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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暮蘭舟] 回到老公自宮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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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1 01:18: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復仇 第三十章 兩世軟飯

  聽到陸英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做出完全相反的行為,陸炳覺得自己恐怕要再中風一次了,風上加風。

  但中風後的陸炳就像個搖籃裡的嬰兒,弱小可憐還不會說話,只能任人擺布,有苦說不出。

  他不信魏采薇,但是魏采薇確確實實救了他一命。

  宋御醫聞訊趕來時,看到魏采薇又是是施針放血又是艾灸,陸炳明顯好轉,宋御醫抹了一把汗,說道:「這位女醫處理的很好,若再晚一些,恐怕下輩子都要半身不遂了。」

  魏采薇本來身體就不適,強撐著給陸炳治病,連針都快捂不穩了,宋御醫一來,魏采薇就讓位,告訴宋御醫她剛才是如何治療陸炳的,然後告退,去隔壁客房歇息。

  一進客房,就聽見震天響的鼾聲——汪大夏居然全程都在睡覺,對隔壁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這是有多睏!

  不僅如此,汪大夏還改變了睡姿,從平躺到側躺,把無處安放的大長腿蜷縮在腹部,全身都睡在案几上,蜷成一個煮熟大蝦的模樣,像是回到了母體的胎兒。

  陸英留在陸炳身邊,看著宋御醫為繼續為父親治療,客房裡只有汪大夏和魏采薇兩人。

  魏采薇見他睡相實在太辛苦,就將羅漢床上的枕頭拿過來,把汪大夏腦袋輕輕一抬,用枕頭換下了磚頭般的《大明律》。

  上一世三十多年的夫妻,她對死鬼老公的關心已是本能,看到他難受,就想著如何去解決,讓他舒服一點,不會考慮其他。

  睡夢中的汪大夏舒展了眉頭,腦袋往柔軟的枕頭上蹭啊蹭,魏采薇擔心他把枕頭蹭的掉下來,就站在枕頭後面,用腰抵住枕頭。

  汪大夏把雙手往後伸去,把枕頭抓起來抱在懷裡了,沒有了枕頭,脖子難受,睡夢中汪大夏把這裡當床了,翻了個身,想換個舒服的睡姿。

  眼瞅著汪大夏要從書案上滾到地下,魏采薇連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別亂動,要摔下去了。」

  汪大夏驚醒過來,看到肩膀上一雙素手,定睛一看,魏采薇就在他身邊,還緊挨著他的頭部。

  汪大夏當即騰地抱著枕頭坐起來,「你要幹什麼?你還對我賊心不死。」

  「我好心給你換個枕頭。」魏采薇指著書架上的《大明律》,「你枕得太硬,小心落枕。」

  汪大夏環視一圈,懷裡的枕頭抱得更緊了,就像美女遇到惡霸調戲,「陸統領人呢?怎麼屋裡只有我們兩人,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成何體統!」

  汪大夏瞥了一眼《大明律》,「你分明就是乘著陸統領不在,就找換枕頭的藉口接近我!老實交代,你剛才摸我那裡了?」

  「我摸你個頭。」魏采薇精疲力竭,回到羅漢床上半躺著,「既然你我不能共處一室,就請你出去,陸統領那裡,你去問外頭的護衛,我很累,懶得和你解釋。」

  「腦袋也不能摸的。」汪大夏把枕頭還給魏采薇,「你的臉色怎麼比剛才難看?是不是藥力還沒過去?」

  魏采薇說道:「我沒事,只是累了,請你出去。」

  汪大夏出了門,詢問情況,魏采薇躺在羅漢床上,隔著窗戶都能聽到汪大夏驚訝的大呼小叫。

  魏采薇喝了自己配的藥,昏昏睡去。

  錦衣衛衙門門口。

  陳經紀趕著騾車停下,將一個凳子擺在車廂下面,說道:「九寶姑娘,到了。」

  馬廠胡同一枝花李九寶提著一個黑陶瓦罐下了馬車,瓦罐外頭還有一層夾棉的套子,不知裝著什麼寶貝。

  他們兩個都把家裡最好的衣服穿在身上。

  陳經紀穿著談生意時的湖藍色羅袍,李九寶穿著白綾衫子,大紅馬面裙,插戴著一對銅鎏金的蓮花簪,因太陽太毒辣,李九寶遮著面紗。

  兩人走到衙門門口,陳經紀對守門的侍衛說道:「勞煩軍爺幫忙給衙門的魏大夫帶個話,我們有事找她。」

  侍衛見兩人打扮寒酸,還不知是哪門子上門來打秋風的窮親戚,連忙趕蒼蠅似的擺手道:「這裡是錦衣衛衙門當差的地方,你們要投奔親戚,直接去她家裡。」

  「這位軍爺,我們不是魏大夫親戚,只是街坊鄰居。」李九寶摘下面紗,對護衛施了一禮,「魏大夫平日慷慨好施,驚聞昨夜魏大夫遭遇歹徒,幸虧北城兵馬司夜巡的及時趕來,逃過一劫。我們平民百姓沒什麼拿得出手,就給她熬了一罐子雞湯補補身子,本來送到她家裡,發現鎖了門,打聽到魏大夫到了錦衣衛衙門,就來到了這裡。」

  李九寶顯出芙蓉面,美麗果然是利器,侍衛的態度明顯和緩了許多,問:「你們從北城跑到南城,就是為了給魏大夫送雞湯?」

  李九寶點頭,「正是。」

  侍衛說道:「打開給我看看。」

  李九寶打開蓋子,侍衛低頭一瞧,雞湯油亮,還有各種說不出名字的蘑菇,京城很是罕見,散發一種獨特的菌菇香氣,令人食指大動。

  這就是昨天魏采薇送給李九寶的鐵嶺象牙山榛蘑。李九寶雖窮,卻不想欠人情,得知魏采薇遇險,就把家裡養的一隻小公雞給宰了,按照魏采薇說的方法泡發了榛蘑,跟小雞一起燉了——這也是魏采薇說過的,這種蘑菇和小雞最配。

  侍衛說道:「不是我為難你們,只是衙門重地,閒雜人等不得進,魏大夫也是我們陸大人和陸統領都交代過要好好保護的人,怎可輕易見外人?雞湯我可以幫你們送進去,但人不能進。」

  李九寶說道:「那就拜託軍爺了,我叫李九寶,他是陳經紀,軍爺一提我們二人,魏大夫就知道是誰。」

  侍衛命人把陶罐送進去,李九寶再三感謝,上了陳經紀的騾車回家。

  一罐子小雞燉蘑菇送到後院,魏采薇吃了藥,還在昏睡,落在汪大夏手裡。

  汪大夏聽侍衛解釋來龍去脈,「陳經紀我認識,不打不相識,但李九寶……哦,記起來了,馬廠胡同一枝花,我聽過她的名字,沒見過本人。」

  侍衛回想起少女的美貌與和氣,說道:「她的相貌配叫一枝花,確實不俗。」

  確認過身份,汪大夏謹慎起見,夾了幾片肉和蘑菇餵鴿子,見鴿子無事,才擺在魏采薇的飯桌。

  汪大夏相信陳經紀和李九寶這種市井小民,因為他們只求溫飽。但瓦罐從他們手裡傳到這裡,會經過幾人的手?

  因周小旗之事,汪大夏有些杯弓蛇影,總覺得有人想害魏采薇。

  因藥物的緣故,魏采薇醒來時已經是傍晚了,陸英吋步不離的陪著父親,汪大夏終於睡夠了,在樹蔭下折了一根草,逗弄螞蟻。

  魏采薇站在窗下,看十四歲的王大夏玩螞蟻,他的眼神天真純淨,就像清晨花瓣上的露珠。

  魏采薇不出意外的又心軟了,要汪大夏一起吃晚飯,瓦罐裡的小雞燉象牙山榛蘑就擺在中間,香氣撲鼻。

  魏采薇故作尋常,「天氣熱,不能放隔夜,一起吃了吧。」

  汪大夏喝著湯,「嗯,這馬廠一枝花的手藝還不錯,真香。」

  魏采薇心想,這是未來太后親手做的菜啊,這一世居然吃到了。

  魏采薇因還吃藥,不敢碰大葷之物,只是吃了幾個榛蘑,汪大夏幾乎一人獨吞,他能吃能睡能長大,吃了雞肉還不夠,最後將一碗米飯泡在剩下的雞湯裡,把飯泡軟了,呼啦啦就吃下去,軟飯不需要仔細咀嚼。

  汪大夏終於停了筷子,吃飽了,舒坦得往後一仰,「等你回去,再送她幾包榛蘑。」等做好了我就過去吃。

  魏采薇一眼看穿他的如意算盤,「送一包蘑菇她還給我一罐子雞湯。我若再送幾包給她,恐怕她家的雞要絕種了。」

  汪大夏訕笑,沒有接話。雞肉容易塞牙縫,他去了屏風後的洗臉架子那裡,對著架子上的銅鏡剔牙。

  魏采薇有事情要他幫忙,問:「從今天起,你就正式是錦衣衛的人了吧。」

  「那當然。」汪大夏斜斜的咬著牙籤,「不是我要來的,是陸統領非要我來的,我盛情難卻,先幹幹再說,不行就撤,反正我不差這碗飯吃。」

  魏采薇說道:「你既然是錦衣衛的人了,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個忙。」

  汪大夏立刻警惕起來,「你我聯手對付周小旗,算是有過命的交情,我幫你是應該的,但是以身相許這種事情想都別想。」

  貞潔烈夫汪大夏。

  魏采薇說道:「我跟你說過無數遍了,我心中只有亡夫一人。錦衣衛詔獄裡關押著我的一位世伯,我想和他說說話。」

  汪大夏吐出牙籤,拿青鹽漱口,咕嚕咕嚕吐出來,拿手巾擦嘴,說道:「不就是探個監嘛,小事一樁,包在我身上。你只要不打我的注意的就行。」

  魏采薇說道:「他是個死囚,叫做丁汝夔。」

  汪大夏不學無術,且十年前的那場浩劫,他只有四歲,沒有記憶,所以他不知道丁汝夔來頭有多大、此人有多棘手,說道:「我這就去死囚牢找人,還你這頓雞湯的人情。」

  汪大夏會套近乎,買幾個西瓜送給獄卒們當飯後水果,就套出了今晚丁汝夔要在院子裡開祭壇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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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17: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復仇 第三十一章 不要瘋狂的迷戀我

  汪大夏自以為套出丁汝夔所在是他請吃西瓜的緣故,其實並不是。

  他不曉得自己已經是錦衣衛的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了,陸英親自招募、指揮使陸炳「欽點」他進來,等於是「天子門生」,單是這兩條,他幾乎可以在錦衣衛橫著走。

  家世良好,長的又帥,又平易近人,沒有紅人的傲氣和架子,打聽一個死囚的下落,還自掏腰包給大夥買西瓜吃。

  偶爾有些毛手毛腳、三不著調、討人嫌之處,但在大事上都相當靠譜,尤其是那晚雷雨之夜,汪大夏中途要錦衣衛門放下鐵鍬,逼書僮親手挖墳,結果一道天雷劈打在鐵鍬上,劈死了書僮一事,錦衣衛們都覺得如果不是汪大夏,這道天雷恐怕要劈到自己頭上了。

  後來也是汪大夏提出借宿天安寺,還從天安寺裡「徵用」護身符,給大夥分發,並沒有只顧自己,這無疑引起了錦衣衛的好感,覺得汪大夏就是鄰居家的「熊孩子」,熊是熊了點,但還能忍受,且他只有十四歲,身上那些缺點都可以用「年紀小」來解釋。

  何況,陸炳陸英父子兩個皆看中他、栽培他,一上來就是心腹,可以自由出入指揮使大人的院落,將來此人怕是要成為錦衣衛裡的大人物。

  見風使舵是人的本能。

  丁汝夔是陸炳親自交代過要「好好照顧」的死囚,十年等死都沒死,這是錦衣衛的小秘密,他的動向本不會輕易告訴旁人,類似陳千戶這種四品武官都不清楚,但誰叫汪大夏是陸炳陸英父子的心腹呢?

  於是錦衣衛願意給汪大夏行個方便。

  汪大夏在錦衣衛裡「人紅而不自知」,簡直是拿著金飯碗沿街討飯!

