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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蓮花郎面] 風光之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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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31 17:21: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除了西班牙語老師向父親匯報成績之外,阿諾沒經歷過這麼可怕的時間。

  他的哥哥面無表情地看著地上的奴隸。

  房門正在有節奏地響著。

  卡蘭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黑髮像烏雲般蓋在阿諾的心上。

  「阿諾,你睡了嗎?」

  是母親的聲音。

  拉斐爾冷靜道:「你還愣著幹什麼?把她藏起來。」

  阿諾連忙打開鞋櫃。

  「你想悶死她嗎?」拉斐爾制止了弟弟,「讓她去廁所待著。」

  不用他說,卡蘭已經跌跌撞撞地衝進了廁所裡。

  她把門關上後,拉斐爾打開了臥室門。

  門外站著蒂琳夫人,她穿了件簡約的晚禮服,脖子上繫著青色絲巾,皮膚細膩,妝容優雅。拉斐爾看得出她剛做過指甲,頭髮也散發出自然的芬芳。

  「你怎麼不在自己房間?」她見開門的是拉斐爾,不由蹙眉問道。

  拉斐爾張了張口,這時候阿諾跑出來說:「母親,我和哥哥在說話,沒聽見您敲門!」

  蒂琳夫人溫柔地看著幼子,心疼地摸摸他的臉,替他把衣襟壓平。

  「辛苦了,親愛的,你真是勤奮又好學的好孩子。」

  拉斐爾一言不發。

  「別太累了,想玩的話就出去玩一會兒吧。我聽說最近有馬戲團巡演,你要和朋友一起去嗎?和哥哥一起去也可以。」

  「不,不用了。」一想到廁所裡的卡蘭,阿諾就如針芒在背,一句話都不想多跟她說。

  蒂琳又摸了摸他的臉:「好吧,如果缺零花錢,盡管找我要。」

  一直保持沉默的拉斐爾終於忍不住道:「母親,他根本不會用錢。你忘了他上次買三十隻黑天鵝放生在我們湖裡最後驚動動物保護組織嗎?」

  蒂琳皺了皺眉:「零花錢你也有,拉斐爾,沒必要跟弟弟爭這些。」

  「我不是……」拉斐爾抿了抿嘴,「我知道了,母親。」

  蒂琳對阿諾寵溺地笑了笑:「早點睡,明天我會來叫你起床的,小懶蟲。拉斐爾,你也去睡吧,別打擾弟弟了。」

  拉斐爾離開房間,阿諾依依不捨地看著他。

  等蒂琳夫人回自己臥房,卡蘭才從廁所裡出來。

  「公爵夫人是不是不喜歡拉斐爾?」她直白地問道。

  阿諾哽了一下:「關你什麼事,快滾回花園。」

  「她明顯更偏心你。」卡蘭現在一點也不怕阿諾,她聳肩道,「拉斐爾說什麼都是錯的,他連呼吸都是錯的。」

  她想不通為什麼。

  因為拉斐爾比阿諾沉穩,成績也更優異。

  況且他們倆是雙胞胎,在父母眼中難道不是一樣重要嗎?

  「不、關、你、的、事!」阿諾憤怒地把她推出門。

  「好吧,我走了。」卡蘭語氣譏誚,學著蒂琳寵溺的口吻道,「晚安,媽媽的小寶貝。」

  「滾!」阿諾只想把她掐死。

  卡蘭從安全通道離開,回到了花園裡。

  這裡晚上不開監控,所以比較安全。

  她打開雜物間,發現裡面早已經站了個人。

  「你為什麼在阿諾房間裡?」拉斐爾站在黑暗之中,銀白色短髮覆著薄薄的月光。

  卡蘭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阿諾是長直髮,眼神高傲乖張,幾乎就是他父親的縮小版。

  拉斐爾是短捲髮,平時冷靜沉默,沒有那麼強大的氣勢。

  也許是因為這種相似,導致蒂琳夫人更偏愛幼子。

  「我是去教你弟西班牙語的。」卡蘭漫不經心地回應拉斐爾,「對了,我跟你爸睡過了。」

  這兩句話並列在一起,讓拉斐爾難以消化。

  「你得了妄想症嗎?」他緩慢又艱難地問道。

  「蒂琳夫人在夜宵裡加了料,而我正好在城堡裡教阿諾西班牙語,然後就出事了。謝謝你幫我跟醫生拿藥。」

  拉斐爾看見卡蘭嘴角的譏笑,漸漸意識到她在說真話。

  而且她說的時間都對得上。

  就是從那晚開始,父母之間變得有點怪異。

  卡蘭輕快地說:「蒂琳夫人應該不知道。你父親事後看起來恨不得殺我滅口,他肯定不會主動跟你母親說。」

  拉斐爾花了很久恢復語言能力。

  「……那些藥你按量吃了吧?」

  卡蘭不得不佩服他的理性:「當然。」

  拉斐爾鬆了口氣:「那就好……」

  雜物間裡陷入沉默。

  卡蘭目光尖銳地盯著拉斐爾。

  拉斐爾把自己一開始的質問忘了個一乾二淨,滿腦子都在想他那個納粹主義父親睡了他的黑髮女同學。

  這件事傳出去能讓希歐維爾家聲名掃地。

  「你最好在他緩過神來之前逃跑。」拉斐爾聲音緊繃,像將斷未斷的鋼絲,「我覺得他會殺人。而且你真的按照說明書吃了藥嗎?是吃的是成年人份量吧?」

  「這玩意兒還有未成年人份量?」

  「……」拉斐爾腦子發脹,「藥物都是有失敗率的,我改天給你找個孕檢棒過來。」

  卡蘭笑出了聲:「如果真懷了,你還要親手給我流產嗎拉斐爾?」

  拉斐爾越來越窒息,他打開窗戶透了透氣。

  卡蘭滿不在乎:「你爸都38歲了,不存在什麼一次就中的可能性……」

  「我不想跟你討論這個。」

  卡蘭第一次看見拉斐爾生氣的樣子。

  「該死……」他咒罵了一句什麼,「真該死,這事兒絕對不能讓母親知道。她會起訴離婚的。希歐維爾家族歷史上就沒出過這種醜聞!而且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為了讓你頭疼。」

  卡蘭在床邊盤膝坐下,姿勢一點也不像拉斐爾認識的貴族女孩子。

  「在整個莊園裡,只有你會跟我統一戰線。拉斐爾,我之前的感謝是真情實感的。」

  拉斐爾快要抓狂了:「我幫不到任何忙!!希望東線的戰事能讓父親忘記處理你……天哪,你可千萬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就讓他以為你死了吧。」

  拉斐爾臉色太差了,卡蘭也沒有再刺激他。

  她嗤笑道:「放心吧,我巴不得永遠不要再見他。」

  這可是大實話。

  但現實往往事與願違。

  週六,公爵要和夫人來玫瑰花園約會。

  僕人們都被趕走了,卡蘭則被鎖進工作間裡。

  她可以透過單向玻璃看見外面,但是外面看不見她。

  璀璨冬陽下。

  公爵夫人穿著少女氣十足的蕾絲長裙,打了陽傘,坐在茶几前,輕嗅摘下來的鮮花。

  公爵坐在她對面,裝飾有鍍金鏈條的白西裝和他的髮色融為一體,一看就是沒認真挑選過的打扮。他面前擺著報紙,但是沒看,連紅茶也沒動。

  「最近怎麼樣?」希歐維爾在沉重的氣氛中找了個話題。

  「最近怎麼樣?」蒂琳重復了一遍,冷笑道,「我們住在一個屋簷下,你不覺得這個問題很可笑嗎?」

  希歐維爾不覺得有什麼問題:「但是我們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都不在一起,關心一下你總沒錯吧。」

  蒂琳最近過得很好。

  畫展一如既往地美妙,各個劇場歌劇水平不減,晚禮服都很好看,姐妹們跟她抱怨自己丈夫時,她也可以適時地亮出希歐維爾送的珠寶。

  什麼都不缺。

  什麼都很好。

  蒂琳沉默著喝了口茶。

  希歐維爾見蒂琳不說話,心情也變差了。

  「我只是問問而已……你也不知道我最近怎麼樣,不是嗎?」

  「我沒興趣。」蒂琳冷若冰霜,「無非就是東線戰爭。」

  希歐維爾語氣平緩:「你是故意想找個理由吵架嗎?如果需要道歉,我也可以……」

  「你又要給我買什麼畫?」

  希歐維爾微訝:「你上次提過的那副……什麼?《春天》?」

  「《春天的牧童》。」蒂琳面無表情,「我上次提到它的時候說它像是磕了二百斤藥的人把頭塞進馬桶裡旋轉三百圈畫出來的廢渣。你根本沒有聽我說話,愛德蒙。」

  希歐維爾忽然生出幾分陌生感。

  蒂琳叫了他的名字。

  她從認識到現在,都是稱他「希歐維爾」的。

  因為他即是家族本身。

  蒂琳冷靜地說:「我喜歡的也不是鑲嵌了四百顆鑽石的訂製婚紗,而是那個海藍寶石冠。」

  希歐維爾訝然。

  這是結婚時候的事,沒想到蒂琳還記得。

  他也記得:「那個寶石冠跟女王的撞了款式。」

  蒂琳揮舞著手說:「我也根本不喜歡尖頂的雙子塔,我想要圓頂的。」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因為你已經請設計帝國劇院的設計師畫好草圖了!」

  「可以讓他改啊?只是尖頂和圓頂的差別罷了。」

  蒂琳看著希歐維爾不解的神色,壓抑已久的不滿瞬間爆發了。

  她大聲道:「就連這座玫瑰花園!也完全不是我想要的樣子!你看見這個透明玻璃頂了嗎?」

  希歐維爾抬起頭:「看見了……它不是挺敞亮的嗎?」

  蒂琳用力舉起手中的遮陽傘,一字一句地道:「它讓我不得不撐傘逛自己的花園,整整二十年。你知道我要買多少把傘,每天要花多少時間在鏡子前,才能湊合出一身約會的裝扮嗎?」

  她把手一揚,扔掉陽傘,沉默良久。

  「我想去姐姐家住一段時間。」

  這就是分居的意思了。

  希歐維爾完全想不通為什麼會走到這步。

  他仔細回憶,除了蒂琳不知道的雜物間事件,他最近好像沒做過任何會惹她生氣的事情。

  她莫名其妙地沖他發了通火。

  「蒂琳……別這樣。」希歐維爾撿起傘,試圖挽留,「如果你想分開冷靜一下,完全可以待在城堡裡,反正我們本來也不怎麼見面……」

  蒂琳的教養不允許她翻白眼。

  但她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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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1 00:54: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工作間裡的卡蘭正在捧腹大笑。

