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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2 01:44: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八十章 感同身受

  陸炳一聽,「這個……他們裸身遊街,京城皆知,整條鼓樓西斜街的人都親眼見過,這三人已經沒臉見人,躲在府學裡舍房裡閉門不出。且他們的名字已經京城皆知,以後參加科舉,是要同科的人互相做保的。就這種名聲,誰敢給他們作保?自己的前途不要了?沒有保人,這種人等於已經被科舉拒之門外。所以汪大夏實際上已經斷了他們的科舉和仕途,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陸纓堅持,「他們被科舉拒之門外是他們的事情,府學和禮部給不給與當眾羞辱寡婦的學子懲罰是另一回事了。我關閉十幾個饕餮樓,還要嚴懲三個府學學子,就是想要世人知道,不要以為隨便給女人扣上一個『蕩婦』的帽子,就可以理直氣壯的羞辱女人、不要以為逃避責任當個看客就能輕易脫身。」

  「我就是故意把事情搞大,並非只為魏大夫一人,我是為了將來若有其他女人被當眾羞辱時,那些作惡的人、圍觀的人能有所顧忌。對於這樣的人,教化是沒有用的,只有嚴懲才能長記性。」

  陸纓和父親、甚至汪大夏都不一樣,身為女人,她天然的能夠與魏采薇同情,能夠切身感受她當時的恐懼和憤怒。

  對於汪大夏而言,是這伙人欺負他的「緋聞女人」,本質上是在挑釁他。謠言不會傷害他,人們甚至會羨慕他,覺得他風流,更不會出現他在酒樓花錢吃飯時,被另一桌人取笑他是個「蕩夫」來欺負他、唾棄他的事情。甚至會熱情的邀請他一起吃飯,在酒桌向他取經,如何睡到俏寡婦。

  但是對於陸纓而言,她看到的是這個世界對女人的惡意,以及一個女人在被扣上「蕩婦」的帽子後會非常輕易的陷入千夫所指的困境,誰都可以踩一腳,罵一聲,還自以為主持正義,維護道德。

  陸纓身為千金大小姐,卻整天和一群男人一起,甚至她為了陳千戶父子被殺案,還和汪大夏一起闖進男澡堂華清池,從一具具白花花的人體中穿梭而過,去後面隱藏的地下賭場抓書僮。

  如果將來有一天她暴露了女兒身,或者失去父親陸炳的庇護,她目前所做的一切,都很有可能淪落到比魏采薇更危險的境地。

  畢竟關於魏采薇的風流只是傳聞,並沒有親眼看到她睡過兩個男人。但陸纓所做的一切都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所謂兔死狐悲,只有陸纓才能真正與魏采薇共情,所以陸纓才會提出嚴懲的要求,連汪大夏都不會想到。

  這一切只和男女性別有關,和誰更關心魏采薇無關。

  陸炳並不能理解陸纓的要求,「你一定要這麼做?」

  陸纓點頭,「難道這點小事父親都做不到?」

  當父親的最怕孩子們對他失望。但是陸炳覺得陸纓的要求可以,但沒有必要。

  陸炳揉了揉額頭,「倒也不難,比一夜之間關閉十幾座饕餮樓簡單多了。反正我每個月都會被參,這個六月比往月多幾本參本也無所謂,有皇上在,無人敢動我,我的位置比嚴嵩嚴世蕃父子還穩當。你既然堅持,我就派人去做。」

  自古以來,餐飲都是暴利,尤其是饕餮樓這種貴的,在京城能開十幾個分店,做大生意,必有後台罩著,要不然根本做不下去。饕餮樓每年會給後台一筆不少的分紅。

  饕餮樓的後台是誰,陸炳門兒清,也算是個大人物,但這個後台絕對不會因為少了一筆分紅而和錦衣衛指揮使陸炳作對,為了點小利得不償失。

  而陸炳是個不得罪人、做人留一線的老狐狸,他已經派人給後台打招呼,這個人情他記下來,將來會還。

  至於府學和禮部,今年是六年一度的京察之年,吏部和府學學官們擔心丟了飯碗,負責四品一下京官考核的是吏部,吏部尚書吳鵬是他的好朋友,且兩家正在議親呢,將來的兒女親家。

  陸炳發話,禮部一定會革除路仁佳秀才的功名、府學學官也會開除這三個學子——誰不想惹上包庇的罪名,被吏部在京察考核裡判個「失察」,被革職啊!

  所以陸炳動動手指就能做到,比將十幾家饕餮樓連根拔起簡單多了。

  陸纓說道:「多謝父親。」

  這聲父親很是受用,陸炳戲道:「不叫我陸大人了?」前幾天父女關係僵硬時一直叫他陸大人。

  陸纓說道:「有外人在還是要叫的。」

  陸炳摸著下巴,問,「我做這些,你不開心嗎?」

  陸纓道:「開心。」

  陸炳問:「既然開心,為何表情還那麼嚴肅,都不笑一笑?」這個女兒就是太板正了。

  陸纓努力露出四顆牙齒,笑了一下。

  看到女兒的笑容,陸炳:額,還是算了吧。

  陸纓趕回北城,已經四更了,大雨依然沒有停下,老天爺好像決定一雨入秋,不把夏天趕走絕不罷休。

  錦衣衛們輪流休息,不停的把地道裡的水排出去,陸纓也加入了這個行列。

  到了早晨,大雨稍微歇了一會,然後下起了小雨。汪大夏親自登門,送上請帖,改邀在明天晚上擺送行宴。

  因昨天傍晚遊街的「壯舉」,汪大夏一進門,就是萬眾矚目的焦點,吳典用連忙把他引去王老闆那裡。

  汪大夏把請帖遞給王老闆,「……明天三通酒樓,我還請了武都頭和丁大哥作陪,定一醉方休。」

  王老闆一聽說請了武都頭作陪,那麼魏大夫是肯定不會來,看來昨天魏大夫受了驚嚇。

  但聰明人,看破不說破,所以王老闆裝作不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麼樣子,雙手接過請帖,說一定準時赴約,還親自送汪大夏到門口。

  到了中午,簌簌小雨又變了瓢潑大雨,到了下午,錦衣衛暗探偷偷往送水的車裡投入了魏采薇的「蘭柯一夢」。

  傍晚,萬貨商行的炊煙在雨中裊裊升起。

  因下著雨,生意不好,連萬貨商行都門可羅雀,天黑就打烊關門,大部分人都回家去了,留下十來個盤賬的、看店的和看倉庫的。

  平時掌櫃吳典用住在商行後面的一個小院裡,方便管店。但趙老闆每次來京城時,吳典用都會把小院讓給趙老闆住,自己住在頭條胡同的一家客棧裡湊合幾晚。

  打烊之後,吳典用踏著木屐,撐著雨傘,沒有回客棧,而是去了頭條胡同盡頭的湖畔酒家,點了一桌子菜。

  平日,吳典用晚上也基本在外頭吃飯,跟蹤的人並不意外。

  但是吳典用在上菜之後,沒有動筷子,而是要店小二放在食盒裡帶走。

  難道吳典用是嫌棄酒家吵鬧,想提到客棧房間裡慢慢吃?

  但吳典用並沒有要伙計去送,而是一手提起了沉重的食盒,一手打著傘出去了。

  五個暗探散開跟隨,發現吳典用根本沒有回到客棧休息,而是返回了萬貨商行!

  怎麼回事?

  暗探趕緊將這一反常的變化告訴了陸纓。

  陸纓蹙起眉頭,「他這是什麼意思?想給在店裡值夜的伙計們加幾個菜?」

  汪大夏問:「他都點了些什麼菜?」

  暗探說道:「糖醋魚、蓮子羹、桂花糯米藕、菱粉糕還有一壺溫好的米酒——他還叮囑小二在米酒裡額外加了些糖。」

  「這些菜,包括米酒,全是甜口。所以不是給店裡的伙計,是吳典用專門送給王老闆的。」汪大夏說道:「前晚上在畫舫的宴會裡我就注意到了,王老闆喜歡吃甜口的菜,最愛糖醋魚,不喜歡生冷腥氣之物。他沒有碰螃蟹,連宴會上最貴的一道菜生吃河豚魚片他都沒有嘗試,倒是吳典用喜歡這些生鮮,糖醋魚碰都沒有碰。」

  陸纓不解,「吳典用沒有動筷子就給王老闆送菜,既然他也要吃,陪王老闆喝酒,為何不點一個他喜歡的菜?全是甜口的東西,他又不愛吃。」

  「就是故意做給人看的嘛。」汪大夏為不知道底下人「疾苦」的陸纓答疑解惑,「比如我請陸統領吃飯,肯定點的都是陸統領喜歡吃的東西,甚至故意點我討厭但陸統領喜歡的飯菜。目的就是為了讓陸統領知道我的良苦用心,寧可噁心自己,也要取悅陸統領。」

  陸纓目光有些迷茫,她不能理解汪大夏這種類似自虐的來討好別人的方式。

  汪大夏低聲道:「舉個例子,過年的時候,陸統領被陸大人帶著走親戚,去了親家嚴世蕃家裡,是不是要給嚴世蕃行大禮,跪下磕頭接壓歲錢?陸統領明明很討厭嚴世蕃,卻也被逼做不喜歡的事情,跟這個差不多。」

  陸纓說道:「我不是為了壓歲錢,我只是出於禮節,我二姐畢竟是他的兒媳婦。」

  汪大夏說道:「你的禮節和我們這種討好上官的人一樣,都是必須要做的。否則怎麼陞官發財。」

  汪大夏自從前晚第一次表白被拒絕之後,想要努力快點長大,不僅想著節約攢錢,還鑽研起了仕途經濟,想要陞官發財——他已經忘記了加入錦衣衛的初心,他最初只是想將來順利繼承父親千戶的爵位,然後躺在爵位上混吃等死,舒舒服服過一輩子。

  汪大夏在錦衣衛也是能混則混,絕對不會早到,每天卡著點去點卯。

  白天只做份內之事,絕對不會做多一點點。

  中午吃飯最積極,總是第一個跑到飯堂。

  傍晚到點就走,絕對不會留下來加班加點,萬事都明天當差再說。

  但是表白被魏采薇拒絕之後,汪大夏決心改變自己了。魏采薇覺得他幼稚,心性不定,他就成熟給她看,讓她知道自己的表白並非不負責的戲言。

  如何成熟?在汪大夏看來,就是言簡意賅、簡單粗暴的四個字——「陞官發財」。

  如何陞官發財?首先要討好上官,其次要把差事做好。

  所以這次白蓮教巢穴收網行動,汪大夏一反以往懶散拖延的風格,變得積極敬業起來,陸纓要他幹啥就幹啥,衝鋒陷陣。

  汪大夏以陸纓給嚴世蕃拜年舉例子,陸纓頓時明白了吳典用買全是甜口的食物送給王老闆的用心。

  不過,陸纓想的更深入,她把汪大夏的話反復琢磨了一會,腦子突然像是有煙花閃過,問道:「你剛才說討好什麼?」

  汪大夏說道:「討好上官呀。」

  陸纓問:「誰是上官?」

  汪大夏:「當然是陸統領你,哦,還有陸大人。我要陞官發財,討好你們父子倆比做事更重要。」

  「不對。」陸纓興奮的指著王老闆的名字,「是他。一直以來,我們都猜測王老闆最高的身份是白蓮教四大傳頭之一、最受教主寵幸、負責給教主四處斂財的『聚寶盆』,所以吳典用一直對他陪著小心。」

  「但是從今晚吳典用全部點甜口飯食來刻意討好獻媚來看,我們還是低估王老闆在白蓮教裡頭的地位了,他不是四大傳頭之一的聚寶盆,他很可能就是吳典用的上官——白蓮教教主趙全。」

  汪大夏驚呆了,「陸統領言之有理,如此說來,他不是大魚,他是一條鯨魚啊!」

  陸纓的臉色卻比剛才還嚴肅,「可是吳典用送了飯食,王老闆和他就不會吃商行廚師做的飯菜了,魏大夫的藥對他們兩個而言毫無作用。其他人好抓,這兩人容易橫生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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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3 00:28: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八十一章 收網行動

  汪大夏說道:「為時已晚,食盒都提進去了,我們沒有下藥的機會。」

  陸纓拍著額頭,懊悔不已,「我要是早點覺察就好了,可以在湖畔酒家裡找機會下藥。」

  丁巫安慰道:「這種事誰能想到,不能全部按照我們計劃的走。」

  陸纓平復了心情,吩咐手下,「馬上將此事飛鴿傳書,告訴陸大人。」

  陸炳收到信,心想幸虧我留了後手,把頭條胡同包圍得水洩不通,插翅難飛,當即寫了回信,要女兒鎮定,按照原計劃行事,他已經準備後援。

  到了一更,店裡的燭光都滅了,看店的、守倉庫的都在臨時搭建的床鋪上睡下,或許是大雨天好睡覺,十來個在店裡值夜的人今晚比尋常睡的早一些,大雨敲打著瓦片,很是催眠,睡前例行討論了幾句女人,就呵欠連天,幾乎沾枕頭即睡。

  吳典用陪著王老闆吃了晚飯,提著殘羹剩飯,回到客棧,給了伙計幾個跑腿錢,要伙計把食盒送回湖畔酒家去,他果然不喜歡吃甜口的東西,只是為了討好王老闆,胡亂吃了幾口。

  陪領導吃飯,當然吃不飽,他就在客棧大堂裡坐下,要了一碗鱔絲麵、兩個蒸螃蟹。果然如汪大夏觀察的那樣,他長了個貓舌頭,喜歡吃生鮮水產。

  機會來了。

  廚房出菜的時候,汪大夏命暗探往鱔絲麵裡下了「蘭柯一夢」。

  吳典用先吃完鱔絲麵墊飢,然後慢斯條理的拿起蟹八件拆出蟹肉,享受美食,滿足自己的喜好。

  吳典用是個吃蟹高手,吃完兩隻螃蟹,還把分解的遺骸拼在一起,湊出完整的螃蟹。

  最後,還喝了一杯溫好的黃酒壓一壓螃蟹的寒涼之氣,圓滿了。

  吳典用打著飽嗝去樓上客房,客棧伙計已經備好了洗澡水,澡盆旁邊還有一桶熱水備用。

  吳典用脫衣,愜意的泡在澡盆裡。可能是喝了黃酒的緣故,他覺得眼皮太沉,睏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他往脖子後面點了一塊澡巾,打算在澡盆裡小憩片刻。

  眼睛一閉,就是失去了意識,回到嬰兒般的睡眠中。

  這一切都被躲在房樑上的暗探看在眼裡。

  吳典用中年發福,失去意識的身子從盆沿往下滑,腦袋就浸泡在水裡了,還是沒有反應。

  這個藥實在太猛了,下在食水裡還能撐一會,直接下入鱔絲麵中,一刻鐘就放倒了。

  暗探怕吳典用被淹死,於是跳下房樑,將昏迷的吳典用撈出來,捆上的繩索。

  與此同時,數支穿雲箭射向天空,發出綠色的光芒,很快淹沒在大雨中,蹲守在北城各處的錦衣衛開始行動,抓捕嫌犯,全部顆粒歸倉,無一漏網。

  萬貨商行裡,暗探給看門狗餵了幾根加了料的肉骨頭,放倒了,然後潛入店內,分頭去捉值夜的人。

  一人捂嘴,四人負責綁人,除了有一個天賦異稟的壯漢驚醒反抗,立刻被控制之外,一切都很順利,這些值夜的人都在睡夢中。

  地道裡,幾乎全身都浸泡在水裡的汪大夏挪開通往庫房的最後一個磚頭,地道裡的水嘩嘩往庫房裡流,汪大夏從洞裡鑽出來,他拿出一塊藍色的螢石來照明,看到庫房裡的東西,頓時驚呆了——全是各種火器!

