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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暮蘭舟] 回到老公自宮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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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21: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復仇 第五十章 老謀深算

  有剛才丁巫翻牆時現成的梯子,魏采薇從牆頭爬下鄰居家的別院……

  自雨閣。

  冒名頂替的汪大夏被綁在水車上,轉到第五圈時,就受不了了。

  他把水刑想的太簡單,覺得自己水性好,等水車轉到水底時,他屏住呼吸,熬到水車轉離水面再呼吸。

  但事實上,人就像風箏似的被綁在水車上,這上上下下的轉動,身體會格外難受,根本憋不了那麼長時間。

  汪大夏從第六圈時就從假咳嗆變成真咳嗽了,河水刺激得嗓子難受,汪大夏心想,這個夏天老子再也不游泳了!

  轉到第十圈,汪大夏腦子裡嗡嗡裡,只有一個想法:陸統領快來救我啊!我不想死,我還沒娶媳婦兒呢。

  嚴世蕃在在自雨閣裡彈古琴,人造的雨滴帶走了暑熱,端午節,他喝了雄黃酒,彈琴自娛。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明天就能聽到丁汝夔的死訊。

  這個隱患必須要除掉。

  那一晚,丁汝夔在死牢裡病入膏骨的模樣本來敷衍住了嚴世蕃,以為他得了肺癆,活不過這個夏天。

  但是嚴世蕃不會輕易被哄騙,丁汝夔的死刑判了十年都沒能死成,皇帝年年審核死刑犯,都沒有勾到丁汝夔,一度讓嚴世蕃認為皇帝不想處死他,留著丁汝夔一條命,用來平衡朝局之用。

  嘉靖帝一直都是這樣做的,他身居皇宮西苑修仙煉丹,三十幾年不上朝,為了保持權柄獨攬,除了奶兄陸炳的襄助,很大的原因是嘉靖帝是個玩政治平衡的高手,他寵愛首輔大臣嚴嵩和他兒子嚴世蕃,但是也抬舉內閣大臣徐階來牽制嚴嵩,以免讓嚴家父子的力量過於強大,朝中兩黨一直對持,互相傾軋,皇帝這邊拉一拉,那邊抬一抬,以此來控制群臣,不會讓某一方獨大,也不會會某一方徹底消亡。

  正因如此,嚴世蕃一直以為皇帝留著丁汝夔一條性命,是為了牽制他們父子的,所以嚴世蕃才會從親家陸炳這裡下手,不要再等皇帝勾丁汝夔死刑,那麼多死刑犯最終死在牢獄裡,丁汝夔也可以的。

  陸炳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告訴他丁汝夔身體不好,不好操之過急。

  但嚴世蕃能夠成為「嚴黨」智囊團核心人物,和他謹慎的性格無不相關,雖說眼見為實,他還是想確認一下。

  但是陸炳的心腹一個個忠誠無比,就連看管倉庫的面具吳只要離開衙門,無論被灌了多少酒,都絕口不談衙門裡的機密之事,就像個蚌殼似的,無從下嘴。

  錦衣衛衙門被陸炳弄得水潑不進,但是皇宮不一樣啊!嚴世蕃對太監們下手,威逼利誘之下,太監們交代了陸炳每年使了銀子,要他們故意把丁汝夔的卷宗壓在最後的秘密。

  嚴世蕃暴怒。

  好你個親家!戲子都沒你能演!原來這十年都是你從中作梗,暗中保護丁汝夔,你卻還在我面前演什麼丁汝夔重病!

  還有那賢侄女陸纓,你們父女在一起耍我玩呢!

  既然如此,就別怪我翻臉無情了!

  嚴世蕃想要丁汝夔死,但是他的手目前伸不到錦衣衛衙門,他就命人嚴密監視錦衣衛的一舉一動,終於在門口發現了本該流放到鐵嶺的丁汝夔之子丁巫被帶到錦衣衛衙門。

  機會來了!

  嚴世蕃想到了用丁巫來要挾丁汝夔自殺的妙計。

  首先要綁架丁巫,這個有些難度,因為陸纓一直暗中派人盯梢丁巫,甚至在甜水巷設了一個茶棚來當做暗哨,還警告丁巫消停一些,連澡堂都不要去,嚴世蕃的人一直找不到好機會下手。

  丁巫去澡堂打聽汪大夏底細的時候,陸纓的探子一直跟到澡堂,嚴世蕃的死士也在,死士就是在這裡發現丁巫脖子上的小金印,連泡澡都不肯取下來,可見對他是多麼重要。

  這個小細節報給了嚴世蕃,嚴世蕃老謀深算,腦子就有了逼丁汝夔吞金自殺的法子。

  因為陸炳畢竟是嘉靖帝的奶兄,如果非要逼嘉靖帝選擇,他肯定相信陸炳而不是嚴世蕃,嚴世蕃想要弄死丁汝夔,卻也不想和陸炳從此撕破臉決裂。

  這是一個雙輸的結果。如果這麼做,他和陸炳結為兒女親家的政治投入就白費了。

  嚴世蕃覺得自己好難啊,被陸炳欺騙,卻還要裝糊塗不知道。想要搞死丁汝夔,又要製造是丁汝夔自己尋死、與我無關的假象,以免和親家不好見面。

  當奸臣難,要把事情辦成,還不能把關係給毀了。

  直到汪大夏邀請丁巫魏采薇去護城河看他劃龍舟,嚴世蕃覺得機會終於來了。

  嚴世蕃這些年豢養了不少死士,就命擅長易容的死士扮作毀容的面具吳,潛入到錦衣衛衙門,真正的面具吳已經被灌醉溺死在水裡了。

  另一撥人則扮作賣冰碗的小販和圍觀路人,先在冰碗裡下料,將在樹下用望遠鏡監視丁巫的錦衣衛暗探迷暈,然後推著小車的小販中途攔截想要買冰碗的丁巫,其餘死士扮作路人將他圍起來,形成人工屏障,然後一悶棍打向他的後頸,直接打暈,裝進冰桶。

  扯下他脖子上掛著的小金印,金印送到錦衣衛衙門的假面具吳手裡,丁巫本人則立刻被推到了金魚池的衍聖公家的別院——一個連陸炳都不敢帶兵搜查的地方。

  假面具吳將金印和字條賽進粽子裡,利用蛐蛐掉包,送到丁汝夔手中。

  任務完成,假面具吳是不能回家的,因為外人辨認不出,但是親人還是會看出破綻,所以假面具吳故意買了一壇子雄黃酒,摘下面具喝酒,讓所有游泳的人都看見面具吳酒後戲水,以鋪墊溺水假象。

  這樣一來,就死無對證了。陸炳即使懷疑丁汝夔自殺的原因,也頂多疑到面具吳這裡,不會有任何證據指向嚴世蕃。

  嚴世蕃的目的是要丁汝夔死,而不是和陸炳撕破臉,畢竟在政治大局上,多一個盟友比多一個敵人要強。

  假面具吳跳進水裡,易容被洗掉,完成任務,切換身份,回到嚴世蕃身邊復命。

  一切的計劃都堪稱完美,接下來就看丁汝夔到底有多麼愛兒子、願不願意為兒子去死了。

  其實嚴世蕃也沒有必然的把握弄死丁汝夔,如果丁汝夔畏懼死亡,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兒子之前,那麼嚴世蕃的計劃就是打水漂。

  說來可笑,大奸大惡的嚴世蕃居然把希望寄託在人性善良、父子舐犢情深之上。他傾向於丁汝夔會選擇自我犧牲。

  但,嚴世蕃也不能百分百確定,他內心焦慮,煩躁不安,鬼才就是鬼才,他居然創造性的想出了把丁巫綁在在水車上受水刑折磨的法子。

  如此一來,嚴世蕃內心受焦慮等待的折磨,而丁巫受到的是身體上的折磨,看到丁巫嗆水難受,生不如死,嚴世蕃心裡才好過一點。

  大奸臣麼,快樂就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嚴世蕃信手彈了一曲《酒狂》,他隔著人工雨簾,看著水車上猶如死狗般的「丁巫」,心中快活起來。

  嚴世蕃拿起一壺酒,走出自雨閣,頭上有人為他撐傘。

  水車緩緩旋轉,「丁巫」從水底轉出來了,大聲咳嗆著,幾乎連肺都快咳出來了。

  嚴世蕃走近過去,欣賞著「丁巫」的痛苦,沒有辦法,他這個人幾乎就是以痛苦為食,一身肥肉,不知吸納了多少人的痛苦和眼淚,這其中就有禾千戶一家人。只是禾千戶一家太渺小了,排隊報仇都輪不到他們。

  嚴世蕃把痛苦的咳嗽當成下酒菜,喝了一口酒,「你想要解脫,對不對?」

  「我也想啊。只有你爹死了,你就能解脫,給你個痛快,我也能放下一樁心事,治癒一場心病。」

  嚴世蕃拍著自己肥碩的胸脯,「這個心病十年了,你爹就是不肯死,我沒辦法了,只能拿你出氣,你得理解我呀。」

  汪大夏心道:老子理解個屁!你給我等著!本來你我無冤無仇的,今天這個樑子結大了!莫欺少年窮,將來總有一天,我會把今日受到的折磨,統統還給你!

  但是汪大夏也就心裡想想過癮,很快水車再次轉到了水底,他盡量憋氣,不讓涼水嗆進來。

  這時,陸纓已經再次潛水過來了,她在水底割斷了繩索,將汪大夏拖走。

  兩人遊到金魚池荷葉叢裡透氣,水車轉動,嚴世蕃舉著一根火把,等著「丁巫」轉出來,想和「丁巫」玩一玩冰火兩重天的游戲,作為焦慮的等待過程中的消遣活動。

  嚴世蕃想問丁巫:是火燙的疼,還是水嗆的疼?

  但是嚴世蕃沒有看到丁巫,連忙吩咐手下:「怕是繩索斷了!快包圍金魚池!把他撈出來!」

  金魚池的岸邊立刻站著一圈舉著燈籠的護衛,還有護衛跳水撈人,以及池塘水面上劃來十幾艘蘭舟,上頭有士兵舉著燈籠照池塘,尋找丁巫。

  在梳子一樣的篩查之下,荷花叢裡的汪大夏和陸纓都被找到了。

  突然多出兩個大活人,而丁巫卻遲遲沒有找到,護衛惱羞成怒,要用鞭子抽打陸纓,汪大夏攔在前面,呵呵笑道:「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瞪大你們的狗眼看看,這位是嚴侍郎的親戚,你們嚴二少奶奶的親弟弟。」

  護衛不信,汪大夏對著自雨閣的嚴世蕃大聲吼道:「嚴侍郎!你的陸英賢侄在這裡呢!嚴二少奶奶還懷著你的大孫子,你要打她弟弟,哎呀,若被二少奶奶知道,傷了胎氣可就不好咯!」

  嚴世蕃一聽,連忙命人把這個兩個擅闖別院的狂徒帶過來。

  「是你?」嚴世蕃看著臉色蒼白、渾身濕透的陸纓,難以置信,「是你爹派你來的?」

  陸纓耿直,正要回答,汪大夏搶先一步,「那當然了,錦衣衛還有誰能夠指使我們陸統領?趕緊放了我們,陸大人就要來了。」

  沒想到會砸在晚輩手裡,嚴世蕃問話最多的汪大夏:「丁巫人呢?」

  汪大夏說道:「自是淹死在金魚池裡金魚了,你們趕緊多派點人撈去。」

  嚴世蕃暴怒,他不好對陸纓動手,於是將所有的怒火都發洩在汪大夏身上,他拿起火把,對准汪大夏的嘴巴,「我只給你一次機會,丁巫在那裡?你不說,這張嘴巴就沒有用了,不如嘗一嘗火把是什麼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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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22: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復仇 第五十一章 鬼才vs紈絝

  「嚴世伯住手!」陸纓說道:「是我派人監視丁巫、是我查到了這裡、也是我用偷樑換柱之計,把丁巫救走了。剛才掛在水車上的人一直都是他這個替身,此時丁巫已經送往錦衣衛衙門,事已至此,嚴世伯放手吧。」

  近墨者黑,耿直的陸纓在汪大夏的耳濡目染之下也學會說謊,如果嚴世蕃闖到鄰居去搜人,陸家別院只有一個看房子的老蒼頭,丁巫肯定會再入落入嚴世蕃手中。

  所以陸纓乾脆說丁巫已經被送走了。

  「要我放手?」嚴世蕃氣得肥肉亂顫,「你們聯手演了一齣好戲,欺騙了我,還要我放手?虧你口口聲聲叫我世伯,我一把年紀,居然你這個晚輩玩弄於鼓掌之中。」

  此時不是激怒嚴世蕃的時候,否則汪大夏會被火燒燙成汪大蝦,陸纓難得認慫,「嚴世伯,我二姐是您兒媳婦,我一直把您當成長輩尊敬。您和我父親關於如何對待丁汝夔有分歧,但是大人的事情,我這個當晚輩的不懂,父親說什麼,我就做什麼,我只是聽命行事,把丁巫救回去,絕對沒有玩弄長輩之說。」

  陸纓把事情全推到親爹身上,其實是提醒嚴世蕃,保護丁家父子是我爹的意思,與我無關,你要找就找我爹去。

  反正你們是親家,又不會撕破臉。

  嚴世蕃不會輕易被陸纓說動,「你聽你爹的命令,他聽你的命令。小夥子,做事之前,你應該一下考慮後果的,得罪我的人,都有什麼下場,想必你是明白的。你要當馬前卒,就得明白衝鋒陷陣的馬前卒都是死的最快的。」

  言罷,嚴世蕃拿著火把,往汪大夏胳膊上一戳。

  啊!

  汪大夏慘叫,胳膊立刻被燙出好大一個水泡!