  太好笑了。

  這是什麼經典分手場面。

  大公那臉茫然的表情她能記一輩子。

  看見公爵夫人揚長而去的背影,她覺得心情好極了。

  「你在笑什麼?」工作間的門忽然被打開,卡蘭沒來得及收回笑容,就看見一身白西裝,拿著女式陽傘的公爵站在門邊。

  他用萬能鑰匙開了工作間的門。

  因為卡蘭在裡面笑得太大聲了。

  希歐維爾陰沉地逼近。

  卡蘭毫無避讓的意思,她譏諷道:「我建議你找個暴雨天,別帶傘,親自開車去她姐姐家接她回來。記得在後備箱塞滿玫瑰和香檳。」

  希歐維爾沒想到她聽見了全部對話。

  「閉嘴。」他冷冷道。

  卡蘭不怕死也不怕被他瞪著。

  她坐在工作台上,微微傾身,用矯揉造作地口吻說:「什麼?什麼《春天》?是《春天的牧童》!哈哈哈哈哈哈……」

  說到最後,她忍不住咯咯笑起來,聲音清脆動人。

  剛才蒂琳離開時,希歐維爾都沒有這麼生氣。

  「我讓你閉嘴。」他用權杖指著卡蘭的喉嚨。

  卡蘭高高昂著頭,身體很脆弱,眼神卻充滿不馴。

  「現在你有兩根拐了,公爵大人。」她指了指那把女式陽傘,「真適合您的美貌。」

  希歐維爾攥得指尖發白。

  像她這麼刻薄惡毒的孩子,真是看一眼就惹人生厭。

  「你在養奴場也這麼猖狂嗎?」希歐維爾收回權杖,手撐在她的工作台旁。

  卡蘭迅速感覺到了他身上的熱度。

  「離我遠一點。」

  希歐維爾像鯊魚嗅到血腥味一樣嗅出了她的恐懼。

  「前幾天你可不是這麼說的。」他把手放在卡蘭的腰際,「我記得你很熱情,恨不得徹夜黏在我身上。」

  卡蘭逐漸開始害怕。

  她已經看開了生死,如果希歐維爾氣得想滅口,她完全不怕。她甚至覺得比起在莊園裡受奴役,死了還更好些。

  但是她接受不了身體上的侵犯。

  她以為希歐維爾不可能有這種想法。

  他是個傲慢自矜的人,從那天他飽受折磨的懊惱眼神中可以看出,跟黑髮人種近距離接觸還不如殺了他。

  「別碰我,你這頭白豬。」卡蘭冷冷地說。

  但是希歐維爾已經感覺到了她的顫抖。

  他對她驚恐無措的樣子很滿意,於是更近一步壓迫道:「你應該叫我主人。」

  卡蘭噁心得想吐。

  「豬。」

  希歐維爾發現她罵人的詞匯很貧瘠。

  他用力把卡蘭抵在工作台上,恫嚇道:「你再叫一遍試試。」

  卡蘭張了張口,果然不敢再叫了。

  希歐維爾更加滿意:「以後你要叫我主人。」

  滾吧,噁心的老男人。

  卡蘭一言不發地看向別處。

  希歐維爾在這樣的距離下聞到了她的氣味。

  他莫名想起她來莊園第一天,披著一條破布撞進他的懷裡,那時候他也聞到了這樣的氣味。

  像含在舌下的鐵鏽。

  非常……骯髒。

  有種近似血液的甜美,但其實並不是。

  希歐維爾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已經在她鎖骨處深嗅了一口。

  「你真猥瑣!」卡蘭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奮力掙扎,居然真的掙脫了。

  希歐維爾回過神來,想重新制住她。

  兩個人在追逐中碰到了某個開關,工作台亮了一大片指示燈,外面所有自動灑水裝置都啟動了。整個溫室裡就像下了一場暴雨,嬌養的玫瑰們不堪捶打,紛紛墜地。

  女僕們趕到時,希歐維爾已經走了。

  工作間只有卡蘭,她百口莫辯。

  幸好根本沒人關注她,所有人都忙著收拾地上的狼藉,女僕長也沒來。

  卡蘭悄聲問別人:「女僕長去哪兒了?」

  「陪夫人去姐姐家探望了。」

  卡蘭大鬆一口氣。

  臨時替代女僕長位置的人餓了她幾天,但她完全不受影響。

  因為阿諾每晚都會給她準備吃的。

  不知道為什麼,阿諾最近心情很好,甚至偶爾願意跟她開開玩笑。

  某天晨跑時,拉斐爾經過花園,卡蘭問起了這件事。

  「都是因為母親不在。」拉斐爾告訴她。

  「他不喜歡蒂琳夫人?可蒂琳夫人不是很偏愛他嗎?」

  「這很復雜。」拉斐爾不想多做解釋。

  「你可以簡單地說一下。」

  拉斐爾皺眉沉思,然後說:「因為阿諾慕強。他喜歡父親,也喜歡我,唯獨不喜歡母親。在他看來,母親只是個無所事事又很有錢的蠢女人罷了。他經常說些讓母親傷心的話……唉。」

  「叛逆期,我懂。」卡蘭聳聳肩,「你母親準備什麼時候回來?」

  拉斐爾忍不住道:「要不是你誤觸了灑水器開關破壞約會,我母親也不會被氣走!你為什麼……」

  「等等,你爸是這麼解釋的?」

  卡蘭才知道自己背了一口黑鍋。

  「關我屁事!明明是他對我動手動腳,我才會在躲閃的時候不小心打到總開關!在我打開所有灑水器前,可憐的蒂琳夫人就被他這頭蠢豬氣走了!!」

  拉斐爾選擇性忽視了她對父親的侮辱稱呼。

  「你說他什麼……對你動手動腳?他想用權杖揍你嗎?」

  「他都把手放在這兒了!!」卡蘭指了指自己的腰,又指了指胸,「還想埋頭舔……」

  「夠了!」拉斐爾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每次都要聽她繪聲繪色地描述這些。

  這讓他以後怎麼面對父親。

  卡蘭心有餘悸地抱怨:「聽說貴族們私底下都玩得很開,但他看起來也太飢不擇食了。我不是貶低我自己的意思……可是,城堡裡那些金髮女僕不是各個都比我美嗎?他還想讓我叫他主人,做夢去吧,城堡裡那群人還叫得不夠嗎?」

  「……」拉斐爾艱難地說,「僕人們都叫父親『公爵大人』……沒有『主人』……這種叫法……」

  卡蘭意識到這是一種情趣,差點跳起來:「我受不了了,殺了我吧拉斐爾!!」

  拉斐爾冷靜地說:「他應該沒這想法,只是嚇唬嚇唬你。父親對黑奴已經厭惡到了不願意多看一眼的程度……」

  如果希歐維爾聽見這番解釋,肯定會很認同。

  但卡蘭無奈望天:「你真該看看他的眼神。」

  跟被下了藥的那晚一模一樣,隨時有可能吃人的眼神。

  卡蘭描述起來很輕鬆,但真正面對他的時候,恐懼得動都不敢動。

  「再回去睡會兒吧,離天亮還有一個多小時。」拉斐爾嘆氣,起身繫好鞋帶。

  卡蘭只能目送他離開。

  玫瑰花園被毀後,卡蘭也沒了工作,每天只能睡懶覺。

  據說公爵大人準備重修頂棚,把它做成不透光的。

  卡蘭估摸著不透光的頂棚也難讓公爵夫人滿意。

  多簡單的事情。

  動工前打個電話問她一下,親愛的你想要什麼樣子的頂棚?是透明的、不透明的,還是晴天不曬太陽、雨天看玻璃滴水的?

  還有尖頂塔和圓頂塔那個,更是笑死人了。

  問題根本不在尖或圓,而在於他居然沒問過妻子的意見就把設計草圖搞出來了。

  至於海藍寶石冠……

  婚禮那天,新娘就是唯一的公主和女王,誰還管這冠是不是撞了款式?

  最不濟他也可以提前改改款式啊,直接把海藍寶石換成四百顆鑽就更討人喜歡了嗎?

  卡蘭琢磨著以公爵夫人的家世,她也不缺這四百顆鑽石啊。

  卡蘭躺回床上,小聲嘀咕道:「唉……如果白髮人種都像他一樣,肯定連繁衍下去都難。那真是大好事。」

  她輾轉反側,忽然一陣噁心感湧上來。

  她直起身子,扒住床沿一陣乾嘔,嘔完整個人都僵硬了。

  天……不會是真的一次就中,然後藥物失效吧。

  這是什麼低概率事件??

  她惶恐地坐起來,摸了摸肚子,平坦得很。

  離那晚滿打滿算才過去一個多月,肯定不怎麼顯孕,但她最近一直懶洋洋的,今天還突然很想吐……

  她更加惶恐了。

  「拉斐爾什麼時候回來……」卡蘭在窗戶前等著,眼睛都不敢眨。

  拉斐爾說過要給她帶驗孕棒的。

  但是等了大半天,她又乾嘔了三四次,拉斐爾還是沒回。

  眼看天就要亮了,卡蘭急得團團轉:「這傢伙不會是跑步去上學了吧!?」

  就在她接近崩潰的時候,拉斐爾終於晨跑回來了。

  卡蘭將他攔住:「驗孕棒呢?」

  「什麼?」拉斐爾沒買這東西,因為他後來想想也覺得這是低概率事件,沒必要這麼緊張。

  卡蘭面如土色:「我吐了一早上。」

  拉斐爾也慌了神:「等等,我今天放學就給你。」

  他飛奔回城堡,滿頭大汗,完全想不到要怎麼辦。

  雖然他冷靜早熟,但這種事還是太超出他的承擔範圍了。

  如果卡蘭真的懷孕,孩子是不能打掉的。

  因為希歐維爾家是個在自己莊園裡建教堂的虔誠基督教家庭。

  不允許墮胎。

  但是不打掉就更難處理了。

  混血的希歐維爾家成員,這是會讓全帝國震動不已的消息,想想都覺得可怕。

  更別提私生子繼承權之類的麻煩事了。

  等等,繼承權?

