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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七英俊 -【成何體統】《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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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0 00:00:3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成何體統 作者:七英俊

內容簡介】:

  女主僵硬地跪在原地,回憶著見面以來這暴君的一言一行,終於忍不住再度試探:「……陛下?」

  當朝暴君不耐煩地扭頭過來:「還有什麼事?」

  女主夢遊般問:「How are you?」

  暴君沉默良久,眼眶一紅:「I'm fine, and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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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0 00:00: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穿書

  王翠花是個新入職場的社畜,人如其名,土味中透著一絲幽默。入職兩年,飽受上司和甲方刁難,縱然有滿腔抱負也被磨平了棱角。

  更何況,她原本也沒什麼抱負。她的人生信條是得過且過,唯一的愛好是看看網文——與其說是愛好,不如說是條件所迫,畢竟上下班的地鐵太長,沒別的法子打發時間。

  兩年下來,王翠花閱文無數,基本看上前三行就能預判接下來的套路。

  今天下班路上,她就點進了一篇無腦穿書文。

  文名叫《穿書之惡魔寵妃》,聽名字就是垃圾。王翠花之所以看得下去,是因為這篇文的開頭跟她本人此刻的處境幾乎一模一樣:「馬春春是個平平無奇的社畜,這天在下班路上,點進了一篇無腦宮鬥文……」
  
  這是在寫我自己嗎?王翠花略微提起了一點興趣,接著往下讀。

  馬春春意外穿進了宮鬥文《東風夜放花千樹》裡,成了故事中的炮灰女。

  這炮灰女的人生是個悲劇,身不由己被選秀進宮,又身不由己被捲入宮鬥,掌管她生殺大權的皇帝還是個蠻不講理的暴君。炮灰女為了自保,與人抱團迫害女主,最後慘死於宮鬥之中。

  而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主卻心機深沉,一面對暴君虛與委蛇,一面與某王爺暗通款曲,最後還幫著王爺暗殺了暴君,你登基來我封后,走向了人生巔峰。

  馬春春穿成了炮灰女,立即展開了逆襲事業,幾番設計,搶在女主前面吸引了王爺的注意力,成功搶奪了屬於女主的路線,在逼死暴君的同時還將女主賜死陪葬,終於當了千古一后。
  
  王翠花讀到此處,興味索然。她看文太多,同樣的逆襲套路已經看過至少十八遍。

  她正想退出來換一本無腦爽文接著打發時間,耳邊只聽轟然一響,視野被白光淹沒。

  王翠花天旋地轉間穿進了手機裡,一頭紮進了被自己嗤之以鼻的穿書文裡。

  王翠花醒來後十分冷靜,第一反應是找鏡子,確認自己穿成了誰。

  《穿書之惡魔寵妃》原文沒有插圖,但外貌描寫還算詳盡。炮灰女走的是寡淡小白花路線,被馬春春接管之後才靠一手化妝術驚豔世人。

  王翠花望見鏡中那明顯未施粉黛的、得天獨厚的豔麗臉蛋,瞬間陷入了絕望。

  想來也該知道,炮灰女已經被別人佔了,不會再留給她。

  而她呢,穿成了那個注定被炮灰女迫害而死的原女主——庾晚音。

  庾晚音一陣焦慮。

  這篇文她看得一目十行,只記得大致的命運軌跡。

  看自己現在的打扮,應該是剛剛入宮為嬪。

  炮灰女與她同時進宮,此時已經被穿,很快就會遇到真命天子——出身低微卻文韜武略的端王。他倆即將花前月下十萬字,然後情海恨天兩百章,最後運籌帷幄取暴君而代之。

  暴君死後,庾晚音被賜了三尺白綾,從哭求到下葬一共只用了三百字。

  庾晚音心知肚明,炮灰女只是名義上的炮灰女,在《穿書之惡魔寵妃》的世界觀裡,她才是真正的天選之女,而自己只是她天選之路上的絆腳石,根本沒有一搏之力。

  自己想要活下去,最佳選擇還是搶在炮灰女之前去找真命天子端王。

  但她憑直覺知道這不可行。

  首先,炮灰女是個惡人。

  文名叫「惡魔寵妃」,炮灰女的人設就是睚眥必報、心狠手辣,一反傳統的真善美路線,憑著層出不窮的手段笑到了最後。

  現在炮灰女和女主都被穿了,兩個穿書的拿了同樣的劇本,在搶奪同一條生存主線,說不得要為了端王互使陰招,殺得天昏地暗九死一生。

  其次,端王也是個惡人。

  雖然原文裡對他的描寫是多謀善斷膽識過人,但是視角決定立場,在如今的庾晚音看來,他就是個城府深深的老狗比。兩個穿越者在他面前殺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看在眼中,不可能不起疑。

  自己就算最後滅了炮灰女,助他上了位,也會被他兔死狗烹卸磨殺驢。
  
  經過簡單的計算,庾晚音得出結論:自己只能另闢蹊徑。

  在這個全員惡人的故事裡,她想殺出一條血路,就得當最大的那個惡人,先幫助暴君幹死端王,然後再幹死暴君,直接當女帝。

  庾晚音思量的當口,一個俏生生的丫鬟走了進來,蒼白著一張小臉對她說出標準台詞:「小姐,奴婢為你梳妝,今夜你可要好好服侍陛下,萬不可大意……」

  「今夜?」庾晚音吃了一驚,明白過來。

  她穿來的時機正巧,今夜輪到她侍寢。

  瞧著這小丫鬟欲言又止、想勸又不敢的表情,便知道原主對此是心不甘情不願的。

  按照原文劇情,她會因為心繫端王而對暴君百般推拒,最後實在推脫不過,還在床上落下了一滴絕美梨花淚。

  暴君見狀笑了笑,一腳把她踹進了冷宮。

  端王進宮時原本會在冷宮偶遇她,卻在門前被炮灰女勾搭走了。失去與真命天子兩情相悅的機會,她將從此淪為與炮灰女爭風吃醋、暗中使絆子的跳樑小丑,命運就此滑向深淵。

  庾晚音想要翻盤,今晚就是最後的機會。她一定要打動暴君,跟他達成戰略合作,將端王和炮灰女摁死再說。

  庾晚音對此志在必得。

  炮灰女能憑化妝技術改頭換面,她堂堂女主為什麼非要素面朝天?大家都是社畜,誰還不會拍兩句馬屁哄哄甲方了?——庾晚音早看明白了,這種文裡的皇帝扮演的就是甲方的角色,要你陽光還要你風情不搖晃,看你痴狂還看你風趣又端莊。

  她在公司被甲方摧殘了兩年,早已經驗豐富,不信哄不好這個傳說中的暴君。

  庾晚音笑道:「那個誰……」她回憶了一下,「小眉啊,你幫我梳個髮型就好,剩下的我自己來。」

  她研究了一陣子面前的古代化妝品,傅粉描眉,抹了唇脂貼了花鈿,將原本就美豔無方的一張臉修飾得宛如剛化形的狐狸精,在丫鬟震驚的注視下換好了裝束。

  「如何?」

  小眉愈發欲言又止:「小姐啊,這打扮會不會太過張揚?」

  「問題不大。」庾晚音胸有成竹,因為在原文裡,暴君就吃這一套,炮灰女走上妖豔路線後還頗得了幾分聖寵。而以女主的顏值基數,這一亮相的殺傷力只會呈幾何級數增長。

  既然橫豎躲不過,不如化被動為主動,以出征的心態笑對人生。

  庾晚音一路沐浴在太監宮女的注目禮中,被送去了帝王寢殿。

  這一腳邁入殿中,只覺得氣溫都驟降了兩度。

  室內寂然無聲,透著一股死氣。暴君長期患有偏頭痛,正躺在床上讓人按著太陽穴,大半身形被床幔遮擋,從庾晚音的角度,只能看見從床沿垂落的一隻蒼白的手。

  負責按摩的醫女戰戰兢兢,就怕哪下按得不合他的意,直接被拖出去埋了。

  引路太監道:「陛下,庾嬪來了。」

  庾晚音風情萬種往床前一跪。

  她能感到有一道視線落在自己頭頂,然而等了半天,只聽見床幔中傳出一句:「滾吧。」

  語氣冷淡中透著疲憊。

  庾晚音震驚抬頭。

  原文裡絕對沒有這一齣。

  暴君的侍衛也很暴躁,一聽這話,雖然不知她何處招惹了暴君,仍舊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擒住了她,便要將人往外拖。

  庾晚音:「???」
  
  庾晚音還沒想好怎麼為命運搏鬥一下,侍衛的動作又停住了。床幔中的聲音帶了一絲煩躁:「她不留下侍寢就得死嗎?」

  侍衛:「?」

  侍衛不解其意,總之跪地謝罪肯定沒錯:「陛下饒命。」

  暴君好像更不耐煩了,庾晚音只看見那蒼白的手隨便揮了揮,所有宮人魚貫退出,偌大的殿中頓時只剩下她一個。

  庾晚音跪了半天,見暴君沒有開口的意思,大著膽子伸手挑開了床幔。

  當朝皇帝夏侯澹,姿容絕世。

  庾晚音當時看文的時候就在內心吐槽,原文作者肯定是個顏狗,不僅將男主角端王的臉龐形容得天上有地上無,就連身為反派的皇帝都貌美得毫無必要。

  此時近距離一看真人,衝擊力更大。

  眉眼如墨,唇紅似血。長得沒有一絲正派氣息,陰沉沉的戾氣纏繞在眉目之間,像千年高僧都超度不了的妖孽。

  庾晚音頂著個狐狸精妝容,跟他一打照面,深刻地理解了「小巫見大巫」的字面意思。

  對方大約沒想到她會湊過來,皺眉看著她,仍舊沒說話。

  庾晚音被他的氣勢所懾,準備好的台詞也拋到了九霄雲外。

  兩人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四目相對,僵持半晌,夏侯澹薄唇一張,終於開口:「那個誰……」

  庾晚音:「???」

  庾晚音提醒道:「庾嬪。」

  當朝暴君從善如流:「庾嬪啊,你自己打個地鋪湊合一晚吧。」

  說完原地翻了個身,就想入睡。

  庾晚音整個人都懵了。

  她僵在原地,回憶著見面以來這皇帝的一言一行,仔細琢磨著那一絲詭異的似曾相識的感覺,終於忍不住再度試探:「……陛下?」

  當朝暴君再度不耐煩地扭頭過來:「還有什麼事?」

  庾晚音夢游般問:「How are you?」

  夏侯澹沉默良久,眼眶一紅:「I'm fine, and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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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0 00:01: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互通