  而且不是自製的、粗製濫造的火器,木箱子上赫然寫著「王恭廠」。

  王恭廠就是皇家兵工廠,專門生產火器,專門供給負責京城防衛的軍隊。

  所有的火器都需要火藥來發動,所以王恭廠常年儲備火藥千噸,極其危險,因而設在北京內城西南角的棺材胡同裡,是一處偏僻之地,四周是定慧寺,承恩寺,護國寺和圓洪寺四個皇家寺廟,閒雜人等不得靠近。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火藥味,汪大夏抹去額頭的冷汗,幸虧陸纓細心,考慮到地下庫房裡很有可能藏著火器,她就要汪大夏扔掉火鐮等照明工具,將家中收藏的在黑暗裡會發光的藍色熒光石給他。

  萬一點燃火鐮,稍微有一點火星落在火器上,後果不堪設想啊。

  這些火器一旦引燃爆炸,足夠將整座萬貨商行掀翻!

  洞裡的水對於一倉庫火器而言,簡直杯水車薪,根本解決不了危險。

  雖然提前有所準備,汪大夏還是嚇得腿軟:我不能死啊,我要是死了,魏采薇將來就真的成寡婦了。

  這時候外面傳來敲門聲,「看倉庫的人已經被我們綁住,可以開門的嗎?」

  汪大夏趕緊跑到門前,說道:「快點把門打開,老子要出去!這庫裡全是王恭廠的東西,老子一刻都不敢待了,你們不要拿著有火的東西,都退遠一點!」

  還是命要緊!

  門開了,汪大夏像個兔子似的竄出去。

  最後要解決的就是疑是白蓮教教主趙全的王老闆。

  王老闆住在吳典用的小院子裡,陸纓親自下手,在雨聲的掩飾下,帶著錦衣衛精銳用抓鉤牽著繩子翻牆入院。

  陸纓先把在小院子裡伺候王老闆的老蒼頭綁走,此人蹲在一個小灶旁邊,爐子裡燒著水,但是他已經藥效發作,倒在地上睡暈過去,沒有及時往爐灶裡添柴火,此時爐膛的火快要熄滅了。

  陸炳派的援兵也將院子層層包圍,保管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萬無一失。

  王老闆的臥室在東廂房,東廂房的窗戶裡透出燈光!

  他今晚吃的是湖畔酒家的飯菜,所以世人皆睡他獨醒,是白蓮教唯一沒有被「蘭柯一夢」放倒的人。

  要抓活口,陸纓貓腰走到窗戶,豎起耳朵聽裡面的動靜,傳來劈裡啪啦算珠撞擊的聲音。

  王老闆正在算賬。

  王老闆的窗戶裝的是價格昂貴的西洋玻璃,這東西是萬貨商行現成的西洋貨。

  玻璃唯一的缺點,就陸纓無法像錦衣衛平時那樣割破糊在窗戶上的窗紗或高麗紙,來裡頭散迷煙。

  弄碎玻璃的動靜太大,會引起王老闆警惕,所以迷煙沒法用。

  現在有兩個法子,第一是撞開門窗進去抓人,第二個法子是等王老闆入睡後,悄悄撬開門窗進去。

  陸纓正思忖著下一步,臥室裡的算盤聲停歇,然後傳來王老闆打呵欠的聲音。

  窗戶人影晃動,王老闆是書桌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然後大聲說道:「李老頭,洗澡水怎麼還沒燒好?我要洗澡睡覺了。」

  燒水的李老頭已經睡暈過去了,當然不會回應王老闆。

  陸纓對著一個擅長口技的手下使了個眼色,手下立刻壓低了聲音,用老人的腔調說道:「已經燒好了,現在就送過來嗎?」

  大雨磅礡,雨聲會讓人的聲音失真,何況還隔著一扇門。

  王老闆沒有懷疑,說道:「快提過來。」

  錦衣衛迅速趴下李老頭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然後將爐灶的熱水倒進水桶裡,左手提著熱水,右手提著一桶涼水,來到房門前,敲敲門,「老闆開門。」

  房門兩邊是兩排錦衣衛,就等著王老闆開門,就衝進去活捉。

  王老闆走到門前,沒有立刻開門,隔著門問了一句:「這雨沒完沒了的下,不知明天是晴天還是雨天?」

  「李老頭」說道:「這個,只有老天爺知道了。」

  王老闆聽了,放在門栓的手立刻縮了回去。

  王老闆沒有立刻開門,陸纓覺得不對勁,從窗戶往裡看,看到王老闆轉頭跑向架子床。

  糟糕!剛才那句話「不知明天是晴天還是雨天」看似聊天的話可能是暗語,「李老頭」被他發現了!

  陸纓立刻做了個衝刺的手勢,手下立刻用大鐵錘捶破了門窗,從窗戶和大門兩處衝進去。

  王老闆跳到床上,按動機括,床鋪塌陷,王老闆消失在黑洞裡,床板重新翻上來,看上去和尋常架子床沒什麼兩樣。

  陸纓指著床板,「砸!」

  幾錘下去,木製的床伴裂開了,卻還有一層鐵板。

  汪大夏輪著一個斧頭,猛砍鐵板,終於把鐵板撕裂出一個口子,用火把往裡頭一探,是個滑梯般扭曲的黑洞,王老闆就是從裡頭滑下去的。

  陸纓第一個往裡頭跳,汪大夏緊跟其後,手裡還拿著一副盾牌,兩人滑到底部,汪大夏舉著盾牌走在前面,對追蹤的錦衣衛同伴說道:「我在倉庫裡發現了王恭廠的火器,王老闆必定在下面有火器埋伏,千萬要小心。」

  地道狹窄,只容得一人通過,但是建得很堅固,牆壁皆是用青磚壘砌而成,難怪下雨都不會塌陷。

  汪大夏舉著盾牌狂追,陸纓則往前方黑暗處射出弩箭,但地道扭曲,箭都射在了牆壁上,沒有肉體中箭的悶響或者慘叫。

  前方有風,似乎要接近出口了,但汪大夏看到前方地道黑暗處有一個火星,就像毒蛇吐信一樣扭動爬行著,離他越來越近。

  汪大夏想起地庫裡王恭廠的那些火器,當即明白扭曲爬行的火星是什麼了。

  跑是來不及了,如今只能賭一把,汪大夏掄起盾牌,將盾牌朝著火星狠狠一擲!

  盾牌精準的砸在火星上,把火星砸滅了,地道又歸於黑暗。

  待眾人跑過去,發現火星就是一根長長的引線,盡頭是一個拳頭大的火炮,一旦引燃,火炮爆炸,就會炸塌狹窄的地道,將追來的人統統活埋!

  可惡!

  陸纓撿起火炮,以防萬一,繼續往前追。

  汪大夏第一個衝出地道的盡頭,這是一個衣櫃,衣櫃的櫃門都是開的,可見王老闆逃出地道時,立刻點燃了火炮的引線,以為追蹤的人必定會活埋在地道裡,所以他都不屑關閉地道的門。

  這也是個臥室,床上的被縟一半在垂地上,可見這裡的接應的人在睡夢中驚醒。

  汪大夏衝出房門,發現這裡是個漁民的房子,院子的窩棚裡堆著漁網,房子就建在積水潭旁邊,看來這個漁民也是白蓮教的人,守護地道。

  道路泥濘,可見兩排清晰的腳印通往湖畔的碼頭,碼頭上拴著數隻漁船。

  正好一道閃電劈過,黑暗的雨夜瞬間被照亮了,如同白晝,汪大夏和陸纓看見一艘漁船冒雨行駛在煙波浩渺的積水潭。

  陸纓跳到漁船上,「兵分兩路,你們劃船跟我追!汪大夏立刻去調動北城兵馬司夜巡的人,在積水潭岸邊防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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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破死局 第八十二章 亡羊補牢

  汪大夏把北城兵馬司、甚至憑著親爹的面子,把順天府衙門的差役都叫來支援,然而這個湖泊太大了,煙波浩渺,白天都一望無際,何況是大雨夜的晚上呢?

  網是拉起來了,就是網眼太大,容易漏雨,此時又是夏末,湖邊的蘆葦蕩還有遮天蔽日的荷葉叢都方便藏人。

  所以陸纓對汪大夏的這張網並沒有抱多大希望,只是試試看的態度,做了總比不做要強,她拚命的搖著船槳,借著一道道閃電,記住每一次閃電照亮湖泊時漁船的位置,朝著這個方向包圍而去。

  錦衣衛的八艘漁船上亮著一盞氣死風燈籠,所以能夠在也裡始終保持包圍的陣型,朝著中間逃亡的漁船收網。

  終於,陸纓的八艘船將漁船逼到了一塊在湖中心漂浮的如野韭菜般水生植物蔓延成塊的地方,船槳被水草的根部絆住了,漁船陷在一根根豎起的水生植物中,動彈不得。

  陸纓說道:「白蓮教是邪教,蠱惑人心,騙取教徒錢財,我們錦衣衛只誅首惡,不會傷普通教徒。

  船伕,你只需把王老闆交出來,錦衣衛既往不咎,還會給你改名換姓,富貴一生。如果你執迷不悟,那就是為虎作倀,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漁船沒有動靜。

  軟硬兼施都不行,陸纓下令攻擊,「把船篷扒了。」

  八艘漁船射來八個虎爪般的鐵爪,爪子深深嵌進烏篷船的板壁,再用力一扯,船篷就像一朵蓮花似,一片片裂開了。

  沒有烏篷,這艘漁船就像一隻沒有殼的蝸牛。

  剛好這時老天送了一道閃電,照亮積水潭,陸纓看見船上只有一個人,船伕坐在艙裡,低著頭,脖子以下全是鮮血,居然割喉自盡了。

  除此之外,船艙裡還有一雙空鞋子。

  天雷震震,陸纓意識到對方是調虎離山之計。

  原來那兩排通往碼頭的腳印是故意引她搖著漁船去湖裡追擊的!

  王老闆根本沒有跟著上船,是船伕將一對空鞋子套在手上,像一條狗一樣在泥濘的路上爬行,這樣一個人就可以留下四個腳印,偽造出兩個人一起逃到漁船上的假象。

  真是狡兔三窟啊,難怪錦衣衛這十年在剿滅白蓮教上都沒有大的進展,這伙人實在太狡猾了。

  陸纓說道:「飛鴿傳書給陸大人,白蓮教已經收網,唯有嫌犯王老闆逃了,連夜複製他的畫像,全城通緝,明日所有城門都要戒嚴,仔細查每一個人出城的人。」

  「還有,乘著現在宵禁,各個坊門關閉,把積水潭附近的街坊全部入戶查一次,把王老闆的畫像給街坊們看,若能抓到此人,賞銀千兩,提供線索者,也另有獎賞。」

  做了亡羊補牢的措施,陸纓精疲力竭的躺在船艙上,她剛才忙於劃槳,兩條胳膊都快累斷了,把一件事做的完美怎麼那麼難呢?

  明明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那封神秘的舉報信、魏采薇的「神藥」助力、汪大夏一盾牌砸滅火炮引線的運氣,一次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次次化險為夷,結果還是讓一條大魚,不,是鯨魚跑了。

  怎麼辦?我還可以做什麼?