  拉斐爾突然想到什麼。

  或許……或許這也是個機會。

  當天傍晚,拉斐爾帶來驗孕棒,卡蘭測過之後發現沒懷。

  她大鬆一口氣,一直提著的心也放下了,每天該吃吃,該睡睡,完全沒有壓力。

  又過了半個月,公爵夫人回來了。

  玫瑰花園被改成了會隨天氣變色的頂棚,公爵夫人還算滿意。

  她在姐姐的開導下,重新過上了看畫展聽歌劇做慈善的貴婦生活,早晚都不忘跟幼子阿諾展示母愛。

  天氣轉暖,東線戰事以勝利告終,女王舉行典禮慶賀,公爵非常滿意。

  蒂琳對短暫的和平也很滿意。

  兩人逐漸忘記之前的激烈爭執,又恢復最開始的平靜恩愛。

  拉斐爾存在感很低,每天除了上課就是跑步。

  卡蘭也不能再負責看守花園了。

  她被趕去更遠的教堂,整天擦拭琉璃彩窗。

  不過這也有一個好處,除了禮拜日,她不需要再見到那位氣勢可怕的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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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1 00:54: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一天中午。

  阿諾愁眉苦臉地坐在懺悔室裡,卡蘭被迫跟他擠進一個隔間——他們不能被人看見在一起交流。

  「我覺得化學有點難。」

  「你想讓我幫你把化學課也上了嗎?」

  「不,化學老師和那個老眼昏花的西班牙教授可不同,他眼睛尖得很。」

  卡蘭問:「那你想怎麼樣?」

  「你幫我做作業吧?」

  卡蘭提出要求:「我要跟你一起上課。」

  「不行!」阿諾一口拒絕。

  「你不用上課就會做作業的嗎?」

  在卡蘭的堅持下,阿諾勉強答應了。

  卡蘭好奇地問他:「你這樣弄虛作假就不怕被發現嗎?」

  「所以我才挑在懺悔室跟你說。」阿諾冷冷看著他,眼神也像他父親一樣萬里冰霜,「我得先把這事兒告訴唯一會讓我有負罪感的神。」

  「……」

  卡蘭不信教,但她知道許多貴族都信教,只是不像希歐維爾家那麼嚴格罷了。

  這麼一看,她在和希歐維爾發生意外後沒被滅口真是太走運了。

  他當時可能太噁心太憤怒了,都沒認真思考要怎麼處理。

  嚴格來說,這事兒他也是受害者。

  不過卡蘭不可能同情他。

  「萬一被你父親發現了怎麼辦?我不會受牽連吧?」卡蘭再也不想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阿諾不屑地說:「我可以說是哥哥教我的。」

  現在拉斐爾也知道輔導功課的事情了,他們又多個人幫忙打掩護。

  阿諾不可能跟父親承認,他的學習成績連奴隸都不如。

  「公爵大人,這邊請。」忽然,神父的聲音由遠及近。

  阿諾整個人都呆住了。

  卡蘭比他好不了多少,她做口型問道:「你爸來這兒幹嘛?」

  她感覺自己每天都在躲躲藏藏,實在是累得慌。

  「我不知道。」阿諾做口型回答,聲音哽咽,「不過每次戰爭過後,父親都會來懺悔室待一陣子……」

  「鱷魚的眼淚。」

  「別說廢話,萬一他進這間怎麼辦?」

  卡蘭看著懺悔室的小窗戶:「我們爬到對面去?」

  「我可過不去!」

  阿諾接近一米八高,身材頎長,肩膀也寬。

  他只能勉強蹲下,自欺欺人地祈禱父親別闖進這間懺悔室,不然怎麼都解釋不清了。

  卡蘭跟他一起蹲下。

  「為什麼我每次跟你在一起都會被人逮住?」

  「別說話了。」阿諾緊張得滿頭大汗。

  幸運的是,希歐維爾進了旁邊那間懺悔室。

  阿諾和卡蘭齊齊鬆了口氣。

  阿諾握住門把手,試圖站起來:「趁他們都在懺悔室裡,我們得趕緊跑。」

  卡蘭連忙拉住他:「你難道不想聽聽你父親在懺悔什麼罪行嗎?」

  「別碰我!」阿諾趕緊甩開她,又蹲回地上,「當然是為戰爭懺悔,還能有什麼?」

  他譴責地看著卡蘭:「不要偷聽別人的隱私。」

  「你不好奇嗎?」卡蘭眨眨眼。

  阿諾很好奇。

  他好奇得恨不得鑽進隔壁懺悔室聽個清楚。

  但他現在只能把耳朵貼在木板上,並且讓卡蘭降低自己的呼吸心跳音量。

  他隱約聽見隔壁說——

  「我為……懺悔。雖然這件事並未能折磨我太久,但我想確實是我的過錯。」

  阿諾低聲咒罵:「該死,我聽不見最關鍵的部分。你讓開點。」

  卡蘭往旁邊挪挪,看他像隻壁虎似的爬在牆上。

  「蒂琳沒有……即便如此我還是……。雖然我到最後也沒明白她為什麼生氣,但我還是由衷地懺悔自己的漠視與自大。一定是我的態度讓她有了奇奇怪怪的想法,她才會找那個芭蕾舞演員。」

  「芭蕾舞演員?」阿諾狐疑地皺起眉。

  卡蘭聳肩,表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阿諾回想起女僕們的閒言碎語。

  近兩個月前,確實有個滿臉是血的芭蕾舞演員從書房裡被抬出來。

  母親跟她有什麼關係嗎?

  卡蘭不知道,阿諾的想法與她奇跡般重合了。

  他們都以為是蒂琳夫人外遇找了個芭蕾舞演員,然後公爵在書房痛揍情敵。

  「真是噁心!」阿諾憤怒地譴責,恨不得痛揍芭蕾舞演員的是他自己,「母親都沒來懺悔過什麼呢!父親總是對她太容忍,她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進尺!」

  卡蘭把食指豎到唇邊。

  阿諾勉強安靜下來。

  隔壁公爵還在進行漫長又毫無內容的懺悔。

  懺悔室裡越來越熱,越來越悶,卡蘭覺得有點不舒服。

  她只是隨便低了個頭,就吐在阿諾身上。

  阿諾正微微抬眼盯著牆壁,過了好幾秒後才反應過來。

  如果不是因為他父親就在隔壁,他可能會當場殺人。

  「你……你你……」他手指顫抖地指著卡蘭,那股難言的酸味讓他的胃液也開始翻滾,「你……」

  卡蘭很難受,又對著他乾嘔了幾聲。

  阿諾大半個身子被嘔吐物覆蓋,動也不敢動,只能無助又憤怒地蹬著卡蘭。

  他嘗試了好幾次把自己的頭髮從嘔吐物中搶救出來,最後只能放棄。

  這時候,隔壁的懺悔終於進行到關鍵部分。

  希歐維爾說:「我為我的不忠懺悔。」

  阿諾看起來要當場死亡了。

  卡蘭吐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難道是早餐吃太飽了?

  「打開門,散散味道。」她提醒阿諾。

  阿諾滿手髒污,只能用腳尖踢開點門。

  幸好神父說了聲「阿門」,不然都遮掩不住門的聲音。

  卡蘭站了起來,她身上倒是乾乾淨淨的。

  阿諾長這麼大還沒經歷過如此屈辱、如此噁心、如此恐怖的事件。

  他覺得自己一生都會對黑奴有心理陰影的!!

  懺悔進行下一段的時候,他也忍不住吐了,報復似的全吐在卡蘭身上。

  卡蘭拚命躲閃,沒能救得了自己的鞋。

  托他的福,她也錯過了整段懺悔最關鍵的部分。

  她很想仔細聽聽希歐維爾是怎麼看待那次意外的。

  大約十分鐘後,隔壁懺悔室的人終於走了。

  卡蘭和阿諾臭得像兩條夏日的死魚。

  他們奪門而出,各自跑去換衣服洗澡,誰也沒跟誰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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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1 00:54: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阿諾快被懺悔室裡聽來的秘密折磨瘋了。

  他的父親說,「我為我的不忠懺悔」。

  出軌對象到底是誰?

  還是說……「不忠」是指對國家不忠,他的父親通敵嗎?

  這兩種可能性,誰也不比誰好。

  都怪那個黑奴吐在他身上,不然他就能聽清後續了。

  阿諾一想起這個就渾身戰慄,氣得發抖。

  一連好幾天,他都覺得自己身上浮著奇怪的酸臭味,連飯都吃不下。

  卡蘭倒是吃得好睡得好。

  她心裡隱隱覺得不對,因為經期推遲了很多。

  防疫站的疫苗對內分泌有影響,所以上個月推遲的時候,卡蘭沒有多想。

  後來孕檢棒顯示未懷孕,她就更放心了。

  但是這個月她還沒一點反應。

  這很不正常。

  她得找拉斐爾問問。

  拉斐爾的晨跑路線不會經過教堂,她得去花園等他。

  清晨。

  花園裡的玫瑰嬌豔欲滴,好像在短短半個月內就通過精心調養長回了原狀。

  其實這都是假象。

  真相是,公爵大人命人把所有玫瑰都換了一遍。

  蒂琳夫人沒有看出來,不然她又該大吵一架離家出走了。

  公爵這會兒說不定還在為發現捷徑沾沾自喜呢。

  『光照、溫度、濕度都不是養好玫瑰花的關鍵,真正的關鍵在於要勤換花。』

  卡蘭忍不住笑起來,

  「你為什麼露出這麼可怕的笑容?你在想什麼陰謀詭計嗎?」

  卡蘭被阿諾的聲音嚇了一跳。

  「你怎麼在這兒!」他從沒起過這麼早!!

  阿諾惱怒地瞪著她。

  如果沒有頭上翹起的幾根毛,他的目光會更有威懾力,

  「我想出現在哪裡就出現在哪裡!關你什麼事,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我想看看玫瑰。」卡蘭眨眼道。