  十分鐘後,原文裡的兩大反派相對而坐,開始互通有無。

  夏侯澹:「我兩個小時之前剛剛穿進來。那會兒我正躺在游輪上,曬著太陽喝著香檳玩手機,手機裡跳出一個弱智彈窗,給我推了這篇文……我眼睛一閉一睜就成這樣了。」

  庾晚音:「兩個小時之前?曬太陽?那會兒我正在下班路上,天都黑了,難道你在大洋彼岸嗎?」

  夏侯澹點頭:「度假來著。」

  庾晚音無語了:「你該不會是傳說中的霸道總裁吧。」

  夏侯澹:「霸不霸道我不知道,但我確實是個總裁,日子過得挺滋潤的。」他說到此處又是一捶膝蓋,「可惡啊!怎麼就到了這麼個洗澡都沒浴霸的地方,還頂著顆腦瘤等死!」

  他頂著那張蛇蠍美人臉,兩片殷紅的薄唇上下翻飛,場面異常迷幻。

  庾晚音強迫自己接受這個設定:「……你先冷靜,你偏頭痛或許不是因為腦瘤,畢竟如果腫瘤壓迫神經的話,應該還有別的臨床症狀。」

  「真的嗎?你確定?」

  「不確定啊,我瞎猜的。往好的方面想,萬一你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藥呢。」

  夏侯澹:「?」

  夏侯澹:「所以你看過這篇文沒有?我現在到底是個什麼境況?」

  庾晚音:「看是看了,但是看得一目十行,不是很仔細。簡單來說,你媽恨你,你哥端王也恨你。你的妃子恨你,你的臣子也恨你。按照原著安排,我也恨你。」

  「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庾晚音嘆了口氣:「你媽並不是你親媽,沒有好好教育你。你又患有偏頭痛,從小性格偏執,殘暴嗜殺。現在朝中的忠臣都已經被你殺的殺,流放的流放。你還出台了一堆垃圾政策,搞得民怨沸騰。按照原文發展,你將在接近結尾處被端王替天行道。」

  夏侯澹:「……我怎麼死的?」

  庾晚音仔細想了想:「忘了,那會兒我已經看得十分疲憊,連跳了好幾頁。好像是被刺殺的,但具體是哪年哪月、誰來刺殺,我就真說不出來了。」

  庾晚音開始相信面前真是個見過風浪的總裁了。因為他沉思良久,居然心平氣和地問:「那你呢?你這個角色,看臉似乎也不是好人。」

  庾晚音承認:「是反派。按理說這種言情文女主,身邊都有一堆極品家人和背後捅刀的閨蜜。但由於我是個反派,所以沒有這麼詳細的設定。我好像是被家族送進宮來當棋子的,但我卻愛上了端王,於是處處給炮灰女使絆子,最後自然是輸得很慘。你死之後,我也給你陪葬了。」

  夏侯澹:「哦。」

  他們對視一眼,在這一瞬間達成了共識:要想活下去,必須戰略合作,狼狽為奸了。

  夏侯澹提出第一個方案:「我現在就把他們倆全殺了。」

  他終於說了一句與自己的臉不違和的台詞。

  庾晚音搖搖頭:「八成不可行。你的權力已經被架空得差不多了,想殺端王沒那麼容易。而且他們兩個才是原作裡的天選之子,所有主線劇情都是為他們服務的。如果直接把他們殺了,等同於讓這本書腰斬。到時候我們還能不能活下去,就是未知數了。」

  「所以你有什麼提案?」

  「只能先控制變量,一點一點地改變劇情,看看會引發什麼後果,再做打算……」

  夏侯澹豎起一根手指:「慢著。在原作裡,我們這兩個角色並不是穿書的吧?既然我們來了,炮灰女還會被穿嗎?如果我們三個都是穿的,那端王呢,還是原主嗎?」

  庾晚音:「我有個主意,可以確認他們的身份。」

  第二天,炮灰女謝永兒正在鏡前梳妝,小丫鬟突然小跑進來,興奮道:「小姐,聽說陛下要舉辦一場宮宴,所有妃嬪都可參加呢。你可要好好打扮一番,我近日學了兩個時興的髮型……」

  謝永兒笑道:「你的點子真多。」她看似柔順和善地任由丫鬟搗鼓自己的頭髮,眼中卻閃過一絲暗光。

  誰也不知道,所謂的謝永兒已經被換了芯子,此時此刻,掌管她身體的是穿進書中的馬春春。

  馬春春並不知道世界上存在一本名叫《穿書之惡魔寵妃》的穿書文,也不知道已經有人從更高處閱覽過自己的一生。

  對於她來說,自己是在瀏覽一本名叫《東風夜放花千樹》的宮鬥文的時候穿進了這個世界,是全場唯一真人,全知全能,掌握著所有紙片人的命運。

  比如,女主庾晚音已經對端王夏侯泊芳心暗許,在昨夜服侍皇帝不周而被打入冷宮。今天,端王會在冷宮門前與她再次邂逅,結下情緣。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搶在她之前,在半路上堵住端王,將原屬於她的劇情線據為己有。

  想到此處,謝永兒狀似無意地轉頭問丫鬟:「晚音姐姐昨夜去侍寢,也不知道現在如何了。可有消息傳出?」

  丫鬟:「聽說陛下昨夜龍心大悅,今早下了旨,將庾嬪封為了庾妃。」

  謝永兒手一抖,一枚釵子掉到了桌案上。

  怎會如此?難道是自己的到來,讓原本的劇情線產生了偏差嗎?

  但是沒關係,她可以穩住。只要牢牢抓住主線劇情,她的前路一片光明。

  謝永兒換了身不顯身份的便服,化上了引以為傲的精緻妝容,憑著對《東風夜放花千樹》原文的記憶,在後宮兜兜轉轉,早早摸到了冷宮附近,在端王的必經之處守株待兔。

  她知道再過不久,端王就會來此地,與宮中的線人暗通情報。

  片刻之後,果然有腳步聲傳來。謝永兒回頭,只見年輕的王爺緩步而來,一身白色蟒袍,頭戴金冠,腰繫玉帶,清貴無匹。

  他驟然在這冷宮附近遇到人,也絲毫不顯慌亂,只是自稱迷路,帶著令人目眩的翩翩風度向她問路。

  謝永兒含羞帶怯地回望過去,成功捕捉到了對方眼中的驚豔。

  她沒有表明身份,只說:「我帶你去吧。」

  他們並肩同行,相談甚歡。直到接近目的地時,她才退了一步:「再往前我就不方便去了,殿下慢行。」

  端王一愣:「你是何人?」

  她這才自陳身份:「臣妾乃是宮中嬪妾。」

  端王眼中流露出一絲失望之色:「我還當你是女官……」

  謝永兒看著他依依不捨的背影,嘴邊噙起了一絲笑意。

  大局已定。

  翌日,謝永兒還是不得不赴宮宴。

  她隨著其餘嬪妃按照品級魚貫落座,悄悄抬頭,望見了傳說中的暴君。

  夏侯澹一手撐在案上,懶洋洋地斜坐著,長髮未挽流瀉而下,豔色近妖。如果不知道此人皮囊之下殘暴的本性,恐怕只看一眼便要被其蠱惑,摔得粉身碎骨。

  令她驚訝的是,暴君身邊竟然有一道倩影緊緊挨著,斟酒添菜,小意服侍。

  庾晚音封了妃,連裝備也升級了,石榴宮裙金步搖,春風得意的笑臉燦若煙霞。她本就生得嫵媚,再與夏侯澹湊到一處交頸貼耳,場面非常失控,就跟盤絲洞開張了似的。

  謝永兒有些詫異。看來自己的到來確實更改了劇情,這庾晚音竟然沒有惹怒暴君進冷宮,而是得了他的歡心,還封了妃。

  當然,自己並不稀罕那短命的妃位,誰能笑到最後還未可知。

  想到這裡,她愈發低調,只管低頭混在人群裡,並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然而事與願違,酒過三巡之後,她聽到庾晚音千嬌百媚地進言:「陛下,現在氣氛正好,不如讓眾位姐妹獻上歌舞,一展才藝啊。」

  謝永兒知道這女主肯定提前準備了歌舞,想借機出風頭,心中不屑地冷笑。

  偏偏那暴君不知被她灌了什麼迷魂湯,拍手稱讚道:「好主意,要是誰演得不好,便就地埋了吧。」

  妃嬪們頓時篩糠似的抖成一片。

  謝永兒冷眼看著堂上那對草菅人命的惡人。

  殊不知那對惡人正在用眼神交流。

  夏侯澹:我演過頭了?

  庾晚音:沒有,挺還原的。
  
  妃嬪們為了保命紛紛獻藝,一時絲竹聲聲。

  謝永兒是穿書來的,並沒有學過什麼古代歌舞。但她也不怵,胸有成竹地搬出個東西,寂寞如雪地往堂上一坐:「陛下,這是臣妾閒來造出的一樣樂器,獻醜了。」

  夏侯澹:「嗯,這東西……」

  是吉他。

  夏侯澹在桌子底下猛掐自己的大腿,以免笑場。

  夏侯澹:「……看著挺新鮮。」

  謝永兒寂寞如雪地彈出了第一句。

  庾晚音把頭埋得很低,努力控制表情。

  是卡農。

  夏侯澹:「……好,好。」

  庾晚音一低頭,恰好看見了他猛掐自己大腿的動作,頓時埋得更低了。

  謝永兒彈著彈著,錯了一個音。但是仗著全場無人知曉原曲,面無愧色,一臉坦然。

  庾晚音也開始掐自己大腿。

  謝永兒一曲結束,見庾晚音氣得面容扭曲,不由得生出一絲快意。你是女主又如何?我照樣可憑著才學絕地翻盤。

  夏侯澹:「好,好。」
  
  一曲彈罷,謝永兒回席了。

  夏侯澹舉杯喝酒,借著酒杯掩飾低聲說:「是穿的。」

  庾晚音點點頭:「顯然。」

  夏侯澹:「而且看起來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

  庾晚音:「不不不,勸你不要小瞧她。」

  恰有內侍稟報道:「端王來了。」

  夏侯澹放下酒杯,陰惻惻地笑了一聲,笑得身周眾人又抖了抖:「可算來了。」

  端王夏侯泊上前行禮。夏侯澹懶洋洋地賜了座,問道:「皇兄此去戍邊,可還順利?傷勢已大好了?」

  端王之前自請隨軍去戍邊,打了幾場漂亮的勝仗,還與幾個武將打成一片。他智勇雙全,早已聲名在外,邊境的百姓只知有端王,竟不知朝中皇帝姓甚名誰。

  但他面對皇帝卻一派溫良和善,笑道:「臣無能,騎馬時滾了一跤,已無大礙。」

  庾晚音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剛才還頻頻笑場,此刻對著這麼隻笑面虎,終於切實感受到了鍘刀懸在頭頂的涼意。

  這位大兄弟如果也是穿來的,那奧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

  夏侯泊陪著皇帝聊了幾句,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席間,與謝永兒對上了。

  謝永兒心頭狂跳了一下,忽然聽見皇帝指著自己說:「這位謝嬪,剛剛還在拿自創的樂器彈小曲兒,挺有趣的。」

  夏侯泊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吉他上,眉頭微微一挑,並未露出其他表情:「哦?」

  夏侯澹便吩咐她:「再彈一首給皇兄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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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0 00:01: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火鍋

  謝永兒這回彈的是愛的羅曼史。

  這首她應該很久沒練了,又沒個譜子,索性放飛自我,彈得相當天馬行空,時不時自創節拍。

  夏侯泊垂眸聆聽,舉杯淺啜,似乎樂在其中。他既沒露出新奇的神色,也沒有任何笑場的跡象。

  謝永兒纖纖玉指撥著弦,悄然抬眼朝他望去,眸中似是春水脈脈,近看才會發現閃爍的全是求生欲。她要牢牢抓住天選之子的心。

  夏侯泊沒在看她。

  他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皇帝身旁的庾晚音,神情若有所思。

  謝永兒心裡咯噔一聲,又彈錯了一個音。

  她這一彈錯,庾晚音的視線「唰」地射向了端王,目光炯炯,被夏侯澹拿手肘一推,才眨眨眼收斂了一下銳光。

  夏侯泊驟然與這雙眼睛相對,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溫文爾雅地一笑。

  一曲聽罷,他撫掌笑道:「果然仙音悅耳。」

  庾晚音失望地收回視線。身旁的夏侯澹動了動嘴角,低聲問:「再來一首?」

  庾晚音:「估計沒用,他要麼是沒穿,要麼就是不聽音樂。」

  夏侯澹:「你去做套廣播體操?」

  庾晚音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敵友未明,怎麼能一上來就暴露身份?