  他也不曉得丁汝夔的來頭如此之大,還以為是自己請吃西瓜的原因,就沾沾自喜的回去向魏采薇邀功,說道:

  「……他們說丁汝夔這個死囚比較特殊,陸大人下令,若沒有他的手令,任何外人都不能去牢房見此人。不過呢,我運氣好,今晚丁汝夔會從監獄裡出來,在院子裡祭奠故人,我們兩個就在院子裡守株待兔,這樣就不是我們去見丁汝夔,而是丁汝夔偶遇我們了,何況我們確實沒有下監獄見他,不算違反陸大人的命令。」

  幸虧今天早上陸炳在中風之前吩咐下去了,否則別說是汪大夏,就是陸英也不能帶著魏采薇去監獄和丁汝夔見面。

  汪大夏還給魏采薇弄了一套錦衣衛小卒穿的衣服,「你一身孝在夜裡太顯眼,咱們今晚是鑽了丁汝夔出來祭祀的空子,要低調。」

  汪大夏膽大心細,魏采薇看到了上一世東廠廠公的影子。

  汪大夏見魏采薇怔怔的看著自己,雙目含情,連忙雙手抱胸,做防禦狀,「你不要試圖染指我,我的清白身是要留給未來妻子的,我可不是隨便人。」

  其實汪大夏也不純是自作多情,他的直覺並沒有錯:魏采薇嘴上總是嫌棄、不承認,心裡其實喜歡他——上一世。只是現在汪大夏的肉體上沒有變,靈魂年輕了三十多歲,沒有遭遇過暴風驟雨的洗禮,魏采薇稍有「不慎」,就開始移情。

  汪大夏就像一塊磁石,磁場就是上一世的汪廠公。魏采薇就是一根針,只要磁石散發出磁場,無論針藏的多麼深,都會咻的一下被吸引過去,牢牢貼在磁石上。

  難以抗拒一世深情。

  糟糕!又情不自禁了。

  魏采薇連忙挪開目光,乾咳兩聲,強詞奪理,說道:「你不要誤會,我的藥效還沒過,有時候腦子暈暈的,一片空白,盯著某個地方就不動了。我只是發呆,眼中有你,心中沒有。」

  「這就好。」汪大夏鬆開了在胸口交叉的胳膊,「周小旗真是歹毒,他一定在迷倒你的藥裡加了某種猛料。」

  魏采薇敷衍道:「你出去,我要換衣服了。」

  等魏采薇換好衣服,做小卒打扮,汪大夏在外頭敲門,「換好了沒?」

  魏采薇撫平衣服上的褶皺,說道:「你可以進來了。」

  汪大夏推門而入,手裡還拿著一根帶著樹杈的粗樹枝。

  魏采薇下午看見他童心未泯,蹲在樹蔭下扯了一根草撩螞蟻玩,現在弄一根粗棍子,這是要……上房揭瓦?

  汪大夏拿出手帕,往粗糙的樹杈上裹纏了一圈,打了個死結,遞給魏采薇,「這樣就不膈手了,送你一根枴杖——我剛從樹上砍的。你有了枴杖,就不用我扶了。」

  汪大夏來錦衣衛衙門正式當差第一天,啥都沒幹,就在客房補覺,砍了一枝樹杈。借花獻佛,送給魏采薇當枴杖。

  魏采薇接過被手帕裹纏住所有棱角的枴杖,支撐著站起來,走了兩步。

  枴杖做的很好,不長不短,正適合她的身高,就像量身訂製的一樣。

  前一世的死鬼老公光環立刻再次照在年輕的汪大夏頭上,魏采薇看著他的目光就像蜘蛛吐絲似的,情絲萬縷、還含情脈脈,牢牢的將他勾纏住,無處可逃。

  在汪大夏看來,這個小寡婦看他的眼神總是帶著鉤子,勾得他一顆少男心就像青蛙似的砰砰直跳。

  汪大夏摀住胸口,努力將心裡的那隻青蛙鎮壓下去:哎呀,我不可以這個樣子動心。

  你我地位懸殊,是不可能的。我都說過無數次了,不要瘋狂的迷戀我,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我是要繼承家裡千戶爵位的,未來的妻子必定是名門淑女。

  你再這樣看我,我就……不跟你玩了。

  汪大夏說道:「送你枴杖,是因男女授受不清,我不好扶你,絕對沒有別的意思,你莫要誤會。」

  被死鬼老公義正言辭的拒絕,魏采薇趕緊收回目光,低頭看著新枴杖,「我沒有誤會,謝謝你,等我身體恢復了,做十包清涼梅來感謝你。」

  汪大夏鬆了口氣,「這還差不多。」

  嘴上這麼說,心裡隱隱有些失望是怎麼回事?

  暮色已暝,清亮的月色給人間鍍了一層冷光,晚風吹拂,空氣中似乎還有淡淡的梔子花香。

  琢磨著丁汝夔夜祭即將尾聲了,魏采薇杵著拐出門,汪大夏和她始終保持著兩人的距離,隔著空氣並肩而行。

  用來操練士兵的大院東南角,丁汝夔將最後一陌紙錢扔進火盆裡燒了,以祭奠忠誠的魏南山夫妻。

  這家人以前是跟了丁家好幾代的家僕,本是奴籍,到了丁汝夔這一代,開恩放奴,給予自由,魏南山依然為丁家效力,這種體面的僕人,叫做家臣。

  從兵部尚書到死囚,什麼故友同僚,什麼同科師徒,到後來始終不離不棄的居然是出身卑微的家臣。

  丁汝夔在心中默禱,還拿出花了一天時間精心寫的千字長篇祭文,燒給地下的魏南山夫妻。

  以前當兵部尚書的時候,不少人出千兩銀子,託付各種關係求他寫祭文墓誌銘等等,都要從年頭排到年尾——他還未必肯接。

  如今他的文章只燒給忠僕。

  十年都沒有見過天日,見到月色也是好的,丁汝夔將祭文扔進火盆裡,抬頭貪婪的看著月色。

  月色真美。

  丁汝夔眼睛都不眨一下,將外面的風景鐫刻在腦海裡,這是美好的回憶,哪怕今年年底他的名字被御筆一勾,拖去菜市口砍頭,也值了。

  「丁世伯。」

  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

  丁汝夔回頭一瞧,是兩個錦衣衛小卒,其中一個杵著枴杖,相貌清秀,看起來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丁汝夔回憶過去,到底沒能想起是誰。

  魏采薇說道:「我是魏南山的養女,名叫魏采薇。十年前庚戌之變的時候,京城郊外大亂,我和家人失散,流浪途中被魏南山夫妻收養,一起到了鐵嶺。丁巫一直惦記著您,我來京城的時候,他托我給您帶個話,他一切安好,在鐵嶺縣衙找了個差事,能夠自給自足,平淡度日,您莫要掛念。」

  丁汝夔猛地回想起今天早上陸炳突然拜訪他,問起過魏南山。

  陸炳從來不說廢話,他早上一番言語,定有所圖。

  丁汝夔看魏采薇穿著錦衣衛的衣服,空口無憑,魏南山夫妻已經死了,兒子丁巫遠在鐵嶺,一輩子都無法離開流放地半步,誰來證明魏采薇所言非需?

  丁汝夔從兵部尚書到死囚,看遍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並不是魏采薇一席話就能打動的。

  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她有何目的?她穿著錦衣衛的衣服,還能在他祭拜故人時出現,她是陸炳的人?故意來試探我的?

  丁汝夔先是激動,而後冷靜下來,沒有搭理魏采薇,對獄卒說道:「今夜勞煩各位送我上來,幫忙設了祭壇,我已經祭禱完畢,可以回去了。」

  「丁世伯,我真是丁巫的朋友。」魏采薇急忙杵著拐跟過去,但丁汝夔態度冷漠,「不要以為你們可以用丁巫來要挾我,我一個死囚,你再靠近,是要劫獄不成?」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當年丁汝夔聽信嚴嵩那句「只要我還是首輔大臣,你就不會有事」,結果妻死子散,家破人亡,前車之鑑,丁汝夔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劫獄是要被當場射殺的。魏采薇只得停步。

  丁汝夔跟著獄卒走了,五斤重的腳鐐拖在地上,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魏采薇一席話沒有打動丁汝夔,但是讓汪大夏莫名的醋海翻波,發出五連問:「丁巫是誰?多大了?長的帥不帥?有我好看嗎?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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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17: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復仇 第三十二章 揭開馬甲

  魏采薇著急和丁汝夔接上頭,顧不上回答汪大夏的一連串的問題,連忙杵著拐追上去說道:「丁巫說,和您一起在書房窗戶下的那顆桃樹下埋下的一壇子狀元紅,總有一天會和您一起挖出來,共飲此酒,一醉方休。」

  腳鐐的嘩啦聲驀地一頓。

  魏采薇充滿期待的看著丁汝夔的背影,這是丁巫告訴她的,只有他們父子知曉此事。丁汝夔聽到這句話,應該會相信她的話。

  但腳鐐嘩啦聲再次響起,丁汝夔並沒有回應魏采薇,徑直跟著獄卒走向地下囚室。

  魏采薇正欲再追,獄卒攔住她,「陸大人下令,任何人去囚室見丁死囚,必須有大人的手令。請不要讓我們為難。」

  汪大夏揪住她的衣袖,「人家根本不理你,上趕著不是買賣,走吧。」

  最後一招都使出來了,依然沒有打動丁汝夔,魏采薇很是沮喪,她現在身子虛弱,走這一段路程著實累得慌,院子裡有士兵用來練習臂力的石錘,她坐在錘子上歇息,對丁汝夔冷漠的反應百思不得其解。

  上一世裡,陸炳死後,失去了陸炳庇護的丁汝夔依然沒有死成,是因為魏采薇在背後保護她,她是寵妃尚壽妃最信任的人,宮裡的大紅人。

  魏采薇在宮裡行事比陸炳更方便,每一年嘉靖帝復核死刑犯,她借著尚壽妃的勢,要太監把丁汝夔的卷宗壓到最後,利用死刑復核的漏洞堵住了丁汝夔執行死刑的可能。

  所以,一年又一年,死囚丁汝夔後來熬死了把他關在詔獄的陸炳,甚至熬死了把黑鍋甩給他的仇敵嚴嵩和嚴世蕃父子,他依然活的好好的!

  直到嘉靖帝駕崩,汪大夏憑著擁立裕王為皇帝的從龍之功,在新帝登基後,為丁汝夔翻案,把禍國的責任歸在嚴嵩嚴世蕃父子頭上,新帝下旨,丁汝夔無罪釋放,還賜了官身,兒子丁巫也恢復了民籍,從流放地鐵嶺回來了,父子團圓。

  這一世,為何丁汝夔會拒絕我呢?

  汪大夏對魏采薇的疑問一無所知,還沒有眼色的繼續追問關於丁巫的五個問題。什麼人?多大?帥不?我和他誰更帥?你們什麼關係?

  把魏采薇給弄煩了,反問道:「正常人不是應該問我為何認識一個死囚嗎?況且一個永遠都無法離開鐵嶺的犯官之後,和京城千戶之子的你有什麼關係?你問這些有的沒的幹什麼!」

  魏采薇夠狠的,一下子把汪大夏問得啞口無言。

  對哦,我剛才是怎麼了?一聽到陌生男人的名字就激動,忘記那是個流放者。

  況且魏采薇一直口口聲聲說她心裡只有亡夫一個,她是個寡婦,死鬼老公是汪二郎,明顯不是丁巫嘛。

  所以無論丁巫多大,帥不帥,都無所謂。

  汪大夏閉嘴,夏夜恢復了寧靜,只聽得夏蟲低吟淺唱。

  魏采薇冷靜下來,不管怎麼樣,她將丁巫的話帶到了,她盡力了,丁汝夔相不相信,她無能為力。

  只是,此事該如何和丁巫說?是如實告訴他今晚吃閉門羹的經過,還是哄哄他,說你爹聽到你的消息很高興,他會努力求生,等將來父子團圓?

  魏采薇內心掙扎。

  啪!

  汪大夏猛拍後頸,打死一隻蚊子,還朝著靜坐在石錘上的魏采薇忽閃著大手,手如旋風。

  思緒就像汪大夏脖子後面那隻被拍扁的蚊子一樣被打斷了。

  魏采薇看著對空氣揮掌的汪大夏,「你在幹什麼?」

  「我幫你趕蚊子啊。」汪大夏扇著手掌,「剛才就咬了我一口。」

  汪大夏每一天都站在懸崖走鋼絲,總在快掉下去的時候又穩穩站住,不倒翁似的。

  我剛才吼他是不是太粗暴了?魏采薇嘆了口氣,取下腰間的荷包,從裡面取出一個香囊,「給你,戴上後蚊子就不咬你了。」

  汪大夏接過香囊,掛在腰帶上,「管用嗎這個?」

  「平常驅蚊是可以的,不過你要是故意往水邊草叢這種蚊子窩裡頭走,就不行了。」魏采薇說道:「而且只在五天有效,效果一天不如一天,五天之後要更換。」

  汪大夏頓時覺得腰間的香囊不香了,「原來你只是送我一個試用,以後每隔幾天就要找你買新的。」

  魏采薇說道:「這個也不是送你的,五十個錢,我先記在賬本上,得空你把錢送到我家裡,小本生意,這次無妄之災,我至少有十天不能出門行醫,能賺一點是一點,汪二少見諒。」

  魏采薇一邊說著,一邊杵著枴杖站起來,腳軟頭暈,幸虧有枴杖支撐,不至於打晃。

  汪大夏半蹲,拍了拍脊背,「算了,我日行一善,背你回去吧。」

  魏采薇說道:「沒事,我有拐。」

  汪大夏保持著半蹲的姿勢,「別墨跡了,快點,夜路不好走,你一瘸一拐摔倒了怎麼辦?到時候我就得抱你回去了。」

  魏采薇確實沒力氣,就趴在汪大夏背上,一手拿著枴杖,一手摟著他的脖子。

  汪大夏挽著她的腿彎站起來,這一次魏采薇恢復了一些體力,不用整個身子都癱在他的脊背,她含胸挺腰,盡量在他的脊背和她的胸之間留出空間。

  丁巫的疑問被「亡夫汪二郎」趕跑,汪大夏的醋意沒那麼濃了,終於問到了正題,「你剛才說什麼收養,什麼戰亂和家人失散,你孤身一人來到京城,原來是為了尋找失散的家人啊。」

  魏采薇嗯了一聲,當然不是了。

  我的家人已經死絕了,我是來復仇的。

  當年她逃出西三里河那個害死姐姐的魔窟,倉皇而逃的她不曉得東南西北,為了逃避陳千戶父子的追捕,她故意往沒有路的方向走,差點在林子裡餵了狼。

  後來輾轉到了北方,小包袱給乞丐搶走,天降大雨,生病的她倒在泥濘裡,以為自己要死了,恍惚中,有一把傘遮住了冷雨。

  正是跟隨流放的丁巫一直向北的魏南山夫妻,他們正要趕往鐵嶺。

  這對夫妻有過一個七歲的女兒,夭折了,看到和女兒同齡的魏采薇,頓生憐憫,救了她。

  之後在驛站裡,魏采薇燒了三天,醒來後,魏南山夫妻在外面熬藥,眼前就是流放者少年丁巫。

  丁巫問她,你是誰?

