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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暮蘭舟] 回到老公自宮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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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26: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七十章 卿卿

  「絕對不可能!」管事指著店門口「童叟無欺」的招牌,「我們萬貨商行在京城開了八年了,從來沒有用假銀票欺騙貨主的事情,一定搞錯了,冤枉啊!」

  武都頭說道:「我就是個捕頭,原告請狀師寫狀紙告了你們,衙門推官接了狀紙,命我來傳人,要伸冤,你找推官去。我只是奉命行事。你們老闆呢?」

  「怎麼能讓武都頭站著說話?還不快去看茶!」大鬍子吳典用聞訊趕來,對掌櫃使了個眼色,然後借著衣袖的掩飾,偷偷塞給武都頭一錠銀子,「坐下慢慢說。」

  又命人伙計們切幾個西域的蜜瓜,把商行最好的點心擺出來招待衙役們,「大夥辛苦了,天氣熱,吃點瓜休息一下,坐會再走。」

  吳典用會做人,武都頭偷偷把銀子袖了,坐下喝茶,「你就是王老闆?」

  吳典用說道:「草民不是老闆,只是這間店鋪的掌櫃,一應賬目、錢財進出都是草民在管,那四張五十兩三通錢莊的銀票也是我親手給原告的。」

  武都頭喝了一口茶,「你們老闆不在京城?」

  吳典用不敢撒謊,說道:「王老闆在,但是他明日就要啟程去別處的鋪面看一看,我們王老闆平時不在這裡,他除了這間鋪子,在各地都有產業鋪面。此事與他無關。還請武都頭通融通融,我跟武都頭去衙門走一趟。」

  武都頭皺著眉頭,「可是推官要我拿王老闆,我把你——你貴姓?」

  吳典用:「免貴,姓吳,賤名典用。」

  武都頭說道:「吳掌櫃,你們萬貨商行算是京城叫得上名字的商鋪,這八年好像沒有在順天府衙門打過官司吧?」

  吳典用連忙搖頭,「沒有,我們和氣生財,童叟無欺,絕對不會欺騙客人,以次充好,我們王老闆是想把這家店做成百年老店的,從來沒有打過官司。」

  武都頭說道:「既然你們名聲如此之好,又是咱們京城本地人,推官大人肯定不會為難你們,那個販藩國香水的外地商人八成是誣告訛詐,王老闆只需在推官面前對質即可。」

  武都頭給吳典用支招,「錢貨兩訖,外地商人當場驗過才走的,他上午收了銀票,下午去三通錢莊兌銀子,這期間他去了何處?見了何人?銀票有沒有離開眼睛?被人調換?疑點重重啊,王老闆過去把事情說清楚,是外地商人自己不謹慎,並非你們給了假銀票。」

  吳典用陪著笑,「武都頭說的及時,草民茅塞頓開,這一趟草民替王老闆走一趟,定在推官面前把外地商人駁的啞口無言!」

  武都頭拿出文書,指著上頭名字,「推官指明要王老闆,如果王老闆的確不在也就罷了,他明明在店裡,還是堅持不去的話——推官大人可能覺得王老闆心虛、或者看不起推官。」

  「不可能!」吳典用連連搖頭,「我們做生意的怎麼敢得罪當官的?給我一千個膽子——」

  「吳掌櫃,聽說王老闆要走了,我來送點程儀,以表心意。這是我們藥鋪秘製的清涼梅,路上吃著最解暑氣了。」丁巫提著一包解暑的清涼梅進來了,看到坐在上首的武都頭,面露驚訝:「哎喲,這不是武都頭嗎。」

  武都頭站起來說道:「原來是丁老闆,我奉推官之命,過來拿人。」

  丁巫放下清涼梅,「這不可能吧,我們頭條胡同地角不好,萬貨商行是靠著信譽做起來的,酒香不怕巷子深,怎麼惹上官司了?定是有人眼紅商行日進斗金,惡意誣告啊。」

  有個幫忙說話的,吳典用當然對丁巫的印象大有改觀,說道:「正是如此——丁老闆,原來您和武都頭認識啊。」

  「一起吃過飯。」丁巫笑道:「我這不是要開藥鋪嗎?京城三百六十行,就屬藥鋪的官司最多。每年都有好些病人家人上門鬧事,說是吃藥鋪的藥死的,要藥鋪賠錢。我開藥鋪,當然得和衙門搞好關係,將來遇到鬧事的,還得靠衙門主持公道。我有個朋友,把武都頭介紹給我認識了,吃了頓飯,將來靠武都頭多多關照。」

  武都頭忙謙道:「那裡那裡,是丁老闆人正不怕影子歪。」

  吳典用心想:丁巫所說的那個朋友,肯定就是他風流寡婦義妹的新相好——北城四害汪衙內!

  汪衙內的親爹是北城兵馬司指揮使,北城兵馬司和順天府衙門的關係一直不錯。

  這傢伙還真是會鑽營,店鋪還沒開張呢,就已經備好了保護傘。

  吳典用想要借丁巫的勢,立刻換了一張嘴臉,把商行目前遇到的麻煩說了一遍,「……丁老闆,如今我們兩家店鋪是鄰居,得互相照應啊。」

  丁巫拍著胸脯,大包大攬,「那當然,一點小事而已,我這就隨著王老闆一起去順天府衙門走一趟,定不會讓王老闆受一丁點委屈。」

  說了半天,教主還是得走一趟。

  吳典用詞窮了,只得上樓,把目前局勢告訴了教主趙全——趙全對外用的化名,將名字「全」拆開了,叫做王仁(人的諧音)。

  趙全自從十年前靠著給俺答汗帶路攻打京城後,得了豐厚的獎賞——主子吃肉,還得狗分一塊骨頭呢。

  趙全靠著「骨頭」作為本錢,四處開店斂財,順便收集大明的情報,送給俺答汗邀功請賞,以穩住靠山。什麼白蓮教「普度眾生」的教義都是口頭上喊一下,愚弄教徒。

  自古邪教最終要的只是生意,所有冠冕堂皇的教義,細細翻看,字裡行間不過是「斂財」二字。

  趙全從窗戶縫裡看見丁巫和武都頭正在樓下客堂裡談笑風生,關係很好的樣子,「這個丁巫還真要錢不要臉面了,和武都頭一介武夫稱兄道弟,打的火熱——能屈能伸,我很是欣賞他啊,有點意思了。」

  吳典用問:「教主,現在該怎麼辦?」

  趙全說道:「咱們的銀票絕對沒問題,怕是外地的香水商人故意訛詐,或者銀票真被調換了。倘若我一味推脫,好像我心虛似的。我跟武都頭去一趟順天府衙門,有丁巫伴隨,推官不會為難我。」

  順天府衙門在大興縣城內,路途遙遠,武都頭騎馬,丁巫坐上了趙全的馬車,馬車裡有冰,涼爽宜人。

  吳典用試探著問道:「丁老闆方才說的朋友,是不是汪二少?」

  丁巫當然知道市井街坊裡盛傳風流俏寡婦梅開二度、北城四害汪衙內成為其裙下之臣的謠言。

  丁巫點頭,「正是,我們是鄰居,汪二少經常來我家裡……串門。」其實就是蹭吃蹭喝。

  趙全,吳典用:是來你家找你妹吧!

  當然,看破不說破。靠妹子的裙帶關係從流放地來到京城、還能立足做起藥鋪的生意,吃妹妹的軟飯,也是一種本事,不服不行。

  趙全說道:「今天過堂之後,我做東請吃飯,想邀請丁老闆、丁老闆的義妹魏大夫,如果可以的話,丁老闆可否叫上汪二少?就在湖畔酒家,包個大畫舫,請上紅袖招最紅的姑娘歌舞助興,邊吃邊聊,未審肯命駕否?」

  趙全覺得,魏采薇一連傾倒兩個高官子弟,一定愛好風月、懂得風月,不是那等扭扭捏捏放不開的女子。

  汪衙內既然毫不介意魏采薇跟過他的上司陸統領,魏大夫經歷的過的男人,加上死鬼丈夫,至少有三個男人,這說明汪衙內就是喜歡有經驗的女人,什麼貞潔節操都不在乎了。

  所以除了紅袖招的歌舞,還得請幾個長的英俊的男妓來伺候魏大夫。

  趙全想著快點脫身,就得捨得錢財,借用丁巫的保護傘避避風頭。

  丁巫不就是靠義妹和汪衙內麼?把他們兩個伺候好就行了。

  丁巫爽快的答應了,笑道:「既蒙寵招,敢不趨命?我正想好好結識王老闆這樣到處都有產業的豪商,向王老闆取取經,學的一鱗半爪,也夠我受用一輩子了。」

  趙全謙道:「哪裡哪裡,還是後生可畏啊。」

  兩人互相吹捧,等到了錦衣衛衙門,儼然是一對忘年之交了。

  到推官那裡過堂,趙全按照丁巫教的那樣,述說他開店八年從無官司的信譽,並連連質問香水商人,銀票有無離開過視線,為何上午拿到銀票,下午才去兌銀子等等。

  香水商人支支吾吾的說道:「因遇到了熟人,去酒樓喝了幾杯,喝多了頭暈眼花,去客棧睡了個午覺才去三通錢莊兌銀子。」

  沒等趙全,丁巫就說道:「遇到外人,喝了酒,還睡午覺,給小偷可乘之機,調換銀票,你還蒙在鼓裡頭呢。依我看,你遇到的那個熟人就很有嫌疑,你把他傳到推官大人這裡審問,說不定有戲,挽回損失,別總是揪著我們王老闆。」

  推官看了看天色,「都已經是傍晚了,退堂,明日再審。武都頭,今晚把香水商人的熟人帶到衙門先關起來,免得他跑了。」

  王老闆忙說道:「大人,明日我還要啟程……您看——」

  推官說道:「你就等兩天,清清白白,無牽無掛的走多好。本官看這個案子並不復雜,京城專門有賊盯著外地的商人,這種調換銀票、甚至用銅鍍金來代替金錠偷樑換柱本官都見過不少。明天先審熟人,確定不是熟人作案,那就是賊了。確定是賊幹的,你就可以走了。」

  趙全一聽,不過是一兩天的事情,等得起,趕緊答應。

  丁巫說道:「一有消息,武都頭自會來商行告訴王老闆,不會太耽誤行程。」

  是夜,趙全在積水潭湖上畫舫做東,邀請三個貴客。

  甜水巷,汪大夏極力反對:「不行,魏大夫不能去。都說好了,錦衣衛的事情,別把她摻和進去,太危險了。」

  丁巫說道:「王老闆和吳典用都相信那些不堪的謠言,我以市儈生意人的形象示人,也是基於這些謠言。如果半夏不去這個飯局,怕是會引起他們懷疑。這是我接近白蓮教最好的機會,我所有的偽裝定要無懈可擊。要不然,之前的戲就白演了。」

  汪大夏正要反對,魏采薇說道:「不要吵了,我一定要去的。不就是演戲嗎?端午節我也演過,連鬼才嚴世蕃都被我們騙過去了,還怕白蓮教不成?」

  汪大夏:「可是——」

  魏采薇問道:「難道你不敢和我演情人?」

  「我——」汪大夏被魏采薇卡住了七寸,捏的死死的。他低頭嘟囔道:「我有什麼不敢的?我保管演得比陸統領好!」

  其實汪大夏對端午節陸纓在大庭廣眾之下抱起魏采薇一事耿耿於懷。明明曉得是為了演戲救丁巫,現在想想,那股醋意還是翻江倒海般湧過來。

  這種老陳醋更酸。

  魏采薇說道:「既然如此,我們三個同去,一定要演得天衣無縫。讓他們信任丁大哥,穩住王老闆。」

  「你說是吧?」魏采薇驀地抓住了汪大夏的手,眸中含情,親熱的叫他,「卿卿。」

  卿卿是男女私下對愛人的暱稱。

  上輩子,魏采薇就是這樣叫他卿卿,熟能生巧,故,她變臉如翻書,說叫就叫,一秒入戲。

  汪大夏就像被雷劈似的,渾身一哆嗦,結結巴巴的說道:「是的,卿……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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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36: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七十一章 兩世夫妻演技大賞

  濃濃的夜色籠罩在積水潭湖面上,就像戲檯子換了一張幕布。

  一艘燈火通明的兩層大畫舫猶如一炳利箭,劈開了積水潭的黑暗。

  湖面上的水汽和涼風驅散了暑熱,煙籠湖水月籠沙。

  夜宴開始,酒過三巡之後,伴隨著絲竹之聲,紅袖招的新花魁身穿舞衣,如蛇一般的長水袖圍繞著她的身體旋轉著,水袖還時不時的伸展,飛到席間去挑逗客人,歌舞助興。

  三丈水袖就像五百年後的海底撈扯麵師傅手裡的扯麵,眼瞅著又長又寬的扯麵就要撫到客人的臉上,卻總能在最後一刻收回去,紙醉金迷的氣氛很快就起來了。

  這一次,水袖往汪大夏臉上伸過去,還帶著淡淡的香氣。

  汪大夏側身避過水袖的挑逗,看著坐在身邊的魏采薇微笑,一副守身如玉的貞潔烈夫模樣。

  趙全和吳典用對視一眼:嘖嘖,風流成性的汪衙內連紅袖招的花魁娘子都不屑一顧,眼中只有小寡婦,可見傳聞是真,汪衙內被小寡婦迷得死死的,已經色令智昏了。

  再看這小寡婦,戴著白色孝髻,耳垂掛著一對一滴淚般的東珠,穿著月白道袍,素著一張臉,只在唇上點了些胭脂。初看時並無驚豔之色,但是很耐看,越看越有味道。

  她清冷雅緻,猶如一道白月光,好像從廣寒宮裡飛來人間的神仙妃子,她本是個女醫,懸壺濟世,拯救病人,就這樣的穿衣打扮,往蓮花台上一座,就是一尊萬人膜拜的活菩薩!

