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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暮蘭舟] 回到老公自宮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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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19: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復仇 第四十章 都是戲精

  魏采薇心道:半死不活難度太大了,其實我更擅長直接弄死。

  但是陸纓說到了丁汝夔,「……嚴侍郎想要他死,我父親每年都設法把死刑延後,謊稱丁汝夔病了,嚴侍郎還不放心,要親自去死囚室看他。」

  一聽說關係丁汝夔的性命,魏采薇立刻可以了,腦子轉的飛快,目光落在房間用來觀賞一盆紅掌花上。

  魏采薇當即隔著帕子,將紅掌花蕊裡一根長條如瘦丁丁的花蕊給摘下來了,一共摘了五根,說道:「帶我去見丁汝夔。」

  丁汝夔的死囚室乾淨整潔,還有一牆書,肯定不能讓嚴世蕃看見陸炳對他如此關照。

  陸纓當即把丁汝夔帶出來了,關進了囚禁已經瞎了一隻眼的周小旗牢房,周小旗則被挪到一個秘密之處。

  周小旗左眼裹著紗布,右眼怨毒的看著汪大夏和魏采薇。放了防止他瞎叫,嘴巴綁了布條子,只能發出嗚嗚之聲。

  汪大夏呵呵冷笑道:「你把我從宛平追到大興,差點在順天府衙門把我射成刺蝟,還差點弄瞎了魏大夫的眼睛,一報還一報,你也有今天!」

  周小旗被抬走了,丁汝夔走進來,這間牢房空氣污穢,髒到連牆體本身的顏色都辨認不出了,好像被歷代死囚發糞塗牆過似的。

  牆體上還有各種血跡,有發黑的陳貨,也有鮮紅的血點子,一看就是剛剛那個獨眼死囚飛濺上去的。

  這囚室簡直令人窒息!

  此外,囚室內還有一個昨晚自稱是魏南山夫妻養女的女子,她攤開手帕,上面有五根細長如丁的花蕊,「把它們嚼碎了,嚥下去,你會咽喉發緊、刺痛,說話上氣不接下氣,並口舌流涎,看起來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

  「但是不要緊,之後大量飲水,我再開個清熱解毒的方子,很快就會恢復的。」

  陸纓指著破席上一套髒臭的囚衣,「趕緊換上,躺下,把頭髮抓散,裝病。」

  丁汝夔不明所以。

  魏采薇說道:「如果你還想看見昨晚的月光、看見丁巫,就配合做下去。」

  這一句果然有效。

  丁汝夔一口氣嚼了五根紅掌花蕊,邊咽邊換衣服。

  花蕊入喉之後,就立刻起了作用,丁汝夔只覺得有無數個刀子在割他的咽喉,一雙無形的手掐著他的脖子,他呼吸困難,但不至於去死。

  他被迫大口大口的用嘴巴加鼻子呼吸,胸膛劇烈起伏,透明的涎水從唇邊流出。

  他都這幅半死不活的模樣了,陸纓要汪大夏給他戴上腳鐐。

  汪大夏搬了一副十斤重的腳鐐,給丁汝夔戴在腳踝上。

  魏采薇調勻了顏色,給他裸露出來的肌膚畫上各種姹紫嫣紅毆打虐待過的痕跡。

  嚴世蕃陪著陸炳喝了兩杯清茶,被陸纓請到了地下死囚室。

  在入口時,陸纓遞給嚴世蕃一塊夾了薄棉的布片,「裡頭氣味難聞,死囚大多有病,怕熏了嚴世伯,用這個把口鼻捂一捂。」

  陸纓先做了個示範,給自己繫上,問:「嚴世伯需要晚輩幫忙嗎?」

  嚴世蕃胳膊肥短,行動不便。

  當然是性命要緊,嚴世蕃點點頭,還有心情和陸纓開玩笑,「幸虧是兩塊白布,若是黑布,咱們就是蒙面大盜了。」

  長輩說笑話,即使不好笑,晚輩也必須賠笑,陸纓應景的笑道:「嚴世伯真風趣。」

  陸纓給嚴世蕃繫上了布片。

  地下入口是一條狹長的斜坡,斜坡上的青石板還有掃把滑過的痕跡,一看就是匆忙打掃的,前面有護衛舉著羊角燈帶路。

  地下死囚室就像一個迷宮一樣,一個個單獨的囚室,為了防火,只有看守手中舉著燈籠巡視,囚室之內是不准有燈火的,所以一到晚上,死囚除了睡覺,什麼都幹不了。

  那些沒睡著的也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即使感覺到有光亮靠近,也懶得睜開眼睛。

  沒有生機,沒有活力,就是一具具等死的行屍走肉。

  嚴世蕃對這一幕熟視無睹,成王敗寇,他和父親嚴嵩屹立朝中三十多年不倒,把一個個對手送到這裡,是因為他們父子一直在贏。

  輸不起啊。位置越高,跌的就越狠,就越輸不起。退一步萬丈懸崖,所以嚴世蕃得知為丁汝夔翻案的呼聲越來越高時,就一定要將隱患徹底掐死,以免被反噬。

  「到了。」

  護衛將羊角燈擱在囚室前面的桌子上。

  桌子上擺著一盞五連枝的燈架,燈架上個插著五根蠟燭。桌子下還有一個熏籠,裡頭燃著蚊香。

  「嚴世伯請坐。」陸纓指著唯一的一把椅子說道。

  以嚴世蕃湯圓般的體型,他這一趟路太難了,還捂著面罩不能摘,熱得滿頭油汗,他長的又白,此刻就像一座正在融化的雪山。

  嚴世蕃坐下,捂著胸口,有些喘不過氣來的。

  剛剛負責擺桌椅的汪大夏展開一炳摺扇,用力揮動著,給嚴世蕃扇風。

  這點風杯水車薪,嚴世蕃只想快點看完丁汝夔走人。

  「丁汝夔,你還記得我嗎?」嚴世蕃問。

  牢房破席上躺著人的一動不動,還背對著他。陸纓走近,用鐵棍咚咚猛敲鐵欄桿,「丁汝夔,快起來,嚴大人問你話!」

  丁汝夔身體猛地一哆嗦,先是猛地彈起,然後緩緩轉身,轉身之時,腳踝上的鐵鏈子嘩啦啦直響。

  丁汝夔揉了揉眼睛,「你是……小嚴大人。」

  他的聲音嘶啞,聲音就像經過最粗糲的砂紙打磨過似的。

  陸纓說道:「別瞎說話,小心割舌頭,這位是嚴侍郎。」

  死囚室太黑,嚴世蕃聽得見聲音,但是人面模糊,說道:「你過來,走近些。」

  陸纓繼續敲鐵柱子,「快點,別讓嚴侍郎等太久。」

  丁汝夔下了床,捂著胸口,拖著十斤重的腳鐐,一步三喘,靠近了鐵門,然後靠在鐵欄桿上。

  這下嚴世蕃看清楚了,此人的確是曾經的兵部尚書丁汝夔,天下所有的死囚都長一個模樣:頭髮油膩打結,就像擦地的墩布一樣髒,凸起的顴骨、渾身青青紫紫的傷。

  丁汝夔更慘一些,他的嘴巴像是合不上似的,大口大口呼吸,嚴世蕃隔著一張桌子,都能聽見他胸膛裡就像拉風箱似的聲音。

  嘴角一串清亮的涎水都甩到鐵欄桿上去了!

  看來陸炳說的沒錯,丁汝夔病了,而且病的不輕,他氣若游絲,說話含含糊糊,就像夢囈似的,「嚴侍郎,我兒子……我妻子已經死了……你們不要搞我兒子。」

  陸影一捶鐵桿,「敢威脅嚴侍郎,你是嫌命長了。」

  丁汝夔驀地從鐵桿縫隙伸出右手,就像抓救命稻草似的,使勁往前伸,黑乎乎的指甲居然碰到了嚴世蕃的靴尖!

  嚴世蕃瞧著噁心反胃,連忙縮回腳,問陸纓,「他得了什麼病?」

  陸纓說道:「不知道,一群等死的死囚,我們每天給兩餐吃就不錯了,病了就熬著,熬下來就繼續吃飯,熬不下來就地用破席裹著抬出去,報個病亡就徹底結案了。請大夫吃藥是不可能,您看這些死囚,差不多個個都有病,這裡又不是安樂堂,我們沒錢買藥。」

  「不過……」陸纓提著羊角燈走近細看,「看他這個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應該是肺癆,死囚們基本上得這個病死的。」

  一聽說肺癆,嚴世蕃更坐不住了,立刻站起來,逃也似的離開地下囚室。

  出來之後,陸纓先幫嚴世蕃解開面罩,然後解下自己的,此時道路兩旁堆著好幾個火盆,火盆裡燃燒著蒼術、皂角,陸纓和嚴世蕃從中間走過的時候,護衛們往燃燒的火盆裡倒入白醋,只聞得嗤嗤幾聲,白醋和蒼術皂角的氣味融為一體,化為一團團白氣。

  這是宋朝仵作宋慈在《洗冤錄》裡的記載的方法,本來是消除驗屍之後的晦氣、清潔衣服身體的,後來人們發現這個法子對驅散病氣和瘟疫也有奇效。

  陸纓和嚴世蕃就像白氣裡騰雲駕霧,走出白氣之後,兩人連頭髮絲都帶著酸氣的藥味。

  嚴世蕃回去找親家,這裡清涼無比,簡直是神仙所在,和剛才囚室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嚴世蕃吃了盤點心壓壓驚。

  陸炳乘機把周小旗的口供拿過來,「有件事,一件不入眼的小事,今日東樓剛好在,我就說說……」

  陸炳把朱筆勾出來的部分給嚴世蕃看,裝作不信的樣子,「這個周小旗狡猾的很,故意把東樓攀咬進來,以為找到靠山,我不敢動他。我當然不會被他騙了,以東樓的身份,怎麼可能召區區的一個小旗問話?如果東樓對對陳千戶父子被殺案感興趣的話,直接問我,或者問纓兒都成,何必捨近求遠。

  嚴世蕃咀嚼著點心,三層下巴有規律的一抖一顫,絲毫沒有被陸炳的話驚訝住,嚥下去,喝了半杯茶,拿帕子沾了沾唇,這才說道:

  「還是東湖瞭解我。陳千戶父子不過是兩隻螻蟻,我才沒閒工夫去理會兩隻螻蟻的死,這個周小旗敢咬到我頭上,看他是活膩了,東湖,你就滿足他嘛。」

  「這種四處蹦跶的臭蟲,逮誰咬誰,一巴掌拍死他,圖個清淨。對外就說,是臭蟲偷了螻蟻家的錢,東窗事發,臭蟲氣急敗壞,咬死了兩隻螻蟻,結案,對外有個交代就行了。」

  嚴世蕃不愧為是鬼才,總能一語中的,說道:「沒必要為一個人走茶涼的千戶之死費那麼多的人力去查,死就死了唄,反正陳家已經絕嗣了,管那麼多幹嘛。錦衣衛是幹大事的,本來這事應該歸順天府衙門管,這不因為這個周小旗惹是生非,當街和北城兵馬司和順天府衙門鬥毆,把事情搞大了,皇上才要錦衣衛衙門接手這個爛攤子麼?」

  嚴世蕃用手指沾著冰水,在桌子上畫了個圈,「乾脆,從他開始,從他結束,趕緊結案,你的寶貝閨女陸纓為了這個破案子都瘦了,我都看著心疼,還不如搞到一個倭寇情報立的功勞大。南邊的倭寇、北方草原勁敵,這才是你們錦衣衛該關注的敵人,別拿著芝麻,丟了西瓜呀。」

  嚴世蕃神奇的官場做事邏輯在後世也是一樣的,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搞出問題的人,往上頭能交差就行了。

  陸炳頓首說道:「陳千戶父子、周小旗都死有餘辜,東樓一席話,茅塞頓開。」

  嚴世蕃這一趟沒白來,得了丁汝夔病重的准信,還順便捏死了周小旗這個亂咬的臭蟲,從此無人知他接受了陳千戶兩萬銀子賄賂、把罪責推到死人禾千戶頭上一事。

  嚴世蕃吃飽喝足,告辭,陸炳裝模作樣的起身要親自送「東樓」,被東樓給死死按住了,「外頭暑氣重,你好好休息,有纓兒送我就夠了,你中暑一事,我會替你保密的。」

  陸纓一直把嚴世蕃送到順天府衙門大門口才折返,陸炳已經提筆寫好了結案陳詞,說周小旗和陳大郎好賭好色,合夥監守自盜偷銀子,兩人分贓不均,周小旗殺了陳大郎。又被陳千戶覺察,就往陳千戶坐騎馬鞍上做手腳,毒死了陳千戶。

  陸纓不肯接受草草結案,說道,「父親,剛才嚴侍郎明明在說謊,這個案子和他一定有關,他借刀殺人,用父親除掉周小旗,以滅活口,還要父親對他感恩戴德。您明知如此,為什麼還要按照他的心意去做?」

  「不然呢。」陸炳在案捲上蓋上大印,「繼續查下去,只有兩個結果。第一,你抓到逃跑的禾二小姐,殺人償命,你要秉公執法,將為家人復仇的禾二小姐推到斷頭台嗎?」

  「我——」陸纓頓時語塞。

  「你做不到,你肯定會放了她。」陸炳說道:「第二個結果,你死抓住嚴侍郎這條線繼續查,然後嚴陸兩家反目,你二姐姐在嚴家沒有好日子過,從此不得安寧。而且,嚴侍郎絕對不會讓你找到把柄的,你即使撞得頭破血流,也一無所獲,案子成為無頭案,被無限擱置。這是你想要看到的結果嗎?」

  「我——」陸纓再次沉默。

  陸炳嘆道:「這就是官場啊,真相並不重要,解決問題才重要。周小旗就是用來解決問題的,此案到此為止,禾二小姐才會安全,而這個人,八成就是魏大夫,你在她家裡沒有找到毒,但是她肯定十分瞭解毒物,你看她今晚隨手揪一把紅掌的花蕊就解決了丁汝夔裝病的問題。這樣的人才,你把她收到麾下,她就是你的臂膀,你非要把她逼成對手,她就是勁敵。明白了嗎?」