  阿諾居然沒追究這話的真假,他微微頷首道:「嘁,瞧你那副窮酸樣。走吧,看在你最近表現不錯的份上,我帶你進去看。」

  卡蘭警覺起來:「你想做什麼?」

  阿諾頓時慌了神:「沒、沒什麼!我只是讓你進去見識見識……」

  「你想引誘我跟你去沒人的地方。」

  「……」阿諾臉漲紅了,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被道破而覺得恥辱。

  卡蘭冷冷看著他:「你有這麼飢渴嗎?」

  阿諾破罐子破摔了,他逼近卡蘭,大聲道:「我都十六了!」

  「關我屁事。」

  「我十六了還沒碰過女人!!」

  「你可以用手。而且世界上有大把的男人十六歲保持童貞,他們沒像你一樣著急。」

  阿諾的臉漲得更紅了,藍眼睛看起來又屈辱又憤怒。

  他抓著卡蘭的胳膊把她往花園裡拽。

  卡蘭拚命掙扎,口中繼續道:「你看起來像非洲草原上的那些因為不夠優秀而得不到配種機會並且害怕因此被種族淘汰的野生動物!快放開我,蠢豬!!上次的教訓還不夠嗎?」

  阿諾更加憤怒,卡蘭都能看見他眼睛裡的血絲。

  「不許反抗。」

  卡蘭覺得他有點失去理智,她穩住口氣,放低聲音:「放開我吧……城堡裡有很多女僕願意陪你過夜。」

  阿諾沒有回答。

  那些女僕他可搞不定。她們各個都揣著別樣心思,要麼是幻想嫁入荊棘鳥莊園,要麼是想利用身體撈上一筆,甚至有可能借此要挾。而且她們很有可能偷偷把這事兒告訴他父母。

  希歐維爾家的宗教信仰很嚴格。

  第一次必須要留在新婚之夜。

  想嘗試禁果,簡單,結婚就好了。

  阿諾可不願意這麼早就走入墳墓。

  他冷笑道:「別說這種蠢話,要是能睡一個金髮美人,我怎麼會找你?」

  卡蘭可沒女僕們這麼多破事。

  她在莊園裡就像一件光鮮服飾上的破洞,沒人會認真瞧,大家都只想把她遮起來。

  卡蘭聞言立即搧了他一耳光,只打到他下巴。

  阿諾脾氣暴躁,但他這次費盡力氣忍住了。

  「好了!」他甩開卡蘭,將她困在角落裡,「就讓我試一下!」

  「這根本不是可以試一下的事情!!」

  阿諾煩躁地解開領帶,脫了外套:「你聽起來跟我媽的古董一樣!這年頭有大把比我小的男孩子都嘗試過了,憑什麼我不行?要是像父親那樣等到新婚之夜,我會直接憋成陽痿的。」

  他又頓了頓。

  「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陽痿,我還沒試過。」

  他更加堅定了要試一試的決心。

  「走開!蠢豬!」卡蘭實在是不能理解青春期的男生,她踢了阿諾一腳就跑了。

  阿諾敏捷地揪住她,然後她「哇」地吐在了阿諾身上。

  「……」阿諾眼中一片死灰。

  「我……」卡蘭艱難地喘著氣,她有種心悸感,非常難受,「扶我一下……求你了……」

  阿諾用一根手指把她推到旁邊的黑鐵長椅上。

  她好不容易才平復呼吸,抬頭看見阿諾充滿殺氣的眼神,只能指指他解下的領帶和外套。

  「至少你這次可以少洗兩樣東西。」

  「上次的衣服直接扔進壁爐裡燒了。」

  「哦……」

  尷尬的沉默。

  「你是不是有什麼病?」阿諾開始擔心自己的身體安全。

  但是從檢疫站出來的奴隸一般不會有疾病。

  這可是女王贈送的禮物,要是出了問題,不是打皇室的臉嗎?

  「沒有,我只是被你噁心吐了。」

  阿諾暴跳如雷地揪住她,卡蘭尖叫著躲開,因為他手上沾了她的嘔吐物。

  就在阿諾想繼續追的時候,外面響起了拉斐爾的聲音。

  「父親,您怎麼在這兒?」

  花園裡的二人瞬間僵住。

  卡蘭低聲道:「瞧瞧,我就說我每次跟你在一起都會被人撞見。」

  「閉嘴。」

  「你才要閉嘴,你臭死了!」

  此時的拉斐爾並不像平時那麼沉穩,他臉色微微發白,眼神遊離,似乎很心虛。

  剛才他在花園門口窺伺,父親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背後,把他嚇了個半死。

  「給我。」希歐維爾朝長子伸出手。

  「什麼……」拉斐爾捏著袖子,他喉嚨裡像被梗了什麼似的,一個字也說不出。

  在如此寒冷的清晨。

  他面前的大家長只穿了件淺灰色毛衣,站在凜風瑟瑟的花園外,完全融入這片深沉刺骨的冬意之中。

  他的視線森冷、平靜,深不見底。

  一寸寸凍結心跳。

  拉斐爾明白,沒有人可以在他面前說謊。

  「把你手裡的東西給我。」希歐維爾微微頷首,語氣平緩,甚至連腔調都和平時一樣。

  但是他的氣場實在讓人恐懼。

  拉斐爾從袖子裡取出手機,指尖微微顫抖。

  希歐維爾接過掃了一眼,裡面拍了很多阿諾和小奴隸在一起的照片。

  有些在臥室拍的。

  也有些是剛才在花園拍的。

  他們看起來很親密,動作也十分曖昧。

  希歐維爾收起手機,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你跟我來書房。」

  拉斐爾往花園裡看了一眼,猶豫著沒動:「他們……」

  他的父親頭也沒回,冷冷道:「你聽不懂我的話嗎?」

  拉斐爾立即跟了上去。

  走出幾步後,他聽見灑水裝置開啟的聲音。

  整個花園裡的灑水器都被打開了,阿諾和卡蘭在暴雨中逃竄,慌慌忙忙地返回各自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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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1 00:55: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希歐維爾發現這件事純屬巧合。

  他湊巧比平時起得早些,湊巧打開了花園的監控,湊巧看見阿諾把小奴隸拽進花園。

  他沒穿外衣就跑出來了,走回城堡時才覺得有點冷。

  『這都是為了阻止阿諾犯錯。』他暗自想道。

  回到城堡後。

  「進來。」希歐維爾打開書房門,讓拉斐爾在自己對面坐下。

  拉斐爾看起來緊張到了極點。

  他垂著頭,手一直在擺弄袖子,脊背挺得筆直,緊緊靠在椅背上,似乎覺得很難支撐。

  希歐維爾倒了兩杯熱咖啡。

  翎毛樣式的純銀籤子在濃稠霧氣中起伏,發出細微卻清脆的響動,一聲聲在沉默中簡直要逼人發瘋。

  希歐維爾沒有急著訓斥,而是把餐巾和咖啡一同遞給長子。

  「擦一擦汗。」

  拉斐爾接過餐巾,把它攥得死死的,還是不敢抬頭。

  希歐維爾看了他一陣子。

  這對孿生兄弟五官長得一模一樣,但是很好區分,只要跟他們相處三分鐘就能輕易分辨誰是誰了。

  哥哥拉斐爾留著短捲髮,視線總是下垂,喜歡避開別人的目光,他談吐得當,給人沉穩可靠的感覺;弟弟阿諾則從小蓄著長直髮,永遠昂著頭,從不承認錯誤,是個暴躁自負的小少爺。

  希歐維爾養育了他們十六年。

  他比誰都瞭解這兩個孩子。

  簡單來說,阿諾壞得表面一點,拉斐爾則從骨子裡就不是善人。

  希歐維爾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在權力金字塔的最頂端,善人是活不下去的。

  但是「壞」也有底線。

  拉斐爾不應該對家人下手。

  希歐維爾十指交叉,手肘撐在桌上,平靜地說道:「如果你對繼承權存在疑惑,可以直接來問我。」

  拉斐爾咬著牙不說話。

  多說多錯。

  沉默是金。

  希歐維爾把他的手機拿出來,放在桌上,一頁一頁把照片翻給他看。

  「你希望借此剝奪阿諾的繼承權嗎?」

  希歐維爾在種族問題上一向很極端,所以如果阿諾和黑奴在一起,他也許會被剝奪繼承權,什麼都得不到。

  拉斐爾心虛得不敢看那些照片,只能數咖啡杯裡的波紋。

  「不……」他低沉道,「我只是覺得好玩,隨手拍的。」

  問什麼都不能答。

  必須答的問題都不能承認。

  拉斐爾在很小的時候就掌握了這些訣竅。

  希歐維爾看得出拉斐爾在說謊。

  但是,憑幾張照片剝奪弟弟的繼承權……

  他應該沒天真到這個地步。

  就算阿諾跟小奴隸在一起,被當場抓獲了,希歐維爾也不可能把他趕出家門——那個奴隸倒是很有可能被處理掉。

  與此同時,拉斐爾也在拚命思考。

  他得想出一個可以讓父親相信的理由。

  「母親更喜歡阿諾,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我在她心中沒有位置。」

  他一字一句說著,緩緩抬起了頭,眼眶微微泛紅。

  「我、我只是覺得很痛苦……所以才會鬼迷心竅,想讓母親討厭阿諾,更關注我一點。抱歉,父親,是我錯了,我會找阿諾道歉的。」

  希歐維爾還是覺得他沒講實話。

  但見拉斐爾這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他也不好再逼迫了。

  蒂琳確實有點厚此薄彼。

  他又不善於表達感情。

  青春期的孩子們有數不盡的小心思,說不定拉斐爾是因為失去安全感,才做錯事的。

  「去找你弟弟來吧。」希歐維爾微微嘆氣,收走拉斐爾的手機,「這個我沒收了。不要有第二次。」

  很快,阿諾到了書房。

  他比他哥哥緊張一萬倍。

  希歐維爾覺得處理阿諾簡單多了,訓一頓就行。

  他會老實一陣子,然後很快好了傷疤忘了疼,開始重蹈覆轍。

  希歐維爾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將他徹底掰正。

  家庭教育對希歐維爾來說本來就是件難事。

  真不知道那些人丁興旺的家庭都是怎麼處理子女關係的……

  有時候一件生日禮物,一個座次安排,甚至是一個眼神,一句不恰當的話,都會在孩子們心中埋下不安定的種子,最後爆發為不可收拾的利益爭端。

  以前兩兄弟還小,阿諾很敬慕拉斐爾,拉斐爾也很照顧阿諾,兩人之間從未有過摩擦。

  但是他們漸漸成長,矛盾終歸不可避免。

  希歐維爾是獨生子,沒有處理這種事的經驗。

  蒂琳家有五姐妹,她應該很懂。

  他決定跟蒂琳商量一下。

  在此之前,他要把蒂琳的玫瑰花園恢復原狀。

  *

  花園事件後,卡蘭再也沒見過拉斐爾,也沒有見過阿諾。

  阿諾本來說好讓她一起上化學課,結果也沒有兌現。

  拉斐爾則以感冒為由取消了晨跑。

  卡蘭想不明白為什麼。

  她每天擦拭教堂的彩色玻璃窗,身體每況愈下。

  這裡從早到晚迴蕩的聖歌和悲憫虔誠的禱告,讓她一個無神主義者都覺得自己萬分接近天堂。

  她覺得死是好事。

  有時候生命並不是那麼重要的東西。

  但她不敢自殺。

  她覺得自己本質上還是個自私懦弱的人,心理也不夠強大,最多有一點無關痛癢的樂觀主義。

  如果能逃避,她絕對不會選擇抗爭。

  她這樣的人活著也沒什麼用。

  卡蘭心情沉鬱地在教堂等了幾天,終於等到週日禱告。

  禱告結束後,大公會在教堂裡單獨待幾分鐘。

  卡蘭設法避開神父和修女們的耳目,主動接近了他。

  希歐維爾換了身肅穆的黑衣,胸口垂著純銀的白色十字架。

  他的長髮有種聖潔的墜感,與纖細冰冷的銀飾非常般配。他在落日中晚禱的樣子簡直就像奇幻電影海報,美麗得讓人分辨不清虛真。

  希歐維爾已經察覺到了小奴隸的靠近。

  他無視她,拿起權杖起身離開。

  卡蘭站在他面前,沒有避讓。

  希歐維爾皺眉看了看旁邊,希望能有個僕人把她轟走。

  「我好像懷孕了。」卡蘭面無表情地告訴他。

  希歐維爾手裡的權杖掉了。

  他下意識地冷笑一聲:「你說什麼?」

  希望是他聽錯了。

  天啊。

  千萬,一定要是他聽錯了。

  「你再說一次?」希歐維爾視線冰冷,刺入卡蘭的眼中,她的情緒毫無波動。

  「我說,我可能懷……」

  希歐維爾摀住了她的嘴。

  他已經看見下一個單詞的口型了。

  她可能懷孕了。

  「來這邊。」他把卡蘭帶到懺悔室裡,心跳從來沒這麼快過,「這邊沒人。」

  卡蘭看著他關好門,不安地在懺悔室裡徘徊,心裡仍然沒有什麼波動。

  希歐維爾家不可能接受一個混血私生子。

  大公會想方設法擺脫她——比如把她沉進湖裡。

  卡蘭覺得這樣不錯。

  她不敢自殺,那就借這個男人的手來結束生命吧。

  她有些煩躁地說:「我從未做過絕育。上次意外後就沒來過月經。我只跟你一個人做過,所以肯定是你的。怎麼辦?」

  她想著,求你快殺了我吧。

  希歐維爾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放回手杖上。

  他的焦慮不安快要從步伐裡溢出來了。

  卡蘭皺起眉,催促道:「到底怎麼辦?」

  希歐維爾想不通她為什麼問得如此理直氣壯。

  「安靜。我還在想。」他寒聲說道。

  他的反應完全不符合卡蘭的預期。

  她覺得希歐維爾會大發雷霆,然後當機立斷地把她解決掉。就算當面沒有動手,也會在穩住她之後偷偷讓僕人下手,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屍體,假裝莊園裡從來沒有過這麼個人。

