真是我大恩人啊。如今繼母被休、父親沒了官,也不敢罵我了,過上了清淨日子,就是——」

  汪大夏由喜轉憂,「就是家裡被騙了一大筆銀子,家道中落,撐不起以前的排場了,遣散了大半僕人,日子過的緊巴一些,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胡亂花錢了。」

  汪大夏瞥了陸纓一眼,壓低聲音對嚴世蕃說道:「標下現在出差買個擦屁股的草紙都想法子找陸統領簽字報銷,由奢入儉難,窮日子不好過啊。」

  嚴世蕃聽了,心下更爽,看你難過,我就開心了。

  汪大夏察言觀色,自知方才示弱,逃過一劫,若嚴世蕃再動手報復,他可撐不住,靠山陸炳又病了,還是不要惹麻煩。

  到了書房,陸纓扶著陸炳下轎子,進去之後,又關閉門窗,以免父親受了風,各種噓寒問暖,很是貼心,嚴世蕃羨慕陸炳,「東湖是個有兒女福的人。」

  陸炳謙道:「彼此彼此。」

  陸炳使了個眼色,屏退眾人,「東樓,我知道你忙,就不拐彎抹角了。我此次前來,就是為了俞大猷之事,這是俞大猷託付我給你送的東西。」

  嚴世蕃板著大圓臉,「東湖,俞大猷耽誤軍機,為了岑港之戰,大明耗費多少兵力,滅倭之戰,成敗在此一舉,他卻讓倭寇跑了,大明多年心血付之一炬,他死不足惜!」

  陸炳沒有為俞大猷辯解一個字,直接打開了一個箱子,露出黃橙橙的、堆成寶塔形狀的金條。

  根據嚴世蕃的目測,大概有二十根,一根十兩,一箱子就是二百兩,黃金。

  嚴世蕃淡定的喝著茶,「東湖,不是我不想給你面子,而是俞大猷是徐階的人,我與徐階最近政見不合,時常有摩擦。既然俞大猷看不上我,去投徐階門下,你為什麼不求徐閣老,反而來求我呢。東湖找錯人了。」

  陸炳還是不說話,打開第二個箱子,又是金光閃閃,又是二百兩黃金。

  嚴世蕃手中的茶杯一頓,「俞大猷現在才知道投錯了人?臨時抱佛腳,為之晚矣。」

  陸炳還是沉默,打開第三個箱子,三箱黃金,就像三個小太陽,將書房照得暖烘烘的,就像夕陽餘暉。

  嚴世蕃眯起那隻獨眼,「東湖,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俞大猷這種朝秦暮楚之輩,我是個有原則的人。」

  陸炳終於開口說話了,「抄家、革職、削爵、發配邊關為軍奴都行,東樓只需要保他一條命,活著就行。」

  言罷,打開了第四個箱子。

  嚴世蕃眨了眨獨眼,沒錯他是個有原則的人,他的原則也是明碼標價的。比如新科進士需要在吏部排隊候補,等候空缺再派去當官。但只要給嚴世蕃三百兩銀子,就可以立刻補上七品州判的缺;內部升一品官階,一萬三千兩銀子可以穩了等等。

  嚴世蕃愛錢,基本上所有的原則都有價格——這就是他的原則。

  而俞大猷送的金子,足夠買個一品官了!

  這時,陸炳打開了第五個箱子。

  足足一千兩!

  嚴世蕃用蓋碗撥了撥碧綠的茶水,「也……不是不行。」

  一條命,一千兩黃金,這買賣太劃算了。何況將俞大猷革職奪爵,發配為軍奴,本就是狠狠打了徐階的臉,嚴家也算是報復了。

  嚴世蕃進宮,為俞大猷求情,最後俞大猷從兵部死牢裡放出來,被押送到大同戍邊去了。

  臨走時,俞大猷還將他近年所著的武學《劍經》一書送給徒弟陸纓,「為師無法教你了,這是我這些年的習武心得,還有自創的劍法棍法,你拿去練習,你天賦異稟,將來必有所成。」

  俞大猷在秋風中離開京城,前往大同,臨走時還寫了首詩《秋日山行》以明其志:「溪漲巨魚出,山幽好鳥鳴。丈夫不逆旅,何以及蒼生。」

  俞大猷揮毫潑墨,寫完後喝了杯酒就走了。

  陸纓拿著手抄的《劍經》和《秋日山行》,目送師傅走遠,感嘆道:「我自幼喜歡看仗劍走天涯的武俠話本,想要當除暴安良的俠客,長大了之後,才明白像我師傅這樣人才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劍經》我也不會藏私,搞成什麼武林秘籍,我會讓人刻版印成書,你們人手一本照著練,希望將來你我都成為像我師傅這樣真正利國利民的大俠。」

  「陸統領說的都對,標下以後一定勤加練習。」汪大夏從兜裡摸出幾張收據,將俞大猷剛剛寫詩的毛筆遞給陸纓,「這是今天送行的酒還有紙筆的花銷,勞煩陸統領簽個字,標下好去賬房報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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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得感情的報銷機器陸纓:俞大猷,汪大夏,都是大,差距咋那麼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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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抱大腿 第一百零五章 自投羅網

  家門落魄之後,汪大夏才知道啥叫花錢如山倒,攢錢如抽絲。

  他攢了兩個月的錢,一個裝婚書的密碼盒子就沒了,口袋一下子回到兩個以前。

  汪大夏掐指一算,如果除掉母親留給他的嫁妝,魏采薇每個月的進項比他當錦衣衛賺得還多。

  而且大夫都是時間越長越賺錢,三年以後,他怕是要吃魏采薇的軟飯。

  汪大夏頓時有了危機感,還不得使勁逮著機會就找陸纓報銷啊!就像白蓮教從王恭廠偷火器似的,螞蟻搬家,積少成多,每次多報一點點,一個月積累下來,數目就不小了。

  比如這次在保定府裡和魏采薇劃船遊玩、以及在大慈閣吃素齋,他都夾在差旅費裡頭報銷了。

  陸纓在富貴堆裡長大,對金錢沒有什麼概念,根本不知道汪大夏報銷的賬目裡有水分,報銷起來很是爽快,不過,她還是覺得有些蹊蹺:「怎麼你報銷的次數比其他人加起來還多?」

  陸纓天生一張冷臉,手下們都怕她,還沒開口就先打怵,有些小數目就乾脆自掏腰包,不敢麻煩陸統領簽字,也就汪大夏這樣膽子大、厚臉皮的什麼都敢報。

  反正讓汪大夏倒貼錢去做事是萬萬不可以的。就是一塊石頭他也要榨出點油水來裝進自家錢袋。

  汪大夏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能者多勞,承蒙陸統領信任,大到搗毀白蓮教巢穴、小到買酒買紙筆給俞師傅送行,都教給標下去做,標下辦的事情多,報銷自然比旁人多。」

  陸纓看了看收據,「這酒一兩銀子?」

  汪大夏說道:「給俞師傅送行,自是買最上等的女兒紅。」

  陸纓聽了,確實如此,提筆刷刷簽上大名。

  汪大夏把收據收好,心想一兩銀子到手了。

  汪大夏和俞大猷不一樣,俞大猷心懷家國天下,自身榮辱無所謂,國家待他不公,差點殺了他這個功臣,虐他千百遍,他待國家如初戀。

  汪大夏是先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再說,心裡只裝得下魏采薇一人。

  與此同時,馬廠胡同裡,也有一個人,心裡只裝著一個人。

  正是馬廠胡同一枝花李九寶。

  得知要選秀的消息,正在朝陽門外三里屯忙著修陸炳家的墳墓和祭屋的李偉慌了,雖然他是個大字不識的瓦匠,但也曉得壬寅宮變裡楊金英等十幾個宮女的淒涼下場,以老皇帝的年齡,估計也沒有臨幸秀女、秀女得寵封在宮裡當貴人。而當宮女又有被服食丹藥發瘋的老皇帝虐殺的危險。