  夏侯澹也反應過來,不說話了。

  夏侯泊將皇帝與這新晉寵妃的親密互動盡收眼底,小坐片刻後便溫聲請辭了。

  宮宴結束,夏侯澹長嘆一聲:「沒法判斷他穿沒穿啊。」

  「我本來真心希望他已經被穿了。」庾晚音道,「因為原主跟你之間,可謂仇深似海。」

  夏侯泊作為原文男主,走的是復仇路線。

  他雖然先於夏侯澹出生,卻是身份低賤的宮女所出。那宮女只是皇后侍女,被先帝看上承了雨露,母憑子貴封了個嬪。皇后表面上與她姐妹相稱,卻在某次宮鬥被人抓住把柄後,毫不猶豫地將她推出去背了鍋。

  宮女被杖斃時,夏侯泊已經記事,親眼望著母親慘死於面前。

  兩年後,皇后誕下太子夏侯澹。又過兩年,皇后病逝。

  後來,皇帝冊封了新的皇后。那位年輕的繼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膝下無子,成了太子名義上的母親。她樂於在人前彰顯對太子的溺愛,方式通常是欺凌其他皇子。宮人看她臉色行事,更是變著法子折辱那些沒有靠山的小崽子。

  夏侯澹開始念書時說了句「無聊」,夏侯泊便被叫去當了陪讀,那之後的每一天都在地獄裡苦苦掙扎——小太子總是在頭痛,而他頭痛的時候,身邊必須有人比自己更痛。

  夏侯泊成年後出宮分府的那一日,心中只剩四個字:血債血償。

  如果這位端王還是原主的話,他跟夏侯澹之間絕無講和的餘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會一步步地蠶食皇帝的勢力,直到將之踩在腳底,永世不能翻身。

  庾晚音原本希望他被穿,但今日一見,這傢伙如果是穿來的,那就更可怕了。

  畢竟,愛的羅曼史奏於耳邊而不動聲色,那絕佳的演技、那從容的氣度,尤其是那雙深沉的眸子,非野心之輩不能擁有。看來是打算來此一展身手,將成王之路進行到底了。

  無論是哪種情況,情勢都相當危急。

  不過,或許是錯覺,她總覺得這位天選之子今天多看了自己幾眼。

  難不成自己已經露出馬腳了?

  入夜後,安賢伺候著夏侯澹更衣,照例問了一聲:「陛下今日可要召人侍寢?」

  便聽皇帝隨口說道:「庾妃。」

  安賢心下頗為震驚。

  連續三晚了。

  他作為服侍帝王多年的老太監,太清楚夏侯澹的心性了。這些年來,從這座宮裡拖出去的死屍都能堆成一座小山。安賢能在此安然無恙地活到今日,已是燒了高香。

  皇帝性情暴戾無常,又患有頭痛之疾,枕畔根本容不下旁人。偶有不幸被翻牌的嬪妃,通常都沒什麼好下場,一個伺候不周就要受罰,至於受罰的內容,那得看他當時的心情。

  萬萬沒想到,突然有個庾晚音橫空出世,莫名其妙就得了聖寵。

  這庾妃究竟有何過人之處?

  安賢腦中千頭萬緒,一時沉默,陡然間感到冰涼的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

  夏侯澹望向他的目光就像在打量牲口,語氣卻低柔到令人汗毛倒豎:「有問題麼?」

  安賢打了個寒戰:「奴婢這就去請。」

  安賢沒有派人通傳,而是紆尊降貴親自前去接人,甚至笑吟吟地奉上了一盒雕工極精的首飾:「庾妃娘娘如此容貌,戴上這些,陛下肯定喜歡。」

  庾晚音依稀記得原作裡的這個老太監,人設就是個牆頭草,曲意逢迎,欺軟怕硬。文中謝永兒上位之後,這傢伙也搞了這麼一齣示好。但謝永兒還記著他當初羞辱自己的仇,反手就摔碎了首飾,找個由頭將他送進了大牢。

  庾晚音接過那盒首飾,商業假笑道:「多謝公公。」

  安賢笑眯眯地搓了搓手:「娘娘若還缺點什麼,盡管吩咐。」

  庾晚音想了想:「有火鍋嗎?」

  安賢:「?」

  寢宮裡架起了小火鍋。

  宮人退下後,暴君搬了把小板凳,與新晉寵妃圍著火鍋相對而坐。

  庾晚音涮了塊毛肚送入口中:「我總覺得少了幾種佐料。」

  「有就不錯了,吃吧。」夏侯澹沒精打采地戳著盤中羊肉,「也不知道還能吃幾頓。」

  庾晚音嗆了一下:「別說這種喪氣話。」

  「你是不知道我上朝的時候,那氣氛有多恐怖。滿堂大臣沒有一個說正事,這個勸我去哪裡玩,那個勸我吃點什麼,怎麼講呢,就像大型臨終關懷現場。」

  庾晚音:「沒辦法,你這身體的原主把良臣全趕跑了,只剩哄你玩的。尤其是武將,現在全歸了端王陣營。其實吧,你穿來的時機有點晚了,該作的大死都作完了,現在想釜底抽薪,都沒個人手替你去抽……」

  庾晚音置身事外般評價了幾句,一抬頭,見夏侯澹以手扶額閉著眼睛,面色慘白。

  她頓了頓:「真有那麼痛?」

  夏侯澹睜開眼睛,笑道:「原主腦子不好使,怕不是被疼傻的。」

  庾晚音低頭又下了塊毛肚,沒讓他看清自己的表情。

  她穿來已經三天了,受求生本能驅使,腦子一刻沒停轉,一直在思量最佳生存路線。為此,她也評估過身邊這幾個角色。

  天選之女謝永兒,暫時沒看出水平。

  天選之子夏侯泊,無論穿或沒穿,都不是易與之輩。

  而這個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夏侯澹——說實話,除了適應能力還可以,暫時沒看出什麼過人之處,甚至還有點不靠譜。

  更何況,原主被那偏頭痛活活逼成了神經病,換成他又能抵抗到幾時?

  身在死局,自己與這人聯手,真能幹掉端王嗎?

  想到這裡,她故作輕鬆地開口:「我想試試拉攏謝永兒。畢竟她是天選之女,又是端王的重要助力,能跟我們站到一邊的話,勝算就大得多。而且仔細一想,大家都是穿來的,無非都想活命罷了,把話說開了還鬥什麼呢?」

  其實她考慮的並不止這些。

  她不知道夏侯澹看出了多少,但他沒有提異議:「行,明天你去與她接觸。那我呢?」

  「你……」庾晚音緩緩回憶著原文劇情,「你去接觸一個叫胥堯的人吧。他是端王的謀士,智商很高,端王有很多行動都是他在背後出謀劃策……我擦,鍋燒乾了!」

  兩人忙著開動腦筋,不知不覺竟忽略了沸煮的火鍋。庾晚音聽著聲響不對,才驚跳起來:「水,水!」

  「慌什麼,這兒呢。」夏侯澹走去提起一邊備好的湯壺,將高湯倒了進去。

  腳步聲。

  庾晚音緩緩回頭,看見了門邊滿臉震悚的小宮女。

  小宮女適才雖然被屏退,但還是守在門口隨時待命。她聽見裡面傳出呼喊聲,慌忙推門進來,正看見那位酷愛埋人的暴君手提湯壺,在往火鍋裡加水。

  庾晚音僵硬地扭頭看著夏侯澹。

  夏侯澹輕輕放下湯壺,背過手去,朝那宮女瞥了一眼。

  他身上明明還沾著一股火鍋味兒,這一眼卻瞥得目下無塵,薄唇一勾,勾出一絲冷笑。彷彿他加湯加得天經地義,只是對方該把眼睛摳出來。

  小宮女雙腿一軟就跪了下去,恨不得將臉埋進地裡:「奴婢該死。」

  夏侯澹又盯著她的頭頂望了三秒,才輕飄飄地開口:「滾。」語氣輕柔,帶出三分瘋勁兒。

  小宮女滾了。

  庾晚音福至心靈,回憶起初見時夏侯澹的表現,忽然用陌生的目光打量他:「你是不是演技很好?」

  夏侯澹扶正了小板凳重新坐下:「還可以,談生意免不了虛虛實實,練出來的。」

  「……倒也不必練到這種程度吧!」

  「剛說到哪兒?那謀士叫什麼?」

  「胥堯……」庾晚音心念飛轉,一陣振奮,「我突然很看好你。說不定你還真能把他策反了。」

  夏侯澹:「?」

  庾晚音:「這個胥堯之所以會站端王的隊,是因為你把他爹流放了。他爹一代忠良,被你聽信讒言扣了個罪名,隨手發配到不毛之地。本來胥堯也得一起去,但端王暗中救下了他,從此讓他改名換姓藏身於王府,成了謀士。據說此人一直沒有放棄,還在暗中四處奔走,想接回老父。」

  夏侯澹:「那我去找他,就說能把他爹弄回來,條件是讓他歸順於我?」

  庾晚音:「沒有那麼簡單。他依舊會懷恨在心,質問你:當初為何要錯勘賢愚,使家父蒙受不白之冤?」

  夏侯澹陰惻惻地冷笑一聲:「我不過是個被矇住雙眼、摀住雙耳的瘋王罷了,是忠是奸,還不是一本奏摺說了算?」

  庾晚音被他帶著入戲,擺出一臉不忿:「陛下既然已知那魏太傅信口雌黃,為何仍舊重用他?」

  夏侯澹愣了一下,隨即放聲大笑:「魏太傅?胥堯啊胥堯,可憐你到今天還以為是那糟老頭子害了你爹?」

  庾晚音提醒道:「不是很老。」

  夏侯澹:「胥堯啊胥堯,可憐你到今天還以為是那孫子害了你爹?」

  庾晚音:「……」

  庾晚音:「那是誰?」

  夏侯澹湊近她,惡聲惡氣地低語:「是誰未卜先知,保下你一條小命?是誰滿臉悲憫,將你收作了看門狗?」

  庾晚音倒退一步:「你、你胡說!」

  夏侯澹笑了笑,大袖一甩,轉身就走:「你大可自己去查。」

  他走出兩步,又停下來,回頭問:「怎麼樣?」

  庾晚音:「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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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碰瓷