  和她比起來,就連歌舞助興的紅袖招歌姬舞姬都成了胭脂俗粉。

  此女奇貨可居,難怪陸統領和汪衙內都接連成為她的裙下之臣。

  這時舞姬的水袖甩到了魏采薇面前。

  采薇沒有躲避,她迎袖而上,伸手抓住了水袖,不肯放手,還湊在鼻尖聞了聞,「沉香、龍腦、合歡、龍涎、檀香,依稀還有些乳香?我猜的可對?」

  舞姬早就熟練應對各種場面,被抓住水袖依然能夠舞動,她跳著舞步著來到席面上,盈盈一拜,「夫人定是精通配香之人,猜的一點沒錯呢。」

  「好香,好舞,好姿色。」魏采薇放下了水袖,卻輕輕抬起舞姬的下巴,「論相貌,你不如以前的花魁娘子鶯鶯姑娘,但是論歌舞,你比她好,我喜歡。」

  趙全做東,見客人喜歡,連忙說道:「你跳得好,我們魏大夫很喜歡,重賞。」

  吳典用早有準備,給了舞姬一個金臂釧。金臂釧躺在托盤的紅絲綢之上,金光燦燦,亮的晃眼睛。

  沒等舞姬接過賞賜,魏采薇搶先起來,「把手伸過來,我給你戴上。」

  居然要親手給她戴臂釧。臂釧是一圈圈纏繞的細圓圈,趙全出手大方,這個臂釧差不多有三兩重,一共十幾個圈。

  舞姬脫下水袖,露出如蓮藕般的胳膊,方便戴臂釧。

  魏采薇將臂釧一擼到底,戴在她的上臂上,舞姬的手臂瘦不露骨,一圈圈的卡出如豆腐腦般細膩的皮肉,讚道:「好一個臂纏金,漂亮。這樣的打扮,最適合跳柘枝舞。」

  客人有要求,船頭奏樂的樂伎連忙換了一曲西域風格的柘枝曲,舞姬就光著雪白的膀子,戴著臂纏金,跳起了柘枝舞。

  魏采薇興起,居然也隨著音樂起舞,和舞姬一起跳,跳得居然還不錯!

  彷彿菩薩走下了聖壇,和人間俗人在一起,感受著紅塵的煙火氣。

  魏采薇縱情舞蹈,唇角微翹,好像很享受和舞姬共舞。

  而且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徵求情夫汪大夏的意見,問他同不同意這樣做。甚至都沒有看汪大夏,她毫不掩飾的表示對舞姬欣賞與喜歡。

  趙全和吳典用從未見過這種女人,原來「放蕩」和聖潔可以融為一體,就像被貶入凡塵的謫仙,恣意感受著人間的七情六慾。

  難怪像陸統領和汪大夏這種「見識多廣」、閱盡人間紅粉的高官子弟會被她迷住,果然與眾不同。

  從頭到尾,汪大夏也從未露出不滿的表情,看到魏采薇跳舞,他還興奮的用筷子敲擊酒壺帶著節奏,目光也始終黏在魏采薇身上,儼然一副情根深種的樣子。

  舞姬穿著貼身的舞衣,窈窕的身姿纖毫畢現,還光著膀子。魏采薇則穿著完全遮蓋住身形的寬大月白道袍,居然能夠舞出飛天魔女之感,聖潔之中帶著誘惑,居然不輸舞姬,妙哉!

  吳典用耳語道:「老闆,在一樓船艙裡等待召喚的五個男妓就算了吧?我看魏大夫對舞姬比較感興趣。男妓上來,未免會掃興。」

  趙全說道:「要他們坐一條小船走吧,這裡用不著他們了。」客人喜歡美女,要投其所好。

  柘枝曲到了尾聲,魏采薇和舞姬一起原地旋轉,好像較上勁了,舞姬不停,她也不停。

  她們都不肯停,奏樂的樂伎也就不敢停,吹笛的那個都快吹斷氣了!

  舞姬的舞衣輕薄,裙子就像蓮蓬一樣張開了,露出纖細筆直的雙腿,裙擺只能勉強遮住大腿以上,舞姬的兩條腿就像象牙般光滑潤澤,讓人忍不住想去摸一摸。

  而魏采薇穿著寬大的月白道袍,裡頭還繫著膝褲,遮得嚴嚴實實,旋轉的時候,道袍就像一張大鼓,籠罩著她的全身,只露出一截皓腕,但卻能勾起人的令無限遐想,簡直又純又慾。

  舞姬經常跳舞,魏采薇偶爾為之,轉著轉著,就像陀螺一樣快沒勁了,開始左右搖晃。

  汪大夏放下敲酒壺的筷子,張開懷抱,要去接她。

  魏采薇收勢不住,輕笑著直接倒在了汪大夏懷裡,捂著額頭,在他懷中撒嬌,「哎呀,頭好暈。」

  汪大夏就這麼打橫將她抱起來,放在畫舫尾部的一張貴妃榻上,這床榻是預備給酒醉的客人們休息的,和畫舫中的酒席隔著一張半透明的繡屏,所以貴妃榻上的動靜、連一個翻身都會被酒席上的人聽見。

  而且繡屏是半透明的,兩人摟抱的身影投在屏風上,就像皮影戲似的,身體的輪廓看得一清二楚。

  咯吱!

  汪大夏將魏采薇放在貴妃榻上,正要起身,魏采薇舉著雙臂,環抱住他的脖子,「頭暈目炫的,給我揉揉太陽穴。」

  汪大夏就坐在塌邊,俯下身,雙手大拇指放在她的太陽穴上,耳語道:「真揉啊?」

  剛才摟摟抱抱的都隔著一層衣服,現在這可是肌膚之親啊!

  魏采薇悄聲說道:「揉個太陽穴又不會少塊肉,你就揉唄。」

  汪大夏就開始揉捏起來,還用正常的音調問道:「力道如何?」

  魏采薇說道:「輕了,你用點力氣嘛。」

  汪大夏在手指上使了點勁,問:「現在呢?」

  魏采薇說道:「再用點力。」

  指腹下,她的肌膚光滑細膩,還有些微汗,就像雨後的荷葉,一滴滴水珠在荷葉上滾動,汪大夏的手指放在她臉上的穴位上,不忍用力揉搓,彷彿稍微一用力,就會弄疼她。

  他捨不得,所以魏采薇催促了兩次,他才真的使勁。

  魏采薇輕叫一聲,「哎呀。」

  汪大夏立刻停止,「疼了吧,我就說不能太使勁。」

  魏采薇說道:「不是,力道剛好,但是穴位不對,你往上一點點。」

  「嗯,這樣?」汪大夏就像個木偶人似的聽從指揮。

  魏采薇說道:「再往左邊一點。」

  汪大夏:「這裡?」

  魏采薇:「太左了,往右。」

  重來一世,心靈手巧的汪大夏明顯退步了嘛。連按個太陽穴都笨手笨腳的。

  汪大夏移動著大拇指,「這樣總可以了吧?」

  「就是這裡。」魏采薇發出一聲蕩氣迴腸的喟嘆,「舒服了,不要停。」

  聽到這一聲嘆息,榆木腦袋都能開竅,演技稍遜一籌的汪大夏腦子嗡的一聲,好像有誰捅破了馬蜂窩,腦子裡群蜂亂舞。

  他耳朵尖瞬間變得通紅,像是染了一滴胭脂,連汪小夏都被瞬間喚醒了。

  幸虧有半透明的繡屏作為遮掩,否則汪大夏就要當場破功露陷了。

  繡屏之外的酒席上,丁巫聽到裡頭的動靜,他沒有吃過豬肉,也沒有看見豬跑過,但是他也懵懂明白是怎麼回事。

  我的半夏妹子啊!你這大半年都經歷了些什麼?京城花花世界,你也太……

  好在丁巫能夠穩得住,表面依然淡定,他甚至舉起筷子,夾起一片雪白的藕片吃起來,好像這一幕他司空見慣了。

  酒席上,饒是趙全和吳典用見識多廣,但此時都有些瞠目結舌,這兩位居然公然在畫舫裡你儂我儂的纏綿起來了?

  雖然隔著一層繡屏,他們看不清楚貴妃榻上發生了什麼,但是他們兩個都是吃過豬肉的人,僅憑想像,就香豔的不得了。

  還是這些高官子弟和小寡婦會玩啊!

  難怪陸炳會以推薦考宮廷女醫來迫使魏大夫主動離開陸統領。這樣又純又慾的寡婦,誰能扛得住啊!

  小寡婦不放手,陸統領怕是要被纏住一輩子。

  這時丁巫若無其事的舉杯,「來,今晚好宴好夜色好歌舞,我們同飲一杯!」

  趙全和吳典用跟著舉杯,心道丁巫一定經常看到汪衙內和義妹在他面前胡天胡地,所以他熟視無睹,司空見慣,否則怎麼可能如此淡定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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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破死局 第七十二章 添酒回燈重開宴

  屏風後面的貴妃榻上,自從那聲令人遐想的喟嘆之後,再也沒有大動靜了,偶爾有衣服摩擦的簌簌之聲。

  此時無聲勝有聲。

  腦子裡什麼畫面都有了!

  丁巫一來是實在受不了了,二來是想給繡屏背後的兩人分散一下注意力,就對樂伎說道,「來一套新曲聽聽。」

  套曲需各種樂曲合奏,敲響了檀板、彈起了琵琶、什麼阮琴、簫聲一起響起來了,歌姬唱起來一曲《宜春令》,「青陽侯,煙雨淋……」

  歌曲的聲音清麗婉轉,直入雲霄,加上樂曲伴奏之聲,壓過了繡屏背後傳來的令人耳紅心跳的聲音。

  樂聲一響,魏采薇低聲說道:「你可以放手了。」

  揉個沒完了是吧。

  汪大夏正揉得心花怒放呢,突然被打斷,頓時恨透了丁巫,依依不捨的將手指從她臉上拿下來。

  魏采薇依然慵懶的躺在貴妃榻上,汪大夏也依然保持的俯身的姿勢,欲蓋彌彰的說道:「不是我不想起來,是我不能起來,我要是起來了,繡屏上能夠看到我們的人影移動。」

  汪大夏保持著君子的距離,看起來兩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其實他並沒有壓在魏采薇身上,只是衣服連在一起而已,他腰間發力,身體始終和魏采薇有一個手掌的距離,像一個狹長的u字。

  魏采薇問:「你不累嗎?」

  我願意!累並快樂著。

  汪大夏說道:「我現在每天被陸統領督促著練武,早就練出來,一點都不累。」

  其實腰間還是有些痠疼的,

  但在這個時候,一個男人絕對不會承認自己不行。

  那必須要堅持呀。

  兩人距離實在太近了,借著朦朧的燈光,魏采薇就能看見他下巴上有青青的鬍茬正要努力的破皮而出。

  他正在長大。

  上輩子自宮後,汪大夏就不長鬍子,連腿毛都快褪乾淨了,所以魏采薇從未見過汪大夏的鬍子。

  真想摸一摸他的下巴。

  魏采薇是這樣想的,但她現在還不敢做,怕嚇到汪大夏。她只得退而求其次,輕輕抬起頭,往汪大夏發青的下巴吹氣。

  魏采薇找個理由,「有隻蚊子,幫你趕走了。」

  「居然有蚊子?」汪大夏說道:「應該不會吧,你是不是看錯了,我身上帶著你送的驅蚊香囊,一直都挺管用的,何況我們在湖心,這裡很少有蚊子的。」

  純情汪大夏現在還不懂風月。

  魏采薇是修煉多年的老狐狸了,說起謊話來眼睫毛都不眨一下,「哦,或許是燈籠招來的小蟲子。」

  汪大夏撐的有些累了,鬢角的汗珠兒滾落在魏采薇的臉頰上。

  魏采薇心疼他太累,說道:「我們換個姿勢吧。」

  汪大夏剛剛降溫的耳朵尖又熱了,「換……怎麼換?這個……姿勢就挺好。」

  我能撐住。

  「你起來,坐在貴妃榻的床頭。」

  汪大夏的腰都快石化了,坐直身體的時候,腰間的關節卡卡作響,幸虧外頭的樂聲和歌聲掩蓋了這裡的動靜,酒席上的人只能看見屏風後的兩個人變了姿勢。

  魏采薇也坐起來,半臥在貴妃榻上,背脊靠著汪大夏的胸膛——當然,其實並沒有靠上去,始終保持著一個巴掌的距離,但是從繡屏外看去,魏采薇正依偎在汪大夏的懷中,兩人正親暱的欣賞著星空呢。

  一團團如煙如紗的霧氣將原本璀璨的星光柔化了,好一個煙籠寒水月籠沙,此情此景,最適合談情說愛了!

  魏采薇問:「這個姿勢舒服嗎?」

  聽到此語,汪大夏通紅的耳朵尖要滴出血來!