  所以李偉慌忙告了假,回到馬廠胡同,給媒人送了個醬豬臉,要媒人趕緊為李九寶尋一戶好人家嫁了,以躲避選秀。

  李九寶長得美啊,雖有李偉這種爛賭鬼父親,媒人放出話去,還是有些家境殷實的人家躍躍欲試。

  李偉只有這麼一個女兒,自是要慎重,他偷偷去打聽了這幾個待選女婿的底細,挑了兩個好的,說給李九寶聽,「……一個是鼓樓西街開鹵肉鋪家的大郎,就是做醬豬臉聞名的那家,他家不是京城本地人,從天津衛來的,但是家裡做的好買賣,每年賣鹵肉都能有幾百兩銀子的賺頭。」

  「你嫁過去,就是長子長媳,醬豬臉管夠,隨便吃,將來還會繼承家業。他家大郎個子不高,微微有些胖,一臉福相,不站櫃台,是鋪子裡管賬的,算盤打的啪啪響,一看就會過日子。」

  「再一個,就是我在三里屯幹活時遇到的一個大地主,耕讀世家,年紀有些大,先頭老婆死了,他想找個絕色的當繼室。今年端午節時,你帶著粽子和米酒去三里屯給我們吃的,他見過你,從此記在心上了,找我問了幾次,我嫌他年紀大,沒答應,但現在想想,他是個秀才,你嫁過去,就是秀才娘子,將來生個兒子,好生讀書,走科舉,將來給你掙誥命也未可知啊。」

  以李九寶的出身和家庭條件,這兩個備選的男人算是千挑萬選出來的。

  李偉說道:「你要選那個,趕緊跟爹說,爹去回個準信,這個月就能把三書六禮走完。」

  李九寶淡淡道:「一個胖、一個老,要女兒怎麼選?還是爹爹做主吧,一個有錢,一個有田有地位,女兒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看起來都能過日子。」

  李偉思忖片刻,說道:「那就選醬肉鋪的大郎,離家近,好互相照應。三里屯太遠了,深宅大院的,萬一你受了委屈,我和你大哥都不知道。」

  李九寶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全憑爹爹做主。」

  李偉鬆了一口氣,李九寶曾經以死相逼,非要嫁給斷了根的陳經紀守活寡,他被迫答應了,幸虧陳經紀識相,主動放棄了李九寶,進宮當官宦去了。

  李九寶心如死灰,從此不提陳經紀,看來這事就這麼過去了,等李九寶嫁了人,生了孩子,估計陳經紀叫什麼都忘記了。

  李偉站起來身來,「我這就去回媒人。」

  「吃了飯再去。」李九寶說道:「我燉了一隻雞,就等父親回家吃飯。」

  李九寶做了一鍋小雞燉蘑菇,用的就是魏采薇送給她的鐵嶺象牙山榛蘑,清香撲鼻,李偉吃的興起,李九寶給他買了一瓶酒,上好的花彫。

  李偉喝了一口,立刻上頭,「這酒很貴吧。」

  李九寶給父親斟酒,「爹爹好容易回家一趟,自是要吃點好的。」

  花彫不同於李九寶自釀的米酒,這酒性烈,李偉喝了半瓶就搖搖晃晃。

  「好酒就好菜,這酒開了封就不好放了,索性一瓶喝完。」李九寶繼續勸酒,李偉本就是個貪杯之人,喝了個酩酊大醉。

  「爹爹喝醉了,歇個午覺,醒醒再去找媒人回話。」李九寶將李偉攙扶到臥房,脫了鞋子,問道:「爹爹,家中戶帖藏在在何處?」

  李偉喝得七葷八素,失去警惕,喃喃道:「就在你娘牌位下的暗格裡。」

  難怪我一直找不到!

  李九寶等李偉發出鼾聲,這才關了房門,給亡母靈位上了三炷香,「娘,女兒不孝,實在不能遵從父親之意嫁人。女兒這輩子不嫁人了,也不妄想生兒育女,只想離那個人近一些、再近一些。」

  李九寶上完香,打開靈牌底座的暗格,拿出了戶帖,給父親寫了一封簡單的信——李九寶的字都是鄰居陳經紀教的,信件放在梳妝台上,將她歷年積攢的銀錢、亡母傳給她的幾件首飾也都留在那裡。

  李九寶只帶著一套換洗的衣服鞋子,背著一個簡單的包袱,拿著戶帖,去了順天府衙門,報名選秀。

  別的姑娘都是家人趕車或者雇車送來的,一個個揮淚告別,好像生離死別似的,唯有李九寶靠著一雙腿從宛平縣馬廠胡同步行到位於大興縣的順天府衙門,額頭和鼻尖都有一層薄汗。

  李九寶把戶帖遞給撰寫花名冊的主薄,秀女必須家世清白,沒有戶帖、來歷不明,是沒有資格參選的。

  主薄看了戶帖,上頭寫著:

  「一戶李偉。順天府宛平縣馬廠胡同住民,永樂三年入籍,匠籍。本戶記今三口。

  男子兩口:成丁兩口:本身,年三十八歲。兒子李大郎十八歲。

  婦女壹口:女兒李九寶,年十四歲。

  事產:瓦房三間。

  右帖付李偉收執,准此。」

  主薄看了看她的身後,「你家人呢?戶帖上明明寫著你有父親和兄長。」

  李九寶說道:「兄長在三里屯做工,不得空。爹爹本要來送我,但是病了,民女自行前來。」

  李家戶帖寫明是匠籍,小戶小門的,李九寶荊釵布衣,沒有錢坐車馬也實屬正常。

  主薄登記了戶貼,遞給她一個號牌,「進去吧。」

  李九寶拿著號牌施了一禮,走進了縣衙大門。

  待李九寶經過兩輪初選、脫了衣服驗明是處子之身時,已經到了黃昏,李偉酒後醒來,不見女兒,倒是看到了梳妝台堆的銀錢首飾和信。

  李偉不識字,央求鄰居看了,鄰居說道:「你家閨女選秀去了。」

  李偉慌忙跑回家,打開亡妻的靈牌,裡頭空空如也,戶帖被女兒拿走了。

  李偉一路狂奔到了順天府衙門,吵鬧著要把女兒帶回去,說道:「……我女兒已經定了親事,就是鼓樓西斜街鹵肉鋪家的大郎,就差走禮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還不知道。」

  李九寶今日參選,驚豔全場,順天府衙門還指望著轄區幾個美女被選中,好向上頭交差,別說還沒正式下聘了,即使真的下聘,只要人沒嫁過去,就不算數。

  門口的武都頭勸道:「一個賣鹵肉的敢和皇上搶女人?不要命了,你家閨女好顏色,在我們府尹大人那裡是留了姓名的,寄予了厚望,自掏腰包,給她置辦了新衣服和首飾,命人好生調教,必定要選中的,我勸你不要鬧了,回去靜候佳音吧。」

  府尹大人王泥鰍最近也為了選秀之事搞得焦頭爛額,大家都不願意選秀,主動送來的盡是些庸脂俗粉,他都看不上,何況是見慣美女的皇上皇子們呢。好容易「自投羅網」來了個標致的李九寶,他親眼看過,還真是個寶貝!