  但希歐維爾沒有這樣做。

  他看起來……毫無準備。

  他甚至被她的問題打了個措手不及。

  而且他很焦慮,可能比她這個懷著孕的還更焦慮,

  「你到底想好了沒有!」卡蘭暴躁地質問,她直接上去按住了希歐維爾的權杖,「別走了,我眼睛都花了。」

  希歐維爾憤怒地看著她,想把她推開,但是下不去手。

  他只能把她的手輕輕扯開,然後自己後退一步,跟她拉開距離,垂死掙扎道:「不要碰我,噁心的傢伙。」

  卡蘭「呸」了一聲,給他丟去厭惡的眼神。

  希歐維爾臉色更差了。

  「快點說怎麼辦。」卡蘭完全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希歐維爾重復道:「我還在想。」

  「你要想多久?」

  「……」

  從來沒有人在希歐維爾面前這麼頤指氣使過。

  「安靜一點。」他用杖尖指著卡蘭的喉嚨。「你的聲音太聒噪了。」

  影響了他思考問題。

  卡蘭看見他抬杖的時候,眼神亮了一下。

  希歐維爾沒有看見。

  他現在滿腦子想回到兩個月前掐死當時的自己。

  他就不該碰這個禍害。

  他不該跟著進雜物間,他應該讓女僕把這個小奴隸扔出城堡。

  不,還是不對,他根本就不該接受女王這份贈禮!如果在最開始的時候直接拒絕就好了!!

  「我知道了。」希歐維爾突然從沉默中迸出幾個字。

  卡蘭眼裡微微泛起期待。

  「原來如此……難怪拉斐爾會這樣……」

  「?」卡蘭不知道他在自言自語什麼。

  希歐維爾突然想通了拉斐爾的計謀。

  單憑曖昧照,當然不足以動搖阿諾的繼承權。

  如果再把混血私生子栽贓給他呢?

  「拉斐爾知道這件事嗎?」他皺著眉問卡蘭。

  卡蘭聳肩道:「我第一個告訴的就是他。」

  拉斐爾知道孩子是他父親的。

  但他也知道希歐維爾家的現任家主不可能承認自己跟奴隸生下了混血私生子。

  如果他把這件事安到阿諾頭上,沒有人會站出來幫他。

  「總之……」希歐維爾把這兩兄弟的問題先放在一邊,他艱難地把視線放到卡蘭身上,一看見她的眼睛又立即移開了,「先去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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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1 00:55: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希歐維爾決定把問題留在路上想。

  他迅速帶卡蘭離開教堂,進了私人地下車庫。

  他已經有大半年沒親自開車了。

  走進車庫,拿著智能車鑰匙,半天都找不到是對應哪一輛車。

  卡蘭無語地跟在他後面。

  這裡有一面牆,掛滿了車鑰匙。

  每個鑰匙下面還寫了車型,某些車甚至有自己的名字。

  她問:「這麼多車,你就不能隨便開一輛走嗎?」

  當然不能,這裡有很多概念車!還有收藏用的老古董!

  希歐維爾不想跟她這個村姑解釋。

  他忍住暴躁情緒,拿自己的鑰匙到處試。

  應該在這個附近……

  他記得車位是蒂琳排的,按顏色?品牌字母順序?不,應該是按價格。

  大概吧……

  這裡大部分車他都只坐過一兩次,車庫更像是大型訂製奢侈品的展示櫃。

  而且說實話,他連車庫都很少進,司機通常會在莊園階下等他。

  他又轉了一圈,智能鑰匙打開一輛金光燦燦的敞篷跑車。

  它有著鋒芒畢露的線條設計,概念非常前衛,似乎隨時有可能變形成超大機器人。

  卡蘭恨不得撞死在這輛車上。

  「算了,我不想去看醫生。」她冷漠地轉身離開。

  「滾回來。」

  希歐維爾把她拉上車,合上頂篷。

  卡蘭拚命掙扎想跳下去,希歐維爾費了很大力氣才把她塞進安全帶裡。

  跑車發動後,卡蘭一把拔走車鑰匙:「我不想看醫生。」

  希歐維爾坐在她身邊,學著蒂琳做瑜伽時的呼吸方式平緩情緒。

  「那就讓醫生過來看你。」他打開車門,把卡蘭也拉下來,「你今天必須接受檢查。」

  「你這麼看重子嗣嗎?」卡蘭快要崩潰了。

  這發展簡直事與願違,如果希歐維爾讓她把孩子生下來再死,那還不如現在就一屍兩命。

  她很難想像一個混血兒在荊棘鳥莊園要承受多大惡意。

  希歐維爾沒理她,低頭翻找家庭醫生的電話。

  上次發生意外後,他立即把醫生的號碼存上了——說不定哪天遇到難以啟齒的事情就會用上呢?

  卡蘭一邊踱步一邊用餘光看他。

  他披著耀眼的銀髮,穿一身肅穆古典的黑色長衣,胸口掛著十字架,手持鉑金色的鏤空權杖,倚靠在造型簡潔誇張、顏色飽和度極高的現代化跑車上。

  儼然一副對比強烈的賽博朋克構圖。

  「還要等多久?」卡蘭氣得跺腳。

  希歐維爾抬頭瞥了她一眼:「你不能安靜哪怕一秒嗎?」

  「我不想看醫生,就讓我這樣吧。」

  希歐維爾想說什麼,正好這時候電話接通了。

  醫生謹慎中帶一絲顫抖的聲音響起:「公……公爵大人?」

  這是他第一次接到來自公爵本人的電話,他甚至洗了洗手才按接聽鍵。

  「馬上來莊園見我。」希歐維爾只說一句就掛了電話,他盯緊卡蘭,警告道,「先做檢查。萬一你根本沒懷孕呢?」

  卡蘭一想也有道理,她事後吃過避孕藥。

  說不定是因為前段時間飢一頓飽一頓,導致胃不好。

  但她還是很煩躁。

  她根本就不想記起那次意外,也不想再見到希歐維爾。

  現在看他的緊張程度,說不定會隨時關注這件事。如果有孩子,一定要看著她生下來為止。

  真是越想越想死。

  希歐維爾也很煩悶。

  如果只是一次意外,他完全可以瞞著蒂琳,等時間磨平這個坑,或者等想開了之後再告訴她。

  但是如果弄出私生子了,他就必須立刻找蒂琳商量。

  因為私生子也是有繼承權的。

  希歐維爾家的爵位會穩穩落在長子拉斐爾手裡。

  但荊棘鳥莊園的財富數之不盡,私生子很可能瓜分本該屬於阿諾的那一份。這是蒂琳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願意看到的情況,她肯定希望墮胎,但是這又違背宗教信仰……

  希歐維爾已經預計會有一場爭吵。

  他還沒開始思考私生子是混血兒該怎麼辦呢。

  如果他墳墓裡的父親氣得活過來,說不定能幫他出出主意。

  他想著想著,突然聽見小奴隸的嘔吐聲。

  卡蘭蹲在地上,一陣乾嘔,什麼都沒吐出來。因為反胃感強烈,外加莫名的厭世情緒,她這幾天都沒怎麼吃東西。她身體發冷,那種心悸感又上來了,死亡離得如此之近,甚至能在她眼睛裡具象化為漆黑濃重的亂色。

  然後,她視線裡垂下了一個純銀十字架。

  它折射出陰暗的光。

  鏤空花紋的質感輕薄通透,受難者悲憫的臉孔栩栩如生,彷彿在看她,又彷彿誰也沒看。

  卡蘭一瞬間怔住了。

  希歐維爾俯身把她拉起來,抓在她手臂上的力量非常沉穩。

  「滾開,不要吐在車上。」他有些抵觸地遞出手帕。

  這塊手帕他絕對不會再用了。

  卡蘭拿手帕掩著嘴。

  她突然安靜下來,希歐維爾倒有些不習慣。

  過了會兒,他發現她在偷窺他胸前的十字架,看幾眼就躲開,過一會兒又回來。

  這視線讓他覺得有點熱。

  他把長髮撩到耳後,輕輕摩挲無名指上的婚戒,仍難緩解躁動。

  「你叫什麼名字?」他側目問道。

  卡蘭給他嫌惡的冷眼,捂著嘴又吐了。

  她慢慢蹲下來,看著很痛苦,一副不堪支撐的樣子。

  希歐維爾抬起手看錶。

  該死的醫生怎麼還沒來!