  陸纓身體躺下,腦子飛快運轉著,想著對策,驀地,靈光一現,她知道辦法了,說道:「上岸之後立刻把昏迷的吳典用抬到魏大夫那裡,要魏大夫把他強行喚醒,我們好從吳典用嘴裡逼問王老闆的藏身之處、還有誰接應他。」

  與此同時,丁巫敲響家門,把魏采薇喚醒了。

  其實魏采薇今夜根本無法入睡,她曉得今晚錦衣衛收網白蓮教巢穴,上一世的慘劇在她腦子裡反復閃現:

  萬貨商行被炸翻了,抓捕行動的錦衣衛和北城兵馬司近乎全軍覆滅。

  頭條胡同殃及池魚,京城冬天天乾物燥,還有東北風,風助火勢,整條胡同被燒成廢墟,木百戶等人盡力叫醒住戶,還是有四個人被活活燒死,人間慘劇。

  汪千戶被炸斷雙腿、背部燒傷、還被革職抄家、汪大夏在大雪天裡和木百戶把重傷的父親抬出住了百年的汪府,汪千戶當晚醫治無效活活疼死、汪大夏揮刀自宮……

  只是想想就心疼不已。魏采薇寬慰自己,這一世提前了六個月,又是多雨的季節,還做出充足的準備,我要相信陸纓、汪大夏還有丁巫他們,應該不會再發生上一世的慘劇。

  雖如此想,一顆心還是七上八下的,希望早一點天亮,結束上一世的浩劫。

  聽到丁巫的敲門聲,魏采薇連忙披衣下樓開門,丁巫是趕著一輛馬車來的,他指著馬車裡的吳典用,說道:

  「王老闆從小院地道跑了,那個房子平日是他住的,他是白蓮教四大傳頭之一,他一定知道下個藏身的巢穴在何處。現在需要你幫忙喚醒他。」

  原來丁巫和陸纓心有靈犀,想到一塊去了,不等陸纓來吩咐,他就把昏迷的吳典用運過來求援。

  陸纓看丁巫全鬚全尾,卻不見汪大夏陸纓,忙問道:「他們人呢?地下庫房裡的火器如何了?一定要小心啊。」

  丁巫說道:「都沒事,庫房已經被我們的人控制住了,所有魚兒都落網,只逃跑了一個王老闆。」

  魏采薇右手按在胸脯上,長舒一口氣,「這樣就好,人和火器都沒事就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錦衣衛一定能抓到唯一的漏網之魚。」

  這已經比上一世好很多了!沒有一個人死亡,火器庫也沒有爆炸。

  至於白蓮教,上一世裡,在隆慶二年,汪大夏就將白蓮教全部鏟除,教主和四大傳頭等首惡全部活捉,凌遲處死,為當年被炸斷雙腿的父親報仇了。

  逃了又如何?惡有惡報,白蓮教作惡多端,這一世也會走上一世的老路。

  「半夏,你在想什麼?快把解藥拿出來。」丁巫心急如焚,連連催促她。

  魏采薇從上一世的記憶裡回過神來了,說道:「蘭柯一夢在象牙山時就無解,按照藥理,五步之內,必有相生相剋之物,但是我並沒有找到。」

  丁巫很是失望,「真沒法子了?」

  魏采薇從藥房裡拿出一套細若牛毛的針,並一個西洋香水瓶子,「我可以用針和藥物刺激他的穴位,強行喚醒,但是非常疼。你們把他抬到家裡來。」

  「不行,不能讓白蓮教的人知道你與此事有關,連累你。」丁巫不肯,他用繩子將吳典用的四肢牢牢綁在馬車上,還蒙上他的眼睛,「你只負責將他喚醒,其餘的交給錦衣衛,你說疼痛喚醒他,正好,疼就對了,他當年給俺答汗軍隊帶路,害得城郊多少無辜百姓家破人亡?省得錦衣衛再用刑逼問。」

  魏采薇上了馬車,用細針蘸著香水瓶的藥水,往吳典用頭部的幾處穴道刺過去。

  效果立竿見影,吳典用尖叫抽搐起來了,只是大雨傾盆的夜裡,馬車板壁厚實,四周還蒙著隔音的厚被,他的聲音被掩蓋住。

  丁巫對魏采薇做了個手勢,兩人出了馬車,剛好汪大夏騎馬趕來傳陸纓的話來了。

  看到汪大夏無事,魏采薇很是感慨,但現在時間緊迫,無暇他顧,她附耳過去,教給汪大夏細針使用之法,將吳典用留給他來審問。

  汪大夏一聽:蘭柯一夢還不夠,你到底還有多少「手藝」是我不知道的?

  外頭雨大風急,魏采薇打著傘衣服也濕了,汪大夏指著門口,要魏采薇回家裡避雨,然後上了馬車,揭開吳典用的蒙眼布,吳典用看到是汪大夏,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疼得牙齒打架,「是……你!」

  「錦衣衛和白蓮教勢不兩立,不是我是誰?」汪大夏給他照鏡子,「看到插在你頭上穴位的針沒有?想要結束這個痛苦很簡單,把針拔出就行了。」

  吳典用只覺得無數隻螞蟻在啃噬他的腦子,疼得手腳不知覺的抽搐,他已經無法思考疼痛以外的問題了,「我招,我什麼都招!求求你放了我!」

  為了金錢背叛國家、帶領外族人屠殺自己的同族人的「明奸」能有什麼骨氣?

  劇痛之下,吳典用立刻被擊潰。

  汪大夏拔出一根針,吳典用覺得針附近立刻不疼了,汪大夏問:「你是白蓮教裡那個頭目?」

  這個問題的答案汪大夏知道,是故意用來測謊的。

  吳典用說道:「我是教主親信,四大傳頭之一的軍師。」

  根據錦衣衛這十年對白蓮教的瞭解,四大傳頭是教主趙全的臂膀。四大傳頭真名不知,只曉得他們的稱號分別是軍師、聚寶盆、銷魂殿和鐵牛。

  軍師多智、聚寶盆管著教中財物、銷魂殿收集大明情報、鐵牛以前是武藝高強的山大王,管著教中的死士打手。

  現在軍師吳典用落網,砍斷了教主一根胳膊。吳典用沒有說謊,汪大夏問下一個問題:「王老闆就是教主趙全?」

  「是!」吳典用眼淚鼻涕齊出,「求你再拔一根針吧,他就是我們的教主。」

  汪大夏是既興奮,又著急,「拔什麼?還沒問完呢,你臥房裡的密道通往何處?」

  又在測謊,汪大夏知道答案是通往積水潭一個漁民的家。

  「什麼密道?」吳典用目光茫然,「我房裡有密道?我不知道啊,萬貨商行是銷魂殿負責建的,建好之後,教主要我來打理。我不知道密道,我更不知道密道通往哪裡啊!」

  看來只有銷魂殿知道逃生之地。

  汪大夏問:「銷魂殿在那裡?叫什麼名字?」

  吳典用說道:「不知道,我們四大傳頭很少碰面,即使偶爾見面,也都戴著面具,教主是個很謹慎的人,怕手下們出賣他,或者聯手篡位。四個傳頭每人只做自己的事情,互相都不知道對方做什麼,只對教主一人負責。不過,看她窈窕的身材還有聽面具裡發出的聲音,肯定是個女人,應該還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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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3 00:29: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八十三章 打臉

  「不知道?」汪大夏雙指捏住一根插在吳典用額頭的一根針,輕輕拈動。

  啊!吳典用只覺得頭蓋骨似乎要生生從腦袋上剝離出來,「千真萬確!我不敢隱瞞啊!我的確不知,但是知道王恭廠的火器是如何到萬貨商行地庫卻沒有人發現的——求求你,不要動針了!我知道的我都說!」

  汪大夏停手,「快說!」

  火器乃國之重器,這個比抓捕教主趙全更重要。

  吳典用疼得全身是汗水,「把這根針抽出來。」

  汪大夏:「講完再抽,若有隱瞞,我再加一針。」

  吳典用只得忍痛交代。

  王恭廠是大明軍隊力量的心臟,以此對抗北方的鐵騎,南方的倭寇。

  所以火器領用,需層層審判,層層檢查,才能發放到各個衛所手中。每個月的數目都必須對的上,而且上官每個月都會檢查手下人的火器狀況和數目,一些嚴格的上官甚至會每天抽查,嚴防士兵們偷偷賣掉火器還錢,流入民間或者敵國。

  如此嚴格的監管,互相監督,互相牽制,白蓮教很難撬動牆角。

  然而這批火器的確來自王恭廠。

  王恭廠每天都日產新火器,平均每日需要耗費兩噸火藥。火器需要精細的鑄造,稍微不對,就容易走火炸膛,傷害大明軍隊,而火器幾乎是純手工活,容易出錯,所以出廠前需要技師們反復測量,一旦出現瑕疵或者缺陷的,就需拿回去修理,一些有重大的缺憾的,就乾脆報廢,回爐重造。

  正常出廠的火器會烙上編號,發放給大明軍隊,編號都可以追溯到使用的人和製造的人,以方便監管。所以想從王恭廠大批走私火器相當難,幾乎不可能。

  這些報廢的火器雖然會計入賬冊,但管的很鬆,堆在倉庫裡把零件拆開,扔進爐子裡重新鑄造。無人過問。

  白蓮教就盯住了這些缺乏監管的報廢火器。他們收買了負責檢驗火器的技師,在檢查的時候指鹿為馬,偷偷拆掉一兩個零件,把明明可以正常使用的火器當成重大缺陷的廢品,送入廢品倉庫。

  白蓮教的人經過送錢等等一系列的操作,被僱用在廢品庫裡搬運打雜,看管廢品倉庫的保管員是個酒鬼,廢品庫了進了「老鼠」 都不知道,白蓮教雜工在「廢品」入庫後,偷偷把火器帶出去。

  火器運出去後,技師會將零件歸位,變成可以正常使用的火器,然後運到萬貨商行的地下倉庫裡。

  由於每個月的耗損都有定律,一旦數目過多,會惹王恭廠懷疑,所以白蓮教不敢有大動作,每個月就像螞蟻搬家似的弄上十幾件,細水長流。

  然而,積少成多,經過快五年的積累,白蓮教陸陸續續也積攢了不少,並摻和在貨物裡運出北京城。

  汪大夏把技師和白蓮教雜工的名字記下,交給錦衣衛,「連夜逮捕,以免夜長夢多,讓這伙人跑了。」

  汪大夏抽出了吳典用額頭那根針。

  吳典用顫抖著聲音說道:「多謝。」

  「下個問題。」汪大夏問:「這兩年一共流出多少件火器?都流往何處?東西都在你的庫裡,別說不知道。」

  吳典用說道:「本來火器出庫,就不關我的事了,教主說給誰就給誰,我如何敢置喙?不過,教主趙全是個有大野心的人,他總是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不滿足白蓮教依附俺答汗的現狀,他不斷挑起俺答汗和大明之間的紛爭,他好從中得利,他就是希望有一天大明和俺答汗之間發起十年前庚戊之變的大仗,最好打得天下大亂。」

  「然後他帶著白蓮教欺騙絕望的無知百姓,攻佔幾個城池,自立為王,甚至一統天下,登基稱帝。所以我覺得就憑他的野心,這些火器基本上給了四大傳頭的鐵牛豢養訓練的死士們所用,教主有稱王稱霸的野心,依靠俺答汗,也防著俺答汗,一定不會將這些精良的火器獻給俺答汗。」

  「所以,我覺得火器必定還在白蓮教手中。」

  吳典用乞求汪大夏,「求求你,把針拔出,我快要疼瘋了,一個瘋子對錦衣衛毫無用處。只要留我的性命,給碗飯吃,我願意效忠朝廷,配合錦衣衛,找到鐵牛,把所有流出去的火器全部找回來,鏟除白蓮教。」

  吳典用這個「明奸」還真是有奶就是娘,從「明奸」到「白蓮奸」的轉變,也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功夫。

  饒是汪大夏對吳典用恨之入骨,此時也曉得吳典用對錦衣衛鏟除白蓮教,追回流失火器的重要性。

  但是,汪大夏不敢全信吳典用的話,這傢伙兩面三刀,也太容易投誠了吧。

  馬車外,丁巫暗自心算了數目,以每個月十五件火器為例,一年十二個月,就是一百八件,五年至少就是九百件啊!

  錦衣衛庫房裡的火器都沒有九百件,如此龐大的數目,一旦正如吳典用說的那樣,大明和俺答汗再次發動大的戰爭,天下大亂,白蓮教憑借這九百件火器的確可以攻佔城池,佔地為王。

  教主趙全並非是幻想,真有可能發生這種事情。

  丁巫連忙寫了個紙條,要錦衣衛交給汪大夏。

  汪大夏看了,拔出吳典用頭上穴位的細針,說道:「只要你誠心和錦衣衛合作,我們既往不咎,但只要有一句謊言,這些針會物歸原主,保管顆粒歸倉。」

  丁巫在紙條上要汪大夏拔針,不要把吳典用弄瘋或者弄殘了,留他將來還有大用。

  細針離頭,立刻就不疼了,吳典用覺得游離於身體之外的七魂六魄歸位,手腳也不抽搐了,好舒服啊。

  眼前一黑,又陷入昏睡中。

  「喂!」汪大夏拍打著吳典用的臉,「這是死了嗎?」

  丁巫走近馬車,試探著吳典用的鼻息,「沒死,剛才半夏用銀針蘸著藥水,刺入穴道,強行喚醒,他已經到了極限,蘭柯一夢藥效還沒過,自然又睡過去了。」

  好在已經獲得了重要的情報。

  汪大夏將筆錄交給錦衣衛,連夜送到陸炳手中。

  陸炳在半夜被護衛叫醒,得知至少有九百件火器從王恭廠流出,當場就有些不好了!

  這比知道王老闆就是白蓮教教主趙全更加可怕!