  汪大夏說道:「舒……舒服。」

  魏采薇說道:「比剛才那個姿勢好多了吧。」

  汪大夏只覺得魂魄離體,似乎要乘風歸去,「差不多,都挺好,其實我剛才撐得住。」

  魏采薇說道:「還是這個姿勢吧,陸纓他們怎麼還不來?」

  這是今晚的目的之一,由於白蓮教的畫像久遠,並不確定,十年看到吳典用給俺答汗軍隊帶路的錦衣衛暗探已經退休養老去了,陸纓派人將他接過來,要他親眼辨認。

  話音剛落,遠處駛來一艘小船,船上手持火把之人揮著火把在夜空中畫圈,這是自己人的信號。

  汪大夏說道:「他們來了。」

  烏篷船搖到了畫舫旁邊,船頭敲鑼打鼓,立著一個穿著青衣,腰間懸著黃板鞭的壯漢。黃板鞭就是黃衣帶,用來在雨雪天氣或者蹴鞠的時候把長衫的大擺紮在腰間,不會弄髒衣服,還方便活動。

  壯漢嘴裡咬著一根木棍,棍子上頭立著一個瘦小靈活如猴子般的少年,少年也是一身青衣,衣擺用黃板鞭紮在腰間,他頭上頂著一個紅色的圓漆盤,圓漆盤上有一隻醬豬頭。

  烏篷船的船伕、敲打鑼鼓的兩個樂者和頂著醬豬頭的少年齊齊大聲喊道:「小的們來孝順大官人!孝順大貴人!」

  只有嘴裡含著木棍的壯漢沒有開口。

  這叫做圓社,是不請自來,強行給酒宴助興的。他們往往懂一些雜耍、或者是蹴鞠的高手,會說奉承話,帶著肉食和美酒孝敬客人,討些賞錢。

  簡單說,就是有手藝和本錢的市井混混們,他們消息靈通,使一些錢財來收買各個酒樓的伙計們,專門盯著有錢人開宴會,得到伙計傳來的消息,就湊過去送菜討錢。

  因是帶著豬頭燒鵝美酒等等禮物來的,和只會伸手要錢的叫花子還不一樣,所一般請客的人會命下人給點錢,要圓社的人趕緊走。

  但有時候遇到客人們想要蹴鞠或者看雜耍,就會接受他們的酒肉,要他們過來表演助興,這樣給的賞錢就多了,遠遠超過他們送來的酒肉。

  趙全對圓社沒有興趣,但他今晚做東,還有求於客人,當然是看客人有沒有興致。

  這幾個人平日是圓社,在京城各個宴會上穿梭討錢,背地卻都是錦衣衛暗探,專門收集高官大戶情報的,其中敲鑼的老者正是當年看到吳典用相貌的暗探,打鼓的是個清秀的小廝,都穿著青衣黃板鞭——居然是陸纓假扮的!

  陸纓看了畫像還不夠,想要親自來看看本人。如果眉心有黑痣的大鬍子真的就是吳典用,那麼錦衣衛算是網住一條大魚了。

  丁巫也在等著陸纓一行人,他站在畫舫上,有些好奇的看著來打秋風的圓社,「在船上還能立的這麼穩當,看來有些本事,過來瞧瞧。」

  客人都發話了,做東的趙全一揮手,「上來吧。」

  圓社敲鑼打鼓的端著醬豬頭和兩壇子酒來到畫舫樓上,他們齊齊打了個半跪,「孝順大官人!孝順大貴人!」

  趙全命吳典用接了醬豬頭,切了切,重新擺盤,又將圓社送來的美酒倒進酒壺了,添酒回燈重開宴。

  趙全說道:「你們有什麼本事,盡管使出來,只要逗得我的客人開心,有的是賞錢。」

  瘦猴子說道:「小的最擅長爬桿,無論桿子多麼搖晃,小的都能穩得住,不過剛才爬桿的技藝各位大官人們已經看過了,小的不便重復,就給大官人演個走索吧。」

  言罷,瘦猴子和壯漢在畫舫兩頭立柱上栓起一根繩子,瘦猴戴上一個猴子面具,壯漢在額頭貼了一個眼睛,原來是《西遊記》裡的孫悟空大戰二郎神。

  兩個樂人敲鑼打鼓,瘦猴和壯漢兩人跳上繩索,一個拿著棍,一人拿著木槍,就踩著繩子打起來了!

  兩人隨著鼓點翻滾互鬥,如履平地,打得難分難舍,很是熱鬧,一旁紅袖招的樂伎們拍手叫好,氣氛又搞起來了。

  趙全輕咳兩聲,問丁巫,「要不要叫他們出來看走索?」

  「他們」當然指的是魏采薇和汪大夏。

  趙全說是請丁巫,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拉攏的是北城四害汪大夏,如今正主只顧著在屏風後面和俏寡婦你儂我儂去了,一副從此君王不上朝的昏聵模樣。

  丁巫回頭看了看那對依偎的身影,說道:「不用,舍妹剛才跳柘枝舞有些累,就讓她休息吧。」

  魏采薇不回,汪大夏當然不可能要她獨自一人躺在貴妃榻上,當然是陪心上人要緊。

  演了一回走索,圓社們又陪著客人們行一巡酒令,各種吉祥話、奉承話不絕口,丁巫抽了個酒令,要求有大人,小人,再用兩個諺語。

  丁巫說道:「傘字有五人,下列眾小人,上待一大人。所謂有福之人人人服侍,無福之人服侍人。」

  輪到下首的吳典用了,他思忖片刻,說道:「爽字有五人,旁列眾小人,中藏一大人。所謂人前莫說人長短,始信人中更有人。」(注2)

  輪到趙全,趙全一時想不出來,舉杯道:「我才疏學淺,實在行不出,自罰三杯!」

  圓社們為了給趙全面子,紛紛跟著舉杯,「俺也一樣!自罰三杯!」

  「我也一樣行不出,喝一壇子!哈哈!」

  就這樣,一直喝到二更,賓主盡歡,趙全見丁巫露出睏倦之色,就散了宴席,賞了圓社們五兩銀子,打發走了。

  烏篷船上,陸纓迫不及待的問道:「看清楚了,聽清楚了嗎,是不是他?」

  剛才丁巫提出玩行酒令,就是故意引吳典用說話,好方便辨認聲音。

  老者點頭,「他化成灰我都認得,就是他,這十年來他發福了,但黑痣還在,聲音並沒有大的變化,他就是白蓮教的四大傳頭之一。」

  畫舫裡,繡屏後,兩人相「偎依」,汪大夏往後挪了挪身體,魏采薇低聲道:「不要著急,沉住氣,等陸纓他們的船走遠些我們再出去告辭,不要留下破綻,再堅持一下,把戲唱完。」

  汪大夏心想,不是我沉不住氣,是我若再不往後退,汪小夏恐怕要碰到你了。

  --------------------------------

  注1:圓社的設定出自《金瓶梅》第十五回 。《金瓶梅》在明朝嘉靖末年成書,和《回到老公自宮前》是同一個時代背景,所以我在這個文裡的風俗習慣,風土人情,行業百態,包括日常用語,歇後語和客套話都是參考《金瓶梅》。有考據黨說《金瓶梅》的男主西門慶原型人物是陸炳……我覺得有點相似,不過我個人覺得正德皇帝最符合西門慶的人設。

  注2:出自明朝馮夢龍的《古今譚概》,是韓雍和夏壎行過的酒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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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37: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七十三章 負責

  汪大夏和魏采薇看到陸纓他們扮成圓社的烏篷船成為一個光點時,才回到席面上,席面上的人都裝作他們一直都在的樣子,眾人共飲一杯,宴會方散了,畫舫靠岸。

  汪大夏拿出兩個名帖,分別遞給紅袖招的樂伎和趙全,「現在已經宵禁了,這是我爹的名帖,你們遇到巡夜的北城兵馬司,把名帖給他們看,就說我給的,定能暢通無阻的回家。」

  汪大夏刻意表現出他爹這個保護傘可以遮風避雨,趙全吳典用越發相信自己找對了人,連忙疊聲謝過。

  丁巫說道:「多謝王老闆和吳掌櫃的盛情款待,他日王老闆啟程,我就擺酒還禮,給王老闆送行。」

  王大夏附和道:「加上我一個,我們兩個一起做東,這北城吃喝玩樂的地方我最熟。」

  趙全兩人連忙應下。

  王大夏說道:「你那個官司很簡單,武都頭跟我爹很熟,那個推官也認識我爹,明日過堂的時候,你把我爹的名帖,連同二十兩銀子一起包在信封裡,通過武都頭的手送給推官,當然,武都頭你也得給點,辛苦費嘛,這事就解決了,至於以後這個案子怎麼查、怎麼審,都跟你們萬貨商行無關。」

  趙全今晚的宴會的目的就是等著這句話,連忙說道:「二十兩銀子太簡薄了吧,我送五十兩。」

  「二十兩不多不少剛好,送多了推官嫌手沉不好接啊。」汪大夏一副老油條般油滑的樣子,指點王老闆官場規則:

  「今年又是六年一度的京察,京官們都很謹慎,來歷不明的錢財寧可不要,也要先保住官位,別被人找到把柄。老實說,如果信封裡沒有我爹的名帖,王老闆就是給一千兩銀子,推官也不會要的。一回生,二回熟,我給你們打通了門路,你們以後逢年過節,都給推官和武都頭送點禮,長長久久的才好。」

  京官們收錢,不是隨便什麼人的銀子都要,都是通過盤根錯節的關係來判斷能不能收——要收一起收,即使出了事,大家一起兜著,人多力量大。

  所以像趙全這樣的商人,想送錢都沒有門路。

  趙全吩咐吳典用,「你要記下,以後我不在京城,一應關係打點都交給你。有了這層關係,以後再遇到類似假銀票之事,你自己就可以應對。」

  一時散了,各回各家。

  甜水巷,汪大夏要送魏采薇回家,丁巫攔在前頭,「都快三更了,明日一早你還要當差,商議收網之事,早點回去休息。我和半夏一起走回家,也就是五十步的距離,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汪大夏還沉浸在畫舫相依賞景的曖昧裡,回來的路上時不時用眼角的餘光看著采薇。哪怕是演戲,是假的,他也如痴如醉,入戲太深,還不能出戲。

  可是丁巫在畫舫裡忍耐已是極限了,覺得半夏女兒家太吃虧了,不想再看到汪大夏和半夏在一起。遂完成任務之後,就趕走汪大夏。

  當我是抹布,用完就扔?