  因為無法確知寢宮內外有誰的眼線,為免引起猜疑,庾晚音這幾晚並沒有另找床睡,還是宿在龍床上。

  枕頭硬,被窩涼,空蕩蕩的宮殿裡陰風陣陣。龍床中央拿衣服劃了條三八線,兩邊各躺各的,偶爾出聲,聊的也是:「文裡寫過哪個宮人摸進來下毒麼?」「好像沒有,但我不敢打包票。」

  庾晚音以前看文的時候,還會時不時隨著感情線發出姨母笑。可如今自己穿了進來,才覺得那些穿越文太不寫實,主角跟傻子似的,都不清楚還能活幾頁,居然有心談戀愛。設身處地,她要是夏侯澹,她絕對硬不起來。

  翌日清晨她頂著黑眼圈爬起來,對鏡一看,直呼不好,當即摸出妝奩——這妝奩也是安賢賠著笑臉塞來的。

  等到夏侯澹更了衣,庾晚音已經化上了全妝。

  夏侯澹經過她身旁時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頓了一下,又回頭仔細看了一眼:「你好像有哪兒不太一樣。」

  庾晚音:「今天這個叫社畜妝。溫柔和善,任勞任怨。」

  夏侯澹:「?」

  庾晚音:「等下要去找謝永兒拋橄欖枝,看著慈祥點總沒錯。」她也看了看夏侯澹,皺起眉頭,「你不是要去勾搭胥堯麼?你這臉也不行的,過來。」

  夏侯澹:「?」

  暴君和妖妃慈眉善目地出了盤絲洞,兵分兩路去做任務。

  夏侯澹上朝去了,庾晚音便回了自己的偏殿。

  她還在打聽謝永兒住在哪裡,謝永兒卻先送上了門。

  謝永兒感受到了危機。

  昨日她明明在冷宮門口截胡了夏侯泊,抹殺了他和庾晚音情竇初開的戲碼,轉頭卻又在宮宴上看見那倆人你來我往的眉眼官司。

  那寵妃一邊柔若無骨地依偎在暴君身側,一邊卻又拿眼神吊著端王。偏偏她豔若桃李,顧盼生輝,生動地詮釋了何謂天生的女主。

  難道說,夏侯泊命中注定要被庾晚音吸引,而自己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炮灰的宿命,必須像螻蟻一樣死去?

  謝永兒不信命。

  她總有種感覺,自己上下班路上,不會白白看了那麼多權謀文和宮鬥文,天生我材必有用。

  謝永兒回去之後,與信得過的姐妹團合計了一番,針對庾妃的崛起,商量出了一個簡單卻高效的對策。

  這天她與幾個小姐妹相約,提著精緻點心,笑眯眯地來串門了。

  謝永兒:「姐姐如今聖恩隆眷,還請別忘了宮裡親厚的妹妹呀。」

  庾晚音:「……」都是穿來的,為什麼你說話就有內味兒?

  謝永兒又打開食盒,稱是親手做了點心,勸她品嘗。

  庾晚音:「…………」

  她拈了一隻甜酥,又怕有毒,又覺得天選之女出招不至於如此低級,一時舉棋不定。要真是這個智商,大概也沒有策反的價值了。

  謝永兒看著她將一口未動的甜酥放到一邊,面上毫無反應,仍舊與她親親熱熱地聊著天。

  在她們身後,謝永兒帶來的小丫鬟悄無聲息地挪動步子,靠近了牆角。

  庾晚音鬆了口氣。還好還好,看來還是有高級招數的。

  她沒去管小丫鬟的小動作,趁機趕緊刷好感度:「可別提了,什麼妃啊嬪的,到頭來都一樣。永兒妹妹,我與你說句體己話,那聖人今天能將你捧上天,明天就能讓你下地獄。」

  謝永兒愣了愣。

  原文女主是這個人設嗎?

  她身後的小姐妹都倒吸一口涼氣,紛紛勸庾晚音謹言慎行。

  庾晚音:「我信你們不會說出去。我們女人在這種地方,原就是任人擺布的棋子罷了,若是還不互相照應,豈不是遂了臭男人的願?」

  謝永兒:「???」

  庾晚音說的很大程度上是真心話。

  她拉攏謝永兒不是為了夏侯澹,而是為了她自己。

  如果謝永兒能放下弄死她的心,她一點也不想宮鬥。兩個社畜鬥什麼鬥啊,坐下吃火鍋不好嗎?

  她現在與夏侯澹戰略合作是不得已而為之,內心深處並不完全信任他。就算在最好的情況下,他倆贏了,夏侯澹坐穩了龍椅,反手將她卸磨殺驢,也只需說一句「你知道得太多了」。體制注定了她處於劣勢。

  要在這個生存游戲裡苟到最後,談何容易?多一個朋友就是少一個敵人,天選之女的大腿不抱白不抱啊。

  然而,她又不能直接攤牌:其實我也是穿的。

  因為根據原文,謝永兒跟夏侯泊是一對兒,此時已經開始談戀愛了。她告訴謝永兒,等於告訴了夏侯泊,而那位端王會如何利用這個情報,她心裡沒底。

  庾晚音只能用這種方式暗戳戳地相勸:姐妹,別戀愛腦了,忘了男人吧,我偷電瓶車養你。

  庾晚音的努力完全白費了。

  謝永兒望向她暗含急切的眸子,心中反而漸漸冷靜。眼前只是個紙片人,她是不會跳出原文設定的,此時莫名其妙向自己示好,無非是為了麻痺潛在敵人罷了。

  幸好自己讀過劇本。

  想到端王昨夜託人送進來的香囊,謝永兒又覺得一切都在駛入正軌,形勢大好。自己只需更果決些,早早將這短命女主扼殺在搖籃就行了。

  謝永兒面上還在笑著,眼中卻難免流露出一絲不耐煩。

  她看著還在組織台詞的庾晚音,就像在看跳樑小丑。沒必要跟一個死人浪費時間。

  小丫鬟對她悄悄打手勢後,她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辭了。

  走出偏殿,幾個小姐妹頓時圍住了她:「怎麼樣?」

  謝永兒:「成功了,庾晚音掛在牆角的那件衣裙,裙擺處已被染上了魏紫花汁。染得很隱蔽,她自己絕對發現不了。接下來只需等她穿上那衣裙,我們便可行動。」

  那魏紫是花名,只在牡丹園的一角種了幾株。

  小姐妹中猶有人擔心:「只憑幾滴花汁,能成麼?」

  謝永兒笑道:「陛下多疑。」

  「……」

  跟在她身後的楚嬪遲疑片刻,小聲開口:「那庾妃生得妖豔,說起話來,倒像是性情中人。」

  謝永兒沒有接茬。

  胥堯走出御書房,胸膛裡一顆心臟還在狂跳。

  他是被秘密請進宮來的。

  來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九死一生的準備——那暴君會找他,就說明已經發現了他隱藏的身世,說不定還知曉了他仍在暗中奔走,試圖從流放地接回老父。

  但他萬萬沒想到,御書房裡等待自己的會是這樣一席談話。

  夏侯澹不僅沒有殺他,還說可以饒恕他父親。

  想到夏侯澹字裡行間暗示的意思,胥堯仍覺得不可置信。

  當初魏太傅進言嫁禍於他父親,背後授意的,竟是端王?

  而端王轉頭又救下自己,兜兜轉轉一大圈,僅僅是為了將自己收作謀士?

  胥堯不相信。

  誰不知道那皇帝昏聵暴戾,就是個瘋子?

  瘋子……會說實話嗎?

  胥堯滿腹心事地出了宮,片刻之後,夏侯澹也從御書房走了出來,隨手抹了抹泛紅的眼角。

  他剛才演得太投入了,說到自己被人蒙在鼓裡難辯忠奸那一段,甚至還掉了兩滴淚。

  胥堯當時的表情就像見了鬼。

  天氣晴好,夏侯澹揮手遣退了龍輦,信步朝御花園走去。

  庾晚音午睡過後換了身涼快點的衣裙,跑出偏殿曬太陽,不覺走到了御花園。

  她正觀察著池塘裡的游魚,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小太監朝她快步跑來,尖聲道:「娘娘,大事不好!」

  庾晚音:「怎麼了?」

  小太監驚慌失措,口中含含混混說不出所以然來。庾晚音依稀聽見「陛下」二字,朝他湊近了些:「什麼?」

  她剛一湊近,小太監驚呼一聲,順勢朝後倒去,一頭栽進了池塘。他慌亂地撲騰幾下,口中喊道:「庾妃娘娘饒命啊,奴婢知錯了!」

  庾晚音:「……」

  她有所預感,緩緩回頭。

  夏侯澹就站在十步開外。

  夏侯澹:「……」

  庾晚音:「……」

  夏侯澹看了一眼這宮鬥文經典碰瓷現場,轉身就走。

  還在池塘裡撲騰的小太監:「?」

  夏侯澹沒走幾步,小太監又自己爬了上來,嘶聲道:「陛下,奴婢有事要奏。」

  跟在旁邊的安賢:「放肆!」

  小太監不管不顧,口條突然變得驚人地利索:「奴婢只是偶然間看見庾妃娘娘與一個男人同行,瞧背影似乎是個侍衛,被奴婢撞破就逃走了。奴婢多嘴問了娘娘一句,她竟將奴婢推入水中……」

  夏侯澹:「拖下去。」

  侍衛懵了:「……陛下,拖誰?」

  夏侯澹一指小太監。

  小太監:「?」

  小太監垂死掙扎:「敢問娘娘今日有沒有到過牡丹園!」

  庾晚音看他演得實在辛苦,捧場道:「沒有。」

  小太監:「那你的裙角怎會有魏紫花汁?」

  夏侯澹:「拖下去。」

  小太監:「???」

  小太監被拖出三十米遠,仍舊不敢相信,用盡全力叫道:「陛下,奴婢還有證人!」

  夏侯澹:「在哪兒?」

  侍衛停了手。

  一個老宮人顫顫巍巍上前,跪地道:「啟稟陛下,老奴一直在牡丹園打掃……」

  夏侯澹打斷道:「一起拖下去。」

  老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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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0 00:01:5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發瘋

  一旁看戲的庾晚音眼睛都直了。

  不是,看戲就看戲,您怎麼還帶狂按快進的?