  「不要碰他!」陸纓要衝過去救汪大夏,被兩個侍衛牢牢按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好漢不吃眼前虧,劇痛之下,汪大夏當即改口,「我錯了!求嚴侍郎開恩!我不該當陸家父子的馬前卒!他們只曉得要我做事,不曉得保護我,我想轉投嚴侍郎門下,為嚴侍郎效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言罷,汪大夏跪地求饒。

  嚴世蕃停止火烙之刑,將汪大夏貼在臉上的濕髮撥到耳後,一張俊俏的臉露出來。

  嚴世蕃仔細打量他,「那晚我在死牢裡看丁汝夔,給我搧風的人就是你。」

  汪大夏保持著跪姿,連連點頭,諂媚的說道:「是是是,嚴侍郎真是好記性,正是小的。看來小的要注定跟著嚴侍郎,這就是老天安排的緣分啊。」

  當一肚子壞水的鬼才嚴世蕃遇到一肚子謊話的紈絝汪大夏,強強對決,看誰更不要臉。

  嚴世蕃對陸纓說道:「看來你爹也有看走眼的一天,他挑選的人都是忠誠之人,連面具吳這個醜八怪都至死不肯背叛他,不透露一句話。今夜這個小白臉只是被火把燙一燙就要琵琶別抱,轉投我的門下,像狗一樣跪著了。」

  相處一段時間了,陸纓和汪大夏有一些默契,當即明白他這是拖延之計,等待父親帶人增援,連忙做怒目狀,「男兒膝下有黃金,你這個叛徒!」

  「什麼黃金不黃金的,我是一丁點都沒看到,倒是看到胳膊上就像壽星翁額頭般大的水泡。」汪大夏委屈的說道:

  「丁巫的命是命,我的命就是不是命了?我聽你的話,頂替丁巫掛在水車上,差點嗆死了,淹得半死不活,又要被火燒。當初不是說好了加入錦衣衛,從此吃香喝辣,走向人生巔峰嗎?這那是人生巔峰,這分明是通往閻王殿之路。陸統領啊,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飢,我可沒有一個位高權重的爹,我得想法子活著。」

  陸纓道:「我不是過來救你了嗎?我沒有扔下你。」

  汪大夏指著自己右胳膊上的水泡,「你心裡想有什麼用,你做不到啊!得虧是燙在胳膊上,若是燙在臉上,我英俊的相貌就保不住了!我長得這麼帥我容易嗎!」

  陸纓罵道:「貪生怕死!你白長了一張俊臉!」

  嚴世蕃問汪大夏:「丁巫在何處?」

  「這個——」汪大夏一頓,瞥了一眼陸纓,目光閃爍。

  陸纓大怒:「你敢——」

  嚴世蕃用一堵牆般的身軀攔住了陸纓,親手把汪大夏扶起來,「轉換門庭不是說說而已,我需要你的投名狀——丁巫就是最好的投名狀。告訴我,丁巫在那裡?他們從那條路送他去錦衣衛衙門?」

  汪大夏說道:「陸統領剛才是騙你的,丁巫根本沒有送往錦衣衛衙門。因為金魚池遠離內城,再過一會,內城就要關閉城門,準備宵禁了,很難及時趕回去,如果被關在門外,恐怕那時候嚴侍郎派的人已經趕過去抓人了,所以,陸統領命人把丁巫送到金魚池最近的寺廟——天慶寺裡頭藏起來。」

  陸纓冷冷道:「嚴世伯,背叛之人的話豈能相信?他騙你的。」

  汪大夏說道:「嚴侍郎,我的身家性命都在大人手裡,我豈能欺騙大人?大人即使立刻派人去搜天慶寺也無用,偌大寺廟,天知道他們藏在何處?幸好他們還不知道我已經轉入大人門下,我願意以身為餌,將丁巫釣出來,以為投名狀,獻給大人。」

  陸纓絕望的沉默了,靠在椅背上,不再掙扎。心裡卻道:在天慶寺找脫身的機會總比別院這個狼窩要方便一些,汪大夏曾經『徵用』過天慶寺的護身符和一個銅佛,想必那些大和尚都認識他。

  嚴世蕃看著陸纓的表情,便知汪大夏說對了,「事不宜遲,現在就去。」

  汪大夏指著被火把燙穿的衣服和半透明的水泡,「小的需要換一身衣服,再把傷口包一包,萬一被他們看見小的傷,會以為小的熬不住酷刑,背叛了陸統領。」

  嚴世蕃眉毛一挑,「喲,還挺機靈的。來人,給他上藥包紮,給他一套夜行衣。」

  汪大夏上藥時故意哭爹叫娘的嚎叫,換衣服的時候也磨磨蹭蹭的,盡量拖延著時間,等待援兵。

  嚴世蕃催促道:「快點,給你半個時辰,把丁巫帶回來。」

  汪大夏換上新衣的時候,悄悄把魏采薇給的油紙包拿出來檢查,油紙包裹的很緊,裡頭的藥粉還沒有融化泡濕。

  還可以用,這東西在對方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應該可以瞬間放倒五個人。

  汪大夏把油紙包藏好,整理衣服出來了,「小的這就去。小的只需要帶五個人就能把丁巫帶回來。」

  嚴世蕃一揮手,「我給你五十個。」

  五十個我可就逃不掉了!

  汪大夏說道:「人太多,會打草驚蛇,他們不會相信我了。」

  嚴世蕃說道:「五個人扮作和尚跟你一起去天慶寺,剩下的四十五人遠遠跟著你們,包圍天慶寺,守在各個必經之路,以防萬一。」

  汪大夏瘋狂拍馬屁,「還是嚴侍郎考慮的周全,嚴侍郎英明!」

  老狐狸慣會算計。

  汪大夏意識到嚴世蕃不好騙,但如今這個局面,能拖一會是一會,否則嚴世蕃就要用火把來問候他的俊臉了。

  我可不能毀容啊,我就是靠著這張俊臉,讓魏大夫初次見面,就對我有好感,提醒周小旗放冷箭,救了我的命。

  我目前這張臉可以和丁巫打成平手,若毀了容,最大的優勢就沒了。

  陸纓暗自為汪大夏捏了一把汗,為他性命擔憂,卻沒料到喝了一肚子金魚池水的汪大夏死到臨頭,還有心情喝醋。

  嚴世蕃豢養的死士當即就剃了頭髮,換上僧衣,跟著汪大夏,這其中就有偽裝面具吳的那個男人。

  汪大夏大手一揮,「出發。」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剛剛從自雨閣走到池塘邊上,就看見別院東南方向就像閃電似的驀地一亮!

  隨即晚風帶來一股熱浪和煙塵之氣。

  「走水了!竹林走水了!」

  一隊侍衛跑過來,「侍郎大人!竹林著火,此地不宜久留,速速離開!」

  孔府別院是唯一可以阻止錦衣衛闖進門搜查的地方,嚴世蕃豈會輕易離開?說道:「著火就去救火,這裡是金魚池,到處都是水,竹林點火怕什麼!」

  話音剛落,好像大火覺得嚴世蕃的話讓它很沒面子似的,南邊的夜空又被火給映襯成紅色了。

  「松林也走水了!」

  嚴世蕃覺得這不可能是巧合,問汪大夏,「這是你們同黨放的火,對不對?」

  汪大夏心想,看這個四處點火的手法,八成是魏采薇做的,說道:「不是我們,是他們,我現在是嚴侍郎的人。這是他們事前約定好的,如果遲遲不見我和陸統領回去,他們就放火。」

  嚴世蕃問:「為什麼要放火?」

  「因為——」汪大夏也不明白魏采薇為何到處點火,「因為他們覺得嚴侍郎怕死,金魚池到處都是水池水塘阻隔,火勢無法蔓延到自雨閣,但是煙塵太嗆,嚴侍郎的玉體怕是受不住。」

  嚴世蕃說道:「引火燒身,放火自焚,你們速速將此人逮住,用鐵絲綁住,扔進火場。」

  「是!」

  汪大夏心頭大急!

  嚴世蕃催促道:「你做你的事情,去天慶寺抓丁巫。」

  與此同時,魏采薇的身形被火光照亮,一群侍衛追過來。魏采薇根本跑不過他們,她打開油紙包,將包裡的粉末往後拋灑,侍衛們觸不及防,眼睛鼻子咽喉,所有被粉末附著之處,全都像火焰在燒。

  侍衛們紛紛慘叫,捂著眼睛滿地打滾。

  魏采薇暫時脫身,往梅林逃去,又有一波侍衛追來,若不是嚴世蕃吩咐要活捉燒死,恐怕魏采薇已被射成篩子了。

  就在此時,一個個登雲梯靠在院門上,訓練有素的錦衣衛攀上雲梯,翻牆入院,殺退了看門人,打開院門。

  陸炳騎著馬,率先跨越院門奔馳而來,後來跟著約五百人的錦衣衛騎兵,這些精銳猶如一堵人牆,將魏采薇和追兵隔離開來。

  魏采薇急忙告訴陸炳:「汪大夏和陸統領都在自雨閣。」

  陸炳騎馬直奔自雨閣,將金魚池包圍,此時磨磨蹭蹭的汪大夏還沒來得及出去「抓人」。

  嚴侍郎冷笑道:「好個陸大人,連衍聖公府的別院也敢闖,看來明日御史們都有話說了,陸大人就等著被彈劾吧。」

  陸炳手指四周的大火,吩咐手下,「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去幫忙滅火!」

  陸炳對著親家笑道:「嚴侍郎誤會了,我是來滅火的,看到鄰居著火,我怎麼可能袖手旁觀?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孔家的別院燒了,我家也不能倖免。」

  汪大夏頓時明白了魏采薇點火的用意:是為了給陸炳製造一個合理進出孔家別院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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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世蕃:又是套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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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22: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復仇 第五十二章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

  陸炳手下五百騎兵一哄而上,幾乎把金魚池的水舀了一半,很快澆滅大火。

  你看,我們真是來滅火的。

  滅火之後,陸炳順便把陸纓和汪大夏帶走了,「東樓,天色已晚,就不打擾了,明日我送一桌酒席,給東樓壓壓驚。」

  嚴世蕃一番算計,居然陰溝翻船,在幾個晚輩手裡栽了觔斗,他不好說陸纓,就叫住了汪大夏,「喂,你不是說要棄暗投明,跟著我嗎?怎麼跟著東湖走了?」

  嚴世蕃眼神裡的危險令汪大夏不寒而慄,汪大夏就像看一個吃人的怪物,連鬼都沒有嚴世蕃可怕,那敢繼續裝叛變?又把責任推到陸纓頭上,說道:

  「我對嚴侍郎一直都心懷敬意,今天晚上的事情,全是陸統領逼我幹的,我沒辦法,我找份差事不容易,吃人俸祿,就得聽人話不是?我就是個無名小卒,不足掛齒,嚴侍郎身邊能人輩出,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還是跟著錦衣衛混吧。」

  汪大夏不敢成為嚴世蕃的敵人,一旦被他盯上,是要家破人亡的啊!

  嚴世蕃對陸纓無可奈何,但還整治不了一個汪大夏?

  「我這裡正缺你這樣的人才。」嚴世蕃問陸炳,「不曉得東湖肯不肯割愛啊?」

  言罷,嚴世蕃指著剃了光頭扮作和尚的假面具吳,「我用他跟你換汪大夏。」

  就是他誘惑面具吳無果,就殺了面具吳,假扮成他。

  嚴世蕃的意思是,一命換一命。為面具吳復仇,就用汪大夏來換人。

  汪大夏嚇得瑟瑟發抖,趕緊躲在陸纓身後。

  陸纓對著父親搖頭,低聲道:「汪大夏生是我的手下,死是我的鬼。」

  陸炳說道:「不換,還是各回各家。他雖無用,我畢竟用慣了。」

  被嫌棄的汪大夏瘋狂點頭。第一次覺得沒用是人間最妙的讚美,沒用才好呢!

  「那麼……」嚴世蕃指著滿院子縱火的魏采薇,「她呢?換不換?」

  沒等陸炳回答,瑟縮在陸纓身後的汪大夏跳出來了,將魏采薇護在身後,說道:

  「聽聞嚴侍郎家美妾成群,個個國色天香,魏大夫這種姿色平平的女人就算了吧,何況她還是個寡婦,就是個剋夫的命,誰沾誰倒黴,嚴侍郎要保重身體啊。」

  姿色平平、剋夫、倒黴……聽得魏采薇又又又想閹了他。

  陸炳說道:「東樓,我們的事情,就別牽扯這些晚輩了,他們什麼都不懂,自是我說什麼,他們就做什麼。」

  嚴世蕃實在嚥不下這口氣啊,指著自雨閣,「東湖可否借一步說話?」

  陸炳下馬,說道:「東樓有邀,我豈能辭。」

  兩人共入自雨閣,雨聲咚咚,將兩人的說話聲掩蓋了。

  嚴世蕃說道:「我不明白,丁汝夔明明是你親手羅織罪名,將他下獄,你又為何年年買通宮裡的太監,將他的卷宗壓在最後?」

  兩人把話說開了,陸炳這才曉得原來是宮裡出了破綻,他的親信沒有一人背叛。

  既然嚴世蕃連這個秘密都知曉了,也就沒有必要再隱瞞,陸炳說道:「丁汝夔是為了給東樓的父親嚴閣老頂罪,才判了死刑、下了詔獄。東樓啊,凡事留一線,日後好見面,不要做得太絕了,看在他為嚴閣老頂罪的份上,留他一條命吧。」

  嚴世蕃只覺得可笑,「好人全讓你做了,歹事全是我的。難道我放過丁汝夔,將來丁汝夔有機會出獄,捲土重來,他就能放過我們父子?別做夢了。我們嚴家能夠屹立朝廷三十多年不倒,是因為我從不把希望建立在別人的寬容之上。我就是要做絕。」

  嚴世蕃說的是實情,嘉靖帝是在正德帝絕嗣之後,以旁支堂弟的身份繼承皇位,帝位不穩,為了鞏固統治,嘉靖帝時常以「爭國本」等理由興大獄,抓捕政見不同的士大夫,陸炳卻暗中多有保全,「未嘗構陷一人,以故朝士多稱之者」(注1)