  汪大夏不肯,說道:「送佛送到西,既然只有五十步距離,為何不能送到底?來都來了,不差這五十步。」

  丁巫堅持,指著汪府的側門,「請。」

  汪大夏可憐巴巴的看著魏采薇,「你看,丁大哥又欺負我。」

  魏采薇最受不了死鬼老公撒嬌,要星星要月亮都恨不得給他摘下來,說道:「那就——」

  「都什麼時候,還想著睡覺!」一個人從黑暗裡走出來,把眾人嚇一跳,丁巫和汪大夏兩人不約而同的把魏采薇拉到後面去保護。

  「是我。」那人走到了燈籠的光芒下,正是陸纓。

  丁巫立刻和緩了眼神,「原來是陸統領。」

  汪大夏打了個呵欠,「都三更了,不睡覺做什麼?明日還要早起點卯。」

  陸纓說道:「從明日起你們都不用點卯了。」

  汪大夏狂喜,「真的啊?我終於可以睡個懶覺了。」

  陸纓說道:「從今晚起,我就住在北城,專心搗毀白蓮教巢穴,活捉傳頭吳典用,你們所有人都要隨時待命,你現在跟我回暗樁,我們要連夜商議活捉計劃,把白蓮教連根拔起。」

  汪大夏頓時覺得人生晦暗了,「要熬夜啊。」

  陸纓說道:「時間緊迫,熬過這一陣,立了大功,我給你們請賞放假。」

  丁巫說道:「我也去,我和王老闆與吳典用都熟。」

  汪大夏最最討厭積極主動的丁巫,事已至此,無法反抗,只得說道:「好,我跟你們去,不過我要先送魏大夫回家,她今晚為了穩住王老闆犧牲太多,可不能再把她捲進去了。」

  魏采薇說道:「不用送,你們忙去吧,只有五十步,我又不是小孩子。」

  汪大夏說道:「不行,上次周小旗溜門撬鎖在你家裡等著你,我再也不敢讓你一個人回家,以防萬一。」

  前車之鑑,魏采薇那次差點被周小旗嚴刑逼供,用蠟油燙瞎眼睛,汪大夏杯弓蛇影,再也不敢讓她落單了。

  丁巫說道:「我來送她。」

  汪大夏揮了揮拳頭,「若真出事,丁大哥能打幾個?你們先去暗樁商議,我去去就回。」

  丁巫不說話了,的確,他是個只會殺雞宰鵝的文弱書生,一個都打不過。

  於是四人兵分兩路,丁巫和陸纓一路,汪大夏送魏采薇回家。

  陸纓打著燈籠,燈籠偏向丁巫這邊,給他照著路——她也覺得丁巫是一般絆就倒、弱不禁風的文弱書生,需要她好好罩著。

  丁巫說道:「我來舉燈籠吧。」讓一個女孩子打著不太好,平日他和半夏走夜路,都是他打著燈籠。

  陸纓說道:「不用——汪大夏剛才的話有些傷人,等我回去教訓他。」

  陸纓覺得她是汪大夏的上司,手下說錯話,她有責任。

  但是丁巫覺得陸纓是在照顧自己的情緒,一時心頭一暖,忙說道:「他才十四歲,一個半大小子,何況他還當我的替身,救過我,我不會往心裡去的。」

  好吧,心裡的確有些不舒服,但,這也是事實,我的確太弱了。

  陸纓說道:「他就是有時候嘴上沒個遮攔,欠收拾。我會提醒他,要是再不聽,扣幾次一些薪俸就老實了。」

  丁巫:「這個不必了,一點小事而已,人無完人嘛,汪大夏大體還是好的。」

  陸纓說道:「你是個寬宏大量的人,希望他將來真的長進。」

  丁巫不計前謙,不糾結上一輩的恩恩怨怨,以大局為重,幫助錦衣衛接近白蓮教巢穴,這讓陸纓對他刮目相看。

  陸纓是個追求事業的人,唯有和她志同道合之人才能入她的眼,長得再帥也無用。

  丁巫說道:「你是一個很負責的上官……」

  兩人居然互相「吹捧」起來了,很難想像他們的上一輩有血海深仇。

  巷子的另一邊,汪大夏終於和魏采薇單獨相處了,興奮的腳步都發飄,「咳咳,那個……畫舫裡,你演得真好,我還不知道你會跳柘枝舞,你在那裡學的?」

  上輩子在宮廷學的。那時候尚壽妃為了討嘉靖帝歡心,給老皇帝「驚喜」,就偷偷的要宮廷舞姬教她,一個人學沒意思,壽妃就拉著心腹女官魏采薇一起學。

  魏采薇說道:「在鐵嶺的時候看見有人跳,就學了一點,技多不壓身,沒想到還能用上。」

  汪大夏在衣袖裡捏著手指頭,「你我那些謠言,有些過分了,其是我們之間清清白白的,我就是偶爾晚上去你家吃頓飯,就傳成了我們……唉,謠言可畏。」

  魏采薇笑道:「不是偶爾,是經常。沒關係,我不在乎的,論謠言,我和陸統領之間的謠言更可怕,連流產都編出來了,還有鼻子有眼的。如果我不是當事人,我都快相信了。」

  「再說陸家和你們汪家都是有地位的,謠言傳得滿天飛,也只敢在背地裡議論,當著我的面,無人敢取笑我。我耳根清淨,照樣過日子。」

  汪大夏說道:「丁大哥知道實情,你耳根清淨。但是我爹不知道啊,他整天在家裡嘟囔,罵我傷風敗俗,玷辱門楣,還要我與你斷絕來往。」

  汪千戶:我沒有!逆子胡說八道!

  汪大夏觀察著魏采薇的神色,有心試探,說道:「我爹說這些不堪的謠言把媒婆都逼走了,不敢登門說媒。好人家也不敢把女兒嫁給我,將來我要打光棍,孤獨一生。」

  魏采薇說道:「京城的謠言一茬接一茬,到明年,不,到了秋天,估計就無人議論了。」

  汪大夏說道:「到了秋天,我爹要被革職,就更沒有好人家願意把女兒嫁給我,我還是要孤獨一生。」

  魏采薇說道:「你在錦衣衛好好幹,將來的前途或許會超過你爹,還怕娶不到老婆?」

  一時到了門口,魏采薇掏鑰匙開門,汪大夏先進去,點燃蠟燭,樓上樓下,連院子都檢查了一遍,確定安全。

  汪大夏要走了,臨走時依依不捨,鼓起勇氣說道:「萬一我一直娶不到老婆,你是不是得對我負責?」

  魏采薇覺得好笑,「我怎麼對你負責?把我自己賠給你當老婆啊?」

  汪大夏說道:「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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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破死局 第七十四章 第一次的告白

  這傢伙油嘴滑舌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魏采薇說道:「謠言又不只是阻攔了你一個人的桃花運,也妨礙了我的。我在外人看來就是個寡婦,在婚嫁上是最弱勢的,現在緋聞纏身,我就更不好嫁了,我也沒找你負責啊,難道將來我嫁不出去,你負責娶我?」

  汪大夏重復那句話:「也不是不行。」

  「你——」魏采薇終於感受了汪千戶的不容易,這小子一張嘴太厲害,怎麼說他都佔便宜。

  魏采薇開始攆人了,「你才多大,就惦記著娶媳婦。你以前不是經常說將來定要娶名門淑女為妻麼?我既不出身名門,也不是淑女,一個小門小戶的小寡婦,可高攀不起將來要繼承家裡傳承五代千戶爵位的人。」

  這的確是汪大夏的原話,並且對著魏采薇不止說過一次,當他以為魏采薇把他當做亡夫的替身,救了他、幫他翻牆逃家、甚至頂著身敗名裂的危險讓他留宿在家裡,他敏銳的感覺到魏采薇對他有意思(是真有意思,他的直覺沒有錯),就直言警告過她:

  不要瘋狂的迷戀我。我們沒結果,我是不會娶你的,我要繼承家裡的爵位,將來必定要娶門當戶對的名門淑女為妻。

  你千萬不要愛上我啊!

  然而,短短不到三個月,他與她同生共死,幾乎朝夕相處,就漸漸忘記他和她的身份天攘之別。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他的心,橫在中間難以踰越的身份地位就像一隻紙老虎似的,消失不見,他看到了她有趣的靈魂,還有美麗的軀殼,他都喜歡,都想要。

  所以,當父親警告他如果繼續和小寡婦來往,他的名聲臭不可聞,將來必定沒有名門淑女肯嫁給他時,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很開心?

  還有這等好事!

  可是,魏采薇把他以前說過的話丟出來,汪大夏後悔了,悔得腸子都青了,我當初怎麼說出如此絕情的話呢?

  這話說的太死,現在不好辦了。

  汪大夏努力挽回,說道:「此一時,彼一時,我當時跟你不熟,還以為你是個真寡婦,把我當成亡夫的替身而對我好、勾引我,我雖紈絝,但不會乘人之危,所以狠心的拒絕,免得你對我心存幻想。但現在不一樣了——」

  魏采薇打斷道:「現在你我有謠言,你娶不上名門淑女,就退而求其次?婚姻不是這樣因為沒有其他選擇了,就兩人湊合過的。」

  汪大夏忙說道:「我不是湊合,我其實是——」

  「你看你,不到三個月就至少換了三次心意,你年紀還小,心性不定,還幼稚的很,以為婚姻大事一句玩笑話就能決定。」魏采薇一面說,一面將汪大夏往門外推,說道:

  「我雖沒有真正成親,但是我覺得如果將來成親的話,他一定是能夠共富貴和能共患難的人;無論世道如何變化,富貴還是貧賤,甚至身體……殘疾,也都不離不棄;我和他都能為對方赴死、也能努力的討對方開心。直到死亡,都不後悔愛過。豈能因一句戲言而定婚姻?」

  上輩子,她和死鬼老公就是這樣過一生。

  魏采薇將汪大夏退出門外,啪的一下關上門,汪大夏還要往裡頭衝,差點被門撞到了鼻子。

  汪大夏啪啪拍門,「你是瞭解我的,我說話一直都這樣,我沒有把親事當玩笑。我是真的……心悅你。我每天晚上厚著臉皮來你家裡蹭飯,不是為了吃飯,我就是想看見你,一見你我就覺得莫名開心,我想我應該是喜歡上你了。」

  沒想到死鬼老公十四歲就表白了,這讓門後面的魏采薇臉紅心跳,太意外了,少年時的老公太不經撩了,就像馬蜂窩似的,一撩就炸窩。

  是我的錯,是我隱忍太久了,今晚突然假裝情侶,一時把持不住,把累積了一輩子的情感放肆的傾瀉而出,假戲真做,嘴上那麼說,其實眉目皆有情,把他攪合得意亂情迷,故有「也不是不行」之語。

  葡萄才剛結果子,青澀得很,還沒有成熟,我怎能辣手摧青葡萄,提前把他摘下來呢?

  魏采薇隔著門說道:「我並沒有惱你,你才十四,心性不定。我今晚為了圓謠言,和你演一對有情人,戲演的太過。你呢,入戲太深,人戲不分,一場戲唱完,你還沒有脫戲服,有些瘋魔了,故出此言。你回去冷靜一下,明天起來,你就改變主意了。我很累了,要上去休息,陸統領他們還等著你,你不要遲到。」

  說完,魏采薇就朝著樓梯走去,她故意在樓梯原地踏步,聲音由重到輕,好像真的上樓似的。

  汪大夏先是拍門,「我是十四歲,又不是四歲,我能夠分得清是演戲還是真心。你不要小瞧我,我剛才不是戲言……」

  魏采薇坐在樓梯上,抱著膝蓋,重生以來,她的目的就是復仇和阻止汪家的悲劇發生,這樣汪大夏就不會自宮,像上輩子那樣抱憾終身。

  但是沒有自宮的汪大夏還是那個死鬼老公汪大夏嗎?

  縱使魏采薇一直刻意逃避這個問題,其實她心裡很清楚,沒有自宮的汪大夏和死鬼老公的性格完全不同,他會走上一條和上一世截然不同的路。

  身體是同一個人,但靈魂是不一樣的,其實不是同一個人。

  眼前的汪大夏,其實不是她深愛過的汪大夏。只是汪大夏的過去而已。

  何況,她佔了汪大夏少年輕狂、情竇初開的便宜,因為對他移情,而情不自禁的用了上一輩的手段來撩撥他,這也是一種乘虛而入。

  她和他之間是不對等的,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師去撩撥一個青澀的學生,學生的心智未定,等他長大了,成熟了、知道愛情和婚姻意味著什麼,成熟的汪大夏未必依然還喜歡少年時的心動之人。

  成熟的汪大夏或許會後悔呢。我不能干擾未來他做出選擇。

  而我,對汪大夏只是移情而已,還是喜歡上了現在的汪大夏?

  我喜歡現在的汪大夏,是不是背叛了上一世的死鬼老公?

  或者,一個人,可以同時喜歡上兩個靈魂嗎?

  ……

  魏采薇陷入了沉思,她連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的心意,一時心亂如麻。

  門外,王大夏聽到樓梯的聲音漸漸變小,以為魏采薇真的回房休息了,已經過了三更,他不能賴在這裡打擾她,也就去陸纓他們所在的暗哨,商議如何收網白蓮教。

  這個暗哨很近——就在甜水巷和鼓樓西斜街的交匯處,就是上次陸纓為了監視丁巫而開的茶鋪兼賣西瓜的小店。

  小店一直沒有撤,還因他家的西瓜好吃而有了些名氣。

  陸纓正在制定計劃,「……王老闆我們還能拖他五天,五天之內,地道必須打通,必須摸清萬貨商行所有伙計和掌櫃的底細,他們一個個住在何處?至少五個人盯一個人,白天人多,我們晚上收網,各個擊破,在同一時刻抓人,盡量要活口。」

  「還有,晚上誰住在店裡輪值?他們睡在何處?這也要搞清楚,我們定要一舉擒獲,一起收網,小魚小蝦也不能漏掉。」

  陸纓心思縝密,將幾個西洋望遠鏡分給在藥鋪裡監視的手下們,「好好觀察,不要漏掉一個細節,此次成敗就在細節之中了。」

  汪大夏進來了,陸纓說道:「你來的正好,你生在北城,長在北城,最熟悉這裡的環境,還有北城兵馬司當後台,摸排萬貨商行每一個人的住所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這是花名冊。」丁巫將一個小冊子遞給汪大夏,「這是武都頭藉口查假銀票案從商行裡拿到的名冊,裡頭肯定有很多人不是白蓮教的,但是為了以防萬一,必須把每一個人都先抓起來。」

  情場失意,只得化悲痛搞事業了,汪大夏粗粗翻看花名冊,從王老闆到普通的挑夫,清潔打雜的,足足有五十幾人。

  汪大夏說道:「人太多了,我先分個輕重緩急,那些單身的、或者家眷在外地的嫌疑最大、其次是打零工的外地人,幾代都在京城的本地人嫌疑最小。先集中查嫌疑最大的幾個。不過,咱們人手不夠,五個人盯一個人,至少需要兩百五十個人。」

  陸纓說道:「明日一早,我就將此事告訴陸大人,陸大人會給我們加派人手。」

  汪大夏看著花名冊的目錄,看到有廚子和兩個幫廚,便知萬貨商行是自己開伙做飯,有飯堂的。

  汪大夏鬼主意最多,說道:「我覺得夜間抓人,住在外頭的人還行,翻牆進去抓人便是。但是晚上值夜守店的容易出意外,他們驚醒之後身邊如果藏著火器,同歸於盡,就會有大麻煩。」

  陸纓敲了敲桌子,「老規矩,凡是提出的反對,自己要準備另一個你覺得可行的計劃,否則咱們討論到天亮也沒個結果。」

  汪大夏說道:「不如這樣分,住外頭的人按照原計劃行事,在店裡頭做事的,我們就用藥。」

  汪大夏指著廚師的名字,「人都是要吃飯喝水的吧?我們就在晚飯裡下藥,要他們晚上睡的沉一些,就不用擔心有人狗急跳牆使用危險的火器,禍害我們的人,你們覺得怎麼樣?」

  丁巫說道:「我覺得可以,頭條胡同沒有水井,都是挑夫從積水潭挑著湖水送到各家的水缸裡,這一路上我們方便在水桶裡做手腳。」

  陸纓說道:「我們需要一個懂得藥性的人能夠催眠、最好無色無味的藥水。」

  陸纓和汪大夏都看著丁巫。

  丁巫忙說道:「我不會,我只會按方抓藥。」

  陸纓和汪大夏齊齊說道:「魏大夫會。」

  --------------------------------

  半夏:我喜歡現在的汪大夏,是不是背叛了上一世的死鬼老公?一個人,可以同時喜歡上兩個靈魂嗎?