  九百件火器,成千上萬的人會因此而死。相比之下,教主趙全從密道逃亡,成為漏網之魚,下落不明根本不算是什麼大事。

  反復中風的人最忌諱熬夜和受刺激,陸炳這次兩者都佔全了,一時僵在床上,護衛熟練的拿出通竅的藥丸化開,喂給陸炳。

  陸炳緩了緩,說道:「陸統領在北城,王恭廠在西南角,路途遙遠,不要延誤時機。王恭廠的技師和在報廢倉庫打雜的白蓮教教徒我親自帶人去抓。」

  護衛說道:「可是您的身體……外面還下著大雨。」

  「把我常用的藥拿上,再把宋御醫請過來。」陸炳起床,「快點。」

  根據吳典用交代,技師和雜工都住在王恭廠附近的雙河庵胡同,兩家只相隔五戶人家,雙河庵胡同的居民基本上都是祖傳的手藝,幾代人都在王恭廠當差是,子承父業。

  技師五代人都在王恭廠,祖宗們也沒料到第五代出了個反骨不肖子孫,背叛了王恭廠。

  雜工是外來的,五年王恭廠招打雜的,雜工賄賂了招工的,混進了王恭廠廢品庫。

  這兩人狼狽為奸,技工指鹿為馬把正品報為廢品,入庫後由雜工偷偷夾帶到家裡,然後技工藉口去雜工家串門,把「廢品」修好,再由萬貨商行的人以送貨的名義入了地下倉庫。

  兩個人、四雙手、五年、九百多件正統制式火器,就這麼螞蟻搬家似的偷運出王恭廠,威脅大明安全。

  陸炳生吞這兩人的心都有了。

  陸炳坐上馬車,指揮抓捕,先命人將雙河庵胡同的兩頭設了路障,全部堵死。然後兵分兩路,分別去抓雜工和技師。

  雜工自稱河北保定人,是個喪妻的鰥夫,無牽無掛,有人給他說媒,他都以思戀亡妻拒絕了,常年獨居。

  但技師是京城本地人,妻兒老小俱在,是家裡的頂樑柱。

  陸炳指著技師的名字說道:「只盯著他一人去抓,不要試圖用他的家人威脅他。和白蓮教同流合污之人,已經沒有什麼道德人性了可言了。他根本就不在乎家人的死活。」

  手下領命而去。

  由於兩家離的近,為了不打草驚蛇,雜工和技師同時進行抓捕。

  大雨磅礡,行動開始,錦衣衛翻牆破門破窗而入,直奔床鋪,將睡的正香的雜工和技師從床上拉起來,嘴裡塞了麻核,捆住手腳。

  技師的家人從睡夢中驚醒,慌忙無措。

  陸炳走進雜工的家裡,錦衣衛從床鋪底下拖出一個櫃子,裡面赫然就有五支火槍,而且還是王恭廠最新仿造(山寨)西洋佛郎機國的燧發槍。

  以往的火槍基本都是火繩槍,需要先用火鐮點燃引線,然後瞄準敵人,引線燒到盡頭才會開火。

  最新式的燧發槍沒有引線,只需撥動機括,槍膛裡有硝石彈片自動打火,發射子彈。

  燧發槍產量少,因陸炳和嘉靖帝的關係,目前只有錦衣衛已經全部換成燧發槍了,可見其珍貴。

  人贓並獲,看來吳典用沒有說謊,竹筒倒豆子般全部交代了。

  雜工被堵著嘴,雙膝被迫跪地,但是他臉上帶著笑容,雙目滿是諷刺,並不懼怕陸炳。

  陸炳拔出雜工嘴裡的麻核,冷冷道:「你笑吧,馬上你就笑不出來了。帶你去錦衣衛監獄,見識一下我們的『好東西』。你是銷魂殿的人,一定知道銷魂殿的下落,找到銷魂殿,就找到了教主趙全。」

  雜工呸了一聲,「你們這些朝廷的走狗爪牙,休想從我這裡挖出任何消息。」

  陸炳說道:「是嗎?我很期待。」

  半個時辰之後,錦衣衛最有經驗的獄卒說道:「他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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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破死局 第八十四章 奔跑吧,爸爸!

  白蓮教雜工十個手指甲、腳指甲都連根拔沒了,左眼被蠟油糊死,已經滴瞎了,右眼還在。

  就在透明的蠟油即將滴在右眼時,雜工招了,「……銷魂殿是……紅袖招的老鴇溫四娘。達官貴人們來紅袖招談事,夾牆有耳,皆被溫四娘手下龜公們記錄,送給教主。教主把大明的情報獻給俺答汗,以求照應白蓮教。」

  紅袖招就在積水潭湖畔!

  前晚教主趙全在湖畔酒家畫舫上設宴,也是請了紅袖招的花魁姑娘表演歌舞!

  陸炳說道:「立刻飛鴿傳書給陸統領,要她立刻帶人包圍紅袖招。」

  陸纓離得近。

  陸炳看著電閃雷鳴和瓢潑大雨,「這種天氣信鴿容易迷路,多放幾隻,另外派快馬疾馳,千萬不要漏了消息。」

  陸炳幹了多年錦衣衛,心細如髮,手下領命而去。

  這時護衛送來了王恭廠技師的口供,此人貪生怕死,還沒用刑就招了。

  原來他好色,經常出入低等的風月場所,找些便宜的暗娼什麼的,總之紅袖招那種喝一壺茶都要一兩銀子的地方不會去的。

  五年前的一個傍晚,他在路邊被一個面生的婦人攔住了,婦人穿著寒酸,身體削瘦,但是長的好看,婦人對他說,只需要給她一頓飽飯吃,就願意跟他睡一次。

  他給婦人買了一籠包子,婦人狼吞虎嚥的吃下,把剩下的包在帕子裡,果然把他領到了城外一個流浪者聚集的小窩棚。

  婦人主動脫了衣服,粗陋的衣裙下,居然是難得一見的美女,他當即就撲過去,給了婦人幾個錢,要了婦人三次。

  後來不知是太累還是什麼原因,他失去了知覺,醒來的時候,他還趴在婦人身上,雙手掐著美婦人的脖子,美婦瞪大眼睛,舌頭都伸出來半截,已經氣絕,身體都涼了。

  他慌忙起來要跑,一個男人進來了,將他堵在窩棚裡,自稱是婦人的丈夫,還要把他拉到順天府衙門保管,告他姦殺妻子。

  他連衣服都沒穿,跪地求饒,額頭都磕出血來了,男人終於鬆口,說只需他配合做一件事,不僅不告他,還會給他錢,讓他以後可以坐擁天下美女。

  實際上,從那件事情之後,留下深刻的心理陰影,他連硬都硬不起來,被妻子嫌棄,和他分房睡,怎麼找女人?

  他按照男人的要求,自稱男人是他的遠房表弟,家裡的人死絕了,來城裡投親靠友,他將「表弟」介紹給了王恭廠招工的人,還給一些錢賄賂,把「表弟」安排到王恭廠廢品庫裡打雜。

  這五年來,每個月他都故意把十幾件可以正常使用的火器「報廢」,送到廢品庫,然後下工之後,去遠方表弟家「串門」,把火器修好。

  至於「表弟」到底是誰、火器會送到何處,他膽小懦弱,什麼都不敢問。

  技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他給我一些錢財,可是我不敢用啊!何況我已經『不行』了,花也無處花,我床底地磚下挖了個洞,所有的銀子全都放在裡頭,一個子都沒花。」

  獄卒簡直難以置信,「每個月十幾件?持續將近五年?快要一千件?你就是有一千個腦袋也不夠砍的!你就這麼聽話?被人拿捏的死死的?」

  技師哭道:「剛開始表弟只是說一年,一年之後不找我了,可是一年之後又一年,兩年之後再兩年,剛開始拿那個女屍要挾我,後來又拿我反正已經偷了一年,數目足夠殺頭了來威脅我。」

  「就在上個月,我實在受不了了,就對表弟說,再逼下去我要瘋了,我寧可去死。表弟要我堅持一下,到了年底,一定不會再來找我。我就想著,來都來了,就幹到年底吧,沒想到啊,錦衣衛找上門了!」

  「我現在就是非常後悔,我不該控制不住我自己、跟著路邊的野女人去窩棚做那苟且之事、做一次就走了或許就沒後來的事情,我卻好色做了三次、我不該被表弟嚇到跪地求饒,這是他們的美人計,那女人應該是被表弟掐死栽贓的,當時我要是衝出窩棚,表弟也不敢攔我的,我就不會被他要挾偷火器……」

  後面的供詞全是技師的悔恨之詞,氣得陸炳把供詞放案頭上狠狠一拍,「身為男人,管不住身上三寸肉,還要他作甚?管不住就不要了!剁了他!」

  獄卒領命而去。護衛進來了,手裡提著一個籠子,籠子裡有兩隻濕漉漉的鴿子,手裡還有兩個蠟封的細竹筒。

  護衛說道:「我們的人在搜查雜工的房子時,有兩隻鴿子相繼飛到屋簷下的鳥窩中。我們捉住了鴿子,發現腳下有竹筒,這是信鴿。」

  護衛打開竹筒,裡頭是一張字條和一顆白色的藥丸。字條上寫著:「你的身份已經暴露,教主賜藥,幫你升到極樂永生世界。吞藥之後立刻放信鴿返回報信。」

  另一個竹筒也是一模一樣的字條和藥丸。

  護衛說道:「我們的運氣很好,他們的兩隻信鴿都在暴風雨的夜裡迷路了,等到我們捉住雜工才飛過來,要不然,雜工服藥自盡,技師一無所知,我們根本問不出銷魂殿就是紅袖招老鴇。」

  陸炳反復讀著字條,眉頭緊鎖,常年幹這一行,他的敏銳和直覺無人能及,外面電閃雷鳴,他的腦子裡也是嗡嗡的,突然,就像一道閃電劃開夜空,陸炳也猛地意識到這個紙條背後意味著什麼,不禁手一鬆,紙條飄落在地。

  護衛以為陸炳中風又犯了,趕緊去叫宋御醫。

  「停下。」陸炳大聲吼道:「立刻飛鴿傳書,把身邊所有的信鴿都放出去,告訴陸統領,不要靠近紅袖招,只需在紅袖招附近設立路障,不要進去!不要進去!不要進去!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要靠近!」

  「再把所有快馬都派出去,傳遞同樣的消息,以防信鴿丟失。」

  陸炳這個老狐狸覺察到了白蓮教銷魂殿的意圖。

  既然紅袖招的老鴇就是建立萬貨商行的銷魂殿,那麼地道和接應的人她都知道,漁夫在積水潭引開陸纓的追兵時,教主趙全就已經悄悄跑去紅袖招找銷魂殿保護。

  銷魂殿和教主做最壞的打算,預料四大傳頭之一的軍師吳典用萬一受不住嚴刑拷打,出賣教主是小——反正吳典用也不知道銷魂殿是誰,以及他床下密道之事。就把軍師當成棄子即可。

  但是吳典用一旦吐出萬貨商行地下倉庫裡火器的來源是王恭廠的兩人監守自盜,招出雜工和技師,那麼雜工就會被錦衣衛逮捕——雜工是銷魂殿的人,他知道銷魂殿就是紅袖招老鴇溫四娘。而錦衣衛肯定會判斷教主就在紅袖招藏著。

  夜裡宵禁,寸步難行,所以銷魂殿只能通過放信鴿的方式告訴雜工,要雜工服藥自盡,以滅口。並且在紙條上叮囑雜工,服藥之後立刻放回信鴿報信,表示收到,這樣一來,銷魂殿就不會洩露身份。

  可是,在雷雨交加的夜裡,信鴿容易驚飛或者迷路,信鴿遲到了大概半個時辰,雜工已經被錦衣衛抓走了。

  銷魂殿在長達半個時辰遲遲沒有等到雜工的回信,一定能夠猜到雜工發生了什麼。

  這些背叛祖國、殘害自己同胞、邪教的人不會相信手下的忠誠,何況錦衣衛的嚴刑「美名遠揚」。

  所以銷魂殿會做最壞的打算——那就是雜工招認了紅袖招的秘密。

  以白蓮教的喪心病狂,肯定不甘心束手就擒,那麼……此時積水潭旁邊的紅袖招就是一個陷阱!

  等著陸纓他們進去,然後同歸於盡!

  一想到陸纓要落入陷阱——而且是我親手放出去的消息,想要她立下大功,命她親自去捉拿銷魂殿歸案,可是此時的紅袖招卻是一個死亡陷阱,就等著獵物跳進去。

  如果出事了,就是我親手害死了寶貝女兒。

  想到這裡陸炳心急如焚,無法坐鎮錦衣衛衙門指揮了,他站起來,穿上一件夾衣,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把皇上賜給我的汗血寶馬牽過來。」

  這是要親自騎馬去積水潭阻止陸纓了。

  護衛忙勸道:「外面雨大風急,陸大人的身體扛不住啊,還是坐馬車吧。」

  「不行,馬車跑得太慢,遠不如我的寶馬。」陸炳提起繡春刀,「我曾經無數次在這樣的夜晚被皇上臨時徵召進宮,為皇上辦事,為皇上解憂。哪怕大雪紛飛、道路結冰也照去不誤。難道身為人父,我就不能為了親生女兒的安危雨夜夜奔一回?」

  護衛知道陸炳心意已決,便牽來御賜的汗血寶馬。京城只有兩匹,分別屬於嘉靖帝和陸炳。連嚴世蕃都沒有。

  汗血寶馬體型優美纖細,比普通的大苑戰馬個頭要小很多,她全身都是淡金色,即使在黑夜裡也發出金色的光芒,身體除了脖子上的一叢金色的馬鬢,其餘地方幾乎沒有毛髮,馬皮也極其薄弱,舉著燈籠細看,都能看見馬身上的藍色血管。

  簡直是如神物般的駿馬,都不忍心騎。

  陸炳給汗血寶馬餵了一把摻著鹽的豆子,然後翻身上馬,夾緊了馬腹,「駕!」

  金色的寶馬當即踏著細長的四肢飛了出去,猶如一道閃電,頃刻間就消失在黑夜裡。

  護衛看呆了,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神駒吧。

  陸炳在地上跑,一群信鴿在暴風雨的天上飛翔。

  這汗血寶馬的速度居然不輸鴿子!

  天雷陣陣,電閃雷鳴,風更急了,雨更狂了,好像惡鬼在咆哮。

  鴿子膽子小,當即就有鴿子嚇得心臟驟停身亡,一隻隻從天空掉落在地上。

  不停的有鴿子嚇死、離隊、迷路、或者乾脆降落在屋頂或者樹枝上當「逃鴿」。

  暴雨夜空的鴿子越來越少,隊形紊亂、一層層的往下褪,就像本書作者的髮際線,越來越稀薄。

  但是夜空的信鴿褪了,地上騎著汗血寶馬的陸炳絲毫不退,反而越騎越勇,越來越快!