  遂命人好生照顧她,李偉來要閨女,他當然不肯鬆口。

  李偉一個匠戶,沒得辦法,只得認命了,垂頭喪氣的回家。

  李九寶一路順利通關,送到了紫禁城儲秀宮待選,來自京畿各地的秀女們被打散了,重新分房間,兩人一間,李九寶走進房間,看到有個圓臉圓眼睛的秀女盤腿坐在臨窗大炕上,哢嚓哢嚓磕著瓜子,喝著紅糖水,見了李九寶,自來熟的分了一半瓜子給她,「來,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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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4 01:44: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抱大腿 第一百零六章 善緣

  尚氏性情活潑隨和,李九寶溫柔和順,兩人嗑了一把瓜子後,就混熟了。

  尚氏說道:「我十三歲,你十四歲,我叫你李姐姐,你就叫我的閨名青嵐即可。」

  李九寶讚道:「青嵐?青色的林中之霧,詩情畫意,好姓名。」

  「我爹翻了好多本書給我取的名字。」尚青嵐說道:「姐姐的名字也好,九寶,一聽就是個有福之人。」

  李九寶笑而不語:他爹好賭,九是推牌九最大的數目,所以取名九寶,命苦的很,那裡來的福哦。

  小宮女送來四套衣裙鞋襪和首飾,嬤嬤們要她們換上,所有參選秀女都是一樣的打扮,穿著織金交領短襖,下穿綠色緞面馬面裙,裙底還有織金瓔珞串珠八寶紋裙襴。

  因天氣轉涼了,在短襖外面還穿著一件短袖素娟比甲,比甲是對襟的,衣領、袖口還有衣襟都用織金妝花緞滾邊,從衣領到下擺,一共有四對蝶戀花金鑲寶石的鈕扣。

  尚青嵐撫摸著衣服上黃金、寶石,還有裙擺上珍珠和寶石串出來的八寶瓔珞,原本圓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圓了,「這黃金、這寶石、珍珠串居然不用來做首飾,只是衣服上的裝飾!天啦,不算衣料和,就算算上面的金銀珠寶,就一套衣服就得一兩百兩銀子了吧。」

  李九寶也從未見過如此華麗的衣裙,而且是四套!不算首飾,單是衣裙就得五百兩銀子。

  宮裡的嬤嬤們催促道:「快把衣服換好,去外頭排隊,聽女官教禮儀,這宮裡頭坐、行、退、止都有規矩,規矩學不會,直接淘汰出局,沒得在貴人面前丟人現眼。」

  尚青嵐問道:「嬤嬤,如果我太笨,怎麼也學不會,被淘汰出去,這些衣裙我能拿回家嗎?」

  選了這麼多年秀女,嬤嬤還是第一次聽到秀女這樣直截了當的問這個問題,頓時多看了尚青嵐:這膽子也忒大了,跟她眼睛一樣大。

  嬤嬤說道:「紫禁城,天下最富貴之地,誰穿你的舊衣服?如果沒有犯過大錯,正常淘汰,天家仁慈,一應衣裙首飾都可以帶出宮去,不會讓你白跑一趟。」

  「還有這等好事!」尚青嵐抱著一堆新衣服陶醉的閉上眼睛,「這回進宮選秀真是賺到了,等出了宮,我就把衣服一件件的給爹爹看,讓他也開開眼!」

  瞧著眼皮子淺的,估計撐不到明天。嬤嬤目露輕視之意,「每個人都梳雙螺髻,首飾自己選著插戴,一刻鐘後在院子裡點卯,不准遲到。」

  兩人趕緊換上新衣服,梳了兩個髮髻,李九寶插戴一對珠花,尚青嵐則只用一對紅緞帶綁住髮髻,說道:「那麼多秀女在院子裡,人擠人,萬一首飾丟了怎麼辦?我得全部帶回家給我爹看呢。」

  尚青嵐句句離不開親爹,一聽就是平日和父親關係極好,被父親深深疼愛著長大的女孩。

  李九寶想起自己的爛賭鬼親爹,唯有嘆息,拿起一根紅緞帶,「我來幫你綁上。」

  院子裡,二十個秀女為一組,由尚儀局的女官們教習走路和行禮,整整一個下午,除了喝水和上廁所,一刻都沒停過。

  李九寶一人包下所有家務,有時候還要上房掛瓦,吃苦耐勞,學習禮儀這事累不著她。陳經紀就在宮裡,她必須要留下,不能被淘汰出局,學的格外認真。

  但是尚青嵐明顯在家裡嬌生慣養,扛不住了,頻頻舉手,說要出恭。

  她每次都陪著一張笑臉,伸手不打笑臉人,女官都准了,但是次數太多,女官明顯不高興。

  李九寶躊躇片刻,跟著尚青嵐一起舉手,「崔女史,我也想去。」

  李九寶的表現突出,學得很好,一直沒有舉手過,看在她的面子上,女官准了:「你們兩個快去快回。」

  尚青嵐說道:「我是要出大——嗚嗚。」

  李九寶摀住她的嘴巴,把她帶走了。

  尚青嵐連褲子都沒脫,坐在馬桶上揉捏著小腿和腰肢,「好疼,我從來沒有站那麼長時間。」

  李九寶幫她捏著腿,「你再堅持一下,到黃昏開飯時就可以歇息了。」

  「我不行的。」尚青嵐看得開,說道:「你不用管我,我會拖累你的。我這樣的人,肯定會被淘汰的,早晚的事。我白得四套衣裙和一匣子金銀首飾,有了這些,未來我爹都不用給我預備嫁妝了。」

  李九寶說道:「你既是為了求利,焉知明天以後沒有更多更好的賞賜?」

  「說的也是,進宮第一天就得了這些,來都來了,多賺點唄,能撐一天是一天。」想到金銀首飾、華麗衣裙,尚青嵐頓時有了力量,撐到了黃昏。

  兩人回屋,小宮女已經提來了食盒,六菜一湯,有葷有素。兩人坐下吃飯,尚青嵐右手端飯碗,左手拿著一個花捲,「宮裡連米飯和饅頭都比家裡的要白一些、香一些!」

  一筷子夾住一個拳頭那麼大的四喜丸子,咬了一口,「李姐姐,這個好吃!肉嫩彈牙,還一點都不油膩!宮裡的御廚就是不一樣!」

  尚青嵐完全是為了感受宮廷生活而來的,隨遇而安,根本不考慮結果。

  尚青嵐吃的開心,感染了心事重重的李九寶,臉上不禁有些笑容,除了那碗湯,兩人幾乎把菜都吃乾淨了。

  兩人吃撐了,歪在炕上不想動,夜裡老嬤嬤又來了,帶著鋪蓋,就在炕上睡下。有外人在,尚青嵐收斂了一些,加上白天實在太累了,和李九寶說笑幾句就沉沉睡去。

  次日早上,就有秀女們被淘汰出局,嚶嚶哭泣,她們基本都出身寒門,見識到了紫禁城的富貴,一時捨不得走了。

  李九寶看得心驚膽戰,問屋裡守夜的嬤嬤:「嬤嬤,她們到底犯了什麼錯?昨天禮儀學得不好,今天可以再學啊,難道一次改過的機會都不給?」

  嬤嬤笑道:「跟禮儀沒關係,誰能一兩天就學好?昨天故意累著你們,中途不讓你們休息,晚上就睡的深沉。那些打呼嚕的、磨牙的、說夢話的、睡姿可怕的、甚至夢游的就顯出原型了,這樣的姑娘不能要。」