  陸炳不想把事情做絕,時常留有餘地。對待丁汝夔也是如此,親手把他抓起來,判了死刑,卻暗中保護,在監獄也是以禮相待。

  「東樓啊,你為何執迷不悟。」陸炳連連搖頭,「三十多年算什麼?我且問你,歷朝歷代,有那個權臣、那個朋黨,可以屹立一輩子都不倒的?你我活到現在,什麼富貴榮華沒有享受到?五十多歲的人,早就活夠本了,哪怕明天去死,死就死了嘛,可是——」

  陸炳指著雨簾後面的陸纓,「孩子們怎麼辦?你不為自己留後路,總得為孩子留一條後路吧?」

  嚴世蕃說道:「我怎麼沒留?我早就給他們盤算好了一切。我大女兒嫁給衍聖公孔尚賢,是堂堂衍聖公夫人,將來我們嚴家哪怕是抄家滅族,她也是衍聖公夫人,她若生下兒子,從此孔家的血脈裡,就流著我們嚴家的血。她弟弟娶了你二女兒,是你的女婿,你們陸家將來能不管這個姑爺?」

  「我大兒子娶了定國公府的女兒徐氏,第一代定國公是仁孝徐皇后的弟弟,朱明皇朝主支都是徐皇后的後代,即使將來嚴家倒了,我大兒子靠著岳父家就能活下去……」

  說起兒女們的婚事,嚴世蕃頗有些得意,「不是我自誇,東湖啊,我給兒女們安排的婚事,比你給三個女兒安排的婚事要高一頭。我給他們早就留好的後路。」

  從目前來看,陸炳的兒女嫁娶確實不如嚴世蕃的兒女們地位高。

  陸炳的大女兒誥命最高,是成國公世子夫人,二女嫁給嚴世蕃二兒子嚴紹庭,三女兒嫁給內閣大臣徐階的兒子,陸炳的兩個兒子陸繹陸彩年紀還小,尚不到說親的年齡。

  陸炳說道:「東樓,你把目光放長遠些,你剛才不是說你從不把希望建立在別人的寬容之上麼?你留的情面,不是給自己,而是給孩子們將來留的。你現在卻把所有的希望都建立在親家們的良心上?這不是還建立的別人的寬容之上麼?」

  嚴世蕃不信,「怎麼?你不管你二女婿了?」

  陸炳說道:「我們陸家當然會管自家的姑爺,可是別人家,我不敢信啊。舉個例子,你認為最保險的衍聖公孔家,你覺得把大女兒嫁到孔家就萬事大吉了?孔家那些髒事還少?衍聖公就是牆頭草,當年元人滅宋,孔家人立刻就投降,依然當他的衍聖公。元朝覆滅,孔家人立刻歸順我大明,還是衍聖公。」

  「這種牆頭草如何依靠?將來嚴家若真的倒了,孔尚賢當然依然是衍聖公,你大女兒還是不是衍聖公夫人,那就不一定了。」

  「不可能!」嚴世蕃一捶桌面,「上一任衍聖公孔貞干是信守諾言的君子。當年孔貞干與建昌侯張延齡的女兒定親,張家倒了,張延齡坐了十三年牢,被斬於西市,孔貞干照樣按照當年婚約娶了張氏為妻,生了現在的衍聖公孔尚賢,有這樣守諾的父親,兒子肯定不會差,豈會因妻子家族敗落就休妻另娶?」

  建昌侯張延齡是正德帝的舅舅、太皇太后張氏的親弟弟。因嘉靖帝是因正德帝無子才得以當上皇帝,登基之後,無論是太皇太后張氏還是建昌侯都各種打壓牽制嘉靖帝,想要嘉靖帝聽張家的話,當張家的傀儡,但是嘉靖帝豈是容易被牽制之人?

  建昌侯張延齡本就是惡貫滿盈之人,其貪婪凶殘比起現在的嚴世蕃都不差什麼,嘉靖帝坐穩皇位之後,要奶兄陸炳找到建昌侯作惡的證據,奪其爵位,將其下詔獄——當然,陸炳也是好好養著張延齡,沒讓他去死。

  直到太皇太后張氏一死,嘉靖帝再也無所顧忌了,下旨將張延齡斬於西市。

  張氏和衍聖公孔貞干的婚約是張家在鼎盛時期定下來的,張延齡被斬,所有人都以為孔貞干會找理由退婚另娶,但是孔貞干還是按照婚約娶了張氏,一時傳為美談。

  陸炳作為嘉靖帝奶兄,是親眼見張家從囂張跋扈、烈火烹油,甚至都不把嘉靖帝放在眼裡,到家族沒落,被奪爵抄家、下詔獄,斬首示眾的全過程。

  可是說起看到張家起高樓、又看到張家樓塌了。

  因而陸炳看透了名利場,有強烈的危機意識,努力維護被下獄的士大夫,就是為了廣積善緣,為給將來的孩子們留一條後路。

  嚴家固然厲害,屹立三十多年而不倒。但是當年的張家,還連續弘治、正德兩朝,一共四十多年而不倒呢——因為弘治帝後宮無妃,和張氏兩人一生一世一雙人,生下唯一的兒子正德帝,張家作為跨越兩朝的外戚,家族自是比嚴家要風光得許多。

  聽到嚴世蕃對這一代衍聖公深信不疑,聽的陸炳連連搖頭,「好竹還出歹筍呢。現在東樓有權有勢,衍聖公這個女婿當然對你恭恭敬敬的,連孔家金魚池別院都送給你住著。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與其把希望堵在衍聖公人品上,不如自己累積一些人情,將來用在孩子們身上。放手吧,都這個年紀了,怎麼看不透花無百日紅這個最簡單的道理。」

  陸炳繼續說道:「東樓剛才說孔貞干如約娶張氏,傳為美談。為什麼?就是因為這種不拋棄家族沒落之人的君子是在太罕見了,所以才成為美談。如果大部分人都這麼做,太過普遍,如何會成為美談?這世上絕大部分人都是勢利眼,人品是最經不起賭的東西,東樓不要太信衍聖公。」

  嚴世蕃是謀害忠良的奸臣、是鬼才、是皇帝器重的臣子、是首輔大臣嚴嵩的兒子。

  但他還有一個身份:父親。

  在父親這個身份上,他無疑做的很好,兒子們都教育成才,娶了名門貴女;唯一的女兒也安排了最好的歸宿,當衍聖公夫人。

  嚴世蕃把最好的都給了兒女們。

  但是親家陸炳卻直言不諱的對他說,不要太相信親家了,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嚴世蕃深深陷入矛盾之中。

  陸炳見他似乎聽進去了,說道:「你是個最聰明不過的人,方才那番話,皆是我作為親家的肺腑之言,絕對沒有一句假話,你好好考慮吧。該放手時須放手,凡事不要做得太絕,就當是為了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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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明史陸炳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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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復仇 第五十三章 寵夫無度

  陸炳見好就收,把重傷昏迷的丁巫等人一起帶走,他可不敢把丁巫放在隔壁的別院裡,萬一嚴世蕃故技重施,也學著他放火救火的把戲,衝進去把丁巫搶走,今晚陸纓三個人的努力就全白費了。

  護城河上蹲守的錦衣衛果然發現一個可疑人,此人在即將宵禁、在護城河裡游泳的熊孩子們一個個被親娘揪著耳朵強行帶回家、下餃子似的熱鬧河面恢復了平靜之時出現,還背著一個麻袋。

  那人背著麻袋下河,打開封袋子的繩索時,被蹲守的錦衣衛擒獲。

  此人是個死士,他咬破了藏在衣領的藥囊,七竅流血、口吐白沫死了。

  錦衣衛打開麻袋,一股酒氣和腐氣撲面而來,袋子裡的人長著大半張爛臉。

  正是死去的面具吳。

  等到陸炳一行人到了正陽門外的護城河,面具吳的屍體就停屍在路邊,錦衣衛同袍買了紙錢,紙扎的金銀元寶等白事之物,已經燒了一堆黑灰了。

  雖說早有預料,眾人看到面具吳的屍體還是很震撼,陸炳帶頭下馬,眾人也跟著下馬。

  眾人默哀片刻,陸纓說道:「父親先回衙門休息,我把遺體送回面具吳的家。」

  陸炳的中風剛剛好,可不能再傷神熬夜了。

  陸炳曉得自己的身體,不能硬撐,問:「你知道怎麼和面具吳的家人說嗎?」

  陸纓本想說如實說便是了,但是想到嚴世蕃可怕的手段,憤怒悲痛的面具吳的家人怕是要以卵擊石,粉身碎骨了。

  陸纓咬著唇,上排的牙齒幾乎要把下唇咬出血來,最後說道:「酒醉意外溺水身亡。」

  說完這個,陸纓狠狠的打了自己一記耳光,還要再打,被汪大夏給抱著胳膊攔住了,說道:

  「這不是陸統領的錯。我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今夜都被嚴侍郎嚇壞了。我是千戶之子,嚴侍郎要捏死我,甚至我的父親,都如同碾死一隻螞蟻般,何況是面具吳的家人。如果是為了保護,說謊沒有什麼丟人的。我替陸統領走一趟,和面具吳的家人解釋。」

  陸纓返回來潛水救他,還在嚴世蕃逼問時多有維護,汪大夏已經被陸纓收服了,願意替她扛黑鍋。

  陸纓甩開他,「你一身傷,先回去,我送面具吳回家,就這麼說定了。」

  陸炳看著女兒下唇的牙印,很是心疼,但沒有辦法,她選擇不愛紅妝愛武裝,不願意在豪門深閨裡當一個嬌養待嫁的千金大小姐,就注定要面對成長路上的殘酷,面具吳之死只是開始而已,之後還有更多的苦痛掙扎等著她。

  他老了,還連續中風,不可能一直為她遮風擋雨,她必須學會自己飛翔。

  陸炳上馬,「留下十個人送面具吳回家,其餘的人跟我回去。」

  魏采薇蹲在面具吳屍體旁邊,對著這張醜臉沉默。和她的家人一樣,他也是嚴世蕃的受害者。他們都渺小如螻蟻,無法撼動嚴世蕃這個大象。

  對付嚴世蕃,不適用殺死陳千戶父子這樣的快意恩仇,嚴世蕃在豢養死士們層層保護之中,必須借助朝中勢力才能將其絆倒。

  「走吧。」汪大夏說道。

  魏采薇依然不發一言,上了馬車,她怕自己一旦開口,壓抑了十年的仇恨會忍不住溢出來。

  城門已關閉,城內也開始宵禁了。

  不過陸炳是何人?他的一個手令,就叫開了城門,從護城河的橋樑路障開始,外城門、內城門、甕城城門等等一道道依次打開,放陸炳進城。

  陸炳夜裡叩門一事,明日肯定有御史上本參他,不過嘉靖帝遇到參他的上疏,都是留中不發,陸炳經常被參,反正蝨多不癢,債多不愁。

  陸纓把面具吳的屍體送到掃帚胡同的家裡,家人還等著面具吳回家過端午節,以為他臨時有差事回家晚了,沒想到是永訣。

  家中老母看到兒子的屍體就暈過去了,陸纓和手下幫著面具吳的兒子連夜搭起孝棚辦喪事,一直忙到天亮。

  回到錦衣衛衙門,陸炳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丁巫抬到地下死囚牢房裡。

  為了安全,丁汝夔的牢房裡也沒有燈,這十年來都過著和太陽一個作息的日子,但是今晚丁汝夔沒有睡,他躺在床上,手裡緊緊攥著兒子的小金印。

  死還是不死,這是個問題。

  幸虧丁汝夔十年前被嚴嵩嚴世蕃父子騙慘了,落下疑心病的病根,他思來想去,不確定丁巫的安危,到現在還沒有吞金自殺。

  過道亮起燈光,還伴隨著腳步聲,丁汝夔立刻緊張起來,他害怕,攥著金印的手不停的發抖。

  這一幕似曾相識。十年前,也是這樣的夜,陸炳突然來訪,告訴了他妻子在流放途中過世的消息。

  腳步聲越來越近,丁汝夔再也不能裝睡了,他光著腳從床上跑到鐵欄桿前,說道:「出了什麼事?」

  丁汝夔害怕聽到那個最壞的消息。

  果然是陸炳。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士兵,抬著一副擔架,擔架上的人就是兒子丁巫。

  丁汝夔雙腿立刻像是被抽去了力氣,癱坐在地。

  陸炳說道:「丁巫還活著,我把他救回來了,你可以放心。」

  一聽這話,丁汝夔連忙伸出手,去摸擔架上兒子的鼻息。

  有些微弱,但還活著。

  陸炳說道:「你要相信我,你現在也只可以相信我。」言罷,陸炳伸出手,「把東西給我。」

  丁汝夔知道他要什麼,將手心的金印放在陸炳手心,「救他,我只有他了。我發誓,以後絕不會尋短見。」

  此時的丁汝夔不是什麼曾經的兵部尚書,也不是死囚,他只是一個父親。

  與此同時,魏采薇給汪大夏換了自己配的燙傷藥, 「這個水泡不要戳破,讓它自己慢慢平復,否則這大夏天的傷口潰爛,可就不妙了,我見過整條胳膊爛掉,最後被迫截肢的,可不能掉以輕心。」

