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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暮蘭舟] 回到老公自宮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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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24: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六十章 拔毛

  汪大夏不信父親會幹出放印子錢這種事情,他說道:「陸大人,證據從何而來?是不是因為我最近得罪了嚴侍郎,嚴侍郎答應您不再找我們這些晚輩的麻煩,可是沒說不找我老子啊?定是嚴侍郎栽贓陷害,求大人明察。」

  陸炳說道:「自從那晚事情之後,我答應過你,會留心你的父親。以你父親的六品武官品級,他的京察歸吏部管,我早就和吏部打過招呼,你父親有什麼風吹草動,就立馬告訴我。」

  「實不相瞞,吏部尚書吳鵬和我關係很好,且正在與我家議親事,否則我錦衣衛怎會有你父親的京察卷宗?這都是吳尚書偷偷給我行的方便。若不是證據確鑿,吏部不會隨便判「貪」。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你趕緊回去問問你父親是怎麼回事。」

  陸炳的意思很明確了,不是栽贓陷害,是確有其事,若無證據,吏部也不會隨便冤枉好人。

  汪大夏再次感嘆陸炳人脈強大,且陸炳言出必行,一直留意著汪千戶的動靜,並不只是說說而言。

  陸炳和陸纓一樣,都是靠得住的人。如今京察還在繼續,到秋天才出結果,一切都還有迴旋的餘地。

  汪大夏說道:「多謝陸大人提醒,標下這就去找父親。」

  汪大夏找陸纓請假,粗略說了此事,陸纓護短,當即就答應了,「你自去,先把家裡的事情處理好,若抽不開身,明日早上也不用來點卯。」

  陸纓的想法很簡單,她若連手下都罩不住,如何服眾?汪大夏是為了救丁巫而得罪嚴侍郎。

  汪大夏直接去了北城兵馬司找父親。

  真是禍從天上降,汪千戶連連搖頭,「這不可能!我從來不碰印子錢,再說我也不管錢,賬都在夫人那裡。」

  汪大夏向來看不起繼母吳氏,「那一定是太太幹的,小門小戶出來的,就是眼皮子淺。從她手裡放出去,和從父親手裡放出有什麼兩樣?人家只道是汪家人放的印子錢。人家吏部有證據,若不是陸大人早就和吏部尚書打了招呼,您連補救的餘地都沒有,京察結果一出,直接革職。」

  汪千戶趕緊回去找小嬌妻對質,要吳氏把賬本和家裡的餘錢拿出來。

  賬面上缺了四千兩銀子,汪千戶來的急,吳氏來不及填補這個大窟窿,因而一看就知。

  汪千戶把賬本往桌子上一拍,「你往外放了四千兩銀子的印子錢?」

  吳氏嬌嬌怯怯,「不是印子錢,是放了官員債。我哥哥說專門借給京城裡等候官職的進士們。當官的肯定不會賴賬,這是來錢最快,最保險的借債,我也是為了家裡寬裕一些才這麼做的。」

  「你——」汪千戶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這些年從兒子汪大夏那裡感受到的「驚喜」加起來都不如今天小嬌妻給的多,說道:

  「什麼官員債?你親眼看到了借錢的契約?你這個傻婆娘,印子錢和官員債傻傻分不清楚。吳大舅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他把錢拿去,以汪府的名義放了印子錢,被人檢舉到了吏部,在京察裡頭記了我一筆,我現在成貪官了。」

  汪千戶的年齡夠當小嬌妻的爹了,兩人吵不起來,他盛怒之下,反而異常平靜,「我這六年兢兢業業,這把年紀還堅持巡夜,本想再往上爬一爬,你放個印子錢,我這些年全白費了,別說陞官了,連現在這個六品指揮使都保不住。」

  吳氏慌了神,跪在汪千戶膝前,「我不是故意的,我錯了,我也是被哥哥騙了,我沒想到他連親妹妹都坑啊!若他說放印子錢,說什麼我都不會答應的!」

  汪千戶以前對小嬌妻有多滿意,現在就有多失望,「夫妻一體,五千兩銀子,幾乎是汪家賬面上所有的活錢,你說拿就拿,也不和我商量,既然娘家人跟你親,你就回娘家去過吧。」

  這意思,是要休妻。

  汪千戶失望透頂,他是相信小嬌妻,所以託付中饋,連前妻的嫁妝都交給她保管,絲毫不相疑。可是小嬌妻一心向著娘家,差點把家底都搬到娘家去了,汪千戶還蒙在鼓裡頭。

  吳氏緊緊抱著汪千戶的大腿,哭道:「老爺我錯了!我害了老爺丟官,休妻的懲罰我認了!可是我走了,大秋怎麼辦?求老爺給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吧,我這就去娘家把銀子要回來,我去給官老爺們解釋清楚,是我娘家哥哥放的印子錢,和老爺無關!」

  正好汪大秋午覺醒來,到處找娘,看他娘哭了,也跟著嗷嗷大哭,家裡鬧得雞飛狗跳,亂的很,汪大夏就去了鄰居家躲清靜。

  丁巫剛剛從菜市場買了兩隻雞回來殺,準備晚上做小雞燉蘑菇,慶祝魏采薇考中宮廷女醫。他暫時不回鐵嶺了,平日做家務做飯,幫魏采薇做各種藥丸子,也沒閒著。

  丁巫穿上圍裙,割了一隻雞的雞脖子,正在往碗裡放血,汪大夏從後門進來,四處張望,「魏大夫不在家啊?」

  丁巫說道:「司禮監剛送來名牌,就立刻有人來請她去看病,說是成國公府家的女眷。果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一舉成名天下聞了。」

  丁巫殺了一隻雞,又提起另外一隻。

  汪大夏跟他沒什麼話說,但是沉默會更尷尬,沒話找話,說道:「今天買了兩隻雞啊。」

  丁巫麻利殺雞放血,「半夏說你晚上一定會過來蹭飯,你一個人就能吃一隻雞,所以她要我做兩隻。」

  汪大夏聽了,心花怒放,還是魏采薇對我好,總是想著我。

  丁巫將準備的好的開水澆在兩隻雞上,開始薅雞毛。汪大夏搬了個小杌子坐下幫忙拔毛,「你最近有沒有覺察到有人監視跟蹤?我覺得嚴世蕃還沒死心,你和采薇要小心……」

  汪大夏把繼母吳氏放印子錢的事情說了,「我是繼子,不好進屋,在外頭聽了幾耳朵,這事才不到一個月,就證據確鑿的捅到京察那裡了,若說嚴世蕃沒有暗中搗鬼,我是不信的。只是嚴世蕃做的很隱蔽,他手下的爪牙一定盯著我父親,一旦抓住把柄,就死咬著不放。」

  身為前兵部尚書之子,丁巫當然曉得何為京察,說道:「京察歸吏部管,陸大人怎麼對吏部的京察瞭如指掌?」

  汪大夏說道:「吏部尚書吳鵬和陸大人關係好,兩家如今正在議親呢,對我們家而言是大事,對吳尚書而言,小事一樁。」

  丁巫拔雞毛的手驀地一滯,「吳尚書正在和陸大人家議親?是陸大人那個兒女的婚事?」

  丁巫直覺是陸纓,因為陸纓是陸府四小姐,餘下兩個弟弟,一個妹妹,按照長幼有序的規矩,應該是陸纓和吳尚書家某個兒子議親。

  汪大夏根本不知道陸纓是女兒身,還以為私生子呢,說道:「陸家三個小姐都嫁得豪門,應該輪到四小姐了吧。這兩家也算是門當戶對……」

  丁巫聽了,腦子裡甕的一聲,好像野蜂飛舞,想起在金魚池裡的「吻」,明知兩家是仇人,明知他和她地位相差懸殊,他卻總是在午夜夢迴時想起那個「吻」。

  現在,她在和吳尚書家的公子議親,門當戶對,此事必成,否則陸大人也不會告訴汪大夏……

  哎呀!

  汪大夏發出刺耳的尖叫,把丁巫從思緒裡拉出來,「怎麼了?你嚎什麼?」

  汪大夏指著丁巫的手,「你拔我的腿毛幹什麼?」

  丁巫低頭一看,原來汪大夏嫌熱,魏采薇又不在,他就散著褲腿,還把褲腿捲到大腿,這樣比較涼快。

  汪大夏的小腿毛髮茂盛蜷曲,連蚊子都飛不進去。

  他們兩個並排坐著拔雞毛,丁巫走神,拔著拔著,就拔到了汪大夏的腿毛。

  丁巫忙說道:「對不起,我剛才想著……嚴世蕃對你父親下手了,接下來會對我和采薇使什麼圈套。」

  汪大夏信以為真,丁巫被嚴世蕃綁在水車上施以水刑,差點折磨死了,換成誰都會杯弓蛇影,擔心再次被折磨,故,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說道:「沒關係,我腿毛多,拔幾根沒事。」

  話音剛落,木百戶來找他,說汪千戶要見他。

  汪大夏麻利的把手裡那隻雞剩下的雞毛全部拔完了,跟著木百戶回去,低聲問:「我爹把那婦人休了?」

  以吳氏所作所為,已犯了七出,汪千戶可以休妻。

  木百戶說道:「夫人已經回娘家了——她說去把錢要回來,不會繼續放印子錢。等把錢要回來,一切由千戶處置。」

  這就是沒休成。

  汪大夏冷哼一聲,「以退為進,這婆娘把我爹哄得團團轉。」

  木百戶還比較樂觀,「把錢要回來,再推到吳大舅頭上去,證明千戶無辜。在加上陸大人和吳尚書的關係,這次京察,你父親那個貪字是可以消除的。一切還可以挽救。」

  可是見到父親,汪千戶卻問他,「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在外頭得罪人了?」

  「沒有。」汪大夏憤憤說道:「明明是繼母幹的好事,都這時候了,你還維護她。」

  汪千戶說道:「我幹了這麼多年的北城兵馬司,這個圈套我還是能看得出來的,就是故意針對我。

  你自從去了錦衣衛,天天往鄰居家跑,鄰居多出一個男人,叫做丁巫,他是以前兵部尚書之子,本該流放鐵嶺,怎麼一直跟你混在一起?」

  「你在錦衣衛當差,接觸諸多機密,我曉得臣不密則失身的道理,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問你,可如今弄到我頭上了,我總該知道一些吧?」

  沒想到老爹還有這招,汪大夏只得簡單的把嚴世蕃的事情說了一遍。

  汪千戶聽了,沉默片刻,說道:「你去和陸大人說,不用翻案,不用走吳尚書的門路,就讓吏部京察把我革除官職。」

  「什麼?」汪大夏懷疑自己聽錯了,「陸大人提前示警,就是給我們時間把事情擺平,他好保住你的官位啊。以他的本事,還有和吳尚書的關係,你準能通過京察。」

  「不可不可。」汪千戶連連搖頭,「你根本不懂官場,也不曉得嚴世蕃多麼可怕。你得罪了他,當然,這不是你的錯,你只是盡了分內之事,是陸大人要你保護丁巫的。可是嚴世蕃弄不到你,他必定要弄我洩憤的。我由得他弄,他洩了憤,就不會弄你了。我就丟個北城兵馬司指揮使的官職,祖傳千戶爵位還在。他若堅持要弄你,你很可能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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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正在議親的是陸炳的兒子陸繹,娶了吏部尚書吳鵬的女兒哈哈哈哈,丁巫誤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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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24: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六十一章 妾身做不到啊

  汪大夏見老爹要認慫,連反抗都沒有,忙說道:「父親半輩子都在北城兵馬司裡,怎可因為我而丟了官。還是我從錦衣衛裡退出吧,反正只是一員小卒。」

  汪千戶堅決不肯,「你不能退,你若退了,就辜負了陸大人的栽培,嚴世蕃也不洩憤,搞不好,我們汪家傳了五代的爵位都要丟,得不償失。何況我們汪家這五代起起落落,也是常有的事情。你曾祖父在成化朝時,為唐伯虎說了幾句話,覺得他無辜,就被扣上同情科場舞弊的帽子,貶過官。」

  「你祖父資質平庸,你曾祖父乾脆沒有給他謀實差,說與其出去當差漏洞百出闖禍,不如家裡養他一輩子,保個平安。後來我長大了,你曾祖父就努力給我鋪門路,弄到了北城兵馬司。進一步懸崖深淵,退一步海闊天空,要把目光放長遠一些,不要拘泥一時的得失。」

  五代千戶,又身處名利場中心的京城,能夠順利傳承下來並不容易,常言道,富不過三代,很多風光的勳貴家族淪落到沿街要飯的有的是,汪家傳承百年,其中刻入骨子裡的危機感和對危險的嗅覺不無關係。

  汪大夏快馬加鞭,頂著酷暑趕回錦衣衛衙門,跟陸炳說了父親的決定。

  陸炳也是父親,對汪千戶為了兒子的退讓並不吃驚,說道:「可憐天下父母心,不過,京察裡寫上一個『貪』字,會落下終身把柄,將來復任恐怕無望。如果御史們以此群起彈劾,你父親恐怕連祖傳爵位都保不住。」

  「放印子錢一事你父親並不知曉,契約上不是你父親的名字,把錢要回來,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你父親頂多是「治家不嚴」和「失察」之罪。我跟吳尚書打個照顧,要他改一下京察卷宗,貪字去掉,改成治家不嚴,把底子洗乾淨,將來我好為他鋪路。等風頭過去,其他地方有空缺,我再把你父親推過去補缺。」

  陸炳不愧為是官場老油條,考慮的比汪千戶還周到,做的滴水不漏,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汪大夏連忙趕回家傳了陸炳的話。

  汪千戶自是感激不盡,「我們都聽陸大人的安排。」

  汪大夏說道:「父親趕緊催著太太把錢要回來,咱們家的錢可不能再往外頭放了,印子錢傷天害理。這錢的事情解決不了,始終都是把柄,吏部吳尚書也不好改京察卷宗。」

  汪千戶說道:「我曉得厲害,不會要吳尚書為難。」

  吳氏已經在娘家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鬧開了,「大哥,你是要逼死親妹子啊!如今老爺大怒,要休了我!我誥命沒了,兒子沒了,這幾年辛苦操持家事,也白費力氣,被休棄在家,對大哥有什麼好處?如今我唯一的出路,就是把錢要回來,大哥還的不是錢,是我的誥命啊。」

  可是印子錢豈是那麼容易要回來的?