  魏采薇肯定不會如實說自己個在逃的官奴。因為官奴屬於私人財產,「撿到」官奴,如果不送給主人家,佔為己有,就是偷了人家的錢。

  如此一來,就沒有人願意收留她了,甚至會被送回陳家。

  魏采薇茫然搖頭,說道:「不記得了,只記得打仗,好多死人,哭聲,有人要我一直跑,一直跑,那樣壞人追不上,我就跑啊跑,實在跑不動了。」

  丁巫聽了,沉默片刻,說道:「聽你說話的口音和我們是一樣的,都是京城人氏。你家定是住在城郊,遭遇了庚戌之變。」

  魏采薇順水推舟,默認了。

  魏南山夫妻見她可憐,又想起夭折的女兒也是這個年紀,何況以他們的年紀,再要個孩子困難,於是收養了魏采薇,將她一起帶到了鐵嶺,當做親生女兒一樣看待,傳授醫學,才能成就如今的魏采薇。

  恍惚有天意,「魏」字拆開,就是三個字「禾女鬼」,因她腦子燒糊塗了,不記得自己的名字,魏南山夫妻就把已故女兒的小名給了她,叫她「半夏」。

  半夏是藥材的名稱,已故女兒又出生在夏天過半的六月中旬,所以小名叫做半夏。

  後來魏南山夫妻去世,她繼承家業,丁巫幫她立女戶時,她給自己取了個大名——魏采薇,來提醒自己不要忘記復仇。

  只是連魏采薇也沒有料到,將來丈夫的名字也有一個「夏」字。

  上一世,後宮當紅女官魏采薇選擇太監結為對食夫妻時,汪大夏就是憑借這個名字讓魏采薇記住了這個剛剛從內書堂畢業的小內侍,將他加入了候選名單……

  如今,重來一世,汪大夏問她來京城是不是為了尋找失散的家人。

  其實所謂和家人失散是謊言,為了製造一個來京城行醫的正當理由而已。

  魏采薇為了復仇,每一個細節都謀劃周到,就是為了將來萬一有人懷疑,她能夠自圓其說,洗清嫌疑。

  魏采薇說道:「家人應該死於十年前那場浩劫,我對家人僅存的一點記憶,就是吼要我快跑,不要回頭看,一直跑下去,應是已死於敵手。不過,明知如此,我心中一直有個執念,就是此生要來京城走一走,看一看,葉落還要歸根呢,何況是人。」

  汪大夏聽了,為魏采薇的身世唏噓不已,說道:「我之前懷疑你就是禾二小姐,我現在依然懷疑,當年的禾二小姐逃跑,陳家一直沒有找到,會不會你就是那個小女孩,只是發燒失憶了?」

  魏采薇聽了,說道:「我不知道,我對父母的印象就是養父母,他們對我很好,他們以前是丁汝夔的家臣,為了照顧流放的丁巫而去了鐵嶺,丁巫一直惦記著父親,但是他身為流放者,不得自由,一生都困在鐵嶺。他託付我來京城後,找門路去看看他父親,告訴他一切安好。」

  汪大夏說道:「你剛才說的話,丁汝夔都聽見了,也算是不辱使命,幹嘛還那麼沮喪。信不信由他,你在這裡暗自傷神也無用。不過,你剛才也說丁巫一生困於鐵嶺,為什麼傳話說將來他們父子重聚,挖出桃花樹的狀元紅一醉方休什麼的。爹還是別人家的好,我爹要是看見我喝酒,肯定一腳踢翻酒壇子,對我又打又罵。」

  魏采薇說道:「當然是希望了,憧憬未來,總得有個念想,很多死囚熬不住,在牢獄自盡,活著才有重逢的希望。」

  上一世丁汝夔就熬死了所有的對手,活著出獄,恢復官身,還了家產,和兒子丁巫回家,一起挖開了桃花樹下的狀元紅——魏采薇和汪大夏夫妻還分了一杯呢!

  兩人聊著回去了,汪大夏剛剛把魏采薇放在羅漢床上,就有侍衛來找人,「陸大人再次醒過來,勉強能夠說話,大人要見魏大夫,立刻。」

  汪大夏大喜,「一定是給你豐厚的獎賞,你有了錢,休息一年都不愁生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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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夔:音同葵,長江三峽之一瞿塘峽的夔門

  所以大家應該知道我為什麼把他兒子取名叫做丁巫了,因為巫峽在夔門的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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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17: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復仇 第三十三章 扒開第二層馬甲

  汪大夏的腦子都是錢串起來的,什麼都是錢錢錢。

  魏采薇想起汪大夏安排今夜祭壇「偶遇」時曾經說過,陸炳今天一大早去了地下死囚室見丁汝夔,吩咐獄卒今晚在院子裡弄個祭壇。

  方才和丁汝夔在院子裡「偶遇」,丁汝夔捧著文采斐然的千字長篇祭文誦讀,祭奠故人,她聽見這篇祭文就是寫給魏南山夫妻的。

  丁汝夔在地下關了十年,與世隔絕,當然不知道魏南山夫妻在一天內相繼去世的消息。

  所以,聰慧如魏采薇,大概推測出陸炳今早和丁汝夔說了些什麼。

  魏南山不過是個照顧丁巫的家臣,陸炳不會為了一個無關緊要之人,特意去找丁汝夔。

  陸炳一定發現了戶帖上「司吏丁巫」的名字,然後順通摸瓜,把「我」挖出來了。

  挖出來也沒有關係,我的身份無懈可擊,陸炳不會把我怎麼樣,頂多恐嚇或者用話來詐我。

  魏采薇胸有成竹,杵著拐站起來說道,「我這就去見陸大人。」

  汪大夏也跟著去了。

  在御醫的妙手之下,陸炳的病情穩住了,陸英端著一碗藥,一勺勺的餵給陸炳——他雙手的抓握還有些問題,端不穩藥盞。

  陸炳喝了藥,漱口,陸英要給父親餵一塊蜜餞過口,去掉苦意,陸炳緩緩的搖頭,「我又不是孩子,苦點沒事。感覺到苦才好,比沒有知覺強多了。」

  魏采薇一聽,陸炳口齒還有含糊,就像含著飯說話,但意思表達清楚,外人能夠聽懂,頓時驚訝宋御醫的醫術之高,遠不是她所能及,養父母和丁巫說的沒錯,京城乃藏龍臥虎之地,多的是能人異士。

  「把我扶起來。」陸炳說道。

  看著威風凜凜的父親變得像個嬰兒般脆弱無力,陸英心下難過,面上卻不顯,強打精神,不停的告訴自己父親一定會好起來的,幫著父親從躺下變成半臥,在他背後塞了好幾個引枕。

  血脈相連,陸炳反過來安慰道:「我會很快好起來的,你不要擔心。人老了,都會得病的。」

  陸英現在才明白為何父親突然每天都過問自己三餐是否按時吃,還叮囑不要熬夜,早點睡覺等等,原來父親身體出了大問題,希望自己不要步入他的後塵。

  陸英點點頭,「我知道,晚飯我已經按時吃過了,還比平日多添了一碗飯。」

  「那就好,真是個聽話的孩子。」陸炳安撫了陸英,這才轉過目光,看著拄拐的魏采薇,「你坐著回話。」

  魏采薇坐在塌邊的玫瑰椅上,汪大夏也搬了把輕便的太師椅要坐著,被陸炳叫停了,「你就算了,年輕力壯的一個小夥子,站會沒事。」

  陸英也說道:「你都有閒工夫上樹砍樹枝做枴杖,想必有力氣沒處使,就不要坐著了。」

  汪大夏站直了。

  陸炳看著魏采薇,「叫你過來,知道為什麼嗎?」

  又在詐我。魏采薇說道:「民婦不知。」

  陸炳問,「聽說你剛剛和丁汝夔見面了——你為什麼一直瞞著認識丁巫一事?你來京城的目的,是為了給他們父子牽線搭橋。」

  果然是為這事!

  魏采薇不慌不忙,說道:「民婦從未刻意隱瞞,民婦在鐵嶺的往事,旁人不問,民婦如何與人說?民婦來京城,確實有找門路為他們父子傳話、互通消息、報個平安的目的。但此事需要機緣,民婦也沒有想到會這麼快見到丁汝夔。」

  魏采薇和丁家的關係,汪大夏剛才在背她時候已經知曉,倒是陸英最後一個知道她還有這樣的來歷,說道:「你果然不是一個普通寡婦。」

  「未必是個寡婦。」陸炳病重了還不忘記把經驗教授給親骨肉,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要弄清楚一個人的底細,可以從她身邊的人的下手,根據錦衣衛在鐵嶺監視丁巫的情報,丁巫和她都至今未婚,何時弄出個寡婦來?」

  陸炳目光如炬,瞬間殺氣騰騰,根本看不出他是個剛剛中風的病人,「你,冒名頂替了真正的魏采薇。甚至,你很有可能在魏采薇進京途中殺了她,得到了她的戶帖,冒充她來京城。」

  氣氛立刻緊張起來了。

  汪大夏驚得一蹦三尺高,「陸大人!殺人償命!無憑無據大人不要亂講啊!」

  魏采薇和父親,陸英當然站在父親這邊,覺得父親言之有理,說道:「汪大夏,你再亂插嘴,就出去。」

  汪大夏摀住大嘴巴,他不能出去,他若不在,魏采薇就愈發孤立無援了。

  陸英對魏采薇說道:「種種跡象表明,你真的很可疑。我保證不會冤枉一個無辜之人,但是,如果你不配合,說話掐頭去尾,只交代對自己有利的事情,總是對我們隱瞞,讓我們走彎路,一旦釀成苦果,你也只能自食惡果。」

  陸炳陸英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總算有些默契了。

  「我沒有殺人。」魏采薇說道:「民女就是魏采薇本人。除了在婚姻一事上說謊以外,民女交代的全部屬實。陸大人英明,民女的確未婚。」

  什麼?

  陸炳和陸英父子對視一眼:果然把她詐出來了。

  魏采薇突然從自稱「民婦」為「民女」,最震驚就是汪大夏,比剛才蹦的還高,都忘記了陸英的警告,指著魏采薇說道:

  「你你你!你不是寡婦?你騙了我?你家裡亡夫的靈牌那裡來的?你口口聲聲說你心中只有亡夫一人是怎麼回事?你還——你還每頓都給亡夫供飯,找個空位擺上筷子,你簡直比寡婦還真!你把我騙的團團轉!」

  汪大夏就像一個被花花公子騙身又騙心還懷了孕的姑娘,剛剛得知對方其實是個有家室的渣男。

  偽裝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可信,如果偽裝寡婦反而讓自己變得可疑,那麼就不需要這層偽裝了。

  「既然要假裝寡婦,自然是越真越好,靈位、供飯、思戀亡夫之語都是必須的。」魏采薇把髮髻包頭的白綾布摘下來,說道:

  「在鐵嶺的時候,我父母是象牙山名醫,我從小給他們打下手,病人們都認識我,十四歲時就開始和父母一起在醫館問診,當地人大多相信我的醫術,並不因為我年紀輕、尚未婚嫁就輕視我。但是離開鐵嶺到京城,一路走,一路行醫賺些旅費,在異地他鄉就很少有人願意相信一個陌生的未婚少女懂得婦科、妙手回春……」

  「因為一路碰了太多的釘子,生意慘淡,所以一進京城,我就改頭換面,去成衣鋪買了素淡的衣裳,還去棺材鋪買了個空白的靈位,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已婚的寡婦,在外人看來,只有成過親的女人才懂得已婚婦人的煩惱疾病,才曉得保胎生產之事,才會請我給她們看病。」

  魏采薇一席話嚴絲合縫。雖有偽裝之實,說了謊話,但,情有可原。

  上一世,魏采薇只為復仇,生意無所謂,一直是未婚少女示人。

  這一世,魏采薇要在復仇後阻止死鬼老公自宮,必須留在這裡,所以她重生後第一天就籌劃了後路,以寡婦身份行醫。

  汪大夏還是難以置信,他怕鬼,同居那一夜,他對著靈位擔驚受怕,反復和死鬼解釋不是他要來的,是寡婦主動邀請他過夜的。

  早知如此,我還糾結什麼呀!

  我一片赤誠之心,終究是錯付了!