  眼見著兩個告狀的都被拖遠了,夏侯澹又跟沒事人似的準備甩袖走人。

  庾晚音不得不咳嗽了一聲。

  夏侯澹停下腳步望著她:「?」

  周圍全是宮人,庾晚音努力用眼神傳遞信息:大哥你OOC了,雖然我不知道瘋逼應該是什麼樣,但肯定不是你這樣。

  夏侯澹頓了頓,好像還真的領悟了什麼,緩步走到她面前,冰涼的手指猶如毒蛇般纏繞而上,撫上了她的側頸。

  他的語氣堪稱含情脈脈:「愛妃,你不會背叛朕的吧?」

  庾晚音怯生生道:「臣妾對陛下的心意天地可鑑,陛下若是信不過臣妾……」

  「怎麼會信不過呢。」夏侯澹摸了摸她的臉,「朕信不過的人,都已經死了。」

  周圍的宮人紛紛低下頭,盡力降低存在感。

  夏侯澹又笑道:「是誰嫁禍於你,愛妃心中可有猜測?」

  還能是誰,謝永兒唄。

  這可是拉攏天選之女的好時機,庾晚音果斷挑好了台詞:「臣妾不知。」

  「真的不知?」夏侯澹陰森森地問。

  庾晚音露出隱忍大度的苦笑:「陛下日理萬機,無需為這等瑣事煩心,況且臣妾也不願傷了後宮姐妹們的和氣。無論是誰,相信事情敗露,她心中也已悔過,陛下就給她一次機會吧。」

  四周宮人聽得眼皮直跳。

  這千年的狐狸精突然扮聖女,指望忽悠誰呢?

  夏侯澹愣了愣,面色一緩:「愛妃竟有此心。」

  忽悠到了!!

  四周宮人呼吸急促。

  這一天,庾晚音的大名傳遍了後宮所有角落。

  謝永兒聽小丫鬟復述完案發現場的對話,眉頭一動,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暴君竟對庾晚音信任到如此地步?

  更奇怪的是,庾晚音為何不指認自己?

  因為她太笨,沒懷疑到自己頭上?應該不太可能。

  因為她沒有證據,單憑一句話無法加害於自己?但依那暴君的性子,明明不需要任何證據……

  排除異己的大好機會,庾晚音就這麼輕輕放過了。

  謝永兒想起她那句「互相照應」,心念微顫,緊接著又覺出幾分可笑來——《東風夜放花千樹》全文裡,庾晚音遊走於皇帝和王爺之間,長袖善舞,滴水不漏,別的妃嬪全成了她成功路上的墊腳石。

  如此演技,她說的話沒有一個字可信。

  是夜,盤絲洞第一屆工作交流會議在小火鍋前勝利召開。

  庾晚音:「拉攏工作不太順利,謝永兒好像對我築起了很高的心防,一心當我是紙片人。」她嘆了口氣,「我又不敢冒著被端王發現的風險,跟她說大家都是真人……」

  夏侯澹:「不是啊。」

  庾晚音:「啊?」

  夏侯澹:「你仔細想想,你是真人,她不是。她是《穿書之惡魔寵妃》裡的角色,她的穿越者身份都是原作給的,包括性格和思維回路,都是早已設定好的。你想勸她反水,估計很困難。」

  庾晚音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此時經他提醒,才驚覺自己潛意識裡一直把謝永兒當成同類。

  其實並不是同類嗎。

  她一時有些喪氣,勉強掙扎道:「也別那麼快下結論,再看看吧。你跟胥堯談得怎樣?」

  夏侯澹:「我說我召回他父親就是一句話的事,他是聰明人,知道該拿什麼來換。但他走的時候失魂落魄,估計受到了衝擊,還在糾結要信誰呢。」

  「挺好挺好,就照這個思路繼續。你現在沒有自己的勢力,要夾縫求生,必須攪亂一池春水。」庾晚音幫他分析,「我這幾天一直在絞盡腦汁回憶原文。朝廷中的官員,七成是太后黨,三成是端王黨。」

  夏侯澹:「太后有可能幫我麼?」

  「你想得美。她是你後媽,年紀輕,心高氣傲,嫌你不聽話,一直將小太子養在身邊,想越過你當呂武呢。不過你放心,書裡她一直在瞎折騰,到最後也沒翻出什麼水花,你還是被王爺幹掉的……」

  夏侯澹錯愕道:「小太子?」

  「你兒子。」

  「我有兒子?」

  「……」

  庾晚音:「有,就這一個,你十五歲時生的,今年七歲。」

  夏侯澹花了半分鐘消化這則消息。

  夏侯澹:「那,我兒子的媽……」

  「死了。好像是生完孩子病死的。」

  夏侯澹苦笑道:「我現實裡都還沒結婚。」

  庾晚音:「不要在意這種細節。」

  太后勢大,外戚把持朝綱,黨同伐異,搞得朝堂人人自危。但這一派大多是些渾俗弄臣,成日裡貪贓枉法,只會耍耍嘴皮子功夫,把暴君哄得暈頭轉向。

  而一群武將口舌笨拙,被太后黨的文臣欺壓多時,不知不覺,已被端王悄然納入了麾下。

  庾晚音:「我想了又想,只有一條路:讓他們內鬥。反正光腳不怕穿鞋的,你可以隨便挑撥離間,最好引得他們殺個昏天黑地,再趁機渾水摸魚。至於具體怎麼演……」

  夏侯澹比了個「OK」的手勢:「我即興發揮。」

  盤絲洞第一屆大會勝利結束。

  吃完火鍋,庾晚音又想起一事:「其實你被篡位有一個最大的導火索,是因為一場旱災。」

  「什麼時候?明年?後年?」

  「我不知道,在全書差不多三分之二的地方。」

  夏侯澹:「……」

  一目十行、不求甚解的庾晚音有些理虧,努力將功補過回憶細節:「旱災一來,國庫空虛,民不聊生。你非但沒有想辦法賑災,還聽信奸臣進言,大興土木造了個什麼神宮,用來祭天。餓死的人多了,到處都在舉旗造反,陷入一片混亂……然後你就被刺了。」

  夏侯澹:「但你不記得刺客是誰,也不記得是哪一天。」

  庾晚音:「……在倒數十幾頁的地方。」

  夏侯澹扶額:「你能記點有用的麼?」

  庾晚音怒道:「現在說這些也晚了,有總比沒有好吧!總之你被刺後端王打著勤王的旗號入宮,但你傷重不治。百官進言,說此時舉國情勢危急,太子年幼不堪大任,求他當皇帝穩固江山。於是他臨危上任,勵精圖治,終成一代明君。」

  夏侯澹:「我看出來了,你看書時喜歡端王。」

  庾晚音:「……視角,視角決定立場。」

  庾晚音繼續將功補過:「我覺得可以從根源上杜絕這場災禍!我們現在就去搜尋抗旱的作物,想辦法鼓勵大面積種植。」

  夏侯澹豎起拇指:「袁隆平。」

  庾晚音:「事關重大,必須隱蔽行事,交給別人我不放心。我想去藏書閣翻翻資料。」

  夏侯澹:「那我就找個由頭,說你要編書,把你送進去。」

  庾晚音:「行。」

  庾晚音心中竊喜。

  這藏書閣建於皇宮邊緣處,有兩扇大門,一扇對內,一扇對外,以供大臣入閣閱覽。

  她總得為自己留條後路,萬一夏侯澹玩不過夏侯泊,到時勤王的兵馬長驅直入,她說不定還能玩個狡兔三窟。

  庾晚音剛想到此處,就聽夏侯澹補充道:「這樣也好,哪天我死了,你在藏書閣喬裝打扮一下,沒準還能逃出生天。」

  庾晚音愣了愣,心中一時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這日早朝,中軍洛將軍班師回朝。

  洛將軍驍勇善戰,先前燕國來犯,被他一舉打退了三百里——這本書的地理是架空的,大致在周邊設了些小國。

  夏侯澹坐沒坐相地斜倚在龍椅上,一手按著太陽穴,敷衍了事地誇了幾句場面話,又道:「還得多謝洛卿照顧朕的皇兄。」

  洛將軍:「臣惶恐。」

  夏侯泊就站在他斜後方,恭恭敬敬垂著腦袋沒有抬頭。

  夏侯泊先前參軍戍邊,與將士們一同出生入死,早已混得情同手足。但洛將軍回來之前就聽了端王的囑咐,在皇帝面前要表現出彼此並不熟識的樣子。

  夏侯澹敷衍道:「嗯,賞點什麼呢……」

  「陛下,臣有本奏!」戶部尚書出列,「洛將軍前日申領軍餉,不知為何,比往年多了兩成。」

  這戶部尚書正是太后黨的蛀蟲之一,扒著油水最多的戶部,食得腦滿腸肥。

  「今年各地收成不好,國庫存糧大半用去賑災了,洛將軍這一下獅子大開口……」

  一時間,太后黨紛紛出來拱火,圍著洛將軍橫挑鼻子豎挑眼。而端王黨慣於蟄伏,並沒有人出來表明陣營。

  洛將軍一介武夫,說不過這許多文臣,臉都憋成了紫紅色,滿腔殺氣幾乎掩蓋不住,直勾勾地抬眼瞪向皇帝。

  夏侯澹:「皇兄以為如何?」

  夏侯泊:「?」

  夏侯泊沒想到一貫獨斷專行的皇帝會突然把球踢給自己,醞釀了一下才應對道:「既然存糧不夠,陛下心繫萬民,中軍理當為陛下分憂。」

  夏侯澹微不可見地勾了一下唇角,眼底全是嘲諷。

  看來這偉光正的王爺,也並沒有真的把他那些將士放在心上。

  夏侯泊琢磨著讓將軍先記恨上皇帝,而自己囤了些私糧,回頭可以秘密接濟過去。雖然分到那麼多兵卒頭上就是杯水車薪,但至少姿態是擺出來了。

  他還想說點什麼安撫洛將軍,卻聽堂上的暴君突然問道:「朕就不明白了,軍餉年年都是這個數,今年怎麼就突然吃不夠了?難道是邊疆日子過得太滋潤,一個個都長胖了?」

  戶部尚書帶頭大笑,朝堂裡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洛將軍終於忍不住爆發:「陛下,請容臣呈上一物,好叫陛下看看你的將士每天吃的是何物!」

  兩隻麻袋呈了上來,安賢上前伸手入袋抓了一把,轉而送到夏侯澹面前。只見枯黃的米粒裡摻了三成細沙碎石。

  洛將軍:「這便是戶部發來的軍餉!」

  戶部尚書尖聲笑道:「何處弄來的糙米,就敢顛倒黑白,欺瞞聖上?陛下明察秋毫,怎會信你!」

  忽悠皇帝多年的文臣們紛紛加入了冷嘲熱諷的隊伍,朝堂裡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夏侯澹站了起來。