  吳大舅說道:「錢都放出去了,借印子錢的都是些什麼人?不是實在沒錢,逼得急了,誰會借印子錢?借出去不到一個月就能連本帶利的還錢,還用得著借印子錢?我的姑奶奶喲,你怎麼還想不明白?不是我不還錢,是實在沒錢啊!」

  吳氏潑辣,撲過去一爪子就要抓大哥的臉,「當初說了放官員債我才把錢給你的,大哥騙了我,我若知道是印子錢,說什麼都不會借!」

  真是欠錢的是大爺,吳大嫂終於不用忍耐囂張跋扈的小姑子了,一把抱住吳氏,「姑太太有話好好說,怎麼還動起手來了?這是你親哥哥。」

  吳氏對哥哥都能動手,對大嫂就更不客氣了,反手就是一巴掌,「上回大嫂說要去吃酒,沒有可心的首飾,說擔心丟了老吳家的臉面,向我借了金絲狄髻,還有一套金嵌紅寶石頭面首飾,到現在還沒還我,我催了沒有?」

  「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水,我對娘家還不夠大方?還不夠好?我都快把夫家搬空了,你們還嫌棄我不肯好好說話?」

  吳氏氣得將炕桌一掀,茶杯茶壺嘩啦啦砸了一地,「我跟老爺說了,此次一定把錢把要回來,反正要不到錢,我也沒臉回家,我就守在娘家,天天催你們還錢。我就不信,欠債的比債主還有理了!」

  吳大嫂冷笑道:「喲,誰欠債不還了?有字據嗎?若真有字據,姑太太難道要去衙門告親大哥不成?何況我們也不是借錢,是幫姑太太放印子錢補貼家用,賺的錢都是你的,你大哥辛辛苦苦為你找門路放債,你不領情,還要咬我們一口。」

  吳氏沒想到大哥大嫂是這副原告成被告的嘴臉,氣得發抖,正要再罵,外頭丫鬟來報,說老爺派木百戶來問太太話。

  汪千戶不方便親自來,因為他若來了,就是原諒,和解,要接吳氏回家的意思。汪大夏從來不登吳氏娘家的門,王大秋還小,所以要木百戶幫忙走一趟。

  吳氏去見木百戶,第一句話就是:「大秋怎麼樣?有沒有找娘?你跟他說,我出去走親戚,過幾天就回來了。」

  木百戶屏退眾人,把汪千戶的話交代了一遍,「……這事走走門路可以壓下去,棄車保帥,丟官保爵位。但是印子錢一定要收回來,只要汪家的錢還在外頭放利滾利,授人把柄,這事就壓不下去了,官位爵位一起丟。」

  吳氏聽了,渾身冰涼,「可是我哥嫂說現在收不回來,借印子錢的都是急用錢的,甚至有的借錢沒等到還錢的日子就跑了,所以印子錢才收那麼高的利息,因為頂多能夠收回七成本金和利息,這還需要時間和打手們去催債要債,打手們還要從裡頭抽一成當酬勞,至少一兩年才能周轉回來。」

  印子錢就是層層盤剝,弄得借債的人家破人亡,榨乾最後一滴血,賣兒賣女,喪盡天良,被人所不齒,所以當官的一旦爆出放印子錢,都是一樁醜聞,必定被御史群起而攻之。

  貪婪之人連雞生蛋都懶得等,都希望錢生錢,賺快錢,可是錢未必生錢,大多生災。

  木百戶管著北城的治安,當然明白這事難辦,說道:「可是秋天京察就要出結果了,夫人頂多只有兩個月的時間。」

  吳氏哭得梨花帶雨,「妾身做不到啊!」

  木百戶心想,你也有今天,也是自作自受。別家婆娘是摳夫家貼娘家,小打小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你恨不得把夫家的家產全都搬到娘家來,得虧是鋪面房子田產寫的都是汪家父子的名字,否則就你那貪婪的兄嫂,還不得都哄著你騙到手。

  木百戶說道:「夫人此舉,丟財是小事,汪家傳了五代的爵位都要丟。如今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救汪千戶的爵位。」

  「什麼法子?」吳氏收起淚水,宛如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求木百戶告訴我,哪怕是摸油鍋、滾釘板,我也照著去做。」

  「倒……不至於。」木百戶說道:「只要夫人自請下堂,主動承擔責任,汪千戶就不是貪,而是治家不嚴、失察之罪,丟官保爵。」

  木百戶是汪千戶一手提拔的,還住在汪家,他自然一切都是替汪千戶打算。他早就覺得吳氏並非賢良之輩,還對繼子汪大夏使出捧殺的伎倆,想要謀奪將來的千戶之位,這樣的婦人配不上汪千戶。

  無奈汪千戶被小嬌妻所迷,又得了小兒子大秋,木百戶總不能勸人家夫妻散了吧。

  吳氏這次真是做得太過分了,汪家傳了五代的爵位都要斷絕。

  「這——」吳氏猶如五雷轟頂,「這讓不如讓我去摸油鍋、滾釘板呢。我若下堂,大秋怎麼辦?他還那麼小。」

  木百戶說道:「大秋依然是千戶之子。如果汪千戶保不住爵位,大秋就只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兒子了。」

  吳氏雙手緊緊的絞著帕子,不說話了。

  其實木百戶作為外人,當然無權干涉人家夫妻間的事,何況是和離這種大事。他只是出言試探,看吳氏是否真心悔過,去承認責任,彌補過錯。

  但如今看吳氏躲閃的眼神,木百戶也並不意外,「我明白夫人的意思的,告辭。」

  木百戶回去,如實告知汪千戶錢收不回來的事情,「……吳大舅已經把四千銀子全部放出去了,一兩年之內都收不全,何況只有區區兩個月就要京察。即使我們拿到借債名單,不要利息去收本金,那些借了印子錢的人都是急用錢的,錢都花完,那有錢還給我們?如果我們派打手去催逼,一分利也不要,御史也會彈劾千戶魚肉百姓。這回真栽到死胡同裡了。」

  這下麻煩了。甩都甩不掉一個「貪」字,要跟著汪千戶一輩子。

  這那是娶了個媳婦,分明娶了個禍害啊!汪千戶心急如焚。

  木百戶說道:「唯一的辦法,就是休妻,洗脫干係。放出去的四千兩銀子也別指望要回來,把借債的人找到,當眾燒了借據,以後愛還不還,全憑個人良心。並將此事公佈於眾,讓吳大舅無錢可賺,也就無從雇傭打手們逼借債的人還債。如此,才能保住千戶大人的名聲。」

  木百戶這個破財免災的法子夠狠的,汪家真是不死也要脫層皮。以後基本上就剩下空架子了。

  壯士斷腕,汪千戶唯有嘆氣,「就按照你的意思去辦,把債全免,本金不要了。銀子還可以再積攢,祖傳五代的千戶爵位沒了,我就是死也無顏面對祖宗!」

  木百戶拿起佩劍,「以北城兵馬司的人脈,搞到借債人名單和借據不算太難。千戶大人趕緊寫休書。」

  木百戶帶著手下出門,恰好吳氏洗淨鉛華,穿著素服,散著頭髮,在汪府門口鋪了張草蓆,跪在草蓆上脫簪待罪。

  汪府大門在鼓樓西斜街上,很快迎來路人圍觀,其規模不亞於汪大夏那天被錦衣衛圍捕。

  魏采薇看診完畢,由成國公府的人趕著馬車送回來,剛好也看到這一幕,很是驚訝:她就是出門給成國公世子夫人——也就是陸纓的大姐姐診了個喜脈回家,短短一個時辰,這個世界怎麼了?

  汪千戶聞訊趕來,打開大門。

  吳氏見丈夫來了,雙手遞上手書,「妾身不賢不德,貪財愚蠢,闖下大禍,到無法挽救之地,妾身不配當汪府主母,自請下堂。」

  木百戶低聲問她,「我下午要你自請下堂,你怎麼不應,拖到現在跑過來?」

  吳氏哭道:「我想把當初老爺下聘的聘禮從娘家要回來,還給汪家,賠一點是一點。你走之後,我就找哥嫂要,他們說聘禮都給弟弟娶弟媳用了,一個銅板都沒剩下。我只好空著手來自請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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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破死局 第六十二章 雪花飄飄,北風蕭蕭

  汪千戶百感交集,不知該說她蠢還是說她天真,吳大舅是那種會退聘禮的人嗎?

  到了這個地步,吳氏居然還對娘家心懷幻想。

  汪千戶覺得自己這個丈夫當得太失敗了,他如此寵愛小嬌妻,託付中饋,從不疑心,自問從無虧欠,可是為什麼小嬌妻的心就是偏向娘家,不考慮夫家呢?

  原本汪千戶還有些猶豫,看在幼子汪大秋的份上,不想休了小嬌妻,覺得反正四千兩銀子的債不要了,給她一些懲罰便是。

  可看到吳氏如此天真糊塗,吳家人貪得無厭,就像螞蟥似的趴在身上吸血,如果不休了吳氏,這個大螞蟥恐怕要吸汪府一輩子,禍害子孫,於是下定決心,接受了吳氏自請下堂的訣別書。

  汪千戶命人把吳氏的嫁妝,還有兩個陪嫁丫鬟全部還給她,吳家是太常寺大苑馬場的軍戶,世代養馬,小門小戶的,能有幾個嫁妝?當初吳氏嫁過來,看起來有四十八抬嫁妝,其實一半都是虛抬,做樣子罷了。

  而且吳氏當家這四年來,一直貼補娘家,根本沒有往自己私賬裡撈過錢,嫁過來是什麼樣,下堂後還是什麼樣,別的出嫁女是「扶弟魔」,吳氏是「扶哥魔」,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撈著,落得裡外不是人。

  汪千戶看在四年夫妻情分上,見她嫁妝簡薄,怕她下堂後日子不好過,還添了一百兩銀子,要木百戶送她回去。

  吳氏看到汪千戶給的兩封銀子,泣不成聲。這個丈夫除了年紀有些大,沒有什麼缺點了,是她沒有珍惜,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

  木百戶問她:「千戶大人說,你可以和大秋告別,但是別哭天抹淚的嚇到孩子。」

  吳氏哭道:「算了,我這個親娘沒臉見他。趁著他還小,過幾個月就把我忘了,不認我才好呢,有我這個拖後腿的糊塗娘,他大舅……我大哥必定又纏上去吸他的血。」

  木百戶心道:現在想通了?可惜已經晚了。

  到了半路,吳氏突然要木百戶送她出城,「我若回娘家,怕是連嫁妝都保不住,我鄉下有個小田莊,是我母親給我的,我以後一個人過。」

  木百戶把她送走,想著她一個下堂妻生活不易,被人欺負,就和村長里長都打了招呼,北城兵馬司在京城不算什麼,在鄉下卻頗能唬人。吳氏這個小地主婆可以在鄉下立足。

  甜水巷這邊,可惡的繼母終於走了,家裡也成了空架子,但從此要過緊日子,所以汪大夏並不開心,魏采薇給他夾了個雞腿,「你們家日子過得再緊,也比普通人家好上許多,禍福相依,焉知不是好事?」

  魏采薇會如是說,是因為上一世裡,汪家遭遇滅頂之災,就是因為汪千戶是北城兵馬司指揮使。

  上一世,寒冬臘月天,北城兵馬司指揮使配合錦衣衛捉拿白蓮教奸細,搗毀了奸細巢穴。

  白蓮教起初是民間農民起義、反抗朝廷統治的組織。但是到了明朝嘉靖年間,白蓮教變了味道。白蓮教痛恨朝廷的圍剿,教主乾脆帶著教徒們遠走草原,投靠了蒙古俺答汗,當了「明奸」。

  白蓮教熟悉中原地形,有眾多教徒為耳目,京城防守空虛,就是白蓮教提供的情報。俺答汗聽從了白蓮教的建議,揮師南下,加上有白蓮教的帶路,果然勢如破竹,幾乎沒有受到什麼抵抗就打到了京城,兵臨城下。

  十年前大明庚戊之亂由此而來。

  之後,跟蹤白蓮教行蹤、抓捕白蓮教奸細是大明錦衣衛、東廠、五城兵馬司等等衙門的重要任務。

  北城兵馬司在一次夜巡中將一個違反宵禁的人抓走了,次日此人親眷帶著罰金和戶帖來要人,被細心的木百戶發現戶帖是假的,而且此人和通緝的白蓮教奸細有些相似。

  汪千戶當即報給了錦衣衛。錦衣衛當時負責捉拿白蓮教的正是陳千戶——魏采薇的死敵,上一世她殺了陳大郎,但是由於太過激動,捅了陳大郎三十幾刀,刀刀都不致命,差點被活捉,為了躲避抓捕,她進宮當宮女去了,陳千戶就一直沒有死。

  陳千戶帶著錦衣衛的人,和北城兵馬司合作,跟蹤奸細,找到了白蓮教在京城的巢穴——北城積水潭西邊的頭條胡同(注1),兩個衙門合作,將巢穴合圍。

  可是百密一疏,奸細在巢穴裡挖地下室私造火器,儲存大量火藥。白蓮教奸細絕望之下,引燃了地下火藥庫,不僅炸死炸傷了諸多北城兵馬司官兵和錦衣衛,還連累了頭條胡同的老百姓。

  冬天京城天氣乾燥,刮著東北風,風助火勢,救火都來不及,只能半夜叩門,把街道百姓叫起來撤離,最後頭條胡同全都燒了。

  幸虧胡同的盡頭是積水潭,積水潭的湖水阻隔了火龍,這場大火才沒有蔓延到其他胡同。

  但最後還是死了無辜老百姓——一戶聽不到聲音的聾啞夫妻,還有一個癱在床上不能動的老人被活活燒死。

  千鈞一髮之際,汪千戶將木百戶壓在身下保護著,他被炸斷了雙腿,後背燒傷一大片,受了重傷。

  死傷如此慘重,還毀了一條街,上頭追責下來,錦衣衛陳千戶又給嚴世蕃送了銀子,有嚴世蕃保護著,自然無人敢動,最後只是罰了一年俸祿。

  但是汪千戶沒有後台、沒有送錢的門路,又是直接負責人之一,於是革職、奪爵、抄家一條龍,全都往汪千戶頭上招呼。

  汪千戶真是慘,身受重傷,燒傷和斷腿劇痛無比,外面天寒地凍,還要被抄家的人逐出家門。

  汪大夏拆下一副門板,將父親裹在被子裡,和木百戶一起將父親抬出來。

  雪花飄飄,北風蕭蕭。

  吳氏和汪大秋只曉得嚎哭,汪家人搬到了木百戶租的房子裡,汪千戶當晚就活活疼死了。

  料理完父親的喪事,汪大夏就揮刀自宮,發誓出人頭地。木百戶把所有積蓄拿出來,給汪大夏鋪平進宮之路。

  王大夏進宮,先在內書堂讀了三年書。已經成為宮廷紅人的魏采薇挑中他做對食夫妻,放心將復仇交給他,除了他長得帥、名字裡有個夏字、會吃軟飯等等原因之外,還有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汪大夏和她一樣痛恨把責任都甩在他父親頭上的陳千戶和嚴世蕃!