  原來不是守夜,是監視。

  李九寶心有餘悸,「嬤嬤,那我們兩個——」

  嬤嬤說道:「還得過去,雙雙過關。咱們隔壁屋的那個姑娘,呼嚕聲差點把房頂掀翻了,我半宿都沒睡著。這姑娘要是在御前伴駕,皇上還睡不睡了?」

  尚青嵐又瞪著大眼,「什麼?還要陪皇上睡覺?我素來都是獨自臥,不習慣身邊有人睡,值夜的丫鬟都在隔壁耳房裡睡,我不習慣跟別人睡一個床上的。」

  李九寶恨不得把腦袋低到腳底板。

  「你——」嬤嬤愣了一會,說道:「就憑你,別想太多了。趕緊吃早飯,今天還要練習。」

  這一日學習禮儀,就輕鬆多了,頂多半個時辰就休息一次,喝茶吃點心。

  宮裡的點心花樣繁多,尚青嵐貪食,吃撐了,加上點心太甜口渴,喝多了茶水,茶水泡漲點心,把尚青嵐頂得噁心反胃,她忍了好幾次,最後彎腰行禮時終於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吐出來。

  尚青嵐被送回房間,李九寶也回來陪她,尚青嵐嘔吐不止,負責二人的老嬤嬤連忙稟報儲秀宮掌事公公的,請求宮廷女醫為青嵐診治。

  老嬤嬤說道:「那個叫做魏采薇的女醫就很不錯,就徵召魏大夫進宮吧。」

  掌事公公說道:「此人從未被徵召進宮,怕是不妥吧。你負責這兩個秀女資質都不錯,萬一有什麼事情,宋嬤嬤要考慮後果。」

  宋嬤嬤說道:「魏大夫在御醫會考時曾經為我治病。那時候我因出宮的老姐妹鬱鬱而終,兔死狐悲,得了隔氣之症,半年都沒好轉,被送到安樂堂等死,是她為我施針開藥,用的是以前很出名的女醫談允賢在《女醫雜言》上的法子,還安慰我放寬心思,後來我一個月就康復了,從安樂堂出來繼續當差,我信得過她。」

  原來是魏采薇在御醫會考時結的一段善緣。

  掌事公公說道:「行,反正是你自己要宣召她進宮,出了事你自己擔著。」

  司禮監的人去甜水巷宣召魏采薇進宮。

  這是她第一次被徵召,不敢怠慢,連忙背著醫袋上了馬車。

  到了儲秀宮門口,宋嬤嬤迎接魏采薇,「魏大夫可還記得我?」

  魏采薇笑道:「看來嬤嬤隔氣之症已經痊癒了。」難怪她會被徵召入宮,原來是考試那天遇到的病人找她。

  宋嬤嬤說道:「有個秀女嘔吐不止,昨天還好好的,今天上午突然嘔吐不止,就連早飯都嘔出來了,喝水都吐,現在就吐些酸水,魏大夫快去看看。」

  魏采薇進了屋,看見臨窗大炕上躺著一個梳著雙環髻,紮著紅緞帶的秀女,秀女抱著一個痰盂乾嘔。

  另一個穿著一模一樣衣裙,只是髮髻上插戴著珠花的秀女坐在旁邊,輕輕的給她拍背順氣。

  宋嬤嬤說道:「女醫來了。」

  兩個秀女同時轉頭看門口,三個人都怔住了。

  原來是老熟人。

  兩個秀女齊齊叫道:「魏大夫?」

  魏采薇:「李九寶?尚青嵐?」

  還真是有緣,上一世,她和尚青嵐一個屋子,這一世,李九寶取而代之。

  上一世,尚青嵐練習禮儀時崴了腳,是她治好了青嵐。這一世,尚青嵐腳沒事,倒吐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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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抱大腿 第一百零七章 守望者

  宋嬤嬤驚道:「原來魏大夫認識這兩個秀女啊?」

  魏采薇說道:「尚青嵐是我在保定府衙門選秀時認識的,李九寶是我的街坊鄰居。」我家屋頂的瓦片就是李九寶給修的呢。

  魏采薇一面說,一面放下藥袋,她先看了尚青嵐的嘔吐物,吐的東西之多,一個痰盂都裝不下!

  魏采薇問李九寶:「她拉肚子嗎?」

  李九寶搖頭:「只吐不拉。」

  宋嬤嬤說道:「昨天學禮儀的時候倒是經常請假去廁所,儲秀宮的這些個秀女,就屬她屎尿最多。今天還好。」

  宋嬤嬤在場,李九寶不好告訴魏采薇昨天尚青嵐藉口上廁所其實是為了休息片刻的現實。

  但是魏采薇上一世和尚青嵐一個屋子,當然曉得她是什麼德行,就是偷懶唄,現在只吐不拉,應該不是吃壞肚子了,而是吃撐了。

  魏采薇給她把脈,問道:「從今天早上開始,你都吃了些什麼?」

  尚青嵐虛弱的說道:「早上喝了牛乳、鵝油玫瑰餅、糟鰣魚、鴿子蛋、春不老抄芽菜、雞蛋餅、還有葷素兩個包子。」

  魏采薇問:「之後呢?」

  尚青嵐說道:「練習禮儀時間歇吃了些點心,喝了些茶。」

  李九寶補充道:「送來十幾盤不一樣的點心,每樣她都吃過了,還有茶,宮裡的茶花樣多,她喝了梅潑鹵爪瓜仁泡茶、木樨(也就是桂花)芝麻熏筍泡茶、胡桃松子仁泡茶、蜜餞金橙子泡茶、還有芫荽(也就是香菜)芝麻松仁栗子茶。」

  明朝的泡茶就像五百年後現代奶茶裡加了各種各樣堅果和果醬之類的料,尚青嵐相當於喝了五倍全料奶茶。

  尚青嵐說道:「吃喝這些之後,覺得有些膩,就又喝了杯六安茶壓一壓,可是壓不住,吃的東西一直往上頂,實在頂不住啊,就吐了。」

  魏采薇單是聽李九寶報菜名就覺得撐得慌,印證了自己的判斷,說道:「你沒別的毛病,就是吃撐了,吐出來也好,我給你針灸一下,也不用吃藥。宋嬤嬤,今天午飯和晚飯都不要給她送飯了,只要御廚房送一罐子熱米湯即可,養養胃。」