  他走到御前侍衛身邊,順手抽走了侍衛的長劍,大步跨下玉階,直直朝著臣子們走去。

  皇帝又發瘋了。戶部尚書起初還在看熱鬧,漸漸發覺他腳步的朝向,笑容開始消失:「陛下!」

  夏侯澹提劍衝向他。

  戶部尚書倒退幾步,摔了個四腳朝天,又爬起來邊逃邊喊:「陛下!」

  夏侯澹窮追不捨。

  戶部尚書繞柱走。

  看呆了的侍衛們終於反應過來,搶上前摁住了戶部尚書,一人捆手,一人按腳,將他固定在原地,回頭望著夏侯澹。

  夏侯澹氣喘籲籲地停住腳步,對著侍衛笑了一下:「怎麼,等著朕動手呢?」

  侍衛:「……」

  侍衛一劍結果了戶部尚書。

  朝堂裡落針可聞。

  夏侯澹有些踉蹌,按著頭坐回了龍椅:「他笑得太大聲了。」

  眾臣:「……」

  夏侯澹指了指洛將軍:「你,自己去戶部領軍餉。」

  洛將軍整個人還沒回過魂來,好半天才磕頭道:「謝陛下!」

  太后黨們有意無意地瞥向夏侯泊。

  夏侯泊仍舊斂眉立於原地,一臉憂國憂民,沒有露出絲毫得色。

  夏侯泊回了王府,召來謀士商議此時。

  夏侯泊:「皇帝突然發瘋,真是偶然麼?這下戶部尚書一死,太后黨定會把這筆賬算到我頭上,回頭便會反撲。」

  胥堯:「……至少中軍將士可以吃上好飯了,是好事。」

  夏侯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彷彿驚訝於他突如其來的天真:「中軍將士吃得好了,便不恨皇帝了。」

  胥堯一向信奉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也感激端王的知遇之恩,從來不覺得與他謀劃的事情有什麼不對。

  然而此刻,他卻感到一股涼意竄上了背脊,那瘋帝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是誰滿臉悲憫,將你收作了看門狗……」

  胥堯能感覺到夏侯泊在看著自己。他迅速轉移了話題:「皇帝今日的舉措確實有些突兀。他最近寵幸的那個庾妃,是怎樣的人?」

  與此同時,下了朝的夏侯澹正在和庾晚音談夏侯泊:「惡人,絕對的惡人,穿沒穿都是惡人。」

  庾晚音:「這樣很危險,我們必須想辦法比他更惡。」

  夏侯澹:「他手下那個胥堯,這幾日應該會去調查當年的事了。可惜,沒有什麼不利於端王的證據……」

  庾晚音:「證據這種東西,可以偽造呀。」

  夏侯澹:「妙啊。」

  庾晚音獰笑著與他擊掌。

  夏侯澹:「不,我轉念一想,『進讒言栽贓良臣』這種事本來就不太會留下痕跡,他要是能找到證據,反而可疑。」

  庾晚音:「那我們這樣,先告訴他,為免端王起疑,只能將他的老父秘密接回,莫要讓端王知道……然後在接回他老父的過程中故意出點紕漏,讓他以為已經洩密。」

  夏侯澹懂了:「最後再找個人去暗殺他老父,扣到端王頭上?」

  庾晚音補充道:「但你的人要千難萬險九死一生地救下他老父。」

  夏侯澹:「妙啊。」

  庾晚音獰笑著與他擊掌。

  藏書閣臨水而建,窗外波光粼粼,風景相當不錯。

  庾晚音辦了個入職手續,便堂而皇之地坐了進來。

  她全神貫注查了兩小時的作物資料,一無所獲,注意力漸漸渙散。社畜摸魚的本能戰勝了理智,開始在宣紙上亂塗亂畫。

  便在此時,藏書閣門外有小太監唱名道:「端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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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試探

  為了避嫌,庾晚音的書案設在二樓深處的窗邊,旁人若無手諭上不了這一層。

  但宮人慣會見風使舵,知道必須給誰行方便。庾晚音隱約聽見樓下傳來幾句人聲,也不知夏侯泊說了什麼,接著便有腳步踏上樓梯。

  腳步聲不急不躁,每一步都踏得很穩。庾晚音透過書架的縫隙朝樓梯口望去,便見夏侯泊走了進來。

  他今天穿得頗有魏晉遺風,寬袍廣袖,長髮半束半披。這般閒步走來,端的是皎皎如月,擲果風標。天選之子顏值制霸,饒是庾晚音清楚後事,知道他手腕有多可怕,這一眼望去也不得不誇一句「美人」。

  幾秒後又有一人跟上樓來,作布衣文士打扮,一臉苦大仇深,仔細一看好像還易了點容,想來應該是胥堯。

  他倆到這裡來幹嘛?

  庾晚音不動聲色坐在原地,仔細設想了一下如果自己是原主的話,此刻應該是何表現。

  ——哦,原主暗戀端王來著。

  那倆人一副認真找書的樣子,左瞧瞧右看看,慢吞吞地靠近了庾晚音所在的角落。

  庾晚音:「……」

  演,就硬演。

  夏侯泊終於不經意地偏過頭來,似是剛剛發現庾晚音的存在,驚訝道:「庾妃娘娘。」

  庾晚音慌忙站起身,含羞帶怯地與他互相見禮:「端王殿下。」

  按照原作設定,夏侯泊跟庾晚音有過一面之緣,是在她入宮之前,元夜的花市上。她偷跑到長街玩耍,偶遇了微服的夏侯泊。

  於是少女對神秘俊美的青年一見傾心,回家後害了相思,不肯入宮為嬪。而夏侯泊雖然與她相處愉快,但回頭就淡忘了此事。

  後來庾晚音被家人逼迫含恨入宮,冷宮再遇端王的戲份又被謝永兒給抹了,以至於在《穿書之惡魔寵妃》裡,庾晚音全程單戀,夏侯泊則郎心似鐵,只戀謝娘。

  庾晚音不確定眼前這個夏侯泊是不是原主,更猜不出他為何要來找自己。

  保險起見,還是照著劇本來吧。

  庾晚音悄悄抬眼看他,眸中似有如煙輕愁:「殿下為何來此?」

  「想尋一本書,方才卻沒找到,許是記錯了。」夏侯泊張口就來。

  庾晚音:「那,殿下說說書名,我也幫著找找。」

  夏侯泊沒有接這個茬,微笑著看她:「聽聞娘娘在此編書?」

  庾晚音低頭:「整理些詩文罷了,是陛下見我成日待在偏殿無聊,替我尋了點事做。」

  「娘娘柳絮才高,令人欽佩。」

  離得近了,可以看出夏侯泊與夏侯澹確實是兄弟。

  他們都生得很白,五官也有七八分相似。只不過夏侯澹的蒼白帶著點病態,眉眼陰沉,就差將「反派」二字刻在腦門上。夏侯泊卻如玉雕而成,疏朗和煦,光風霽月。

  讓人很難相信,他才是背負仇恨、圖謀不軌的那一個。

  庾晚音想透過神態判斷他是不是原主,不覺間凝視得久了一點,便見夏侯泊一笑:「前幾日宮宴一見,娘娘也是這樣望著我,似有疑惑。」

  庾晚音心裡咯噔一聲,腦子飛快轉動,面上婉轉一嘆:「只是有些錯愕,沒想到當初在元夜花市上偶遇的公子,竟是大名鼎鼎的端王。」

  有理有據,令人信服,誰也挑不出問題。

  夏侯泊也陪著一嘆:「我當時微服閒逛,不便顯露身份,還望娘娘見諒。」

  當前比分0:0。

  庾晚音繼續試探:「這宮內消息不通,不知我家中可還安好?」

  ——原文設定,她爹是一個混了多年沒出頭的小官,夏侯泊也是認識的。如果是原主,應該答得上來。

  夏侯泊回憶了一下:「上回見到,庾少卿十分康健,似乎新近喜歡上了茶道。」

  當前比分仍是0:0。

  庾晚音依舊期期艾艾地看著他,飛速思索著下一招。

  夏侯泊搶了先,感慨道:「元夜一別,再次見到娘娘,險些未能認出。」

  庾晚音:「……」

  她這個角色的設定好像是一朵白蓮花,要被化妝後的謝永兒豔壓的。而且因為心繫端王,對暴君一直又怕又恨,後來為了報復謝永兒才走上宮鬥的道路。

  現在她卻搶先走了妖妃路線,當著夏侯泊的面,跟暴君言笑晏晏,耳鬢廝磨……

  庾晚音的心臟猛跳了一下。

  原文中的端王明明沒將庾晚音放在心上,怎會察覺變化?

  你只見過我兩次,卻看得這麼清楚,果然是有問題吧?

  雖然證據還不夠確鑿,姑且算是0.5:0吧。

  庾晚音亡羊補牢,重新靠攏白蓮花人設,苦笑道:「誰進了這深深宮門,還能不變呢?保持不變的姐妹們,都已成了這朱牆下的花泥。我……」她似是有些迷茫,「我還是想活下去的。」

  夏侯泊頓了頓:「娘娘,此話我只當沒聽見,請娘娘切莫再與他人提起。」

  庾晚音慌忙捂了一下嘴,暗含恐懼地瞥了一眼他身後的胥堯:「是我失言了。」

  夏侯泊笑道:「這位是我的好友,不會亂說的。」

  庾晚音點點頭。

  漂亮!0.5:0領先。

  夏侯泊與她又行了一禮,正要告辭,目光一轉,望向了窗邊的書案:「娘娘在作畫?」

  庾晚音:「……」

  庾晚音:「…………」

  庾晚音腦中的記分牌轟然坍塌。

  她剛才打著瞌睡摸魚,在紙上用幼兒園筆法畫了隻王八。

  已經被看見了,再掩飾也晚了,庾晚音只好扮出在心上人面前露怯的樣子,羞憤地紅了臉:「方才我望見窗外的池水裡,有東西遊過去,便信筆一記。」

  夏侯泊凝視著那隻王八,眼角抽動了一個像素格的幅度。

  夏侯泊:「這畫,嗯……」

  庾晚音耳朵紅得快要滴血,捏著那畫紙,咬咬牙便要撕碎:「殿下別看了。」

  夏侯泊攔住了她:「倒也別有一番稚拙童趣,就這樣撕毀,未免太可惜。」

  正在費力做表情的庾晚音:「?」

  你聽聽你說的這是人話嗎?

  庾晚音試探道:「殿下喜歡?」

  夏侯泊:「我瞧著十分歡喜。娘娘既然不願留下,可否將墨寶相贈?」

  庾晚音直覺有坑也只能順著跳:「殿下不嫌棄便拿去吧。」

  夏侯泊笑道:「多謝娘娘。他日定有回禮奉上。」

  庾晚音:「?」

  庾晚音瞥了一眼他腰上那隻明顯是新繡的香囊。原文裡,這是他與謝永兒互贈的信物。

  一碗水端平,不愧是端王。

  那邊要吊著,這邊也要撩著,這是在謀劃什麼?