  汪大夏一聽說要砍胳膊,嚇得瑟瑟發抖,「我乖乖養傷,不會亂跑。」

  魏采薇又開了口服的藥,要護衛連夜抓藥熬藥,「把藥喝了再睡,不要偷懶。」

  汪大夏諾諾稱是,「謝謝你今晚放火救了我。」

  若再晚一會,他就沒有這麼順利脫身了。

  魏采薇說道:「謝謝你救了丁巫,他不會武,受水車之刑,差點就熬不住了。」

  丁巫身體不如汪大夏,在水車上掛了半天,現在還昏迷不醒。

  汪大夏還沒喝藥,就又開始喝醋,「你是因我救了丁巫而來救我?」

  你這個……魏采薇真想掀開汪大夏的頭蓋骨,看他腦子是怎麼想的。

  但是看著汪大夏胳膊的燙傷,魏采薇又又心軟,說話也變得柔和,「有沒有丁巫,我都會救你。」

  又把盤裡的葡萄給他,「吃點東西當宵夜,別空著肚子喝藥。」

  汪大夏就是好哄,一句軟和話,一點吃點就滿足了。

  但是,汪大夏最近明顯變得得寸進尺,「哎呀我這個胳膊好疼,手一用力就疼,葡萄皮不好剝。」

  這意思,是要魏采薇給他剝葡萄皮。

  汪大夏就是這種給點陽光就燦爛、給點好臉色就敢蹬鼻子上臉、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格。

  若平常人,早就要他滾了。

  但是魏采薇不是別人,是他上一輩子的老婆,他吃了她一輩子軟飯,這世上,也就她最能忍他。

  上輩子汪大夏是吃軟飯的,一般都是他給魏采薇剝葡萄皮。剝了一輩子,現在輪到他撒嬌了。

  忍住,就當時這輩子是來還他的情。

  魏采薇洗了手,親手給他剝葡萄,還用牙籤剔掉葡萄籽——上輩子汪大夏就是這樣給她剝葡萄的。

  「張嘴。」

  啊——汪大夏張大嘴巴,等待投餵。

  魏采薇正要把葡萄扔進他的口中,不料汪大夏就像雞啄米似的,突然低頭,舌頭一捲,把葡萄捲進嘴裡去了。

  指腹感覺到他舌尖的細膩溫暖,魏采薇心中一蕩,想起上輩子和汪大夏當對食夫妻時的恩愛。

  汪大夏是個無根的太監,但是心靈手巧,嘴也巧,最擅長吃軟飯。

  兩人雖是對食夫妻,卻也沒少床笫之歡……

  等等,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現在的汪大夏才十四歲,還沒有及冠。

  何況,十四歲的汪大夏和後來汪公公除了一張好看的臉相似、以及喜歡花紅柳綠翠翠紅紅可怕的審美之外,性格上幾乎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

  魏采薇定了定神,把剩下的葡萄推到汪大夏跟前,「你自己吃吧。」

  魏采薇的確對現在的汪大夏有些移情,但她又不是什麼魔鬼,死鬼老公現在還只是個半大小子,嫩的很,心智尚不成熟。

  他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會造成什麼後果、以及這個後果他是否有能力承擔。

  他還是一個需要她保護明亮笑容的少年。他那沒有一絲陰霾的眼神,是上一世魏采薇從未見過的。

  汪大夏撒嬌,「我手疼。」

  魏采薇摘了個葡萄放進自己嘴裡,咬出果肉,然後吐出葡萄皮,「你就這樣吃,不用手剝。」

  見魏采薇如此溫柔又有耐心的對待自己,汪大夏持寵而嬌,「你看我都受傷了,啊疼。」

  魏采薇無奈,還能怎麼樣,自己的死鬼老公,只能自己寵著,她剝了葡萄皮,剔去葡萄籽,卻不再投餵,而是把果肉都放進小碗裡,要汪大夏用小勺舀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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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破死局 第五十四章 「關愛智障」

  汪大夏就像一個乘著生病索求無度的吵著要糖吃的孩子,會撒嬌的孩子有糖吃,魏采薇看在他受傷的份上,基本滿足了他的要求。

  汪大夏在傷病期的日子堪稱完美,快活似神仙——如果魏采薇沒有分身出來照顧丁巫的話。

  丁巫在第二天下午時醒了,咽喉腫痛,說不出話來,不過魏采薇和他生活了十年,通過眼神和手勢曉得他的意思,說道:「你父親沒事,你被綁架的消息的確傳到他那裡了,但是他多疑,沒有相信。」

  多疑好啊,多疑能夠保命。

  丁巫聽說父親沒事,放下心來,又暈了過去。

  魏采薇除了應付撒嬌的汪大夏,就是給丁巫治療,到了第五天,丁巫能夠說話了,只是聲音嘶啞,還能杵著汪大夏送給魏采薇的拐棍慢慢走動。

  他本就是個伏案工作的書吏,不會武藝,頂多為了下廚殺隻雞,被水車水刑折磨後,原本建康的身體變得瘦弱,青布長衫穿在身上,又杵著拐,走起路來弱風扶柳病西施一般。

  汪大夏看見親手做的拐棍在丁巫手裡,又是得意,又是吃醋,說道:「這是我做的。」

  丁巫啞著嗓子說道:「很好用。」

  汪大夏提醒道:「我送給魏大夫的。」不是給你的。

  丁巫說道:「那一定是她的心愛之物了,否則也不會給我用。」

  這話說得,汪大夏都不曉得是該高興呢,還是不高興。

  丁巫說道:「謝謝你救了我。」

  汪大夏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勺,「我只是奉命行事,是陸統領火眼金睛,識破了騙局,一路跟蹤找到了你,我就出點傻力氣而已。」

  丁巫看著他的胳膊,「你也受傷了。」

  汪大夏在丁巫面前不能弱,說道:「燙傷而已,魏大夫醫術高明,已經開始結痂了,其實也可以出去當差,天太熱,我不想每天起早去點卯,所以裝作很嚴重的樣子,多休息幾天——最好混到這個夏天過去,天氣熱我那裡都不想去,只想在屋子裡乘涼睡覺吃西瓜。」

  丁巫被汪大夏的「宏圖大志」說的沉默了,他本想好好誇讚一下,汪大夏好吃懶做還怕熱,他不曉得該從何處誇起,只得說道:「你小小年紀,就淡泊名利,寧靜致遠。」

  汪大夏嘿嘿笑道:「反正幹不幹活都一樣拿俸祿嘛。」

  這時陸纓悄無聲息的走來,聽到汪大夏這句話,當場氣溫都變低了,丁巫朝著汪大夏瘋狂使眼色,「傷病期間嘛,就應該好好休息。養好了身體,才不耽誤幹活。」

  汪大夏搖了搖胳膊,說道:「沒事,我皮糙肉粗的,其實差不多都好了,我就是想多歇幾天,多騙點湯藥費什麼的,這傷病的伙食還不一樣呢,都是開小灶燒出來的,好吃又大補,不用去飯堂吃大鍋飯,你看,我最近腰都胖了一圈。」

  丁巫看著臉色越來越差的陸纓,對汪大夏露出「關愛智障」同情的目光。

  陸纓說道:「是嗎?既然好了,從明日開始就當差吧。」

  汪大夏一聽身後的聲音,頓時腦子嗡的一聲,這才明白丁巫剛才那番話的用意,他緩緩回頭,陪笑道:

  「哪能那麼快,魏大夫說燙傷最不好癒合了,又是夏天,如果汗水流在上面,污染了傷口,又要反復發作。等結痂自然落下,才算好全乎了。」

  魏采薇端著丁巫的藥出來,「喝了它。」

  丁巫喝了藥,拿起盤子裡蜜餞含著,魏采薇正要把盤子端回去,汪大夏抓了把蜜餞放在嘴裡——他剛吃完中飯散步,來風涼的葡萄架下散步,並不想吃蜜餞,他只是不甘心魏采薇只給丁巫端藥。

  汪大夏問:「我的藥呢?」

  魏采薇提醒道:「你已經三天沒有吃過內服的藥了,只需外敷即可。」

  汪大夏一拍腦袋,「哦,我想起來了。」

  陸纓已經被這個手下氣得沒脾氣了,說道:「你父親派了木百戶過來問,問你為什麼這段時間一直不回家,也不捎個信,我就說你出門辦個遠差,差不多還有半個月回來。不過看你腰圍都胖了一圈,應該明天就能好了。」

  「明天好不了,讓我再休半個月吧。」汪大夏猶如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看著魏采薇,「我們聽醫囑,魏大夫說什麼時候可以當差,我就開始點卯。」

  最近汪大夏持寵而嬌,像個磨人的小妖精,魏采薇時而憐愛、時而嫌棄,心情很是復雜,恨不得立刻把他踢出去辦事,落得耳根清靜,可是看到汪大夏乞求的眼神,她就沒有醫者的原則了,說道:「大概還要十天吧。」

  汪大夏得意洋洋:「陸統領,看我沒騙你吧,大夫都發話了。」

  魏采薇想不到慣著他、寵著他、還要配合他作弊請病假。

  早知如此,我就——好像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呢。

  魏采薇很是惆悵:他到底什麼時候能夠長大、能夠省心一點啊!

  陸纓懶得理他,問丁巫,「今日好些了嗎?」

  丁巫不能久站,杵著拐坐在葡萄架的椅子上,「比昨日好多了,大概一個月康復,到時候我會回鐵嶺的。路途遙遠,等我回去的時候,鐵嶺怕是要下雪了,如果再晚些,大雪封路,就不好走了。」

  丁巫本來前幾天就要走,安排好的行程被綁架給攪合了,沒能走成。

  陸纓說道:「你先養好身體,不用著急行程的事情,嚴侍郎那邊我父親還是不放心,你在錦衣衛衙門是安全的,鐵嶺路途遙遠,若出什麼事情,我們就鞭長莫及了。」

  丁巫杵著拐站起來,「草民一切聽陸統領安排。」

  汪大夏忙問:「嚴侍郎真會放下嗎?我也不信,我在錦衣衛養病,自是沒事,但是我父親對我得罪了嚴侍郎一事渾然不知,嚴侍郎萬一要對付我父親怎麼辦?」

  嚴侍郎發起狠來,都是整個家族全滅。

  陸纓說道:「目前我也不知,反正我爹派人盯著。」

  有了陸炳當靠山,汪大夏放心了——他本來就心大,陸纓一句話,他的顧慮就煙消雲散。

  四人聊了一會,各自散開,陸纓繼續幹她的差事、汪大夏回房睡午覺——他差不多要睡到晚飯前才醒、魏采薇送出杵著拐的丁巫回房休息。

  丁巫躺在羅漢床上,魏采薇給他紮針疏通筋脈,丁巫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低聲問道:「那個陸統領……是個女孩子吧?」

  魏采薇驚得差點紮錯穴位了,「你……你怎麼知道?」

  一聽魏采薇的反應,丁巫立刻證實了自己的判斷,說道:「那晚在金魚池裡救我,我一點力氣都沒有,不能呼吸,她給我……渡了口氣,還有後來我走不動,基本是她架著我走,我大半身都靠在她的身上,碰到了她的……胸。那不是男孩子的胸膛。」

  「我當時腦子都時斷時續,以為是幻覺,可是這幾天她經常來看我,大熱天還穿豎領,看不清她的咽喉,但是聽聲音……以她的年齡,應該變聲了,但是她沒有,還是小少年雌雄莫辯的聲音,所以我覺得她應該是女扮男裝。」

  魏采薇說道:「她是陸家四小姐,不是私生子,此事連汪大夏都不知道,你就故作不知便是。」

  丁巫回憶汪大夏在葡萄架下的「精彩」表現,說道:「汪大夏知道就怪了,估計他是錦衣衛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

  魏采薇默認了丁巫的判斷,的確很有可能。

  幸好丁巫沒有把汪大夏放在心上,說道:「如此看來,是我失禮了。」又是親吻又是摟抱,丁巫還從未和一個女人如此親密。

  魏采薇說道:「你又不是故意的,況且陸統領也沒往心裡去,她只想著救人了。你千萬不要露出你知道她是女兒身的樣子,就把她當男人看,這是秘密。」

  丁巫哦了一聲,「是這樣啊。可是,我們畢竟有過肌膚之親,我無法無視她是女兒身這個事實,一定要恪守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怕是難以掩飾。」

  「那能怎麼樣?」魏采薇說道:「難道你還要以身相許不成?」

  丁巫連忙說道:「怎麼可能,我是一介流放的草民,她是京城豪門閨秀。」

  何止如此?還有母親的慘死,如今因要應付嚴世蕃的威逼,他和父親不得不放下過去的耿介,和陸炳建立脆弱的聯盟,但這並不表示丁家和陸家由此握手言和。

  想到這裡,丁巫說道:「我會盡量無視她的女兒身,把她當男子對待。」

  不過,心裡空落落的是怎麼回事?丁巫努力不去想陸纓,故意把話題轉到汪大夏身上,「那個汪大夏挺有意思的,亦正亦邪,平日不著調,關鍵時刻是靠得住的。」

  魏采薇繼續給丁巫紮針,說道:「人無完人。」

  丁巫說道:「你挺關心他的。」

  魏采薇心虛,怕丁巫看出來她對王大夏目的不單純,說道:「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半個小子,我就對他好點。」

  待丁巫歇下,陸炳的心腹過來請魏采薇,說陸大人有事情找她。

  魏采薇去見陸炳,陸炳給她一張空白花名冊,裡頭有姓名、年齡、籍貫、擅長何種醫術等等。

  「這個……」魏采薇莫名其妙。

  陸炳說道:「內廷女醫皆是從民間徵召,先是各地衙門推舉精通方脈的女醫,填寫花名冊,然後送入司禮監,經過御醫會試,通過者會留下名籍在內府,以供內廷徵召之用(注1)。」

  「以供內廷徵召的女醫不用住在宮裡,有召才入。雖說如此,你只要通過了御醫會試,在內廷留下名籍,得御醫認可,你在外面行醫就順利了,不用走街串巷那麼累當游醫,到時候自有達官貴人重金請你出診。」

  陸炳指著空白花名冊,「這是我從順天府尹那裡要的推舉表,你填一下,連同戶帖一起交給我,司禮監審核完畢,自會安排時間要你去司禮監接受御醫會試,通不通過,就看你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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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選女醫這段出自明朝蔣一葵的《長安客話》。簡單的說,就是明朝宮廷女醫屬於體制外的事業單位工作人員。不是國家養活的國家公務員,也沒有品級。御醫是體制內是,屬於國家公務員,有俸祿,有官階品級。通過考試的女醫們在司禮監登記過後,要隨時待命,接受內廷徵召,平日靠問診養活自己,地位遠不如御醫,畢竟是體制外嘛,但靠著宮廷女醫的名氣,可以過上不錯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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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破死局 第五十五章 家有考生

  當走街串巷的游醫招攬客人,寒來暑往的很辛苦,當然不如得到宮廷女醫的頭銜,在家裡舒舒服服的等著貴客來邀請過的輕鬆自在,賺的還多,還能乘機結交權貴,可謂是一步登天。

  陸炳這樣幫她,魏采薇很意外,她重生一世,三天就解決了仇人,打算守護汪大夏——嚴世蕃自有一群仇敵和政敵將他絆倒,何況她已經和未來的李太后李九寶結了善緣,所以她這一世沒有進宮當宮女的打算。

  但是陸炳卻給她可以出入宮廷的機會,還給她鋪了宮廷女醫的前程,此事對陸炳而言,只是舉手之勞,但是對她而言,無疑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兼顧了守護汪大夏、前途還有復仇。

  還有這等好事?