  汪大夏腸子都悔青了,指著魏采薇,「靈牌上寫的『亡夫汪二郎之靈位』是怎麼回事?我姓汪,也排行老二,你這是什麼意思?」

  魏采薇說道:「哦,靈牌剛剛買下,本來是空的。那天陳經紀帶我去看房,我一眼就相中了那套房子。陳經紀說鄰居是汪府,傳承五代千戶,樂善好施,頗有賢明,我當即租了房子,回到客棧時,拿出靈牌,調勻了硃砂,在上面隨手寫了『亡夫汪二郎之靈位』。」

  汪大夏問:「為什麼是二郎?大郎也挺好寫的啊!」

  魏采薇說道:「我也不知道,隨手一寫,就寫了二,大概是二的筆畫最簡單吧。我沒有其他意思,如果你介意,我回去買個新靈牌,改成『亡夫汪大郎之靈位』也成。」

  以前都是汪大夏把人懟得無話可說,今天他算是開眼了,被魏采薇信口開河給氣的腦仁疼,氣急敗壞:

  「汪大郎也不行,不准和我同姓——你寡婦的假面目都被我們戳穿了,還在家裡擺個靈位作甚?裝模作樣的給誰看?」

  「給客人看啊。」魏采薇說道:「京城的婦人出手闊綽,還是比較相信寡婦的,我才來幾天,就賺了一些銀兩,我平日以寡婦示人,突然變成未婚女子,就成了騙子,病人怎麼敢請我看病?」

  魏采薇看著陸炳和陸英,「陸大人、陸統領,我偽裝寡婦並非惡意,只為方便在異地謀生,從來沒有傷害過別人。這件事結束之後,我也依然會以寡婦身份懸壺濟世,求兩位大人容許,為我保住這個小秘密。」

  汪大夏氣不打一處來,「誰說你沒有傷害別人?你傷害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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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大夏: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一片誠心終究是錯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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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復仇 第三十四章 雙倍的醋

  魏采薇問:「我傷害你那裡?我願意賠償。」

  「我——」汪大夏語塞。他也不曉得被傷了那裡,如果一開始魏采薇不以寡婦面目示人,那麼他和她之間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還有些小憧憬呢。可是魏采薇偏偏說自己是個寡婦,他每每動了少男心,都會被寡婦這個障礙給壓制住。

  他一直以為她看上他,是亡夫汪二郎移情的原因,她把他當成了亡夫的替身。

  他一再拒絕她,抗拒她,卻又享受被漂亮小寡婦暗戀、被需要、被幫忙的感覺,那些糾結現在看起來就是最大的笑話。

  因為根本沒有什麼汪二郎。

  所謂汪二郎只是魏采薇租房子之後隨手寫下的名字,寫「二」字,是因為筆畫最簡單。

  所以,她否認動情,說我「自作多情」是真話。我真的在自作多情,我感覺她喜歡我、對我放出時而熾熱、時而柔情的目光原來都是我的錯覺!

  可不就是被你傷害了嗎!

  當著眾人的面,汪大夏不好意思說出口,「你說謊騙人,還不是傷害啊。」

  魏采薇說道:「對不起。」

  汪大夏別過臉去,「道歉有用的話,詔獄裡死囚早就放出去了吧。」

  魏采薇的目光落在他腰間驅蚊的香囊上,「這個香囊就不收你的錢了。」

  「就這?」汪大夏頗為不屑,煩躁的把香囊狠狠一拽,甩給了魏采薇,「還給你。我不要了。」

  居然堅決不肯原諒。

  魏采薇也沒有其他法子哄他回轉,乾脆閉嘴。

  汪大夏等著魏采薇再退讓,卻遲遲沒有下文了,他又不好意思轉過身去問,就保持著冷漠的姿態,背對著魏采薇,雙手背在後腰,七十五度角憂傷的仰望窗外的星空。

  他努力用眼角的餘光暗中觀察魏采薇,無奈站的地方太刁鑽,他的眼珠都轉到眼角的極限了,還是看不到她。

  汪大夏恨不得在腦後開個天眼。

  臥室裡的氣氛從緊張變得尷尬,正兒八經的「三堂會審」在汪大夏一副被騙身騙心的「你傷害了我」的表現下,瞬間變了味。

  連陸炳都始料未及,好好的逼問真實身份怎麼變了味?

  這如何收場?

  一直默默聽魏采薇解釋為何用寡婦的裝束來行醫的原因的陸英開口說道:「汪大夏原不原諒你,我管不著,這是他自己的事情。但是我可以原諒你的謊言。你這樣做,也是身不由己,並非惡意欺騙。況且,你不是那種招搖撞騙的江湖郎中,你解救我父親中風用的手段,連宋御醫都是認可的,白天還向我問你起過你的來歷。」

  此話一出,讓魏采薇頓生好感,她一直以為陸英是倨傲、自以為是的高官子弟,但是連續幾次接觸下來,陸英較真嚴瑾的性格,也自有他的可愛之處,他嚴瑾,但並不呆板。

  最起碼,魏采薇能夠從陸英的話語裡聽出他對自己這個職業的尊重,女醫屬於市井裡三姑六婆之列,被人瞧不起,陸英卻不在乎她的身份,只看她的醫術。

  魏采薇施了一禮,「多謝陸統領理解。」

  汪大夏聞言有些懵:怎麼回事?陸英這種比我爹還古板的人怎麼可能原諒魏采薇的欺騙?

  他想幹什麼?莫非……他看上了小寡……不,是魏大夫!

  汪大夏終於轉身了,對陸英說道:「陸統領說原諒就原諒,幹嘛扯上我?顯得陸統領心胸寬廣,統領的肚子能撐船,我就是個小肚雞腸、斤斤計較的小人?」

  陸英說道:「你非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你原不原諒是你的事,我原不原諒是我的事情。」

  「你——」汪大夏再次語塞,繼被魏采薇傷害之後,他又被「乘虛而入」的陸英給氣到了。

  汪大夏對陸英怒目而視,陸英當然不怕他,和他對視。

  自從認識汪大夏,陸英和他無論說什麼,最後都是被伶牙俐齒的汪大夏懟到沉默,或者爆發要他滾,從未在口角上佔過上風。

  今晚陸英第一次把汪大夏懟到無言以對,頓時覺得好爽快啊!

  汪大夏,你小子也有今天!

  反而是剛剛被所有人針對的魏采薇有了喘息之機,她剛才說的口乾舌燥,終於得空端起茶杯喝了兩口,潤了潤嗓子。

  見識多廣的陸炳怎麼都沒有想到,他抱病連夜審問嫌犯魏采薇,想要逼她坦白來歷,事情卻突然變成脫韁的野馬,往不可控制的方向狂奔而去。

  嫌犯自招了偽裝寡婦的事實,總算有所突破,一屋子的錦衣衛不繼續往下審問,汪大夏和陸英兩個怎麼還開始內訌了?

  可能我真的老了,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是怎麼想的。

  陸炳乾咳一聲,陸英趕緊挪開目光,關切的問父親,「你那裡不舒服?是不是太累了?要不您先歇息,明日再——」

  「我沒事。」陸炳說道,重新把話題扯回來,指著魏采薇說道:「你的身世太過離奇,空口無憑,戶帖倒是真的,但是有可能是被你奪走。你和丁汝夔說的那番話,如果你對真正的魏采薇嚴刑逼供,也會說出只有父子之間才曉得的私密話。」

  魏采薇忙道:「我不是——」

  陸炳艱難的抬起右手,阻止她自辯,「你在寡婦這件事說了謊,那麼你所有的話我們都不能輕易相信,別怪我們多疑。想要證明你就是魏采薇,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讓鐵嶺的人來辨認。畫像也不靠譜,萬一你們長得相似呢?所以在確定你身份之前,你都不能離開錦衣衛衙門半步。」

  魏采薇說道:「那民女的生計怎麼辦?民女靠行醫吃飯,手停口停的,十天半月等得起,若等得太久,京城租金昂貴,民女明年恐怕連房租都付不起了。」

  陸炳說道:「京城和鐵嶺有千里之遙,但我已經命人飛鴿傳書,要鐵嶺衛的人不捨晝夜將丁巫帶到京城,親自指認你。你和丁巫一起長大,他不會認錯人。最快十天他就來京城了,你等候這段時間,錦衣衛會按照你平日的進賬來賠償損失,不會讓你傾家蕩產的。」

  魏采薇聽說丁巫要來京城,頓時喜憂參半。喜的是丁巫可以離開禁錮他的流放之地,來到京城,親眼看到他的父親。憂的是上一世丁巫一直在鐵嶺,直到新帝登基,她和汪大夏幫助丁汝夔翻案,丁巫恢復了自由,才回到京城。

  丁巫是個意外的變數,連魏采薇也不知未來走向如何,只能默默祈禱:應該是好事吧。

  汪大夏一直暗中觀察魏采薇,忍不住說道:「丁巫要來京城,你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自從得知魏采薇的「亡夫汪二郎」查無此人,汪大夏對丁巫的出現又有了危機感,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啊……

  自認被深深傷害過的汪大夏變成了汪大狗,一會咬咬陸英,一會又對千里之外的丁巫咆哮。

  魏采薇說道:「對啊,我當然高興,他們父子可以借此機會見上一面。」

  「你——」汪大夏捂著胸口,今晚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夜,采薇懟完陸英懟。陸英懟完采薇懟,自尊輪番被「踐踏」。

  「你們都欺負我,不跟你們說話了。」言罷,汪大夏居然就這麼拂袖而去,連給陸炳道別都忘記了!

  看到汪大夏氣急敗壞的樣子,陸炳覺得自己恐怕又要中風了,汪大夏的缺點和優點都很明顯,還是年紀輕,過於毛躁,不考慮後果。

  但是考慮到他只有十四歲,陸炳覺得他還是可以調教成才的,所以沒和他計較,說道:「就這麼決定了,魏大夫就住在這裡,等丁巫來京城。在這之前,你若踏出這個院子半步——」

  陸炳雙目寒光閃閃,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往外吐,口齒清晰,「就地格殺!」

  魏采薇不禁打了個寒噤,此時陸炳猶如一頭病虎,雖身體幾乎被病痛摧毀,但餘威尚存。

  「民女謹記陸大人的話,不會踏出院子半步。」魏采薇施了一禮,「陸大人,陸統領,天色已晚,若沒有別的事情,民女告退。」

  陸炳點點頭。

  魏采薇走到門口,陸炳突然叫住她,「你既是大夫,也親手為我診療過疾病,以你的經驗來看,我還能活多久?」

  魏采薇杵著拐頓住,轉身,問:「陸大人是想聽真話,還是想聽謊話?」

  陸炳說道:「你再說一句謊話,就會死。」

  陸英緊張的看著魏采薇。

  陸炳的目光依然冷淡,看不出任何情緒,好像詢問的是別人的生死,漠不關己。

  魏采薇說道:「恕民女直言,陸大人過不了今年的年關。」

  意思是說,你今年一定會死。

  如此的篤定,連「八成」或者「大概」都懶得加上,一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

  關心則亂,陸英騰地站起來,「虧得我如此相信你的醫術,你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

  「讓她說。」陸炳扯住陸英的衣袖,問道:「你為何如此篤定?」

  因為我是重生者,我知道你死在今年臘月二十七日——還有兩天就是除夕過年了。所以我記得格外清楚。

  因為你死了,嘉靖帝沉浸在你這個奶兄去世的悲痛中,越發的暴躁,鞭打宮人,所有人都不敢觸怒龍鱗,一個個戰戰兢兢,宮裡這個年都不曾好好的過,隨便對付過去了。

  那個時候,未來的寵妃尚壽妃還是個小宮女,和我住在一間屋子裡嗑瓜子聊天,還不能去安慰暴躁的老皇帝。

  魏采薇說道:「因為陸大人一直以差事第一,身體第二。陸大人第一次小中風是十天前,是在連日暴飲和前天熬夜之後,宋御醫警告過大人了,但是大人並沒有當回事,對外隱瞞消息,一切如常,連親人陸統領都不知道。」

  「今天第二次中風,全身麻痺,陸大人也是隱瞞消息,將事務交給陸統領處理,連家都不回了。中風一定要好好休養,不要熬夜,不要情緒激動,不要勞累,縱使這樣,也難保性命。可是陸大人不想撒手放權,不想失去錦衣衛指揮使的寶座,過去,現在,將來都會一直強撐著,稍有好轉,就像沒事人似的料理公務,這樣下去,神仙都救不得。」

  性格決定命運。

  上一世,陸炳就是在任上突然猝死,猝死前夜,他在奔赴一個酒局,喝了酒。

  這是一個陸炳都不能推辭的酒局,據說,是內閣首輔大臣之子、他親家嚴世蕃親自操辦的一個酒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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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復仇 第三十五章 不知木蘭是女郎

  陸炳太拼了,他在外必須以強悍的形象示人,不得有半分的虛弱。官場男人們的酒局往往醉翁之意不在酒,有些人的敬酒,他必須喝。

  惜命是人的本能,但是陸炳一直把責任放在生命之前,嘉靖帝三十幾年不上朝,在皇宮西苑裡修仙煉丹,陸炳的錦衣衛是他控制朝政的主要手段。

  所謂「好漢無好妻,懶漢配賢妻」,小到家庭,大到國家,有一個懶的就得有一個勤快的,否則這日子過不下去。

  嘉靖帝每天有大把的時間修仙,不過是仗著有陸炳為他維護權柄,保護他的皇位。陸炳當差三十多年來,一刻都不敢懈怠,嘉靖帝經常「夜半呼陸炳」,無論「寒暑風雪」,陸炳都會「披衣馳馬,縋宮城入矣」(注1)

  熬夜加酒,棺材我有。

  陸炳身不由己,縱使有大夫示警,他也會一次次抱著僥幸的態度冒險,所以魏采薇肯定這一世陸炳依然會走老路,活不過今年。

  陸炳一直把嘉靖帝的性命放在他之前,嘉靖十八年時,皇帝在衛輝行宮,夜裡行宮大火,人們爭相逃命,唯有陸炳逆流而行,冒著被燒死的危險,跑到火場,硬是把嘉靖帝給背出來了。