  大夏:小孩子才做選擇,你可以都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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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破死局 第七十五章 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

  且說采薇心中糾結,轉轉反側,難以入眠,快天亮時下起了一場大雨,聽著雨打瓦片的滴答聲,才闔眼睡去。

  睡得也不安穩,總是夢境不斷。

  時而夢到上一世和死鬼老公各種床笫之歡,汪公公去了勢,但七情六慾並沒有被一起切斷。

  她精通醫術人體,觀摩過各種小畫冊,自學了讓他也能紓解慾望的方法,兩人皆心靈手巧,懂得取悅對方,恣意歡愛。

  他們是一對非常會玩的對食夫妻,在紅塵裡打滾的飲食男女,人間煙火,太監最擅長工具,切了勢,又不是切掉了腦子,怎麼可能真的不行。

  因而普通夫妻人到中年之後難以為繼的事情,他們兩個到老到死都能繼續。一對恩愛的夫妻,能夠坦然為對方赴死,也能讓對方開心。

  她陪著尚壽妃學柘枝舞,學成之後,關起房門,只跳給死鬼老公一個人看。

  她學跳舞,為悅已,也為悅人。

  結果一支舞還沒有跳完,她身上輕薄的舞衣基本上都被死鬼老公給扯光了……

  鴛鴦帳外,紅燭搖,她捧著死鬼老公的臉,卻發現有些不一樣,他的眼神天真熾熱,明鏡如洗,沒有一絲陰霾,他對她說道:「我是真的心悅你,我應該是喜歡上你了。」

  什麼?

  這不是死鬼老公,這是半大老公!

  他才十四歲,心性未定,怎麼可以在我的床上,我真是太禽獸了……

  魏采薇頓時嚇醒了,額頭一層細密的冷汗。

  她不想回想荒唐的夢,就穿鞋起來,推開窗戶,伸出雙手接了一捧清涼的雨水,拍在臉上,快點清醒。

  冷冷的夏雨在臉上胡亂的拍,把殘夢趕走。

  魏采薇坐在梳妝台上,撥開蒙在銅鏡上紅色鏡衣——古人覺得鏡子會攝人魂魄,不用時都會用布遮蓋起來,叫做鏡衣。

  鏡子裡,她的眼底有一圈青黑之色,一看就沒睡好,一副縱欲無度的樣子。

  雨滴帶著涼氣,有些冷,一翻黃曆,今天居然立秋,這個夏天就要結束了。

  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壓心底,壓心底,不能告訴你。多甜蜜多甜蜜怎能忘記(注1)。

  魏采薇對鏡梳妝,但時不時忍不住看一眼窗外。

  以往的這個時候,汪大夏會騎馬繞到樓前,打個噓哨,風雨無阻,她會從窗戶裡探出來身來,對他揮手打招呼。

  今天他沒有來。

  是接到新任務去忙了,還是昨晚熬了通曉,正在補覺?

  魏采薇心不在焉,連髮髻都梳歪了,打散頭髮,重新綰起一頭長髮。

  重新梳頭,手臂酸得像在醋缸裡泡過似的。

  上輩子,他們兩個有時候會互相幫忙梳頭,汪大夏會用鉋花水,將她的髮髻梳得光光的,每一根碎髮都服服貼貼,絲毫不亂,蒼蠅腿站上去都會打滑。

  他可怕的審美,會往她頭上插戴各種寶石鑲嵌的釵環、可以以假亂真的絹花、他會對著一匣子耳環發愁,一個個的放在她耳垂邊做對比,覺得這個也好,那個也漂亮,恨不得給她的耳朵打上十幾個耳洞,全都戴上……

  不能忘記你,心裡想的還是你。

  魏采薇好容易梳好了髮髻,樓下驀地傳來蹬蹬的騎馬聲。

  汪大夏還是來了嗎?

  魏采薇霎時忘記了所有的糾結,也不顧外頭下著大雨,從窗戶探身而去,一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下了馬,敲門,「半夏妹子,是我,開門。」

  是丁巫。

  魏采薇匆忙拿出脂粉蓋了蓋眼底的青黑,下去開門。

  丁巫摘下斗笠,魏采薇嚇一跳:這黑眼圈比她還黑!

  「丁大哥昨晚沒睡覺?」

  「時間緊迫,不只是我,大家都沒睡。」丁巫脫下濕漉漉的蓑衣,掛在衣架上晾著,「我回來找你有件要事,需要你幫忙配藥……」

  丁巫把汪大夏的計劃說了,「……萬貨商行的廚房在後院,我們進不去,所以只能在飲水裡做手腳,需要盡量無色無味,藥性適中,不能一吃就倒,只是助眠睡的沉。」

  魏采薇看著門外,「既然是汪大夏的主意……他人呢?」

  不會是昨晚表白被拒絕,受了打擊,從此不敢登門的了吧?

  我是不是說話太重了?傷了他的心?

  「陸統領給他安排了很重要的任務,他領了任務立刻去忙了。」丁巫拿出一個油紙包,「我順便把早點給你買回來了,兩個梅菜肉、一個蘿蔔纓、一個豆腐皮的包子,來,趁熱吃。吃完了再忙。」

  都是平日她喜歡吃的。

  丁巫居然還從懷裡拿出一個葫蘆,打開塞子,倒出濃濃的豆漿。

  魏采薇看著葫蘆,覺得眼熟,夏天太熱,汪大夏平日會將涼透的茶水灌進葫蘆裡,掛在馬背上,隨騎隨喝。

  「這是……汪大夏的葫蘆水瓶?」

  丁巫說道:「我們一起吃了早飯才分開做事,包子是我買的,豆漿是他買的裝在葫蘆裡,說給你喝。」

  半大老公現在也變得會照顧人了。這是什麼意思,他……被拒後還在堅持?

  魏采薇把早餐吃的一乾二淨,都有些撐了,丁巫躺在羅漢床上合了闔眼,他和陸纓、汪大夏不一樣,他們都是習武的,身體好,熬一晚上能抗得住,他一個文弱書生,有些吃不消。

  原本丁巫只是想合闔眼睛就起來幫魏采薇配藥,結果魏采薇吃完早餐,他就忍不住睡著了。

  立秋之後天氣轉涼,魏采薇躡手躡腳的給他蓋了一層薄毯,然後獨自去了藥房,打開她「秘藏」的寶庫,開始配安眠的藥。

  他們算是找對人了。魏采薇無時無刻不忘復仇,早在鐵嶺跟著魏南山夫妻學醫的時候,她就已經開始留意這些藥材,劇毒的、催眠的、辣眼睛的、致人昏迷的等等。

  早在鐵嶺的時候,她就煉製好了藥丸,封存在蜂蠟和白蠟煉製的硬殼藥丸裡,然後放在標誌為烏雞白鳳丸的藥箱子裡,在蠟殼上做了記號,混在真正的烏雞白鳳丸裡頭。

  所以上一次陸纓帶著錦衣衛來搜索她的家裡是否藏有毒物時,錦衣衛並沒有發現這其中的蹊蹺,讓她矇混過關了。

  魏采薇點燃一盞燈,在燈下看蠟丸的暗記,挑出了五顆。

  這是象牙山裡一種藍色的菌菇,山裡人偶爾誤食此物,睡了三天三夜才行,醒來後手腳不協調,說話就像中風似的胡言亂語,詞不達意,但是腦子是清醒的,過了幾日才好。

  魏采薇尋到這種藍菌菇,曬乾磨成粉,封在蠟丸裡,取名為「蘭柯一夢」。

  根據她的經驗,在鐵嶺象牙山跟著義父魏南山和獵人們去除掉屢屢傷人的黑熊時,她將一顆化在豆包裡,黑瞎子吃了,五步就倒。

  「蘭柯一夢」摻在一大缸水裡,基本上可以做到無色無味,不會引人懷疑,但是只在熊身上試過,不知道對人的作用如何。

  如果掌握不住劑量,吃飯的人說不定吃著吃著就睡了。

  魏采薇帶著五顆蠟丸去了錦衣衛衙門,要陸纓給她安排十幾個暫時沒有任務的人。將一顆蠟丸投入水缸裡,讓廚師使用水缸裡的水,按照萬貨商行的伙食標準一葷一素兩菜一湯,米飯餅子管夠,外加燒開水泡上大葉子粗茶作為茶飲,看他們什麼時候哈欠連天的睡下。

  第一批試藥的五個人基本上放下筷子就睏得不行,趴在飯桌上睡了。

  陸纓看了,很是震撼,故意不捅破那層窗戶紙,也不問這東西是什麼、魏采薇從那裡得到的,說道:「這藥太猛了,直接減半吧。」

  魏采薇點頭,減半再試,依然沒能撐過半個時辰,試藥的五個人上下眼皮就開始打架了。

  直到第三次,減到三分之一,撐到一個時辰,正是商鋪打烊關店休息的時候。

  魏采薇足足忙了一整天,將藥量和時間一一記錄下來,以及剩下的蘭柯一夢蠟丸都給了陸纓,「大概就是如此了,不會十分準確,但能夠確保吃過晚飯的人在夜裡不會驚醒。」

  陸纓把這些都交代給陸炳,「這藥厲害了,早上第一批試藥的人,睡到現在還沒醒,我站在外面敲鑼都不曾驚醒。」

  陸炳看著蠟丸,「我越來越確定魏采薇就是失蹤的禾二小姐了,她並沒有失憶,她一直記著復仇,並且在復仇之後就立刻收手,沒有再殺人。幸虧我們把她從凶手變成了盟友,否則她將是個非常棘手的對手。」

  陸纓說道:「父親,不要翻魏大夫舊賬了。那個王婆子,還有陳千戶父子所做的事情活該千刀萬剮,他們死的那麼快,還便宜他們了。」

  陸纓就是嫉惡如仇的性格,和陸炳不一樣。

  「好,不提了。就當不知道。」陸炳起身,「帶我去看看那些試藥的人。」

  陸炳過去揪耳朵,摳腳底板,那些人沒有醒,即使偶爾睜開眼睛,也是瞳孔發散,就像夢游似的,做著一些無意識的動作。

  陸炳對此很滿意,問魏采薇,「你做的很好,想要什麼?」

  魏采薇說道:「能夠把丁巫的流放者身份改成平民嗎?我想還他自由。」

  陸炳摸了摸鼻子,「這個……恐怕不行,嚴世蕃會反對的,目前還是不要觸怒他。你說個實際一點的。」

  魏采薇說道:「那就請陸大人容許丁巫和丁汝夔再見一面。」

  這是魏采薇的策略,她當然知道第一個要求是絕對不行的,也沒指望陸炳會答應。但是陸炳一旦拒絕了她第一個要求,在第二個要求上他就會寬容許多,有一種補償心理。

  果然,陸炳點頭道:「這個可以做到,等到秋天,八月十五那日,我會命人把丁汝夔帶到我的院子裡,他們父子兩個可以相處一整天。」

  --------------------------------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套路滿滿。

  注1:出自歌曲《粉紅的回憶》,這是我小時候家喻戶曉的神曲,就像小蘋果似的國民度。和魏采薇現在的心情神奇的契合。恰好也有個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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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43: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七十六章 平平無奇的戀愛小寡婦

  暑雨初過爽氣清(注1),立秋這日,從凌晨開始,大雨如注,驅散了暑氣,帶來了陣陣秋意,到了傍晚魏采薇試藥結束也沒有停的勢頭。

  魏采薇雇了一輛馬車回家,還特意要車夫從頭條胡同繞一圈,看看丁巫的藥鋪如何了。

  下著大雨,外面的裝修都無法進行,就在內部鋸木頭,打櫃子,劈裡啪啦的,魏采薇在馬車裡都聽得見,隔壁的萬貨商行因下雨也沒有什麼生意,掌櫃伙計都喝茶嗑瓜子閒聊,偷得浮生半日閒。

  一切都那麼平靜,只有雨聲陣陣,渾然不覺一場大網正在展開。

  希望錦衣衛能將白蓮教巢穴一網打盡。不要重復上一世的悲劇。

  魏采薇在鼓樓西斜街一個酒樓就下車了,丁巫最近很忙,沒時間做飯,她都是在外頭吃。

  魏采薇指著酒樓寫著菜名的水牌點了幾個菜,找了個清淨的位置坐下。

  酒樓有幾桌的食客在背後指指點點,壓低了聲音說話:

  一個穿著粉色襴衫的年輕書生模樣的男人指著她說道:「看到沒有?就是那個顛倒陸統領和汪衙內的俏寡婦。」

  同桌的一個人連忙將一副玳瑁眼鏡夾在鼻樑上,鏡框兩邊是兩根細線,細線掛在耳後,來保持眼鏡的平衡,此人定睛一瞧:「就是她?平平無奇,穿衣打扮也太寒磣了,我家傭人穿的都比她好。」

  粉襴衫說道:「王兄眼光太高,我覺得此女清麗雅緻,那些胭脂俗粉不能及。」

  眼鏡男不服氣,冷哼道:「表面清高,私底下放蕩無恥,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同桌一個五短身材的男子從魏采薇走近酒樓開始,就一直盯著她看,明明眼饞的不得了,嘴上卻說道:

  「六姑六婆之輩,你還妄想她能有什麼節操?縱使掛上宮廷女醫的頭銜又如何?好女不侍二夫,她至少有過三個男人了吧。」

  五短身材的男子一臉猥瑣,用手遮臉,壓低聲音說道:「聽說她經驗豐富,最懂風月,娼妓所不能及,男子一旦沾上她的身,就知髓知味,饞上了。」

  眼睛男搖頭晃腦的說道:「『二八嬌女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君骨髓枯』。陸統領幸好和她斷了關係,我今天早上包子鋪偶遇汪衙內,看到汪衙內神色疲倦、好黑的黑眼圈,走路還打飄,綿軟無力,就像被女妖精吸了魂魄似的,定是和俏寡婦縱慾到天明了!小小年紀就被妖女吸了精氣,將來定活不長。」