  宋嬤嬤問:「明天呢?」

  魏采薇說道:「明天早上我來給她把把脈,看看舌頭,視身體恢復的情況而定。不過,青嵐不可再暴飲暴食了,這樣傷身體。」

  尚青嵐一聽,今天吃能喝米湯不能吃東西了,猶如晴天霹靂般,「我平日也不會這樣的,我就是想吃遍宮廷美食,這樣淘汰出宮之後,我能和別人吹一輩子。」

  魏采薇心道:傻姑娘,自打你踏入宮門那一刻,你就注定回不去了啊。

  魏采薇說道:「雖如此,你心裡要有點數,量力而食,否則就得喝米湯。李九寶,你平時看著點她。」

  兩人應下。

  魏采薇點燃艾柱,給她灸了上脘、中脘、下脘和左右食關,灸完之後,尚青嵐立刻止吐,這一天都以米湯代為食水。

  宋嬤嬤說道:「明日一早還要為尚青嵐復診,路途勞累,我和掌事公公說一說,留你在宮裡過一夜,明日再走,如何?」

  魏采薇應下了。

  宮裡還是比較尊重女醫的,掌事公公安排了儲秀宮一處清淨的屋子給她住下,當天有秀女練習禮儀崴了腳的、或者臉上爆痘著急上火的,都來找她瞧病,魏采薇都一一診治了。

  掌事公公見她年輕雖輕,但是做事麻利,醫術不錯,就做主將她留在儲秀宮,專門給秀女看病,一直到選秀結束。

  魏采薇的腰牌只能在宮中行走,要留宿後宮十天半個月的,自是有一番繁瑣的程序要走,宮廷女醫要從聽從司禮監徵召,魏采薇就去了一趟司禮監,換了腰牌。

  在司禮監的時候,魏采薇留了個心眼,故意磨磨蹭蹭,填完各種名冊表格,已經是黃昏了——正是內書堂小宦官們放學的時間。

  內書堂的老師都是翰林院的翰林,正兒八經的科舉考出來的進士,又從進士中選出出類拔萃者入翰林院搞學問,而大明最高學府的國子監很多老師只是舉人甚至秀才,所以能夠選入內書堂讀書的小宦官都各有各的不凡之處。

  內書堂學制三年,三年之內要把經書、律法等等知識全部灌進小宦官的腦袋裡,教學是非常嚴格的,一年到頭幾乎沒有休息的日子,堪比後世的衡水高中。

  即使到黃昏下課,小宦官也要在內書堂門外排隊,由翰林出題,考他們的詩詞。

  翰林隨手撿起地上的一枚落葉,「今日以此為題,作詩一首,無論寓意用詞,只講對仗韻腳工整。」

  小宦官們當場賦詩,做不出來的從隊伍中出列,然後兩人一隊,互相扇了對方一個耳光,都不需要翰林親自動手體罰,這就是內書堂的規矩。

  打的人和被打的人表情都無波無瀾,看來已經習慣了。

  啪啪搧耳光之後,默默回到隊伍,排隊走出司禮監。

  恰逢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也是宮裡地位最高的太監回來,和排隊的內書堂學員們在路上相逢。

  學員們排班行走如常,倒是黃錦讓出了道路,站在過道旁邊,並且拱手端讓,等內書堂學員們全部走過去,黃錦才開始通過。

  這也是宮裡的規矩,內書堂的學員們雖然沒有官職,但備受尊重,因為宮裡二十四監裡,包括東廠,幾乎所有的掌印太監都是內書堂出身。尤其是輔助皇帝處理政務的司禮監,上到掌印太監,下到一個普通的寫字,默認的規矩是必須內書堂出身。

  給內書堂學員讓路是約定俗成的規矩,黃錦當年在內書堂讀書時也是同樣的待遇,所以他會主動讓路。

  學員們排隊出了司禮監,各自散去,魏采薇站在司禮監門口,留心觀察每一個學員,終於從中看到了一個老熟人,散去之後,他從寬大的袖袍裡抽出一卷書,一邊走路一邊捧讀,很是認真。

  魏采薇連忙小步跟了上去,叫道:「陳經紀。」

  陳經紀聞言一頓,恍若隔世,在宮外的時候,他以祖上的經紀行謀生,大家都叫他陳經紀,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叫什麼。但自從進了宮,都叫他的名字陳矩。就再也沒有聽過「陳經紀」了。

  「魏大夫?」陳經紀連忙帶著魏采薇去了一個僻靜的地方說話,「魏大夫怎麼進宮了?是不是李九寶她出了什麼事?」

  陳經紀自打進宮,就被乾爹黃錦推薦進了內書堂,一入宮門深似海,何況是學制嚴格的內書堂,內書堂三年通過考核才能畢業,否則會被趕出去在宮裡做粗笨的雜活,一輩子出頭無望。只有讀書才能步入青雲路。

  所以陳經紀只顧著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不知道魏采薇考中了宮廷女醫,更不可能知道李九寶偷了家裡的戶帖,進宮選秀。

  魏采薇三言兩語說明了目前的狀況,「……事情就是這樣,順天府尹王泥鰍對李九寶寄予厚望,我看她八成會被選中,你要有心理準備。」

  上一世,李九寶進宮,八成是為了攀青雲路,為了給慘死的陳經紀復仇。魏采薇在選秀時根本不認識李九寶,她也不知李九寶是如何通過選秀、如何在次年被送到裕王府的,她一直和尚青嵐在一起,兩人幾乎形影不離。

  這一世,陳經紀沒有死,李九寶進宮的原因八成也是為了他,離他近一些。這樣就有變數了,魏采薇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但是她很確定,以陳經紀和李九寶過去的關係,將來他們兩個任何一人脫穎而出,攔了別人的道,他們過去的這段情緣,一旦被人知道,就是巨大的隱患,會被對手利用。

  所以,魏采薇必須想法子見到陳經紀,告知此事,要他有所防備。

  陳經紀聽道李九寶偷戶帖進宮,雙手緊緊的捏著手裡的書本,手背的青筋都爆出來了。

  他淨身之後,鬍鬚沒有了,喉結也變小了,天天在內書堂讀書,不像以前當經紀時東奔西跑、帶著客人四處看房子,風吹日曬的,他的皮膚變得白皙細膩起來,有些雌雄莫辨之感——上一世汪大夏就是這樣的氣質。

  陳經紀沉默了一會,說道:「多謝魏大夫相告,我都知道了。我為了她進宮,她為了我進宮,一道宮牆,把我們都困在這裡了。勞煩魏大夫轉告她,就說事已至此,我尊重她的選擇,將來無論發生何事,我都會支持她,不會背叛她,我們有緣無分,無法結為眷屬,但在宮裡,我們可以互相守望。」

  陳經紀在地上手繪了一個簡易的地圖,「我就住在萬壽宮西面的這排房子裡,如果有什麼事情需要用到我的地方,盡管去找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魏采薇應下,匆匆趕回儲秀宮。

  次日,錦衣衛衙門。

  點卯之後,陸纓帶著手下們練習俞大猷《劍經》裡的武功,兩兩對練,汪大夏心神不寧,連續被吳小旗用棍子絆摔兩次。

  陸纓恨鐵不成鋼,把他叫到一邊,「你怎麼回事?吳小旗這個新人都打不過,昨晚沒有睡覺?」

  汪大夏頂著兩個黑眼圈,點點頭,「魏大夫被司禮監徵召進宮,一夜未回,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翻來覆去睡不著,陸統領,您手眼通天,能不能把我弄到宮裡去,我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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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4 01:45: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抱大腿 第一百零八章 伴駕

  陸纓沉默片刻,說道:「紫禁城不是我們陸家的菜園子,說進就進。何況,徵召魏大夫的是後宮,能踏入後宮的男人只有太監,你現在閹了也晚了。」

  汪大夏死纏爛打,「錦衣衛不也在大內巡邏的嗎?標下就去巡一天,看看魏大夫就回來。」

  陸纓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比劃,「這是東西六宮,簡稱後宮,嬪妃和秀女住的這裡。皇上住在太液池旁邊的西苑,隔得老遠,乾清宮已經空了快二十年,到處都是尿臊味,錦衣衛主要是保護西苑的皇上,並不會在後宮巡邏,而皇上快二十年沒有走進後宮。」