  金色的寶馬已經放開跑了,她興奮地衝破重重雨幕,纖細的四肢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交替著、奔跑著、幾乎看不到四蹄落地。

  陸炳就像騎著一道金色的、永遠不會消失的閃電,化開夜幕和雨簾,往積水潭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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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破死局 第八十五章 陷阱

  半個時辰之前。

  紅袖招在積水潭湖畔,就在頭條胡同北面的三條胡同盡頭,圈了臨水的湖面,搭建一座座花樓,每個花樓都住著一個紅牌姑娘,十八個花樓用木橋連接,都有些距離,保管在這個花樓裡聽不到另一個花樓的動靜。

  紅袖招的招牌就是湖面上的十八花樓。

  如果客人不想讓人知道他來過這裡,可以不走木橋,直接在岸邊坐著烏篷船去花樓與心儀的姑娘私會,搞得好像偷情似的,別有一番滋味。

  所以,紅袖招貴是貴了些,但十八個花樓基本沒有空過,夜夜笙歌。

  商人們並不會避諱這些,當眾揮金如土反而會展示他們的財富。所以來紅袖招十八花樓的基本都是不便見外人的高官或者家教極嚴的高官子弟,他們在這裡也不全是為了睡姑娘,經常會約在這裡談一些朋黨之爭、利益交換之事。

  這是男人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了,吃飯喝酒應酬只是開始,睡同一張床、同一個姑娘,才顯得有交情嘛。

  畢竟,很少有機會建立一起扛過槍的交情,不如一起嫖過娼來的更快更實際一些。交情都在姑娘身上了。

  這是這些官員們萬萬沒有想到,看起來最安全的地方其實是最危險的地方。

  十八花樓的中間是個二層小樓,這裡就是老鴇溫四娘的居所,十八個小橋通往姑娘們住的地方,就像一根根血管,溫四娘貪婪的吸著女孩們的青春和血淚,也吸取著情報。

  夜深雨大,十八花樓的客人和姑娘們都沉沉睡去,溫四娘的小樓裡,用厚布簾遮攔著窗戶,裡頭燈火通明。

  風韻猶存的溫四娘右手拿著密信,左手裡拿著一瓶藥丸,她讀完了信,將信件湊到蠟燭上點燃,燒成灰燼,「我既加入白蓮教,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只可惜大志未酬,大明未亡,心有不甘。」

  信使遞過來一個包袱,「教主說,銷魂殿的身份已經暴露,現在整個積水潭都被官兵層層包圍,和教主一起逃跑是來不及了,要銷魂殿先去極樂永生世界等教主。總有一天,教主會與銷魂殿在極樂世界重逢,永遠相伴。」

  「教主要屬下把這個交給傳頭,說有朝一日,白蓮教立國,教主登基為帝,必定追封銷魂殿為皇后,銷魂殿是白蓮教最重要的傳頭,也永遠是教主最心愛的女人。」

  溫四娘顫抖著手打開包袱,裡面居然是一件深青色的翟衣,展開一看,翟衣上繡著一百四十八對翟鳥。

  這是大明皇后的禮服。僭越的不能再僭越了。

  溫四娘穿上翟衣,在鏡子前轉了幾圈,雙目中露出少女般甜蜜的微笑。

  信使說道:「這件翟衣是教主為銷魂殿準備將來封后之用的,可惜九龍九鳳的后冠還沒有做好,不能一起送來。教主說后冠做好之後,會葬入銷魂殿的衣冠塚中。」

  「這個就夠了。」溫四娘摸著翟衣上一隻隻金線繡的神鳥,「若不是教主相救,招我加入白蓮教,給我本錢開紅袖招,我還是一個被發配到西北邊關的官奴,白天洗著大明官兵堆積如山的臭衣服,晚上還要被一群兵痞玩弄羞辱。我願意為教主做一切事情。何畏一死乎?」

  信使說道:「屬下已經完成使命,先走一步,在極樂世界靜候銷魂殿。」

  言罷,信使拿刀抹了脖子,頸血飛濺,倒地抽搐片刻就死了。

  溫四娘靜靜的看著信使嚥了氣,然後拉動了床帳裡的一根繩,這根繩子從地下木板裡穿過,連接著銷魂殿八個手下的臥房,繩子的另一端連著八個鈴鐺。

  叮鈴!

  床板下傳來清脆的鈴聲,手下們紛紛驚醒,有三個龜奴、兩個花樓姑娘、其中一個還是剛剛選上的花魁娘子,在積水潭上畫舫上和魏采薇一起跳過柘枝舞,以及三個樂工。一共八個白蓮教教徒。

  溫四娘脫了翟衣,去了樓下,將整瓶白色藥丸都倒進酒壺裡,晃了晃,倒進八個酒杯,靜侯八個手下。

  人依次來齊,「傳頭深夜召喚,有何吩咐?」

  「有一件急事,需要著急各位坐下來一起商量。」溫四娘說道:「我看你們好像沒有睡醒的樣子,大家先喝杯酒,吃點東西,提提神。」

  傳頭賜酒,教眾不敢推辭,舉杯共飲,一起吃著桌上點心。

  花魁娘子想要先吃點東西墊一墊再喝酒,拿起一塊馬蹄糕,正要入口,驀地,粉白的馬蹄糕上多出一顆嫣紅的東西,花魁娘子以為自己剛醒眼花,拿手指沾了沾,輕輕一拈,熱熱的,黏黏的,還有一股甜腥之氣,好像是一滴血。

  怎憑白無故多出一滴血來?正思忖著,又一滴溫熱的東西滴在她如玉般的手臂上。

  花魁娘子抬頭,看著天花板,又一滴落下,這一次正中她的美目。

  原來是樓上自刎的信使的血浸透了地板,從縫隙裡滴下來。

  花魁娘子捂著眼睛,眼裡入侵異物,會自然的分泌出淚液來沖洗眼睛,淚水沖出鮮血,好容易睜開眼睛,卻發現七個同伴有的倒在地上,有的趴在桌上,七竅流血,已是氣絕了!

  「不要叫,懼怕死亡的人是無法進入極樂世界的。」銷魂殿將一炳刀架在花魁娘子的脖子上,「教主要我親手送你們上路。」

  花魁娘子緩緩後退,身體僵硬,就像個木頭人,「是傳頭把我養大,我視傳頭為親娘,從小到大,從無忤逆,傳頭要我賣藝、賣笑、甚至賣身我都願意,但是我還不想死,求傳頭放過我,我什麼都不會說出去的。」

  銷魂殿眼裡露出一絲不忍和掙扎,「可是,你知道郡君的身份和住所,大明若知道郡君的存在,必定會軟禁郡君為人質,以要挾大汗,所以教主不能讓郡君陷入危險之中,郡君是大汗的外孫女,不可以有事,否則白蓮教會失去大汗的支持。」

  花魁娘子聽了,曉得銷魂殿必定不會放過自己,求生的本能使得她撒腿就往門外跑,然而銷魂殿的刀比她的腿快,揮刀一斬,美人頭落地。

  銷魂殿看著地上咕嚕嚕滾動的美人頭,閉上了眼睛,然後睜開,搖頭嘆道:「搞得到處都是血,真麻煩啊。」

  銷魂殿將美人頭一腳踢到屋裡羅漢榻地下藏起來,將無頭女屍也拖進去。地上拖出一條血跡,銷魂殿搬出紅地毯鋪在地板上,遮蓋血跡,並在屋子裡撒了整整一瓶西洋香水驅除血腥味。

  然後,銷魂殿將其餘中毒而死的七人放在椅子上坐好,脖子和腰部皆用繩子捆綁在座椅靠背上,每個人都背對著大門,用頭巾或者頭髮來遮掩住繩子,看起來像是一群人坐著深夜議事。

  銷魂殿從玻璃窗戶還有大門縫隙裡看樓裡面,覺得還是有些破綻,就熄滅了所有的燈籠,只留下桌子中間一盞昏暗的油燈。

  這下就可以以死亂生了,錦衣衛只會覺得他們勝利在望,可以將紅袖招的白蓮教一網打盡。

  做完這些,銷魂殿從二樓暗隔裡搬出若干個王恭廠產的制式圓球般的炸彈。她將炸彈放在屋子的四腳,以及桌子底下,引線集中在她的座位上。

  銷魂殿脫下外袍,將皇后才能穿的翟衣貼身穿在裡面,外面穿一件袍子遮掩金光閃閃的一百四十八對翟鳥,然後坐在面對大門的最中間的位置上,葡萄美酒夜光杯,還就著點心,以身為誘餌,默默等待錦衣衛踏入陷阱。

  這是教主趙全最後的指示:不能就這麼讓錦衣衛一夜之間除掉兩個傳頭,否則白蓮教的教徒會心生恐懼,喪失對教主和白蓮教的信心。

  傳頭可以死,重新挑選兩個新的傳頭便是。

  必須要錦衣衛也付出慘重的代價,最好白蓮教死多少人,錦衣衛就要死多少人。

  如此,方能重振教徒們的信心。

  這也是為何銷魂殿明明有機會可以逃跑——大不了半路被錦衣衛阻截後服毒自盡了事,卻依然要堅守在紅袖招的原因。

  教主趙全名不虛傳,思慮果然周全。

  且說陸纓收到了父親放來銷魂殿就是紅袖招老鴇的信鴿之後,當即命令所有人從水陸兩路包圍紅袖招。

  積水潭湖面和路邊都設有埋伏,眾所周知,紅袖招老鴇溫四娘住在十八湖樓的最中間。

  陸纓通過西洋望遠鏡看過去,依稀可見樓房玻璃窗有些微弱的光芒。

  汪大夏也在看,說道:「就在這裡,咱們搗毀了軍師的巢穴,連同銷魂殿的一鍋端了。」

  陸纓說道:「教主趙全很可能就在這裡,四大傳頭互相不知,所以最好活捉教主,抓到他,才能將白蓮教連根拔起。」

  汪大夏說道:「這個樓有兩層,地下是湖水,無法通地道,所以趙全必然在這兩層中,我和善於攀爬的兄弟們通過抓鉤爬到樓頂,然後從窗戶裡進攻。陸統領帶人去一樓,咱們上下夾攻。」

  陸纓不置可否,點頭道:「就按照你說的去做。」

  汪大夏等人換上夜行衣,扔出抓鉤纏上二樓的陽台圍欄,然後順著繩子攀爬上去,他們的動靜被雷雨雷聲掩蓋。

  等汪大夏等人都上了二樓,陸纓帶人包圍了一樓,舉著攻城錘就要往裡頭硬衝。

  陸纓即將揮手下令,上下一起進攻時,驀地,積水潭湖畔響起了震天的槍聲。

  陸纓回頭一看,看見一道金色的光芒直衝而來,一道閃電劈過,猶如白晝,正是騎著汗血寶馬的父親陸炳,陸炳手中拿著一桿王恭廠新產的燧發槍,這種槍不需要點燃火繩,簧片在槍體裡點燃火石,可以防水,所以能在雨夜裡使用。

  剛才那一槍就是陸炳發出來示警的。

  陸炳在雷電中也看到女兒,他大聲吼道:「撤!撤!撤!」

  夏雷震震,又是大雨嘩嘩砸在地面上,陸纓根本聽不到父親吼著什麼,但是父女連心,心有靈犀,看著父親的口型,陸纓猜到了什麼,她也跟著吼道:「撤!快撤!」

  聽到門外的動靜,銷魂殿不能再等獵物跳進陷阱,立刻點燃了引線。

  二樓陽台的汪大夏聽了,趕緊招呼兄弟們,「來不及爬下去了,大家都往湖水裡跳!」

  一樓的陸纓等人往岸上跑,二樓的汪大夏等人往水裡跳。

  就在汪大夏入水的瞬間,轟隆好幾聲巨響,整個二層湖樓都炸塌了。紅的火花、黑的煙塵騰空而起,直擊雨夜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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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3 00:29: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八十六章 營救

  甜水巷,魏采薇在天快亮時終於入睡,但很快被震天的爆炸聲驚醒。

  她光著腳衝下床,打開窗戶,遠遠看到騰起的紅雲,頓時大驚:不是已經控制住萬貨商行的地下倉庫嗎?

  怎麼還是炸了?

  汪大夏、陸纓他們如何了?丁巫在不在現場?

  魏采薇心急如焚,當即背著藥袋,戴上斗笠和蓑衣,騎馬朝著紅雲的方向狂奔而去。

  千萬不要出事啊!

  街上有北城兵馬司、順天府衙門、錦衣衛設的重重路障,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魏采薇拿出汪千戶的名帖還有自己宮廷女醫的腰牌,一個個通過路障。

  因汪大夏和陸纓新歡舊愛出面保護她,如今魏采薇已經是北城名人了,都「曉得」她和兩人的關係,加上上一次羞辱她的路仁佳、卜堯廉、吳連池三個人下場淒涼,因而無人敢阻攔她,就怕受到陸纓和汪大夏的雙重報復。

  「是積水潭紅袖招。」在錦衣衛的指引下,魏采薇直衝到火雲滾滾的積水潭,腦子滿是疑雲。

  上輩子頭條胡同爆炸,根本沒有聽說紅袖招的事,紅袖招在年底被順天府衙門下令強行關閉了。

  起因是有一位大臣在紅袖招花樓死於馬上風,而當時陸炳剛剛暴卒而亡,嘉靖帝很是悲痛,賜祭品十六壇,大操大辦陸炳的喪事,上有所好,下必定效之,群臣個個哭喪著臉,而這個大臣居然還敢尋歡作樂。

  嘉靖帝大怒,直接擼了大臣的官職,順天府尹王泥鰍察言觀色,就關閉紅袖招,一把火把十八花樓全燒了,來幫皇帝洩憤。

  因得罪貴人,從此紅袖招無法在京城立足,從此消失了。

  為什麼這一世紅袖招會爆炸?

  魏采薇雖是重生,但並非什麼都知道。她騎馬衝到湖畔,看見爆炸起火的是十八花樓中間的小樓,在瓢潑大雨下還在燃燒,雨水和大火相逢,騰出青煙和白色的蒸汽。

  從十八花樓裡跑出客人和姑娘,個個衣衫不整,有些連衣服沒有穿,光溜溜的往湖畔跑,為了遮羞,乾脆從折了幾片磨盤大的荷葉遮身。

  陸纓和丁巫正在冒雨往岸邊拖水裡的錦衣衛,一個個都沒有外傷,只是有些嗆水。

  魏采薇來不及問原因,直接問道:「汪大夏呢?」

  「目前還沒有看到他。」陸纓說完,就又一頭紮進湖水裡撈人。

  丁巫也很著急,嘴上還是安慰魏采薇,說道:「汪大夏水性很好,他一定沒事的。」

  汪大夏那麼好的水性,為什麼還沒有上岸?