  聽到此語,魏采薇是又好氣,又好笑,汪大夏昨晚熬夜,徹夜未睡,當然是一副黑眼圈走路打飄的樣子。

  真是無論我們做什麼,都有人往壞處想。

  店小二唱著菜名過來上菜,「山藥燉排骨!蔥炒海參!蓮子銀耳湯!一碗米飯,菜上齊了,客官慢用。」

  聽到菜名,這一桌又在議論:「嘖嘖,全是滋陰補腎的菜,看來昨晚……」

  魏采薇今日試藥,累了一天,現在只想好好吃頓飯,何況今天立秋,正是貼秋膘的時候,就多點了些,好好給自己補一補。

  但京城偌大,卻容不得一個平靜的飯桌。

  此時魏采薇多麼希望自己像陸纓那樣強悍會武,一拳把這些長舌男打趴下。

  但她沒有這個本事,倘若為了一時之怒動了手,她一個人絕對打不過一桌人,要吃虧的。

  好女不吃眼前虧,我忍。

  魏采薇拿出半吊錢,說道:「小二,勞煩你跑一趟腿,把飯菜裝進食盒裡,送到我家裡去,我家就在前面的甜水巷魏宅,你走到頭就看見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能到。」

  魏采薇出手闊綽,店小二忙應下,「好咧,小的這就去取食盒。客人慢走,小的馬上就到。」

  魏采薇去櫃台結了飯錢,拿著雨傘離開酒樓。

  經過長舌男那一桌時,粉襴衫肆無忌憚的盯著她看,目光就像狗皮膏藥似的貼在她的胸口。一副衣冠禽獸的模樣。

  眼鏡男摀住口鼻,還側臉過去,好像她的經過玷辱了他的身子。

  五短身材的男子差不多可以直接去戲台演武大郎了,魏采薇經過時,他暗戳戳的把小短腿一伸,想要絆倒她,要她倒在自己懷中。

  但魏采薇早有防備,看到裙下驀地伸出來的一隻腳,是可忍孰不可忍,將手中的雨傘往這隻腳上狠狠一戳!

  啊!

  五短男疼的抱著腳慘叫。

  眼鏡男聞聲本能的一縮,看到魏采薇不過是個女人,立刻指著她的罵道:「小娼婦還敢打人!」

  粉襴衫立刻攔住魏采薇的去路,「君子動口不動手,我兄弟受傷了,以後若不良於行,你要如何賠償?」

  「好一個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們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頭去了,在人背後指指點點,這個矬子還敢伸腿對我使絆子?」魏采薇朗聲道:「大家評評理,三個大男人欺負我一個寡婦,還要臉不要!」

  魏采薇一面說,一面往東邊退,那邊靠近大門,待會好脫身。

  但眼鏡男和粉襴衫步步緊逼,眼鏡男罵道:「你的名聲早就爛透了,人人都在背後罵你放蕩,我們為何說不得?」

  粉襴衫說道:「就是,你都做得出,為何我們連說都不行,稍微說幾句就狗急跳牆,拿傘戳人家的腳,大家評評理,到底是誰不講理!」

  這兩人真是不要臉,被告成了原告。

  酒樓食客們也基本都「久仰」魏采薇的大名,傳聞中的風流俏寡婦,聞言紛紛過來圍觀看熱鬧。

  有些食客看熱鬧不嫌事情大,紛紛站在東邊,就像一堵人牆似的,堵住了魏采薇的退路。

  他們並不想給任何一方評理,他們也不在乎誰有理,他們只是想看熱鬧,魏采薇若走了,這戲就沒法唱了。

  魏采薇退無可退。

  捂著傷腳的五短男羞憤不已,指著魏采薇罵道:「你這個蕩婦!你養的漢子有一把小米數目!別人說幾句你就惱了?你都不要臉了,要怕別人說?」

  眼睛男附和道:「就是,那汪衙內天天打你家門口過,是幹些什麼勾當,難道你家大門是用燒餅砌的麼?」

  此言一出,酒樓哄堂大笑,空氣中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這就是典型的蕩婦羞辱了,似乎只要給女人按上一個蕩婦的帽子,大家就可以有理由羞辱她,每個人都是主持正義的衛道士。

  饒是魏采薇經歷了兩世,也沒有當面受過如此侮辱,這些人和陳千戶父子還不一樣,他們手上沒有人命,不是罪大惡極,但是他們的小惡堆積在一起,對人的傷害也是極大的。

  路人的圍觀和惡意,就像四面八方射來暗箭,無處可躲,每一箭都不會致命,但每一箭都戳的她很疼。

  但是她又不能像對待陳千戶父子那樣激烈的方式去反擊路人。

  現在如果在酒樓與他們鬥嘴,就正中圍觀者的下懷,他們就是希望蕩婦惱羞成怒,和對手撕吧起來,撕的越響越好,這才熱鬧呢,足夠當一個月的談資了。

  魏采薇無法把自己的原則降低到三個猥瑣男平行的位置,用污言穢語和他們對罵。

  脫身要緊。魏采薇按動了雨傘裡的機括,從扇柄裡抽出一根細長的、三面開刃、三棱形狀的錐刺!

  錐刺寒光閃閃,一捅就是個血窟窿。

  防人之心不可無,魏采薇為了復仇而小心謹慎的習慣給她劈開了一條去路,她不會讓自己落單時手無寸鐵。

  魏采薇揮舞著錐刺,「你們一群人欺負我一個寡婦,不僅不要臉,是不是連命也不想要了?」

  圍觀食客見她抽出了兵刃,立刻一哄而散,不敢堵她的退路了——也沒有離開酒樓,只是躲的遠一些。

  錐刺寒光閃閃,眼鏡男立刻縮到了粉襴衫的背後,「我看你不僅是個蕩婦,還是個潑婦!」

  粉襴衫被眼鏡男推到前面,是離魏采薇最近的人,他有些害怕,就舉起一個椅子護身,「你別過來哈,刺人是犯法的,你一個寡婦家吃官司,吃不了兜著走。」

  魏采薇並不戀戰,她勢單力薄,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再說。

  魏采薇怕三個猥瑣男從背後突襲,不敢轉身,始終拿著錐刺,正面對著酒樓,一步步往門口退去。

  見她要走了,遠處圍觀食客們起鬨道:「你們三個大男人就這樣被一個女人唬住了?還是不是男人啊?還有那個矮矬子,她戳傷了你的腳,你就這樣放她走了?真是個窩囊廢。我看你不僅個頭矮,那處一定短的還沒有我的拇指長!」

  酒樓又是一陣哄笑。

  五短男聽了,羞憤欲死,起鬨的食客是個高大的壯漢,穿戴講究,似乎來頭不小,他一看就慫了,不敢衝過去打。

  還是嬌嬌弱弱的小寡婦好欺負。但是現在小寡婦手裡有錐刺,五短男也不敢上前直接動手,就順手拿起桌上的酒壺就往魏采薇方向扔過去。

  魏采薇是面向裡,往門外退步,一直留意三個猥瑣男的舉動,所以酒壺砸過來,她立刻閃身避過了。

  哐當一聲,酒壺砸在門檻上。

  五短男還不死心,又搬起椅子朝著魏采薇扔過去。

  魏采薇立足未穩,緊接著椅子又砸過來,椅子又大,她手中的細長的錐刺根本掄不走,眼瞅著椅子要砸到她頭上,身後突然伸出一雙胳膊,有人從身後抱住她的腰,然後往左邊旋身,椅子在他的脊背上擦了一下,飛出門外,落在大雨中。

  驚魂未定的魏采薇還沒來得及回頭看此人,就聽圍觀食客們驚呼道:「是汪衙內!」

  --------------------------------

  注1「暑雨初過爽氣清,玉波蕩漾畫橋平。穿簾小燕雙雙好,泛水閒鷗個個輕。」是明宣德帝朱瞻基寫的。

  另外,「養的漢子有一把小米數目」「天天打你家門口過,你家大門是燒餅砌的麼」這兩句罵人話都是出自《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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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43: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七十七章 以人之道,還施彼身

  汪大夏今天領了跟蹤的任務,一天一夜沒有闔眼,到了傍晚終於把萬貨商行五十四個人的住處全部摸清楚了。

  汪大夏在鼓樓西斜街的暗樁裡,在地圖上標記了五十四處地點,安排人手,總算把一張網給佈置開了,任務有了進展。

  今天立秋,貼秋膘,汪大夏累極,也想吃頓好的補一補。可是丁巫現在不做飯,回家吃飯父親汪千戶又嘮嘮叨叨個沒完、幼弟汪大秋整天吵著找母親吳氏哭哭啼啼,想安靜吃頓飯都不可能,於是就近找了個酒樓對付。

  結果,他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青衣孝髻,肩上背著一個藥袋。尤其是白色的孝髻尤其顯眼,加上這是離甜水巷最近的酒樓,他當即就覺得是魏采薇。

  魏采薇的舉動很奇怪,她背對著門後,一步步的倒退,好像十分警惕的樣子。

  大雨磅礡,汪大夏聽不到酒樓裡的動靜,但本能的覺得魏采薇遇到了麻煩。

  為了跑得更快,汪大夏當即扔了雨傘,往酒樓門口猛地衝過去,大雨就像潑水似的,瞬間澆透了衣服,汪大夏到了門口,正好看見一把椅子朝著魏采薇砸過來,他一個跳躍,從後面抱住了魏采薇,就地旋轉,用脊背護著她。

  感覺右肩猛地一疼,椅子擦著他的肩膀,飛進了大雨中。

  汪大夏這才看見,魏采薇手裡居然握著一根細長的三棱錐刺!

  錐刺的手柄是雨傘的把手。

  她剛才到底經歷了些什麼?

  汪大夏將魏采薇護在身後,問魏采薇:「他們欺負你了?」

  魏采薇指著粉襴衫、眼鏡男和五短男說道:「這三個人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當著我的面,罵我是蕩婦,這個矬子還想伸腿把我絆倒,被我用雨傘戳了腳,他朝我扔椅子報復。」

  汪大夏聽了,眼神都變了,當即殺氣騰騰。

  身為北城四害,汪大夏「成名已久」,在北城橫著走的人物,不好惹。

  舉著椅子防身的粉襴衫當即嚇得雙手一鬆,椅子正好砸在自己的腳上,疼得跳腳。

  汪大夏飛起一腳,先踢飛了眼鏡男,眼鏡男砸在一張酒桌上,眼鏡也飛走了,砸在地上,西洋玻璃鏡片碎了一地。

  汪大夏緊接著提起粉襴衫的衣領,將他提得雙腳離地,然後揮著胳膊一輪,將粉襴衫砸在正想逃跑的五短男身上。

  哎喲!

  兩個男人砸在了一起,當即和眼鏡男一起在地上翻滾呻吟著,一時半會起不來了。

  蕩婦羞辱和欺軟怕硬都是北城鍵盤俠們的本能。隨著地上的聲聲慘叫,圍觀食客們害怕被殃及池魚,紛紛奪路而逃,有的連雨傘都來不及的拿。

  酒樓櫃台掌櫃慌忙過去追人,「喂,還沒給錢呢!」

  「記在賬上,明日再給!」

  經常來的食客還能記得住是誰,但陌生面孔掌櫃不記得,於是掌櫃連同夥計們都追出去要錢,盡量減少損失。

  剛剛還熱鬧的酒樓瞬間差不多人去樓空。

  魏采薇剛才緊張應對,肚子還餓著,此時精疲力竭,就找了個椅子坐下來,右手還是握著錐刺的把手,不肯鬆開。

  看到魏采薇警惕的樣子,便知她剛才都受了些什麼委屈、被什麼不堪的污言穢語辱罵。

  三個男人當眾欺負一個女人,而偌大一個酒樓,無人為她說話,逼得她抽出雨傘裡的暗器護身。

  汪大夏怒火中燒,當即將滾在地上的三個男人拖了出去,先逼問了姓名、來歷,原來這三人都是讀書人,順天府府學的學子,其中眼鏡男還有秀才的功名。

  汪大夏冷冷道:「好一個讀書人,老子記住你們的名字了。你們三個也牢牢記住,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沒有好日子過了,一切都是你們自作自受。」

  言罷,汪大夏拿出刀,將他們的衣服割得稀碎,一個個布片被大雨沖到了排水渠裡,瞬間光溜溜的,連一塊遮羞布都沒有給他們留!