  陸纓眼神變幻掙扎,「我明白了,我現在還太弱小,只能被迫先解決問題。但是我永遠不會放棄尋找真相,將來若有時機,我會找嚴侍郎問清楚,陳千戶送他兩萬兩銀子,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交易。不可能無緣無故的給他那麼多銀子。還有魏大夫,總有一天,她會主動對我開口。」

  陸炳一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眼神,「你真的長大了,百忍成鋼,就是皇帝,有時候也要先忍耐,等待時機。」

  次日,錦衣衛衙門貼了佈告,宣佈陳千戶父子被殺案告破,凶手是其麾下周小旗,好賭成性,偷陳家財物,連殺父子二人滅口云云。

  周小旗判了絞刑。

  鬧得滿城風雨的父子雙殺案告於段落,天氣越發炎熱,幾場暴雨的滌蕩過後,終於把京城飄了一個多月的柳絮全部沖走了,馬上就是端午節,京城各大河道裡,紛紛演練劃龍舟,鼓聲震天,就等著端午節賽龍舟。

  汪大夏被選入了錦衣衛龍舟隊,每天扛著船槳出去劃龍舟,晚上才回。

  這一天早上,汪大夏扛槳出了衙門,正好撞見兩個士兵領著一個身材高大、氣質如芝蘭玉樹般的青年下了一輛馬車。

  青年長的好看,連汪大夏都不禁看了幾眼。

  士兵拿出一張揭帖遞給看門的守衛,「錦衣衛鐵嶺分處,奉陸指揮使之命,將流放者丁巫帶來京城。」

  丁巫!原來是他!一聽這個名字,汪大夏再也走不動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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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19: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復仇 第四十一章 有情敵自遠方來

  丁巫是魏采薇的青梅竹馬,兩人一起在鐵嶺流放地長大。

  在汪大夏看來,這對青梅竹馬不一般啊!一起吃過苦,互相扶持,感情深厚——這個通過魏采薇前幾天悉心為丁汝夔解火鶴花蕊之毒就能看出來了。

  丁汝夔服藥兩天後咽喉恢復如常,魏采薇還找各種藉口給丁汝夔開補身的方子,把脈觀舌,給他調理身體,還和丁汝夔講述她和丁巫在鐵嶺的生活。

  只是丁汝夔十年前被嚴嵩坑得身陷大獄,妻離子散,對信任這種東西失去了信任,依然不肯信魏采薇。

  丁汝夔閉口不言,態度冷淡,魏采薇依然熱情,把丁汝夔當成長輩親人一樣對待。汪大夏替她打抱不平,罵丁汝夔不知好歹。

  假如魏采薇這樣對我,不,哪怕只有一半,我每晚都要笑醒好嗎!

  魏采薇卻說,「……在死囚牢房關十年,看慣爾虞我詐,任何一人心都涼了,怎麼會輕易相信一個從未見過面的人?我對他好,是因養父母和丁巫對我好的緣故,若沒有他們,我早就死了。我這個就是這樣的,有恩報恩,有……怨報怨。」

  汪大夏遂閉嘴,再說下去就要吵架,他很想問她丁巫對她如何如何好,但又不敢問。

  就像他十分怕鬼,有時候臥室衣櫃裡有動靜,他寧可用被子矇住頭臉,也不敢打開衣櫃查看,讓自己安心睡覺。

  他本能選擇逃避:只要我不打開衣櫃,不管有沒有,都是沒有。

  所以丁巫的存在,就像衣櫃裡的「鬼」。汪大夏不提起他,就當不存在。日子照樣過。

  可是現在,衣櫃裡的「鬼」丁巫,自己打開櫃門出來了!

  而且一看就是個實力強大的「凶鬼」。一襲快要褪成白色的藍布圓領袍,穿在他身上卻不顯得寒酸,倒有些高華之氣,眉眼依稀能夠看見丁汝夔的樣子,但比他父親好看。

  不是說鐵嶺是缺吃少穿的苦寒之地嗎?看他身高體健、飄然若謫仙的樣子,不像是流放,倒像是去遊山玩水去了。

  汪大夏扛著槳回去了,悄悄跟在丁巫身後,仔細觀察情敵,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嘛。

  丁巫比他足足高一頭。汪大夏安慰自己:他都二十二歲了,我才十四,我還可以繼續長,將來肯定能超過他。

  我比他有錢,他穿得真寒酸。

  我是錦衣衛的一員小卒;他是個流放者,指認魏采薇之後要回鐵嶺的,不可能在京城久留。

  至於相貌……汪大夏堅持認為自己和丁巫在相貌上各有千秋,打成平手。

  汪大夏一路暗中觀察,一路給自己和情敵打分,當然,純屬他個人主觀評分,沒有什麼參考價值。給自己的分越大越高,就像青蛙似的,膨脹了。

  丁巫到了陸炳的院子,陸炳已經可以走動了,他按照宋御醫的建議,練著武當山的太極拳,如行雲流水。

  丁巫以前受父親的恩蔭,是國子監貢生,可以見官不跪,被流放後,剝奪一切身份,成為平民,自是要對陸炳行跪拜之禮。

  丁巫跪在蒲團上:「草民丁巫,奉命來京城見指揮使大人。」

  汪大夏發現,丁巫就是跪,也跪的好看,就像一根青竹似的插在蒲團上。

  陸炳為觀察他的心性,故意晾著他,打完一套拳,才說道:「起來說話。」

  「謝指揮使大人。」丁巫站起來,退到一邊,垂眸斂手,等待吩咐。

  流放者大多被現實抹平一切棱角和傲氣,唯唯諾諾,見到陸炳這種大官,大多像個鼻涕蟲似的只曉得磕頭求饒。

  這個丁巫倒有些寵辱不驚的樣子。看來流放十年,家臣魏南山夫妻把他教養的很好。

  陸炳打量完丁巫,目光落在汪大夏身上,「你不是去正陽門西沿河練習劃龍舟嗎?怎麼又回來了?」

  西沿河是正陽門的護城河,錦衣衛衙門離正陽門很近,從江米巷穿過去就到了,汪大夏每天都是步行往返。

  汪大夏習慣性說謊,「標下忘記拿槳了。」他剛才進門的時候把木槳藏在草叢裡。

  這傢伙大事還行,小事不靠譜,陸炳說道:「你把魏大夫叫來。」

  魏采薇正在看《女醫雜言》,聞言大喜,合上書本,快步小跑而去,將汪大夏甩到身後。

  汪大夏立刻變了臉色:有了丁巫忘了我。

  汪大夏邁著大長腿趕上,丁巫聽到腳步聲,寵辱不驚的臉有了一抹喜色,他走到門口,朝著魏采薇揮手,「半夏!」

  汪大夏怒了,「你瞎叫什麼,有沒有禮貌,把我的名字砍了一半,我叫大夏,不是半夏。」

  魏采薇跑了過去,仔細打量了丁巫,才轉身解釋,「半夏是一味藥,也是我的小名。」

  魏采薇這個大名是三年前丁巫給她立女戶時,她自己取的大名,平日一直以小名半夏稱呼。

  陸炳一見兩人重逢時的親密,就曉得魏采薇所言非虛。

  見丁巫親親熱熱的叫她小名半夏,汪大夏嫉火中燒,像個小人似的對陸炳「進讒言」,「陸大人,如今丁巫帶到,他已經指認魏大夫的確是魏南山夫妻的養女,那麼魏大夫是不是已經洗脫冒名頂替的嫌疑?」

  陸炳點頭。

  「既然如此。」汪大夏指著丁巫說道:「他已經完成了任務,應立刻回鐵嶺流放地。」

  汪大夏催促兩個將丁巫帶到京城的兵士,「辛苦兩位了,任務完成,再勞煩兩位把他帶走。」

  好不容易來京城出趟差,連屁股都沒坐熱呢,不,是坐都沒坐下,這就要回去了?兩個鐵嶺錦衣衛面面相覷,他們還沒好好看看京城啥模樣呢,回去怎麼好跟弟兄們吹噓。

  見汪大夏如此做派,魏采薇冷了臉,「你不是去劃龍舟嗎?怎麼還沒走?」就你多事!好好劃你的船、攪你水,跑到這裡攪合什麼!

  丁巫對陸炳一拜,說道:「草民十年沒見父親,求陸大人開恩,容許草民見父親一面。」

  汪大夏著急把他趕走,說道:「見一面就走?」

  丁巫說道:「是,求大人成全。」

  汪大夏問:「沒別的要求了?」

  丁巫說道:「草民乃戴罪流放之人,肯定要回到流放地,有機會見到父親已是夢想,不敢有其他奢求。」

  汪大夏心中轉怒為喜,還朝著魏采薇擠了擠眼睛:瞧瞧,丁巫心裡只有他爹,人家根本不在乎你在京城過的好不好。

  魏采薇根本沒有沒有看到汪大夏的眼神,她也求陸炳,「求陸大人成全,將來陸大人若有驅使,民女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時一直沉默的陸纓開口了:「陸大人,魏大夫這次有功,就同意她所求吧。」

  其實陸炳就等著陸纓開口,他就是想要魏采薇欠陸纓的人情,將來好受驅使。

  陸炳點了頭,「就由陸統領安排下去。」

  目光落在汪大夏身上,「你怎麼還不去練龍舟?京城二十四衛龍舟賽,我們錦衣衛這些年年年拿第一,博得頭彩,今年也要第一,還不快去!」

  汪大夏本想多賴一會,但陸炳趕他走,又想丁巫和丁汝夔見面之後也會回鐵嶺去,和魏采薇相隔千里,不足為患。

  想到這裡,汪大夏放寬心,扛著獎劃船去了。

  地下死囚牢房。

  丁汝夔在魏采薇的精心調養下,身體已經恢復,甚至比之前胖了一斤,他正在作畫,畫的是那晚走出牢房,祭奠魏南山夫妻時見到的月色。

  月色真美。尤其是十年不見月。

  丁汝夔畫好之後,把椅子挪到桌子上,一層層爬上去,雙手剛好能觸到房頂。

  丁汝夔吃力的將畫作《月光圖》貼在房頂,又爬下去,躺在涼席上,假裝自己在賞月。

  「父親。」

  一個聲音響起來。

  丁汝夔沒有動,繼續賞「月」,關了十年,這樣的幻覺出現無數次了。

  「父親,我來看您了。」

  丁汝夔身體一僵,轉首看去,離別之時,兒子只有十二歲,滿臉的稚氣,看到他被錦衣衛帶走,只曉得哭,一邊哭一邊追著囚車。

  十二歲的小少年腿能有多長呢,追了半條街,就累得摔倒在地,被魏南山抱起來。

  如今十年過去,小少年長成了青年,比他想像的要好看、要高、要壯實,他站在鐵欄後面,將雙手伸進來,「我來看您了,樹下那壇子狀元紅,我還等著和父親一起去挖。」

  丁汝夔老淚縱橫,從床上起來,連鞋子都沒穿,衝過去緊緊抓住了兒子的手……

  傍晚,汪大夏扛著槳回來了。

  他先去看魏采薇,卻發現魏采薇住的客房空無一人,就連書桌上那本《女醫雜言》都沒有了!

  怎麼回事?

  汪大夏衝去找陸纓,陸纓正在為父親處理公務,從堆積如山的案頭上冒出頭,「哦,她回家了。」

  陸纓說道:「既然已經證明她的身份,就應該放她回家。錦衣衛不能總是扣著人家良家婦女。何況有朋自遠方來,她要回家好好招待人家,接風洗塵。」

  汪大夏更懵了,「朋是誰?」

  陸纓說道:「當然是丁巫了。」

  「他還沒走?他還去了魏大夫家裡?」汪大夏把槳一扔,騎上快馬,橫穿京城南北,急忙趕去甜水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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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復仇 第四十二章 翻舊賬

  錦衣衛衙門。

  黃昏,陸炳親自來叫女兒吃飯,「到了時辰就吃飯,公務堆在案頭又飛不了。」

  最近陸炳注意養生,一日三餐都提醒女兒按時吃,也不准她熬夜,以免將來弄挎了身體,步入他的後塵。

  「馬上就去。」陸纓把筆擱在筆架上。陸炳見角落有一支船槳,一看就是汪大夏的,「這傢伙總是亂扔東西,早上出門都忘記帶船槳,我看他明天又要忘,也不曉得什麼時候能夠長進。」

  畢竟是自己的手下,陸纓護短,她經常教訓汪大夏,能夠把大夏教訓成大孫子,但是聽父親說他,她又有心維護,說道:

  「他看到丁巫和丁汝夔父子重逢,想家了,劃船訓練之後回來,扔了船槳就回家看父親。」

  陸炳想起汪千戶和汪大夏各種「父慈子孝」的場面,笑道:「他若一直不回家,我看汪千戶還能多活幾年。」

  陸纓又護上了,「這當爹的能活幾年,和兒女沒直接關係,老天爺決定的。我夠孝順吧,您還不是一樣中風了。」

  陸炳收起笑臉:好像有些道理。我的兒女們算省心聽話的,從不惹事生非,但是我卻中風了。汪大夏折騰出北城四害的名聲來,汪千戶身體好好的,沒氣出病來,這個年齡照樣帶隊夜巡,真是天意啊。