  夏侯泊拿著畫走了。

  出了藏書閣,他淡淡地問胥堯:「看出什麼了嗎?」

  胥堯思索良久:「單憑這次會面,看不出有何城府。不過眼神狡黠靈活,恐怕心思甚多,難怪能博取皇帝歡心。」

  夏侯泊:「你覺得她的言行有什麼奇怪之處麼?」

  胥堯一愣:「奇怪?殿下指的是?」

  夏侯泊笑了笑,沒再多言。

  他拈起那張王八圖對光看了看,似乎覺得十分有趣,轉而吩咐道:「去查查她入宮之前,有沒有留下什麼字畫吧。」

  庾晚音轉頭就直奔偏殿,找來丫鬟小眉:「你還記得我從前的畫麼?」

  小眉驚呆了:「小姐從前畫過畫?」

  庾晚音狂喜亂舞:「沒畫過就好,沒畫過就好。」

  這天是本月初一,後宮妃嬪要去給太后請安。

  按理本應是晨昏定省,但太后喜靜,改了規矩,說是只需初一十五前去問安。可想而知,每月這兩日也成了必不可少的固定宮鬥環節。

  庾晚音到的時候,發現除了太后,所有人都來早了。

  魏貴妃正端坐在殿中,一邊撇著杯中茶葉,一邊睨了她一眼:「庾嬪現在可是炙手可熱呢,無怪乎來得如此之遲,倒讓姐妹們好等。」

  庾晚音:「……」

  開始了。

  魏貴妃身後的丫鬟:「主子貴人多忘事,庾嬪現在封了庾妃呢。」

  魏貴妃輕笑一聲:「呵,怪不得。」

  庾晚音:「……」

  她想了半天這人是誰,終於記起來了。

  皇后病逝之後,中宮之位空懸至今,這位魏貴妃就是目前的金字塔頂端。她是魏太傅的妹妹,深得太后歡心,又仗著娘家勢力,在後宮作威作福。

  大概五章後會敗在謝永兒手上,從此查無此人。

  庾晚音看她就像看一個死人,心中毫無波動地走流程:「妹妹路上有事耽擱了,萬望姐姐們勿怪。」

  魏貴妃「啪」一聲摔了茶杯:「你那是什麼眼神?」

  庾晚音低眉斂目,醞釀了一下哭腔:「妹妹知錯了。」

  魏貴妃身後的莊妃冷笑道:「她說有事,那是何等要事啊?該不會又是在牡丹園裡與哪位侍從會面吧?」

  一旁賀嬪與她一唱一和:「姐姐,這話可不敢亂說,仔細被她哭到陛下面前,又該——」

  夏侯澹:「又該什麼?」

  眾妃:「……」

  現場劈裡啪啦跪了一地。

  夏侯澹一屁股坐到魏貴妃剛才坐的位子上,招招手讓庾晚音上前:「你們剛才在說何事?」

  庾晚音遲疑道:「回陛下……」

  她正在用眼神問他:你來湊什麼熱鬧?

  夏侯澹抬抬下巴:別管我,演你的。

  庾晚音想了想,當場開出一朵白蓮:「回陛下,無非是姐妹們聊些閒話,不值一提的。」

  夏侯澹:「是麼?」他伸出細長的手指,指了指賀嬪,「你來說。」

  賀嬪還跪在原地,嚇得臉色煞白,哪敢再說什麼:「臣妾知罪。」

  夏侯澹:「也行,省事。」

  他打了個手勢,侍衛相當熟練地上前,賀嬪的哭叫聲漸去漸遠。

  夏侯澹又點莊妃:「那你說?」

  莊妃眼前一黑,險些癱軟在地:「臣妾……臣妾只是提醒妹妹,要一心侍奉陛下……」

  夏侯澹的手又抬了起來。

  庾晚音連忙咳嗽一聲。

  她不明白夏侯澹突然加這一場戲是為了什麼。難道真是入戲太深,要為自己出頭?

  庾晚音以前看宮鬥文只當打發時間,如今穿到這兒朝不保夕,也對其他角色多了幾分同理心。說到底都是制度的受害者,莊妃賀嬪這兩個小跟班緊抱魏貴妃大腿,也無非是為了活命。

  這倆人要真是出了什麼殺招也就罷了,眼下只是口嗨了兩句,卻要直接送命,庾晚音心下就有些不是滋味。

  但她又怕夏侯澹演這一齣是別有深意,自己開口阻攔反而壞事,一時舉棋不定。

  庾晚音沒有說話,夏侯澹卻看了她一眼,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夏侯澹:「打入冷宮吧。」

  又問侍衛:「剛拖出去那個還沒埋吧?」

  侍衛:「……」

  侍衛:「屬下去攔。」

  跪成一片的妃嬪中間,謝永兒悄然抬眼,望了庾晚音一眼,臉上的驚異一閃而過。

  兩個炮灰離場了,眾人只當這一劫過去了,正自暗中慶幸,就見夏侯澹的手指向了第三個人。

  夏侯澹彬彬有禮地問:「魏貴妃,你來說說?」

  魏貴妃如遭雷擊。

  不,他不能,她是太后的人!

  魏貴妃顫聲道:「回陛下……」

  夏侯澹:「嗯?」

  珠簾後傳出一道女聲:「哼,皇兒好大的威風。」

  太后終於登場護崽了。

  太后瞧去只有三十五六歲,打扮得雍容華貴,手上還牽著一個七歲男孩。

  小太子長得極似夏侯澹,一張小臉緊緊繃著,目不斜視,被太后養成了一隻精緻乖巧的小傀儡。

  庾晚音瞥了夏侯澹一眼。

  夏侯澹正用「這是個什麼東西」的眼神看著那個便宜兒子,表情一言難盡。

  幸好按照原文設定,小太子一直被太后拴在身邊,原本也沒與他見過幾面,倒也不算OOC。

  太后坐到上首,受了夏侯澹與眾妃的禮,冷冰冰道:「皇兒今日將威風擺到哀家門前來,是為何故?」

  夏侯澹似乎僵了一下,語帶屈辱地緩緩道:「是兒臣一時急火攻心,衝撞了母后。」

  庾晚音:「?」

  太后對夏侯澹不滿到了極點。

  因為他前日當堂發瘋,誅殺了戶部尚書,那是她手下的人。

  這個皇帝從小不服管教,野性難馴,她與他拉鋸多年都無法將他完全控制在手心,這才退而求其次,準備扶植小太子。

  她知道想讓夏侯澹死的不止自己一個,那端王也在徐徐圖之。

  端王的實力深不可測,現在就暗殺夏侯澹的話,她並不能保證上位的一定是自己。

  就在她與端王龍爭虎鬥時,這瘋子皇帝突然殺害自己手下一名要員,她怎能嚥下這口氣?

  太后原就打算借題發揮,給他敲敲警鐘,卻沒想到他會主動送上門來。

  太后怒視全場一週,目光落到了庾晚音身上:「哀家聽聞,皇兒最近被這女子迷得忘乎所以,時有驚人之舉啊。」

  庾晚音琢磨著自己應該跪下。

  她跪到一半,又被夏侯澹拉了起來。

  夏侯澹:「確實。」

  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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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0 00:02:3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太后

  太后勃然拍案:「好啊,看來你眼中是愈發沒有哀家這個母后了。哀家今天便要代先帝教教你,何謂長幼尊卑!來人!」

  呼啦啦冒出來一群侍衛,圍向庾晚音。

  夏侯澹:「我看誰敢!」

  侍衛腳步一頓,詢問地看向太后。

  太后冷笑一聲,氣焰極盛。這皇帝早已有名無實,她今日更是一早打定了主意要讓他認清這一點。當下異常強橫地一揮手。

  侍衛越過皇帝去拖庾晚音。

  夏侯澹呼吸一滯,彷彿遭了當頭棒喝,終於清醒了幾分:「母后!」

  他氣息急促,緩了幾秒,才委曲求全地露出一個諂媚的笑來,走去朝她奉茶:「兒臣說『確實』的意思是,兒臣這脾氣確實可惡。母后何必為了區區一個宮妃動氣傷神,來來來,喝杯茶,有話好說。」

  這暴君居然能憋出這麼一段話來,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難道真被那妖妃下了降頭,為了保她已經不惜代價了?

  太后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庾晚音。

  庾晚音:「……」

  夏侯澹繼續拍馬屁:「多虧母后德被八方,兒臣才可將太子交託於母后教養。」他僵硬地抬手摸了摸小太子的頭,捏出哄小孩的聲音,「太子最近功課如何呀?」

  小太子比他更僵硬,恐慌地瞥了太后一眼。沒有得到太后指示,只得試探著回道:「回父皇,兒臣功課尚可。」

  太后心念一動,突然露出個別有深意的笑來:「太子才智超群,只是騎射功夫有些落下。也難怪,讓他一個人學習騎射,終歸寂寞了些。哀家聽聞,那洛將軍有個幼子,年紀與太子相仿。」

  夏侯澹:「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不若將他召進宮來,給太子當個伴兒吧。」

  太子伴讀早已另有其人,那幼子進宮無名無分,純粹是被扣作質子。

  洛將軍是端王手下要將,太后此言已經把矛盾擺到了明面上,非要讓端王為那戶部尚書之死付出代價。

  夏侯澹躊躇了:「洛將軍?他前陣子還在陣前殺敵衛國,此舉是否有些......」

  太后第三次看向庾晚音。

  夏侯澹瞬間改口:「兒臣回去就擬旨。」

  庾晚音:「……」

  庾晚音被夏侯澹全鬚全尾地帶出了太后的宮殿,終於回過味來,想明白了他今天演這一齣大戲是為了什麼。

  就是為了讓太后以為,削弱端王是她自己主導的,而皇帝渾渾噩噩,一心只想著妖妃。

  夏侯澹不僅能麻痺太后,還能麻痺端王。因為今天謝永兒也在場,回頭肯定會與端王通氣兒。

  庾晚音:「看不出來,你腦子居然這麼好使。」

  夏侯澹今天來時,顯然算準了太后正在氣頭上,所以乾脆進一步激怒她,主動送她一個機會,促成了此事。

  夏侯澹低聲問:「你覺得如何?」

  庾晚音:「很好很好,等他們互咬得兩敗俱傷,才好悄悄培養你自己的勢力。不過這事兒講究一個平衡,這邊削一削,那邊砍一砍,你也得當端水之王——端王。」

  夏侯澹看了庾晚音一眼,神情似有些沉悶,語焉不詳道:「今天委屈你了。」

  庾晚音:「問題不大。」

  她也不是傻子,已經看出了夏侯澹的另一個目的。他當眾表現得如此偏寵自己,無非是想將自己推到台前當個幌子,順帶還能偽造一個虛假的軟肋。

  庾晚音笑道:「萬一哪天有刺客拿刀抵著我的脖子逼你就範,你就可以對他說:『傻了吧,爺不在乎。』然後一劍把我倆捅成個糖葫蘆……」

  夏侯澹愣住了。

  「你……如果是這麼想的,為什麼不生氣?」

  庾晚音是真的沒什麼想法。

  她是社畜,不是初中女生,早就過了幻想世界圍著自己轉的年紀。大家落到這個局裡,都是溺水之人,誰能浮上去全憑本事。別的不說,她自己被夏侯泊找上門見了一面,還送了張王八當信物,不也沒告訴夏侯澹麼?