  如果不是陳千戶賄賂嚴世蕃,把責任全部推到汪千戶一人頭上,汪家不會家破人亡。

  有了共同的敵人,對食夫妻的結盟才會牢固。

  汪大夏和她聯手,除掉陳千戶,和朝中倒嚴勢力一起,絆倒了嚴世蕃和父親嚴嵩父子。

  汪大夏當上東廠廠公之後,用各種手段滅了白蓮教,為父親復仇。

  上一世,無論是汪大夏還是魏采薇,都滅掉了所有的仇人。

  重來一世,魏采薇守護汪大夏,不想讓他再次經歷一次刻骨銘心的傷痛和悲憤。

  她不會進宮,是因為她要在宮外想法子提醒汪千戶以及錦衣衛頭條胡同白蓮教巢穴地下火藥庫的秘密。

  不管是匿名舉報,還是引導陸纓汪大夏去查頭條胡同,消除火藥庫的隱患,這一世,她必定要阻止悲劇再次發生。

  可是魏采薇萬萬沒有想到,嚴世蕃在京察給汪千戶使絆子,居然陰差陽錯,幫助汪千戶逃過了生死劫!

  上輩子汪大夏沒有得罪嚴世蕃,所以沒有嚴世蕃沒有在京察上搞汪千戶,也就沒有印子錢這回事,吳氏一直沒有休。

  這輩子汪大夏得罪了嚴世蕃,嚴世蕃利用吳大舅的貪婪,派人引誘吳大舅找吳氏借錢,放印子錢。以方便給汪千戶按上貪婪的罪名,用京察來除掉汪千戶。

  結果,汪千戶雖然丟了奮鬥半生的官職、四千兩銀子打了水漂,家道中落,但也由此遠離了災禍,不用魏采薇操心佈置,他都可以安穩度日了。

  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依。

  所以魏采薇得知此事後,不僅不難過,還十分高興,接下來她不用再操心汪家敗落,只需想法子引導錦衣衛搗毀白蓮教巢穴,並警告地下火藥庫的存在,以免頭條胡同遭遇劫難。

  汪家不遭難,汪大夏就不會悲憤得揮刀自宮,把根留住了。

  今天是魏采薇高中宮廷女醫的好日子,汪大夏不想因家事掃了興,魏采薇又主動給他夾了雞腿,溫柔的安慰他否極泰來,丟官未必是禍,汪大夏立刻轉憂為喜,說道:「借你吉言。丟官保爵,這筆買賣劃算。」

  魏采薇心道:何止保爵?連你爹的性命、你的根都保住了好嗎?

  四千兩銀子花的值啊!

  但這不能告訴汪大夏,魏采薇指著他碗裡的雞腿,「趁熱吃。」

  汪大夏不客氣,咬了大口,眉頭一皺,看了看丁巫,沒有說什麼,乖乖把雞腿吃下去。

  今晚丁巫食慾不好的樣子,他還沒有動筷子呢。

  「吃飯了。」魏采薇將另一個雞腿夾到丁巫碗裡。

  魏采薇習慣先喝一碗湯,雞湯入口,魏采薇差點吐出來,吃藥似的強行嚥下去,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何汪大夏剛才吃雞腿時的古怪表情了。

  「丁大哥,你忘記放鹽了。」魏采薇說道。

  「啊?」丁巫一直在想陸家和吏部尚書吳鵬家議親的事情,覺得陸纓要嫁到吳家去了,心思恍惚,做菜出了紕漏。

  丁巫喝了一口湯,「對不起,我加鹽回鍋熱一下,你們等一會。」

  丁巫端著鐵鍋去了廚房熱菜。

  魏采薇問汪大夏,「你吃雞腿的時候怎麼不說?」

  汪大夏有些不好意思,「我以為丁大哥故意煮的清淡口味,身為客人,怎好挑剔?他買菜做飯薅雞毛也挺累的。」

  汪大夏初次見到丁巫時,幾次出言諷刺。短短兩個月,他成長的很快,混不吝的氣質收斂了許多。

  魏采薇看著廚房裡忙碌的丁巫,「丁大哥今天有些奇怪。」

  汪大夏連連點頭,向魏采薇告狀並乘機撒嬌,「他魂不守舍,今天拔雞毛的時候,還不小心拔了我的腿毛,好疼啊。」

  魏采薇:我剛剛覺得你成長了,結果你還是老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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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積水潭西邊有三個胡同,分別是頭條胡同,二條胡同和三條胡同。明朝京城街道名稱就是這麼簡單粗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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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24: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六十三章 我養你啊

  上輩子,或許是汪大夏揮刀自宮的緣故,他的體毛稀少,小腿筆直光滑,就像兩根筷子似的,因此魏采薇沒有「有幸」目睹他的腿毛。

  原來汪大夏沒有自宮之前長這樣。

  不曉得這輩子有沒有可能看到……哎呀,不能往邪念方面想,他還小。

  魏采薇輕咳兩聲,用咳嗽把邪念嚇跑,說道:「等晚上我問問丁大哥,或許又在擔心他父親。今年嚴世蕃知道了陸大人每年把丁汝夔的卷宗壓在最後一個,年底又要審核死刑,陸大人恐怕不能故技重施了。」

  陸炳剛剛解決了汪千戶京察的問題,保住汪家傳了五代的爵位,因而汪大夏對陸炳有信心,說道:「不用擔心,就沒有陸大人做不到的事情,他肯定有辦法的。」

  魏采薇點頭微笑:「是,陸大人不要丁汝夔死,他就不會死。」

  心中卻想:上輩子陸炳死於今年的臘月二十五,是在嚴世蕃、楊傅等人的一次喝酒應酬之後中風不治而亡。

  這輩子我給陸炳診療過了,百般叮囑他不要喝酒,陸纓也在一旁監督,這輩子陸炳應該不會重蹈覆轍了吧?

  戒酒和不熬夜雖然不能治療中風,卻能有效的延長復發時間,甚至延長壽命。

  如此一來,陸炳是不是能過多活兩年?

  不,我只需半年時間,利用宮廷女醫的身份接近將來的寵妃尚壽妃,像上一世那樣,將來借著她的勢保住丁汝夔。

  我救了陳經紀的性命、改變了汪千戶慘死的命運、保住了汪大夏的根,應該也能讓陸炳多活半年。

  魏采薇說道:「你們陸大人自是厲害,可是他身體不好,你如今在錦衣衛當差,要幫著陸統領盯著陸大人,千萬不要碰酒,也不要刺激他,大喜大悲也容易中風。」

  在沒有尚壽妃之前,陸炳是最大的靠山,誰都不希望他倒了。

  汪大夏說道:「陸大人現在下衙門就回家了,不過聽陸統領說,皇上經常不分晝夜的召陸大人進宮說話,那次中風假裝中暑之後,皇上體恤陸大人,要他保養身體,就沒有半夜召陸大人了,但是等天氣涼快,陸大人怕是又要勞累。」

  這時丁巫端著加鹽回鍋的小雞燉蘑菇回來了,「來,嘗嘗鹹淡——剛才聽你們說陸大人中過風,我近日製了一些活絡通竅丸,明日我去給陸大人送一些。」

  丁陸兩家有仇,但丁巫也知道,父親的命和陸炳是綁在一起的。

  而且,送藥還能遇到陸纓。

  「鹹淡正好,丁大哥好廚藝。」汪大夏喝了一口湯,自告奮勇的說道:「我來幫丁大哥送藥,反正明日一早也要去錦衣衛衙門點卯,順便捎帶過去,三伏天這麼熱,丁大哥就不要頂著烈日跑一趟了。」

  汪大夏一邊說,還一邊用公筷夾了個雞腿放在魏采薇碗裡,臉上笑眯眯的,一副「你看我對丁大哥這麼好你快表揚我啊」的表情。

  誰要你幫忙了!

  丁巫頭一次覺得,樂於助人其實並非總是好事,汪大夏真多事。

  魏采薇說道:「還是丁大哥自己送,吃不吃是陸大人的事情,但送不送是丁大哥的人情,萬一陸炳喜歡,丁大哥或許有機會去牢房見父親一面。」

  丁巫:還是我半夏妹子好啊!大夏滾一邊去!

  明日去錦衣衛衙門,丁巫就不再神思恍惚了,接下來不動聲色的和汪大夏搶肉吃。

  吃罷飯,像往常一樣,魏采薇負責洗碗,汪大夏提著裝著髒碗的竹籃,兩人去了甜水巷盡頭的甜水井打水洗碗。

  汪大夏用繩子吊著桶打水,「丁大哥今天很能吃。」比我吃的還多哼!

  汪大夏又在告狀了。

  魏采薇說道:「我考中宮廷女醫,他替我高興嘛。」

  汪大夏提著木桶沖碗,「此消彼長,你有了大好前程,我家卻敗落了,我只是個寂寂無名的小卒,以後我經常來你家蹭飯吃,你可不能把我拒之門外。」

  上輩子吃軟飯,這輩子蹭飯,不愧是你。

  魏采薇說道:「怎麼會,你是房東。我那敢拒絕你。」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汪家散財消災,田地房產還在,還不至於要飯。

  汪大夏笑道:「不會白吃你的,明年的房租不要了,就當飯錢。」

  「別,一碼歸一碼。」魏采薇說道:「房租交給你父親,我花錢租的安心。」

  汪大夏扭扭捏捏的,「哎呀,這樣不好吧,白吃白喝的,好像你養著我一樣。」

  上輩子又不是沒養過你,魏采薇玩笑道:「我養你啊,我現在養得起你了,今天去成國公府問診,來回有馬車接送,給了五兩診金,因我診出的是喜脈,又額外打賞了兩匹布,一次出診就抵得上我過去忙兩三個月,只要你不是豬八戒的食量,我還是養得起的。」

  半大老公,吃窮老婆。魏采薇賺了錢,還怕個甚!