  「後宮和西苑的距離,是鼓樓西斜街的兩倍,這其中還隔著數道高牆。我動用關係,把你臨時調到宮裡大內巡邏,你也只能在西苑走動,不能踏足後宮。」

  汪大夏目光放空,他的腦子還停留在上一段,「什麼?皇上快二十年沒有走進後宮?為什麼?後宮留著有什麼用?為什麼還要選秀?」

  陸纓說道:「壬寅宮變聽過吧?皇上差點死於宮女之手,從那天開始,皇上就不去後宮臨幸嬪妃。搬到西苑,遠離後宮。」

  汪大夏驚訝道:「這麼說,近二十年來,六宮嬪妃都在守活寡?」

  陸纓低聲道:「別胡說八道,皇上會召後宮的嬪妃去西苑伴駕,只是不留宿。」

  壬寅宮變,嘉靖帝去後宮臨幸兩位嬪妃,事後累得睡沉了,宮女楊金英等人乘機用白綾絞死嘉靖帝,慌忙中打了死結,嘉靖帝被活活憋醒,奮力掙扎,鬧出的動靜被外頭守護的錦衣衛聽見了,連忙報給陸炳——因為當時嘉靖帝經常在服食丹藥後喪失理智,發狂毆打宮女,宮殿裡也會有類似的動靜,而此時嘉靖帝呼吸困難,發不出聲音呼救。

  畢竟是吃同一個人的奶長大的乳兄,陸炳聽出不對勁,趕緊帶錦衣衛衝進去救駕。

  之後,嘉靖帝杯弓蛇影,不再服用用處女經血做的丹藥,就很少發瘋了,但從此不踏入後宮半步,只是有時候召喜歡的嬪妃去西苑伴駕,而且睡完了就命人送回後宮,絕對不留嬪妃在西苑過夜。

  嘉靖帝不相信人,別說宮女了,連枕邊人也不信。

  汪大夏只曉得壬寅宮變,但是之後的發生了什麼,他一概不知,只有陸纓這種經常出入大內的人才曉得真正的宮廷。

  汪大夏聽了,這才曉得他進宮也見不到魏采薇,耷拉著腦袋,情緒低落。

  陸纓見他像一隻瘟雞似的沒精神,說道:「我也掛念魏大夫,讓宮裡輪值的錦衣衛兄弟們傳個話,報個平安還是能做到的。」

  汪大夏這才有些精神。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陸纓汪大夏等到了魏采薇「我在儲秀宮當大夫,一切都好,勿要掛念」的消息時,宮裡來了個幾個小火者,說皇上傳召陸纓。

  陸纓趕緊換了一身新飛魚服,一塵不染的靴子,要汪大夏也做同樣的打扮,戴上黑色大帽,和她一同進宮,「我可以帶隨從,正好帶你進宮開眼眼,見一見世面。」

  汪大夏離紫禁城最近的一次,是在西門安外送魏采薇進宮考試,如今要進宮了,有些緊張,帽子都戴歪了,「標下要見到皇上了?是不是得三叩九拜的行禮?」

  汪大夏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陸纓說道:「就你還沒資格見到龍顏,我進去的時候,你得在外頭等著,幫我拿著繡春刀——除了我爹,所有人見皇上都要解劍的。」

  汪大夏此時依然興奮,他和李九寶的心情是一樣的,雖然見不到,但是想想能夠離她近一些,就覺得很滿足了。

  紫禁城,西苑。

  西苑風景優美,太液池、瓊華島都在此地,湖畔堤岸遍植柳樹,澡盆那麼大的荷葉,還有一叢叢蘆葦,群鳥在這裡壘巢,啾啾進出其間。

  一切都很安靜,基本看不見人,汪大夏緊緊跟隨陸纓的步伐,就像走進一副巨大的山水畫中。

  首先到了無逸殿,這裡有大臣們的值房,日夜輪值在這裡,等候嘉靖帝傳召,一共有二十四個值房,有勳貴、武將和內閣大臣。皇上三十多年不上朝,就是靠這些大臣們往外發布政令。

  穿過無逸殿,又是另一番景象,眼前居然是一片稻田!

  秋天的稻穀已經成熟了,金黃飽滿的穗子壓彎了腰,在一整整秋風中搖擺著,就像金黃的巨浪。

  一瞬間,汪大夏還以為自己來到了江南的水稻田裡。

  汪大夏低聲問道:「皇上還種地?」

  陸纓說道:「宦官們種植打理的,皇上喜歡看稻子,皇上的童年和少年都在湖北安陸度過的,那裡水田多。」

  原來用慰藉思鄉之情的。

  原來皇帝也是人,也會思戀家鄉,懷戀無憂無慮的童年和少年。

  汪大夏頓時覺得嘉靖帝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可怕了。

  過了稻田,終於到了嘉靖帝修仙煉丹的地方,並沒有那麼想像中的金碧輝煌,倒像是一座清雅的道觀,四處都是八卦香壇,服侍的都是宦官,沒有一個宮女,且宦官們都穿著道袍,做道士打扮。

  看來十九年前那場宮變,讓嘉靖帝對宮女們都有了應激障礙,不敢讓宮女靠近了。

  嘉靖帝在清一齋。隔著老遠就聽得見悠揚的擊磬之聲,陸纓放輕了腳步,就像一隻貓似的,緩緩走近清一齋,跟在後面的汪大夏大氣都不敢出。

  陸纓將刀交給汪大夏,靜靜在外頭等候。待磬聲停歇之後,穿著道袍的太監過來帶著陸纓進去。

  嘉靖帝穿著玄色的八卦道袍,戴著一頂竹冠,沒穿鞋子,盤腿坐在寶座上打坐,見陸纓進來,眼中有了笑容,「真是女大十八變,昔日的小櫻花長大了。」

  櫻花是陸纓的小名,出生在櫻花飛舞的春天而得名。

  陸纓本想以武官的身份行禮的,但是嘉靖帝張口就叫她的小名,她就立刻改了,以女性晚輩的身份,行了一個福禮,「民女見過皇上。」

  陸纓穿著男裝,行著女子才有福禮,很是滑稽,把嘉靖帝逗笑了,「跟朕客氣什麼,過來坐。」

  太監搬到一個繡墩,放在嘉靖帝的下手,陸纓一撩袍角,雙腿打開,就像蹲馬步似的,四平八穩的坐在繡墩上,雖然行了女子福禮,但是舉手投足都是男性的慣常反應,坐姿也是如此。

  嘉靖帝又笑了,仔細打量著她,「你父親少年時,依稀是你現在的模樣,你長的最像他——他現在身體如何了?」

  原來是為了這事,陸纓說道:「父親行走坐臥已是無礙,藥已經停了。衙門若無大事,就在家裡歇著養身體,精神還不錯。」

  「這就好。」嘉靖帝很擔心乳兄陸炳的身體,「這次為了抓白蓮教,他幾乎把命折在裡頭,朕寢食難安,要他好生養身體。這一個多月來,朕都沒有徵召他進宮,就是怕他太過勞累了,朕的江山,一日都離不得他。」

  陸纓說道:「謝皇上關心,父親恢復的很好,這個月就能進宮給皇上請安了。」

  嘉靖帝抬了抬手,「傷筋動骨一百天,還是要他好生休息,莫要掛念朕,朕一切都好。朕不喜歡繁文縟節,連皇子都不要他們來請安,各自安生就好。」

  陸纓應下,其實她也不想讓父親進宮,萬一嘉靖帝又好心好意賜給父親仙丹,父親吃還是不吃啊!