  為什麼要幫我?魏采薇拿著空白的花名冊,無功不受祿,陸炳是個長袖善舞、四面討好、油滑的官場老油條,歷代錦衣衛指揮使有著不得善終的魔咒,從洪武年間第一個錦衣衛指揮使毛驤被凌遲開始,絕大部分指揮使都重復了毛驤的命運,很少有人善終。

  但是陸炳做人留一線的原則,好像可以逃脫這個魔咒。

  可是,我一個小小的游醫,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他犯不著如此用心的幫我啊。

  魏采薇思來想去,說道:「多謝陸大人舉薦,民女給錦衣衛那個燒眼睛的粉末配方就不要錢了。」

  就是翻牆縱火、圍魏救汪大夏那晚她用的防身粉末,陸纓覺得有用,要買下配方給錦衣衛使用。

  陸炳一聽,就曉得魏采薇不想欠他的人情,說道:「好吧,那就不給你銀子了。你回去好好準備御醫的會試。你年紀太小,御醫有輕視之意,考的必然細致嚴苛一些。你若技不如人落選了,我也沒法幫你。將來供內廷的貴人們傳喚,可不能出半點差錯。」

  魏采薇應下。

  魏采薇填了表,閉關苦讀,準備御醫會試,每日除了給丁巫問診調理藥物,一應煎藥等活計都交給別人去做。

  其實醫術高低和看過的病人、積累的經驗有關,魏采薇年紀小容易被輕視是因別人覺得她經驗尚缺,不敢相信,而魏采薇有上一世行醫三十多年的經驗,醫術自然不比那些四五十歲經驗豐富的醫婆差。

  魏采薇欠缺的是醫書上需要死記硬背的知識,必須閉門苦讀。

  別人也就罷了,汪大夏一聽魏采薇要進宮當女醫就坐不住了,跑到魏采薇那裡,「……一入宮門深似海,你進去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魏采薇低頭看《金匱鉤玄》婦人科的醫書,「不是進宮,是在司禮監留名,等待內廷徵召,我平日還是住在甜水巷的。」

  汪大夏心急,沒聽明白就趕過來了,現在聽到魏采薇的解釋,放下心來,「你就要變成名醫,從此酒香不怕巷子深,必有人重金來請,再也不用搖著虎撐走街串巷。」

  他還是個病人啊,不能打他,魏采薇耐著性子說道:「你再打擾我背書,一旦御醫會試落選,還是要搖虎撐滿大街轉悠尋找客人的。」

  「我這就走,不打擾你。」汪大夏來去如風,一點都不像有傷病。

  到了傍晚,魏采薇吃晚飯的時候,汪大夏乘機過來,雙手背在身後的腰間,身上有一股濃烈的香火氣息,「猜我今天去了那裡?」

  魏采薇湊過去吸了吸鼻子,「去廟裡燒香還願去了?」

  汪大夏揚了揚眉毛,「那個寺廟?」

  魏采薇吃完飯還要看書,說道:「別賣關子了,我沒功夫猜來猜去。」

  汪大夏坐在她身邊,獻寶似的把一個符牌送給她,「我去文昌廟給你求了個符。聽說春闈的舉子考試前都去拜文昌君,保佑金榜題名。」

  魏采薇哭笑不得,汪大夏不僅怕鬼,還十分迷信,「這個跟我有關係嗎?」

  「都是考嘛,考狀元也是考,考宮廷女醫也是考,文昌君難道只保佑男的,不保佑女的?這般偏心眼?」汪大夏把符牌塞進她手裡,還摸出一個紙條,「我還為你求了個籤,你看這籤語上寫著——」

  「今朝佳景樂熙熙,回億讀書與誦詩。數載寒窗和篤志,春風緩步上丹樨。」

  魏采薇看著這半文不通的歪詩,「你看這上頭也寫了,不經歷寒窗苦讀,如何登上宮裡的丹樨?拜神求符沒有用的,還是得靠苦讀。」

  汪大夏說道:「門口解籤的道士說這是上上籤呢,說什麼山東人劉廷英,男扮女裝賣身葬父母,被一個大戶人家買走了,當做丫鬟送去服侍小姐,結果與小姐私定終身,小姐放了他自由,他考中狀元,與小姐結為夫妻。」

  魏采薇笑道:「戲本子上說的你也信,科舉考試查三代籍貫,曾經為奴籍連考試的資格都沒有,還中什麼狀元。」

  汪大夏說道:「至少寓意是好的嘛。」

  汪大夏又摸出一個青瓷瓶子,「這是符水,從解籤的道士手裡買的,在文昌君前供奉了一年,可靈了,誰喝誰中。道士看我虔誠,才賣給我的。」

  汪大夏真是小事糊塗,魏采薇說道:「一瓶死水放一年,當然是誰喝誰中——中毒的中。你莫要再花這些冤枉錢了。」

  汪大夏說道:「神佛這種東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們兩個聯手鬥周小旗那晚,我就是把銅佛扔在樓梯處才得以脫身反制周小旗的,這就是神佛保佑。」

  魏采薇不好撫了汪大夏的一片誠意,說道:「好好好,你說的都對,符牌我會戴在身上,符水我灑在花盆裡,借一借文昌君的福氣。」

  「這就對了,給我給你戴上。」汪大夏站起來,拿一根紅繩栓著符牌,掛在魏采薇的脖子上。

  到了夜裡掌燈的時候,汪大夏又來了,拿著兩根像嬰兒手臂那麼粗的巨燭。

  他把蠟燭點燃,一左一右放在書桌上,「夜裡看書費眼睛,這樣就亮堂了。」

  魏采薇坐在書桌中間,看著左右兩根白色巨燭,頓時覺得自己像一個供奉的牌位。

  到了深夜,魏采薇的窗戶還是亮著的,汪大夏又來了,端著一海碗熱騰騰的麵條。

  「來,吃宵夜。」

  魏采薇確實有些餓了,舉起筷子,看到麵條上面堆成小尖的菜碼,全是像豆腐腦一樣的白色膠質的物事。

  「這是什麼?」魏采薇問。

  「腦花麵啊。」汪大夏說道:「吃啥補啥,三頭豬才得了這些腦花,趕緊趁熱吃。」

  魏采薇放下筷子,「我不吃內臟下水的。」

  汪大夏急道:「我都給你燉了,飯堂師傅說這個最補腦子。」

  魏采薇嘆道:「我不吃這個,就像你不吃香菜一樣。」

  汪大夏最討厭香菜。

  以己度人,汪大夏沒有再勸,問:「你想吃什麼?」

  魏采薇知道如果她不說什麼,汪大夏會一直問下去,說道:「夏天當然是吃蓮子了,來個蓮子羹。」

  「就這?」汪大夏問:「這個吃不飽吧。」

  魏采薇說道:「加點銀耳。」又把麵碗推到汪大夏跟前,「你辛辛苦苦找到了三頭豬,不要浪費,你把腦花麵吃了吧。」

  我看你才需要好好補補腦子。

  一個月後,丁巫康復,暫時還留在京城,司禮監安排了魏采薇進宮會試。

  汪大夏趕著馬車,送魏采薇到西安門,看著她走向宮門。

  明明知道她下午就能考完出來,汪大夏還是有些擔心,巍峨的宮門就像一個巨獸張大嘴巴,將魏采薇吞噬。

  奇怪,這地方我怎麼覺得好眼熟,好像曾經來過似的。

  魏采薇心有靈犀,感覺到了汪大夏擔憂的目光,她轉身,回頭,扯著脖子上的紅線,將他從文昌廟裡求來的逢考必中的護身符扯出來,給汪大夏看,要他放心。

  這個對於怕鬼迷信的汪大夏而言,比什麼千言萬語都管用。

  這一招果然有用,汪大夏停止了胡思亂想,覺得魏采薇全身都罩在晨光裡,是文昌君庇佑,腳下的石板路泛著金光,一步步都是青雲路。

  此去必中!

  汪大夏對魏采薇微笑點頭,揮了揮手,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

  魏采薇看到他的笑容,這一個月寒窗苦讀的辛苦似乎煙消雲散,要抓住這次機會,快點變得強大起來,守護他的快樂。

  女醫會試在西安門的內府,也叫做奶子府,是皇室挑選供養奶娘的地方。每當有后妃或者王府的妃嬪懷孕,內府就會在京城挑選奶娘,送到內府進行選拔,然後養在內府,每天供給雞鴨魚肉好生調理身體,為將來乳育皇子皇孫們做好準備。

  但是嘉靖帝已經老了,皇宮裡的八個皇子最後只活下來兩個皇子成家立業,裕王朱載坖有過兩子兩女,全部夭折;景王成親至今還沒有孩子。目前兩個王府都沒有嬪妃懷孕,所以奶子府最近一個奶娘都沒有,空蕩蕩的,很是冷清。

  各地衙門選來的女醫約有五十幾個,看年齡都在三十歲以上,四五十的居多,且皆是寡婦或者已婚婦人打扮,魏采薇這個只有十七歲的小寡婦格外顯眼。

  周圍有內侍小聲議論:

  「……年紀也忒小了。」

  「這是走了那個公公的門路?」

  「噓,小聲點,是陸大人舉薦的。」

  魏采薇眼觀鼻,鼻觀心,不理會這閒言碎語,走到考棚,先筆試,考的都是婦科,第一題是「論經漏不止」,這題魏采薇在醫書《蘭室秘藏》裡見過,思索片刻,提筆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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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23: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五十六章 突變

  上午筆試完畢,糊名交卷,下午司禮監的宦官將她們帶到安樂堂。

  安樂堂是皇宮集中生病的宮女太監們的地方,有病的人是不能服侍貴人們的,在紫禁城一共有兩處安樂堂,一處在天安門,這裡安置病情比較重的宮人,如果病死了方便立刻運出宮門火化,以免形成瘟疫。

  另一處在奶子府東南邊、司禮監經廠旁的內安樂堂,這裡都是輕症。

  內安樂堂地方隱蔽,又因收留病人,所以人跡罕至,一般人不會來此閒逛,冷冷清清的。昔日成化朝「打胎小能手」萬貴妃冠寵後宮時,成化帝為了保全子嗣、又不刺激愛妃,就把皇長子秘密養在此處,可見此處之隱蔽。

  下午的考試是問診治療。每個人抽籤,抽到十個病人,都是宮女或者女官,然後問診開藥施針,有御醫在一旁監考評分。

  如果需要脫衣針灸拔罐,就由宮廷女醫監督評分。

  魏采薇治療的第一個病人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宮女,也不是什麼大毛病,不思茶飯,反胃噁心,大便不通,臉黃體虛,愁容不展。

  魏采薇判斷是隔氣之症,先用火灸之術,將上脘、中脘、下脘各灸一穴,又灸食關二穴,開了六味地黃丸、四物湯、二陳湯。

  魏采薇給老宮女針灸完畢,開了藥,還柔聲說道:「你一半是心病,你是不是從害怕老死宮中、無人供養時開始出現症狀的?」

  老宮女一愣,隨即點點頭,「我的一個老姐妹帶著畢生積蓄出宮,把錢財交給侄兒,這些錢夠她頤養天年了,可是侄兒得了錢財後,就翻臉不認人,給她一間朽屋住著,冷茶冷飯,不到半年就磋磨死了,我得知這個消息,身上就不好了。」

  魏采薇嘆道:「你是兔死狐悲啊,這出了宮的,有過得不好,也有過得好的。不要總是沉浸在悲傷中,去打聽那些過得好的老宮女是如何做的,慢慢放寬心,否則再多藥石也是無用,會反復發作。」

  宮廷女醫問:「你這樣治療,有何依據?」

  魏采薇說道:「這是從一本新醫書上學來的,談允賢的《女醫雜言》記載的治療隔氣之法。醫書上說有一老婦人,自從丈夫陞官開始納妾開始,就出現隔氣症狀,大夫給她開了理氣的藥,越吃越無力,談允賢先給她補氣,再用蒼術白術給她化痰通竅。可見此症多因女子抑鬱多思而起。」

  宮廷女醫頓首道:「原來是談大夫,她以前也是司禮監留名的宮廷女醫,等候徵召,效力宮廷,後來娘家因獲罪滅族,全家死絕,兒孫皆亡,只有她一人獨活,她就淡出宮廷了,沒想到她並沒有放棄醫術,已是著書立說的醫學大家。」

  魏采薇說道:「因她是女子,《女醫雜言》在眾多醫書中寂寂無名,不過我覺得她的醫案和治療方法都寫的極好,病因總是從女病人的處境和心理寫起,悲天憫人,會慢慢被更多的大夫們看到,將來必定能成為著名的醫書。她四年前去世,活到了九十六歲,算是善人有善終。」