  陸炳就是這種不要命要皇帝的忠臣——或者,叫做愚忠。甭管別人如何看待這個三十多年不上朝的皇帝,陸炳始終如一。

  陸炳也曉得自己的性格,魏采薇此語並非危言聳聽,說道:「你膽子很大,敢當面斷我的死期,連宋御醫都不敢說這種話。」

  魏采薇說道:「剛才陸大人不是說,我若再說謊,就要死麼。」

  「你走吧。」

  打發走了魏采薇,陸英有一肚子話要和父親說,但是陸炳擺擺手,「我累了,你也下去早點休息,明日你還要替我料理公務,晚上自有護衛一眼不眨的輪流守著我,一旦有不對,就去請宋御醫,你放心。」

  陸英只得退下,追上了杵著拐的魏采薇,「魏大夫請留步。」

  魏采薇知道陸英想說什麼,說道:「我剛才沒有故弄玄虛,一切都是身為醫者做出的判斷。陸大人的身體就像布滿了螞蟻窩的堤壩,看似威武,其實一道激流沖過來,就崩潰坍塌。」

  陸英問道:「以你之見,有何治療之法?」

  魏采薇說道:「針灸加服藥只是加固堤壩,對蟻穴毫無用,無法治療根本,唯一續命的方法——」

  魏采薇用枴杖指著陸炳的臥房,說道:「其實陸統領心裡清楚,陸大人是不會接受的。」

  陸炳絕對不會因病而自請離任,回家養身體。他只要有一口氣在,就會為嘉靖帝守護皇位。

  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陸英低頭沉默,喃喃道:「有沒有可以治療中風的古方神藥?請魏大夫告訴我,就是天涯海角,我也會為父親找到。」

  這種話魏采薇聽的太多了,在病重面前,很多家屬比病人還要痛苦焦慮。

  魏采薇嘆道:「沒有什麼靈丹妙藥,若有,我就是個大騙子了。陸統領要接受這個現實,得空的話,把將來的事情安排一下。」

  兩人站著說著話,螢火蟲從草叢裡飛來,招來的還有蚊子,魏采薇將汪大夏剛才還給她的驅蚊香囊遞給陸英,「戴上它,蚊子不近身。」

  陸英接過香囊,這時驀地從假山後面跳出來一個人,陸英本能的抽劍,將魏采薇護在身後,「什麼人?」

  「是我。」汪大夏走到了月光下,目光落在陸英手裡的香囊上。

  哼,這麼快就琵琶別抱了。汪大夏的酸意都可以做一盆酸菜魚了。

  陸英收劍,「你藏在山後作甚?」

  汪大夏等著魏采薇。他方才暴怒出門,發誓不跟魏采薇和陸英說話了,但是走到半路,想起魏采薇還杵著拐,又是晚上看不清路,萬一摔倒就不好了。

  於是汪大夏折返回來,只是他剛剛發誓不理會魏采薇,主動湊過去太沒面子,就偷偷跟著魏采薇,卻不料陸英追上來了,魏采薇就把原本送給他的驅蚊香囊轉手送人。

  汪大夏氣炸了,氣得從假山後面蹦出來。

  魏采薇送他,要收五十錢。

  送給陸英,分文不取,根本不提錢的事情。

  魏采薇的區別對待,讓汪大夏感覺再次受到了傷害。

  汪大夏扯謊說道:「人有三急。」

  陸英下意識的捂著鼻子,指著東北角,「廁所就在那邊。」

  汪大夏說道:「謝謝陸統領,我現在知道了。」

  陸英懶得理他,對魏采薇說道:「魏大夫腿腳不便,我送你回去。」

  沒等魏采薇道謝推辭,汪大夏就像一隻野狗似的瘋狂奔跑而去。

  他一刻都不想這裡看見陸英和魏采薇「眉來眼去」了!

  和陸英擦身而過時,還故意撞了一下陸英拿著香囊的右胳膊,右手裡香囊頓時落地。

  我不要的,你也別想得到!哼!

  把陸英撞得有些疼了,蹙眉捂著肩頭,「這小子目無長官,看我明天怎麼收拾他!」

  這一夜,眾人各有心思。

  魏采薇盤算著丁巫的路程。

  陸英想著父親的病。

  汪大夏趴在床上,回憶和魏采薇每一次的相處,無數次的問自己:是錯覺嗎?是我自作多情嗎?我怎麼回憶都覺得她真的對我有意思啊!

  次日,天一亮,汪大夏還在夢裡和魏采薇糾纏不清,被陸英一腳踹門驚醒了,「起來,要訓練。」

  汪大夏揉著眼睛,從枕頭下摸出一塊西洋懷錶,「我沒記錯的話,錦衣衛辰時點卯,還早著呢。」

  陸英說道:「我的手下只要得空,每天都要提前一個時辰去校場練兵。」

  汪大夏把腦袋埋在枕頭下,「我三歲就習武,父親請了五個師傅教我,我才不用練。」

  陸英將鞭子猛地往地上一抽,「起來!」

  啪的一聲巨響,就想在臥室裡放了個鞭炮,一下子將汪大夏給抽起床了。

  汪大夏從床上騰一下彈著坐起來,身上蓋著的薄毯滑落在地,露出只穿著短褲的兩條大長腿。

  膝蓋以上的皮膚還挺光滑,就是小腿肚的毛髮過於旺盛,估計蚊子飛進去都會迷路,遭遇鬼打牆。

  他畢竟是個精力旺盛的少年,早上起床的時候,「汪小夏」精神勃勃,相當的有存在感。

  陸英轉過身去,背對著汪大夏,「給你半柱香時間收拾,去校場集合。」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裡,陸英帶著手下們圍著校場跑步、騎射、舞刀弄棍、甚至還有火器試射。

  火器珍貴,每一發都是燒錢,這下汪大夏開了眼,比起父親的北城兵馬司,錦衣衛衙門真是有錢啊!

  訓練完畢,陸英還給汪大夏配發了錦衣衛的繡春刀、飛魚服、靴子帽子、腰牌等物,還有兩桿火槍,一匣子火藥和子彈,以及一瓶擦槍的油,「這是你的,你自己好好保養火槍,每天都要把槍筒清理乾淨。」

  到底是個少年,汪大夏一下子就忘記了昨晚發誓不和陸英魏采薇的事情,興奮的磨蹭著新裝備,就像得到新玩具的男孩,「不擦乾淨會如何?」

  「你跟我來。」陸英帶著汪大夏來到錦衣衛的一個專門配發火器的倉庫。

  看守倉庫的保管員迎了上來,「陸統領有何事?」這個保管員戴著一個面具。

  陸英說道:「把面具揭下來,給新人看看,好長記性。」

  倉庫保管員揭開面具。

  「鬼!」汪大夏猶如白日見鬼,躲在陸英身後,「有鬼啊!」

  汪大夏怕鬼。

  陸英往左邊走了兩步,藏在背後的汪大夏不得不直面「鬼」。

  此人半邊臉都沒有了,左臉被一道道黑疤覆蓋,就像往左邊糊了一灘黑泥,一隻獨眼含笑,對汪大夏的反應司空見慣。

  陸英說道:「他就是沒好好擦槍,槍筒炸了,把半變臉皮炸飛,左邊眼睛耳朵全沒了。看你以後還懶不懶。」

  對付汪大夏這種懶惰的紈絝,不來點手段是不行了,陸英最近馭人之術學的不錯。

  汪大夏捂著左臉,好像被炸的是他自己,「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就是忘記吃飯也不會忘記擦槍。」

  陸英點卯之後,找了個樹蔭地繼續練兵,汪大夏快要累成汪大狗了,懶骨頭上來,往地上一躺,「我不行了,我要歇會。」

  陸英把鞭子一甩,「起來!」

  汪大夏說道:「練來練去練這些套路有什麼用?真打起來,誰會這樣一招一式的打?」

  陸英冷冷道:「看來你自詡很能打咯?」

  汪大夏說道:「那當然,我打遍北城無敵手。」當然是吹的,汪大夏在北城有父親罩著,誰敢真正下狠手打他。

  陸英說道:「我和你打,你若贏了,就不用操練,不用和我們一起去學這些陣形配合套路。但是我若贏了,你就得聽我安排。」

  汪大夏一聽,心想你個子沒我高,看起來有些瘦弱的樣子,還能打得過我?

  我一定會贏的。贏了陸英,我就可以每天逍遙快活啦!

  「比就比,怕你啊。」汪大夏應戰。

  操場中央有個擂台,豔陽高照,陸英和汪大夏比武。

  汪大夏嫌熱,只穿著短袖衫和褲子。

  陸英依然是扣子扣到頸部的老學究打扮,汗水將豎領都泡軟了,依然不肯解開扣子。

  汪大夏都替陸英熱得慌,覺得陸英沒等開打,就會熱暈過去。

  「三局兩勝。」汪大夏說道:「陸統領可不要後悔。」

  陸英說道:「少廢話,來吧。」

  兩人開打,第一場比棍術。陸英勝。

  第二場比刀術,用木刀比拚。陸英勝。

  汪大夏手裡的木刀被陸英一腳踢飛,疼得摀住手腕,「第三局不用打了,我認輸。」

  汪大夏跳下擂台,表示認輸,擂台周圍歡聲雷動,為陸統領歡呼。

  陸英抱拳回禮,然後……直挺挺的倒下去了。

  「陸統領!」

  眾人連忙用擔架將陸英抬到院子裡,魏采薇正在杵著拐練習走路,見陸英面白入紙、唇色淡的幾乎看不見,身上被汗水浸透,當即斷定,「怕是中暑,你們都讓開,別攔住風。」

  魏采薇解開陸英脖子上的扣子,將被汗水泡軟的領口從兩邊扯開,好讓他涼快一些。

  然後……魏采薇看到了衣領下裹纏的一圈圈束胸。

  不知木蘭是女郎。幸虧剛才趕走了眾人,讓出了地方,魏采薇又用身體攔著眾人的目光,只有她一人瞧見。

  魏采薇趕緊拉回衣領,遮住裹胸,「快抬到我房間去,我房間有冰塊降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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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出自《皇明大事記‧卷三十六》:炳在禁近二十餘年,上英明,時有不測,祗事無頃刻敢怠,夜半呼陸炳即甚,寒暑風雪,披衣馳馬,縋宮城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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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18: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復仇 第三十六章 逆轉人生

  陸英有勇有謀……還有胸,她其實是個女孩子。

  陸英巧妙的利用規則,擂台三局兩勝,她故意把棍術和刀術放在前面兩場比試,因為最後一場是近身肉搏。

  以汪大夏不錯的身體條件,以及他詭計多端,死纏爛打的招數,兩人以身體相搏,必定會摔跤貼身扭打在一起。

  陸英有八成的把握贏下最後一戰。

  但是,她的胸纏得再緊,在近距離搏鬥的情況下,很有可能會被汪大夏覺察(摸)出來。

  而且,以陸英對汪大夏懶散的性格瞭解,他在連輸兩局後,即使第三局肉搏之戰有把握戰勝陸英,至少贏過一場,好成全面子,他也懶得去做。

  因為汪大夏根本不要臉。

  一般習武之人自尊心都很強,在三局兩輸之後,會拼盡全力在第三場奮力一搏,以挽回一點面子,起碼圖個尊重,輸人不輸陣嘛。

  汪大夏不是一般人,像他這樣的懶人,面子沒有舒服重要。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連輸兩場,提前得知結果後,根本不考慮打第三場找回面子。

  事實證明,陸英的謀劃天衣無縫,把汪大夏的弱點抓的死死的。

  汪大夏在連輸兩場後果然立刻躺平認輸,不打最後一場肉搏戰,如此一來,就避免暴露她的女兒身!

  然而,千算萬算,陸英漏了一條——她雖然強悍,卻也是肉體凡胎。她的胸用白布裹纏,本來就很熱了,加上扣到脖子的外袍、夏天的毒日頭、以及連打兩場的體力消耗,她就是鐵的身體也吃不消啊。

  所以,陸英中暑,倒在了勝利之後。

  陸英被抬到魏采薇房間,魏采薇以人多空氣污濁為理由,揮著枴杖,將錦衣衛轟出去了。

  只有汪大夏像個狗屁膏藥似的貼在原地不肯走。

  魏采薇揮著枴杖驅趕,別的錦衣衛紛紛退散,怕被打到了,唯有他如水中礁石,巋然不動。

  「你沒聽見嗎?快走,不要耽誤我給陸統領治療。」魏采薇說道。

  汪大夏的誓言就像狗屁,昨晚還發誓不和她說話了,立馬破功,說道:「我走了,你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成何體統?我留下來,可以幫忙脫衣擦身。」

  魏采薇看著陸英唇淡如紙,心中大急,推開窗戶叫護衛,「快把他拉走,莫要耽誤陸統領的病情。」

  「你……」汪大夏今天兩連敗,又被魏采薇驅趕,連遭三次重擊。

  她只想和陸英單獨相處,汪大夏頓時變成了一鍋酸菜魚:又酸又菜又多餘。

  汪大夏心如死灰,四個護衛進來,分別抬起他的四肢,猶如從四面八方撕扯狗皮膏藥,終於把他撕開了。

  房間有個水缸,堆著冒尖的冰塊,立刻涼快起來。

  魏采薇解開陸英的衣服、裹胸,只蓋著薄薄一層棉單,化開一枚解暑的藿香正氣丸,餵給陸英。

  陸英昏迷中求生意識依然強烈,下意識的吞嚥下去,只在唇角邊漏了一點點。

  魏采薇給她擦身解暑,將鹽和糖混在水裡,繼續給她餵,一碗下去,門外有人敲門,「魏大夫,開門。」

  居然是陸炳的聲音!

  這麼快就能站起來看女兒呢?這也恢復得太快了了吧!