  汪大夏聽了,開心得不得了,什麼家道中落都拋到腦後。

  次日,丁巫換了一身漿洗乾淨的竹布袍子,梳洗裹幘完畢,包好了通竅活絡丸,去錦衣衛衙門給陸炳送禮。

  不巧(對於丁巫而言是正巧),陸炳被嘉靖帝召到宮裡去了,陸纓來見他。

  丁巫會說話,遞上活絡丸,「半夏考中宮廷女醫,多虧了陸大人推薦,她感激陸大人,但她現在算是名大夫,無故造訪陸大人,怕外人議論陸大人身體不好,所以要我來走一趟,送了自製的通竅活絡丸給陸大人。」

  又遞上一包清涼梅,「這是我昨天剛製的梅子,最能解暑,聽半夏說陸統領也喜歡吃,就送來一些。」

  陸纓都收下了,「你也懂得醫術?」

  丁巫說道:「只是認識一些藥,按照方子做些製藥配藥的力氣活,我沒有學醫的天賦,不像半夏那樣一點就通,在鐵嶺的時候,我就給他們打下手。後來去了縣衙門當書吏。」

  丁巫收起往事,神色平淡,好像在說別人的經歷。昔日兵部尚書之子,淪落到當學徒、書吏,卻並不以為恥辱,一直努力考雙手養活自己。

  陸纓看著丁巫文質彬彬,寵辱不驚的樣子,加上一直擔心嚴世蕃會再對丁巫下手,說道:「如今錦衣衛庫房裡有個空缺,就是面具吳死後空出的位置,原本是他兒子辦完喪事回來接替,子承父業。但是他兒子對守庫房不感興趣,想跟我們在外頭跑,這個位置就空下來了,你既然在縣衙門幹過書吏,接手此事應該不成問題。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陸纓覺得,把只能殺殺雞的文弱書生丁巫放在眼皮子底下保護著比較安全。

  真是意外之喜。

  這是一份正經工作,離父親也近,方便照應。

  丁巫忙道:「草民多謝陸統領提攜,定忠於職守,不會讓陸統領失望。」

  陸纓公事公辦,一點廢話沒有,不會與丁巫客套,說道:「你今日就去熟悉一下倉庫還有出入庫的流程,明日過來當差。」

  言罷,就要手下帶著丁巫去了庫房交接。

  丁巫準備了一肚子話想套陸家誰人與吏部尚書吳鵬家結親,可是陸纓雷厲風行,他根本沒有機會,心想來日方長,就告退了。

  陸纓還要幫父親處理堆積如山的公務,一刻不得閒,她打開丁巫送的清涼梅,吃了一個,喲,好像比魏采薇做的好吃。

  看來汪大夏說的沒錯,他懂得五味調和,做飯的手藝極好,連做的解暑梅子都好吃。

  陸纓一上午吃了大半。

  陸炳進宮,到了傍晚,快要下衙時才回來,臉色有些不好。

  陸纓連忙將丁巫送來的通竅活絡丸化開,陸炳吃了藥,陸纓聞到父親身上有一股煙熏火燎般的味道,就像冬天在做燻肉的棚子裡熏了一整天。

  陸纓頓時明白父親今天幹嘛去了,「父親今天陪著皇上煉丹藥了?」

  陸炳喝了藥,躺在交椅上,「嗯,皇上今天開了齋醮,我寫了一首青詞祝天。後來皇上開了一鍋煉好的丹藥,說我這次青詞寫的好,賜給我一顆。」

  青詞就是用朱筆在青藤紙上寫駢儷文章,在齋醮上朗讀,然後燒掉。

  嘉靖帝三十幾年不上朝,在西苑處理完政務,就修仙煉丹。內閣大臣們投其所好,都會寫一首好青詞。而內閣首輔嚴嵩的青詞大多是兒子嚴世蕃代筆。

  嚴世蕃深得嘉靖帝恩寵,和他一首好青詞分不開的。

  陸纓頓時覺得血往上湧,「父親把丹藥吃了?」

  陸炳點頭,「皇上所賜,皆是君恩,豈能推辭,當場服用此藥。」

  「快把宋太醫叫來!」陸纓立刻吩咐心腹,勸父親,「丹藥有毒,不能吃的,誰人吃丹藥升仙了?升天還差不多,皇上沉迷於此多年,父親難道還看不透?何況父親本就中過風,丹藥怎可亂吃?」

  陸炳嘆道:「不吃不行。當年駙馬鄔景和就是不肯寫青詞,不肯吃皇上賜的仙丹,觸怒龍顏,革了駙馬都尉的爵位,成了平民,還貶回原籍去了。皇上就一個親姐姐,下嫁了鄔景和,這麼親的關係,還不是說貶就貶?我可不能步入鄔景和的後塵。我要是回原籍了,皇上怎麼辦。」

  鄔景和是永福公主的駙馬,還是當年的武狀元,公主駙馬十分恩愛,嘉靖帝對這個姐夫頗有器重。可惜永福公主死的太早,兩人沒有子女,鄔景和深情,後來沒有續弦,也沒有納妾生子,一直孤身一人,他性格耿直,看不慣小舅子嘉靖帝煉丹,居然敢直言頂撞,結果被革職為民了。

  連鄔景和都是這個下場,陸炳可不敢冒險觸怒龍顏,把丹藥當糖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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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破死局 第六十四章 小心機

  陸纓關心父親身體,忙問,「現在覺得怎麼樣?有無不適?」

  陸炳說道:「還好,就是覺得有些燥熱。你放心,那些道士不敢往丹藥裡頭下猛藥,皇上吃了三十多年,不也好好的?我偶爾吃幾丸,不打緊。」

  丹藥大體還是魏晉時期五石散的配方,吃完後精神亢奮,身體發熱,必定要穿著寬鬆的衣服,還要把髮髻散開,披頭散髮,即使冬天也光著腳,頭上冒汗,不覺得冷。

  一聽說熱,陸纓命人多送些冰塊裡解暑,「父親還是注意些,以後賜藥,別當場吃,就說拿回家供一供祖宗,等到家裡,悄悄扔掉便是。」

  陸炳睜開眼睛:「你這是欺君之罪!」

  陸纓說道:「那就別扔,我來吃。我也要感受一下皇恩浩蕩。」她最近深受汪大夏「荼毒」,也會靈活的頂撞長輩了。

  陸炳煩躁的把頭上御賜的竹冠摘下來,散了頭髮,緊繃的頭髮才放鬆下來,「別瞎說,誰家姑娘家吃丹藥。」

  陸纓苦勸父親,「您如今的身體扛不住,雖然皇上服用丹藥三十多年都沒出事,但是宮裡的皇子公主們大多夭折,八子五女,活到成年只有兩子兩女,裕王好容易得了兩子兩女,也都夭折,如今一個皇孫都沒有,難道不是皇上吃丹藥的緣故?」

  嘉靖朝皇室可怕的夭折率,是歷代皇室之首,明明嫁到皇室的女人們生了不少孩子,但是活下來寥寥無幾,其實原因大家心知肚明,但無人敢捅破。

  「大膽!」陸炳吃了丹藥,暴躁易怒,容易衝動,又聽陸纓屢屢頂撞,對皇帝不滿,陸炳心浮氣躁,「你膽子太大了,敢妄議皇上?這是要抄家滅族的,你這個樣子,要我如何放心用你?將來怕是要禍害家門,你若再出妄言,還不如回家去閨閣繡花。」

  丹藥不僅傷身,還傷腦子,嘉靖帝服藥之後變得狂躁冷血,時常虐打宮人致死,有一個叫做楊紅英的宮女不堪忍受,居然在夜裡企圖勒死熟睡的嘉靖帝。

  陸纓臉都氣白了,她近日忙於案牘,幫父親處理公務,本就不是她喜歡做的事情,為了照顧父親的身體不得已而為之,如今父親發火,她的脾氣也不好,並非逆來順受之人,便不再忍耐,推門而去。

  陸纓拍馬行走在街上,正好是衙門關門,丁巫和汪大夏結伴回北城,丁巫因在錦衣衛得了倉庫保管員的新差事,家裡又住的遠,又是陸纓作保舉薦的,衙門就給他配了一匹馬,方便出入。

  丁巫看到了陸纓,連忙拍馬上去打招呼,「陸統領。」

  汪大夏連人帶馬躲在路邊店鋪的旗幌後面藏身: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好容易下了衙門,正是回家的時候,遇到這種勤奮的上官,趕緊躲起來啊!

  人家沒有看見你,你上趕著去打招呼,這不是沒事找事,逼著上官拖著你去加班嗎?

  汪大夏本質上還是個好吃懶做的紈絝,把上司交代事情做完交差就行了,餘下的一點力都不想多出。

  陸纓回頭,看到了丁巫,當然也看到了企圖把自己藏到街頭店鋪之後的汪大夏。

  藏得還挺好,就是汪大夏坐騎的馬屁股在外頭,天氣悶,蒼蠅蚊子多,馬尾巴一甩一甩的,驅趕蚊蠅。

  真是顧頭不顧腚。

  陸纓對丁巫點點頭,然後叫道:「汪大夏,你出來,今天我要去一趟北城,和你們順路。」

  汪大夏立馬掛著笑容拍馬出來,「我剛才看哪家酒樓裡掛著的水牌有什麼好吃的,故沒有看到陸統領,見諒。陸統領,我們北城那鄉下地方,那有南城和中城繁華啊,沒什麼看頭。」

  陸纓說道:「我不是去玩,是去辦事。」

  那就更不可以了!我可不想被你拖著加班!我晚上還要和魏大夫說會話呢!

  汪大夏正要開口,丁巫熱情邀約,「正好順路,我們一起走,陸統領辦事總得吃晚飯吧。我今天來不及買菜做飯,就請陸統領上館子吃去,多謝陸統領為我安排差事。」

  陸纓去北城辦事,晚飯隨便吃點就行了,不想應酬丁巫。

  她正要開口拒絕,汪大夏見丁巫要設宴款待陸纓,感謝給他一份倉庫管理員的差事,趕緊把自己摘出來,說道:「既然是你要請客,我就不好意思去了,今晚我去酒樓買點吃的,帶回去給魏大夫。」

  丁巫有了差事,無人做飯,魏采薇醫術高明,廚藝完全不行,以前丁巫不在的時候,她幾乎每頓飯都是在外頭路邊小攤上吃。

  你們吃你們,我們吃我們的。自從丁巫來了,我就沒有和魏采薇單獨吃飯了。

  陸纓正要說自己不去,丁巫又說道:「積水潭附近有家酒樓做的湖鮮極好,就用積水潭湖裡的物產,新鮮的很,我和半夏去吃過,半夏說他家的糖醋魚做的比我還好吃,她很喜歡,我叫上她一起。」

  其實丁巫覺得陸纓是女兒身,怕是不願意和外男單獨吃飯,但是叫上半夏妹子就不一樣了,兩個女人,陸纓應該不會拒絕他的邀請。

  陸纓要拒絕,但是聽到酒樓在積水潭附近,正好和她要做的事情有關,就順水推舟,答應了丁巫的邀請,「好,我去。」

  汪大夏見魏采薇即將與兩個男人一起吃飯,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也覺得丁巫和采薇完全是兄妹感情,沒有男女私情,剛剛放心丁巫,現在又來個陸纓,汪大夏心裡湧起久違的醋,說道:

  「你說的是湖畔酒家吧?我去過好多次了,湖八鮮是他家的招牌菜,我也想去吃,丁大哥不介意多我一雙筷子吧?」

  丁巫心想:我介意。

  但他是謙謙君子,說不出口。

  汪大夏說道:「就這麼定了,我們分兩路,你們兩個先去湖畔酒家,點好菜,我去甜水巷接魏大夫,等我們去的時候,估計剛好上菜。」

  三人分道揚鑣。

  湖畔酒家在積水潭西北角,正好是頭條胡同的盡頭,靠近湖邊。

  丁巫和陸纓從頭條胡同路過,陸纓看到頭條胡同第一家是個買賣南北雜貨還有各種洋貨的鋪子,客人來來往往,生意不錯的樣子。

  鋪子匾額寫著「萬貨商行」。鋪子很大,佔了三間鋪面,後面還有庫房,各地商人來此送貨,有高麗人送來人參,有倭人送來倭國的金扇,也有北邊蒙古那邊打扮的人送來毛皮等物。

  還真是盡有盡有,貨物多達萬種。

  丁巫見陸纓的坐騎放緩了腳步,也跟著拉起韁繩。

  「我去買點東西。」陸纓下了馬,門口伙計熱情迎上,「這位爺想看點什麼?」

  陸纓說道:「給小孩子的玩意兒,不要撥浪鼓之類的,來點新奇的。」

  最後陸纓挑中了一個俄羅斯國的木頭套娃,一套足足有九個木偶娃娃。

  如今她兩個姐姐都有了身孕,這是買給將來小外甥的,嫁給嚴世蕃兒子的二姐姐到了秋天就要臨盆了。

  陸纓拿著包好的娃娃出了萬貨商行,看到萬貨商行旁邊的鋪子已經倒閉了,門口貼著一張紅紙,寫著「旺鋪出租」。

  頭條胡同只有十來戶,除了第一家萬貨商行靠近主幹道新開道街而生意興隆,其餘都一般,因萬貨商行什麼都有得賣,客人就不會繼續往下逛了,餘下的鋪面要麼關閉,要麼轉租,要麼就是客棧和茶樓酒樓,和萬貨商行做著完全不同的生意。

  陸纓將頭條胡同的狀況默默記在心裡,頭條胡同的盡頭是積水潭,湖邊就是湖畔酒家。

  陸纓要了個特殊的包間——酒家在積水潭裡有幾艘小畫舫,可以撐船到湖裡吃,就是要格外掏個租船的錢。

  丁巫請客,當然聽客人的要求,待湖八鮮依次了上了畫舫的酒桌,汪大夏帶著魏采薇來了,兩人上了畫舫,陸纓問:「你們誰會撐船?」

  汪大夏本就是來蹭吃蹭喝的,丁巫並沒有出言邀請他,有些心虛,舉手說道:「我會。」

  只要不是讀書,汪大夏基本都會一點。他端午節劃龍舟第一名呢。

  陸纓說道:「你來撐船,要船伕下去。」

  陸纓出身高門,就是講究,吃飯不喜外人在場。汪大夏把船撐到湖中心,湖中涼風習習,很是爽快。

  看眾人吃的差不多了,只有汪大夏還意猶未盡的啃糖醋魚的尾巴,陸纓說道:「魏大夫去頭條胡同開個藥鋪吧,你明日把萬貨商行隔壁的鋪子租下來,我們錦衣衛暗中出錢,你只需出面即可。」

  這——丁巫和汪大夏都摸不著頭腦,唯有魏采薇猜出陸纓想幹什麼,那幾封指明萬國商行是白蓮教巢穴、並且倉庫地下有火藥庫的匿名信就是她寫的。

  離上一世頭條胡同慘案只有五個月了,她要阻止慘案發生。

  這一世陳千戶被她用毒針所殺,北城兵馬司指揮使汪千戶即將被京察革職,新上任的指揮使不知是誰,她不能相信。

  所以,魏采薇唯一可相信的就是陸纓,通過陸纓追查陳千戶父子死亡之謎,還有尋找以及營救丁巫兩樁事情來看,陸纓做事細心認真,而且珍惜生命,有悲天憫人之心,她還有陸炳這個靠山,可以隨意調用錦衣衛錢力物力人力。