  陸纓永遠都不會忘記父親吃了嘉靖帝賜藥那日朝她發火的樣子,雙目赤紅,在喪失理智的邊緣。

  當年採處女經血煉製烈性丹藥,導致嘉靖帝暴躁,瘋狂抽打宮女的臭道士已經死了。現在得寵的道士叫做藍道行,是內閣大臣徐階舉薦的,他煉製的丹藥比較平和。

  但陸纓並不相信,嘉靖帝吃了多年丹藥,身體已經適應了,類似以毒攻毒,所以不顯,但是陸炳不一樣,他平日不碰這些邪物,以中風之軀服用丹藥,簡直就是催命。

  嘉靖帝說道:「朕最近做夢,夢到初登帝位之時,在郊外行宮裡,宮殿著火了,你父親把朕從火場裡背出來。又夢到朕被那幾個賤人用白綾勒住脖子,不能呼吸,也是你父親進來解圍。」

  「他就是朕命中注定的護身符,他生病不能進宮,朕有些不安,有時噩夢連連,你是他女兒,長的又像他,這幾日就在西苑當值,朕看到你,就像看見你父親一樣,或許就能安心了。」

  原來是把陸纓當成門神了,杵在在門口避邪。

  只要沒父親的事情,怎麼都好說。

  陸纓連忙說道:「微臣定不辱使命。」

  既然嘉靖帝以她錦衣衛千戶的職位要求她做事,陸纓也就立刻改口,以臣子的身份接受君命。

  當天,陸纓和汪大夏就留在西苑當值了。

  汪大夏身在西苑,心在儲秀宮。人心不足,剛開始只是想離魏采薇近一些就心滿意足,現在就恨不得見上一面。

  陸纓看穿了他的心思,說道:「你給我老實點,待在西苑不准動,否則就滾出宮去。」

  也許是心理上的作用,陸纓在西苑當值的第一天,嘉靖帝當晚沒有做噩夢,睡的安穩。

  選秀這邊如火如荼的進行著,每天都有人被淘汰出局。

  李九寶經過十天的淬煉,身上沒有了初進宮時的侷促和小家子氣,就像真金似的散發著光芒,容貌驚豔、性格溫順、舉止大方有禮,儼然是秀女中的魁首,名聲已經傳出了儲秀宮,在東西六宮嬪妃之間流傳著。

  李九寶發誓一定要留在宮裡,和陳經紀互相守望。

  而尚青嵐每一次都能以吊車尾的排名,驚險的和淘汰擦肩而過,勉強保持不出局。

  到了九月,天氣一再轉涼,秀女們發了四套夾衣,比上一次更加精緻,尚青嵐有了八套新衣,更捨不得被淘汰了,她還展望未來:

  「下一次分發衣服,是不是有大毛的衣服?我喜歡灰鼠皮(也就是貂皮),等我攢兩套皮衣,帶回家裡,給父親改成一件大毛的袍子過年的時候穿。父親穿上給人拜年,到處顯擺,讓人知道他有個好女兒。」

  尚青嵐本著盡量從宮裡多薅些好處再走人的心態堅持著過了一關又一關。每次搖搖晃晃的要從獨木橋上掉下來,卻最終還是站穩了。

  最後,儲秀宮還剩下四十八人,這四十八個秀女要面臨最後一關,也就是後宮之主盧靖妃的考驗。

  嘉靖帝有過三個皇后,陳皇后和張皇后都被他給廢了。最後一個方皇后非常蹊蹺的死於坤寧宮火災,據傳是嘉靖帝命人縱火燒死方皇后的。

  三個皇后皆下場淒涼,用刻薄寡恩來形容嘉靖帝再適合不過了。

  盧靖妃是後宮目前活著的嬪妃中位份最高、也是唯一有兒子的妃子,還經常被傳召到西苑伴駕,故,嘉靖帝把後宮交給她打理。

  皇帝快二十年沒有踏入後宮半步,加上皇帝很喜歡盧靖妃所生的景王,對母妃早亡、且只比景王大一個月的裕王十分冷淡,據傳皇帝屬意景王為儲君,所以盧靖妃在後宮一言九鼎,獨斷專行,在後宮有生殺予奪之權,雖無皇后的名分,卻有皇后的權力。

  這一日,景王進宮,例行給盧靖妃請安,「母妃,兒子成親好幾年了,王妃和侍妾連個郡主都沒能養活。這次選秀,母妃得給兒子選幾個好生養的。兒子若能在三哥之前生個兒子出來,這儲位就穩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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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抱大腿 第一百零九章 後宮風雲錄

  嘉靖帝有過八個皇子,活下來的只有老三裕王和老四景王。裕王其實只比景王大二十五天,兩人今年都是二十三歲。

  裕王的生母杜康妃很早失寵了,被嘉靖帝厭棄,而且死的也早,彌留之時,裕王請求見母妃最後一面,但被嘉靖帝拒絕,葬禮也十分寒磣,根本配不上皇子生母的身份。

  景王就不一樣了,他生母盧靖妃算是寵妃之一,從目前來看,盧靖妃算是嘉靖朝宮鬥的最終勝利者,就差兒子封太子登基、她封太后來加冕宮鬥冠軍之位了。

  嘉靖十年,嘉靖帝登基十年一直無子,於是開始選秀,為了皇嗣,這次選秀規模巨大,不侷限京畿之地,都擴大到了江南,最後,選了方氏、盧氏和杜氏等九人,封為九嬪。

  剛開始,杜氏最風光,因為接連兩個太子都夭折了,只有她生下的三皇子裕王第一個活到成年,第一個從嬪位升到妃位,封杜康妃,一時風光無限。

  僅僅二十五天後,盧嬪生下四皇子景王。但因裕王因早出生二十五天,搶去了所有的喜氣和目光,盧氏在嬪位停滯不前,很是落寞。

  杜康妃性格耿直,生子之後,時常勸諫嘉靖帝莫要服處女之血煉的丹藥,被嘉靖帝厭棄,從此失寵。

  盧嬪乘機上位,迎合嘉靖帝,她又生了景王,嘉靖帝就升了她的位份,封了盧靖妃。

  緊接著,張皇后觸怒暴躁的嘉靖帝,成為第二個廢后,後宮無主,當時盧靖妃狂喜,以為自己有了寵愛,又生了景王,一定會被封為繼后。

  盧靖妃一時眾望所歸,都以為她會封后。

  但是嘉靖帝卻破天荒選了和同時嘉靖十年選秀進宮、並且沒有生育過的方嬪,封為繼后,是為方皇后。

  盧靖妃氣了臉都變形了,但還是掛著笑臉,跪拜方皇后,但她不甘心到手的皇后之位被半路殺出的方氏奪走,就在方皇后身邊留有眼線,尋找機會,把方皇后拉下來——畢竟嘉靖朝都連廢兩個皇后了,廢第三個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機會來了,壬寅宮變,宮女楊金英勒殺嘉靖帝未果,方皇后以肅清宮廷之名,嚴審宮女,屈打成招,乘機把嘉靖帝寵愛的曹端妃、王寧嬪兩個寵妃以知情不報的罪名給處死了。

  盧靖妃在方皇后身邊的眼線告知此事,但她按兵不動,借著方皇后之手,除掉曹端妃和王寧嬪這兩個寵妃之後,足足過了五年,才找機會向嘉靖帝進言,說方皇后以權謀私,冤殺兩個寵妃,欺瞞皇帝。