  別人不知道陸英是女兒身,身為父親的陸炳不可能不知道。

  魏采薇開門。看待門外陸炳坐在輪椅上,由貼身護衛推著,院子裡嘈雜的錦衣衛,包括汪大夏都被驅趕出去了,很是安靜。

  原來在得知陸英昏迷,魏采薇把陸英單獨帶到房間醫治後,陸炳知道魏采薇發現了女兒的小秘密。

  於是立刻命護衛將閒雜人等驅趕出去——他的病情是機密,絕對不能讓人看他坐著輪椅的虛弱模樣。

  陸炳問:「她怎麼樣了?」

  陸炳其實很關心女兒,但是他中風過後面部表情還沒有恢復,就像個木頭人似的沒得感情。

  魏采薇說道:「我來推陸大人進去看望陸統領。」

  貼身護衛是個男人,而此時昏迷的陸英上身幾乎沒穿,只蓋著一層棉布單。

  陸炳點點頭,任由魏采薇推著輪椅。

  魏采薇又調勻了一碗鹽糖水,繼續餵給陸英,「她出了好多汗,衣服浸透,倘若耽誤了,不堪設想。」

  陸炳靜靜的看著魏采薇給陸英餵水,直到一碗見底,才說道:「我一共有七個孩子,她和我性格最相似,一旦決定做什麼,就永不回頭,再苦再累也忍著。」

  魏采薇餵到第四碗的時候,陸英轉醒,她先是一摸胸脯,然後看到魏采薇和坐著輪椅的父親,頓時明白自己的女兒身暴露了。

  魏采薇說道:「你放心,只有我一人知道。」

  魏采薇明白了昨晚為何陸英從最開始公事公辦的「三堂會審」,到後來出言原諒她假扮寡婦謀生之事。

  原來陸英也是假扮,女扮男裝,對魏采薇起了惺惺相惜之意。都是女人,太瞭解其中的不得已。

  不好再瞞魏采薇,陸英說道:「我叫陸纓,纓珞的纓,並非英雄的英……是陸家的四小姐。」

  陸炳命硬,接連娶過四個老婆,一個原配,三個繼室,全部死光,一個不剩。

  妻子們給他生過四個兒子,長子次子都夭折了,老三陸繹,老四陸彩存活。

  陸炳連剋死四個老婆,倒是唯一的侍妾李氏一直活的好好的,並為他一連生了五個女兒,且全部活下來了,陸纓就是最得寵的四小姐。

  所以,陸炳在剋死最後一個繼室趙氏之後,不想再禍害人家名門閨秀了,乾脆要侍妾李氏料理家務,主持中饋,斷絕了續娶的念頭。

  陸纓長得最像父親,長腿細腰,行走如鶴,從小就不愛紅妝愛武裝,又深得父親陸炳偏愛,同意她打小就練童子功,長大後的陸纓不再滿足家裡練武、閉門造車,她希望能夠女承父業,在錦衣衛有所作為。

  本來錦衣衛某些特殊的差事也可以由女子擔任,比如眼線和暗探,以及安插在異國的斥候等等。

  只不過因世俗的看法,在公開場合沒有女錦衣衛出現,陸英縱使有父親陸炳的庇護,也必須按照俗世的要求,以男人的形象示人。

  幸好,她爹是陸炳,可以用權勢來滿足寶貝女兒的願望,和嘉靖帝打個招呼、報備此事,就把陸纓改做陸英,安排在了錦衣衛當差。

  嘉靖帝自己都三十幾年不上朝,不是什麼規矩人,當然滿足了奶兄寵溺女兒的要求,就當是哄一個晚輩開心。

  陸炳覺得,把女兒放在眼皮子底下當差,方便指點和保護,應該不會出問題。

  但意外還是發生了,陸纓好強,急於馴服汪大夏,和他打擂台。

  汪大夏:怪我咯?

  陸纓述說身世,魏采薇聽了,心中默默為陸纓惋惜。

  因為在上一世裡,陸家四小姐是陸家五個千金小姐中最後過的最差的那個。

  陸炳是個慈父,他把兒女們的終身大事安排的明明白白,就像鐵桶一樣保護著陸家子女的將來。

  他把大女兒嫁給了老牌勳貴成國公世子朱時泰,大女兒後來成為成國公夫人,兒子也順利繼承爵位,子子孫孫都貴為公爵。

  二女兒嫁給內閣首輔大臣嚴嵩的孫子、嚴世蕃的兒子嚴紹庭。

  三女兒嫁給內閣大臣徐階的兒子徐瑛。

  眾所周知,徐階和嚴嵩政見不合,時有衝突,屬於官場兩大派系的領頭人物,互相傾軋,而陸炳把兩個女兒分別嫁給了一對政敵,如此一來,將來無論那方得勝,陸家至少有個女兒能夠庇護娘家。

  而後來的事實證明,陸炳在女兒婚事上搞平衡的方法實在太高明了,這一招讓後來陸家遭遇一場浩劫,風雨搖擺之時,用女兒們的裙帶關係保護了陸家人,熬過至暗之時,等到了家族復甦。

  前三個女兒都是為了穩定陸家的政治婚姻,陸炳為最寵愛的四女兒千挑萬選的夫婿是南京禮部尚書孫升的幼子孫鑲。

  孫家是餘姚名門望族,清貴無比,家風良好,孫升是第二名榜眼,孫升的哥哥是武狀元。孫升有五個兒子,個個讀書都厲害,後來四個中進士,其中三個後來還官至尚書。

  這樣的人家,根基深厚,永遠不會倒,陸炳為陸纓選的歸宿可以說是最安穩的了。

  但是,陸炳唯一沒有料到的是,他選的孫鑲太短命,還沒參加科舉就病死,是孫家唯一一個沒有考上進士的兒子,陸纓嫁過去當年就成了寡婦!

  陸纓後來遁入了空門,青燈古佛,了此一生。

  造化弄人,陸炳最寵愛的女兒、卻得到最淒涼的結局,宮裡人人議論,所以魏采薇知道陸家四小姐命運多舛,印象深刻。

  這一世,魏采薇認識了傳說中的陸家四小姐,她很難想像這樣自立自強、有勇有謀有相貌、猶如怒放玫瑰般炫目的優秀女郎,將來嫁為人婦、成為寡婦、迅速凋零枯萎、看破紅塵、遁入空門,淪為別人惋惜的談資,在那個世界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重來一世,不只是為了阻止汪大夏自宮,我是否可以做的更多,盡可能阻止更多的人走向悲劇?逆轉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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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18: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復仇 第三十七章 好了傷疤忘了疼

  陸纓甦醒之後,身體依然無力,傳了口令,要手下按照計劃,分頭去查似家客棧留下假姓名假地址的住客,尋找新的嫌犯,不得有誤。

  陸纓向來雷厲風行,她一下令,手下「傾巢而出」。

  唯有汪大夏昨天才加入錦衣衛,陸纓還來不及給他分配任務,就留在衙門。

  若是平日的汪大夏定會高興:別人冒著烈日酷暑去查案,他什麼事都不做還有錢拿。

  但是魏采薇和陸纓單獨相處,把他趕出去,汪大夏很是難過——連無所事事、躺著就把錢給賺了這種好事都沒能讓他高興,可見這次傷他有多深!

  汪大夏心事重重,茶飯不思,中午本來能吃三碗飯的他只吃了兩碗。

  他被禁止步入陸炳的院落,飯後依然賊心不死,圍著院牆打轉,想找個漏洞翻進去,偷看魏采薇和陸纓兩個在房間裡有沒有做些什麼。

  但是沒有用。

  院子四周沒有樹木,無法借助攀爬,而且東南西北各設有一個三層的瞭望塔哨,護衛輪流站崗,看見汪大夏鬼鬼祟祟的靠近院牆,就朝他放了一支沒有箭頭的羽箭,以示警告:「喂!走開!」

  箭矢插入汪大夏鞋邊的泥土裡。

  汪大夏立刻雙手高舉,往圍牆外走了三步,「我是汪大夏,我想看看上官陸統領中暑好些了沒有。」

  護衛說道:「退下!上官有令你才能進來。」

  汪大夏只得告退,走了約十步,又有一隻羽箭射在他鞋邊,回頭一看,崗哨的護衛朝著招手,「陸統領要你進去。」

  原來是魏采薇聽到崗哨的動靜,擔心汪大夏不懂規矩、魯莽瞎闖,萬一出事被打傷打死怎麼辦?

  於是她將此事告訴了正在休息的陸纓,陸纓命護衛放他進來。

  汪大夏進了院子,直接走向陸纓的房間。

  帶路的護衛說道:「走錯了,在這邊。」

  居然徑直將他帶到了魏采薇的房間!

  早上說要治病,你把留在房間勉強說得過去,可是這都午後了,怎麼還在你房間?

  汪大夏的肚子酸溜溜的,像是把飯堂的酸梅湯給包圓了,他站在門口,抬起拳頭要敲門,卻始終沒有捶下去。

  萬一開了門,他看到他最不想看到的畫面怎麼辦?

  他不敲門,魏采薇主動開門,「快進來,涼氣都要跑光了。」

  為了給陸纓降暑,房間裡放著兩個大水缸,冰塊都堆得冒尖了,屋子裡一片清涼。

  汪大夏閃身進來,魏采薇立刻關門,陸纓半臥在一張貴妃榻上,盯著牆上京城各大街坊的巨幅地圖細看,好像要把地圖印在腦子裡。

  魏采薇則回到書案,拿起一本醫書,封面上寫著《女醫雜言》,著者「談允賢」,醫書裡有一片樹葉做的書籤,魏采薇翻到書籤處,繼續捧讀,還時不時往一個小本子上寫摘錄。

  原來他們兩個各忙各的,並無越禮之舉。

  此情此景,讓忐忑不安的汪大夏心下愧疚:是我內心太齷蹉了,把他們兩個往壞處想。陸英是個老古板,魏大夫喜歡的是我這種風流倜儻、知情知趣的美少年,他們兩個才不會發生什麼呢!

  想到這裡,汪大夏心底的陰霾頓時消散,多雲轉晴。

  兩人都在忙,都不主動理他,汪大夏想起他是打著問候上官病情進來的,於是先跑到貴妃榻那裡,半蹲下來,諂媚的掄起兩個拳頭,給陸英捶腿,「陸統領好些吧。陸統領大人有大量,不計較我的過錯吧?」

  就這狗腿的模樣,魏采薇都沒眼看,低頭繼續看醫書。

  陸纓自然的享受著汪大夏給她捶腿,「本就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中暑。」

  得到了准話,汪大夏立刻抱拳說道:「陸統領寬宏大量,不與我計較,我以後定為陸統領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陸纓抬了抬手,「不是為我,是為錦衣衛。你吃的是朝廷俸祿,又不是我的私房錢。還有,你如今已經加入錦衣衛,以後在上官面前要自稱『標下』。」

  汪大夏說道:「標下聽命!」

  陸纓說道:「你起來說話,不用你捶腿,你是來當差的,不是給我當僕人的。」

  汪大夏繼續拍馬屁,「陸統領愛惜兵力,體恤下情,標下真是太感動了。」

  陸纓心想:這傢伙若走了邪路,絕對是個大奸臣。

  汪大夏眼角的餘光看著魏采薇,她依然是以寡婦打扮示人,認真看書的樣子真好看……

  陸纓說道:「好了,看到我沒事,你可以走了。」

  魏采薇在這裡,汪大夏怎麼捨得走。

  何況他看到陸纓和采薇井水不犯河水,沒有絲毫曖昧的樣子,立刻「好了傷疤忘了疼」,把胡思亂想統統拋開,就像野草一樣充滿了生命力,他又可以了!

  汪大夏弓著腰,搓著手,「標下吃一天俸祿,就要為錦衣衛辦一天事,大夥都出去查嫌犯去了,標下無所事事,很是慚愧,就留在陸統領身邊當差,有什麼吩咐盡管說。」

  陸纓說道:「其實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汪大夏附耳過去,「陸統領請講。」

  陸纓說道:「閉嘴,保持安靜,不要打擾我和魏大夫。」

  汪大夏連連點頭,將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聲的動作,然後退到一邊,坐在窗下的羅漢床上,時不時偷偷看一眼魏采薇。

  到底是上一世的夫妻,看書魏采薇的心有靈犀,感覺到了汪大夏的目光,就抬頭看過去。

  目光相撞,汪大夏就像被捉姦在床似的趕緊抽回目光。

  魏采薇想起上午她著急治療中暑的陸纓,叫了護衛將汪大夏強行「撕」走,當時被抬走的汪大夏震驚又失望的目光,現在想想有些愧疚。

  魏采薇想要彌補他,就放下《女醫雜言》,端著一盤子紫玉般的葡萄,放在汪大夏面前的案几上,「吃吧,這是南邊進貢的葡萄,皇上賜給陸大人的。」

  嘉靖帝只要得了什麼好東西,必然會賜給奶兄陸炳一份。陸炳留給寶貝女兒陸纓、陸纓送給魏采薇,感謝她幫忙保守秘密。

  魏采薇借花獻死鬼老公,兜兜轉轉,給了汪大夏。

  京城的葡萄還沒熟,紫葡萄自是稀罕物。

  魏采薇想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吃,安慰汪大夏。

  汪大夏吃在嘴裡,甜到心裡。所謂飽暖思那啥,汪大夏熄滅的花火死灰復燃了。

  屋子裡清涼舒適,汪大夏吃完葡萄之後,捂嘴打了個幾個哈欠,居然歪在羅漢床上睡著了。

  與此同時,詔獄的刑房裡,周小旗被嚴刑拷打了一天一夜,左眼眼球已經被蠟油給滴瞎了,體無完膚,只求速死。

  獄卒當然不會讓他去死,命人抬下去好生治療,並將厚厚一摞口供送到了陸纓手中。

  陸纓此時已經行走自如,就是還有些虛,她是個有原則的人,丁巫還沒來證明魏采薇身份,所以魏采薇依然是嫌犯之一,不好當著她的面看,就叫醒了汪大夏,要他把口供搬到自己房間去。