  北城,甜水巷。

  汪大夏心急火燎的趕到這裡,夏天日子長,到的時候,天還沒黑。

  十幾天不在家,魏宅門窗全是開的,通風換氣,熏著艾條和蒼術驅潮氣和黴氣,門口擺著兩束艾蒿,預備過端午節。

  汪大夏不請自來,連門都不敲,下了馬就徑直跑進屋子,客堂的羅漢床不見了,抬到了東廂房,魏采薇正踩著椅子,給羅漢床上面掛一副白雲般的新蚊帳。

  羅漢床上鋪著一張新涼席,上面還有未乾的水漬,應是剛剛擦乾淨的。除了涼席,還有藤編的涼枕。

  一看就是準備給丁巫留宿的,全是新的。

  汪大夏的醋意都能把海水變酸:我那晚住在這裡的時候,就睡在客堂,沒有蚊帳、沒有涼席、枕頭都是用魏采薇剩下的,連鋪蓋都沒有,就點個蚊香過了一晚。

  「嚇我一跳,原來是你。」魏采薇從椅子上跳下來,放下蚊帳,把四周攔嚴實了,防蚊蟲飛進去。

  汪大夏問:「丁巫怎麼還沒走?寡男寡女的,你還要留宿他?」

  「陸大人說,後天過完端午就走。舟車勞頓,總得讓護送的人休息兩天。」魏采薇說道:「他是我親人,我們在鐵嶺的時候就住在一起,一起長大。我花了那麼多銀子租下這棟房子,統共都沒住幾天。這樓上樓下好幾個房間,難道要他住客棧不成?我的租金白花了?你這個人說話好沒道理。」

  汪大夏憋著氣,一屁股坐在羅漢床上的新涼席上,「咱們最近不是挺好的嗎?一起吃飯、也聊的來,沒吵架。怎麼丁巫一來,你就挑我的毛病,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魏采薇一怔,的確,自從她用一盤葡萄、一頓飯哄好汪大夏之後,兩人就和睦了,有時候某些氣氛和上一世對食夫妻相似,但又完全不同,沒有自宮的汪大夏活潑開朗,笑容明媚陽光,自宮後的汪大夏很少笑,偶爾笑的時候,眼底也總有陰霾。

  重來一世,就是為了保護這份陽光,一旦失去就回不來了。

  念及於此,魏采薇沒有把汪大夏從涼席上趕下來,說道:「是丁巫一來,你就變了,尖酸刻薄,欺負他是個流放者。他爹一介死囚,關在地牢,每一年都可能會死,他好容易來到京城,你還著急趕他走。倘若你的親人是他,我對他這般言語,你也一定惱了我。」

  汪大夏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怎麼可能,你幹什麼我都不會惱你的。」

  沒有比老夫老妻更懂得翻舊賬,魏采薇說道:「是誰那天說我傷害了你,再也不跟我說話來著?這才過了幾天。」

  幸虧汪大夏天生臉皮厚,說道:「就這一次,絕對沒下次了。」

  汪大夏態度如此誠懇,魏采薇不好翻下去,說道:「好,我信你(個鬼)。我和他是同甘共苦的親人,他父親以前是兵部尚書,我不好意思攀親叫他哥哥什麼的,所以我們是親人的感情,但以朋友相稱。我不求你把他當朋友看,只是請你你別總是擠兌他。」

  魏采薇是個爽快的性子,能夠用話直接說清楚的,絕對不含糊。她直接和汪大夏挑明她與丁巫的關係,是親人,是朋友,沒有男女之情。

  「當真過了端午就走?」汪大夏問。

  「那當然,陸大人的話誰敢不聽?」魏采薇說道:「何況他是個流放者,如果拒絕回到流放地,視同逃犯,可當場斬殺,為了身家性命,他也不敢賴在京城啊。」

  後天端午節,再後天丁巫就走了。

  也就是說,丁巫只在這裡住上兩天三個晚上。

  忍過兩天三夜,丁巫就消失了。

  我忍就是了。小不忍就要和魏大夫大吵一架。

  汪大夏說道:「我是那種欺負弱者的人嘛。我著急要他走,是因為……嗯……」

  汪大夏努力找理由,「是因為他爹丁汝夔在朝中政敵頗多,死刑判了十年都沒有死成,估計很多人想要他死——你那晚也看到嚴世蕃迫不及待盼他死的樣子了,我怕丁巫一來的消息,會讓這些人寢食難安坐不穩啊。」

  「錦衣衛衙門是陸大人的地盤,水潑不進,但是丁巫在外頭啊,萬一有人利用丁巫做文章,豈不是會殃及你這隻池魚?我怕夜長夢多,丁巫在京城會連累你,所以著急要他回鐵嶺去。」

  完美!汪大夏暗中為自己的機智鼓掌呢。

  「你——」魏采薇哭笑不得,「你是賣蘿蔔的跟著鹽擔子走——閒(鹹)操(糟)心,整天胡思亂想。是陸大人把他帶到京城來的,誰敢動他?」

  魏采薇沒有往這方面想,因為上一世丁汝夔和丁巫都一直好好的,熬死了所有的對手,最終撥開烏雲見月明。

  「因為我……關心你嘛。」汪大夏說道:「丁巫是你的朋友,你是我的朋友,我們之間……也有過命的交情了對不對?我關心你,把事情想復雜了,也很正常。」

  汪大夏還說:「後天端午節,我要在護城河賽龍舟,你們都要過來看。看完了別走,我帶著你們逛京城,這京城誰能比我會玩?保管你們玩的開心,高高興興的把丁巫送走。」

  雖然魏采薇信誓旦旦說丁巫是親人和朋友,但汪大夏並不放心:我嘴上也把你當朋友,但我心裡……不可說,說出來嚇你一跳。

  汪大夏不放心兩人單獨相處,必須插在中間。

  這時刮來一股穿堂風,穿堂風帶來煙火氣還有食物的香氣。

  汪大夏伸出鼻子捕捉著香氣,「好香,誰家的飯?」

  尋香而去,來到後院,紅泥小爐上有一口大鐵鍋,鍋裡燉著小雞燉蘑菇,丁巫罩著圍裙,用縛繩挽起衣袖,正在揉一個個麵團,他把麵團壓扁,一個個繞圈貼在鐵鍋邊緣,蓋上鍋蓋。

  還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丁巫貼餅子的時候,魏采薇拿著蒲扇,坐在小杌子上,不停的加柴火扇風,保持爐火旺盛。

  兩人配合默契的樣子,應是在鐵嶺做過無數次的家常菜了。

  此時汪大夏的嫉火比爐火還要旺盛,控制不住這張嘴,把才才的誓言拋到腦後,又開始擠兌丁巫,說道:「都說君子遠庖廚,我看丁公子不是一般人,廚藝太好了。」

  意思是說丁巫不是君子。

  長的帥就罷了,在相貌我自認可以和他打成平手。但是做飯我不會。

  丁巫將最後一個餅子貼在鍋沿,拍了拍手上的麵粉,「我一介草民,不敢當公子這個稱呼,直呼我本名就可以了。這君子若沒有廚子,每天自己動手做三餐,恐怕就說不出這樣的話了。」

  魏采薇對汪大夏瘋狂使眼色:你剛才是怎麼答應我的?怎麼又這樣尖酸刻薄的擠兌人?

  汪大夏裝瞎,假裝看不懂她的眼色。

  丁巫解開圍裙,客套著說道:「飯菜馬上就好了,如果汪二少不嫌我們晚飯簡陋粗糙,就留下來一起吃吧。」

  汪大夏出爾反爾,魏采薇不想留他,免得飯桌上還聽他懟人,說道:「汪二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自是要回家問候父母,和家人一起吃飯。」

  汪大夏見魏采薇趕他走,心下不是滋味,逆反心上來,我偏不走!

  汪大夏也搬了個小杌子,就坐在魏采薇旁邊,從她手裡接(奪)過扇子,猛地扇風點火,「我回家我爹一定會說,『哼,你還知道有這個家!這些天連個信都捎給家裡,是不是覺得當了錦衣衛就了不起了?就一步登天了?』」

  汪大夏揮著蒲扇,學著親爹的語氣說話,活靈活現,「然後把我教訓一通,所以,我只有在這裡才能吃頓安穩飯,耳根清淨,今晚就勞煩添一雙筷子了。」

  不就是鴻門宴嗎?我照樣吃。

  --------------------------------

  某些人吃的是飯,擠出來的是醋。

  《金瓶梅》三十回,金蓮道:「俺這小肉兒,正經使著他,死了一般懶待動旦;若幹貓兒頭差事,鑽頭覓縫幹辦了要去,去的那快!放著他的兩個丫頭,你替他走!管你腿事?賣蘿蔔的跟著鹽擔子走——好個閒嘈心的小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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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復仇 第四十三章 半夏訓夫

  汪大夏要留,魏采薇不想和丁巫短暫的親情時光被他給攪合了,讓千里迢迢趕來的丁巫受委屈、繼續被汪大夏擠兌,於是找了藉口趕他走,說道:

  「留你吃飯,何止添雙筷子的事?你的飯量大,這一鍋小雞燉蘑菇貼餅子估計只夠你一人吃的,我這裡廟小容不得你這尊大佛,還是各回各家。」

  汪大夏本質上還是個熊少年,有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劣根性。

  魏采薇剛才好言好語的勸他,他一口答應,結果他的承諾連放屁都不如,放屁還能留個味,他立馬就變卦了。

  魏采薇有上一世的夫妻之情,可以一次次原諒汪大夏,但是丁巫是誰?以魏采薇的性格,她不會以兩人的親情來強迫丁巫也遷就汪大夏的莽撞。

  你以為普天之下皆是你前世的老婆啊!

  所以魏采薇差不多直接趕客了,汪大夏曉得她生氣了,立刻老實了,繼續揮舞著蒲扇保持爐火旺盛,「我來的路上餓了,吃了一籠包子墊了墊,待會吃的不多,我就吃幾片蘑菇,不會和你們搶肉吃。」

  汪大夏就像一隻鼓起來的青蛙,膨脹到極致,自以為很嚇人,結果被魏采薇輕輕一戳就癟了。

  魏采薇定要把他攆走,正要出言繼續趕,前門傳來敲門聲,汪大夏猶如見到援兵似的,立刻跳起來,「我幫你開門。」

  不等魏采薇拒絕,汪大夏憑著大長腿的優勢,一陣風似的跑過去,打開大門,門口站著陳經紀和李九寶,兩人提著一籃子粽子,一罐子自釀的米酒,還有一個醬豬臉。

  兩人看到是汪大夏開門,有些懵。

  汪大夏熱情的接過禮物,嘴上說道:「來都來了,送什麼禮啊,來來來,進來坐。」

  兩人前些日子看到錦衣衛張貼的告示,得知陳千戶父子雙殺案告破,正是綁架魏采薇的那個周小旗,今天聽說魏采薇康復,從錦衣衛衙門回來了,就帶了禮物,給魏采薇壓驚。

  汪大夏覺得今天的陳經紀和李九寶如此順眼,真是久旱逢甘霖,他們兩個的來訪化解了尷尬——魏采薇總不能當著客人的面趕他走。

  果然,魏采薇看到未來的李太后來訪,還拿到了她親手纏的粽子、釀的米酒,那敢怠慢?

  不好當著新客人趕舊客人,當即熱情請他們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汪大夏蹭著兩人的光,也有個座位。

  只不過他很有眼色,曉得魏采薇不待見他,待會客人走了,也會開趕,稍坐了一會,就主動下來,跑到爐子前繼續扇火。

  爐子正做著飯,來不及燒水泡茶,魏采薇就切了個西瓜,把丁巫帶來的鐵嶺象牙山各種乾果子都抓了一把待客。

  魏采薇向兩人介紹丁巫,「這是我家鄉的朋友,丁巫,這次我遇到無妄之災,被捲進官司,是他千里迢迢來當證人,證明我的清白。」

  陳經紀肅然起敬,「丁大哥真是仗義。」

  魏采薇又介紹起客人,「這是陳經紀,這棟房子就是他當經紀為我找到的,還幫我從客棧搬家,平日多有照顧。」

  「這是李姑娘,陳經紀的鄰居,家裡世代都是瓦匠,我屋裡的瓦片就是她給掛的,好手藝,滴水不漏。」

  女孩子閨名不好對外男講,所以魏采薇叫她李姑娘。

  丁巫拱手行禮,「有道是遠親不如近鄰,我朋友多虧有你們照顧。」

  兩人連忙還了一禮,陳經紀說道:「應該的,魏大夫還送了我們消暑的丸子,我祖母很是喜歡,比綠豆湯還解暑。」

  李九寶不好和陌生外男說話,含笑點頭回應。

  四個人圍著石桌說話,唯獨汪大夏在另一邊乖巧懂事的扇爐子,充當「灶下婢」,默求魏采薇原諒。

  魏采薇像往日那樣給客人剝榛子,她記得李九寶愛吃這個。

  這是未來的李太后啊,得伺候好了,將來會是我們最大的靠山。

  等鍋裡貼的餅子傳來麵食特有的穀物香氣時,陳經紀和李九寶默契的起來告辭——主人家要吃飯了嘛,再不走就是故意要蹭飯了。

  魏采薇當然要象徵性的留客,「吃了再走嘛,雞都燉好了,餅子也熟了。」

  陳經紀說道:「我祖母做了飯等我們回去吃,我們不回家,她老人家是不會動筷的,容他日再來打擾。」

  魏采薇送客,將丁巫帶來的高麗參各包了兩支,分別送給兩位客人當回禮。

  陳經紀和李九寶雖沒見過什麼世面,但也曉得高麗參貴重,連忙推辭。

  魏采薇非要他們拿著,「陳經紀家有祖母,夏天宜進補,冬天少生病。李姑娘家裡父兄幹的是力氣活,吃點人參補補氣。鐵嶺就在高麗國旁邊,這東西在鐵嶺並不像在京城這麼昂貴,拿去吃吧。」

  盛情難卻,兩人只得收下了,連連說道:「多謝盛情,銜結難應。」

  陳經紀趕著騾車,載著李九寶一起回到馬廠胡同。

  陳經紀問,「後天端午,你父兄回家過節嗎?回來的話,我一早趕車去三里屯把他們接回來。」

  李九寶搖頭,「本來是要回家一趟的,但是他們剛託人捎了些工錢來家裡,還給我捎了口信,說客人家催著趕工期,一天都不得歇,端午那日給雙倍的工錢,他們就不回來了。」

  「雙倍啊。」陳經紀咋舌,「什麼客人出手如此闊綽,這麼著急要。」

  李九寶說道:「聽說建的是陰宅,客人是個命硬剋妻的,一連娶了四個夫人,個個都要遷葬,除了主人和原配的墓穴,還要闢三個墓穴給繼室夫人們。陰宅周圍還要建祠堂、守墓人的房子等等,工期太緊。」