  起初因為魏采薇的年齡和陸炳的舉薦,御醫和女醫對她有輕視之意,上午的筆試還沒有閱卷放榜,無從看到她的本事,下午見她麻利的問診、準確的針灸法,又能與時俱進,飽覽醫書,將新出的《女醫雜言》也活學活用的到治療中,方知她是靠著真本領被陸炳舉薦的。

  魏采薇憑著上輩子三十多年的經驗,順利完成十個病人,已是傍晚,鬢髮被汗水濕透,累極了。

  她背著醫袋,排隊出宮,到了西安門,汪大夏早就趕著馬車在門口等著接她回家了。

  汪大夏連忙把魏采薇扶上車,「車上給你備了好吃的,不過不要吃太多,今天丁巫親自掌勺,給你做了最愛的小雞燉蘑菇,還貼了餅子,等著你回家慶祝。」

  汪大夏切開井水泡過的西瓜,還有一碗他親手剝的葡萄,細心剔去葡萄籽,魏采薇可以方便的用小勺子舀著吃——真是魏采薇在他傷病時期做了些什麼,汪大夏在她備考期間都能照著做回來。

  汪大夏就像一面鏡子,魏采薇給他多少光,他就反射多少。

  魏采薇舀著葡萄肉,心思飛到上一世,吃軟飯的汪大夏就是這樣對她的,現在他做了同樣的事情,嘴裡的葡萄肉更甜了。

  正是酷暑,馬車門窗都是開的,坐在車轅子上的汪大夏頻頻回頭看她,「你都笑了,心情很好,看來考的不錯,能中狀元。」

  魏采薇有兩世經驗,又突擊背了一個月的醫術,自是信心十足,這輩子比上輩子要順一些。

  魏采薇謙虛道:「要等放榜才知道。」

  馬車橫穿京城南北,從西四牌樓北街,到西四牌樓南街,再到新街口,此時天已經黑了,魏采薇吃了葡萄西瓜,靠在車廂板壁上打盹,汪大夏曉得她極累了,就沒有再撩她說話,默默趕車。

  馬車行至得勝橋時,突然聞得橋下有女子尖利的哭喊聲「別打了」,以及拳腳打到身體的悶哼聲。

  這聲音有些熟悉,魏采薇從半夢半醒從驚醒,說道:「停車!」

  汪大夏也聽見了,說道:「不過是一群賭坊混混們追債,常有的事情,那麼多人圍觀,很快巡街的北城兵馬司也會趕來的,出不了大事。丁巫還等著我們回家吃飯。」

  魏采薇依稀又聽見女子的哭喊聲:「放開陳大哥!」

  得勝橋靠近什剎海,聲音就是從什剎海的湖畔傳來的——元人把湖泊叫做海子,到了明朝也沿用這個稱呼。

  這好像是李九寶的聲音啊!

  魏采薇連忙從車裡出來,「是熟人,走,去看看。」

  正是李九寶和陳經紀。

  且說上個月端午,李九寶的父兄忙於修建三里屯的一處陰宅,無暇回家過節,陳經紀就趕車自家騾車,搭載著李九寶和半車吃的去看他們。

  回來的時候,李九寶父兄把最近得到的工錢和賞錢都要她捎帶回家裡,要她在家裡吃點好的,閒暇時買些布,給全家縫製新衣,今年全家都穿新衣服過年。

  李九寶以為父親戒了賭,從此變好了,很是高興,買布裁衣,還給陳經紀的祖母裁了一身預備做壽的衣服,以感謝陳經紀的照顧。

  但,好景不長,前段時間三伏天,天氣實在太熱,有工匠中暑暈倒,再下去就要熱死人,三里屯的工地就停了幾日,等天氣稍微涼快了再復工。

  李九寶父兄終於帶著工錢回家休息,李九寶的父親李偉是個老賭鬼,忙時還好,只顧著幹活,下工就累得躺倒,手指頭都不想動了。

  現在回家,女兒李九寶好吃好喝的伺候著,李偉過的太舒服了,手指頭就癢起來,賭癮又犯了。

  賭坊老闆曉得李偉最近賺了些錢,就勾著他去了賭場,剛開始故意放水要他贏,讓李偉覺得自己時來運來,輸了半輩子,終於要贏錢了。

  李偉頻頻加注,不僅把賺的錢全部輸光,還欠了賭場一屁股債。

  李偉自認倒黴,簽了欠條,當晚一場大雨,稍稍解了暑氣,三里屯那邊的東家催工催的急,李偉著急掙工錢還賭債,於是立刻拉著兒子返回三里屯去了。

  因李偉心虛,怕女兒李九寶知道他又賭錢一事再次鬧起來,就沒有告訴女兒。

  李偉沒有料到,賭場老闆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沒打算要他還錢,而是盯住了他的女兒李九寶。

  馬廠胡同一枝花,多麼水靈的一個姑娘,家裡正缺一房美豔的小妾消遣。

  李九寶對即將到來的危機渾然不覺,陳經紀最近生意不錯,連租帶賣,好幾套房子出手了,賺了不少經紀費,加上以前的積蓄,正好湊成一百兩銀子。

  聘禮還有婚禮,這些銀子應該夠了。

  陳經紀打算,等李偉父子回家就請媒人去提親。

  但在這之前,陳經紀還是想問問李九寶的意思。當然,他肯定李九寶也喜歡他,這心裡喜歡和把喜歡說出來是兩回事。

  陳經紀和無數個陷入愛情的小夥子一樣,就是想聽心上人親口說出那句話。

  陳經紀傍晚換了一身只在見客人時才穿的藍色緞袍,頭戴網巾,網巾左邊還插著一根綠色的孔雀毛裝飾。

  兩人在風景宜人的什剎海湖畔相見。

  李九寶出了馬廠胡同,就一直被賭場的人盯著,到了什剎海,天黑了,遊人變少,一群混混一哄而上,來搶李九寶,把她扛到馬車裡。

  聽到李九寶的呼聲,陳經紀忙過來保護她,攔住馬車,「這是京城!你們居然敢當街強搶民女!」

  混混拿出李偉寫的字據,「欠債還錢,父債女償,天經地義,就是去衙門打官司,我們也有理!」

  陳經紀這才曉得李偉又偷偷去賭錢了,說道:「不就是五十幾兩銀子麼,我來替他還,你們跟我回去,我當場把銀子給你們。」

  混混要的是人,不是錢,那裡肯?「滾開!你們馬廠胡同一群窮鬼鄰居慣會抱成團,我們跟你回家,不得被你們鄰居打出去!我們走!」

  陳經紀要搶人,被混混們圍著打,李九寶被關在馬車裡,只能通過狹窄的窗戶哭喊呼救。

  陳經紀雙拳難敵四腳,被打翻在地,馬車行駛,陳經紀情急之下,撲過去緊緊拽住馬的韁繩,身體在地上拖行,把馬車給停住了。

  一旁押車的騎馬混混揮著鞭子抽他,陳經紀躺在地上就是拽著韁繩不放手,混混氣急敗壞,縱馬過來,作勢要用馬蹄把他嚇走。

  陳經紀不怕,說道:「我是良民,你敢踢死我,你要償命!」

  騎馬混混只得操縱馬體後退,可是他騎術不精,馬蹄沒有踢在陳經紀頭上,但是收腿落地的時候,堅硬的馬蹄鐵狠狠踩在了陳經紀的下身。

  陳經紀一聲慘叫,隨即疼暈過去,下身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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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破死局 第五十七章 雞飛蛋打

  「殺人啦!」

  圍觀群眾以為昏迷的陳經紀死了,紛紛叫嚷起來。

  「救命啊!」被關在馬車裡的李九寶瘋狂捶門,手指節都捶出血了。

  騎馬混混嚇得趕緊拍馬就跑,馬車車夫也慌忙緊跟其後,不料突然翻上來一個黑影,此人一腳將車夫踢下車轅子,停下馬車,然後將揮鞭圈出了騎馬混混的脖子,將他從馬背上硬扯下來。

  汪大夏一口氣放倒了兩個混混,剩下五個正要抱頭四散逃命,魏采薇把自己和汪大夏的錢袋都扯出來,倒出白花花的銀子,「懸賞!抓住一個,賞銀二兩!現場給錢!」

  見義勇為畢竟是少數人,普通人不敢惹混混的。

  但有錢賺就不一樣了,看到魏采薇如此豪爽的拿出現銀,圍觀群眾仗著人多,一哄而上,將逃跑的五個混混逮回來,好分點賞錢。

  正好巡街的北城兵馬司聞訊趕來,將七個混混全部綁住,李九寶也被放出來了,看到魏采薇半蹲著,給陳經紀療傷。

  「陳大哥!」李九寶正要衝過去,被北城兵馬司的人攔住了,「姑娘,他還沒死,魏大夫正在給他治療,莫要驚擾。」

  陳經紀傷在私密部位,鮮血已經將褲子、甚至河畔的泥土都浸透了,生死關頭,眼瞅著要血盡而亡,魏采薇顧不得什麼男女大防,當即要汪大夏脫下陳經紀的血褲子,給他治療。

  一看傷處,魏采薇和汪大夏都倒吸一口涼氣,真是雞飛蛋打,子孫根和袋子都被堅硬的馬蹄鐵給踩扁了!

  幸好魏采薇剛剛從宮裡御醫會考回來,身上有藥袋,一應都是現成的,她解開袋子,麻利的取出針線縫合根部,升了一堆火,要來烈酒,將刀刃放在火上烤,然後用烈酒一淬,揮刀切除了踩扁的爛肉。

  最後將止血的藥粉的統統倒上去、包紮,才勉強止住了鮮血。

  「我的藥用完了,把他抬到我家裡去治療。」

  汪大夏脫下外袍,蓋住了陳經紀的身體。北城兵馬司的人將他抬到了馬車上。

  李九寶也跟著上車,她沒有哭,愣愣的看著他浴血的下半身,暗自做了個決定。

  幸好這裡離家近,穿過了什剎海和鼓樓西斜街就到了甜水巷,丁巫做好了飯,等著魏采薇回來,卻看到魏采薇滿手都是血的下了馬車。

  魏采薇說道:「丁大哥,速速買些冰來放在耳房裡降溫。」

  陳經紀傷在私密部位,每日還要排尿,這三伏天裡天氣又熱,稍有不慎,就會潰爛而死,非常凶險,因而閹割的人都不會選擇夏天。

  汪大夏說道:「不用買,我家有冰窖,我這就派人抬冰過來。」

  冰塊易化,汪大夏要家丁每隔一個時辰,就往鄰居家裡送冰,不得有誤。

  這下把當家主母吳氏給心疼壞了,送到第二天,就謊稱冰塊用完了,汪大夏回家要砸開冰窖的門,吳氏只得退讓,對著汪千戶哭了一回,說汪大夏無禮。

  木百戶維護汪大夏,說道:「他也是為了救人,他長這麼大,好容易做一回好事,總比在外頭胡鬧得強。」

  汪千戶想想這這麼個道理,就對吳氏說,「由得他去吧。」

  吳氏哭道:「三伏天還沒過完,冰窖的冰塊就要見底了,難道你只有一個兒子?我是大人,忍一忍就過去了,可是大秋還小,午覺和晚上睡覺也要用冰的。」

  汪大秋是吳氏的親生子,只有三歲。

  汪千戶說道:「那就去外頭買冰給大秋用。」

  吳氏說道:「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這得往裡頭填補多少銀子去?」

  汪千戶只覺得吵得腦仁疼,「家裡的田地、房屋、鋪面的出息都由你管著,還缺這點銀子?憑多少,填補便是了,別委屈了大秋。」

  汪千戶覺得,他只有兩個兒子,自是一碗水端平,別委屈了誰。且汪千戶是第五代千戶,家境殷實,從來沒有沒落過,並不把日常開支放在心上。

  吳氏不說話了,她心虛,前段時間她娘家哥哥來找,說有個極好的買賣,拿錢放債,專門放給那些剛剛中了進士、在京城等著吏部安排官職的候補官員們。

  京城開銷大,人情來往又多,許多家境並不富裕的官員在初期都是靠借債度日,並不是什麼稀罕事,等當了官,尤其是肥差,俸祿是小事,自有人排著隊送錢,把以前的債一併還了。

  吳大舅說:「錢生錢,利滾利,借債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兩榜進士,你還擔心他們捲錢跑了不成?到了年底,連本帶利息的把錢給你,你把賬本給姑爺看,一年多出這麼多盈餘,姑爺定誇你會當家。」

  不過吳氏有些猶豫,「放債確實賺錢,但你姑爺向來是不准放債的,說家裡能夠度日就成,沒指望大富大貴。」

  「我的姑奶奶喲。」吳大舅說道:「那有人不喜歡錢的?你把白花花的銀子擺在姑爺面前,他能不喜歡?再說了,姑爺是個穩妥人,這性格有好處也有歹處,姑爺當了十來年的北城兵馬司指揮使,在這個位置一直不挪窩,姑爺這個年紀,又是武官,再不往上爬,怕是沒機會了。難道你不想把誥命往上升一升?」

  這下戳動了吳氏的虛榮心,「我當然想,可是這個放債有什麼關係?」

  吳大舅說道:「姑爺陞官,自是要打點關係,打點關係需要錢啊,越多越好,只要給足了錢,什麼官當不上。」

  吳氏心動了,問:「銀子我能拿的出,但這放債的人靠譜嗎?」

  吳大舅說道:「三通錢莊你知道吧?有錢莊作保,你怕什麼?人家有的是銀子。」

  吳氏聽了,就把賬面上大部分活錢,約五千兩銀子拿出來,給了吳大舅去放官員債。

  吳氏倒不缺買冰的銀子,只是突然多出一大筆開銷,她這個當家主母不得不往長遠處盤算著過日子,回了趟娘家,和吳大舅先收回一千銀子。

  吳大舅說道:「這才放了幾天債?這麼快收回,一分利息都沒有了,全是白借。」

  吳氏可不是什麼好脾氣跟人解釋的,當即翻了臉,說道:「我的銀子,我想怎麼弄就怎麼弄,我是嫁出去的姑奶奶,哥哥還要替我當家做主不成?」

  吳大舅說道:「我這不為你好嗎?」

  吳氏說道:「家裡要補窟窿,三天之內我要見到一千兩,哥哥趕緊去要。」

  吳氏藉口家裡忙,連午飯都沒吃就回去了。

  吳大嫂小心翼翼的問丈夫,「這可怎麼辦?那錢都放了高利貸,一時半會收不回來啊。」

  原來根本沒有什麼三通錢莊作保的官員債,全是野路子的高利貸。吳大舅是想用汪家的錢來生錢,類似借雞生蛋,只需吞一半的利息,就夠吳家過一年了。

  吳大舅說道:「這個姑奶奶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趕緊想法子籌一千兩銀子給她送去,若三天不見錢,她就要回娘家鬧了。」