  他已經不能跟這個奴隸獨處下去了。

  他又撥了遍電話,醫生很快接起。

  「公爵大人!」

  「你到哪兒了?」

  「還差兩公里,路上有點堵。對了,大人,我能問問是誰……」

  「快點。」希歐維爾又把電話掛了。

  他重新鎖了車,對面色蒼白的小奴隸說:「去城堡裡吧。」

  這會兒已經天黑了。

  希望不要有僕人看見他們。

  古堡的好處就是有很多「密道」,他可以打開一條安全通道,然後把她弄進樓上小書房裡,跟那天晚上一樣。

  卡蘭走兩步停一下,希歐維爾只能不停回頭:「你連這兩步路都走不動嗎?」

  卡蘭直接蹲下了。

  她看起來像剛學走路不願意脫離母親懷抱的孩子。

  希歐維爾在心裡譏笑過她之後,又忽然意識到,她其實跟他的孩子差不多大。

  想來都覺得不妙。

  如果她真的懷著他的子嗣,那這個想法就更糟糕了。

  「起來。」希歐維爾用權杖點了點地面。

  卡蘭極其厭惡他這個動作,因為總感覺像在訓犬。

  「滾。」她罵道,「我走不動了,讓我冷死在外面吧。」

  希歐維爾恨不得拿權杖抽她兩下。

  現在剛剛入春,天氣有所轉暖,但是夜晚依然很冷。城堡外,寒風吹低草叢,天空陰陰的,一副降雨未雨的樣子。

  他們僵持了近兩分鐘。

  第一滴雨落下時,希歐維爾把權杖交給她:「起來,自己走。」

  卡蘭看都不看一眼。

  「你叛逆期到了嗎?」希歐維爾深呼吸看著她。

  「你更年期到了嗎?」卡蘭飛快嘲道。

  希歐維爾真想治治她這幅牙尖嘴利的樣子。

  「隨你便,你就待在這裡吧。」

  他剛轉身離開,就下雨了。

  灰色雲層遮住了星月,空中隱隱閃過紫色電光,很快頭頂就炸響雷鳴。古堡的陰影投在草地上,看起來十分猙獰。

  卡蘭抱緊自己,長長地鬆了口氣。

  一場夜雨後,草地將生長得更加茂盛。

  它們也許會掩蓋她的屍體。

  又或許會變成絨綠色的棺木,將她緊緊包圍。

  她在雨中回憶起很多事情。

  比如收養她的父母。

  他們年紀大了,不能生育,家庭情況不滿足正常收養條件。所以他們花了點錢買通產科護士,把嬰兒時期的她抱走了。

  她被憲兵隊帶走的前一晚,害怕得在臥室裡瑟瑟發抖,整晚聽著客廳裡的父母大聲討論他們虧了多少錢。

  還有那個獵場。

  她是女王賞賜給參加圍狩的貴族們的禮物。

  關押他們的籠子就擺在一大堆血淋淋的獵物中間。

  她被死亡的腥氣、渾濁的眼球和張揚放肆的呼喝圍繞著。

  還有那些半死不活的獵物。

  卡蘭眼睜睜看著它們的血流乾,生機耗盡,變成一件戰利品。

  現在她也要變成它們中的一員了。

  她想著。

  然後一把黑色雨傘蓋在了她的頭頂。

  希歐維爾回去拿了傘出來,順便打發僕人去為蒂琳準備夜宵。

  這個固執又愚蠢的小奴隸竟然還蹲在原地。

  「你到底想怎麼樣?」他的聲音在暴雨雷鳴中模糊不清,「我是不會背你回城堡的,別做夢了。」

  卡蘭仰起頭。

  「我想……」

  希歐維爾覺得她眼睛有點紅,看上去隨時要暈過去了。

  「去箭矢無法抵達的地方。」卡蘭說。

  她都開始胡言亂語了!

  希歐維爾只能俯身把她抱起來,並在心裡勸自己——他只給家庭醫生一份工資,不能讓人家兼顧驗屍官的活兒。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用傘遮住兩人,然後大步回到城堡,從安全通道上去。

  他手裡的人似乎不比一隻貓重,連骨頭都好像是空心的,全身上下只有腰軟,其他地方都摸著硌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在蹭他胸口。

  希歐維爾覺得皮膚刺痛,哪裡都很不適。

  見鬼,這一定是心理過敏症狀。

  卡蘭有點發燙,所以一直把臉往冷冰冰的十字架上貼。

  她記得初見希歐維爾也是在獵場。

  他用獵槍打傷動物的腿或者翅膀,幫女王更好地瞄準目標,方便她用箭射中。

  卡蘭那時候就想著,

  她要去箭矢無法抵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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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1 00:55: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希歐維爾第一次覺得上城堡四樓的路如此漫長。

  抱著小奴隸的每一秒都很難捱。

  他覺得兩人的溫度開始交染了。身體接觸的地方,前胸,手腕,膝彎,整整半邊輪廓,牢牢貼在一起。衣料的抵擋作用越來越小,那股陌生的體溫正在往他的皮膚下滲透,氣息也越來越濃烈。

  他熱得驚人,汗水從耳後流下來。

  當他走到小書房時,卡蘭已經閉上了眼。

  「醒醒。」他搖了搖她。

  「我沒暈。」卡蘭只是累了。

  希歐維爾把她放在沙發上。

  那股溫度猛然抽離,只留下空落寒涼的感覺。

  卡蘭勉強抬眼問他:「如果我懷孕了,你準備怎麼處理?」

  希歐維爾沒有回答,而是低頭看短信:「醫生到了。我讓他上來。」

  卡蘭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她難受得想哭,又怕被他看見。

  其實希歐維爾已經看見她眼眶泛紅,肩膀微微抽動的樣子了,但他沒吭聲。

  他才懶得多看一眼。

  醫生很快到了,他提著一個大藥箱,氣喘籲籲,用寬簷帽子扇著風,然後給希歐維爾鞠了個九十度以上的躬:「公爵大人,有什麼可以為您效力的?」

  希歐維爾把門鎖上。

  「去看看她。」

  醫生順著他手杖所指的地方,看見了卡蘭。

  她那頭黑髮非常打眼,醫生瞬間就記起來了——這是拉斐爾少爺帶去他那裡的奴隸。

  當時拉斐爾少爺還要了份避孕藥。

  醫生愣住一會兒,立馬大聲道:「公爵大人!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希歐維爾皺眉想道,她懷孕為什麼是你的錯?

  醫生見他皺眉,差點嚇得要當場跪下,他面色惶恐地嚷嚷:「我絕無隱瞞這件事的意思!但是拉斐爾少爺威脅我,不讓我說!他、他……和這個奴隸……」

  「夠了,你先去瞧一眼。」希歐維爾不耐煩地打發道。

  拉斐爾背後做了些什麼手腳,以後再找他問。

  醫生愣愣道:「瞧……瞧什麼?」

  希歐維爾惱怒地反問:「你是醫生,需要我教你嗎?」

  醫生被嚇傻了,腦子也有點亂。

  他滿心想著自己在拉斐爾少爺和公爵之間討不了好,沒准明天就會被辭退。

  他萬分後悔,心想早知道就不該幫少爺隱瞞這種事。雖然少爺會繼承爵位,但至少最近幾十年內希歐維爾家是由公爵大人做主的。

  當初少爺帶著奴隸來拿避孕藥,是什麼居心誰都明白。

  他早該上報給公爵的!

  看現在這情況,奴隸說不定是意外懷孕了……

  老天爺,他可不懂婦產科,萬一公爵要他在這裡就地引產怎麼辦?

  「你的腳在地上紮了根嗎?」希歐維爾冷冷地質問。

  醫生連忙收好心思,在沙發前打開醫療箱,簡單檢查了一下奴隸的情況。

  「呃……她……比較虛弱。」

  希歐維爾譏誚道:「謝謝你告訴我,我長了眼睛,自己能看見。」

  醫生清了清嗓子:「公爵大人,我覺得您完全不必擔心,她的身體情況應該撐不到預產期。」

  這不是希歐維爾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以為醫生要先判斷一會兒,這個小奴隸到底有沒有懷孕。

  他才剛做好意外懷孕的心理準備呢。

  「您真是太英明了!」醫生興高采烈地吹捧道,「當初圍狩結束,您跟女王要個『命最短的』奴隸!看看她,可不就是嗎?先天心臟缺陷,又在防疫站折騰了一遍,能活過三個月就算不錯了……」

  醫生手舞足蹈地解釋。

  他覺得自己逃過一劫。

  如果希歐維爾家出現混血私生子醜聞,說不定連他都會被滅口。

  而且因為宗教信仰問題,孩子多半不能流掉。公爵早已經安排好拉斐爾少爺的婚姻,他不可能承認這個混血私生子。現在公爵也不必糾結了,因為這個小奴隸根本活不到孩子出生的時候。

  上帝會帶走他們的。

  真是皆大歡喜的事情。

  醫生美滋滋地收起藥箱離開。

  道別時,他臉上的褶子裡都泛著笑容:「您把她晾在一邊就好,大人,您什麼都不用做。等幾個月,這事兒就結束了。」

  醫生離開後,書房裡一片寂靜。

  希歐維爾把小奴隸從沙發裡翻出來,面對著他。

  她的臉很紅。

  他想起來,醫生連感冒藥都沒開。

  可能覺得她早晚都是要死的。

  卡蘭清楚地聽見了醫生的話,她心裡倒是很平靜。

  這對她來說也是如願以償了。

  過了會兒,她感覺胸口溫熱,是希歐維爾把手覆了上來。

  她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滾。」

  希歐維爾摸到她的心跳。

  心室裡一下下地震顫著,血液湧動,迸發生機,雖然節奏略顯急促,但是在他看來一切正常。

  『先天心臟缺陷,肯定活不過半年。』

  醫生確實帶來了好消息。

  現在他甚至不用跟蒂琳商量這件事。

  什麼私生子混血兒繼承權的問題,沒幾個月就會徹底消失——而且不違背宗教信仰。

  這簡直是整件事最完美的解決方案,宛如命運的眷顧。

  希歐維爾把另一隻手按在自己心口,悄悄比對兩人的心跳。

  一下一下,都很急促。

  而且隨著時間推移,這兩個心跳聲幾乎要重合起來。

  希歐維爾心想,如果她有毛病,那我肯定也有了。

  醫生到底從哪兒看出來她先天缺陷的?

  他好像也只帶個聽診器。

  他說的準嗎?

  她摸起來真的很正常。

  「防疫站有你以前的病歷嗎?」希歐維爾皺眉問道。

  「我從小到大都不怎麼看病……」

  卡蘭又閉上眼,她現在很累很累。

  希歐維爾再問她時,她已經不願意出聲了。過了會兒,她聽見翻箱倒櫃的聲音。

  希歐維爾打開了備用藥箱。

  但是這些感冒藥基本是孕婦忌用的。

  他翻開手機通話記錄,盯著醫生的號碼看了很久。

  現在把醫生叫回來就太奇怪了。

  但是那傢伙走前為什麼不開藥呢?

  就算她早晚會死,無論如何都會死……醫生難道就沒想過在他面前表現一下敬業精神嗎?

  他為什麼想省這個事?