  李九寶父兄自打去了三里屯趕工,就沒有回家。

  陳經紀說道:「這麼著急,怕是客人得了重病,把白事提前準備好,沖一沖,萬一沖好了呢。」

  李九寶看著手裡的高麗參,說道:「連日趕工,不得休息,父兄定是很累了,不能回家過節。明日我提著粽子和米酒去看他們,提前過個節,把高麗參給他們,得空開個小灶熬個參湯喝。」

  陳經紀說道:「好,我明日趕車送你去三里屯。」

  甜水巷。

  丁巫麻利的把客人送的醬豬臉切成片,和黃瓜一起拌了,澆上蒜汁香醋花生碎熟芝麻等調料,足足拌了一盆子,端上桌,就是一道硬菜。

  爐子上也是連鍋一起端上桌,打開鍋蓋,小雞燉蘑菇貼餅子香氣溢出,滿院子的肉香。

  魏采薇舀了三碗米酒擺在桌子上,備了三幅碗筷。

  努力乖巧的汪大夏看見碗筷的數量,曉得魏采薇消了氣,不趕他了,有自己一份,高興起來,衝了過去,正要落座,想了起什麼,把撅起的屁股收起來,比了個邀請的姿勢,對丁巫頓首,「有朋自遠方來,丁大哥先坐。」

  魏采薇:這還差不多。

  丁巫沒有推辭,大方坐下,魏采薇落坐,汪大夏奉陪末座。

  丁巫是落魄高官子弟,汪大夏和魏采薇都出身中層勳貴,都講究食不言,吃飯時都不多話。

  魏采薇給丁巫剝粽子,還用公筷夾了個雞腿,放在丁巫碗裡。

  又夾起第二根雞腿,汪大夏習慣性的把碗遞過接雞腿,魏采薇卻放在了自己碗裡。

  汪大夏有些尷尬,但伸出去的碗又不好意思收回來,他正要伸手拿起湯勺舀點雞湯來掩飾,卻被丁巫搶了先。

  丁巫拿起鍋裡的鐵勺,給汪大夏舀了滿滿一勺雞湯,說道:「那晚半夏被周小旗挾持,多虧汪二少聽懂她的求援,和她聯手鬥歹徒,多謝。」

  汪大夏屢屢出言擠兌,丁巫不計前嫌,還給他盛湯。

  這幅謙謙君子的模樣,還真是……可惡。

  丁巫越好,汪大夏的醋就越酸,頓時自覺遇到了平生的勁敵,但當著魏采薇的面,他不好再赤裸裸的諷刺丁巫了,說道:「我和魏大夫是生死之交,心有靈一點通,她稍微暗示,我一聽就知道她有危險。再說鄰居麼,本就互相照應,都是應該的。」

  這意思,就是你以前是她最好的朋友沒錯,但現在不一樣了,我才是為她最好的朋友。

  汪大夏理所應當的喝了丁巫盛的雞湯。正想伸出筷子夾起雞翅膀,丁巫又拿起鐵勺,給他舀湯,接連兩勺,第二勺裡帶著一塊大大的雞胸肉,丁巫抖了抖鐵勺,無師自通飯堂師傅的抖菜精髓,居然把雞胸肉給抖下去了。

  丁巫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一副鄰家大哥哥和善的模樣,將清涼的雞湯放進汪大夏碗中,「來,雞湯好喝,精華都在裡面了。」

  汪大夏:我不要精華,我要吃肉。

  汪大夏連喝兩碗雞湯,一下子喝了個半個水飽。

  第三碗,必須要吃到雞肉。

  為了防止丁巫再次「熱情」的給他省湯,汪大夏喝兩湯,長一智,特意把飯碗往裡放,放在丁巫搆不著的地方。

  汪大夏舉起公筷,對鐵鍋裡的雞胸肉發起進攻。

  「這是丁大哥親自去象牙山採的蘑菇。」魏采薇掄起鐵勺,舀了滿滿一勺子蘑菇,「千里送蘑菇,禮輕情意重,要不要嘗嘗?」

  汪大夏不能拒絕,乖乖的把藏起來的空碗遞過去,「要的,當然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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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夏:我弱小可憐吃的還少,半夏你就原諒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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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20: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復仇 第四十四章 咱們是什麼關係

  汪大夏吃了滿滿一碗蘑菇,他決定這個月都不碰蘑菇了。

  終於可以吃雞肉了。

  汪大夏拿起公筷,像個小媳婦似的怯生生的往鐵鍋裡伸過去。

  還好,沒有丁巫輪鐵勺餵雞湯、也沒有魏采薇強餵蘑菇。

  筷子順利的到達目的地,但是,汪大夏發現了一個問題:本來就是一鍋小雞燉蘑菇,兩隻雞腿被丁巫和魏采薇給分了,小雞麼,本來就小,全身上下就兩根雞腿有些肉。

  剛才他喝雞湯、吃蘑菇的時候,丁巫和魏采薇把剩下的雞肉基本上吃光了,就剩下幾塊空蕩蕩的雞胸骨,那肉還不夠塞牙縫的。

  汪大夏夾了個塊雞脖子吃了,幸好,陳經紀送來的醬豬臉味道還不錯,汪大夏也能吃飽,幾乎一個人就吃掉了二師兄的臉。

  吃完飯,魏采薇杯盤收起籃子,去水井邊洗碗。這是在鐵嶺的習慣了,丁巫做飯,她洗碗。

  丁巫捅了捅爐火,燒水泡茶。還笑著對汪大夏說道:「汪二少,喝杯茶再走吧。」

  話雖如此,重音卻落在「走」子上。表面邀請,其實是下逐客令。

  這個笑面虎、偽君子!

  若平時,丁巫這樣的人說一句,汪大夏至少有十句等著他,真說不過,他還能動手呢,但是魏采薇會和他絕交的。

  既然說不過,那就躲唄,汪大夏一刻都不想和丁巫一起待了,幫魏采薇提籃子,「我幫你打水。」

  丁巫笑了笑,不說話,往爐子裡添了一把柴火。

  兩人到了巷尾的甜水井,汪大夏把桶扔進水井裡,提起一桶桶水,沖洗碗筷。

  魏采薇見他知錯能改,也就沒說什麼。

  汪大夏和她搭話,「你這個朋友,廚藝不錯。」

  魏采薇不禁覺得好笑,揶揄的問:「雞湯好喝嗎?」

  汪大夏假裝聽不懂她的諷刺,說道:「蘑菇也很好吃,不曉得我有沒有機會得到一支高麗參——連陳經紀和李九寶都有,唯獨我沒有。我們兩個可是過命的交情啊。」

  魏采薇不是小氣人,說道:「好,回去送你一支,你拿去孝敬汪千戶,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他收到了你的禮物,就不好意思教訓你了。」

  汪大夏聽了,心頭湧起一股溫暖,原來魏采薇把他模仿回家後父親回如何找茬教訓他的話聽到心裡了,用高麗參來解決父親的嘮叨。

  她對我真好……只是還不如丁巫。丁巫今晚會和她住在同一屋簷下。

  汪大夏試探著說道:「不如乾脆我今晚就住——」

  「你不要得寸進尺。」魏采薇一下子戳破了他的意圖,「不行。」

  汪大夏說道:「我打個地鋪就行了,再說我現在已經不怕鬼了,香案上的靈牌是假的嘛。我又不是沒住過。」

  「不能把你那晚住在我家裡的事情說出去。」魏采薇警告道:「好了,碗筷已經沖洗乾淨,你可以回家了。」

  汪大夏只得離開,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伸出右手,「高麗參,你說了會給我的。」

  丁巫也就罷了,憑什麼陳經紀都有,我卻沒有?

  魏采薇看著偶爾還露出一絲孩子氣般執拗的死鬼老公,頓時覺得頭疼,若是尋常男子這樣做,她早就揮著門栓趕人了,但是他是她愛了三十多年的愛人啊。

  她捨不得。上輩子死鬼老公對她有多好,這輩子死鬼老公就有多能折騰。

  算了,就當前世欠他的,今生來還。

  魏采薇提起竹籃,「跟我回去拿。」

  「我幫你提。」汪大夏接過竹籃,還強詞奪理,「我不是為了一根高麗參,我只是……反正,他們有的,我得有。他們沒有的,我也想有,咱們是什麼關係……對吧?」

  魏采薇哼了一聲,「咱們是什麼關係?」

  汪大夏說道:「生死之交啊。這關係還不夠一根高麗參?」

  魏采薇聽了,心想:這小子到底還沒開竅,也罷,才十四歲,我也不好意思下嘴。

  兩人回去,丁巫已經燒開了水,泡好了茶,但人不在,留下一張字條,「洗澡去了。」

  汪大夏見丁巫不在,心情大好,要留下來喝茶,魏采薇取了一根高麗參,用布包了,塞給他,「給你,快回去吧。」

  汪大夏還要賴,被魏采薇強行推出去,「快回家吧,生死之交。」

  魏采薇關了門,雖然覺得他年紀還小,但到底有些意難平:我把你當老公寵著、慣著、忍著、讓著。你把我當生死之交,呵呵。

  魏采薇獨自在家,就在院子裡洗了個澡,等她收拾完畢,丁巫也回來了,怕夜裡走了睏,兩人喝著清淡的竹葉茶,丁巫指著鄰居的高牆,「那汪衙內回家了?」

  一聽這句「汪衙內」的綽號,魏采薇就曉得丁巫去澡堂不只是洗澡那麼簡單,笑道:「又去澡堂子跟人聊天了?」

  丁巫頓首道:「論打聽消息,澡堂比茶館還快,大家都脫了衣服,彼此坦誠相待,這汪衙內本就是北城的名人,北城四害嘛,我一提起他,個個都有話說,你一句我一句,就聽到了好多事,什麼五歲往廁所裡放炮仗,炸了人家的糞坑,什麼十歲就氣跑了十個教書先生,無論汪千戶出多少束修都無人敢去。」

  「還有就是賣了親娘在三里屯的嫁妝田,給紅袖招的花魁娘子贖身,據說他為了這個花魁,和陳大郎打過架,好一個降婦女的領袖,打紈絝的班頭……」

  丁巫去澡堂洗了個澡,就差點把汪大夏小時候尿了幾次床都摸清楚了。

  魏采薇不禁為死鬼老公辯駁,「他沒有傳聞中的那麼不堪,不是贖身,是借錢,人家金鶯姑娘打了欠條的,他還是太天真,去救風塵,並不是好色之徒。」

  丁巫正色道:「我覺得這個汪衙內對你別有用心,所以在你面前表現出好的一面,討你歡心,從今晚這頓飯就能看出來,他是個巧言令色、又極會看人眼色的人。天真?我看未必。你小心一點,不要被他迷惑。如今你和他地位懸殊,倘若走的太近,會影響你的聲譽。」

  並不是丁巫對汪大夏心存偏見,實在汪大夏「名聲在外」,丁巫和魏采薇的關係,如兄長、如朋友,他兩天之後就要回鐵嶺了,到時候誰來保護她呢?

  魏采薇點頭,「好,我知道了,我會留心和他保持距離的。」反正丁巫兩天後就要走了,先答應,別讓他擔心。

  丁巫問道:「真的?」

  魏采薇認真點頭,「他是我鄰居,一起經歷過生死,我獨自在京城行醫,也需要有靠山幫忙站穩腳跟。你看機緣不就來了嘛,我來京城不到一個月,就接觸到了陸炳,見到了丁世伯。將來……我總覺得將來是有希望的。」

  言下之意,她對汪大夏好,有利用的意思。並沒有什麼男女之情。

  丁巫問道:「你來京城走街串巷,有回憶起童年、記起失散的家人嗎?」

  魏采薇搖頭,「應都已經死絕了。」抬頭看著丁巫,「你就是我的家人。你放心回去,我一定會保護好丁世伯,陸炳這條路我會一直走下去的。」

  其實魏采薇的希望還是在李九寶這邊,未來的李貴妃、李太后,她未來隨便一句話,就能把丁汝夔從死牢裡放出來。

  丁巫舉起竹葉茶,「下次重逢,你一定是京城最有名氣的女醫。」

  「借你吉言。」

  茶杯相碰,丁巫說道:「我就是在京城長大的,十二歲才離開,重歸故地,物是人非,我明日就在家裡幫你製藥丸子,就不出去遊玩了。」

  從高門子弟到流放者,這其中落差之大,並非尋常人能夠承受,丁巫在鐵嶺還好,大家都是因各種原因到了這邊陲之地,誰也別嫌棄誰,但是到了京城,丁巫表面上再和風霽月,內心其實也有失落。

  魏采薇說道:「好,那你早點休息,明天有的忙了。」

  鄰居,汪府。

  汪千戶果然準備了一肚子話要教訓汪大夏。誰知還沒開口,汪大夏就摸出一根高麗參,「孝敬您老人家的。爹,我明天還要早起,跨越京城南北去錦衣衛衙門點卯、練劃龍舟,我能不能現在就回房睡覺?」

  汪千戶一肚子話被這根高麗參死死堵在了咽喉。喲,有了正經差事就是不一樣,這孩子果然長進了,怕是要浪子回頭。

  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汪大夏早早起來,騎馬趕去錦衣衛衙門,他特地繞路先去了鄰居家,魏采薇已經起床了,正在樓上窗前梳妝台下梳妝。

  汪大夏打了個噓哨。

  魏采薇從窗戶看過去,汪大夏騎在馬上朝她招手,「早啊,多謝你的高麗參,我爹昨晚破天荒的沒有罵我。」

  夏日的清晨,朝霞給騎馬的少年鍍了一層光,雄姿英發、朝氣蓬勃,很是好看。

  看得魏采薇一時挪不開眼睛,樓上鏡台樓下巷,巷子少年,樓上佳人笑。把昨天對丁巫的承諾全都忘了。

  這時丁巫也起床了,打開大門去甜水井提水。

  汪大夏看到丁巫從她屋子裡出來,連忙收起揮動的雙手和微笑,打了個招呼,拍馬就跑了。

  汪大夏跑到巷子口,看見巷子口突然多出個茶棚,一大清早的居然就開門了,還有兩個茶客坐著,磕著瓜子喝茶。

  汪大夏心中狐疑:清閒的人不可能起這麼早。勤快的人早上吃包子喝豆漿把肚子填飽就幹活去了,誰有這閒工夫喝茶嗑瓜子。

  有些矛盾。汪大夏留了個心眼,問巡街的北城兵馬司,「這個茶棚什麼時候開的?」

  「昨天剛開。」

  這也太巧了。只要和魏采薇有關,汪大夏就上心,對北城兵馬司的人說道:「盯著點,有什麼異像就派人去錦衣衛衙門告訴我。我家的鄰居你們也好好的看著,若有人上門鬧事,先抓起來。」

  可不能再重蹈周小旗事件。

  汪大夏快馬加鞭,趕去錦衣衛衙門點卯,陸纓以為汪大夏會遲到,卻沒想到他居然按時出現了!