  是不是被倒塌的樓房砸到身上,不得動彈了?

  魏采薇顧不得自己不會游泳,就這麼衝到水裡大聲呼喊著:「大夏!汪大夏!」

  丁巫也不會游泳,見魏采薇蹚水,湖水都淹在胸膛了,嚇得趕緊杵著一根竹竿過來,丁巫用力把竹竿紮進水下淤泥中,「你扶著桿子,千萬不要再往前走了。」

  魏采薇杵著桿子,深吸一口氣,往水下一蹲,在水裡睜開眼睛。

  燃燒的小樓就像一個巨大的火把,照亮著十八花樓的湖面,她能看見一團團在水底掙扎的黑影,被會游泳的同伴拉上岸。

  在水底是無法發聲的,魏采薇一口氣很快用完了,她站起來換氣,然後再次杵著桿子蹲下去細看,驀地她發現左邊水草叢裡伸出一隻手的影子。

  魏采薇指著那個方向:「那裡有人求救!好像是被水草絆住了。」

  立刻有會水的錦衣衛過去救人,還真的救了一個,被淹得半死不活,但是一看臉,不是汪大夏。

  丁巫蹚在水裡,把此人往岸上拖。

  「大夏!汪大夏!」魏采薇站在原地嘶吼了幾聲,依然沒有人回應她,她就再次蹲下去去水底尋人。

  可是竹竿傾斜,已經不穩了,一個浪頭拍過來,竹竿從淤泥裡拔出,魏采薇也跟著一倒,湖水一卷,將她捲到了深水處。

  此時丁巫把人拖到岸上,立刻回到看魏采薇。

  可是無論是魏采薇還是竹竿,都不見了!

  「半夏!半夏!」丁巫當即腦子一片空白,隨後蹚水跑過去尋人。

  「半夏?魏大夫怎麼了?」一個人聞聲而來,正是汪大夏,活蹦亂跳的,好得很。

  原來汪大夏剛才在另一邊救人,把不會水的兄弟們推上岸,雷雨交加,風大浪急,又有十八樓客人和姑娘們的尖叫和哭聲,把魏采薇的呼喚他名字的聲音掩蓋住了。

  汪大夏一直救人,和陸纓其實擦身而過好幾次,但因水底太黑,只看人形,看不到臉,又無法發出聲音,所以一次次錯過。

  直到汪大夏在水底發現了他跳水後丟失的藍色螢石,陷進淤泥裡,只露出像螢火蟲那麼小一點的光斑。

  汪大夏潛水摸出整塊螢石,螢石在水裡也能發光,陸纓看到熒光,連忙游過來,借著熒光看到了汪大夏的臉。

  陸纓把他拉上去,指著魏采薇大概的方向,「魏大夫來了,到處找你,你去報個平安。」

  汪大夏聽說魏采薇來了,趕緊放下所有去見她。

  采薇沒看見,卻看見丁巫在快要淹到脖子裡的深水處呼喊「半夏」。

  汪大夏趕緊過去。

  丁巫指著湖水,「半夏被浪頭捲走了,你快去救她!」

  汪大夏快瘋了,將藍色螢石往腰間一掛,跳進水裡尋找半夏。

  此時湖水裡的魏采薇盡力放鬆著身體,幸好頭上的斗笠和身上的蓑衣、還有手裡的長竹竿都有些浮力。

  魏采薇在水裡浮浮沉沉,浮上來的時候她深吸一口氣想喊個救命,但是話沒說出口,身子就沉下去,只得閉嘴。

  等再次浮上去,依然吸氣就沒法喊話。

  魏采薇決定賭一把,再次浮上去時,來不及換氣,她就所剩無幾的氣息喊了一句,「大夏!」

  身體再次下沉,氣息用完的魏采薇開始嗆水了,身體也無法放鬆,越沉越深。

  完了,明明想喊「救命」的,怎麼脫口而出就是「大夏」?

  哦,我知道了,因為我能重生,就是為了他啊!

  因為對他的不捨和思念,所以重生,為愛而生,由此發生了重生這種不可思議之事。

  如今陸纓和丁巫都遲遲找不到他,我叫他那麼多次,他也沒有回應,肯定已經葬身在湖底了。

  既然如此,我重生這一世,也理應結束於此。我為他重生,也為他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我阻止了他自宮,卻讓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十四歲就長眠湖底。

  是我太貪心了,恩愛了一世,還肖想著下一世也在一起,那有這等好事?

  既然如此,那我就陪他一起長眠吧。希望湖水能將我們沖在一起。

  魏采薇沉到底了,看到上方燃燒的火焰、漂浮的木板、心中卻無比的寧靜,她的孝髻在水中泡開了,一頭青絲散開,就像湖底的水草,隨著水波蕩漾,包裹住髮髻的白綾布飄到了湖面上。

  白色在黑暗的湖水中是最顯眼的顏色。

  一隻手抓了白綾布,然後一個猛地紮進湖水,直沖白綾布下的湖底。

  正是尋找她的汪大夏,他看到了漂浮的白色頭巾,就朝著頭巾的方向游過去。

  汪大夏腰間懸著一塊藍色的螢石,在湖水中也能發著光,能夠看清湖底的情景。

  魏采薇失去意識之前,看到了一團藍色熒光包裹的人形,朝著她游過來。

  依稀就是汪大夏。

  果然,他的魂魄來接我了,我們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原來他魂魄的顏色,是藍色呢。

  真好看。

  魏采薇用盡最後的力氣,對著藍色的汪大夏伸手雙手,然後閉上了眼睛……

  汪大夏一把拉住她的手,將她從湖底拖起來,然後踩著水,兩人旋轉著往上升……

  魏采薇醒來時,她躺在自己的床上,衣服和頭髮都是乾燥的,天已經亮了,外面下著大雨。

  一切都和她入睡前一模一樣。

  怎麼回事?我沒死?難道我沉湖的場面只是一場噩夢?

  魏采薇坐起來,她覺得身上沒有力氣,頭有些疼,看來這個噩夢很傷腦子啊。

  魏采薇閉目揉了揉太陽穴,覺得眼皮深沉、嘴裡發苦、舌頭粗糙、渾身難受,難道昨晚受了風寒?

  她掀開被子,起身穿鞋,打算去樓下藥房給自己配一副藥吃,可是雙腳踩在床邊的腳踏上,沒找到鞋子,卻踩到一個溫熱軟綿綿的東西。

  奇怪,我明明沒有養貓啊。

  魏采薇終於再次睜開眼睛,看到自己的雙足正踩在一個人的小腹上。

  夢裡尋而不得的汪大夏居然蜷縮在架子床的腳踏上睡著了。

  完了完了,我還在夢裡,夢中夢。這是上一世才有的景象,剛從內書堂畢業的汪公公放低身段吃軟飯,姿態放的很低。

  剛開始兩人並不同床,汪公公有吃軟飯的自覺,做低伏小,第一晚就抱著被子主動睡在腳踏上,方便晚上伺候魏采薇。

  不過魏采薇沒有讓他這麼做,要他搬到臨窗大炕上睡覺,窗戶下夜裡有些冷,但是冬天炕裡有火,是個溫床,睡在上面還是挺舒服的。

  這一世,汪大夏已經不自宮了,自然不會睡腳踏,所以我還在做夢,把兩世混淆了。

  可是腳下的汪大夏先是蹙眉,伸手想要撫去小腹上的重壓,但是卻摸到了兩個溫熱的、軟硬相間的東西,觸手彈軟。

  汪大夏睜開眼睛,看到了甦醒的魏采薇坐在床沿上,一雙玉足踩著他的小腹,目光慵懶而迷茫。

  他的雙手正握著她的赤足。

  五個腳趾頭排在一起,她腳趾長的很有特點,大拇指、二、三乃至第四根腳趾都幾乎並駕齊驅,一樣長短,只有小指頭小鳥依人般依附這第四根腳趾。

  大拇指指腹微翹,其餘四根腳趾指腹內扣,就像四個肉墊,踩在他的小腹上,就像按摩似的,還挺舒服?

  汪小夏立刻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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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3 00:30: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八十七章 還有機會

  夏天褲子薄,甦醒的汪小夏非常有存在感的形成一個輪廓,此時魏采薇低著頭,目光正對著腳下,正好看見了小夏。

  上一世汪公公揮刀自宮,切的乾乾淨淨的,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狀況。

  難道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想要阻止他自宮,結果就夢到……這個夢境也太真實了。

  做夢嘛,就是可以為所欲為,否則夢豈不是白做了。

  魏采薇緩緩挪動著右足,一腳踩住了汪小夏。從腳跟踩到大拇指,汪小夏和她的腳長一樣。

  啊!

  汪大夏從腳踏滾到了地上。

  魏采薇猛地驚起,這不是夢!

  汪大夏捂著小夏,泫然欲泣,「你為什麼要踩我?」

  魏采薇如夢初醒,尷尬的腳趾腹內收,腳趾頭幾乎要摳穿地板,「我……你為什麼抱住我的腳?還有,你為何睡在我的臥房?成何體統。」

  魏采薇閃電似的倒打一耙,把汪大夏問得啞口無言。

  魏采薇低頭看著自己白色的寢衣,立刻乘勝追擊,「還有,你給我換衣服了?」

  雖然我不是不容許,上輩子兩人都坦誠相對無數次了……可是你現在只有十四歲啊!

  「不是我!」汪大夏連忙辯道:「是陸統領要一個女錦衣衛暗探給你換的,不過我沒見過她,當時丁巫把我叫下去給你煎藥,我端著藥上來的時候,那個暗探已經給你換好了衣服走了,身邊只有陸統領一人,不信你問陸統領。」

  根本沒有什麼女暗探,是陸纓親手給她換的,丁巫給陸纓打掩護,以熬藥的名義把他叫下去。

  汪大夏很是委屈,「我把你從湖裡救出來,怕有白蓮教餘孽找你尋仇,留在這裡保護你,你還冤枉我。」

  「我——」

  劫後餘生,原來記憶裡最後藍光普照的汪大夏不是來接她的魂魄,而是汪大夏本人。

  他來救她了。

  魏采薇一時百感交集,看他剛才的尖叫滾地的動作,一看就沒事,沒事就好。

  「對不起 。」魏采薇說道。

  汪大夏看她披散著頭髮,嘴唇乾枯,顏色憔悴,忙指著床鋪說道:「地上涼,你還光著腳,還不快躺下。你燒了一天一夜,昏迷不醒。不是我說你,你是個大夫,治病救人就是了。自己不會游泳,跑到水裡作甚?殺雞焉用宰牛刀?用不著你撈人,你差一點點就淹死了!」

  兩世為人,汪大夏說的這些她都懂,可是事到臨頭,關心則亂,一想到汪大夏在積水潭裡,她顧不得自己的安危,只要有一線生機都不會放過。

  魏采薇確實覺得體力不支,乖乖回到床上,「我知道,我錯了,下不為例。」

  其實若再有下次,她估計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她怎麼可能放棄汪大夏?上一世,汪大夏為她擋住了毒箭,傷了根基,饒是她醫術高明,想各種法子為他治療、調理身體,還是四十七歲就病故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看著魏采薇這麼快認慫,汪大夏有種莫名的竊喜,雖然她拒絕他的表白,但是魏采薇是因以為他溺水了,才衝進湖水裡救人的。

  可見在她心裡,我的份量還是很重的。

  這麼說……未來我還有機會!

  汪大夏頓時有種雖敗猶榮之感,說道:「你餓了吧?丁巫給你燉了銀耳蓮子湯,在爐子上溫著,說只要你醒了,就端過來給你吃。」

  魏采薇溺水得了風寒,渾身無力,嘴上沒味,什麼都不想吃,但是身為大夫,知道需要吃些東西才能恢復,說道:「好——丁大哥人呢?」

  「和陸統領他們正在議事,白蓮教教主趙全通緝了一天一夜,依然沒有找到蹤跡。」汪大夏衝下樓給她端吃的。

  汪大夏用湯盆給她盛了一海碗端上來,還說「鍋裡還有」。

  魏采薇問:「你也是錦衣衛,為什麼沒有和他們一起商議抓捕趙全之事?」

  你不醒過來,我幹什麼都心神不寧,無心做事。汪大夏說道:「哦,是陸統領要我保護你的。」

  汪大夏說謊,魏采薇也假裝相信,低頭看著一大海碗湯發愁,她沒有胃口,吃不完啊。

  汪大夏見她遲遲沒有動勺子,問:「我再給你加點石蜜(就是冰糖),可甜了。」

  「不用,放多了石蜜會反胃。」魏采薇說道:「太多了我吃不下,你也沒吃早飯,拿個碗過來,我分你一半。」

  汪大夏下去取了碗,往湯碗裡分湯羹。兩人吃著一鍋的甜羹,都從嘴裡甜到了心裡。

  和甜水巷的甜蜜溫馨不同,京城連日大雨纏綿,一片清冷肅殺之氣,昨晚紅袖招的爆炸震驚京城,全城戒嚴,描有白蓮教教主趙全畫像的通緝令貼滿了大街小巷,賞銀一萬兩,還能贈千戶官爵。

  十幾道城門嚴防死守,每一個進出的人都要出示戶帖和路引,否則就不給通過,京城圍得鐵桶似的,但就是沒有抓住趙全。

  從來沒有一個通緝犯能像教主這樣有如此高的「待遇」。

  除了守住城門,內城也像梳子似的把街道小巷一遍遍梳理。錦衣衛、五城兵馬司的人全部出動,冒雨在各個地角巡邏,遇到和周趙全相貌相似的可疑男子,就立刻抓起來,要其家人拿著戶帖、帶著街坊領居當保人來領人。