  汪大夏將這三人的手用繩子栓在一起,打了個死結,將他們三人驅趕到了大雨中,還從隔壁樂器行裡買了個大銅鑼,一邊一敲一邊大聲吼道:

  「各位街坊領居快來看啦!來看衣冠禽獸們沒有了衣冠遮掩,顯出原形,是個什麼齷齪猥瑣的樣子!免費看,不要錢,不看白不看啦!」

  三個猥瑣男當眾羞辱魏采薇,汪大夏發誓要他們千倍、萬倍的奉還。

  汪大夏深知,如果這次輕輕放過這三個欺負魏采薇的人,不給與嚴懲,讓所有人都長記性的話,那麼將來魏采薇會被更多人欺負、羞辱。

  因為同樣是弱勢的群體,欺負老人和小孩會承受道德和輿論的譴責,但是一個女人若被扣上了「蕩婦」的帽子,就不一樣了,誰都可以合情合理的踩蕩婦一腳,唾棄她、侮辱她、甚至動手打她。

  而且這些人大多數都是像酒樓食客那樣的普通人,他們都不是大奸大惡之人,甚至可能平日裡是好人,但是在蕩婦羞辱上,這種普通人的殺傷力其實是最大的,因為這樣的人足夠多,只要每一個人罵一句,落在魏采薇身上的就是萬箭穿心,千瘡百孔了。

  汪大夏不會讓魏采薇陷於這樣的危險中。

  三個裸男栓成一串,被汪大夏驅趕到了鼓樓西斜街的路中心,羞憤交加,要跑到街邊店鋪裡避羞。

  汪大夏輪著敲鑼的鼓槌,一捶捶砸在肉體上,將他們驅趕到了路中間,敲鑼遊街示眾。

  為了防止他們再跑到街頭鋪面屋簷下,汪大夏乾脆把繩子的另一端繫在腰間,拉著後面一串人在街心行走。

  今天立秋大雨,又正好是吃晚飯的時候,人們都在家吃飯貼秋膘,鼓樓西斜街鬧出這麼大動靜,街上的居民紛紛抱著碗蹲在屋簷下,邊吃邊看著難得的三裸男遊街的奇景。

  北城四害的汪大夏至少給北城百姓們提供一半以上的熱鬧,隔三差五的驚爆北城。

  婦人家不敢當眾看遊街的裸男,但也有大膽的婦人偷偷把窗戶打開一條縫。

  一邊臉紅一邊看,還一比長短。

  當然,也有人不滿汪大夏強迫三人遊街示眾的舉動,跑出來指責他,「傷風敗俗,有辱斯文!」

  汪大夏並不和這些人爭執,繼續敲鑼遊街,讓更多人看到,「四大缺德事,挖絕戶墳!吃月子奶!罵啞巴人!踹寡婦門!這三個讀書人當眾欺負小寡婦!四大缺德事就佔了一個,這筆賬得好好算一算,羞辱寡婦好玩嗎?讓你們自兒個也嘗嘗被羞辱的滋味!」

  眾所周知,陸炳的私生子陸統領和女醫寡婦拆散後,汪衙內立刻淪為寡婦的裙下之臣,在屋簷下端著飯碗的圍觀群眾頓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原來這三個裸男欺負汪衙內的寡婦情人了!

  真太不長眼了!這可不是一般的寡婦,打狗也要看主人呢,京城四害汪衙內是好惹的?

  惹了汪衙內,這三個活該倒黴。

  上次錦衣衛陳千戶的人在鼓樓西斜街圍捕汪大夏一人,北城兵馬司和錦衣衛當街打起來了,汪大夏一路逃到順天府衙門,擊鼓鳴冤,和陳千戶當堂對質。

  最後結果是什麼?

  陳千戶就在對質當晚暴亡!

  可見汪衙內不僅是個紈絝,他還是個煞星,誰沾誰死。連錦衣衛千戶都被他給剋死了,何況這三個讀書人呢。

  汪大夏遊街示眾,還敲鑼報出了這三人的來歷,「快來看看啦!府學學子欺負寡婦,堂堂男子漢,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前面是吳蓮池!中間的叫做卜堯廉!最後這路仁佳是今年剛中的秀才!就這麼個欺負寡婦的玩意兒,真是我朝科舉之恥!」

  吳蓮池、卜堯廉、路仁佳在北城一舉成名了。

  圍觀者議論紛紛,「嘖嘖,路仁佳走路扭腰扭屁股,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秀才。」

  「卜堯廉五短身材,那個也短,跟沒有差不多,我看他別讀書了,進宮當公公更有前途——都不用挨一刀的苦。」

  「這吳連池一身白肉,長得人模狗樣的,這樣的能入府學,怕是靠賣屁股進去的吧……」

  這三人在雨中苦不堪言,被迫遊街,一道道從屋簷下、窗戶裡射過來的嘲笑目光、還有一句句對他們身體和靈魂的羞辱、不堪入耳的猜疑,和他們羞辱嘲諷魏采薇時一模一樣,自食惡果。

  負責北城治安的北城兵馬司被驚動了,立刻冒雨趕來,為首的正是木百戶。

  看到敲鑼的汪大夏牽著身後一串裸男,看他呱呱落地、牙牙學語、蹣跚學步、慢慢長大的木百戶歷經「滄桑」,見慣了汪大夏做各種荒唐的事情,此時也不禁驚呆了。

  汪大夏真是從不讓人「失望」,每次都能帶來「驚喜」呢。

  若是別人,直接抓起來帶走,以免影響北城「市容市貌」,但是汪衙內動的手,手下不敢行動,就問木百戶,「現在怎麼辦?」

  木百戶閉上眼睛,想了一會,說道:「你們就這樣看著咱們汪千戶的長子淋雨啊?趕緊過去給他撐一把傘,今天立秋,天氣涼了,這樣淋下去會得風寒的。」

  「那三個人呢?」手下指著汪大夏身後瑟瑟發抖的一串人。

  木百戶說道:「來都來了,就把鼓樓西斜街走完吧,做事要有始有終。」

  木百戶心想,反正汪千戶在秋天京察結果出來後要革職的,乾脆最後一次用權力給這個小祖宗撐一把保護傘吧,反正以後落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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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百戶:我為這個家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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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破死局 第七十八章 新歡vs舊愛

  北城兵馬司的人給汪大夏撐傘,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小夥子睡涼炕,全靠火力旺,他也不覺得冷,就這樣一直敲著鑼,拉著後面白花花的一串走到了鼓樓西斜街的盡頭,鼓樓。

  過了鼓樓就是大興了,汪大夏意猶未盡,還要繼續往鼓樓東街上走,木百戶打著傘過來說道,「差不多得了,順天府衙門就在大興,和咱們北城兵馬司關係良好,你這樣招搖過市,順天府尹王泥鰍臉上不好看。」

  雖然沒有游完全城,但是就憑鼓樓西斜街人們的幾千張嘴巴,保管明天就能讓吳蓮池、卜堯廉、路仁佳這三個人名聲大噪,再你一言我一語的添油加醋,什麼不堪的謠言都有。

  汪大夏還惦記著酒樓裡的魏采薇,就扔了銅鑼往回走,木百戶拉住他,「那邊有個成衣店,你去換身乾衣服,穿濕衣服會著涼。」

  汪大夏換了一身新衣服,布鞋下套著裝著木齒的木屐以防浸濕鞋子,木屐聲音大,走起來路來卡卡的,能過壓住雨水的嘩嘩聲。

  只要木屐聲所到之處,沿街圍觀的百姓紛紛端著飯碗回屋,關閉門窗,簡直像避瘟神一樣。

  北城四害,果然名不虛傳,好厲害的手段!

  經過汪大夏這麼一鬧,坐實了他和魏采薇情人關係的謠言,但至少沒有人敢在魏采薇面前議論,或者明目張膽的羞辱她了。

  與此同時,酒樓裡,魏采薇從憤怒中平靜下來了,有過那樣悲慘的童年,目前的狀況還能多糟糕呢?都會過去的。

  這時伙計提著食盒過來了,問:「飯菜還給客官送到家裡去嗎?」

  「不用。」魏采薇將錐刺放在桌子上,「我餓了,就在這裡吃。」

  現在酒樓只有她一個食客,終於清靜了。

  魏采薇說道:「給我來一壺花彫。」

  魏采薇喝了一杯花彫,一股暖意從胃裡散開,吃到一半,門口傳來腳步聲,魏采薇立刻放下杯子,握住了錘刺的手柄,但是看到來者是誰,又立刻放下了手柄。

  店小二忙迎接過去,「對不住,這位客官,我們提前打烊了。」

  「我來找她的。」來者是陸纓,為了方便收網,她就在鼓樓西斜街的三通客棧裡要了個房間,這幾天都不會回家裡住。

  傍晚在暗樁裡開了碰頭會,瞭解了手下們的進度,兩天一夜沒闔眼的陸纓睏極,晚飯都沒吃,就倒在床上休息。

  可是還沒等她睡著,就聽到外頭的喧嘩之聲,銅鑼聲、其他房間也紛紛傳來推門聲和開窗或者關窗之聲。

  她立刻抽出枕頭下的短刀彈坐起來。

  隔壁房間傳來男子吼叫之聲,「快把窗戶關上,別讓婆娘們看見。」

  陸纓起來,推開窗戶,就看到了終身難忘的一幕:汪大夏冒著大雨敲鑼,腰間還拴著一根繩子,繩子後面拉著三個裸男,步行遊街。

  畢竟是自己手下,陸纓趕緊下樓,看見客棧大堂裡人去樓空,客人甚至掌櫃的都擠在屋簷下,個個伸長脖子去看這難得一見的奇景,就像一排排掛爐烤鴨。

  「好個英雄救美女。」

  「是衙內救寡婦吧。」

  「饕餮樓這次要認栽,整座酒樓的客人欺負小寡婦,掌櫃的也不出來管一管,給了銀子就是客,嫌棄人家銀子髒,就別收啊。」

  陸纓一聽就是魏采薇出事,連忙打著雨傘奔去饕餮樓。

  客棧的人紛紛議論,「剛才過去的少年好生奇怪,看熱鬧的都打著傘跟著汪衙內走,他怎麼走的相反啊?」

  「這後生瞧著眼熟,好像在那裡見過似的。」

  「啊!我記起來了!那天端午節,正陽門外護城河劃龍舟,就是他抱起來那個寡婦女醫,他就是陸統領!」

  客棧屋簷下頓時油炸鍋似的。

  「這麼說,新歡舊愛都來給寡婦撐腰了?」

  「這個寡婦太厲害了!新歡汪衙內也就罷了,舊愛陸統領都來幫忙,這是對寡婦餘情未了啊!」

  謠言就這樣愈演愈烈。

  陸纓來到饕餮樓,看到魏采薇還能穩穩坐著吃飯,便知她沒有大礙。

  「小二,來個杯子,添一副碗筷,再加個菜。」魏采薇招呼陸纓坐下,還問她,「想吃什麼?」

  陸纓熬夜,只想吃點好克化的,說道:「來碗蔥油麵。」

  魏采薇給她倒酒,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就這樣了,我本以為扮成寡婦就好出門做事。端午節那天,我是為了救丁巫而和你演戲,我並不後悔,也想過後果如何,我可以接受。身為女子,拋頭露面出來做事,本來就被世間所不容,被人指指點點,我並不在乎別人如何說。但是——」

  魏采薇將花彫一飲而盡,「我還是想的太簡單了,我並非是個沒有感情的鐵人,以前沒有人敢這樣猖狂的當面議論我,我忙於行醫,無暇顧忌謠言,覺得無所謂。但是今天真的覺得有被傷害到了。」

  魏采薇又倒酒,「女人出來做事真難。」

  魏采薇和陸纓直抒胸臆,是因她們是同一種人,都想在這個男主外,女主內的世界裡做出和世俗相反的選擇,只不過陸纓有親爹罩著而已。

  「好了,喝完這杯就別喝了。」陸纓說道:「吃完飯我送你回去,讓謠言傳得更兇猛一些,我爹跺跺腳,京城抖三抖,以後這種事情不會出現了。」

  魏采薇點點頭,把海參拌在米飯裡吃起來。

  陸纓吃完蔥油麵,給了掌櫃一錠銀子,這時掌櫃已經通過議論知道陸纓是誰了,那裡敢收錢?說道:「這麵是送的。」

  「這不是麵錢。」陸纓將銀子擱在櫃台上,「這是我補償你關店的錢。我的朋友給錢吃飯,你們收了她的錢,卻讓她吃了一肚子的委屈,整個酒樓的人欺負她,食客也就罷了,你們酒樓居然也不管不問,任由那三個畜牲羞辱我的朋友,太不仗義了。」

  「從現在起,這家店就關門,京城也沒有容納你們的地方,要是偷偷摸摸的換個地方重新開張,我就帶著錦衣衛去砸了你們的店——按上什麼罪名好呢?你覺得『通倭』怎麼樣?」

  聽到通倭二字,掌櫃當場就跪下了,這是要殺頭的罪名。

  陸纓說道:「要店還是要命,你自己選。」

  陸纓教訓掌櫃的時候,魏采薇找到了她的傘,原本把錘刺插進雨傘的紫竹柄就能復原,但是她的傘被圍觀的食客們踩斷了傘骨,已經廢了。

  於是魏采薇拿著錐刺,走到了陸纓傘下,兩人並肩而行。

  剛剛出門,就碰到了穿著木屐回來的汪大夏。

  三個人三雙眼睛,你看我,我看你,再看她。

  各種新歡舊愛狹路相逢的名場面,屋簷下圍觀的路人簡直興奮的要叫出來!

  「你……陸統領來了。」汪大夏萬萬沒有想到陸纓來的那麼快。

  屋簷下的圍觀群眾離他們距離很近,而且紛紛豎起耳朵來聽他們三個人的動靜。

  陸纓使了個眼色,朗聲道:「當初我就不該把她交給你,你就是這樣保護她的?」

  啥?汪大夏一愣,隨即明白了陸纓的意思,這是要用錦衣衛,甚至陸炳這個更大的保護傘來保護魏采薇。

  雖然明知是做戲,但汪大夏還是萌生了醋意——他不知道陸纓是女兒身,他覺得身邊嘩嘩的不是下雨,而是在下醋。

  汪大夏攔住道路,不肯退讓,大聲說道:「我發誓,不會有下次了!」

  路人:哇哇!