  汪大夏在花名冊上簽了到,扛起船槳,對陸纓說道:「我在甜水巷的巷子口發現一個奇怪的茶鋪……」

  汪大夏把他的安排告訴了陸纓,「北城兵馬司的人幫忙查底細,這個茶鋪漏洞百出,一看就不對勁,也不曉得是那個不長腦子的人安排的。」

  「額。」陸纓沉默片刻,說道:「要北城兵馬司的人不要查了,茶棚是我昨天臨時安排下去的,丁家在京城有仇家,我就派人暗中保護丁巫。」

  汪大夏立刻掛了一副笑臉拍馬屁,「陸統領未雨綢繆,倉促之下就能想到這麼好的法子,真是太英明了!標下實在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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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大學的丁大哥警告上高中的半夏妹妹不要和初中生大夏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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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20: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復仇 第四十五章 吃瓜

  陸纓是高門大戶的貴女,不曉得人間煙火,設了個暗哨立刻被混跡市井的汪大夏看出了破綻。

  不過陸纓性格板直,知錯就改,並不介意汪大夏剛才取笑說「那個沒腦子的」,當然對他拍的馬屁也無動於衷了,只曉得如何解決問題,問道:「的確是我考慮不周,以你看,把茶棚換成什麼比較好?」

  有這種虛心請教的上司,汪大夏也不藏私,說道:「茶棚都搭上了,一天之內換兩個主會引人懷疑,不如運幾車西瓜過去,賣大碗茶也賣瓜,這熱天的,西瓜早中晚都有客人吃,解渴又解暑。」

  陸纓吩咐手下,「買幾車西瓜運過去賣。」

  汪大家加了一句,「記得買大興的西瓜。我們宛平的人都喜歡吃大興的瓜。」

  陸纓說道:「照他說的去做。」想了想,問汪大夏,「宛平的西瓜和大興的有什麼區別?」

  「你就敲。」汪大夏彎曲手掌,用指關節敲空氣,「你就問,喂,你是宛平還是大興的?」

  陸纓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汪大夏逗她玩,一腳把船槳踢給他,「劃你的龍舟去!」

  汪大夏笑嘻嘻的扛著船槳走了。

  陸纓去給陸炳請安,陸炳的面部表情已經大體恢復,行走自如,養了半個月多,臉色都紅潤了些,他對著鏡子自照,「今晚我們一起回家去,再在衙門住下去,恐怕家裡人會猜疑,就是我這臉色太好了,說天天在衙門辦公忙得回家的空閒都沒有,宜人怕是要多心。」

  陸炳一連死了四個老婆,他所說的宜人,就是陸纓五個姐妹的生母李氏。李氏雖然是侍妾,但她有五品誥命在身,明朝五品誥命稱為宜人,所以通常叫她李宜人。

  李宜人還是陸炳的繼母李太夫人的親侄女,當初抬進陸府的時候,就是貴妾。

  陸炳生母是嘉靖帝的乳母,死的早,李太夫人雖是繼母,卻對陸炳悉心撫養,培養他成材,中武進士。陸炳很敬重繼母,陸炳剋妻,長子和次子還都夭折了,為子嗣計,李太夫人把侄女李氏抬進來。

  李氏一連生了五個女兒,還個個都站住了,實屬不易,陸炳便為她請封了五品宜人的誥命。

  陸纓說道:「我就對宜人說,每天都督促父親按時吃飯,還戒了酒,故身體比以前好些。今年端午節,雄黃酒也不准喝,都陪著父親喝果子露。」

  幸虧有女兒打掩護,陸炳笑道:「就這麼辦,晚上我們一起回家,明日就是端午了,不用當差。」

  陸纓見父親身體好,心情就大好,回去處理完公務,想起汪大夏一眼識破茶棚的漏洞,深知自己的弱點,就換了一身便衣,親自去茶棚看看。

  茶棚堆了一地的西瓜,坐下吃瓜的客人比喝茶的還多,那些花生瓜子等炒貨都買不出去。

  大夏天的,除了家裡有冰塊的豪門大戶,普通人吃零嘴都不會碰這些容易上火的炒貨。

  陸纓找了個位置坐下,要了兩片西瓜,給錢的時候低聲吩咐喬裝的賣瓜手下,「把花生瓜子都撤了吧。」

  陸纓吃著瓜,眼觀八路,耳聽八方,感受著市井煙火氣,普通老百姓的世界和她長大的環境截然不同,為了一日三餐忙碌,為了一些她認為是雞毛蒜皮的事情苦惱、都要付出全力……

  其實即使爬到父親這樣的位置,甚至是皇帝,也有苦惱和求不得的東西,難道這就是佛經裡說的眾生皆苦,只有四大皆空,才能脫離苦海?

  正思忖著,一個熟悉的人過來買瓜,正是丁巫。

  丁巫看到陸纓,先是一愣,而後明白是錦衣衛在監視自己,他是個要遣返到流放地的流放者。

  丁巫挑了個西瓜,藉口歇腳,坐在陸纓旁邊,低聲說道:「我今天都在家裡幫半夏製作藥丸子,除了出來買些吃的,哪都不會去的。」

  陸纓說道:「你昨晚去了澡堂。」陸纓說話一直都是如此直接。錦衣衛一直在監視他,對他的行程一清二楚。

  丁巫一噎,昨晚去澡堂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因在飯桌上發現鄰居家的男孩子對半夏明顯「居心不良」,所以他去了澡堂打聽汪大夏的底細。

  但這個理由不能對陸纓講,丁巫說道:「我今晚不會去澡堂了。」就在家裡洗。

  陸纓說道:「你一個流放者,去澡堂打聽我手下的消息?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了,安心回鐵嶺。汪大夏是我的人,他雖不著調,卻不是壞人。」

  陸纓護短,連她親爹抱怨幾句汪大夏的不好,她都會軟軟的頂回去,何況是丁巫一個流放者。

  丁巫默默頓首,抱起西瓜告辭。

  回到家裡,魏采薇正在製作婦人月經不調的紅花當歸散,丁巫切了西瓜,「歇一會,先吃瓜。」

  魏采薇吃著西瓜,丁巫把甜水巷瓜棚遇到陸纓的事情說了,「……沒想到去個澡堂都跟著。」

  不知陸纓是女郎。魏采薇說道:「陸統領說話做事就是一板一眼的,有時候不講情面,不過她本人還是不錯的,我扮作寡婦行醫,她也不戳破。」

  丁巫看著香案上擺著的「亡夫汪二郎之靈位」,說道:「你就非要寫汪二郎?這也太巧了,汪衙內知道真相後沒意見?」

  丁巫後天就要走了,對鄰居這條盯著他半夏妹子、虎視眈眈的「大狼狗」實在不放心。

  「『二』字最簡單嘛,順手就寫上了。」魏采薇說道:「他沒要求我把靈牌改名字,應該是沒意見。」

  丁巫還是不放心,「是沒意見,還是別有用心啊。」

  「別胡思亂想了,吃瓜。」魏采薇把一片西瓜塞進丁巫嘴裡,「我是鐵嶺象牙山一枝花,喜歡我的人你在鐵嶺見得多了,我長的美還能賺錢又不是我的錯,隔壁的小夥子想多看我兩眼太正常了,但他是千戶之子,我屬於三姑六婆的女醫,我和你一樣都保持獨身,不思婚嫁,你我都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不被世俗所困,不隨波逐流的結婚生子,為何遇到汪大夏,丁大哥就不相信我了呢?」

  丁巫塞了一嘴西瓜水,「關心則亂,是我錯了。」

  魏采薇又過了一關。暗道:汪大夏你可消停一會吧,不要再惹丁巫懷疑了。

  兩人忙了一整天,連三餐都是丁巫頂著暑熱去外頭買著回來吃,無暇做飯。

  汪大夏晚上又回家了,本來想蹭晚飯吃,但兩人今天沒有開伙,已經吃完丁巫買的飯,正坐在庭院納涼休息聊天。

  汪大夏再次邀請兩人,「明日端午節,京城二十四衛要在護城河比試龍舟,你們得去看我拿第一。」

  丁巫想起陸纓的警告,說道:「我不去。」

  丁巫後天就要走,魏采薇當然也不會去,說道:「錦衣衛最近年年第一,這一年有你助陣,我不去看你也是第一。」

  汪大夏很失望,「這昨天不是說好了嘛,怎麼變卦了。」

  因為昨天不知道陸纓擺了茶棚監視丁巫啊,連去附近最近的澡堂子都不妥,何況是去人多眼雜的護城河看賽龍舟。

  明天怕是要人山人海。

  丁巫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解釋道:「等待遣返的流放之人,不宜走動。」

  汪大夏一心想在魏采薇面前表現自己,展現自己奪冠的英姿,這是難得的機會,可不能放過,說道:「你是流放,又不是坐牢,不用畫地為牢。」

  魏采薇說道,「你是錦衣衛的人,甜水巷那個茶棚,你最明白是怎麼回事。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丁大哥在家裡閉門不出,是為了避嫌,不給錦衣衛添麻煩。你怎能反過來怨他畫地為牢?」

  他他他,又是他!

  汪大夏一跺腳,居然一溜煙的跑了!

  就這德行……丁巫這才真的放下心來,毛毛躁躁的半大小子,半夏妹妹不會喜歡的。

  汪大夏沒有回隔壁的家,而是跑到了甜水巷門口的西瓜攤——由於買西瓜的客人太多,陸纓已經放棄了賣茶,改為賣西瓜了。

  汪大夏找陸纓,「錦衣衛不准丁巫出門轉一轉?」

  陸纓說道:「沒有不准。」

  汪大夏說道:「這樣盯梢,丁巫不敢出門,丁巫不出去,魏大夫就不出去,明天就沒有人看我劃龍舟了。」

  陸纓指著自己:「我不是人?我爹不是人?」

  畢竟是京城二十四衛比賽,事關榮譽,各個衛的指揮使還是會抽空出來露露臉的。

  汪大夏說道:「護城河有一塊地方搭著涼棚,是達官貴人們的家眷看龍舟賽的地方,求陸統領給他們弄兩個位置,我負責接送他們,這樣不會有問題了吧。」

  陸纓有些猶豫,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汪大夏繼續求她,「我苦練十幾天了,就是想在熟人面前勝一場,爭點面子。你看我心緒不寧,萬一影響發揮,落後怎麼辦?錦衣衛年年第一,今年萬萬不能丟了名譽。」

  汪大夏三寸不爛之舌,終於說動了陸纓的榮譽感,「胡說八道些什麼,今年必須第一,位置我來弄,人你來接送。」

  汪大夏大喜,「陸統領體恤下情,標下定為陸統領效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沒讓你蹈火,你先把龍舟劃好。」

  汪大夏樂顛顛的跑去報喜,「……就這麼說定了,明天一早我趕著馬車來接你們。」

  丁巫見是陸纓的安排,就沒有推辭。

  端午節。

  護城河兩岸人山人海,京城二十四衛,先分六組,初賽四四比拚,選出每一組的第一名,最後六條龍舟參加決賽。

  魏采薇和丁巫不用和平頭百姓擠在一起,他們坐在河灘一個看台處,有涼棚遮攔烈日。

  今日天氣格外炎熱,涼棚下都汗流不止,有幾個賣冰碗的推著小車叫賣,顧客趨之如騖。

  丁巫起身去買冰碗,可是等到龍舟開賽,魏采薇都沒見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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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復仇 第四十六章 失蹤