  魏采薇相信陸纓有能力解決頭條胡同這個大隱患,同時避免無辜之人的傷亡,就給她連續寫了好幾封匿名信,終於引起了陸纓的注意。

  魏采薇心如明鏡,面上卻裝作驚訝,「開藥鋪需要本錢,而且太累。我顧不過來,還是當個問診的大夫,只看病,不抓藥,輕鬆一些。」

  「不是讓你真開,只是一個幌子。」四周都是湖水,不用擔心走漏風聲,陸纓直言說道:「我近日收到好幾封匿名信,說頭條胡同的萬國商行是白蓮教巢穴,倉庫地下還有火藥庫。白蓮教作惡多端,叛國無恥,給蒙古軍隊帶路南下,十年前庚戊之亂,京城郊外百萬百姓遭殃,死傷慘重。所以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是真的呢?」

  「我怕打草驚蛇,如果真有火藥庫,怕殃及池魚,所以我想要魏大夫去隔壁開藥鋪,一來方便盯梢,二來藉口門店裝修,從藥鋪挖個地道,通向商行商鋪倉庫地下室,看是否屬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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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25: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六十五章 以下犯上

  就在陸纓說出自己的計劃時,汪大夏就用力咀嚼著嘴裡的糖醋魚尾巴,用茶水囫圇嚥了下去,不等魏采薇回答,他就搶話說道:

  「不可以,太危險了,她一個大夫,別把她牽扯到錦衣衛的事情裡去。」

  「匿名信未必是真,只是茲事體大,萬一是真,這個巢穴會威脅京城安全,後果不堪設想。」陸纓說道:

  「再說只是讓她出面,讓旁人知道是她開的藥鋪,這樣才不引人懷疑。裝修店鋪,在地下挖地道都是錦衣衛暗探,她只需隔幾天去工地看了一下即可。」

  「那也不行。」汪大夏說道:「萬一是真的,白蓮教這伙人早就背叛了大明,庚戊之亂,給敵國帶路,屠殺自己的國人,喪心病狂,他們什麼爛事都做得出來,將來萬一對魏大夫不利,魏大夫又不會武,如何是好。」

  陸纓正色道:「白蓮教是全民公敵,人人得而誅之,魏大夫是大明百姓,配合錦衣衛查邪教教徒是她分內之事。」

  「哎喲,真是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汪大夏一張利嘴,吵架就從未輸過,說道:「有事找她就是分內之事,錦衣衛每個月月底發俸祿有沒有她一份?憑什麼要她去冒險。」

  陸纓說道:「她雖沒有拿過俸祿,但是她宮廷女醫的身份是怎麼來的?」是陸炳舉薦,魏采薇才有機會步入宮廷。

  汪大夏不顧以下犯上,駁道:「當然是她憑自己本事考出來的!怎麼?偌大的錦衣衛還要挾恩圖報不成?」

  陸纓火爆脾氣,站起來拍桌子,「她如今不是普通女醫,她是大明宮廷女醫,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越要負責。」

  汪大夏平日在上司面前溜鬚拍馬、陪笑臉討好像個孫子,今夜卻一反常態,敢和陸纓爭執起來,「陸統領也知道她是女醫不是錦衣衛啊?縱使有責任,也是救死扶傷,和搗毀邪教巢穴有什麼關係?不就是開店嗎,我去開。」

  陸纓說道:「你是北城四害,出了名的紈絝,你去頭條胡同開店,就打草驚蛇,你這是幫倒忙。」

  汪大夏正要張嘴反駁,被魏采薇一把扯住衣袖,「你坐下,聽我說。」

  汪大夏乖乖坐下,「你可別答應,一旦黏上白蓮教那幫瘋狗,就像狗皮膏藥似的甩都甩不掉。」

  魏采薇說道:「陸統領,我願意。」

  汪大夏像個彈簧似的再次彈起來,「你別被陸統領畫的大餅騙了,什麼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你分明什麼好處沒有,還要惹上一堆危險。」

  「你坐下。」魏采薇說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的決定,與你無關。」

  「怎麼跟我沒關係?我——」汪大夏氣得撓頭,真是又氣又委屈,額前的劉海揉得像一團雞窩。

  人家擔心你,你還嫌棄人家。

  魏采薇對著陸纓說道:「我雖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了,但庚戊之亂是知道的,我的家人應該死於那場災難,丁巫也淪為流放者,我們的命運都被那場大難改變,所以白蓮教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我願意加入,如果是真的,就當為不記得的家人復仇。」

  汪大夏說道:「白蓮教那些瘋狗亂咬人,才不管你是不是錦衣衛。」

  魏采薇說道:「你是錦衣衛,我信你和陸統領能夠搗毀白蓮教巢穴,甚至將來有一天徹底鏟除白蓮教。有你們保護,我不怕的。」

  汪大夏聽她說信他,立刻不委屈了,但還是不讚同她的決定,「你不怕,我怕。朝廷搞砸的事情比做成的事情多多了,都只顧自己,誰能管你死活。」

  汪大夏在錦衣衛的目的就是混飯吃、混點功勞,將來順利通過考勳,繼承家裡千戶的爵位,然後就退出錦衣衛,找份清閒的差事,不用每天早起點卯,舒舒服服享受人生。

  汪大夏好吃懶做,他覺得錦衣衛,不,是絕大部分衙門的絕大多數官兵也只是想掙碗飯吃,養活家人,很少有人像陸纓這樣一腔熱血,整天把責任、國家、保護京城等等掛在嘴邊,下了衙門都要找事情做。

  所以汪大夏覺得錦衣衛護不了魏采薇一輩子——連他都不敢保證。

  陸纓聽了,自是不服,「你不要以己度人,我不會不管魏大夫的。」

  「我相信陸統領說到做到。」一直沉默的丁巫站起來說道:

  「錦衣衛庫房的差事給別人吧,我來出面開藥鋪,都知道我是半夏的義兄,半夏出診,我賣藥,兄妹一起賺兩份錢,天經地義。即使將來白蓮教尋仇,也是來找我。」

  「何況,我父親是因為庚戊之亂而獲罪下獄,我願意為鏟除白蓮教巢穴出微薄之力。」

  汪大夏連忙舉手說道:「這個法子不錯,我讚同。丁巫雖然不懂醫術,但他記性好,會配藥,還會做賬目,最適合當藥鋪掌櫃了。」

  真是計劃沒有變化快,魏采薇是唯一的知情者,確定萬貨商行就是白蓮教巢穴,地下室藏有火藥庫。當然曉得其中的凶險,她本來打算自己出面的,沒料到丁巫會放棄錦衣衛衙門倉庫保管員的差事,挺身而出開藥鋪。

  魏采薇說道:「還是我來。」

  丁巫說道:「不要爭了,我來。陸統領,請答應我的請求,我可以為你效力。」

  陸纓的目光在魏采薇和丁巫之間流轉,終於落在了丁巫身上,「好,就你了。」

  只要不是魏采薇就行。汪大夏對丁巫露出敬仰的表情,「丁大哥果然是大哥風範,一片護妹之心,我很是佩服。」

  又對魏采薇說道:「你放心,我們錦衣衛會保護丁大哥的。」

  魏采薇問道:「你剛才不是說『朝廷搞砸的事情比做成的事情多多了』,都『只顧自己,不管別人死活嗎』?」

  這麼快就打臉了,幸虧汪大夏臉皮厚,「那是因為我不在,現在我加入了錦衣衛,自是一股清流,滌蕩官場,我會保護丁大哥的——你難道忘記我是怎麼潛入衍聖公家的金魚池別院,捨己為他,當他的替身,把他救出來的嗎?有一就有二,有我在,丁大哥準沒事。」

  那一次被水車水刑折磨得快死了,丁巫一點都不想回憶,他聽到金魚池就覺得喉嚨裡嗆水、呼吸困難,連忙喝了一杯花彫壓驚。

  陸纓見丁巫聽到金魚池就臉色慘白,一副文弱書生的樣子,說道:「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

  丁巫聽了,不知是肚子裡的花彫還是陸纓的話起了作用,頓時覺得身體一暖,「不怕的,我相信你們。」

  這事就這麼定下來。

  陸纓用手指頭蘸水,就在桌面上畫出頭條胡同的大概地形位置,「藥鋪就在隔壁,正在招租,從鋪子門上貼的『旺鋪招租』紅紙的顏色深淺來看,應該是有些日子沒有租出去了,紅紙褪成粉色,邊角的漿糊還脫落了。丁巫明日去談價格的時候,可以把乘機把價錢壓一壓,總之一切都做的像一些,像個逐利的商人。」

  丁巫點頭,「以前在鐵嶺的時候,半夏的父母也是開藥鋪的,我經常去幫忙,藥鋪的一切我比半夏還熟,不會有破綻。」

  陸纓說道:「你多多觀察,注意萬貨商行進出的貨物,錦衣衛有嗅覺靈敏的山東細犬,它們能夠隔著箱子聞出火藥硝石的味道,如果確定有,那麼那封匿名信應該是真的。」

  丁巫說道:「好,我明天把細犬牽過來,就當做看門狗。」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已經開始辦公事了,配合默契。

  魏采薇心道:他們兩個都是細心人,這一次應該不會出現上一世的悲劇吧。

  汪大夏聽得心不在焉,還時不時捂著咽喉,瞪大眼睛,喉結上下亂動。

  丁巫和陸纓都盯著桌面,沒有注意到汪大夏的異常,但是魏采薇發現了,問:「你怎麼了?」

  「我沒事。」汪大夏將已經涼下來的冷飯撥了一碗,往嘴裡拔了一大坨米飯,都沒有咀嚼,就要生吞。

  「停!」魏采薇眼疾手快,一掌拍向汪大夏的後腦勺,迫使他把米飯吐出來。

  「你是不是卡了魚刺?」魏采薇問。

  汪大夏點頭,指著咽喉,「卡在這裡了。就是糖醋魚魚尾巴的時候吃的太急,卡住了。」

  當時陸纓要魏采薇出面開藥鋪,汪大夏著急插話,但是又捨不得到嘴的肉,就囫圇嚥下去,結果就悲劇了。

  魏采薇問:「你剛才怎麼不說?」

  方才汪大夏和陸纓據理力爭的樣子,根本不像是被遇刺卡住喉嚨的人啊。

  汪大夏說道:「我擔心你,就沒管這根魚刺。」

  魏采薇心下愧疚,剛才不該說此事與你無關的,「你把嘴巴張開。」

  啊!汪大夏乖乖張嘴,魏采薇用一根筷子壓住他的舌頭,舉著燈籠細看,魚刺卡的有些深,她是來吃飯的,隨身沒有帶鑷子等工具,取出魚刺很困難。

  魏采薇掃了一眼席面,一道醋藕片裡有幾根生蔥雕琢成鬱鬱蔥蔥的景觀點綴著,她拿起一根蔥,用畫舫裡的一根魚線繫在蔥的中段,然後把蔥塞進汪大夏嘴裡,「嚼一嚼,吞下去。」

  汪大夏聽話吞蔥,魏采薇提著魚線,等嚼爛的蔥絲吞到咽喉,掛住了斷裂的魚刺,魏采薇將魚線一提,拉出了蔥絲纏繞的魚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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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為我以下犯上。我為你……拔魚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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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破死局 第六十六章 謠言

  咽喉的魚刺沒有了,但是開口說話的話會有一股令人銷魂的蔥臭,汪大夏喝了一口酒,想要以毒攻毒去去味,但是花彫彷彿給蔥臭賦予了靈魂,更猛烈了。

  汪大夏有些尷尬,魏采薇把茶壺的茶葉取出來,要他含著。

  汪大夏含著茶葉,平日話最多的他難得保持緘默。

  待丁巫和陸英秘議完畢,汪大夏搖著船上岸,此時即將宵禁,但是以他們的身份,宵禁對他們而言都是一紙空文,亮一亮腰牌即可,而汪大夏則靠臉就行了,他爹畢竟還是北城兵馬司的指揮使。

  汪大夏搖著船靠近碼頭,此時另一艘畫舫也駛向碼頭,兩艘船幾乎同時到,汪大夏先跳下船,將繩子栓在石柱上,另一艘船也下來一個人。

  此人做外族打扮,鬢邊的碎髮全部剃得乾淨,一頭長髮編成一根根蜈蚣一樣的小鞭子,在腦後歸攏,用紅絲帶紮成一束馬尾。

  此人生得高大壯實,圓臉圓眼睛,鼻樑稍微有些扁平,脖子上掛著一個手指粗的金項圈,在黑夜裡閃閃發光,一看就很有錢的樣子。

  那人栓了船,一腳踩在岸邊,一腳踏在船上,伸手去扶要下船的女子,「小心點。」

  那女子伸出如白玉雕琢的手,擱在男子的手腕上。

  這手真好看,好像有些眼熟的樣子。汪大夏不禁順著手繼續往上看,看到了女子的臉,喲,還真是個熟人。

  那人見汪大夏肆無忌憚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作勢要揍汪大夏,「看什麼?」

  美人連忙阻止,「多斯,他就是我說的那個仗義疏財、借錢幫我贖身的朋友。」

  正是昔日的花魁娘子金鶯姑娘。她依然是簡素的打扮,青衣幅巾。

  多斯聽了,立刻收了拳頭,對著汪大夏抱拳,行了漢禮,「多謝汪公子。」

  汪大夏頭一次見這個男子,「金鶯姑娘,這位是……」

  金鶯說道:「這是我的表哥,他叫多斯。」

  多斯說道:「我是她表哥,也是她未婚夫。」

  多斯就差寫了個字條,上書「她是我未婚妻」,把字條貼在金鶯的頭上了。

  面對多斯明顯的防備之意,汪大夏回了一禮,「原來是多斯大哥。」心道,我從未聽過金鶯還有表哥,還訂了親事、還居然是外族人!

  不過,既然她表哥那麼有錢,脖子上掛著那麼粗的項圈,為何還讓表妹淪落風塵呢?