  吳大嫂冷笑道:「她瞞著姑爺放債,她還敢鬧?上賊船容易,下賊船難。促織不吃癩蝦蟆肉——都是一鍬土上的人呢!」

  吳大舅說道:「你真是婦人之見!她嫁過去這幾年往娘家貼補了多少?你心裡沒數?我們有汪千戶這個姑爺,走出去面上也有光。她性格的確潑辣了些,但好哄騙啊,你現在撕破臉,將來就不好從汪家弄錢了。怎能幹出這等殺雞取卵之事?趕緊弄一千兩給她送去,別等三天,明天就送,得把她穩住了。」

  次日,吳大舅藉口看外甥汪大秋,把一千兩銀票給了吳氏。

  吳氏有了錢,心中有了底氣,就沒有再追究,重金買了冰塊,把幾乎要被汪大夏掏空的冰窖填滿了。

  在汪大夏的錢財、魏采薇的醫術、李九寶衣不解帶的照顧下,生生把陳經紀從奈何橋上搶了回來,保住了一條命。

  馬廠胡同那邊,陳經紀的老祖母聽到消息,當場就中風暈倒,她風燭殘年,平時身體就不好,本來就是硬撐著等陳經紀結婚成家,如今陳經紀斷了子孫根,陳老太太沒有了希望,不像陸炳這般幸運可以救回來,次日就去了。

  馬廠胡同住的都是普通老百姓,鄰里關係良好,家裡多了一碗肉都會端出去分享,陳家突然遭難,陳經紀雖然短暫的醒來過,但是劇痛不止,疼到打挺,魏采薇給他餵了麻沸散,讓他睡下,以熬過最痛苦的時候。

  陳經紀不能動,馬廠胡同鄰居們紛紛出錢出力,給陳老太太料理喪事,魏采薇和汪大夏都湊了份子錢,喪事辦的還體面。

  李九寶的父兄聞訊從三里屯趕回來,李偉用工錢給陳老太太買了墓地和一副好棺材,在靈前痛哭,罵自己糊塗,猛扇自己嘴巴子,說再也不去賭了,臉都打腫了。

  但人死不能復生,鄰居們都沒理會李偉。爛賭鬼的話沒有人敢相信。

  李偉自覺沒臉見人,當天返回三里屯工地,說是賺錢給陳經紀療傷。

  天氣熱,遺體不能久放,陳老太太停了三日就擇了吉時下葬,這期間陳經紀偶爾醒來,大家都不敢告訴他。

  直到徹底脫離了危險,李九寶等他喝完了藥,才告訴他陳老太太去世的噩耗。

  陳經紀沒有哭,他沉默了很久,說道:「麻煩李姑娘去一趟我的家,我家裡床下第三個地磚下是空的,放了一百兩銀子,原本是——你把銀子拿過來,我要如數還給魏大夫和汪衙內。我知道這些日子又是藥又是冰的,花了很多錢,他們肯定不會要,但我不能佔人家便宜。沒錢就罷了,既然家裡有錢,就自己花錢治病。」

  李九寶應下,說道:「此事因我而起,都是我害了你,我和父兄商量過了,我……」

  李九寶咬了咬唇,不顧姑娘家的矜持,猛地坐在床邊,握住了陳經紀的手,「等你為祖母守三年孝,孝期一滿,我就嫁給你。我知道那天晚上你要對我說什麼,你與我,本就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就差捅破那層窗戶紙,我注定是要嫁給你的。」

  陳經紀任由她握著手,緩緩搖頭,目露憐憫之色,「不是你的錯,此事與你無關,是你父親好賭,差點將你推到火坑。我那晚救你,雖傷了……但無怨無悔,你要不要再自責了。我一個無根之人,怎能娶妻,你莫要做傻事了。」

  李九寶的眼淚一顆顆砸在陳經紀的手背上,說道:「我要嫁你,是因喜歡你,心悅你,本就是出自內心,並非為了補償。很多夫妻一生都沒有孩子,照樣過。將來,我們收養一個便是。」

  陳經紀問道:「你剛才說與父兄商量過了,其實是你以死相逼吧?」

  李九寶一愣。陳經紀真是太瞭解她了,那日,她的確是用菜刀比著脖子,逼父兄答應。

  當時父兄的意思,是花錢去鄉下買一個老實溫順的大姑娘給陳經紀當老婆,但是李九寶堅決不肯,非要嫁給他,如果父兄不答應,她就去自己跑到陳家伺候陳經紀,給他洗衣煮飯,有沒有名分都無所謂。

  父兄沒有辦法,只好答應。

  李九寶搖頭,「怎麼會,你祖母之死,我父親有愧,他同意我嫁給你。」

  陳經紀暖聲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我現在已經沒有大礙,可以回家養病了,不能總是住在魏大夫這裡,你先回去取銀子,和魏大夫和汪衙內把賬結清楚,把家裡的騾車趕過來,接我回家。」

  李九寶擦乾眼淚,回到馬廠胡同。

  李九寶一走,陳經紀立刻請了汪大夏過來,說道:「聽說汪二少在錦衣衛出息了,有了門路,我有個請求,我想進宮當宦官,求汪二少找門路送我進去,將來我若能夠出人頭地,必定結草銜環來報。」

  汪大夏很是吃驚,「李姑娘不是已經和你定了終身麼?」

  「我騙她的。」陳經紀說道:「她外表柔順,內心堅毅。我若直言拒絕,她定是尋死覓活不肯。我一個無根之人,配不上她如花美眷。只有進宮當宦官,所謂一入宮門深似海,我和她隔著重重宮牆,才能斷了念想。我再跟她說,我這次被小人欺負,將來即使她嫁給我,以我的本事,也護不住她這樣的美人。」

  「我要對她說,我不想成親,不想給別人養孩子,一輩子窩囊,手中即使有鮮花,也要提心吊膽的防著被人搶走。她不是我的愛人了,只是我的負擔。我要進宮當太監,努力往上爬,成就一番事業,將來成為誰都不敢欺負的權宦。這是我的選擇,我和她,緣盡於此,從此,各奔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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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23: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五十八章 因愛而死,為愛重生

  汪大夏震驚陳經紀的選擇,以前一直以為陳經紀是個摳門貪財、巧言令色的市井經紀,後來屢次和李九寶和魏采薇走人情也是為了巴結討好,方便將來做生意,可是聽到陳經紀為了李九寶而斬斷情絲,他暗自罵自己以前瞎了眼睛,把好人當歹人。

  汪大夏把陳經紀的央求告訴了魏采薇,「……我答應他了,幫他找門路進宮,盡量想法子把他塞進司禮監內書堂讀書,縱使當太監,也只有讀書才能出人頭地。」

  魏采薇心想,上輩子從未聽說過陳經紀此人,倒是李九寶封為李貴妃的時候,要汪大夏暗中去查一個劉姓人的下落,此人以前是京城一家賭坊的老闆,後來惹了人命官司捲家產逃走,不知去了何處隱居。

  汪大夏那時候在東廠,有諸多眼線,終於在賭坊老闆的家鄉得到了消息,葉落歸根是國人骨子裡的信念,他雖改名換姓,卻去家鄉買了一塊墓地。

  汪大夏順藤摸瓜,在杭州找到了他。

  李貴妃要汪大夏閹了此人,疼了一晚上才讓他死。

  李貴妃下令,汪大夏自是照做,他不曉得李貴妃為何對一個賭坊老闆如此痛恨,還要用如此狠毒的刑罰折磨此人,就告訴了魏采薇。

  魏采薇說道:「貴人們的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不要刨根問底。開賭坊都是沒有良心的貪婪之徒,多少家庭家破人亡,流淚流血,賭坊老闆死有餘辜。況且我聽說李貴妃的父親李偉就好賭,或許那時候李家和賭坊有過衝突,李貴妃是為了復仇……」

  魏采薇想起前世的事情,那時候她一直以為賭坊老闆和李貴妃好賭成性的父親李偉有過節,現在想想,並不是因為李偉,而是因為陳經紀。

  李貴妃一定要汪大夏閹了此人,疼一整夜的怪異復仇舉動就說得通了:那就是上一世陳經紀為了保護她,被馬蹄鐵踩中要害,重傷不治而亡。

  因為上一世的魏采薇沒有陸炳舉薦,根本沒有機會去司禮監考宮廷女醫、也不會恰好在回家的路上恰好過什剎海、也不會身上正好有救治的傷藥、也沒有汪大夏不要錢的每個時辰送冰塊給重傷的陳經紀降溫,以防傷口潰爛。

  所以上一輩子,陳經紀死在了什剎海,缺醫少藥,沒有人救他。

  所以李貴妃會要汪大夏閹了賭坊老闆,並一定要他疼一晚上再死。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因為這些痛苦,都是青梅竹馬的戀人陳經紀所經歷過的。

  原來我重來一世,不僅改變了自己、汪大夏的命運,將來我還要改變陸纓青春喪偶、青燈古佛出家的命運,而且還無意中改變了陳經紀的命運。

  他原本是要流血過多傷口潰爛而死的,是我和汪大夏救了他——但是他卻要進宮當太監,去走上一世汪大夏走過的路。

  上一世,陳經紀和李九寶是死別。這一世,是生離。

  生離死別,原來他們兩個兩世都要經歷人世間最大的苦痛。

  這一世,北城兵馬司已經將七個混混送到了順天府衙門蹲大獄,賭坊老闆聽說汪衙內插手此事,本想抱個嬌軟美妾,卻不料踢到了硬板——天知道馬廠胡同這幫窮鬼還和北城四害汪衙內有關係啊!

  汪大夏惡名在外,老闆不敢惹他,次日就關閉賭坊,帶上錢財跑了,不知所蹤。

  順天府府尹王泥鰍找不到正主,忙於結案,就把七個混混打了五十板子,判了流刑。

  汪大夏感嘆陳經紀的為了愛情遠離愛人進宮太監,對賭坊老闆恨之入骨,「順天府的王泥鰍懶得繼續追查下去,我已經通過錦衣衛的關係去這傢伙的老家查訪了。我發誓一定將凶手抓回來。陳經紀不能就這麼廢了,他祖母也不能白死。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賭坊老闆連續兩世都撞在汪大夏手裡,也是緣分,這一世肯定會提前落網。魏采薇對汪大夏找人的本事深信不疑,「你一定會找到凶手的。不過,陳經紀雖然成了閹人,他卻未必是廢人,他未來還是有前途的。」

  汪公公啊,你上輩子最討厭別人說閹人是廢人。

  汪大夏撓了撓頭,「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會這麼說。陳經紀雖沒有了那個……但他是個真漢子,為了讓李九寶放棄他,他寧可進宮當太監。李九寶人也不錯,明知他不可以……還以死相逼父親同意婚事。兩人明明那麼相愛,卻再也無緣了。唉,這個該死的世道!」

  看著汪大夏為了陳經紀和李九寶夭折的愛情長籲短嘆,魏采薇心想:陳經紀為李九寶進宮,我為了你放棄進宮,愛一個人,自是要替對方著想。

  魏采薇看著尚且懵懂的汪大夏,心有所觸,說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世上多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少有互相守護。可是造化弄人,有情人不能成眷屬,倒要天隔一方了。」

  上一世,看到躺在棺材裡的汪大夏,與他死別,她肝腸寸斷,鋪天蓋地的悲傷,壓著她幾乎無法呼吸。

  棺材板合上的那一刻,她眼前一黑,倒在棺材板上,醒來後,她發現自己重生到了十七歲。

  現在想想,上一世的眼前一黑,其實就是死亡。

  沒有汪大夏陪伴的餘生,她不願意獨活。

  這就是生死相許的愛情……

  縱使汪大夏如此粗的神經,也能感受魏采薇的悲傷,他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麼不開心的事情?」

  並沒有不開心,只是為了上輩子的不了情。我為愛重生,找到了少年時無憂無慮的你。

  有那麼一瞬間,魏采薇衝動的想把這些都講給他聽,可是汪大夏這麼怕鬼的一人,估計聽了要瘋。

  獨自背負上一世的感情有時候很幸福,就像小時候躲在被窩裡頭偷著摳糖吃,累的時候,失望的時候,拿出來獨自品味,就充滿了力量。

  可有的時候,魏采薇會悲傷、會有種難以承受之感,比如現在就是。

  她好想像上一世那樣抱著他,靠在他的肩頭,找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將自己蜷縮在他的懷中。

  他是個無根的太監,不像普通男人那樣很容易的就紓解慾望。

  她吻他,撫摸他,在他耳旁呢喃著情話,甚至還從醫學的人體穴位和器官構造、以及市井書坊出售的男男小畫冊裡摸索到了男子另一個紓解慾望的方式,沒有根也能幫他飛到天際,釋放慾望。

  汪大夏對她好,外可身體為她當毒箭,內可心靈手巧給她床笫之歡,可謂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她又何嘗不是?汪大夏雖說是吃軟飯起家,最初女強男弱,但是後來他們的愛情是對等的,她也一樣的付出,為愛而死,又為愛而重生。

  其實我們的感情之深,並不亞於陳經紀和李九寶啊。

  汪大夏見她始終沒有回應,嚇到了,大膽的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額頭,「你生病了?奇怪,不燒啊。」

  魏采薇這才回過神來,說道:「你快點長大啊。」十四歲的你,如何能夠承受一輩子的愛情。

  汪大夏不解,他挺起胸膛,努力裝作大人模樣,「我才不小,你別嫌我小,我已經十四歲,到了過年時就十五了!」

  汪大夏想了想,「記起來了,我還不知道你多大呢?」

  若把上輩子的年齡加起來,說出來怕是嚇你一跳!