  龍舟賽,錦衣衛抽籤,剛好抽在甲組,在第一輪比試,汪大夏長得帥,身材好,有力氣,作為錦衣衛的門面,放在龍舟的第一排,前面就是敲鼓的鼓手。

  他的額頭綁著一塊紅色的布巾,以防止額頭的汗水流到眼睛裡影響視線,真是萬男叢中一點紅啊,格外顯眼。

  汪大夏這點小心機一下子將看台上魏采薇的視線吸引過去,汪大夏伸長脖子看著烏壓壓的看台,他當然看不清的臉,但還是努力揮著船槳朝著魏采薇大概的方向打招呼。

  魏采薇本能的想揮手對龍舟裡的一抹紅回應,但礙於身邊有丁巫,就表現出無動於衷的樣子。

  比賽開始,棋手衛的龍舟搶先一步,錦衣衛隨即跟上,金吾後衛和羽林左衛在後,所有的龍舟都咬得很近,距離不過一個人的身位,旗鼓相當,你追我趕,霎時好看。

  魏采薇緊張的盯著那那一抹紅,汗水把衣襟浸透都不知。

  丁巫一直揮著折傘給她扇風,見她還熱,就把扇子給她,自己去買冰碗,以前在鐵嶺出去玩的時候,買東西跑腿這種事情都是丁巫去做,要半夏妹妹歇著。

  老百姓聚集的地方都是買綠豆湯、酸梅湯等解暑,冰碗比較貴,這裡的看台都有京中有點頭臉的人,賣冰碗大多都在這裡做生意,一個個冰碗攤子都不愁客人,攤前排了好多人。

  冰碗是在碗底鋪一層冰塊,然後加上蓮藕、去了苦心的蓮子、菱角還有芡實,撒上雪花糖,再澆上新鮮的核桃仁、杏仁、切碎的甜瓜和蜜桃,冰冰涼涼,香甜可口,最是解暑。

  丁巫打量著那個隊伍最短他就去那個,免得半夏妹妹久等,正打算去西面楊柳樹下那個冰碗攤子時,一個小販推著獨輪車過來了,車上有個裹著棉被的大桶,剛好停在他身邊。

  小販指著木桶上,「要冰碗嗎?現成做好的。用的都是好冰,沒有那些碎屑髒沫,不信您看。」

  冰塊講究水質,冬天從河道取浮冰,有的乾淨,有的還摻著碎屑和垃圾,吃了會腹瀉不止,每年夏天都有吃冰碗拉肚子去世的。

  小販揭開蓋子,丁巫彎腰低頭,想看桶裡的冰乾不乾淨,他感覺到身後聚集了好些人,但沒有引起警覺,以為是買冰碗的客人。

  後頸被人重重一擊,丁巫當即暈過去,小販在人群的掩護下將他塞進了桶裡,蓋上蓋子。

  魏采薇全神貫注的看著那一抹紅消失在河道,才回過神來,丁巫還沒有回來,剛開始,魏采薇還以為是買冰碗的人多,需要等一會,就沒有在意,但是等到龍舟返回了,陣陣鼓聲傳到看台,人們都翹首緊張的看著河面,是那個衛的龍舟衝在最前面。

  魏采薇也很想知道,初賽只取四個船隊的第一名,如果不是第一,就失去復賽的資格。

  可是她站起來遠眺河面的時候,也發現買冰碗的人都回到看台上了,樹下那一排冰碗攤子只有攤主,沒有客人。

  丁巫呢?

  鼓聲越來越近,即將到達終點,四艘龍舟都在衝刺,鼓點也越來越急,就像魏采薇的心情。

  她再也不能在原地等丁巫回來了。

  魏采薇一邊尋找,一邊呼喚丁巫的名字,還和冰碗攤子,甚至男廁所外頭也叫過。

  沒有任何回應。

  魏采薇感覺不妙,丁巫絕對不會不辭而別的。

  她頂著烈日,往終點處的看台走去,那裡是京城二十四衛各個指揮使所在。

  此時一艘龍舟最先衝到終點,搶到了紅花,眾人歡呼:「錦衣衛勝!」

  看台上,錦衣衛指揮使陸炳聽了,心裡高興的很,面上淡定的朝著棋手衛、羽林左衛等三個衛所的指揮使抱拳說道:「承讓承讓!」

  三個指揮使:虛偽!

  龍舟上,剛剛獲勝的汪大夏已經脫力了,熱得發慌,乾脆跳進河裡涼快涼快,從水裡鑽出來上岸的時候,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的曲線,連汪小夏都快藏不住了。

  驚得女客們紛紛用扇遮面。

  陸纓當然也看見了,但是她女扮男裝,不能遮眼睛。陸炳看得心頭火起,覺得汪大夏玷辱他女兒的眼睛,但不好當眾發火,吩咐手下,「要他換一身乾衣服,莫要著涼,待會還有決賽。」

  這時護衛對著陸纓耳語了幾句,陸纓聽了,立刻告退。

  汪大夏換了衣服,跟著船隊的隊員去接受陸炳的獎賞,正好與匆忙的陸纓擦肩而過。

  陸纓幾乎永遠一個臉色,好像中風似的,沒有什麼表情,汪大夏看不出她的心情,但是他上看台樓梯的時候,看見了台下被護衛們攔住的魏采薇。

  魏采薇明顯很焦急的樣子,而且,她身邊沒有丁巫。

  汪大夏巴不得丁巫消失——但不是現在啊!

  汪大夏找了個藉口,「各位先上去,我去趟茅廁。」

  汪大夏折返,跟在陸纓身後。

  陸纓走過去,也發現魏采薇身邊某個人不見了,使了個眼色,「去那邊說。」

  龍舟賽的日子,不好讓人知道錦衣衛丟失了流放者。

  離開人群,魏采薇把丁巫去買冰碗就沒有回來的事情告訴了陸纓,陸纓並不著急,說道:「我派人暗中跟蹤丁巫,問他們就知道了。」

  原來陸纓並不放心看台,她一直沒有放鬆對丁巫的監視。就像當初派人跟著魏采薇一樣,從不放過任何可疑。

  魏采薇首次覺得陸纓多疑也是優點,「趕緊去找暗探。」

  陸纓吹響竹哨,召喚暗探,但是吹了好幾次,都沒有暗探過來回話。

  陸纓眉頭一皺,吩咐手下分散尋找。

  手下們在一顆大柳樹下找到了兩個暗探,他們兩個都已經暈了過去,身邊還有潑灑的冰碗,蓮子、芡實、桃汁等等撒了一地。

  魏采薇試了試鼻息,「沒事,只是暈過去了,應是有人在冰碗裡下了料。」

  汪大夏突然竄出來,「這地方遠離魏大夫坐的看台,他們如何監視?」

  「你怎麼來了?待會還要決賽!」陸纓從昏迷的暗探懷裡摸出一個西洋望遠鏡來,「當然是用這個監視,靠的太近會被人發現。」

  汪大夏舉起望遠鏡一看,果然如此,就連魏采薇座位旁邊一個熊孩子正在挖鼻孔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地方是個絕佳監視之地,遠離人群,還有樹蔭,以及,離賣冰碗的攤子很近,邊吃邊監視。

  汪大夏把望遠鏡還給陸纓,「現在有兩種可能,第一是丁巫跑了,他還有同黨暗中協助。第二是有人對丁巫不利,把他從錦衣衛眼皮子底下綁走了。」

  流放者在遣返途中逃跑,就是逃犯,可以當場擊殺!

  魏采薇心急如焚,「丁巫不可能逃跑,如果非說他有同黨,那就是我。可是我當時就在看台上,怎麼可能分身往冰碗裡下藥,弄暈錦衣衛暗探?一定有人綁架他,而且早就盯上了,曉得錦衣衛在盯梢。」

  陸纓說道:「定是綁架者喬裝冰碗攤主,先弄暈了我的暗探,再綁走了丁巫。可是丁巫一個大活人,如果被人綁架,一定會反抗,怎麼沒有路人覺察?」

  汪大夏見魏采薇著急,指著一溜賣冰碗的攤子,「你看冰桶都用厚棉被裹著,裡頭可以藏人,我先去瞧瞧,萬一碰到藝高人膽大的,人說不定還在桶裡頭。」

  言罷,他真的每個冰桶都打開看了,一無所獲。

  另一邊,陸纓牽了條獵犬,魏采薇把丁巫慣用的摺扇打開給獵犬聞著,要狗帶路,在龍舟賽剛開始的時候,丁巫一直搖著摺扇,給她扇風。

  魏采薇眼眶有些紅,「他把我親妹妹呵護,我卻把他弄丟了。」

  魏采薇後悔啊!上一世丁巫一直安安穩穩的在鐵嶺當書吏,一直到改朝換代,新帝登基,赦免丁汝夔之罪,賜回財產,另給了官職才到京城,父子團圓。

  這一世,因她的原因,丁巫被帶到京城指認身份,結果就遭遇不測。

  獵犬把眾人帶來賣冰碗的地方,就不再前進了。

  丁巫總不能鑽進地裡去。汪大夏等人問攤販,皆稱不知道:「……那會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著買冰碗的客人,我們都忙著收錢做生意,誰會注意這些。」

  京城之下,該如何找起?

  魏采薇努力把眼淚逼退,讓自己冷靜下來,說道:「我看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嚴侍郎,我們那晚聯手騙過了他,但是錦衣衛內部一定有人洩密,引起了他的警覺。丁汝夔被單獨關押,只有陸大人的手令才能見他,想要弄死丁汝夔很難,但是丁巫就不一樣了。丁巫是丁汝夔唯一的軟肋,抓住丁巫,就控制了丁汝夔的命脈。」

  陸纓目光一亮,「你是說嚴侍郎用丁巫的性命來要挾丁汝夔?」

  魏采薇點頭,「身為一個慈父,兒子和自己只能活一個,會作何選擇?」

  汪大夏靈機一動,說道:「其實這個問題可以反過來看,只要丁汝夔活著,丁巫就一定活著,因為還要用丁巫的性命來威脅他呢,魏大夫不要著急,丁巫縱使會受些皮肉之苦,卻不會有性命之憂。京城那麼大,嚴侍郎權勢滔天,我們即使有證據也要不到人,所以,我們——」

  「我懂你的意思了。」陸纓說道:「我們立刻回詔獄,看誰傳話用丁巫來威脅丁汝夔自盡,誰就是內奸,再順藤摸瓜,從內奸找到丁巫被關押在何處。」

  汪大夏要跟去,被陸纓阻止了,「待會還有決賽,臨陣換將,會動搖軍心,你做好你的事情,我做好我的事情。你把第一名劃到手,我會找到丁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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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21: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復仇 第四十七章 一齣好戲

  「可是——」汪大夏咬了咬唇,不敢看魏采薇,「是我非要拉著丁巫來看龍舟賽的,是我的錯。我得把他找回來,完璧歸魏大夫。」

  如果丁巫出事,她八成不會原諒我的。

  陸纓說道:「平時看你挺機靈的,今天怎麼糊塗了?現在不能打草驚蛇,讓對方猜到我們的意圖,否則如何把傳話的人引出來現身?我本人暫時也不會回去,只是飛鴿傳書給詔獄的看守,要他們留心,我假裝沒有猜到,就在護城河邊尋人,檢查每一個賣冰碗的桶,以混淆視聽。你只需做好你的事情,贏得龍舟賽,聽明白沒?」

  汪大夏點點頭。心想這個頂頭上司平時凶巴巴的,但關鍵時候肯護著我,我得爭氣。

  陸纓暗中放飛了一隻信鴿。然後大張旗鼓的尋人,每一個賣冰桶的、甚至盛綠豆湯的都掀開了鍋蓋檢查,看裡頭是否藏人,有路人想要圍觀,皆被陸纓一句「錦衣衛辦案!閒散人等速速退散,否則以同黨處理」給嚇跑了。

  錦衣衛一時間在護城河兩岸造起了一陣陣喧嘩,引起了看台上二十四衛各個指揮使的注意。

  此時護城河的龍舟初賽已經到了第三批,兩岸的喧嘩影響了河上龍舟賽的氣氛,越發緊張起來。

  汪大夏回去準備決賽,陸炳命手下問他出了什麼事情。

  汪大夏寫了個字條,傳給陸炳,陸炳看了,對其他指揮使說道:「我們收到情報,說有敵國奸細來到龍舟賽上,正在抓奸細。各位放心,有錦衣衛在,他們也就小打小鬧,翻不起浪來。」

  陸纓故意指揮手下在兩岸興風作浪,其實是圍魏救趙之計,真正的大網已經在錦衣衛詔獄撒開了。

  江米巷,錦衣衛衙門。

  今天端午節,衙門放假,只有站崗輪值的人還在,天氣太熱,獵犬趴在樹蔭下面,伸出長舌頭呵氣。

  地下囚室也被熱浪席捲,丁汝夔熱得連書都看不下去了,在涼席上打坐,心靜自然涼。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

  別的死囚犯都是一天吃早晚兩餐,丁汝夔受到優待,一天早中晚三餐。今天的午餐是應景的粽子和米酒。

  飯堂廚子將熱好的粽子放在食盒裡,牢房的獄卒過來提。

  庫房看管火器的面具吳在飯堂吃過了中午飯,提著一個竹編的蛐蛐籠,對獄卒說道:「我從一山東人那裡買了一隻鋼牙蛐蛐,來品鑑品鑑?」

  面具吳的臉被火器炸了一半,常年戴著面具,吃飯的時候找個角落背對著大夥,臉對著牆吃飯,吃完後又戴上面具,時間長了,都叫他面具吳。

  明朝鬥蛐蛐成風,上到皇室,下到百姓,都喜歡鬥蛐蛐,那蛐蛐的叫聲響徹飯堂,立刻引起了獄卒的注意,放下了食盒,湊到蛐蛐籠跟前。

  乘著獄卒的注意力都在鋼牙蛐蛐身上,面具吳偷偷打開了食盒,將盒子裡的粽子替換。

  今天的中午飯比平時要晚一些,獄卒提著食盒進來,將粽子和米酒擺上,再將早上的剩飯剩菜收走。

  丁汝夔像平時那樣客客氣氣的道謝,獄卒有些不好意思,「餓了吧,送晚了些,有點事絆住腿了。」

  丁汝夔忙道:「沒事,光顧著熱了,不覺得餓。」

  獄卒揮著手掌扇風,「今年真是邪門了,端午就熱成這樣,要是到了三伏天還得了。」

  獄卒提著食盒走了,穿過三道鐵門,每過一道,就鎖一道門,除了陸炳的心腹,旁人都無法靠近這裡。

  丁汝夔坐牢十年,還保留著吃飯前洗手的習慣,今天的飯是三個大粽子,丁汝夔剝開第一個粽子,是個赤豆粽,赤豆上黏著一張小紙條,上頭寫著:「丁巫在我手裡,你死,或者他死。」

  丁汝夔身體一震,連忙環顧四周,看守的獄卒吃飽了西瓜,正躺著準備歇午覺,動都不想動,一動就出汗,似乎根本沒注意他的異動。

  為了謹慎起見,丁汝夔把椅子挪到對面,背對著獄卒,打開了第二個粽子,粽子的字條寫的是「吞了它」。

  丁汝夔從這個鹹蛋黃粽子裡發現了一枚大拇指大小的小金印,是篆刻的巫字,正是他以前親自給兒子丁巫做的一枚印章,兒子用一根線串起來掛在脖子上,貼身保管,從不離身。

  兒子出事了。

  有人用兒子要挾他,逼他吞金自盡。

  牢房裡時時刻刻有人在三層鐵門外看守,懸樑自盡或者哐哐撞牆是不可能的。所用的餐具都是木頭或者竹子的,不可能有尖銳的物品。

  前天兒子丁巫隔著鐵門來看他,父子二人緊緊握著雙手,有機會傳遞物件。所以丁汝夔吞金自殺,外人會以為他是在兒子探監時得到了小金印自盡,不會懷疑到有人在粽子裡做了手腳。

  好厲害的手段!