  汪大夏心中滿是疑惑。

  金鶯說道:「我遭遇歹人,被輾轉拐賣到了京城煙花之地,從此失去音訊,虧得汪公子幫忙,得以恢復自由,派人傳訊給表哥,才得以聯絡上。」

  原來金鶯並非中原人。

  再仔細一想,金鶯的輪廓有好多人種的特徵,黑髮雪膚、鼻樑高挺,眼眶深邃,除了外族人,應該也有中原人的。

  看樣子,金鶯應該是番邦外族裡有錢人家的姑娘,被歹人盯上了,千里迢迢拐賣到京城。

  汪大夏由衷為金鶯高興,「你苦盡甘來,終於與家人團圓,可喜可賀啊。」

  金鶯倒是很平靜的樣子,「我運氣不好,被歹人拐賣。我運氣又是好的,遇到汪公子幫忙贖身。」

  多斯說道:「你借給我未婚妻的兩千銀子,明日我會連本帶利,登門奉還。」

  汪大夏沒想到這麼快就還錢了,忙說道:「不用利息,本金即可,幫朋友嘛,不會計較利息。」

  這才借了三個月,也沒幾個利息,不要也罷。若是借到一年以上,我就收點利息。

  金鶯一瞥畫舫,「汪公子今晚也和朋友來吃飯啊。」

  畫舫裡,因外頭有外人,陸纓等人不方便露面,想等人散了再出去,現在金鶯問起,如果遲遲沒有人出去,恐怕會起疑心,魏采薇心想反正金鶯見過我,就對陸纓丁巫使了個眼神,要他們不要動,然後往身上灑了一些花彫酒,一身酒氣的踏步出艙。

  「原來是金鶯姑娘。」魏采薇假裝喝醉,步伐有些亂,差點掉進湖裡,被汪大夏給攬住腰穩穩扶住了。

  汪大夏曾經託付金鶯,要她幫忙把當時還是嫌疑犯的魏采薇改姓埋名,送出京城,但是魏采薇以「人正不怕影子歪」的理由拒絕了。

  現在看到汪大夏和魏采薇有些親密的舉動,晚上還在畫舫裡喝酒,金鶯猜測他們兩人關係不一般,似乎有些曖昧。

  但,這和她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金鶯頓首打招呼,「天色已晚,馬上要宵禁了,我們要著急趕回家,明日再敘。」

  金鶯和未婚夫消失在夜色裡,陸纓和丁巫才從畫舫裡出來。

  汪大夏救風塵一事眾人皆知,都以為他傻,被風塵女子騙了,沒想到汪大夏居然慧眼識珠,金鶯姑娘有個如此有錢的未婚夫,看來來頭也不小,肯定是西域豪富人家。

  上輩子,魏采薇從未聽過汪大夏講過年少時的「風流韻事」,金鶯這個大美人好像不存在一樣。

  這一世,丁巫從鐵嶺來到京城,我們才能在畫舫議事,才會巧遇金鶯和她的未婚夫,這一世因我之故,好多人和事都發生了變化,未來漸漸變得不可預知了。

  不過,魏采薇也由此明白了為何上一世汪大夏遭遇巨變,揮刀自宮,金鶯為何沒有出手幫他。

  因為金鶯和未婚夫離開京城,回到了家鄉,看相貌應該是西域人,相隔如此之遠,當然不知道汪大夏遭遇了什麼,也就無從幫忙了。

  想到這裡,魏采薇釋懷了,原來上輩子汪大夏的天真救風塵並不是沒有結果。

  金鶯把錢還給他了,他還無意中給一對失散的表哥表妹再續前緣。

  原來他的天真仗義並沒有被辜負,真好。

  三人在湖邊先送別住在中城的陸纓,隨後丁巫采薇在甜水巷告別汪大夏,兩人回到家裡。

  丁巫說道:「陸統領一個女人夜裡獨自回家,要是能送送她就好了。」

  魏采薇笑道:「且不說陸統領的爹是誰,就陸統領自己,她一個人起碼能打十個丁大哥。你還擔心她?」

  說的也是,不過大實話不好聽。丁巫有些悶悶的,武術和醫術他也曾經努力學過,但他在這兩方面完全沒有天分,努力過也不行,他只會讀書,但流放者的身份不能參加科舉,只能當個小小書吏。

  百無一用是書生,希望我這次能盡我所能幫她鏟平白蓮教巢穴。

  次日,丁巫去頭條胡同,揭了「旺鋪招租」的紅條,跟經紀談價錢,按照陸纓所觀察的這個鋪子空了許久都沒有找到新主顧,就把價錢使勁壓了壓,最後以便宜價格成交。

  丁巫拿到了鑰匙,又是請木匠丈量房屋,好打櫃面家具,又是去京城幾大生藥鋪和熟藥鋪談進貨價格,還藉口倉庫太小,開始挖地下室。

  鋪面興師動眾大改造,丁巫還提著禮物造訪鄰居萬貨商行老闆,「最近我們有些吵鬧,日裡夜裡的趕工,還望鄰居海涵。」

  隔壁基本上一年換一個老闆,甚至一年換兩個,都幹不長,老闆已經習慣了,心想又來個冤大頭,收下禮物,客套幾句就端茶送客了。

  丁巫一走,老闆就立刻從和氣生財換成疑神疑鬼的面孔,吩咐心腹,「去查查對方的底細,看什麼來頭。」

  幾番查訪,丁巫的來歷擺在了老闆面前。

  居然是以前兵部尚書丁汝夔之子,落魄子弟,還是個流放者,原本發配在鐵嶺。

  但是丁巫有個寡婦義妹。這個小寡婦不得了啊,本是個江湖游醫,卻靠著美貌吸引了錦衣衛指揮使陸炳的私生子陸統領。

  這個小寡婦孜孜不倦的吹枕頭風,陸統領色令智昏,居然把流放鐵嶺的丁巫給召到京城了!

  陸統領被小寡婦迷得死死的,就在端午節護城河劃龍舟的時候,小寡婦不知是中暑還是懷有身孕,當場暈倒。

  陸統領居然不顧體面,眾目睽睽之下抱起了情人小寡婦走進了軍帳!

  不僅如此,陸統領還包下在場所有賣冰碗的冰桶,一塊塊昂貴的冰不要錢似的往軍帳裡運,可謂是一擲千金了。

  據說,那天錦衣衛照例得了龍舟賽第一名,但是陸炳接受其他衛所指揮使的道賀時,笑得十分勉強。

  後來,本該住在甜水縣的小寡婦差不多一個月沒有出現過,大門一直緊鎖,據說是端午節那天流產了,被陸統領包養,在一個僻靜之處調養身體。

  一個月多後,小寡婦和義兄丁巫重新回到甜水巷,陸統領再也沒有出現過,看來兩人已經斷絕了關係。

  再過了一個月,就有宮裡司禮監的人給小寡婦送喜報,說考中了宮廷女醫,等候宮廷徵召。

  據傳,推薦小寡婦進宮考宮廷女醫的就是陸統領的父親陸炳。

  人們普遍猜測:小寡婦和陸統領分開是陸炳棒打鴛鴦。陸炳提出舉薦小寡婦去考宮廷女醫,但條件是小寡婦必須和陸統領恩斷義絕。

  很顯然,小寡婦選擇了前途,捨棄了情人。因為以她的身份,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嫁入陸家——連做妾都不可能,小寡婦很現實的選擇了前途。

  所以,陸統領再也沒有來甜水巷找小寡婦。

  手下雙目放光,很是興奮的講述新鄰居義妹的風流韻事,「……這個小寡婦真有些手段,剛剛踢了陸統領,又和北城四害汪衙內打的火熱!」

  「聽說這汪衙內幾乎天天晚上去找小寡婦。據說只吃吃飯,誰信吶,吃的分明是美人。這丁巫就靠著義妹的裙帶關係,從流放之地回到京城,還得了錢財,仗著小寡婦是宮廷女醫,婦科聖手,就大張旗鼓的開藥鋪,多賺點錢。他和經紀砍價時的那個精明市儈喲,什麼高官之子,就是個尋常生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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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者們眼中的魏采薇:復仇女神,勵志人生,雞雞保衛戰。

  書中吃瓜群眾眼裡的魏采薇:風流俏寡婦靠睡男人睡出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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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破死局 第六十七章 出爾反爾

  謠言止於智者。

  現實並非如此,絕大部分人並非不智慧,而是謠言八卦的誘惑力太強大了。人們被謠言所擺弄、操縱,而且從中添油加醋,不用智慧去抵抗謠言,而是用智慧找出符合自己想像的「細節」補充進去,去「正確」的解釋謠言,將謠言變得更加真實,並自得其樂——你看,我猜對了吧。

  造謠和傳謠自古以來就是人民群眾不可或缺的樂趣之一。

  就這樣,真實發生的事件和人們強大的八卦想像力串聯在一起,不停的往裡頭補充「乾貨」,謠言越傳越真,如滾雪球似的,當謠言滾成了一座山,人們就認為這就是山。

  魏采薇和陸纓、汪大夏的關係,經過人們層層加工補充細節之後,從一個漏洞百出的謠言變成了高官子弟紛紛拜倒在風流俏寡婦石榴裙下的香豔「秘聞」,人盡皆知。

  畢竟寡婦守貞不稀奇,人們對此不感興趣,一聽到風流寡婦就立刻興奮起來。

  何況魏采薇端午節時暈倒、陸纓抱她入軍帳、一擲千金買冰桶、小寡婦神秘失蹤一個月、小寡婦被陸炳推薦考中宮廷女醫,以及陸纓從此不找小寡婦、汪衙內幾乎天天往寡婦家跑等等都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從「邏輯」來看,謠言比真相還真。

  而丁巫靠著吃義妹的軟飯,從苦寒之地鐵嶺回到京城,那裡捨得回去?寧可捨棄高官子弟的尊嚴臉面,也要操持貴人們所不齒的商賈之事,開鋪子賺錢,成為京城釘子戶——堅決不肯回鐵嶺。

  萬貨商行的老闆叫做趙全,其實就是白蓮教教主。

  趙教主聽了手下講述丁巫的底細,目露鄙視之意,「你看,我說的對吧,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什麼高官,朝廷,都是紙老虎,和我們老百姓沒有什麼兩樣,都是要吃飯的。他們吃飽了飯,就對我們講什麼禮義廉恥,忠孝節義,來控制我們,給他們做牛做馬。我呸,若這些朝廷官員每天都餓著肚子,受朝廷欺壓,他們還會對大明稱臣?」

  手下賠笑道:「教主說的對,昔日兵部尚書之子,在苦寒之地熬不過去,吃不飽飯,跟我們沒有區別,都是要拉下臉面做買賣的,丁巫甚至靠著女人吃飯,屬下看他吃的也挺香的,不知廉恥。一群道貌岸然的人罵我們是明奸,出賣國家,禍害百姓,那是因為他們沒餓過肚子。」

  趙教主打開丁巫送的禮物,外面包的挺好看,裡頭只是京城長見的點心桃酥而已,他拿起一塊桃酥,咬了一口,酥掉渣,幾乎入口即化,但甜而不膩,味道居然比市面上的好吃。

  這禮物送的還挺用心。實惠又不貴,還能引人注意。丁巫還真是個聰明的生意人。

  趙教主很滿意,將桃酥吃完,下巴鬍鬚全是碎渣渣,他拿起象牙小梳子將鬍鬚上的餅渣梳理乾淨,說道:

  「大明朝廷的飯和俺答汗的飯擺在面前?那個是清白的?那個是污穢的?其實都是一樣的飯,當然是誰能讓我們吃飽飯,我們就效忠誰。那些愚忠之人唾罵我們是明奸,若真把俺答汗的飯擺在他們面前,保管他們端起碗吃的比我們還快。說的都是仁義道德,心裡都是男盜女娼。」

  手下獻策,「不如,我們把丁巫也收進來?如果他能夠歸順大汗,定狠狠打了大明的臉面,我們在大汗那裡又立了一大功。大漢必定重重有賞。」

  桃酥實在太好吃了,趙教主梳完鬍子,忍不住又拿起一塊繼續吃,只不過這次拿了一塊茶巾隔在下巴上,邊吃邊說:

  「不要著急,先看看,試探試探。丁巫的父親丁汝夔當年是判了死刑,但至今還沒死,估計丁巫還沒徹底對大明死心。如果大明殺了他父親,估計他能歸順大汗。」

  甜水巷。

  桃酥是丁巫自己烤的,味道當然不一樣。

  因炮製各種藥片,有時候需要烘焙藥材,丁巫來到京城和半夏一起住之後,就在院子裡自己用泥巴和磚頭壘了一個饅頭般的烤爐。

  以前在鐵嶺的時候,丁巫會想起京城裡各種好吃的,本來人們的思鄉之情大多都只是思念家鄉的吃食。

  丁巫在武藝和醫術上不開竅,但廚藝卻是無師自通,鐵嶺乃流放軍屯之地,很多東西花錢都買不到,丁巫就自己琢磨著做吃的,不停的改進配方,做的飯菜和點心有時候比廚師還好。

  桃酥是丁巫的拿手點心。他的秘訣就是比點心鋪子捨得放油酥和細白糖。

  自古以來,高糖高油都是通往美食的捷徑。

  此外,丁巫還用小火烹煮牛奶,煉出黃油,加在麵團裡揉搓,烤出來的桃酥酥脆細膩,一點都不口乾,咬一口,渣渣就像化在嘴巴裡似的。

  丁巫將烤爐裡的炭火取出來,然後將裝著桃酥餅胚的鐵板推進去,然後用泥封上爐口,利用裡頭的高溫來烘烤。

  魏采薇站在牆頭梯子上,興奮的壓低聲音說道:「來了來了!那個叫什麼多斯的表哥真來還錢了!」

  人類都喜歡八卦,謙謙君子的丁巫也不例外。

  梯子只有一個,丁巫就趴在後門,偷過門縫看熱鬧。

  戴著金項圈的多斯騎著一匹黑駿馬打門前過,後面還有兩個人抬著禮物。

  多斯下馬,叩響了汪府大門。

  汪衙內一早就去了錦衣衛衙門點卯,不在家,但昨晚汪千戶夜巡,白天在家休息,管家叫醒他,說有個外族人來還錢,足足兩千兩!