  真見鬼。

  希歐維爾覺得自己一定是強迫症犯了,渾身都很不自在。

  他走到飲水機邊按下加熱。

  總之多喝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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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1 00:55: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第二天,卡蘭醒來時,不知是夕陽還是朝陽的暖黃色光線照透落地窗,一棱棱打在她臉上。

  她手腕上紮著針,掛了個快滴完的吊瓶。

  書房裡沒有人。

  昨晚希歐維爾給她餵了點水,越想越覺得不靠譜,於是迅速聯繫另一位家庭醫生過來,給她紮了個針。前一位醫生工作表現很出色,希歐維爾決定舉薦他去國際維和部隊,他在那裡一定大有前途。

  卡蘭拔了針頭,坐起身來,肚子咕咕叫。

  書桌上留了一些食物。

  她邊吃邊四處亂逛,發現門窗都鎖住了。外間書房低調奢華,鋪著厚厚的長毛地毯,有個不能點火的假壁爐和一張比床還柔軟的沙發。

  裡間有私人觀影廳,還有盥洗室、浴室。

  浴室裡放著幾件備用衣服,居然是她的尺碼。

  希歐維爾難道想把她囚禁在這裡?

  卡蘭心下沉沉。

  她洗好澡換上乾淨衣服,準備找找出去的辦法。

  其實希歐維爾只出門五分鐘。

  他本打算帶個枕頭回來,結果在臥房碰見了蒂琳。

  「我們今天有約,你還記得吧?」蒂琳在主臥梳妝台前挑選珠寶,忽然從鏡子裡看見他,「你沒換衣服嗎?」

  希歐維爾還穿著週日禱告的黑衣。

  「等會兒就換。」他一邊淡定回答,一邊拚命回想他跟蒂琳約了什麼。

  他轉身打開大衣櫥,用門擋著手機查行程,行程安排表上赫然寫著「週一上午與艾芙琳見面」。

  艾芙琳是蒂琳家的么妹,今年二十六歲,才剛剛訂婚,是所有姐妹中結婚最晚的。蒂琳和她關係非常好,答應陪她一起去看婚紗。

  希歐維爾最近事情太多,差點把這個約會忘了。

  他記得自己當時還問過蒂琳:「為什麼我也要去……」

  蒂琳說因為她妹妹的未婚夫艾森德伯爵也要去。

  她大概是不想被那對新人炫耀。

  又或者是想用他給妹妹的未來丈夫樹立一個好榜樣。

  希歐維爾從來不在這種事情上駁她的面子。

  但他現在藏了個懷著孕的奴隸在書房。

  「我一定要去嗎?」他邊換外衣邊問。

  蒂琳在用睫毛夾,手非常穩,語速也飛快:「你臨時有什麼事情嗎?」

  希歐維爾在思考理由。

  「沒關係,我一個人去也行。」蒂琳從鏡子裡瞥他一眼,「你是大忙人……我家所有姐妹都已經習慣我獨自出門了。」

  希歐維爾單純覺得他一個男人總是參加五姐妹的聚會有點不好。

  他和蒂琳該有的約會都有,該秀的恩愛也都秀了,該給的禮物從來沒少過。她那群熱愛攀比的姐妹實在找不到勝過蒂琳的辦法,所以天天在背後數落他沒空陪她。

  偏偏蒂琳很吃這套,每次姐妹們這麼說,她都覺得沒面子。

  在貴族之中,面子是很重要的。

  希歐維爾只能問:「去哪裡看婚紗?」

  蒂琳揚起嘴角:「在艾芙琳的畫室。艾森德伯爵約見了一些私人設計師,他們會一個個談。」

  希歐維爾沉默了,這個一聽就要很久。

  蒂琳將頭髮放下來,拿髮網一個個比劃:「我已經陪她見過珠寶商和酒莊的銷售人員了,婚禮承辦方的品味不錯,他們結婚那天一定會震動全國的。對了,我們中午要在天空花園餐廳吃飯。」

  「沒問題……」

  「出發吧。」蒂琳別上一枚金色樹葉胸針,然後拎著繡珠小包起身。

  「……現在?」

  蒂琳奇怪地看著他:「是啊……現在都八點多了。怎麼了,希歐維爾?你今天早上好像有點不太對。」

  希歐維爾解釋說是因為熬夜太久了,想休息一下。

  「辛苦了,你可以在車上休息。」蒂琳急匆匆地出門。

  希歐維爾非常不安地坐上車。

  剛出發他就後悔了。

  蒂琳用手機自拍,然後告訴身邊的丈夫:「我們先去丘比特育兒中心找艾芙琳,她和艾森德伯爵一起在學習產前教育。」

  「……產前教育?」希歐維爾越來越窒息了。

  「就是教育肚子裡的孩子,使他贏在起跑線上。聽說他們能讓孩子在肚子裡學會玩魔方呢。」

  ……?

  希歐維爾一路都在沉默。

  他想起小奴隸那瓶藥快滴完了,繼續紮著針說不定會出血。

  到丘比特育兒中心,他趁蒂琳咨詢前台,發了條短信給拉斐爾,讓他立即去小書房看看。

  拉斐爾接到父親這麼一條短信,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我……在……上……課。」他編輯短信發回去。

  蒂琳遠遠沖希歐維爾招手,他匆忙回了一條「快去」,然後跟著妻子上電梯。

  電梯裡只有他們兩人。

  希歐維爾醞釀了一會兒,輕聲道:「蒂琳,我有件事想……」

  「七樓到了。」

  甜美的電子提示聲響起,遮蓋了他的聲音。電梯門打開,外面一片嫩綠嫩粉嫩藍,裝修風格純真又童話,外面掛了「丘比特育兒中心」的牌子,女接待員衣著得體,笑容可掬。

  希歐維爾看了只想吐。

  「走,去看看他們。」蒂琳興高采烈地拉著他進去。

  希歐維爾萬分疑惑——艾森德家沒有僕人嗎?為什麼這種事還要親自來學?

  「私人教室在這裡,請跟我來。」女招待員把他們兩人領過去。

  很快,希歐維爾被教室裡的場景狠狠震撼了。

  這是何等的弱智啊。

  艾森德盤膝坐下,懷抱著背對他的艾芙琳,手放在她肚子上。

  一個看起來像東南亞人的中年婦女操著口音,神神叨叨地說:「呼氣——吸氣——呼氣——吸氣!現在,你們應該感覺到了彼此的心靈連接在一起,在你們中間,誕生了新的生命!」

  艾芙琳用力點頭,幾乎要喜極而泣。

  老師的聲音顫顫巍巍的:「它還很弱小,但是千萬不要以為它是無知的!它的心緒用一根臍帶與你相繫……咳,臍帶,艾森德伯爵。」

  艾森德連忙把手從艾芙琳的小腹調整到肚臍上。

  老師認真肅穆地說:「只要你們認真感受,就一定能聽見它的聲音!快……就現在,快去感受它!」

  在如此神聖的關頭,希歐維爾的手機響了,是拉斐爾打來的。

  蒂琳用憤怒又略帶譴責的眼神看向他。

  「它在說……爸爸!媽媽!」老師又抬高了聲音,嗓子又尖又細。

  希歐維爾接起電話,逃離教室。

  「拉斐爾,你回去了嗎?」他小聲問道。

  「是的,我已經趕回去了。到底出什麼事了,父親?」

  「你立即去四樓小書房。我把那個奴隸關在裡面,你幫忙看管她一上午,我吃完午飯就回來。今天上午缺的課,下次再安排老師補,或者你可以把課本帶回去……對了記得給她帶個枕頭……還有拖鞋!還有……」

  「希歐維爾!」蒂琳在教室玻璃窗的另一邊朝他招手。

  希歐維爾匆忙掛了電話,又若無其事地站回她身邊,聽產前教育老師講怎麼跟孩子進行心靈溝通。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出軌?

  他們的抗壓能力都這麼好嗎?

  短短一個上午,希歐維爾就已經精疲力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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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1 00:56: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希歐維爾飽受煎熬時,卡蘭在他書房裡過得很愜意。

  一覺起來,她身體舒適,精神也不錯,吃飽喝足就開始翻他的書桌。

  他有最新的報刊雜誌。

  卡蘭以前埋頭學習,不怎麼關注時政,現在翻看這些報紙雜誌,才發現自己錯過了很多。

  在女王修憲剝奪黑髮人種受教育權前半年,報紙上就陸續開始出現黑髮學生被退學的事件。這些事件影響很小,沒能激起水花,也沒人多管閒事。

  半年後,法律禁止黑髮人種受教育,帝國社會才掀起軒然大波。

  現在想想,那些小事件也許只是試探民眾的彈性。

  所有報紙都稱希歐維爾家族為「最大的保皇黨」。

  愛德蒙‧希歐維爾本人即女王最忠實也最強大的擁躉。

  女王能從一個虛位元首,走到參政議政,再走到如今的修改憲法、獨斷專行,都仰賴於希歐維爾家族的鼎力支持。

  幾天前,民主黨的中堅成員杜南遇刺。

  兩個月前,他在國會公然打斷希歐維爾關於支持東線戰事的演說,並暗指他慫恿女王走上極端民族主義道路。

  現在戰爭結束,白銀公終於抽出手來解決他了。

  杜南遇刺重傷後,下議院人心激蕩。

  因為杜南本來很可能成為下一任內閣首相。

  希歐維爾把他除掉,或許是想暗示女王廢除內閣。

  有幾張國際報紙說這是「王權復興,時代倒退」,被希歐維爾剪了下來。

  卡蘭發現,他居然專門剪了一本媒體對自己的負面評價。

  她忍不住嘲笑出聲,又勉強收斂住。

  她津津有味地翻著希歐維爾的記仇本。

  當她看到小報指責荊棘鳥莊園的高爾夫球場太浪費資源時,拉斐爾回來了。

  他背著書包,還提了一袋運動服,看起來行色匆忙。

  他往外瞧了瞧,確認無人窺伺,便把門鎖死。

  然後他打開燈,把落地窗簾子放下。

  卡蘭覺得他不是來救自己出去的。

  「父親讓我看管你一上午。」拉斐爾急匆匆地放下書包,從裡面拿出平板電腦。

  平板電腦上開著視頻通話,對面是安靜的課堂。

  他在自己課桌上豎了個電腦,準備遠程聽課。

  卡蘭探頭看了一眼,老師在講現實文學。

  「我有篇小論文要寫。」拉斐爾從書包裡又拿出一個筆記本,「還有上週跟同學合作的化學實驗報告……」

  「要我幫你嗎?」

  「我自己來。」拉斐爾打字飛快,一邊問她,「所以,昨晚你和父親在這裡過夜的?」

  雖然他說得漫不經心,但卡蘭還是聽出了一絲微妙的厭惡。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一整晚。」她毫不猶豫地反譏道,「所以,你想害死你弟弟?」