  一定是素有鬼才之稱的嚴世蕃幹的!

  難道那天的演得病入膏肓的苦戲被他看穿了?

  丁汝夔將小金印藏在枕頭裡,慢慢吃著粽子,將字條也嚼碎嚥下去,用米酒送服,三個大粽子全都吃完了,只剩下幾片黏著糯米的黃綠色粽葉。

  兒子丁巫是他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親人。

  毫無疑問,他會為了兒子犧牲自己,是他連累了兒子,兒子本來擁有好的前程,卻連參加科舉的資格都沒有,在鐵嶺當一個小小的書吏。

  如今,兒子性命危在旦夕。

  但是,丁汝夔十年前被嚴嵩嚴世蕃狠狠坑過一次,他有疑心病,從此不再相信任何人。

  就連魏采薇在月下相認、甚至在牢獄裡要他吞下火鶴花蕊裝性命垂危,哄騙嚴世蕃,之後還悉心照顧他康復,他也不相信魏采薇就是魏南山的養女,直到丁巫親口證實。

  這枚小金印的確就是丁巫的,可是我如何知曉丁巫人在嚴世蕃手中、或者丁巫已經遭遇不測?

  如果兒子已經死了,我還吞金自殺,將來,誰為他復仇?

  可是,如果,萬一,丁巫真在嚴世蕃手裡,我若不死,兒子一定很危險。

  怎麼辦?丁汝夔深深陷入矛盾中……

  與此同時,護城河上,已經到了決賽階段,汪大夏依然坐在龍舟第一排,額頭上繫著標誌性的紅布條,依然是萬男叢中一點紅。

  少年人的張揚恣意、帥到炫目、氣焰囂張,這股勁頭從對手看來,實在有些欠揍,但是很是能鼓舞自家人的士氣。

  只是汪大夏決賽時的神色已經沒有初賽時的輕浮,明顯穩重了,他拿著船槳,就像拿著武器即將奔赴沙場的戰士。

  已經失去決賽資格的旗手衛指揮使酸溜溜的說道:「喲,這不是北城四害汪衙內嗎?陸大人真是會調教人,這才一個月,就把一截朽木調教成才了。」

  看來汪大夏紈絝的名聲「美名遠揚」,連旗手衛指揮使都知曉四害之名。

  陸炳心中亂如麻,心想丁巫現在怎麼樣了,誰是錦衣衛的內鬼等等,面上依然穩如老狗,謙虛說道:「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本就是一塊璞玉,稍欠雕琢罷了。」

  一聲銅鑼響起,決賽六艘龍舟如利劍般衝過去。

  魏采薇沒有觀看比賽,為了一起演戲,她就像一隻驚慌失措的兔子似的,在人群裡穿梭,徒勞的尋找丁巫的身影,直到脫力「暈倒」。

  陸纓一把抱起了「昏迷」的魏采薇,還一擲千金,將所有賣冰碗的冰桶給包圓了,一桶桶冰塊抬進臨時搭建的帳篷裡,給「中暑」的魏采薇降溫。

  冷峻帥氣的陸統領當眾抱起一個虛弱的、寡婦打扮的美女,送入帳篷,這一幕又引起了轟動!

  雖然錦衣衛嚴禁路人圍觀,但是卻防不住泱泱之口,人們紛紛用眼角的餘光看著一桶桶冰塊運到帳篷裡去,恨不得用目光把帳篷戳出一個洞,來看裡頭發生了些什麼。

  流言蜚語如浪花一樣沸騰:

  陸大人的私生子和小寡婦不得不說的故事。

  果然私生子就是私生子,沒規矩!

  小寡婦暈倒,未必是中暑,八成肚子裡懷著小小私生子。

  就看陸統領關心的模樣,一定是他的孽種!

  陸統領當著陸大人的面把小寡婦抱進帳篷,這是逼父親容許他娶小寡婦啊!

  流言蜚語在口口相傳中變本加厲,從中暑變成了珠胎暗結懷孕,自然也傳到看台上二十四個指揮使耳邊,大家看陸炳的目光不禁都帶著幸災樂禍的微笑:你們錦衣衛每年都贏,今天就是贏了,臉面也丟盡了哈哈!

  陸炳:差不多得了哈,你們也太能演了!

  一聲鑼響,錦衣衛以超過第二名兩個頭的優勢獲勝,再奪第一!

  現場歡聲雷動,當然,大多都是起鬨的。

  二十三個衛所的指揮使紛紛站起來恭喜陸炳,「恭喜恭喜!再奪第一!」

  每年都恭喜陸炳,但是這一次大夥的笑容都是真的,恭喜也是發自內心——恭喜陸大人要抱孫子了!

  到了黃昏,面具吳交了倉庫鑰匙回家,喬裝的陸纓等人悄悄跟蹤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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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21: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復仇 第四十八章 不入虎穴,焉得丁巫

  面具吳也是世襲了數代的錦衣衛籍,子承父業,只是他擦槍不認真,炸膛了,毀了大半邊臉,毀了前途,本來是要勸退的,但他以上有老母,下有稚子,還是死了老婆的理由苦求陸炳,給個差事、全家能吃上飯就行。

  陸炳動了憐憫之心,要他看管火器庫房,順便給每一個新接觸火器的新兵「參觀」不好好擦槍是什麼下場。

  他那張爛臉就像鬼似的,怕嚇著別人,終年戴著面具,人稱面具吳。

  面具吳這些年算是兢兢業業,所以他以鐵牙蛐蛐來吸引獄卒調換粽子,著實令人吃驚,這樣受陸炳恩惠的人,居然是內鬼!

  震驚也沒有用,趕緊找到丁巫要緊。

  眾人喬裝,偷偷跟著他,魏采薇提著一個籃子,堆滿了純白的梔子花,喬裝成賣花的少女。

  陸纓穿上道袍,貼了鬍子,拿著一面卦旗,裝作算命先生。

  至於汪大夏……他非要學著魏采薇,也偽裝成賣梔子花的少女!以他可怕的審美,自是打扮得花枝招展,還捏著小細嗓子追趕魏采薇,揮著繡花小手絹:

  「半夏妹妹!等等我,我們結伴賣花!以防街上有登徒子調戲我們!」

  魏采薇心道:那個不長眼的登徒子敢調戲你呀!

  汪大夏為什麼非要跟著魏采薇?

  無非是聽到了「私生子抱俏寡婦」的傳聞,汪大夏明知陸纓采薇兩人是做戲,故意讓對手放鬆警惕,但也十分難受,剛剛贏的龍舟第一名也沒甚趣了。

  龍舟賽第一名的獎勵居然是上司親手送的一頂「綠帽子」。驚喜不驚喜?刺激不刺激?

  這獎勵不要也罷!

  但汪大夏也曉得,事關丁巫生死,現在絕對不是爭風吃醋的時候,於是壓抑著自己,喬裝打扮成美少女,為的是和魏采薇一道,不讓陸纓再有機會和她演戲。

  經歷幾次風波後,對於陸纓的人品,汪大夏是相信的,不近女色,刻板嚴明,是個君子。

  但是,相信也不行!演戲也不行!假綠帽子也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兩人提著花籃結伴而行,面具吳從正陽門出城後,到了宛平境內,卻沒有直接回掃帚胡同的家,而是在正陽門外的一家酒館裡買了一壇子雄黃酒,走到了今天比賽劃龍舟的護城河畔,找個石頭坐著,揭開了面具,抱著雄黃酒痛飲。

  今天端午出奇的熱,護城河裡有很多男童戲水,也有成年男子在河裡游泳甚至洗澡的,小褂長褲緊緊貼在身上,人多的就像下餃子。

  「哎呀,討厭!」汪大夏連忙用帕子遮住眼睛,入戲太深。

  不過,汪大夏的反應是對的,純潔的賣花少女怎麼可能盯著游泳的男人看呢?

  魏采薇也學著他的樣子,用帕子遮住眼睛,用餘光觀察面具吳。

  面具吳喝酒時露出一張爛臉,瞬間把附近游泳的男童統統嚇跑了,只有幾個成年男子看見他疤面煞星的模樣,有些好奇,沒有遊走,但也保持著距離。

  面具吳喝了半壇子雄黃酒,把面具蓋在酒壇上,脫了鞋襪和外袍,疊整齊,放在酒壇旁邊,只穿著黑褲子和無袖白小褂,撲通跳進河裡去了。

  調皮的男童遠遠見他跳下水,紛紛拍手道:「妖怪下河吃小孩了,大家快跑啊!」嬉鬧成一片。

  面具吳水性很好的樣子,在水底潛了蠻久,兩人都沒看見他上來,汪大夏低聲道,「不對啊,我的水性算好的,但是我也不能潛這麼長時間。」

  魏采薇說道:「他是不是從其他地方冒頭或者上岸了?」

  汪大夏說道:「不可能,他那張爛臉,觸目驚心,就是從石頭縫裡冒出來我也能看見,我又不瞎。」

  魏采薇靜靜的看著他。

  汪大夏猛地意識到了自己說錯話了,說道:「我沒說你瞎,你不要誤會。」

  其實剛才魏采薇是在思考,她臉色大變,說道:「這麼久不冒頭,有沒有可能是喝醉了,在河裡溺水了?」

  汪大夏當即就要脫鞋從橋上往下跳,一個道士用卦旗攔住他,「姑娘,你的梔子花怎麼賣?」

  正是陸纓扮作的道士,汪大夏莫名其妙,「一文錢一朵。」

  「看到南岸那個白褂黑褲的濕身男子沒有?」陸纓用卦旗的尾部指著方向,低聲道:「他就是面具吳。」

  魏采薇定睛一瞧,「不可能,他的臉光滑的很,就是普通人的模樣,沒有毀容。」

  陸纓說道:

  「你仔細看他的左胳膊,有一道麻繩般粗的刀疤,剛才面具吳脫掉外袍,只穿著無袖白小褂跳水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他就是面具吳。」

  方才汪大夏和魏采薇,甚至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那張脫了面具之後的爛臉吸引住了,白日見鬼似的,沒有注意他其他的體貌特徵。

  但是冷靜到幾乎沒有人性的陸纓記住了,別說白日見鬼,就是晚上見鬼,她也能冷靜的測算鬼的舌頭到底有多長。

  汪大夏驚訝道:「可是他的臉——」

  魏采薇恍然大悟,明白了陸纓的意思,「今天錦衣衛衙門的面具吳是假的,易容成爛臉,隔著面具說話,聲音本來就甕聲甕氣的,容易模仿。是假面具吳用蛐蛐做掩護,調換了粽子,警告丁汝夔。但是易容泡水就掉了,所以出浴之後變成另外一個人。」

  汪大夏問:「既然如此,為何還要游泳——啊,我懂了!這是借屍還魂、金蟬脫殼的連環計!真正的面具吳其實已經死了,等天一黑,會有人偷偷將他屍體扔進護城河,到時候他的家人遲遲不見他回家,只在河灘發現酒壇子和外袍鞋襪,附近的戲水的孩童又都看見一張爛臉的人跳下水裡游泳,就坐實了面具吳是醉酒溺水身亡。」

  熱浪陣陣的黃昏,三人細細想來,都覺得脊背發涼,真是心思縝密,計謀歹毒啊!

  假面具吳早有人接應,在對案南岸的一塊石頭後面放了一套衣服鞋襪,那人穿上衣袍,搖身一變,就成為另外一個人,他相貌平平,扔在人群裡都找不到的長相。

  而護城河北岸的酒壇子以及衣服鞋襪,注定等不到主人的歸來。

  夕陽西下,罪惡就這麼悄無聲息的發生了。

  即使丁汝夔自盡一事東窗事發,所有人都會以為面具吳是內鬼,畏罪喝醉後投水自盡。

  掃帚胡同裡,面具吳的兒子和老母親等著他回家過端午節,他們並不知道,這一頓團圓飯相隔陰陽,永遠吃不上了。

  三人強忍住憤怒和失去面具吳的痛苦,繼續跟蹤假面具人。

  走之前,陸纓吩咐手下,「在這個河段設下埋伏,天黑之後,肯定有人投屍。」

  假面具人換裝之後,就橫穿正陽門大街,從宛平到了大興,然後往東南方向走,在天黑之後到了金魚池。

  金魚池在宋朝的時候是個平地,根本沒有池塘,後來靖康之變,金滅北宋,南宋向金國稱臣,金國遷都現在的北京,金人為了營建都城,就在這裡挖土開窯燒磚頭,挖出了星羅密佈百來個池塘。

  後來金國被南宋和蒙古聯手所滅,這裡的池塘卻永遠留下來。蒙古又滅了南宋,一統天下,元朝在北京定都,這裡的池塘就用來養元朝高官貴族們觀賞性的金魚,所以叫做金魚池。

  朱元璋建立明朝,滅了元朝,金魚池衰敗,但是永樂帝朱棣將都城從應天府南京遷到北京之後,金魚池的買賣再次繁榮起來,很多池塘乾脆被豪門大戶購買,圈起來建造消暑別院,天氣熱的時候從城裡搬到別院消夏,背靠池塘好乘涼嘛。

  假面具人走到一個別院的後門,用三長兩短的方式叩門後,門開了,守衛放了假面具人進去,啪一下關門。

  汪大夏低聲道:「不知這是誰家的別院?這裡屬於南城,我去南城兵馬司打聽一下,南城兵馬司指揮使跟我父親關係不錯,應該會給幾分薄面。」

  陸纓說道:「不用打聽了,我知道是誰家的。」

  想到丁巫很有可能就關在這裡,魏采薇急忙問道:「誰家?是不是嚴世蕃的家?」

  陸纓搖頭,說道:「不是。」

  魏采薇懵了,「除了嚴世蕃,誰有這個算計、誰有這個膽子敢搶錦衣衛保護的流放者?殺錦衣衛的倉庫保管員?」

  陸纓說道:「這是衍聖公孔府的產業,大明遷都北京後,永樂帝賜給衍聖公讀書避暑的地方。」

  孔子的後裔,衍聖公。

  汪大夏更懵,「不可能吧,孔家人向來不過朝政,和丁汝夔無怨無仇,怎麼可能綁架丁巫?孔家也沒有這個實力去佈置這些啊。」

  陸纓說道:「嚴世蕃的大女兒,也就是我二姐姐的大姑子,皇上親自做媒,嫁給了衍聖公,是衍聖公夫人。衍聖公平時住在山東曲阜孔府,把這個御賜的別院給了岳父大人嚴世蕃住著。」

  魏采薇捏緊拳頭,「嚴世蕃果然好算計,這是御賜的別院,又是衍聖公府名下的產業,背景深厚,別說陸統領了,就連陸大人親自來此,也不敢闖進別院搜查。」

  衍聖公府是天下讀書人崇拜的聖地,如果陸炳敢闖到衍聖公府別院搜查,第二天彈劾陸炳的奏摺一定如雪片般,陸炳這個指揮使是幹不成了。

  所以,嚴世蕃的計策滴水不漏——即使有漏洞,也無人敢進來搜查,因為這裡不是嚴家,而是衍聖公孔家的地方,比嚴家更安全的地方。

  真不愧為是鬼才!