  汪千戶趕緊起床見客,多斯道明來意,送禮還錢,一沓三通錢莊的銀票,「……多謝汪公子仗義相救。」

  汪千戶剛剛被前妻的娘家坑了四千兩銀子,見識到了人間殘酷,現在多斯替未婚妻還錢,立刻又變成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了。

  多斯稍坐了一會就告辭,他雖一副外族打扮,但是熟悉漢禮,談吐規矩,在汪千戶面前感恩但是不卑微,一看就是很有教養的人。

  汪千戶以禮相待,將多斯送到門口。

  趴在牆頭的魏采薇說道:「走了走了,汪千戶親自相送,臉上還有笑容,看來真的還錢了。」

  丁巫正在做午飯,今天的飯依然是鐵嶺特色的鐵鍋燉大鵝,丁巫忙著切大鵝,沒功夫趴在門縫看人,說道:「多斯還錢又不是還給你,你怎麼比汪大夏還著急?」

  因為我想確定汪大夏上輩子沒有被人辜負。

  魏采薇終於從梯子上下來了,「我就是想看到好人有好報,惡人受到懲罰。好人不應該被辜負。」

  鐵鍋裡正燒著水。

  丁巫把切好的大鵝放進一個肚大如鼓的錫器裡面,往錫鼓子裡倒入蔥薑大料,並料酒醬油鹽花椒以及黃豆醬,一滴水都不加,然後緊緊旋上錫鼓子的圓蓋子,放鐵鍋熱水中,往爐膛裡塞了一根粗柴火。

  錫鼓子密不透風,持續加熱之後就像後世裡的高壓鍋,一根柴火就輕鬆的將難以烹飪的鵝肉煮爛了。

  一個大鵝抵得上兩隻雞,丁巫特意留了一半晚上餵給汪大夏,和采薇吃了半隻燉大鵝。

  吃罷中飯,丁巫又要去頭條胡同盯鋪面裝修,臨走時還特意囑咐魏采薇,「半夏,你記得半個時辰後把烤爐裡的桃酥取出來,放涼之後用乾荷葉外加油紙包好,晚上要汪大夏明天捎給陸統領。」

  魏采薇收拾碗筷,笑道:「我也想吃丁大哥做的桃酥了。」

  丁巫說道:「我做了兩盤子,另一盤是留給你的,晚上汪大夏來的時候,你別都拿出來招待他,他一個人就全吃了。我最近很忙,好容易抽出時間烤的,做這個又麻煩,下一次就不知道什麼時候烤了。」

  丁巫真是太瞭解汪大夏了。

  魏采薇點點頭,「我知道了,省著點吃。你出門辦事小心一些。」

  丁巫出了甜水巷,立刻換上一副市儈生意人面孔,買了個西瓜捎帶到頭條胡同鋪子裡,分給刷漆粉牆的工匠們,「來,大夥歇息一會,吃西瓜!」

  堆在鋪子裡的油漆工具等無人看管,但是門口栓著一頭山東細犬負責看門,無人敢進去偷東西,更無人會進去偷聽。

  工匠們去了裡間吃瓜休息,其實是說今日監視的結果。

  他們都是錦衣衛的暗探。

  「今天有一車貨物運到萬貨商行時,細犬很激動,不停的對著車咆哮,好像裡頭有東西,但不確定是火藥。」

  丁巫負責記錄,走筆如龍。

  另一人暗探說道:「這裡土層比較軟,容易挖地道,但是地道也容易坍塌,需要用木頭加固。」

  丁巫拿起尺子繪圖,計算挖到鄰居家地下倉庫所需要挖出來的土方,還做了復雜的計算,一天半挖了十車土,「按照現在的速度,十天就可以挖到對方的地下室。」

  「火藥容易潮濕,如果真有這些東西,牆壁一定用石灰和青磚隔絕濕氣,我們提前準備這些,將來如果不慎打通,我們可以把牆補上去,以免對方發現。」

  在門口刷漆的暗探說道:「今天上午,我看見以前的花魁娘子鶯鶯姑娘進了商行,與她同行的是個外族人,頭上全是小辮子,戴個金項圈,看看氣質,又不像是個暴發戶。萬貨商行的趙老闆親自在店鋪門口接待,好像和這兩個人很熟的樣子。」

  丁巫繼續記錄,說道:「金項圈外族人叫做多斯,是金鶯的未婚夫婿。金鶯以前是花魁,應該經常光顧萬貨商行,是大客人,故店主親自接待。」

  暗探說道:「趙老闆旁邊有個留著大鬍子的掌櫃,我總覺得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丁巫一一記下,等下午收了工,由暗探帶到錦衣衛衙門交給陸纓。

  晚上,汪大夏毫無懸念的來蹭飯吃,魏采薇把多斯還錢的事情說了。汪大夏淡定的吃大鵝,「還錢也是貼補家裡以前繼母捅出來的大窟窿,我反正都見不著銀子,隨便了。」

  飯後,魏采薇把桃酥拿出來,剛開始只拿一半,見他吃的開心還意猶未盡,就情不自禁把另一半也給他吃了。

  次日,汪大夏把包好的桃酥給了陸纓,晚上回來時說陸統領很喜歡,一半給了陸大人,當天吃完了。

  丁巫聽了,又點燃了烤爐裡的炭火,熬到半夜烤出一盤新桃酥。

  魏采薇半夜被香味「驚醒」,看到院子裡忙碌的丁巫,心想你昨天還說最近很忙沒時間做,下一次就不知道什麼時候烤,怎麼突然出爾反爾了?

  難道……一個大膽的猜測在采薇腦子裡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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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25: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六十八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一直以來,丁巫都是可靠的義兄形象,心裡永遠的一抹溫暖。甚至魏采薇重活一世,心理年齡都夠到當丁巫的老娘了,她還是把丁巫當成大哥,像上一世一樣尊敬他。

  丁巫上一世一直沒有成親,丁汝夔出獄賜官、賜還家產,丁巫恢復了國子監監生的身份,也沒有成親和考科舉。

  他半生坎坷,後半生如閒雲野鶴般,寄情於山水,四處游歷,甚至一度出海下了西洋、跟著商隊走西域、穿越草原和沙漠。

  他後半生都在彌補著前半生困在鐵嶺、不得自由的遺憾,後半生到處跑,到處都留下他的足跡。

  就像一個餓極了的人,下半生的願望就只剩下吃飽飯,別無他求。

  丁巫自由自在,不願被家室所累,也不想害得別人家好姑娘一輩子獨守空房,所以乾脆不結婚。

  所以,對於魏采薇選擇和汪公公當對食夫妻,丁巫一點意見都沒有。

  丁巫經常對她說,半夏妹子自己開心就好,不用在乎別人的議論。

  而這一世,丁巫好像對陸纓有意思?

  陸纓上輩子嫁人不久就當了寡婦,最後選擇出家清修。

  不過,以魏采薇現在對陸纓的瞭解,她出家清修八成只是一個走出夫家、得到自由的幌子而已,陸纓才不會坐下來抄經,估計她最後帶著心愛的佩劍行走江湖去了。

  這樣想想,陸纓和丁巫兩人上輩子的結局其實是殊途同歸呢。

  魏采薇半夜聞著桃酥的香氣醒來,看著丁巫打著呵欠,用扇子扇著剛烤好的桃酥,快點涼透了好包起來送給陸纓。

  反正滿腦子都是問題也睡不著,她乾脆披了衣服,下樓問丁巫。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丁巫有些抱歉。

  魏采薇幫著丁巫扇風,「又是送給陸統領的?」

  丁巫面不改色,「是的,感謝她救了我。」

  魏采薇:「汪大夏也救了你。」

  丁巫依然繃得住,「汪大夏幾乎每天來蹭飯吃,我都多做一份留給他。」

  丁巫還有高官貴公子的矜持婉約,但魏采薇是個爽利的性子,自知繞來繞去肯定繞不過丁巫彎彎腸子,乾脆挑明了直說:「丁大哥是心悅陸統領吧?」

  丁巫站起來,從水缸裡舀水洗臉,「盡說些孩子話。我與她地位天壤之別。」

  的確,丁巫和陸纓一直都身份懸殊。現在如此,以後也是如此,等陸炳一死,嘉靖帝一死。陸家被抄家下獄,到時候丁巫已經恢復貴公子的身份,陸纓如果一直不嫁的話,她會是階下囚。

  他們兩人的地位,永遠都不會對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是你強我弱,就是我弱你強。

  魏采薇說道:「咱們不說地位,只問自己的心,丁大哥如何看陸統領?」

  丁巫看著銅盆裡漸漸平靜下來的倒影,「我很佩服她走出閨閣當錦衣衛,還有永不放棄的勇氣,若不是那晚在水底識破她的女兒身,我恐怕一輩子都蒙在鼓裡。」

  「我有時候想,如果當年我爹在兵臨城下之時有陸纓這種無畏的勇氣,拒絕嚴閣老死守城門的建議,帶著大明軍隊拚死一搏,或許很多人的悲劇,包括你、還有那個進宮的陳經紀,你們的人生悲劇就都不會發生了。」

  丁巫一直都是善良溫柔的人,不怨天怨地,甚至能夠跳出為人子的天然立場,去反思父親可能犯下的錯誤。

  無論如何,丁汝夔是兵部尚書,天下兵馬大元帥,他都沒有試一下就放棄了抵抗。

  哪怕陸炳也比丁汝夔強些,當年陸炳違背死守城門的命令,去求嘉靖帝,打開城門,放難民進城。陸炳至少在最壞的結果裡做出最後的努力。

  魏采薇說道:「不管怎麼樣,這都不是你的錯。」

  丁巫搖頭,「我一直渴望著做些什麼,來彌補父親的過錯,是陸纓給了我機會,不嫌棄我是個文弱書生,大膽的用我,比起知遇之恩,熬夜做點小點心實在太渺小了,不足掛齒。」

  魏采薇半信半疑,「只是如此?」

  丁巫:「當然。」

  桃酥涼透了,丁巫麻利的包起來,當然還沒有忘記給魏采薇留兩塊,「給你明天當早飯——我明天很早就要出門,不能給你做早飯了。」

  丁巫的心思,采薇不能看透,其實連他自己也不能。

  水底下的「一吻」,其實不算是男女之吻,因為根本無關情愛。丁巫覺得陸纓眼神堅定,她的勇氣能夠感染到他,原本丁巫以為自己一輩子就這樣了,但是陸纓身上彷彿有光似的,照進他晦暗的人生裡,他本能的伸手想要抓住這束光。

  但是聽到陸家和吳家議親的消息,丁巫覺得陸纓一旦嫁人,夫家恐怕不會容許她繼續這樣女扮男裝的當錦衣衛了,倘若這束光都要熄滅,他又要陷入無邊的黑夜。

  丁巫知道他地位卑微,不能改變什麼,但他不能像當年的父親一樣,兵臨城下,不做嘗試、不做抵抗,他盡力在陸纓面前表現自己,想把這束光留的久一些。

  更久一些。

  如此,而已。

  次日,魏采薇醒來,丁巫果然一清早就去了頭條胡同忙去了。

  樓下巷子傳來馬蹄聲和口哨聲。

  是正要趕往錦衣衛衙門的汪大夏,他每天都特意走彎路,經過這裡,路過的時候會吹口哨,如果魏采薇已經起床梳妝了,她會打開窗戶,對著他微笑揮手回應。

  聽到動靜,魏采薇開窗說道:「你等會,有個東西要交給你。」

  魏采薇下樓,將昨晚丁巫連夜烤的桃酥給汪大夏,「送給陸統領的。」

  又把昨晚丁巫留給她的桃酥分給汪大夏一個,「這是跑腿費。」

  汪大夏不肯要,「一個桃酥你早飯肯定吃不飽的,兩個才夠嘛。」

  喲,這覺悟,讓魏采薇對他刮目相看。畢竟汪大夏這種嗜吃如命的人能夠把到嘴的食物放棄,那是相當不容易啊!

  吾家有夫初長成。

  魏采薇目送汪大夏離去。

  汪大夏騎馬出了甜水巷,拐到鼓樓西斜街,就放慢了馬速,打開包裹——吃魏采薇的早餐他捨不得,但是偷吃陸統領的點心他是一點都不會猶豫的!

  魏采薇還是對他過於自信了。

  汪大夏打開了包袱皮,裡頭是熟悉的油紙包,油紙包上有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不許偷吃」四個字。

  是丁巫寫的,他料事如神,曉得汪大夏目無上司,會偷吃陸纓的桃酥。

  不過,這並不會阻礙厚臉皮的汪衙內「作案」。

  東西是我送的,陸統領不知道裡頭有幾個,我稍微偷吃兩塊她又看不出來,何況丁巫也不可能為了這一點小事去問陸纓你收到幾塊桃酥!