  拉斐爾敲鍵盤的手頓了頓。

  「阿諾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蛋。」

  「是啊,所以聰明的拉斐爾得趕緊為家族除害。」卡蘭露出事不關己的假笑。

  拉斐爾不說話了。

  卡蘭能看出他的憤怒不悅,但是她並不關心。

  她陪拉斐爾聽了會兒文學課,越發懷念校園生活。

  她讀的學校在公立高中裡算很好的。

  雖然比不上私立高中,但是每年的大學入學考試成績都不錯。而且公立學校學費低廉,可以通過相對公平的入學考試進入,大大降低了家庭條件的門檻。

  唯一不好的地方是,黑髮人種在學校裡備受歧視。

  高中小團體抱團嚴重,霸凌事件日常上演。

  有些黑髮人種也喜歡欺負更弱小的同族,從而在他們身上尋找平衡。卡蘭屬於最弱小的那一撥,她還掛了個「書呆子」的頭銜,任誰都會討厭。

  所以之前卡蘭很喜歡讀書,但不喜歡去學校。

  拉斐爾沒有這些煩惱。

  他不管學習還是運動都很出色,性格善良熱情,為人勤奮低調,又有著公立學校高中生幾乎不會出現的高貴家世,追在他後面的女孩子成堆,甚至每天放學都有不少人隔著馬路偷偷看他。

  他在平民和老師之間好感度尤其之高。

  許多人稱他為「貴族中的明珠」。

  可以說,希歐維爾家在下層社會獲得的任何一絲好感,都是拉斐爾爭取來的。

  卡蘭覺得當初大公送他去公立學校就別有用心。

  「拉斐爾……」卡蘭戳了戳他的肩。

  拉斐爾回頭:「什麼?」

  「你覺得……」卡蘭猶豫了半天,「如果我申請回去上學,你父親會同意嗎?」

  「不會,除非他和教堂裡的聖母像換了腦子。」

  「可是我懷著他的孩子。」

  「如果你想活命就最好不要提醒他這點。」

  拉斐爾在她面前不再偽裝笑臉。

  這讓卡蘭意識到他的說話腔調和他父親一模一樣。

  「昨晚醫生過來,說我沒幾個月能活了。」她低頭道。

  拉斐爾把電腦合上:「什麼?」

  「心臟先天缺陷……我確實一直以來都不擅長運動,情緒波動劇烈會產生心悸感。」

  「你之前沒看過醫生嗎?」

  卡蘭聳聳肩,半天沒有吭聲,最後才說:「……家裡比較困難。」

  拉斐爾又打開電腦。

  「那挺好的,死了就自由了。」

  卡蘭聽了這話,忽然想起送她到莊園的運奴車。

  車上有許多養奴場裡出來的奴隸。

  卡蘭向他們表達同情關懷,可他們並不領情,甚至有人說:「你在外面要受歧視,我們在養奴場裡是平等的。」

  他是指,他們彼此之間獲得了完全的平等。

  大家都是家畜,終於誰也不比誰高貴了。

  卡蘭當時覺得他的說法荒謬可笑。

  現在她覺得自己那種「死了就自由了」的想法很荒謬可笑。

  並不是死了就自由了。

  即便她死去一千年,一萬年,她的思想也仍被禁錮在這裡。

  她將永遠得不到自由。

  「你父親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卡蘭問拉斐爾。

  拉斐爾埋頭寫實驗報告:「不知道,別問我。」

  此時,希歐維爾旁聽完了一整節產前教育課,準備跟伯爵夫婦一起去挑婚紗。

  他們已經約了獨立設計師在畫室見面。

  在這群人帶著自己的作品,講解設計理念,極力推薦自己。

  希歐維爾實在提不起勁研究蕾絲邊多點好還是少點好。

  他想辦法溜出來,又給拉斐爾打了個電話。

  那邊幾乎是瞬間接起。

  他聽見長子憤怒的聲音遠遠傳來:「把手機給我,這是父親的電話!」

  然後小奴隸的聲音差點把他耳膜震碎。

  「聽著——你兒子在我手裡!兩個都在,呃,也許三個!我要回去上學!啊——!!」

  她突然發出驚呼,那邊聲音很亂,聽著像是拉斐爾從她手裡奪走了手機。

  希歐維爾汗毛都豎起來了,他呵斥道:「不要在書房裡打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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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不要在書房裡打鬧!」

  電話那頭,沒人回答希歐維爾的話。

  卡蘭跳起來想搆拉斐爾的手機,兩個人一起摔倒在長毛地毯上。

  拉斐爾覺得脖子都要斷了:「快從我身上下去!」

  「給我!」卡蘭一把撈走他的手機,動作非常矯健。

  「你真的是孕婦嗎!」拉斐爾痛苦地把她掀開,「把它還給我!」

  卡蘭拿著手機繞到書桌後。

  希歐維爾聽見那邊響起劈裡啪啦的聲音,大堆書本落地,桌角在地上擦出刺耳的聲音。然後落地燈倒了,小奴隸在拚命尖叫,拉斐爾一個勁地脅迫她還手機。

  希歐維爾直接掛了電話返還莊園。

  他不到二十分鐘就趕回了城堡,打開書房一看,裡面只剩拉斐爾一個人。

  書桌上亂七八糟,燈罩碎成了一片片,連窗簾都被撕掉一塊,桿子耷拉在地上。希歐維爾仔細觀察一遍,沒有看到血跡,於是稍微放心一點。

  拉斐爾額角有塊淤青,是被書砸的。

  「人呢?」希歐維爾問他。

  拉斐爾捂著頭指了指盥洗室。

  卡蘭打不過他,於是躲進了衛生間裡。

  「你先去擦點藥。」希歐維爾很不理解他們倆為什麼到這個歲數還會打架,他安撫道,「今天辛苦了。」

  拉斐爾提起書包離開,表情十分陰鬱。

  希歐維爾拿鑰匙開了門。

  小奴隸從浴缸裡探出頭看他,臉上寫滿警覺。她頭髮亂七八糟的,衣服也有些皺,開口就是:「你兒子被我揍了。」

  「是嗎?」希歐維爾冷冷地說,「我覺得你看起來比他更狼狽。」

  卡蘭臉上泛起惱恨的紅暈。

  拉斐爾明顯是讓著她,他不清楚父親對她肚子裡孩子的態度。

  「出來。」希歐維爾命令道。

  卡蘭從浴缸裡爬出來,襪子被劃破了,腳趾蜷著,看起來很無辜。

  「我想回去上學。」她告訴希歐維爾。

  「你在做夢。」希歐維爾冷笑著打開門,指著外面的狼藉說,「去收拾乾淨。」

  「你怕我比你兒子更優秀。」

  「我更怕聽你說出這種令人尷尬的自誇。」

  卡蘭怒氣沖沖地說:「那為什麼剝奪黑髮人種的受教育權?難道不是因為你們害怕嗎?」

  希歐維爾冷淡地說:「只是因為你們不配罷了。」

  「不,就是因為你們害怕。」卡蘭極力爭辯,「牧場會給牛羊聽音樂,因為牛羊本身沒有能力成為貝多芬、莫扎特。而你們剝奪黑髮人種的受教育權,恰恰證明了黑髮人種有能力實現你們獨佔的一切成就。你們害怕失去特權,所以用劣幣驅逐良幣。」

  卡蘭情緒激動,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希歐維爾用食指輕敲手杖,聲音依然平靜:「你說完了?去把外面收拾乾淨。」

  「不要——」卡蘭梗著脖子怒道。

  希歐維爾立即用權杖指著她,低聲威脅:「聽話一點,孩子,不然你會很痛苦。」

  他的眼睛很漂亮。

  視線很可怕。

  卡蘭第一次看見比三萬里海底更寒冷的蔚藍色。

  與之相比,雪一般的銀髮都算是溫暖了。

  她走出去,一片片拾起地上的玻璃,心裡又開始唾棄自己的懦弱無能。

  為什麼她什麼都做不到呢?

  為什麼,在別人可以為所欲為的時候,她卻什麼都做不到?

  除了恨,除了畏懼,除了痛苦。

  她能運用的武器太少了。

  聯想到其他黑髮人種的命運,她清楚地意識到,一旦連「知識」也被剝奪,那麼等待他們的只有滅亡。

  或許她可以撿塊玻璃把大公刺死。

  卡蘭思考著這之後會發生什麼。

  拉斐爾繼承爵位,開始變本加厲地報復黑髮種族。女王也還活著,女王仍受希歐維爾家扶持,她會一步步走上帝國頂峰。簇擁著女王的上層貴族不受任何影響,他們依然享受特權,蓄養奴隸。

  帝國是個非常龐大的金字塔,只缺一兩塊積木是不會倒塌的。

  她手裡這塊可以殺人的碎片,相對於這樣一座金字塔而已,實在太無力了。

  卡蘭把地上的書本撿起來,踮著腳放回去。

  最後一本厚厚的不列顛辭典,是她拿來揍拉斐爾的。

  她小心地把書往裡塞,指尖抵著發白,但是人不夠高,怎麼都放不上去。

  希歐維爾一直在沙發上看著。

  看她踮起腳,圓潤小巧的腳趾從襪子破洞裡伸出來。看她將手用力抬高,衣擺往上提起,露出腰間白皙的皮膚。

  稍微側點頭,可以看見她前面的腰線。

  因為瘦,胯骨明顯,所以那位置的線條更加清晰。

  這麼看,她一點也不顯孕。

  希歐維爾琢磨著,這孩子就算能生下來也不會有多健康。

  這時候,卡蘭忽然發出短促的驚呼,手裡那本書從最高處掉下來。

  但是書沒有落在她身上。

  有陌生的溫度貼近她後背,替她把辭典放回最高處。

  希歐維爾放好書,掐著她的腰,把她轉了個身,按在書架上:「我可以讓你回學校。」

  卡蘭覺得在這姿勢下他不會說任何好話。

  「別碰我。」她咬了咬唇。

  希歐維爾覺得她剛烈的樣子很可笑——誰會想碰她呢?

  「只要你好好取悅我,我就讓你回去,怎麼樣?」他低聲問道。

  卡蘭幾乎是沒有遲疑地說「可以」。

  希歐維爾以為她要痛苦掙扎一番,然後他就可以借機羞辱她了。

  沒想到她會直接答應。

  「我都說可以了。」卡蘭怒氣沖沖又毫不猶豫,「隨你怎樣吧!」

  希歐維爾陷入進退兩難的沉默。

  卡蘭早就覺得他是想嘲諷羞辱自己,看他這臉表情就更確定了。

  「懦夫。」她不想示弱,甚至企圖嘲弄他,「你不過是女王的走狗罷了。」

  希歐維爾危險地眯起眼:「那你又是什麼呢?作為我的奴隸……」

  卡蘭掙扎道:「我不是你的奴隸!我不是任何人的奴隸!」

  她說話時貼太近了,呼吸輕吐在他的脖子上。

  希歐維爾有些不自在地往後退了點。他皮膚上又生出那種異樣的刺痛,手套好像隔絕不了她腰上肌膚的觸感和溫度,這讓他很不舒服。

  他覺得自己應該把手放開。

  「放開我!」卡蘭踹了他一腳。

  希歐維爾順勢鬆開手,她就像瞪羚般跳出去,纖細、脆弱、輕盈、警覺。

  希歐維爾腦海裡瘋長著想要將她獵殺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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