  汪大夏頓時絕望了,急道:「陸統領,再拖下去,不是丁巫死,就是丁汝夔死,甚至兩個都死。」

  「不入虎穴,焉得丁巫?」陸纓指著隔壁的一座別院,「這是我們陸家的別院,與孔家是鄰居,所以我才對這裡別院情況瞭如指掌。」

  汪大夏恍然大悟,「陸統領的意思,是咱們從你家翻牆過去?」

  「怎麼?你不敢?」陸纓問道。

  我當然不敢,又是孔家,又是嚴家的,我一個都惹不起,我的爹又不是皇帝的奶兄!

  可是——看到魏采薇擔憂的神色,汪大夏還是壯起膽子說道:「去就去,誰怕誰!我汪大夏只怕鬼,不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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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都怕得要命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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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21: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復仇 第四十九章 還是你們會玩

  陸纓敲開自己家別院的門,看房子的老蒼頭開門,「四小——」,又見她身後跟著兩個外人,連忙改口:「公子回來了。」

  陸纓說道:「不要興師動眾,搬三個梯子去池塘。」

  三人進去別院,彷彿置身於江南的園林,太湖石壘的假山、層層疊疊的邀月樓,兩個池塘連成一片,鋪著蜿蜒如長蛇般的木橋,木橋下皆是碧荷,彎腰可摘。

  汪家這種中等勳貴人家是沒有這種精緻的庭院的,汪大夏好奇,連裝梔子花的花籃都不要了,摘了好幾朵嫩蓮蓬剝來吃。

  「好甜,蓮心也不苦。」都這個時候,汪大夏還有心情吃蓮蓬。

  東邊的池塘盡頭就是衍聖公的別院了,只有一牆之隔。因都是有頭有臉的高門大戶,平日也不住在這裡,偶爾來此消遣而已,防小人不防君子,無論是孔家還是陸家,都沒有預料到有一天會被鄰居翻牆,所以內牆砌並不高,普通的竹梯就能到頂。

  三人都換上了黑色的夜行衣,順著竹梯爬到牆頭,今天是五月五端午節,彎月如鉤,還時不時埋沒在雲層裡,月光基本等同於無。

  汪大夏伸出手掌,「和伸手不見五指差不多了,兩眼一抹黑,我們從何處找丁巫?」

  陸纓說道:「我們兩家的別院是鄰居,互相走動,我去孔家別院逛過幾次。孔家有家族底蘊,這棟別院從永樂朝就得了,至今已百年,園子裡的金魚池有能工巧匠做了水車機關,用水車把金魚池裡的水引到高處,澆在水池中樓閣的屋頂上,池水從四角屋簷流下來,就像下著大雨一樣,所以叫做自雨閣。」

  「自雨閣有人造的雨水降溫,夏天即使不用冰塊,也十分涼爽,像嚴世蕃這樣懼熱的大胖子,一定就在自雨閣。」

  汪大夏一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樣子,嘖嘖道:「還是你們這種天子近臣會玩啊,我們汪家守著什剎海祖傳五代的四進大宅院就自以為了不起了,原來是坐井觀天。」

  魏采薇一心掛念丁巫,說道:「嚴世蕃在自雨閣,以他平日的謹慎,丁巫應該就在他附近,以便隨時要挾。」

  陸纓點點頭,「就是這個意思了,你不會武,就留在牆頭接應我們,我和汪大夏進去,無論是否能夠順利救出丁巫,有我在,丁巫至少不會死。我已經放了飛鴿給父親,父親隨時回來接應。」

  事到臨頭,汪大夏沒有了剛才吃嫩蓮蓬的淡定,心下害怕起來,「那我呢?擅闖衍聖公別院,我爹都兜不住的。」

  陸纓說道:「你是我的人,是我要你翻牆的,你若出事,就說一切都是我指使的,我會兜住你。」

  有了陸纓的承諾,汪大夏放下心來,強行給自己打氣,「我不會出事,我這個人運氣好的很。」

  又對魏采薇說道:「我一定會把丁巫帶回來還給你。」

  魏采薇不會武,她曉得自己若跟去,肯定會給陸纓和汪大夏拖後腿,留在這裡接應是最好的選擇。

  魏采薇從荷包裡摸出兩個油紙包,說道:「如果遇到緊急情況,比如被人包圍,實在打不過,就把這個打開,將裡頭的藥粉撒向對方的眼睛和口鼻。」

  魏采薇一直以懸壺濟世的形象示人,這是她繼薅了五根紅掌的花蕊製造丁汝夔病入膏肓的假象之後,再次露出她也會使毒的一面。

  汪大夏戰戰兢兢的接過紙包,「會毒瞎他們?」

  想不到魏大夫還有如此凶殘的一面。

  魏采薇說道:「這是我用來防身的,沒有毒瞎那麼可怕,只是刺激眼睛,流淚紅腫,暫時視線模糊,若鼻子和口腔也吸入了此物,也會備受刺激,失去攻擊能力罷了。從清水沖洗之後會慢慢恢復,並不致命。」

  也就……罷了?

  汪大夏心道:幸虧我沒有惹怒她!萬一落在她手裡,豈不是生不如死啊!

  其實汪大夏多想了,魏采薇才捨不得折磨他,頂多過一過嘴癮,幻想一下要割了汪小夏。

  陸纓越發覺得魏采薇就是來復仇的禾二小姐,看破不戳破,她接過油紙包,「這件事過後,你出個價,錦衣衛買下你的配方。」

  陸纓到這個緊要關頭還想著公事公辦。

  兩人翻牆,都是從小練武的,身輕如燕,直接從牆頭跳到牆邊的松樹上,然後順著樹幹溜下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層雲朵又遮攔住了彎月,這下真的伸手不見五指了,趴在牆頭的魏采薇恨不得撕開黑夜,找到丁巫。

  陸纓在孔府別院做過客,熟門熟路,加上自雨閣嘩啦啦的雨聲在黑夜裡動靜格外大,兩人很快就到了金魚池邊,看到池中的自雨閣。

  果然如陸纓所料,自雨閣燈火通明,還傳來悠揚的古琴聲,嚴世蕃這個怕熱的大胖子正在此處消暑取樂。

  自雨閣屋頂的雨水,是由池中的兩個水車自轉,將池水倒入水槽,然後匯聚到樓閣屋頂,製造下雨的場景。

  這兩個巨大的水車就像兩層圓形的小樓,在流水的推動下緩緩自轉,每一個水車裡都有二十來個水斗,通過水斗來搬運池水。

  自雨閣亮若白晝,將水車也照應出來了,所以兩人可以看到南邊的水車一個水斗上面,用繩索牢牢綁著一個活人!

  此人就像一個粽子似的,被綁在水車上動彈不得,身不由己的隨著水車轉動。

  水車在活動中,有一半在水底,一半在水面,交替運行,所以活人也跟著水車一起轉動,一會在水面,一會在水底!

  在水面的時候,能夠呼吸到空氣,等轉到水底,如果憋不住氣,就要嗆水,然後在升出水面時把嗆進去的水吐出來,剛剛平復呼吸,身下的水斗又轉進水底去了,開始新一輪的嗆水折磨。

  這是一種殘酷的、緩慢的水刑。會讓人十分痛苦,但不至於致死。

  鬼才嚴世蕃在政治上遊刃有餘,在酷刑上的研究比錦衣衛還狠。

  陸纓看了,氣得銀牙亂咬,「太過分了。」

  汪大夏不忍看,說道:「幸虧魏大夫沒來,倘若被她看見,該有多心疼啊。」

  陸纓捏緊拳頭,就要衝去要嚴世蕃放人,被汪大夏攔住了。

  汪大夏搖頭,「嚴世蕃弄死面具吳還要栽贓給他,這般歹毒之人,他連你爹都算計,他會聽你的話,乖乖把丁巫從水車上放下來?我有辦法救丁巫。」

  汪大夏說出了自己的計劃,「……反正我的水性好,忍一忍又不會死。」

  陸纓聽了,「不行,太危險了,得我來。」

  汪大夏說道:「是我堅持要他來看龍舟賽,他才遭遇這次劫難,我心中有愧。何況我的身材和他差不多,你就相對瘦小,容易被人發現。總之這種事情就不要和我爭了,趕緊把丁巫救走,帶到安全的地方,然後再幫我脫身。」

  汪大夏的計劃也很簡單,就是偷樑換柱之計。

  乘著丁巫轉到水底時,用刀割開繩索,救出丁巫,然後把汪大夏綁在水車上,偽裝丁巫。

  今晚夜色晦暗,丁巫的髮髻在掙扎中早就撒開了,如水草般的長髮時不時遮住頭臉,他又綁在水車上轉動,身上頭上纏著水草浮萍等髒污,如果兩人的身形相似,不仔細看的話,是不會留意水車上綁著的人其實換了個人。

  陸纓是女子,身形要小一些,容易露出破綻。

  金魚池除了自雨閣燈火通明之外,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還有如磨盤大的荷葉以及荷花可以露出頭來換氣藏身。

  兩人潛入水中,游到荷花叢中換了一次氣,等著水車上的丁巫即將轉入水底時,潛游過去,割開繩索,丁巫的手腳已經被捆得麻木了,無法活動肢體,直接沉下去。

  陸纓麻利的先把汪大夏綁在水車上,丁巫穿著一身青衣,在黑夜下呈現黑色,汪大夏的夜行衣也是黑色,頭髮打散遮住頭臉,看起來差不多。

  綁好了汪大夏,陸纓一頭紮進水底,把沉底的丁巫就像挖藕似的拉起來。

  丁巫被捆的太久,四肢麻痺,就像屍體似的不得動彈,陸纓反而更方便救他。

  在水下潛游的時候,陸纓見丁巫都不能吐出氣泡了,連忙俯身過去,嘴唇貼嘴唇,給他渡了一口氣。

  游到接天蓮葉無窮碧的荷花叢中,終於可以在荷葉的掩護下探出頭來呼吸。

  新鮮的空氣入喉,丁巫從半死不活的狀態下醒過來,已經能夠本能的踩水了。

  陸纓把丁巫拖上岸,攙扶著他從松林裡穿過去,到了圍牆下。

  魏采薇一直守在這裡,聽到陸纓的聲音,連忙將繩子扔下來。

  陸纓說道:「丁巫現在還沒有力氣拉著繩索爬牆,你把梯子弄過來。」

  魏采薇吃力的把梯子送到牆下面,陸纓將繩子幫在丁巫腰間,要丁巫爬梯子上牆,她在下面推舉,魏采薇在牆頭拉繩索,丁巫也咬牙拖著半麻木的雙腿爬梯子,雙腳不聽使喚,好幾次都差點踩空了。

  魏采薇使勁拉繩子,指腹幾乎要被繩索割破,說道:「汪大夏你用力推啊。」

  由於太黑了,又不敢點燈打草驚蛇,所以魏采薇一直處於黑暗中,根本看不見汪大夏沒有跟著來。

  陸纓使勁推著丁巫的屁股,說道:「汪大夏在斷後,他還沒過來。」

  三人合力,終於把丁巫送過去了,由看房子的老蒼頭照顧。

  魏采薇在牆頭朝著陸纓招手,「你快上來……汪大夏回來了嗎?」

  魏采薇以為汪大夏斷後就是放放風而已。

  陸纓沒有爬梯子,說道:「他現在……有點麻煩,我這就去救他。」

  言罷,陸纓消失在黑暗之中,腳步聲也漸漸遠去。

  丁巫由於遭受一波接著一波水刑的折磨,嗆進太多的水,嗓子紅腫嘶啞,說不出話來,他想告訴魏采薇,是汪大夏頂替了自己,受著水車水刑之苦,但是他只能發出吼吼之聲。

  魏采薇一聽汪大夏出事了,雖然聽不懂丁巫說什麼,但是從陸纓的表現來看,絕對不是有點麻煩,而是很大的麻煩!

  「勞煩老伯照顧他,我去翻過去看看。」魏采薇大急,她重生是為了讓汪大夏在這一世過得更好,不留遺憾,如今汪大夏有事,她豈能坐視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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