  有愛情的滋潤,魏采薇的心從來不曾蒼老過,所以她毫無愧疚的說了一句,「我十七了,等到了秋天,就十八歲。」

  「這——」汪大夏違心的說道:「這個年紀不算大。」

  魏采薇說道:「是不算大,只是比你大三歲,而已。」

  汪大夏覺得年紀小丟人,不想繼續說年齡的事情,轉了話題,說道:「我去找陸大人幫忙打通門路。他舉薦你當宮廷女醫,送陳經紀進宮當宦官想必也易如反掌,最好能到司禮監內書堂讀書。」

  汪大夏說做就做,他做大事不含糊,先去找親爹汪千戶,「爹,我在錦衣衛兩個月了,承蒙陸大人提攜照顧,我進步神速啊。我想好好感謝一下陸大人。」

  汪千戶覺得有理,「朽木成棟樑,是得好好謝謝人家。」

  汪大夏一噎,他不知道為什麼父親總是這樣,即使是好事,也要找機會打壓他這個兒子,從來沒有正面評價他、鼓勵都是奢望,好像他不是兒子,是仇人似的。

  但汪大夏現在有求於父親,不敢多言,說道:「光嘴上說說有什麼用?得來點實際的,送錢太俗,陸大人也看不上,家裡有沒有什麼老古董、名人字畫之類的,我拿去送人情。」

  汪千戶在兒子的前途上捨得下血本,他把私藏的一副畫給了汪大夏,「這不是什麼古董,成化朝唐伯虎的畫,唐伯虎嘉靖二年才去世,至今只有三十七年,但是我聽說陸大人很欣賞唐伯虎,家裡有幾幅他的畫,他一定喜歡。」

  汪大夏打開一瞧,是個水墨畫《秋風紈扇圖》,一個美女手拿紈扇,在秋風蕭瑟的庭院裡,對著一簇修竹深思,旁邊還有題詩:

  「秋來紈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傷,請把世情詳細看,大都誰不逐炎涼。」

  汪大夏問道:「爹,這不會是贋品吧?您可別害我。」

  「不可能。」汪千戶說道:「這是你曾祖父那一代傳下來的,你曾祖父親手從唐伯虎手裡買下的這幅圖,怎麼可能有假?就憑你的目光,還能分辨出真假來?」

  家族有底蘊就是不一樣。汪大夏收起畫,說道:「我是覺得這句詩太簡單了,連我都一看就懂,一點都不高深的樣子。不過既然是曾祖父親自求的畫,肯定是真的。」

  「你——」汪千戶快被兒子氣死了,「你讀書少不要瞎說,淺顯易懂的詩歌才難得,真是丟人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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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23: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五十九章 巧言令色

  汪大夏得了畫還不夠,伸手要錢,「這是送給陸大人的,陸統領是我頂頭上司,空著手不好,總得請小陸大人去個像樣的地方吃個飯。」

  真是連吃帶拿,一點都不客氣。汪千戶問道:「你的俸祿呢?」

  汪大夏拍拍干癟的錢袋,「俸祿零花都不夠,難道請陸統領去路邊攤喝碗餛飩啊?」

  「你給我等著。」汪千戶去了正屋,吳氏正在哄汪大秋睡覺,屋裡新買的冰塊涼爽宜人,汪千戶低聲道:「取一百兩銀子用。」

  家裡吳氏管賬,大筆開銷汪千戶得找吳氏現要。

  吳氏心虛,嚇一跳,手中紈扇落地,「突然要這麼多錢作甚?」她剛剛把冰窟填滿,花了五十多兩。

  汪千戶曉得大夏和吳氏不和睦,就沒有點火,說道:「最近人情交際多,我拿著要用。」

  汪千戶是個穩妥人,不會胡亂花錢,更不會做出包養外室之類的荒唐事,何況他是家裡頂樑柱,錢都是他掙的,他開了口,吳氏不能拒絕。

  幸好哥哥還了一千兩銀子回來,要不然,還真的捉襟見肘了。

  吳氏開了箱子,取出兩百兩銀票給丈夫,「老爺在外頭應酬可不能露了怯,手有餘錢,心中不慌,萬一有大用,難道還要小廝跑到家裡取銀子不成?老爺的面子要緊。」

  小嬌妻如此溫柔體貼,汪千戶自是心花怒放,就著小嬌妻拿銀票的手親了一口,拿著銀票去了書房,立刻收起笑容,板著一張臉,給汪大夏一張五十兩銀子的銀票,「先拿去用。」

  之子莫如父,以汪大夏花錢如流水的秉性,必定隔三差五的要錢交際,汪千戶不敢一下子全給他,怕他打水漂。

  「就這……」汪大夏很失望,「上好的席面肯定夠了,可是請幾個唱的彈曲助興,加上打賞,手頭有點緊。」

  汪千戶怒斥道:「你請陸統領吃飯,又不是請豬八戒。別以為我不知道,陸統領是個不近女色之人,你請他需要女人助興?你這是虛報數目,故意訛詐你親爹。」

  汪大夏的小算盤被父親戳破了,他就是想多從父親這裡摳點銀子,畢竟,誰會嫌銀子多沉手啊。

  汪大夏見好就收,拿著銀票跑了。

  「你給我站住。」汪千戶說道,「你最近是怎麼回事?天天都回家住,我給你在錦衣衛衙門附近租的房子白租了,你在那裡睡過幾晚?」

  其實一晚都沒有,汪大夏養傷是瞞著父親的,一直在陸炳的院子蹭吃蹭住——因為那裡有魏采薇啊!

  同樣的,汪大夏寧可每天起早貪黑的穿越京城南北回家住,也是因為魏采薇和丁巫住在甜水巷,給陳經紀治療,他每天晚上回家,都會去魏采薇那裡坐一坐,磨磨蹭蹭不肯走,家裡基本就是個睡覺的地方。

  汪大夏說道:「我有擇席的毛病,在外頭睡不著,房子退了吧。」

  除非魏采薇也搬到南城——這是不可能的。

  汪千戶說道:「房租我已經給你付了一年,真是個敗家子!」

  反正汪千戶嘴裡從來沒有好話,汪大夏習慣了,唾面自乾,隨他罵去。

  次日,汪大夏去錦衣衛衙門,點卯之後,汪大夏去找陸炳,將唐伯虎的《秋風紈扇圖》獻上。

  陸炳果然喜歡,愛不釋手。

  尤其喜歡唐伯虎在這幅畫上的題詩,將那句「請把世情詳細看,大都誰不逐炎涼」念了好幾遍,說道:

  「唐伯虎少年得志,年紀輕輕就中了應天府第一名解元,一時名聲大噪,是為江南才子第一人,本來以為春闈必定得中,可惜被捲入了科場舞弊案,從此失去考試資格,以前追捧他的人紛紛遠去,看盡世態炎涼,居然淪落到賣畫為生,這首詩就是他的人生寫照啊,好詩,好畫!」

  汪大夏這才明白這首淺顯易懂的詩裡所藏的含義,瘋狂拍馬屁,「原來是這個意思啊,我剛開始還以為是贋品呢,覺得大才子的詩得寫到我看不懂才是好的。所以這畫在陸大人手裡,才覓得知音。在我手裡,只能明珠蒙塵。這是緣分,這幅畫注定是陸大人的。」

  陸炳不是誰的禮物都收的,但今天實在喜歡這幅畫,送到他心坎上去了。

  陸炳在嘉靖帝身邊紅了三十幾年,聖寵不衰,但是他內心一直很清醒,曉得他總有一天會失勢的,就像夏天無論多麼熱,總會有一天會結束。

  秋風一來,紈扇就不合時宜了,得收起來,陸炳覺得自己就是這把紈扇,一時愛不釋手。

  何況汪大夏說的話又好聽,陸炳就當場將《秋風紈扇圖》掛在書房牆上,說道:「無功不受祿,說吧,你想要什麼?」

  汪大夏嘿嘿笑道:「我有個朋友,被歹人所害,斷了子孫根,身體殘疾,他是做經紀行當的,殘缺的身體被人恥笑,祖傳多年的經紀行當這碗飯就吃不上了。他想進宮當差,苦於沒有門路。我就求到陸大人這裡了。」

  陸炳問:「他可曾讀過書?品行如何?」

  汪大夏一陣猛誇,說道:「他是為了救鄰居才斷了子孫根,品行一等一的好。他比我讀的書還多。

  本來他小時候家境殷實,家裡請了舉人給他開蒙讀書,想要轉換門庭考科舉的。無奈十年前庚戊之變,他家是北直隸安肅縣人,不在京城,家產被俺答汗的軍隊搶了,房子也燒了,父母皆亡,只有老祖母帶著他逃到京城。」

  「當時京城城門關閉,是陸大人您請旨開門,放災民進來。陳矩撿回一條命,就是家道中落了,不得已收起書本,走了祖上經紀行的老路,以供養老祖母,但是讀書底子尚在,字寫得極好,文質彬彬的。」

  庚戊之變,改變命運的豈只有魏采薇和丁巫的家人?

  很多普通老百姓也深受其害,只是因為他們地位低,他們的苦痛很少被人知罷了。

  戰火中,淪為難民的老祖母牽著小陳矩的手,苦苦拍打城門,哀求進城。

  陸炳請聖旨開門,魏采薇的父親禾千戶自請加入敢死隊,逆流而行,去難民斷後,敢死隊全部死絕。

  他們的人生在某一刻曾經交匯過。

  陸炳聽了,將自己的名帖給汪大夏,說道:「東廠廠公麥福麥公公和我私交極好,你那個朋友拿著我的帖子去投麥公公門下,認個乾爹。他既然有讀書的底子,麥公公會安排他去司禮監內書堂學習。麥公公門下徒子徒孫極多,路給他鋪好了,將來他能不能出人頭地,得靠自己本事。」

  「謝陸大人!」汪大夏大喜過望,接過名帖,陳經紀有東廠廠公這個靠山,超過了他的預期。

  陳經紀搬回馬廠胡同,堅持要和魏采薇和汪大夏結清藥費和冰塊錢,又把零碎的銀兩還給湊錢給陳老太太辦喪事的鄰居們。

  馬廠胡同都是普通人,賺點錢不容易,陳經紀對自己摳門,但不佔人便宜。

  汪大夏把陸炳的名帖交給他,要他去投東廠廠公麥福門下。

  陳經紀感激不盡,「大恩不言謝,他日必報還。」

  找宮廷門路不容易,上輩子汪大夏是木百戶花了所有的積蓄,用錢砸出來的門路,砸完之後木百戶連吃飯的錢都沒有,去三通鏢局當鏢師度日。

  這一世汪大夏給陳經紀找門路,也是用了唐伯虎的畫送人情得來的,都不容易。

  陳經紀暗中把騾車和房子都低價賣了,換的銀票,連同一封《訣別書》,一起塞進了李九寶家的門縫裡,背著簡單的包袱,在清晨走出馬廠胡同,去投麥府,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司禮監終於放榜了,魏采薇榜上有名,而且還排在第一個,司禮監的小宦官送來一個宮廷女醫的符牌,上面有她的名字,倘若宮廷有召,她佩戴符牌,在進宮時使用。

  魏采薇給了一兩銀子打賞,小官宦喜笑顏開,「恭喜魏大夫。」

  丁巫做小雞燉蘑菇,給魏采薇慶祝。魏采薇說道:「丁大哥多買兩隻雞,做一大鍋,今日汪大夏肯定要來蹭飯吃的。」

  錦衣衛衙門,汪大夏從陸纓那裡聽到了這個好消息,當即心都飛了,「我就知道,她一定能考中——文昌廟的符牌最靈了!我還給她求了上上籤,必定高中!陸統領,我今天能不能早點下衙門?」

  陸纓:「不可以。」

  汪大夏像個猴子似的坐不住,不停的看著懷錶,不一會,陸炳的親衛來叫他,說陸大人找他。

  汪大夏去了陸炳書房,「陸大人找標下有何事?」

  陸炳問:「今年是京察之年,你知道吧?」

  京察,是明朝應天府和順天府南北兩個京城官員們的考核之年,六年一次。四品以上京官由皇帝考核,四品以下是吏部考核。

  如果考核不合格,就要革職。

  汪大夏說道:「標下聽說過,不過,標下一個小卒,不用京察。」

  陸炳把一個卷宗給他,「你看看吏部那裡你父親北城兵馬司指揮使的京察。」

  汪大夏打開一瞧,父親這六年的功績都寫在上頭,什麼滅火啦,疏通下水道啦,緝拿多少賊人等等,功績是中等。但是在操守這一欄裡,寫的是「貪」字。

  汪大夏當然曉得這一個「貪」的厲害,憑你多少功績,只要判斷是貪,就是考核不過,要革職的。

  汪大夏合上卷宗,說道:「陸大人,不是我為親爹辯護,我這個爹很多臭毛病,但是貪是不沾邊的,平時都是正常的人情來往,他若是貪,我們家這些年幾個鋪面幾畝地,真是一畝地一棟房子都沒有增加過,全靠祖輩積累的財富吃老本,收租子收租金過日子,他若有其他的收入,早就被我撈出來花了,還等著他攢錢?沒可能的。」

  這倒是大實話。

  陸炳說道:「可是吏部收到檢舉,說你父親在外頭放印子錢。身為朝廷官員,明令禁止放印子錢,你父親在京察之時頂風作案,證據確鑿,不是貪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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