  自打嘉靖帝登基以來,京城都沒有這樣戒嚴過。

  錦衣衛衙門。

  指揮使陸炳也病了,昨晚頂著暴風雨騎著汗血寶馬和信鴿賽跑,居然跑贏了鴿子們,放槍提醒陸纓撤退、莫要中計之後,陸炳再也支撐不住,從馬背上摔下來。

  幸虧汗血寶馬身形比較矮,路上泥濘柔軟,這一摔很輕,不至於致命,但是陸炳中風的毛病毫不意外的復發了,半邊身體麻痺,右胳膊根本抬不起來。

  陸炳一直隱瞞中風的疾病,對外宣稱是摔傷,摔了胳膊腿。

  嘉靖帝一天三次派人來問陸炳病情,送來各種藥材,都堆滿了一個房子。

  嘉靖帝的關心對陸炳而言其實是一種負擔,因為只要嘉靖帝派來的天使一來,宋御醫就要取出陸炳半邊身體的穴位的銀針,然後給他的胳膊腿裹上紗布,做出傷了筋骨的樣子。

  天使一走,宋御醫就趕緊解開紗布,重新施針。

  一天三次的折騰,陸炳咬牙堅持忍住,這份君恩實在太沉重了。

  錦衣衛詔獄裡,經過一天一夜的逼問,陸纓這邊也有一些收獲,四大傳頭軍師吳典用這一支全部暴露了,除了京城的萬貨商行,在天津、濟南等地的巢穴也相繼招認出來,陸纓皆派人去外地擒獲教徒,連根拔起。

  但是,也有遺憾。

  教主趙全遲遲找不到。銷魂殿在紅袖招的人全部葬生積水潭,但四大傳頭彼此獨立,吳典用只能交代自己的,其他三支依然存在,銷魂殿死了,肯定會有第二個銷魂殿取而代之,隱蔽在大明各個角落,伺機反撲。

  吳典用作為目前生擒地位最高的傳頭,他被單獨安排在一個囚室,醒來後被錦衣衛輪流審問。

  說了一天的話,吳典用嗓子都啞了,「……求求你們讓我歇一會,我真的什麼都招了,不敢藏私,再說下去都是些沒有意義的事情,我總不能把自己十歲還尿床的事情也交代吧。」

  獄卒遞給他一杯胖大海泡的水,「喝了它,一炷香後再來問你。」

  獄卒把吳典用的口供交給陸纓,陸纓草草看了一遍,的確價值有限,說道:「從吳典用身上的確榨不出什麼東西來了,我們得想其他法子。現在尋找教主趙全倒是其次,關鍵是王恭廠丟失的九百多件火器,是個大隱患,皇上下了密旨,要錦衣衛一定要徹查,找到火器。目前知道火器下落的恐怕只有趙全和管著白蓮教死士的鐵牛。但我們現在連鐵牛是誰都不知道。」

  這就是滅蟑螂似的,如果你發現一窩蟑螂,這意味著你周圍還暗藏著更多的蟑螂窩。滅掉這一窩只是開始。

  丁巫也翻了一遍口供,觀察著陸纓的臉色,試探著說道:「吳典用其實還有價值,我有個辦法,可以將他物盡其用,找到教主趙全、找到火器,將白蓮教連根拔起。」

  陸纓問:「什麼法子?」這也太神了吧!

  丁巫坐到陸纓的對面,拿著紙筆畫了幾筆,說出了他的計劃。

  聽他講著計劃,陸纓的臉色越來越沉,好幾次都想打斷他,只是出於涵養和尊重才沒有動口。

  好容易等丁巫講完,陸纓當即給否了,「不行,我不能答應。太危險了,錦衣衛又不是不擇手段的魔鬼,怎麼會讓你做出如此犧牲。身體受損不說,還身敗名裂,被人唾棄。」

  丁巫語速平緩,冷靜決絕,說道:「其實這個計劃從汪大夏把半夏妹子從水裡救出來時就有了,白蓮教作惡多端,喪心病狂,教主趙全為了滿足私慾,蠱惑人心,讓教徒為他賣身賣命,還殃及無辜,半夏差一點點就死了。十年前庚戊之亂,更是禍害無數京郊百姓。陳經紀出身小康之家,本可以走科舉仕途的,卻父母雙亡,家產被燒被搶,祖母帶他在馬廠胡同棲身,他放棄科舉,重操經紀行的舊業,勤奮節省度日,好容易有了轉機,卻遭遇橫禍,斷了子孫根、放棄愛人,進宮當太監。」

  「陳經紀只是其中一個,多少人的命運被庚戊之亂改變。半夏妹子也是在這次動亂中和家人走散,差點橫死路邊。」

  丁巫目光堅定,「造成這次動亂,給外族軍隊帶路的白蓮教罪無可恕,我父親……其實也有督戰不利之罪。身為丁家子孫,我小時候享受榮華,理應承擔父親的過錯。」

  「我知道我是在冒險,但現在也沒有其他法子了,陸統領不是經常說嗎?如果提出反對,就要出一個備選的方法,陸統領否了我的計劃,難道心裡有更好的辦法?如果可以尋回九百件火器、鏟除白蓮教,彌補父親的錯誤,我受些皮肉之苦、名譽掃地又有什麼關係呢?我不在乎,一切都是我自願的。」

  半個時辰後,失去了價值的吳典用從條件良好的單獨囚室被提出來,扔進了髒污的一間囚室,一個牢房關著兩人以上。

  吳典用絕望著拍著鐵欄桿,「喂,你們不能過河拆橋啊!問完了就把我扔掉,太不仗義了。」

  但是沒有人理他。

  過了一會,一個被打得遍體鱗傷的人被獄卒像個破布似的扔進牢房。

  吳典用爬過去定睛一瞧,居然是丁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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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3 00:30: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八十八章 苦肉計

  吳典用大驚:「你怎麼進來了?」

  丁巫想要說些什麼,張口卻只吐出一口血沫,就暈過去了。

  吳典用看著丁巫身上的傷,好傢伙!從屁股以下到大腿,被打得完全沒有一張好皮了!

  屁股都打爛了,大腿腫得老高,看起來起碼打了一百板子的樣子。

  丁巫犯了什麼事被打成這個樣子?他義妹不是有汪大夏和路統領當靠山麼?

  萬貨商行如何被錦衣衛覺察一鍋端?其實吳典用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他懷疑過自己的手下們,也懷疑突如其來的鄰居丁巫,畢竟丁巫和錦衣衛陸纓和汪大夏都有裙帶關係,而且店裡恰好是教主要走的時候出了問題。

  但是看到丁巫這幅慘樣,吳典用的疑心還是落在了手下身上,習慣背叛的人,總覺得別人都是叛徒。

  吳典用一直和店裡的手下們隔開,他並不知道目前外面發面發生了什麼,只曉得錦衣衛還沒有抓到教主趙全,否則的話,就不會一直追問他了,看他實在無法吐出有用的情報,就棄之如敝履。

  吳典用和教主一樣,都是極端自私之人,如今他失去了利用價值,沒有了活路,是誰出賣了白蓮教,吳典用並不關心,他也不關心丁巫怎麼落得這個下場。

  他只想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我要不要把最後一點底細都抖出來呢?

  還是留著關鍵時刻用?

  吳典用瑟縮到牆角想著如何活命,丁巫趴在床鋪一張破涼席上一動不動。

  約過了半個時辰,獄卒過來送飯,在上一個牢房裡,還有肉有菜有白米飯吃,這個牢房每人只有一碗粥,一個粗糲到劃嗓子的粗麵餅子,一碟蘿蔔纓鹹菜。

  吳典用也不敢說什麼,乖乖領了飯蹲在牆角吃,獄卒用棍子往丁巫腫脹的屁股上一敲,「吃飯了!」

  啊!

  丁巫活活疼醒,他根本站不起來,生活不能自理,只得趴在涼席上乞求吳典用,「麻煩吳掌櫃幫我把飯拿進來,我現在動不了。」

  吳典用不曉得丁巫犯了何事,不敢惹麻煩,沒有理他。

  丁巫說道:「我只要那碗粥,餅子和鹹菜都歸你。」

  吳典用這才給他拿飯。

  丁巫喝了半碗粥,總算有些力氣,嘆道:「我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不知被什麼人胡亂攀咬,說我是白蓮教的人,我被抓到這裡一陣毒打,非要我招教主在何處?我那裡知道什麼教主,我就想做點藥材買賣發財。」

  吳典用不信,「你不是還有汪衙內這個靠山嗎?你那個義妹沒來求情?」

  「求了啊。」丁巫說道:「要不然早就被打死了,在刑訊室,我這些傷算是最輕的,只是打板子,我看你店裡好幾個伙計都在那裡,十個手指甲都被拔光了,還有用蠟燭油滴眼睛的。」

  吳典用聽了,倒吸一口涼氣:幸虧我跪的早啊!要不然就要吃盡苦頭了!

  不過,聽丁巫說她妹妹求情還挺管用,吳典用覺得丁巫是個可以利用之人,當即就變了臉色,將丁巫的飯菜還給他,把粗糲的餅子一點點掰碎了,泡在剩下的半碗粥裡化開,添了點鹹菜,方便下嚥。

  「吃吧。」吳典用拿著木勺子給丁巫餵食。

  「多謝。」丁巫一邊吃,一邊抱怨,「白蓮教,笑話,我怎麼可能加入白蓮教呢?當年我爹貴為兵部尚書,都快要入閣當閣老了,就是因白蓮教帶路,俺答汗的軍隊長驅直入,我爹奉命死守京城,不得出戰,最後才落得個家破人亡的結果。我恨白蓮教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加入呢?」

  丁巫吃了幾口,問道:「吳掌櫃也是被攀咬進來的吧?我看你身上乾乾淨淨的,沒吃什麼苦頭,應該很快就能放出去了。」

  「我的情況……比較特殊。」吳典用謊話開口就來,「不滿你講,我以前被白蓮教蠱惑,加入過一陣子,但是後來我發現白蓮教只是欺騙教民,為了斂財,根本不是為了普度眾生,救苦救難,我就醒悟了,棄暗投明,和錦衣衛合作,把教主騙過來,本想一網打盡的,結果出了岔子,讓教主給跑了。」

  丁巫問:「你功過相抵,為何還要將你關押在此?」

  吳典用嘆道:「沒抓到教主,錦衣衛雖然沒有拷打我,但懷疑我的誠意。唉,我現在是兩面不是人吶。」

  丁巫嘆道:「同時天涯淪落人,錦衣衛說我和你們萬貨商行交好,連選藥鋪都選在你們隔壁,定是加入了白蓮教。錦衣衛兩個探子扮作的商人去順天府衙門誣告你們用假銀票,目的是找藉口查封你們的產業,搜店鋪倉庫,拖住教主。可是我不知道啊!我還傻乎乎和武都頭說情,甚至把汪衙內也叫過去給你們撐腰。其實這就是汪衙內做的局,他怕打草驚蛇,就假裝答應了,只是為了拖延時間而已。」

  想到這裡,丁巫懊悔的雙手捶著破涼席,「就因我給你們求情,連汪大夏現在都懷疑我。我跟他解釋無數遍了,說我恨白蓮教,可是他卻說白蓮教的人都是朝廷有怨懟之心,覺得朝廷不公。害得我母親死在流放途中的是朝廷、判我父親死刑的是朝廷、我從貴公子淪為一無所有的流放者也是朝廷。所以我暗中加入白蓮教,報復朝廷。」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那裡敢怨恨朝廷,我只想保住性命,留在京城,不回鐵嶺苦寒發配之地。當然,如果能夠發財就更好了,為了把藥鋪開好,我當然要和鄰居把關係處好了,以後大家有個照應。我就想多賺錢,生意興隆,過點好日子也有錯嗎?換成他汪大夏做生意,是不是也得和鄰居鋪子搞好關係?」

  「沒想到這句話把他惹毛了,說他出身千戶之家,才不屑做這些商賈之事。」

  「我一身傷都是他打的,若不是我義妹苦苦求請,恐怕要被他打死。」

  一提汪大夏之名,吳典用一下子回到了雨夜馬車裡被一頭銀針支配的恐懼,他的腦子快被汪大夏用銀針逼供給攪合成了漿糊,頓時覺得頭疼起來!

  汪大夏這個瘋狗!這的確是他能夠幹出來的事情!