  陸纓說道:「我不會再相信你了,采薇,我們走。」

  魏采薇跟著陸纓走了,但是卻回眸看了汪大夏一眼,欲語還休的樣子。

  「且慢!」汪大夏追過去,伸開右胳膊攔住兩人。

  陸纓輕蔑一瞥,「她跟著我的時候一點事沒有,跟你沒幾天她就出事了,你還有臉和我爭?」

  兩個高官之子當街爭一個俏寡婦?路人們恨不得這一刻鐫刻在腦子裡——這場面,夠吹一輩子了!

  「我——」汪大夏脫下木屐,擺在魏采薇面前,「穿上,小心濕了鞋襪。」

  魏采薇立刻入戲,她先看看陸纓,陸纓點點頭,然後她才穿上木屐。

  陸纓舉著雨傘,和魏采薇往甜水巷而去,汪大夏也舉著扇,走在魏采薇旁邊,他個子高,傘也高,蓋過了陸纓的雨傘,也往魏采薇這邊傾斜,這樣魏采薇的衣裙都不會被雨水濺濕。

  倒是汪大夏把雨傘傾斜過去,因靠著魏采薇太近,陸纓傘面上的雨水流下來,瞬間濕透了汪大夏的右肩。

  但是汪大夏紋絲不動,就這樣任憑雨水澆透了他半邊衣服。

  路人紛紛議論,「哎呀,想不到汪衙內居然如此深情。」

  「我覺得舊愛陸統領更痴情。」

  「小寡婦會選誰呢?」

  有膽子大的路人打著傘,假裝逛街,遠遠的跟在後面,然後,他們看見了三人兩傘到了甜水巷魏宅,魏采薇拿出鑰匙開門,再然後……陸纓和汪大夏收了各自的傘,幾乎同時跨入家門!

  門關上了,引來無限遐想。俏寡婦沒有選擇,她都要!

  魏采薇把丁巫的拿出來,給汪大夏,「你的衣服濕了一大半,快換上。」

  汪大夏去丁巫的房間換了衣服,兩人都是兩天一夜沒闔眼,累極了,幾乎一起問道:「我能在你這裡睡會嗎?」

  他們要保護魏采薇,就一定要留下來,並坐到很晚才能走,做出一副很在乎她安全的樣子。

  魏采薇要汪大夏睡在丁巫的床上,然後帶著陸纓去了二樓書房裡歇息——總不能讓陸纓睡丁大哥的床吧,她是個女孩子。

  汪大夏不服,「為什麼陸統領就可以去二樓睡?我都沒怎麼上去過。」樓上兩間房,書房旁邊就是魏采薇的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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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44: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七十九章 換床

  汪大夏只去樓上一次——就是那晚他翻牆救被周小旗綁架的魏采薇。之後就再也沒有踏足樓上,畢竟是閨房,私密之地,外男不得入,汪大夏只能止步樓梯。

  他只有每天騎馬經過魏宅時,打了個噓哨,看著在二樓梳妝的她揮手回應。

  這個令他無限遐想之地,魏采薇居然要陸纓上去睡覺——書房也不可以啊!

  今天汪大夏表現不錯,用智力和武力保護了魏采薇,陸纓問他,「你想睡書房?」

  「我想,但是——」汪大夏瞥了魏采薇一眼,「我當然是客隨主便,聽她安排。」

  陸纓對魏采薇說道:「我不介意和他換,你呢?」

  私底下無所謂,但是有外人在場的話,陸纓不想被特殊對待,希望魏采薇把她當成普通男人,這樣才能避免引人猜疑——雖然以汪大夏的智力,懷疑她是男人的概率還是很小的。

  其實魏采薇一直對汪大夏寵溺的很,基本上他撒個嬌,她就會讓步,這一次也不例外。

  魏采薇順水推舟說道:「可以。」

  陸纓睡在丁巫床上,床上還墊著涼席,睡著竹編的涼枕,床裡頭還有個竹編的、如花瓶般的竹夫人,雖然簡陋,但擦的很乾淨,一床水田格的薄棉被,沒有異味。

  魏采薇帶著汪大夏上樓,書房裡有一張羅漢榻,她把榻上的坐墊和案几搬走,就可以睡人了。

  「你就睡在這裡,我去給你拿點鋪蓋。」

  魏采薇去了隔壁臥室,開了箱籠,抱出被子枕頭,去了書房,發現汪大夏已經躺在冷硬的羅漢榻上睡著了,還有微微的鼾聲。

  他真的太累了。

  魏采薇給他蓋上被子,秋蚊子厲害,羅漢榻上不像丁巫的床上上有蚊帳,她就點燃了蚊香,放在羅漢榻底下。

  放了蚊香,半蹲的她正好對著汪大夏的睡顏,睡著的汪大夏和上一世的死鬼老公一模一樣,縱使不是同一個靈魂,他們都在竭盡所能的保護她。

  汪大夏沒有睡枕頭,有些不舒服,腦袋不知覺的像個小奶狗一樣拱來拱去。

  魏采薇就輕輕抱著他的頭,在他脖子後面塞上自己的繡花軟枕頭,她塞了兩個——上一世,汪大夏喜歡睡高枕。

  果然,這一世他也是一樣的習慣,腦袋下墊了兩個枕頭,他舒服了,終於不動了。

  安頓好「新歡舊愛」。魏采薇去了一樓藥房,給定國公太夫人配人參養榮丸。普通人不知道陸纓是女兒身,但是陸炳的親家們,還有嘉靖帝是知道的,所以不會相信魏采薇和新歡舊愛比戲本子還熱鬧的謠言,只認她的醫術。

  魏采薇在司禮監御醫會考上的成績是第一名,發榜的時候名字列在第一個,年紀輕輕就得了御醫的認可,京城豪門,尤其是陸炳的親家們對她非常好奇,就邀請她去御醫們不方便看的病症,沒病就配些太平方子吃,豪門貴婦,個個都講究養生。

  從華燈初上到敲響宵禁的梆子,外面的大雨一直沒有停歇或者變小的趨勢,路人也沒有看到陸纓或者汪大夏從甜水巷出來。

  這是……留了新歡舊愛一起過夜?

  這一夜,很多圍觀群眾都興奮的難以入眠,想像著俏寡婦和新歡舊愛在夜裡,三個人都幹了些啥?肯定不是在被子下聊天或者學醫。

  這個俏寡婦被北城四害和陸炳的私生子一起罩著,惹不起啊。

  頭條胡同的萬貨商行裡,白蓮教教主趙全和傳頭吳典用驚聞鼓樓西斜街發生的「新歡舊愛聯手救俏寡婦」的大事件,也是興奮的不得了。

  趙全說道:「昨晚在畫舫裡親眼看到魏大夫和紅袖招花魁一起跳柘枝舞,見識她清冷外表下顛倒眾生的風采,陸統領和汪衙內新歡舊愛都去保護她,也就不奇怪了。」

  吳典用拿出一張請柬,「汪衙內約了我們明天在饕餮樓擺送行宴,看來要改地方了。屬下聽說陸統領不滿饕餮樓放任吳連池、卜堯廉和路仁佳這三個府學學子羞辱魏大夫,責令饕餮樓關門,不准他們在京城做生意。這饕餮樓在京城開了一百多年,在京城大大小小有十幾個店,居然就這麼一夜之間全部關門,陸統領真是權勢滔天。」

  其實汪大夏約送行宴,也是為了拖延時間,穩住趙全。現在饕餮樓關門歇業,被逐出京城,剛好有藉口另外選擇酒樓,方便繼續拖延時間,真是歪打正道了。

  「是他父親陸炳厲害,京城誰敢惹錦衣衛啊。否則,區區一個私生子,誰會放在眼裡。」趙全打開請帖,「換地方也好,我看這大雨得下個好幾天,道路泥濘難行,不便出行,乾脆在京城多住幾天。等雨停了,秋高氣爽,正好啟程。」

  吳典用說道:「一切都聽教主吩咐。」

  且說「萬眾矚目」的甜水巷。

  一直到了快三更時,丁巫匆忙趕回家拍門,魏采薇開門,丁巫連斗笠和蓑衣都沒有脫,直接問:「陸統領在何處,我有急事找她。」

  魏采薇指著他房間,「睡覺。」

  「她……睡我床上?」丁巫難以置信。

  魏采薇說道:「難道睡地下?」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丁巫猛地往臥室衝,在門口收住腿,「還是你去叫醒她。」

  丁巫是個謙謙君子,陸纓極力掩蓋是她是女兒身的事情,把自己當成男人,但是丁巫還是堅持守禮。

  魏采薇喚醒了陸纓,這時汪大夏也被樓下的拍門聲驚醒了,還以為有人騷擾魏采薇,鞋都沒穿,立刻提刀下樓。

  見魏采薇遞給陸纓一套斗笠和蓑衣,陸纓穿戴起來,對汪大夏說道:「你來的正好,頭條胡同那邊出了些問題,我們趕緊過去。」

  是遇到了大問題。

  錦衣衛從藥鋪挖了一條通往萬貨商行地下倉庫的地道,本來進展很順利,沒有遇到巨石等物的阻礙,土層比較軟,好挖。

  但是今天立秋,大雨一直下,還沒有挖通的地道上面的土層被雨水浸泡,有幾處已經開始滲水了。

  滲水之後,支撐的土層會變得越來越軟,容易出現地陷崩塌,這樣就功虧一簣了。

  這就是土層軟的弊斷了,很好挖,但是也非常容易崩塌,如果不下雨的話在短期內之內沒問題,但是誰會料到立秋之後天氣本該變得乾燥卻下了大雨呢?

  丁巫已經想法子用木頭和板壁來支撐地道了,還不停的用小桶來舀出地道裡的滲水,以緩解塌陷。

  可是,如果到了明天,大雨依然一直下的話,丁巫所做的努力也只是杯水車薪,地道隨時可能被泡軟崩塌。

  所以丁巫半夜跑來找陸纓商議。

  陸纓下了地道,果然滲水厲害,丁巫用木架和板壁支撐地道,依然有渾濁的泥水從板壁的縫隙裡漏出來,地道裡的積水已經淹到鞋面了——這還是錦衣衛不停往外舀水的前提下。

  汪大夏說道:「大雨一直下的話,到了明天,地道都可以養魚了。」

  陸纓瞪了他一眼,「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風涼話。」

  丁巫說道:「養魚不要緊,怕的是地道進水,裡外都是水,兩面受敵,會加速崩塌。」

  陸纓問道:「如果加派人手挖的話,明天晚上可以打通嗎?」

  丁巫說道:「如果只是打個洞,容得一個人爬行過去是可以的,不需要挖這麼深。」

  陸纓看著漏雨的地道,當機立斷,說道:「那就打洞,地道怕水,火藥也怕水,被水一浸泡就無法使用了,對我們和附近居民都不會構成威脅。」

  汪大夏說道:「這樣的話,就要提前兩天行動,明晚就要動手了。」

  陸纓問:「你有問題嗎?」

  汪大夏說道:「我沒有,人都盯好了,何況下雨天晚上不好出門,都窩在家裡頭,雨聲也能掩飾我們翻牆入院,溜門撬鎖的動靜,就等陸統領一聲令下。」

  福兮禍兮,一切都有利有弊。

  陸纓雷厲風行,「那就明晚開始。」

  陸纓和汪大夏都睡過了上半夜,倒是丁巫一直沒有闔眼,搖搖晃晃,快要體力不支了。

  陸纓說道:「我交給你一個任務。」

  丁巫暗自掐了掐腰間的皮肉,振奮精神,「丁某聽從陸統領驅使。」

  陸纓說道:「你的任務就是睡覺。明日還有硬仗要打。」

  丁巫回甜水巷睡覺,他躺在床上,薄被依稀還有陸纓的體溫,一時心亂如麻,睡夢不斷。

  汪大夏又寫了一封送行宴的請帖,取消了明日饕餮樓之宴,改邀王老闆和吳典用後天在三通酒樓裡吃飯——明晚就要行動了,必須確保這兩人待在商行,那裡都不要去,方便錦衣衛甕中捉白蓮。

  所以三通酒樓的送行宴永遠不會發生。正好可以省點錢。

  昔日揮金如土的紈絝汪大夏居然不知覺的開始學會過日子了!

  事情情急,事關重大,陸纓連夜趕回家裡,把陸炳叫起來,告訴他計劃有變,明晚就行動。

  陸纓第一次接手如此重大的行動,雙目發光,很是興奮。

  陸炳是支持女兒建功立業的,說道:「我把錦衣衛最好的人手都派給你了,一切聽你安排,我相信你能夠坐鎮指揮。」

  其實陸炳並不確定陸纓能夠完美的收網白蓮教,但是箭在弦上,他必須表現出對陸纓的深信不疑,給她信心,不想打擊她。

  即使搞砸了,陸炳也能給女兒兜住——陸炳其實偷偷派了心腹人盯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白蓮教為禍十年,如今有機會搗毀京城的巢穴,陸炳一定不會放過。

  所以這一仗,陸炳相信陸纓必勝。

  聽到父親如此相信自己,陸纓就不和父親計較上一次在吃御賜丹藥後煩躁衝動罵她的事情了。

  陸纓說道:「我會全力應付,定不讓父親失望。還有一件事要拜託父親幫忙。」

  陸炳乘機和女兒和好,笑道:「你我父女之間,拜託就見外了,何事?」

  陸纓說道:「就是汪大夏拖著三個府學學子遊街示眾之事。」

  陸炳當然聽說過了,「沒事,汪大夏是錦衣衛的人,又是我的親信,府學不敢鬧。」

  陸纓說道:「這個自然。我的意思是,請父親給府學和禮部施壓,開除這三人的學籍、再革除路任佳秀才的功名,這三人永遠都不准參與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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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纓是霸總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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