  重刑之下,周小旗已經崩潰了,知無不言,什麼都招,把他如何嫉恨陸纓被陸炳偏愛,橫刀搶了陳千戶父子死亡案、如何跟蹤陸纓的查案行動、如何得知魏采薇是最大嫌疑人、如何翻牆進入她的家,準備好迷藥和刑具,等待魏采薇回來……

  陸纓一張張看著口供,目光落在一行字上。

  根據周小旗交代,陳千戶離奇死亡後,她二姐的公公、內閣首輔大臣嚴嵩獨子、工部左侍郎嚴世蕃曾經問過周小旗,說陳千戶最近有沒有提起過他以前的親家禾千戶。

  周小旗是陳千戶一手提拔的心腹,麾下最忠實的一條狗,幾乎形影不離,自是對陳千戶最近的動向最為瞭解。

  陸纓看了,用朱筆圈住這條消息。

  一旁站著整理口供的汪大夏說道:「真是奇怪,那時候我們還沒有去華清池把書僮揪出來逼問,更沒有查到西三里河王婆子那裡,半夜去刨禾家墳墓。為什麼嚴侍郎就像未卜先知似的,問周小旗禾家人的事情?」

  汪大夏低聲道:「難道嚴侍郎知道當年陳大郎逼姦禾大小姐的事情?」

  其實陸纓也是這麼想的。

  嚴世蕃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提起死了十年的禾家人。

  陸纓說道:「沒有不漏風的牆。可能陳千戶父子造的孽走漏了風聲,被嚴侍郎知道了。陳千戶使了銀子,賄賂嚴侍郎,隱瞞此事。」

  汪大夏聽了,驚得往後退,「陸統領,這嚴侍郎是您的親戚啊,您怎麼這樣揣測自家親戚呢?」

  誰不知道陸炳和嚴世蕃是兒女親家啊。

  陸纓卻一點都不避諱的樣子。

  陸纓將嚴世蕃的名字寫在小冊子裡,「親戚是親戚,案子是案子。並不矛盾,連魏大夫至今都是嫌犯,嚴侍郎這條線索我當然會查下去。」

  汪大夏連連咋舌,「這不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嘛。陸統領要查嚴侍郎,那麼陸統領的二姐姐二姐夫怎麼辦?」

  汪大夏以為陸纓是陸炳私生子。

  陸纓淡淡道:「我二姐姐知書達理、二姐夫是個文武雙全的君子。他們不會阻擾我尋找真相的。何況嚴侍郎還不是嫌犯,他既然提起禾千戶,就肯定知道一些當年的內幕,萬一禾千戶還有親友在外,殺了陳千戶父子為禾家報仇呢?這是一條新線索,我親自來跟。」

  汪大夏說道,「陸統領剛才還懷疑陳千戶使了銀子,賄賂嚴侍郎,這個……都是一家人,不好查吧。」

  陸纓淺笑道:「別在我面前裝了,我二姐公公的所作所為,我比你更清楚,他比你還愛錢,別人捧著錢送給他,求他辦事,只要不是謀反,他都會收錢辦事的。別說陳千戶了,我爹都親自賄賂嚴侍郎好幾回了,嚴侍郎也不會因為我爹是親家而推脫不要,統統收下了。」

  汪大夏傻眼了:權貴們的世界好可怕!我以為自己已經很要錢不要臉了,看來我還是高估了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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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嵩嚴世蕃父子:當反派,我們爺倆是專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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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19: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復仇 第三十八章 怕啥來啥

  陸纓繼續看口供,汪大夏猜測魏采薇有可能是逃跑途中高燒失憶的禾二小姐,像他這種懶散的人變得格外用心,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來湊近去看。

  周小旗招供說,十年前庚戌之變後,朝廷清算失職之臣,人人自危,陳千戶很擔心擔責任,就偷偷把親家禾千戶託付的產業全部變賣了,換了兩萬銀子去賄賂嚴世蕃。

  後來陳千戶果然保住了烏紗帽,一點事沒有,定是有嚴世蕃暗中作保。

  陸纓用朱筆圈出此段,還記在小本子。

  這些都被汪大夏記在心裡了。

  到了傍晚,陸纓拿著小本子去給陸炳請安的時候,汪大夏跑到魏采薇那裡告密,將看到的一切告訴她,說道:

  「……你要小心,一來,你的嫌疑尚未解除。二來,周小旗雖然還沒來得及告訴嚴世蕃關於你的事情,但是憑嚴世蕃的權勢,他遲早有一天會查到你頭上去。這個嚴世蕃可不像陸炳陸纓這樣對你這麼客氣了。」

  汪大夏對她的事情如此上心,魏采薇曉得他是好意,但堅決不能承認,「我真不是禾二小姐,不過還是謝謝你,我心裡有數了。」

  汪大夏說道:「你小時候腦子被燒壞了嘛,當然不記得。不過這種悲慘往事,不記得也好,最好失蹤的禾二小姐不是你。」

  這時護衛送來晚餐,三葷兩素,還有一個湯,主食是米飯和花卷。

  汪大夏想留下來蹭飯,讚道:「客飯和我在飯堂吃的大鍋飯就是不一樣,連米飯都白一些,瞧瞧這個苦瓜釀肉,那麼多肉沫塞進苦瓜裡,都快把苦瓜給撐爆了。我中午在飯堂吃的是苦瓜炒肉絲——起碼十根苦瓜絲裡才能找到一根肉絲。」

  「就這樣的苦瓜肉絲,飯堂師傅在給我舀菜時候,還使勁哆嗦。」

  汪大夏伸長胳膊,就像中風了似的,學著飯堂師傅抖菜,「他還把鏟子最上面那根肉絲給抖下去了!」

  聽得魏采薇忍俊不禁的笑出聲來,「好了好了,這些我一個人也吃不了,你若不嫌棄,留下來一起吃。」

  正合我意。

  汪大夏說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兩人分主賓對坐,魏采薇先舉筷,汪大夏緊接著拿起筷子,把一根苦瓜釀肉夾在飯碗裡。

  魏采薇舉筷,卻是拿了個盛湯的空碗,夾起一個花卷放在碗裡,然後把碗擱在身邊的空位上,擺上一雙筷子。

  汪大夏頓時覺得苦瓜釀肉不香了,停筷說道:「我都知道你不是寡婦了,為什麼還要供飯?」

  「哦,習慣了。」魏采薇說道:「何況我將來還是要以寡婦的身份行醫,還是照常每頓飯都供吧,萬一露出破綻,被其他人發現就不好了,供滿三年孝期為止。」

  汪大夏將裝著花卷的碗捧到自己跟前,和死人搶飯吃。

  「你——」魏采薇剛剛覺得他有些長進,他就開始犯渾了。

  「不白吃這碗飯。」汪大夏說道:「我容許你繼續保留那塊『亡夫汪二郎之靈位』的靈牌,不計較你利用我的姓氏和排行。但前提是只要我和你單獨吃飯,就不許給莫須有的亡夫供飯。」

  汪大夏嘴上說靈牌的事情,其實是說他願意接受魏采薇繼續以寡婦的形象行醫。

  他總不能連陸纓這個老古板都不如吧。

  「好。」魏采薇說道:「那塊靈位陳經紀和李九寶都親眼看見過,如果換了靈牌上的字,以後要將新靈牌以風水的理由移到上鎖的房間,不能堂而皇之的放在堂屋裡了,免得被人戳穿。既然你答應,我就不用費事了。」

  「一言為定,花卷歸我。」汪大夏夾起花卷,一口就啃掉一半,兩口沒了。

  看汪大夏吃的開心,魏采薇心道:這傢伙記吃不記打,昨晚還說我傷害了他,不跟我說話了,幾乎要與我絕交,今天我請他吃一盤葡萄、一頓晚飯,他就回轉了。

  還真是……好哄呢。

  魏采薇拿起一雙乾淨的筷子當做公筷,把盤子裡的醬牛肉夾在汪大夏碗中,「我還在服藥,吃的清淡,你把肉吃了。」

  汪大夏吃的眉飛色舞。

  另一邊,陸纓和陸炳吃完晚飯之後,把周小旗的口供摘出重點,匯報給父親。

  陸纓說道:「……我覺得嚴侍郎和陳千戶之間應該有過交易,此事肯定與禾千戶有關係。陳千戶送給嚴侍郎的兩萬兩銀子,其實都是買賣了禾家的產業。所以我猜測無論有沒有陳大郎逼姦禾小姐一事,這兩個女孩應該都活不了太久,因為她們遲早會發現家裡的產業被陳千戶給吞了。」

  「陳千戶買下兩個官奴,養在郊外田莊裡這一招很妙,一來可以成全的他念及禾千戶舊情的名聲,二來鄉野之地,人煙稀少,家門口就是西三里河,弄成溺水身亡的假象很簡單。沒有人會深究兩個官奴的死因,如此,就能永遠保住這個秘密了。」

  陸炳坐在輪椅上,說道:「你說的很有道理。沒想到我看錯了陳千戶,他居然如此歹毒,毫無人性。當年他們兩個都是我的舊部下,管著各路情報的匯總。當時我建敢死隊,去給進城的難民斷後,敢死隊有去無回,自願前往,禾千戶是第一批站出來的。後來在禾千戶的值房裡發現他延誤軍機的罪證,錦衣衛在蒙古的暗探在之前就發來俺答汗可能要帶兵南下的預警,他卻沒有及時上報給我。那時候我才明白,禾千戶自願加入敢死隊,是為了彌補過錯。」

  「按照軍法,出了這麼大的錯差,該滿門抄斬,但是我念及他已經戰死,就求情將他兩個女兒罰沒為官奴,給他留兩個後代,加上陳千戶信誓旦旦保證會好好照顧她們,我就沒繼續追究了。」

  陸纓問父親,「那個拖延上報俺答汗入侵預警的情報是陳千戶發現的嗎?」

  父女連心,陸炳瞬間明白了女兒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延誤軍機的其實是陳千戶,他找了禾千戶這個替死鬼,把責任按在他頭上去了,反正死人又不會說話自辯。」

  陸纓點點頭,「我在錦衣衛當差快一年了,陳千戶這個人平時除了溺愛不成器的兒子,其他地方還湊合,怎麼看都不像是吞併親家產業、逼死禾小姐的惡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既然他能幹得出這種喪心病狂之事,那麼栽贓陷害一個死人就更容易了。」

  如果沒有挖到一屍兩命的禾小姐,陸纓絕對猜不到這一層。

  陸炳搖頭,「讓你失望了,不是陳千戶發現的。是禾千戶死後,負責打掃他的值房,好清出來給別人用的小卒發現的。」

  陸纓說道:「那一定是這個小卒收了陳千戶的銀子,故意發現的。父親,他是誰?現在還在錦衣衛幹嗎?」

  陸炳還是搖頭,「那個小卒就是現在倉庫裡的面具吳,槍筒沒擦乾淨,臉被炸了半邊那個。他應該不是收了錢。如果他真收了陳千戶的賄賂,早就不幹享福去了,何苦天天頂著面具來看倉庫掙點辛苦錢。」

  此人因終年戴著一個面具或者半邊面具示人,錦衣衛的人都叫他面具吳,真名倒是忘記了。

  陸纓上午剛剛帶著汪大夏「參觀」面具吳,以提醒他每天擦槍筒之事,告訴他偷懶的下場。

  陸纓說道:「那就是在面具吳收拾禾千戶值房之前,陳千戶偷偷把情報塞進值房裡,就等著被人發現。他們兩個是多年好友和親家,禾千戶加入敢死隊後,還把家室家產都託付給陳千戶,陳千戶手上有他值房的鑰匙太正常了。」

  陸炳點點頭,「如此,邏輯倒也嚴絲合縫。只是人都死了,死無對證。」

  「未必當年所有知情人都死了。」陸英拿出小本本,打開下一頁,「嚴侍郎為何如此關心陳千戶之死?還特意召了周小旗打聽陳千戶生前是否提過禾家人?我覺得嚴侍郎應該知道些什麼。」

  陸炳覺得女兒異想天開,「嚴侍郎是個大忙人,求他辦事的從街頭排到街尾,還都不一定能排上,我見他都得提前下帖子,你說見就見?」

  陸纓說道:「二姐姐不是懷孕了嘛,我帶些禮物去嚴府瞧她,再找機會見她公公,二姐姐的面子還是會給的吧。」

  嚴世蕃活下來的子女一共有六子二女。

  其中繼室柳氏,是安遠侯柳王旬之女,生一兒一女,兒子嚴紹庭排行老二,也是嚴世蕃唯一活下來的嫡子,陸纓的二姐姐就是嫁給了嚴紹庭。

  而嚴紹庭的親姐姐嚴大小姐,是嘉靖帝親自做媒,嫁給了衍聖公孔尚賢,嚴小姐一出嫁,就是堂堂衍聖公夫人。

  只要有讀書人,衍聖公就永遠不會倒,甚至將來有一天大明滅國,衍聖公肯定還是衍聖公。

  正因嚴紹庭過硬的出身,陸炳才會將二女兒嫁給他。

  有了如此厲害的丈夫和大姑子撐腰,嚴二少夫人陸氏在嚴家自是地位非凡。

  陸炳問:「就算你順利見到嚴侍郎,你打算怎麼開口?」

  陸纓想了想,說道:「我以晚輩關心長輩的姿態,告訴他周小旗受刑後胡亂攀咬,居然連嚴侍郎都敢咬,實在該死,我已經教訓此人了。然後觀察嚴侍郎的反應,看他怎麼說。」

  陸炳搖頭,「不行,你還是太年輕了,把事情考慮的太簡單。嚴侍郎素有鬼才之稱,你一開口,嚴侍郎就能猜到你的意圖,打草驚蛇不說,到時候縱使嚴侍郎自持身份,不與你這個小輩計較,但他對我、嚴家對你姐姐一定有所反應。」