  所以汪大夏還是打開了捆紮的紅繩,打開油紙包,居然還包著一層油紙,上面還寫著八個字,「桃酥一包,共計八個」。

  丁巫的字跡是漂亮的瘦金體,汪大夏模仿不來。況且紙上還有丁巫那枚不離身的小印章,篆刻的「巫」字。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丁巫太瞭解汪大夏的德行了,曉得第一張紙條無法阻止他肚子裡的饞蟲,還有第二道防備等著他。

  一切都是為了確保他的心意完完整整的被陸纓收到。可不能被汪大夏分了去。

  一塊都不行。

  汪大夏繃著臉,就像個莫得感情的送貨機器,將桃酥給了陸纓。

  陸纓交代今天的任務,「你把錦衣衛歷年所收集的白蓮教教徒畫像全部找出來,要畫師統統臨摹一遍,晚上帶給頭條胡同們的暗探看。」

  錦衣衛的畫師們是最有名的,連宮廷畫師都是掛在錦衣衛名下領俸祿,所以一天臨摹整個白蓮教露過臉的教徒不在話下。

  汪大夏下去辦事。

  陸纓打開油紙包,分給父親一半,命人送給陸炳。

  若平時,陸纓一定親自去送,但自從上次陸炳在吃了丹藥後情緒暴躁訓斥了她幾句,陸纓就一直避免和父親面對面,父女關係有些僵。

  陸炳看到女兒派人送的小點心,連連嘆氣搖頭,這個丫頭的脾氣和我太像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將來我若不在了,她該怎麼辦呢?

  與此同時,另一個父親也為兒女發愁,是父愁者聯盟,正是汪千戶。

  汪千戶那天得到了多斯還的兩千兩銀子,這是原配妻子的嫁妝田換的銀子,理應交給汪大夏,去把三里屯的嫁妝田重新買回來的。

  汪千戶是有原則的,如今汪府過緊日子,他也不會拿著妻子嫁妝去填家裡的大窟窿。

  但是汪千戶擔心銀子一旦交給汪大夏,他又胡亂拿去敗家,所以汪千戶把銀子留下,去了朝陽門外的三里屯,想找到當初的買主,把原配的嫁妝田贖回來。

  到了地點,汪千戶幾乎以為自己記錯了,昔日的良田被圍牆或者籬笆給圈起來了,建了房屋、祠堂等等,西北邊還有好幾個大饅頭般的墳墓,墳包上還沒有長草,四周都種植著有些年頭的青松。

  原來嫁妝田被改造了成墳地和配套的祭田,祭田祭屋等等即使被抄家,只要不是什麼十惡不赦之罪,都屬於免除之列,可以不用被抄沒充公。

  所以有風險意識的大戶人家一般會置辦祭田祭屋,以防萬一,將來子孫們有個退路,片瓦遮身,當做棲身之所,不至於一敗塗地。

  汪千戶一看,就曉得這塊地是不可能贖回了——人家都改成祭田,墳都遷過來了,怎麼可能還給他!

  唉,這個敗家子,覆水難收啊。

  雖然田是無法贖回了,但是汪千戶想要搞清楚到底是誰買了原配的嫁妝田,於是走到墓地看墓碑,分別寫著「誥贈一品夫人吳氏之墓」、「誥贈一品夫人黃氏之墓」、以及「誥贈一品夫人張氏之墓」、以及「亡妻趙氏之墓」。

  居然有三個一品誥命夫人,這是京城那個豪門貴族?

  正思忖著,身後響起守墓人的聲音,「這裡是錦衣衛指揮使陸大人的家族墓地,閒雜人等速速離開!」

  --------------------------------

  陸炳的墳墓的確就在北京的三里屯。五百多年後,這裡成為酒吧聚集地,每晚都有買醉者在陸炳的墳頭蹦迪,陸炳應該永不寂寞。

  這是考據了內閣大臣,兼親家徐階給陸炳寫的墓誌銘裡記載《世經堂集‧東湖陸公墓誌銘》:公存時嘗卜地於朝陽關外三里屯,至是諸姻故合而謀曰:公之意不可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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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破死局 第六十九章 還有這等好事!

  當初汪大夏被捲進陳大郎被殺的案子,當做嫌犯在順天府衙門審問時,購買這塊地的張天師以背後買主身份不一般為由,不便當場說出名字,後來寫在紙條上,給苦主陳千戶和順天府尹王泥鰍過目,並閱後即焚。

  當時汪千戶心想一定是陳千戶絕對惹不起的大人物,但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是陸炳。

  陸炳娶過四個老婆,明朝禮制,為妻子請封誥命僅限於原配和繼室,第三個老婆就無法得到誥命了。

  但是陸炳身份特殊,朝廷屢屢為他開先例,而且他第三個老婆張氏是安定伯張容的女兒,名門淑女,父親安定伯也走了門路,為女兒求誥命,娘家夫家都地位高、硬氣,所以禮部破例同意了陸炳的請封,也給張氏封了一品誥命夫人。

  到了第四個老婆趙氏,趙氏的父親趙祖鵬是翰林院編修,還曾經是陸炳的兒子陸繹陸彩的啟蒙老師。趙祖鵬官職不高,且風評不佳,仗著女婿是陸炳,肆無忌憚的貪污受賄、仗勢欺人,類似《紅樓夢》裡頭的給林黛玉啟蒙的賈雨村,得志便猖狂。

  趙祖鵬所作所為得罪了禮部的人,陸炳為趙氏請封時被拒絕了,由於岳父不著調,總是給陸炳惹麻煩,所以陸炳在被禮部拒絕後也沒有堅持,就放棄了。

  所以,墓碑上三個老婆都有一品誥命,唯有趙氏是簡單的「亡妻趙氏之墓」。

  四個老婆在一處,剛好湊成一桌麻將,都不寂寞。

  原來陸炳在第一次小中風之後,感覺到了危機,他是個走一步看十步的人,就提前邀請張天師為他擇一處陰宅沖一沖。

  張天師精通風水陰陽,拿著八卦在京城郊外測算,在朝陽門外的三里屯選中了一塊地,正是汪大夏母親的嫁妝田。

  張天師說這塊是風水寶地,能夠庇佑子孫後代。

  陸炳不方便出面,因為如果他以真身去買地,不等他開口,地主必定不要錢的將田地雙手送上,以攀附權貴。

  陸炳又不缺錢,不想因此還人情債,所以他躲在幕後,就要張天師和汪大夏做交易,出面買下了三里屯的田地,改造為陰宅。

  墳墓不是一天就能建成的,何況陸炳娶了四個老婆,都要一一遷葬過去,加上陸炳在一個月後再次中風,一度動彈不得,陸炳就催促陰宅的工期,把後事準備好,沖一沖,如果沖不過去,至少子女給他辦喪事的時候從容不迫,抬過去埋了便是。

  李九寶的父兄世代都是瓦匠,父親李偉還參與過陸炳現在所居豪宅的建設,他手藝不錯,所以陸家在三里屯急需用人時,就把李九寶的父兄都招過去了。

  如此說來,李偉還是陸炳的掘墓人。

  汪千戶被守墓人趕出去了,沒得辦法,原配的嫁妝田成了陸炳的陰宅,肯定贖不回來了,就託了經紀打聽京郊何處有地出售。

  最後汪千戶看中了正陽門外頭五里屯的一塊地,花了兩千兩百銀子買下來——自己還往裡頭添了兩百兩,地契上寫的是汪大夏的名字。

  待汪大夏下了衙門回家,汪千戶把新地契給了兒子,「鶯鶯姑娘還的銀子,我替你收下了,怕你拿了銀子胡亂花用,就做主買下了正陽門外五里屯的田地,你收好。原先朝陽門外三里屯的地已經被買主改成墓地,贖不回來了。」

  汪大夏一看地契,畢竟是親爹,如今家裡如此困難,父親還掏了兩百兩銀子的私房錢貼進去給他買田置地。

  汪大夏有些惱火父親總是打著為他的名義替他做主辦這辦那的,總覺得他是個敗家子,手裡一有錢就立刻撒出去。

  父親在困境裡還貼補了兩百兩銀子,應該是對他好,可是父親明明做著好事,嘴裡卻沒有一句好話,總是打壓他、貶低他,就像仇人似的——父親和外人說話還知道客氣、照顧別人的情緒呢,為什麼對親兒子我就總是一副秋風掃落葉般無情?

  做好事,放狠話,圖什麼呀?

  汪大夏收下地契,說道:「五里屯田莊每年的出息就要管家去收,用來貼補家用,不用給我。」

  汪千戶心下寬慰,兒子終於有些擔當了,不過還是板著臉說道:「你如今有了差事,難道還在家裡白吃白喝?我秋天就要被革職了,你要擔當起養家的責任。」

  王大夏一噎,若不是今晚他還有事情,估摸會當場與父親吵起來。

  家道中落又不是我搞出來的!

  汪大夏起身說道:「我還有事,先出去了。」

  汪千戶:「天都黑了,你要去那?又去找鄰居小寡婦?寡婦門前是非多,最近已經有很多不好聽的謠言,你收斂一下。」

  汪大夏忍不住駁了一句,「父親都知道是謠言了,理他作甚?好好的一個人,豈能被謠言所左右?當謠言的奴隸?」

  汪千戶說道:「男人成家立業,方能頂門立戶,你將來要說親事、迎娶名門淑女的,現在關於你和鄰居寡婦的謠言滿天飛,豈有好人家願意把女兒許配給你?」

  汪大夏哈哈大笑,「哎喲,還有這等好事?正合我意!」

  言罷,汪大夏揚長而去,心情突然好得不得了!

  「你給我回來!」汪千戶簡直要氣的中風了,「逆子!逆子!」

  還是木百戶過來安慰他,「別生氣了,大夏就這樣了,好好管教老二大秋,一切都來得及。大秋現在沒有母親了,千戶要多關心他啊。」

  汪大夏趕去頭條胡同,在夜色的掩護下,偷偷從後門進了正在裝修的藥鋪。

  陸纓今晚來到了這裡,召集手下們議事。

  藥鋪倉房燈火通明,南牆上掛滿了一張張白蓮教教徒的畫像,其中有一副畫像用朱筆畫了個圈,旁邊還寫著「吳典用,傳頭」。

  白蓮教等級森嚴,從上而下,分別是一個教主、四個傳頭(也叫老官,卦主)、八個香長(也叫壇主),以及最底層的教徒,男教徒叫做大眾,女叫做叫做二眾或者二道——縱使是邪教,也是女人地位最低。

  大眾和二眾之間互相稱呼道親。

  陸纓指著吳大用的畫像,「他是白蓮教四大傳頭之一,地位很高,畫像是錦衣衛十年前庚戊之亂時,錦衣衛暗探看見他給俺答汗的軍隊帶路,由畫師描下來的。」

  「此人左邊眉毛中間有顆黑痣,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萬貨商行的掌櫃吳典用有一樣的特徵。但吳典用比此人要胖大,且留著絡腮鬍,小半張臉都覆蓋著鬍鬚,不能十分確定。」

  汪大夏說道:「都十年過去,中年發福了唄。」

  丁巫說道:「我去給萬貨商行老闆送禮物的時候,吳典用就在場,看來是王老闆的心腹。根據我這幾天的觀察,吳典用管著庫房進出,並不會在鋪子裡出現,每次有大宗貨物入庫的時候,他都會去親自抽查清點。」

  陸纓說道:「去查一下這個王老闆的底細,如果吳典用確定就是四大傳頭,那麼王老闆的地位應該不會低。」

  丁巫說道:「我最近和頭條胡同的幾個商鋪的老闆送禮搞關係,打聽到了一些消息。這個王老闆一年到頭在萬貨商行的日子並不多,總在外頭跑,在濟南、天津等地方都有產業和商鋪,生意都做到山海關以外了,平日在各地的鋪子巡視,基本上每隔季度回來一次,盤一盤賬目,住不了十天半個月就走了。」

  「這一次王老闆大概是八天前來的,他每來一次,都必定去頭條胡同盡頭的湖畔酒家吃湖八鮮,必點糖醋魚,捨得給賞錢,伙計們都爭著伺候他,這是酒家掌櫃告訴我的。」

  丁巫這些日子早出晚歸,到處打點,還抽空烤桃酥送人情,迅速的打開了局面。

  汪大夏笑道:「好一個包打聽,幸虧丁大哥沒有去看錦衣衛倉庫,我看你分明是幹錦衣衛探子這塊料,我們錦衣衛需要你這樣人才啊。」

  這話說到陸纓心坎上去了,丁巫確實表現優秀,不禁多看了他幾眼。

  感覺陸纓的目光,丁巫表面眼觀鼻,鼻觀心,無動於衷,其實內心很激動:她在看我,她終於正眼看我了,幸虧我今晚出門前洗了澡,換了乾淨衣服,沒有一身汗臭。

  陸纓說道:「那麼現在問題來了,按照以往規律,兩天後王老闆就要走了,他在白蓮教的身份應該至少在傳頭之列,但是地道至少需要五天才能挖到萬貨商行,我們不能就這樣放過這條大魚,得想辦法拖住他。」

  汪大夏說道:「一路跟蹤他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陸纓搖頭,「京城還可以,京城之外,天南海北,就不好跟了,而且很容易打草驚蛇。」

  汪大夏腦子轉的飛快,「我們設個套,去碰瓷,找個理由拖延他幾日……」

  汪大夏最擅長坑蒙拐騙,很快就想了一個法子。

  次日,商行王老闆果然開始收拾行李,準備明日出發,按照往日習慣,去了湖畔酒家吃最後一頓湖八鮮。

  當日早上,由錦衣衛暗探打扮的香料商人和萬貨商行做了筆交易,將兩車西洋的香水賣給了商行,商行給了二百兩銀票,當場驗貨入庫,銀貨兩訖。

  下午,順天府衙門的武都頭帶著差役們來到商行,說道:「有人在順天府衙門告狀,狀告你們用假銀票。他們拿著你們給的銀票去三通錢莊兌銀子,當場就被識破了,被錢莊趕出來,還告到衙門裡,他們大呼冤枉,說銀票是你們萬貨商行給的,還說可以和你們當場對質,兩百兩銀子是大數目,請你們老闆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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