  嘉靖帝本就多疑,盧靖妃有證人和證物,頓時暴怒,但是身為君王,不能被皇后欺騙愚弄,傳出去是皇室醜聞,所以嘉靖帝命人在坤寧宮縱火,起火之時,不准人進去救火,連宮人都沒死,一國皇后居然就這樣被燒死在坤寧宮裡。

  就這樣,嘉靖帝三個皇后都不得善終,兩個被廢,一個被焚。

  盧靖妃以為自己上位成皇后的日子終於要到了,但是多疑的嘉靖帝留下心理陰影,從此以後不再封皇后,只是命盧靖妃主理後宮。

  盧靖妃在後宮「兢兢業業」,這期間有四個皇子相繼降生,但全部夭折;冷宮的杜康妃也抑鬱而終,三皇子裕王長大後的性格和他母妃一樣,倔強耿直,時常觸怒龍顏。

  裕王明知父皇不喜歡杜康妃,還堅持在西苑跪下苦苦哀求去後宮見母妃最後一面,當然被暴怒的嘉靖帝拒絕,並狠狠訓斥了裕王,還下令以後不准裕王靠近西苑一步。

  就這樣,裕王連大婚時都沒有見過嘉靖帝,被冷落如斯。倒是景王因母親盧靖妃主理後宮,又會討好父親,學著父親穿八卦道袍、戴竹冠,得了嘉靖帝歡心,能夠自由出入紫禁城。

  而裕王除了逢年過節和祭祀的日子需要進宮去奉先殿祭拜祖宗,就沒有機會踏入紫禁城半步了。

  嘉靖帝今年五十三歲,他畢竟還有兩個成年的兒子,論理,早就該立太子、定下國本了。

  而且按照大明皇位繼承法,有嫡立嫡,無嫡立長。裕王比景王雖然只大了二十五天,但按照繼承法,別說大二十五天,就是大一個時辰,裕王也是居長的,有天然的繼承權。

  但,嘉靖帝不喜歡性格倔強冷硬的裕王,比較屬意四皇子景王。

  為了儲位,朝中分為兩派,以嚴嵩為首的大臣們順從天子心意,推崇景王。以徐階為首的大臣們以祖宗定下的繼承法為由,只認居長的裕王。兩黨拉鋸,爭執不休。

  嘉靖帝厭煩了爭吵,乾脆以前頭封了兩個太子皆夭折,道士說「兩龍不得相見」之語,覺得兩龍相見,必有一死,父子兩個誰死不好,所以乾脆不封儲君。

  按照大明分封藩王的規矩,除了太子,成年後的皇子必須去藩地就藩,如今遲遲不封太子,景王到了二十三歲「高齡」,成親七年了,還是賴在京城不走,還仗著父皇的寵愛以及母妃盧靖妃主理後宮,在紫禁城暢行無阻。

  盧靖妃雖然封繼后無望,但也算是無冕之後了,後宮皆以盧靖妃馬首是瞻,把景王當未來的儲君。

  盧靖妃沒有把失寵的裕王放在眼裡,在她心中,儲君之位定是兒子景王的。

  但,景王千好萬好,唯有一樁不好——成親七年,至今無子。

  裕王的兩子兩女雖然最終都夭折了,但是他畢竟有過孩子啊,長子還活到了四歲。

  而晉王的王妃和侍妾們肚子都不爭氣,要麼懷不上,要麼流產,胎死腹中,連個呱呱墜地的活嬰都沒有見過。

  如果景王一直沒有孩子,皇上很可能會迫於徐階等大臣的壓力,改變心意,封裕王為儲君。

  盧靖妃發愁啊,晉王府的女人們肚皮不管用,七年了,連個屁都生不出來,她也想著從這四十八個秀女中選幾個送到景王府裡傳宗接代。

  盧靖妃正在看待選的秀女名冊,景王就迫不及待的進宮找母妃討新人了,他也曉得自己唯一的缺點就是子嗣,著急生孩子。

  秀女們的身高、體重、三圍尺寸、甚至驗身時下體的形狀都寫在裡頭,景王的眼神不禁往名冊上瞟。

  盧靖妃將名冊一合,「看什麼?沒規矩!在送進你的景王府之前,這些秀女名義上都是你父皇的女人。」

  景王立刻收回目光,眼觀鼻,鼻觀心,「兒子並非急色之人,這不著急給母妃生皇孫麼?景王府裡盡是些不能生蛋的母雞。」

  盧靖妃柳眉一豎,「你的王妃侍妾都是本宮選的,你是嫌棄本宮沒有眼光?」

  景王嚇得趕緊跪下,「兒子不是這個意思,兒子錯了,請母妃責罰。」

  景王性格油滑,會討好父皇母妃,跪的快,不像三哥裕王那樣執著,敢當眾頂撞父皇。

  盧靖妃母憑子貴,當然不會把寶貝兒子怎麼樣,說道:「起來吧,我這次是警告你,以後在外頭收斂一些,可別讓人在小處抓住把柄,陰溝翻船。」

  「兒子知道了。」景王笑嘻嘻的過去給盧靖妃捶背捏肩,「這些庸脂俗粉那裡比得上母妃風華絕代,兒子都聽母妃的,母妃指誰就是誰。」

  景王孝順聽話,盧靖妃很是受用,說道:「不要著急,皇家子嗣本就艱難。你今年二十三歲,你父皇二十六歲時才得第一個皇子,後來還夭折了。你三哥雖然搶先生了兩子兩女,最後不也雞飛蛋打,一個都沒活下來?生了跟沒生一樣。不要管誰先生兒子,活下來才算數。」

  作為接連鬥倒寵妃甚至皇后的勝利者,盧靖妃歷經滄桑,曉得笑到最後的人,笑的最甜,她雖然著急子嗣,但還能穩得住,上一批母雞不下蛋,這一批選新的送過去,不行還有下下批,反正天下都是皇家的,有的是女人為皇家繁衍子嗣。

  景王看著合上的秀女名冊,恨不得長一雙透視眼,看清楚這些秀女的名字和私密之事。

  為了奪嫡,給群臣留下好印象,他不得已藏著狐狸尾巴,在外面扮演一個端正的藩王,只睡母妃挑選的女人,從不亂來。

  但是母妃挑選的女人都太有福相了,大臉盤子大胸大屁股,就像一個模子出來似的,如果穿戴都一樣的話,他立刻臉盲,都分不出誰是誰。

  這樣的後果就是他成親七年,睡了十幾個女人,卻就像睡了同一個女人,睡上去沒有區別。

  景王實在受不了了,對著景王府的女人們,他本著繁衍子嗣的責任和為皇嗣獻身的態度去睡她們,就像完成任務似的,時間長了,他差點硬不起來。

  他想換換口味,試探著問盧靖妃,「這四十八個秀女,不可能都留下吧,亂花漸入迷人眼,母妃打算如何挑選?」

  盧靖妃說道:「本宮在瓊華島擺了菊花宴,把四十八個秀女都請過去,試一試她們的才藝和機變,那些蠢笨的、或者看似不好生養的秀女——」

  景王說道:「就被淘汰了,母妃真是妙計。」

  盧靖妃冷冷一笑,「不,這些秀女反而會被選中,然後送到裕王府當侍妾。本宮主理後宮,理應關心所有皇子的子嗣。且裕王居長,是哥哥,給你四個秀女,就得塞給他五個湊數。你放心,最好的母妃會給你留著。」

  定又是大臉盤子大胸大屁股的。景王聽了,留了個心眼,後天早早的找個藉口去瓊華島,偷偷相看秀女,若有中意的,就去求母妃賞給他解解饞,母妃向來疼他,這點小事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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