  那三個府學學子只是言語調戲了他的情人魏大夫,他就脫了三個學子衣服,裸身遊街示眾。這種折磨人的「天才」手段,只有他才想得出。

  「別提這個人了。」吳典用臉色蒼白,捂著腦袋,「他不是人,他是個魔鬼。」

  丁巫點頭,「可不,此人喜怒無常,紈絝任性,手段毒辣,我義妹無名無分的跟了他,也不曉得將來是個什麼結果。所以我經常勸義妹,以色侍人,豈能長久?趁著跟了他多撈些錢財和好處是正經,可別虛度了青春。只要有了錢,將來找個老實人嫁了,過安穩富足的日子。」

  丁巫如此實際,毫無廉恥之心,只看利益,坦誠的吃著義妹的軟飯,吳典用頓時覺得他是知己,也從丁巫身上看到了希望,說道:「那天在積水潭畫舫……他們兩人很親密,隔著屏風卿卿我我,汪——這個魔鬼被你義妹深深迷住了,什麼都聽她的。你要洗清冤屈脫身,還得靠你義妹和他的關係。現在別和魔鬼搞僵了,受苦的還是你。」

  吳典用繼續給丁巫喂雜糧餅子泡稀粥鹹菜,「丁老闆出獄了,不要忘記在下,在下也很冤枉啊,在下比竇娥還冤。」

  「我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嘛。」丁巫努力往下嚥飯,「咱們也是一起坐過牢的交情了,同患難,共富貴。我很欣賞吳掌櫃,將來我們都出去了,藥鋪開張,你來當我的掌櫃,咱們有錢一起賺。」

  吳典用忙不迭的應下,心道:我這幾年偷偷攢的私房錢夠開一百個藥鋪了,還用得著給你當個破掌櫃。我只是想借你脫身而已。

  就這樣過了一夜,丁巫屢屢被疼醒,趴在破席上哼哼唧唧,一會叫娘,一會叫爹,又不能翻身,很是淒慘。

  吳典用從破被子裡摳了些棉花堵住耳朵,沉沉睡去,萬事都不如自己的身體重要,他吃得不好,再睡不好就要命了。

  次日,獄卒送來早飯——只有兩碗清澈見底的稀飯,還不知是用了陳了多少年的穀子熬成的,一股黴味。

  吳典用取了兩個人的稀飯,「兄弟,吃吧,總比餓肚子好。」

  兩人喝了飯,更餓了,肚子開始造反,咕嚕咕嚕亂叫。

  這時聞得一股要命的肉香,好像是肉包子的氣味。

  原來是魏采薇過來探監,給義兄送牢飯。

  魏采薇遞給獄卒一張紙條,「這是路統領特批的,允許我進去給義兄療傷。」

  吳典用:嘖嘖,這個寡婦真厲害,腳踏兩隻船。

  獄卒不放心吳典用,先開了門,給吳典用上了腳鐐,將他拴在牢房角落,不准他靠近別人,才放了魏采薇進去。

  魏采薇放下食盒,端出一籠肉包子,一罐子牛乳。

  丁巫還沒忘記吳典用,「給他分一半。」

  魏采薇猶豫,「可是……他是白蓮教的,你本就被白蓮教的人胡亂攀咬才入獄的,如今瓜田李下,你要避嫌,怎可以食物相贈?汪大夏又要懷疑你了」

  丁巫不敢和汪大夏頂嘴,但是面對義妹,他駕輕就熟的拿捏她,「你以前那麼聽話,我說什麼,你做什麼。如今你攀上高枝了,我的話不管用了?」

  魏采薇只得把牛乳和包子都分了一半,遞給吳典用。

  吳典用道了謝,盡量斯文的吃起來。

  丁巫吃早飯的時候,魏采薇用剪刀剪開他的衣服,不顧男女大防,給他腰部以下,膝蓋以上的傷處上藥。

  「輕點!」丁巫疼得捶床。

  魏采薇說道:「你的傷在皮肉,並沒有傷到筋骨,看起來很可怕,其實沒有那麼重,汪大夏是手下留了情的。有口供指認你,你又給白蓮教教主說過情,差點壞了錦衣衛的謀劃。他要是不打你,如何跟上頭交差?聽說皇上親自過問此案。他有他的苦衷啊。」

  丁巫陰陽怪氣的說道:「哦,那我得好好感謝他。我想感謝他,也得先出去啊,你把他伺候舒服了,他定會答應。」

  魏采薇沉默片刻,說道:「他說會想法子把攀咬你的那個人打得改口供,還你清白。」

  丁巫問:「要等什麼時候?現在就去打啊,打服了就改口供,我就可以出獄了。」

  魏采薇說道:「可是……陸統領和陸大人都在懷疑你,怕是沒有那麼快了結此事。」

  丁巫聽了,連忙說道:「那你就去伺候陸統領,他對你一直餘情未了。」

  魏采薇上藥的手指一滯,「我又不是娼婦。放我進來給你上藥,已是陸統領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我不能要求太過分。」

  丁巫冷冷道:「你不要忘記,若沒有我救你,你就像路邊一條野狗般病死了,是我要家僕收養你、教你醫術,沒有我,你什麼都不是。如今,我在這個鬼地方快要疼死了,你就不能為了救我,當一回娼婦?」

  魏采薇再也忍不住了,用帕子擦乾手上的傷藥,「我把你從鐵嶺苦寒之地弄到京城、你一個流放者能在京城立足,難道是靠你自己?你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房子、把我的男人們當靠山、藥鋪的本錢也是我給你的,你卻把我當娼婦?」

  「娼婦京城多的是,比我年輕,比我好看,還有才藝,陸統領和汪大夏是瞎了眼不嫖她們來嫖我?圖我年紀大?圖我是寡婦?虧你能想得出來!」

  「藥你自己塗。你好好在牢裡反省自己,我已經不是當年卑微如野狗般的任你擺布了,你休得再把我當狗,我是人。」

  魏采薇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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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3 00:30: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八十九章 軟飯硬吃

  丁巫趴在破席上叫道:「你給我回來!」

  魏采薇頭也不回的說道:「我說過了,我不是那條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野狗。」

  丁巫惱羞成怒,正要再叫,吳典用連忙阻止,「丁老闆少說兩句吧,魏大夫正在氣頭上,話趕話的,就吵開了。現在你身陷囹吾,還需她搭救,忍一忍。」

  丁巫聽了這才閉嘴。

  獄卒過來給吳典用開鎖,解開鐐銬,吳典用忙過去給丁巫餵包子。

  丁巫搖搖頭,「我沒胃口,你吃吧。」

  把魏采薇給氣跑了,下一頓美食還不知是什麼時候,吃了上頓沒下頓,吳典用不客氣,就自己吃了,「不是我說你,如今不是她求你,是你求她,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樣子,把身段放低,萬事等出獄之後再算賬。」

  丁巫說道:「不是我不懂這個道理,但是女人和男人還不一樣。這女人就得馴服,打十個巴掌,再給個甜棗吃。你得貶低她、要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把她周圍的人都說得一無是處,要她以為離開你她就不能活,別人都不能信,她才能死心塌地的跟著你。給她太多好臉,她反而不信你。」

  丁巫胸有成竹的說道:「你不要著急,她一直都這樣的,嘴上說不要不要,當她從男人那裡受了丁點委屈,還是會跑到我這裡哭著喊我大哥,求得我的原諒,回到兄妹相依為命的時候。」

  「這幾年都是這麼過來的,她早就被馴化成我的掌中之物了。以前養我的那對家僕死後,我這幾年其實一直靠她養活,她照樣尊我為大哥。我得維護當大哥的顏面,面子垮了,她就不信我了。」

  吳典用聽了,心道:嘖嘖,這是吃軟飯的最高境界——軟飯硬吃啊,高,實在是高。

  魏采薇出了牢房,嫌棄臉立刻換成憂鬱臉,去找陸纓,陸纓要她坐,命人給她端上父親常喝的養生參茶,「你還病著,本不該找你來,可是這齣苦肉計沒有你就演不成,丁巫的板子就白打了,所以要汪大夏把你帶過來送牢飯,唱給吳典用看。」

  魏采薇的風寒還沒有好,有些憔悴,臉上的紅潤完全靠胭脂擦出來的,她喝了一口參茶,面色稍緩,「這齣苦肉計太冒險了,他知道我會反對,所以挨完板子才告知我,生米煮成熟飯,我反對也是來不及了,只能配合他演戲,看到他都被打爛了,我——」

  丁巫遭罪,魏采薇心疼,「我難過的要命,嘴上卻還要和他爭論。丁大哥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只要做了決定,就像個石頭似的不會回頭。陸統領,他已經付出這麼多了,不要讓他白白犧牲啊。」

  陸纓心裡酸酸的,面上依然淡淡的,說道:「我們錦衣衛自是會全力配合他『身敗名裂』,這只是開始,還有更痛苦的事情等著他,望你有所準備。」

  「還有?」魏采薇將參茶往桌上重重一擱,「他不會武,身上的傷已經是極限,再嚴刑拷打,他會殘疾的。」

  陸纓說道:「不是皮肉之苦,是在心上捅一刀。需要你配一副藥,讓丁汝夔假死。」

  「什麼?」魏采薇立刻站起來。

  陸纓說道:「要得到白蓮教和俺答汗信任,苦肉計和你鬧翻是遠遠不夠的,必須讓丁巫最後的一點翻身指望也徹底消失,他的叛逃才有充足的理由。這也是為了保護他而不得已為之。」

  「要麼不做,要麼做絕,必須做的絕對真實。陸大人已經同意了,還告知了皇上,皇上沒有反對,那就是同意。陸大人會在丁汝夔假死之後,將他遠送雲南,隱姓埋名,從此脫離牢獄,等丁巫功成之後,皇上會赦免丁汝夔的死罪,讓他們父子團圓。」

  陸炳會同意這個大膽的計劃,除了丁巫決定自毀投敵的決心,還有他自己反復中風,身體每況愈下,隨時都有可能徹底倒下的原因。

  陸炳是個未雨綢繆的人,第一次中風後就立刻要張天師幫他選擇了三里屯的墓地,還在周圍建了祭田、祭屋等等,將來即使抄家,後代人也有個棲身之所,因為用於祭祀的田地房產在免抄之列。

  嚴世蕃又發現他每年年底在死刑復核上的讓丁汝夔脫險的小技巧,今年他故技重施,怕是難了。可是萬一他死了,丁汝夔怎麼辦?嚴世蕃要弄死丁汝夔,易如反掌。

  但丁巫主動提出自毀打入敵營、建功立業、為父贖罪的計劃。

  且不說丁巫是否會成功,即使他後來不成功,至少丁汝夔已經「假死」,就不會再死一次了。丁汝夔能夠脫離牢獄,繼續活下去,不用再擔心受到嚴世蕃的威脅——因為他已經死了。

  權衡利弊,利大於弊,所以陸炳秘奏嘉靖帝,嘉靖帝恨透了差點讓大明覆國的白蓮教,只是暫時犧牲一下丁巫的名譽、把丁汝夔這個蹲了十年監獄的廢棋成為死棋,對大明沒有損失,這買賣劃算,嘉靖帝當然答應了。

  魏采薇沒想到計劃真正的殘酷在這裡,連連搖頭,說道:「不行,丁汝夔絕對不會答應用兒子來換命的。」

  陸纓說道:「汪大夏正在和丁汝夔解釋此事。不瞞你講,陸大人這次第三次中風,半邊身體麻痺,並非摔傷,不曉得還能撐多久,萬一——憑我的力量,是護不了丁汝夔的。畢竟連我也是依附陸大人才能在錦衣衛有一席之地。」

  陸纓如此坦率,把困難擺在面前,魏采薇頹然的坐回原位,她是大夫,太明白陸炳在短短三個月時間裡三次中風後果有多麼嚴重,這個巨大的保護傘一旦消失,人走茶涼啊,到時候別說丁汝夔了,就連陸纓和汪大夏在錦衣衛能不能幹下去都是問題。

  而後宮裡,陳經紀還在內書堂讀書、尚壽妃還沒進宮當宮女、李九寶也還沒有進裕王府。未來的幫手和靠山們還在萌芽當中,長成可以遮風避雨的大樹還早著呢!

  地牢裡,丁汝夔聽到汪大夏的解釋,當然反對,「不行,我不能用兒子的性命和名譽來換自己的性命。我寧可在這裡坐牢等死。」

  汪大夏也很糾結,但身為人子,他能夠理解丁巫孤注一擲的做法,說道:「我也有個爹,我爹對我從來沒有好臉色,整天呼來喝去的,縱使我做了好事,或者他做了為我好的事情,也非要用貶低諷刺的話語打壓我。好像不罵我就渾身不自在似的,我一直很煩他。」

  「可是,如果我爹遇到和你同樣的問題,我大概也會做出和丁巫一樣的選擇。去拼一把,總不能睜著眼看我爹等死,如果順利的話,還能將功贖罪,絕地求生。」

  汪大夏說的都是真心話。

  上一世,汪大夏是因父親汪千戶被白蓮教炸斷雙腿、背部燒傷,還一個人扛下所有責任,削職丟爵,在大雪天裡被抄家,全家被趕出住了百年的大宅。

  半夜,汪大夏眼睜睜看著父親醫治無效,活活疼死,悲憤交加,揮刀自宮,走了進宮當太監這條捷徑,他進宮的初衷,也是為了彌補父親的過錯,鏟除白蓮教。

  在頭條胡同一夜之間被燒成灰燼、四人被活活燒死的人間慘劇上,汪千戶和當時的錦衣衛陳千戶無疑都有責任。陳千戶再次賄賂嚴世蕃,把所有責任甩到汪千戶頭上,汪家遭遇滅頂之災,汪大夏後來也沒有放過陳千戶,順便加入了倒嚴的隊伍,成為推倒嚴家的一把好手。

  這就是汪千戶和汪大夏的父子關係,看似每天都在崩潰鬧翻的邊緣,其實堅如磐石,並不比丁汝夔和丁巫父子情薄弱。

  為了父親,上一世汪大夏揮刀自宮,這一世丁巫自侮投敵,身敗名裂。

  當父親難,當兒子的也不輕鬆啊。

  汪大夏上一世和丁巫一樣走了一步險棋,這一世汪家雖然沒有遭遇滅頂之災,逼得他揮刀自宮,鋌而走險。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天然的能夠理解丁巫的艱難抉擇,也佩服他置於死地而後生的勇氣。

  汪大夏希望丁巫計劃順利,早日成功,所以主動請纓來地牢勸丁汝夔,「……你就當不為自己,是為了成全丁巫。丁巫不能參加科舉走仕途,自稱草民,嘴上從來不提,其實心有不甘。」

  在汪大夏的勸說之下,丁汝夔終於答應配合假死。

  且說牢房裡,吳典用每天幫丁巫塗膏藥,魏采薇的膏藥有化腐為肌之效,十天過後,丁巫都可以翻身走兩步了。

  只是自從和魏采薇吵翻,魏采薇不再來送牢飯,只託付汪大夏捎了兩罐藥膏和內服的藥丸子,丁巫的傷勢飛快好轉,但每天只能吃著菜裡沒有一滴油的牢飯,都瘦了。

  丁巫一副打腫臉充胖子的得意,和吳典用炫耀,「你看,我就說她不會真的扔下我不管吧。」

  吳典用還指望著他脫身呢,附和道:「丁老闆御人有術,佩服佩服。」

  次日,汪大夏來了,命獄卒打開牢門,「那個攀咬你的白蓮教翻供了,你是清白的,可以走了。」

  丁巫委屈的很,「我就說不是了!你們非不聽!白白受了皮肉之苦,還蹲了這些天的監獄、吃狗都不吃的牢飯,就這麼算了?錦衣衛不得補償我些什麼?」

  吳典用連忙過去說道:「還有我,汪大人還記得我吧,我該招的都招了,我何時可以和丁老闆一起出去?」

  汪大夏瞪了他一眼,「你的事情得陸統領發話,我可管不著。」又遞給丁巫一套白色緇麻孝衣,「這是魏大夫要我給你準備的,快換上,你爹死了,送他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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