  「我不懼他,和他打打太極也就過去了,但是你姐姐有孕在身,嫁出去的女兒,在夫家就不像在娘家隨便,她是唯一的嫡媳婦,嚴家宗婦,很多雙眼睛看著她,她需瞻前顧後,你不要讓她難做。」

  陸炳是個慈父,他為女兒們安排好一切,手心手背都是肉,縱使最疼四姑娘陸纓,陸斌也要顧及其他女兒的處境。

  這條路走不通,陸纓也不會為了查案傷害懷孕的親姐姐,她煩躁的一捶桌面,「女人為什麼非要嫁人?嫁出去就由不得自己了,大姐姐貴為成國公世子夫人、二姐姐是嚴家宗婦、三姐姐嫁到內閣大臣徐家,個個都是豪門貴婦,人人羨慕,可是三個姐姐出嫁後都沒有在家裡當姑娘時開心,我將來定不要嫁人。」

  見陸纓生氣,陸炳連忙哄女兒,「稍微勿躁,等我身體恢復了,就親自去找嚴侍郎,大人之間說起話來比較容易,陳千戶估計在他那裡不算什麼大事,我和他畢竟是親家,利益攸關,人都是逐利避害的,他不可能為了一個死人不給我面子。乖,你先忍一忍。」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話音剛落,外頭護衛來報,「陸大人!嚴侍郎來了,先去大人府上,大人不在家,就來衙門找大人。」

  陸炳頓時大急:我這個樣子,如何見人?尤其是素有鬼才之稱的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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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19: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復仇 第三十九章 書中人

  陸炳中風是絕密,連皇帝都瞞著,如果被親家嚴世蕃知道了,這事就像鼻涕似的,還不知會往那裡甩。

  但是,嚴世蕃又是高官,又是親家,陸炳總不能對嚴世蕃避而不見,嚴世蕃會起疑心的。

  陸纓說道:「就說您出去辦事還沒回。」

  陸炳說道:「他直奔錦衣衛衙門而來,定是打聽我確定就在這裡。」

  陸纓急中生智,說道:「父親,你乾脆就說昨晚熬夜,今天又在校場操練,受不住酷暑,中暑了,此事不好張揚,怕家人和皇上擔心,就留在衙門裡休養,等恢復了公開示人。」

  陸炳頓首,「這倒是個法子,能夠解釋我行動不便,只是這個輪椅千萬要藏好,不能讓嚴侍郎看見。」

  陸纓說道:「我放到魏大夫房間去。」

  心腹趕緊佈置下去,在房間裡放了兩個冰缸降溫,上面還冰鎮著解暑的綠豆湯,門窗緊閉,把專門解暑氣的藿香正氣水往屋子裡就像撒西洋香水似的拋灑,散發出獨特的藥味。

  陸炳換了一身薄衫,房間如此涼快,陸纓還指揮侍衛們:「把這一串燈籠拿走,房間太亮了。」

  陸炳還有些面癱,燈光變得晦暗,就能掩飾他沒有表情變化的漏洞。

  汪大夏把輪椅推到魏采薇房間藏起來,得知嚴世蕃要來,魏采薇頓時心潮澎湃:當年若不是嚴世蕃給陳千戶出了栽贓陷害的主意,往我爹這個死人身上潑髒水,我們姐妹就不會淪為官奴,姐姐不會被那畜牲拿捏侮辱……

  魏采薇衣袖的手緊握成拳。

  她目前還沒有針對嚴世蕃的行動,第一是因為她和嚴世蕃地位懸殊,猶如野草和泰山的距離,她根本無法接近嚴世蕃,更無從弄死他,她太渺小了。

  其二,嚴嵩嚴世蕃父子把持朝廷多年,整死的大臣太多了,樹敵甚廣,想要絆倒、甚至弄死嚴嵩嚴世蕃父子的人實在太多了,還輪不到魏采薇這個無名女醫出手。

  這其中,就有陸炳的另一個親家——內閣大臣徐階。陸家三小姐嫁給了徐階的兒子。在上一世,就是徐階在背後推波助瀾,絆倒首輔大臣嚴嵩,將嚴世蕃砍了頭。

  砍頭當日,萬人空巷,汪大夏和她一起出宮,圍觀嚴世蕃行刑,被嚴家迫害、家破人亡的官員百姓足足有數千人,相比他們多年的痛苦,魏采薇的仇恨只是滄海一粟。

  重來一世,居然這麼快就見到了。

  「嚴侍郎要來,聽說嚴閣老在政事上若有不決,都是聽嚴侍郎的意見。」汪大夏興奮的蒼蠅搓手,眼角餘光瞥見她臉色僵硬,說道:「你別太激動了,大官也是人,又不是三頭六臂,機會難得,咱們就在窗縫裡偷看。」

  錦衣衛衙門臨時拆了門檻,將嚴世蕃豪奢的五匹馬拉的馬車放進去,比陸炳的馬車更豪,連馬籠頭都是金子做的。

  馬車在陸炳院門口才停下,陸纓在門口迎接嚴世蕃。

  嚴世蕃在兩個隨從的攙扶下走下馬車,他身材矮小肥短,皮膚白皙。頸部本來就短,加上胖,三層下巴垂落下來,將短脖子徹底蓋住了,就像沒有脖子似的,整個人活似一顆圓滾滾、白宣宣的湯圓。

  陸纓心道:還好我二姐夫長不像父親嚴侍郎、像他爺爺嚴閣老。

  嚴嵩年輕時是美男子,到老了也是清瘦帥老頭一個。

  嚴世蕃下了馬車,陸纓迎上去,行了家禮,也以家禮稱呼嚴世蕃,「嚴世伯,您來了。」

  此時天已經黑了,嚴世蕃把左臉湊過去,借著燈籠的光打量著陸纓。

  斜眼看人當然不符合禮儀,但嚴世蕃右眼弱視,近乎半瞎,所以他看人的時候會下意識的閉上右眼,用左眼看人。

  嚴世蕃笑道:「哎喲,這半年不見,纓兒都長成大……小夥子啦。」

  本來是想說大姑娘的,陸纓女扮男裝,不好公開她的女兒身,就默認她是陸炳私生子陸英了。

  陸纓笑道:「是的,嚴世伯越來越年輕了。」

  嚴世蕃最近剛得了一個美妾,老夫聊發少年狂,正稀罕著呢,陸纓的話讓他很是受用,不過,他今天來可不是為了聽晚輩給他拍馬屁的,說道:「你父親比皇帝還難見一面,他最近很忙啊,連家都不回。」

  嚴世蕃臉大如盆,好面子。以前都是陸炳親自來迎接,今天是個晚輩,嚴世蕃當然不高興。

  陸纓陪著笑臉,佯裝聽不出來諷刺之意,比了個邀請的手勢,「父親備了好茶,等著嚴世伯。」

  嚴世蕃步入大院。

  客房裡,魏采薇和汪大夏都在趴在窗縫裡偷看,但見一個圓滾滾的大胖子邁著小短腿走在路上,陸纓始終保持落後他半個肩膀的身位,恭恭敬敬的。

  汪大夏瞪大雙眼,低聲道:「嘖嘖,嚴侍郎真是書中人啊。」

  魏采薇看著路上滾動的「圓球」,嚴重懷疑汪大夏晚上吃肉吃撐了,撐到肉片把眼睛給糊死了,才能說出這種話來,「書中人?嚴侍郎?你確定?」

  書中人是形容人有多麼漂亮,十四歲的死鬼老公且騷且浪還有些……用鐵嶺話講就是賤掰掰的,沒想到除了這些「優秀」品質,他還眼瞎。

  汪大夏認真的點頭,「是的,嚴侍郎是書中人,簡直是《水滸傳》裡的武大郎從書裡走出來了。」

  《水滸傳》成書於明初,風靡大明,一度是禁書,擋不住上至官場,下至百姓的喜歡,最後解禁,成為最暢銷的話本。其中武大郎、潘金蓮、武松和西門慶的故事流傳最廣,天生畸形、矮小肥短的武大郎號稱三寸丁,百姓無人不知。

  一聽此語,魏采薇忍俊不禁,趴在窗檯捂嘴憋笑,汪大夏的幽默沖淡了她的悲傷。

  汪大夏見她從緊繃變得開心,很是得意:我就說吧,她就是喜歡我這種風流倜儻、知情知趣、風趣幽默的翩翩美少年。陸纓這種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老古板怎麼可能入她的眼。

  汪大夏自癒能力非凡,一下子恢復了往日的自信。

  嚴世蕃進了書房,差點被裡頭的涼氣給「殺」回去。

  這也太涼快了吧。書房裡兩個大水缸的冰塊堆成小山還不夠,在角落裡還有數個冰盆,亮晶晶的,就像冰雪世界。

  不過,嚴世蕃是個大胖子,怕熱,他還挺喜歡這個溫度的。

  坐在玫瑰椅上的的陸炳扶著桌面,勉強靠自己的力氣站起來了,「東樓,你來看我了。」

  獨自站立是陸炳目前的極限,走路必須有人攙扶,不然會倒地。

  嚴世蕃,字東樓。

  看著陸炳一臉病容,嚴世蕃嚇一跳,臉頰堆起來的白肉一彈一彈的,就像一盆還沒鉋成條狀的涼粉,「東湖,你怎麼了?」

  陸炳,字文明,號東湖。由於都有一個「東」字,嚴世蕃為了顯示親近,通常以「東湖」來稱呼親家。

  「上茶。」陸炳坐下,嘆道:「人老了,喝酒熬夜,身體很是疲倦,今日又在毒日頭底下強撐著練兵,結果中暑了,沒有性命之憂,就是身上軟綿綿的沒有力氣。怕家人和皇上擔心,這事就沒外傳,躲在衙門裡休養,等養好了再說。」

  嚴世蕃聞到一股淡淡的藿香正氣的味道,看來陸炳所言非虛。

  陸纓說道:「父親本打算去門口迎接嚴世伯,夜裡潮熱,是晚輩阻止了父親,望世伯見諒。」

  嚴世蕃擺手道:「本因如此,身體要緊,何必拘於禮節?你是個孝順的孩子。東湖啊,差事應酬固然要緊,也不能這樣拚命啊,你才五十出頭,皇上需要你,未來的日子長著呢,要注意保養,我這個身體,一到夏天,輕易不出門,就是怕受了暑氣。中暑也是會死人的。」

  「你兩個兒子陸繹陸彩年紀還小,還不能幫你,但是你這個女兒——」嚴世蕃指著陸纓,「武藝高強,巾幗英雄,男兒都不及她,校場練兵這種事情交給年輕去做嘛。」

  陸炳說道:「知道了,以後不逞強了。人到五十,不服老是不行的。」

  話題一轉,「夏天炎熱,東樓輕易不出門,今日何事找我?」

  嚴世蕃說道:「最近朝中有人上疏,為丁汝夔鳴冤,要翻案。」

  丁汝夔是嚴世蕃為親爹嚴嵩找的最佳替死鬼,給嚴嵩背黑鍋的,如果丁汝夔無罪,那麼有罪的就是嚴嵩了。

  嚴嵩若倒,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嚴家,所有嚴家的附庸都要倒,所以夏天一直宅在家裡的嚴世蕃會冒著暑氣來找陸炳。

  陸炳說道:「丁汝夔畢竟以前當過兵部尚書,朝中有人受他提拔,念他的好,這種上疏年年都有,皇上都留中不發,沒有理會,沒事的,東樓不要多慮。」

  嚴世蕃嘆道:「十年前就判了死刑,他運氣好,年年復核年年沒有他的名字,都從皇上朱筆下逃脫了,判了十年還沒死,我就怕夜長夢多。」

  是我幹的,我年年花錢把他的卷宗放在最底下,皇上都翻不到那裡。陸炳說道:「他就關在我這裡,老得不成樣子——人都是會死的,不一定是死刑。」

  暗示丁汝夔會老死獄中。

  嚴世蕃低聲道,「能不能早點——」,他並指為刀,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人都是會死的,除了死刑、老死,還可以生病嘛。」

  這哪裡是生病,分明是要陸炳想法子弄死丁汝夔。

  陸炳心如明鏡,說道:「皇上每年審核死刑犯,每年都沒有用朱筆勾除,這說明什麼?皇上不想讓他死,我可不敢拂了皇上的意思。」

  親家和皇帝,當然是皇帝最大。

  嚴世蕃說道:「今年關於丁汝夔的上疏尤其多,這個隱患越來越大了。我習慣未雨綢繆,為父親解決絆腳石。東湖,我想親眼見見丁汝夔,可以嗎?」

  陸炳心中大急,面上卻淡然如初,「咱們是親家,這點小事何足掛齒,只是詔獄死囚室太亂,有礙觀瞻,怕傷了東樓金體,纓兒啊,你快去安排一下。」

  陸纓會意,「是,父親。」

  陸纓趕緊衝去找魏采薇,「你有沒有辦法把一個健康的人弄成半死不活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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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薇:還有這種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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