  庾晚音擺擺手:「不要在意,我都理解。」

  夏侯澹沉默良久,才說:「我不會捅你的。」

  庾晚音敷衍道:「嗯嗯,不會不會,你是好人。」

  夏侯澹:「……」

  太后黨扣下洛將軍一個兒子,尤不滿足,轉頭又網羅了一個軍紀不嚴、壓榨百姓的罪名,彈劾了他軍中一個副將,順勢塞了個文官進兵部當督查。

  端王的謀士們聚在一處爭論不休。有人說太后終於控制住了皇帝,才會如此張狂;有人反駁說皇帝當堂誅殺戶部尚書,怎麼看也不像是太后的人,應該純粹只是瘋了。

  夏侯泊坐在上首,安靜地聽了一會兒爭論,微笑道:「情勢不明,有些計劃還是可以施行的。是時候拉魏太傅下馬了。」

  胥堯心頭一跳。

  夏侯泊恰好問他:「準備妥當了嗎?」

  胥堯家道中落,被端王救下,一直在暗中盯著魏太傅,意圖復仇。但魏太傅行事謹小慎微,是太后黨中難得的有些腦子的人,始終不露破綻。

  直到最近,胥堯終於抓住了他的把柄,還歷盡艱險找到了一個證人。

  胥堯:「證人已經保護了起來。」

  夏侯泊和緩道:「魏太傅巧言令色,將皇帝哄得暈頭轉向,深得聖心。單憑一個證人或許不足以將他定罪,我近期會另想辦法找個證物。如此一來,也算為你報了令尊的仇。」

  胥堯聽他主動提起老父,臉色更白了:「多謝殿下。」

  夏侯泊親切地拍了拍他:「等魏太傅倒了,我會從中周轉一下,或許可以把胥閣老接回來。」

  胥堯垂著腦袋,不讓夏侯泊看清自己的神情。

  耳邊迴響起那暴君的聲音:「只有朕敢救回胥閣老。端王不敢,因為他做賊心虛,害怕真相大白。待你的價值耗盡,你的老父便會『恰好』殞命在流放地,你信不信?」

  他信不信?

  他的老父早年受先帝之恩,成了個冥頑不靈的擁皇黨,滿腦子忠君報國,一心支持那暴君,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他恨皇帝昏庸,更恨魏太傅奸佞。

  可他卻一葉障目,從未想過魏太傅如此謹小慎微之人,當初是哪來的底氣當堂叫板,構陷他的老父。

  幾日後,小太子生辰,太后為他籌備了隆重的宮宴。

  端王也到場了。

  他這一亮相,滿座的太后黨沒有一個人與他搭話。夏侯泊卻仍是一臉謙恭有禮,溫文爾雅地對小太子念了祝辭,小坐片刻,才藉故早退。

  他在夜色裡兜兜轉轉,最後尋到了冷宮附近一處荒涼的小院。

  這是他與謝永兒互通密信商定的相會之處。他的暗衛已經在周邊巡察了一圈,確定四下無人,對他點了點頭。

  夏侯泊走進了荒廢已久的小屋。

  屋裡沒有點燈,一片昏暗。謝永兒站在窗邊,對他回眸一笑:「殿下。」

  夏侯泊憐惜道:「永兒,許久未見,怎麼清減了?」

  窗下茂盛的雜草叢裡,庾晚音嫌棄地心想:不愧是端王。

  庾晚音已經在這草叢底部躺了整整一個時辰。早在暗衛到達之前,她就在這裡了。今夜略有晚風,她又躺得非常安詳,氣息平穩,掩在風聲中,愣是沒被發現。

  這幽會地點固然隱蔽,但架不住庾晚音看過劇本。

  這場幽會寫在了《穿書之惡魔寵妃》裡,她湊巧記住了。如果一切按照原文進行,那夏侯泊接下來就會對謝永兒提起魏太傅。

  果不其然,窗口斷斷續續地飄出人聲:「……前段時間,魏太傅之子當街縱馬,撞死了一個平民。那平民卻是來都城告御狀的,告的是家鄉的巡鹽御史貪污受賄,魚肉百姓。」

  謝永兒:「攔下御狀,可是重罪?」

  夏侯泊:「確是如此。那巡鹽御史知曉此事,私下聯繫了魏太傅,魏太傅又護子心切,便與他合謀壓下了此事。我們想翻出此案,將魏太傅定罪,需要一樣證物。」

  「何物?」

  「無價之寶,一枚佛陀舍利子。此物記在巡鹽御史的禮單上,應是被他拿去賄賂了魏太傅。然而我的人混入魏府,遍尋不到。許是魏太傅送入宮中,交給了胞妹魏貴妃……」

  謝永兒聽著聽著想了起來,《東風夜放花千樹》裡確實提到過,魏貴妃殿中擺著一隻牙雕的鬼工球,分內外五層同心球,雕工精妙絕倫。這擺件被她藏於內室佛堂,當作寶貝供奉著,其實球心裡藏了一枚舍利。

  謝永兒道:「既然如此,我去為你將它偷來。」

  聽牆角的庾晚音:「……」

  太拼了。

  別人身為天選之女都這麼拼,比你強的還比你努力。

  而且聽謝永兒那春心蕩漾的語氣,好像還真的有點被夏侯泊迷住。

  庾晚音暗暗叫苦。

  夏侯泊失笑道:「偷來?永兒如何能確知那舍利就在魏貴妃處?」

  謝永兒一時詞窮,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既……既然殿下如此推論,肯定沒錯。」

  夏侯泊:「永兒太過抬舉了。」

  草叢中的庾晚音突然又掐住了自己的大腿。這回不是為了忍笑,而是為了保持鎮定。

  因為她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夏侯泊不可能是穿的。

  如果他與自己在同一層,看完《穿書之惡魔寵妃》穿了進來,那他肯定知道謝永兒是穿的,一上來就會與她相認——他倆是天然同盟,沒有不相認的道理。

  即使他在謝永兒那一層,只看過《東風夜放花千樹》,謝永兒連吉他都彈上了,他看一眼也就明白了。《東風夜放花千樹》裡,謝永兒與他無冤無仇,既然一起穿了,也沒有不相認的道理。

  可他們直到現在聊起天來,還是一副拿腔拿調文縐縐的樣子,而且謝永兒還在把他當原主忽悠著。

  所以他確實是原主。

  剛才這段對話與《穿書之惡魔寵妃》裡記載的完全一致,也證明了他倆的思想都沒有脫離既定軌跡。

  換言之,庾晚音對「四個穿越者放下仇恨搓麻將」這一光明未來懷抱的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了。

  現在只剩一個疑點:既然夏侯泊是原主,為何會特意上門勾搭庾晚音?

  僅僅是因為自己成了暴君寵妃嗎?

  還是謝永兒為了斬斷自己與他的潛在感情線,在他面前說了壞話,反而弄巧成拙,使他注意到了自己?

  庾晚音思前想後,一時間忘了控制氣息,陡然間聽到草叢中傳來了腳步聲。

  她一下子屏住呼吸,冷汗扎出了皮膚。

  踏草聲越來越近,有人舉著忽明忽滅的火摺子,走入了庾晚音的視野。她通過草葉縫隙朝上看去,依稀看見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是胥堯。

  胥堯仍舊易著容,打扮成端王護衛的樣子。庾晚音正在祈禱他繞過自己,就見他停下腳步,垂下目光,視線明確無誤地與自己對上了。

  庾晚音死死憋著氣,心臟快要在胸膛炸開。

  小屋裡傳出夏侯泊淡淡的詢問聲:「何事?」

  胥堯頓了頓,熄滅了火摺子:「殿下,遠處似乎有宮人在朝這邊走來。」

  夏侯泊嘆了口氣,與謝永兒依依作別。

  等到所有人都撤走,連謝永兒的腳步聲都消失之後,庾晚音終於猛然喘氣,死死攥住了衣襟。

  胥堯明明發現了自己,卻竟然欺瞞了端王!離間計大成功!

  庾晚音還在努力回憶原文,想知道謝永兒會如何混入魏貴妃的殿裡偷舍利子,結果隔天就聽丫鬟小眉義憤填膺道:「聽說謝嬪她們幾個去了魏貴妃處做客,一直在講小姐的壞話!」

  庾晚音:「……」

  敢情是靠黑我。

  一邊黑我一邊偷舍利,真有你的,謝永兒。

  到了下午,情勢急轉直下。魏貴妃大張旗鼓帶了一隊侍衛在後宮搞巡查,將上午招待過的幾個妃嬪挨個兒搜查了一遍,鬧得雞飛狗跳,連太后都被驚動了。

  太后讓魏貴妃解釋原由,魏貴妃只說丟了首飾,疑心有人偷竊。但她轉頭又拉著太后說了一陣子悄悄話——顯然是舍利子丟了。

  太后也猜到事關重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她繼續鬧騰。

  於是無數太監挨了鞭子,無數宮女挨了耳光。

  庾晚音沒去看熱鬧,躲在偏殿裡嗑瓜子。沒想到丫鬟突然進來匯報,說在她的後院裡逮了個小賊。

  庾晚音走進後院一看,一個陌生的小太監被堵在牆角,低著頭瑟瑟發抖,怎麼問都不肯說自己為何偷摸進來。

  庾晚音已經習慣了有點什麼事先往謝永兒身上猜,腦子一轉,大致猜到了套路。

  她瞥了一眼那小太監腳邊,有一塊泥土略有鬆動。

  庾晚音笑了笑,和顏悅色地放了小太監,又遣退了旁人。等人都走了,她自己去刨那塊土,刨出了一顆不規整的珠子。

  把贓物藏到我這兒,萬一被發現了還能禍水東引,真有你的,謝永兒。

  晚些時候,魏貴妃越鬧越大,終於鬧到了庾晚音家門口。

  魏貴妃對庾晚音搬出了最大的陣仗,一隊人去院中掘地三尺,一隊人去內室翻箱倒櫃,剩下還有一隊人按著庾晚音準備搜身。

  魏貴妃冷笑道:「陛下現在太后處回話,今日可沒人保你了,小賤人!」

  夏侯澹:「想不到吧,爺早退了。」

  魏貴妃:「?」

  魏貴妃被拖走了。

  深夜,庾晚音將一個食盒交給丫鬟:「去送給謝嬪,說是本宮做的夜宵,請她品嘗。」

  謝永兒打開食盒,是一隻光禿禿的白饅頭。

  她捏碎饅頭,摸到了一顆舍利子。

  翌日早朝,某端王黨代表當庭彈劾魏太傅,控告他貪污受賄、阻攔御狀,人證物證俱在。

  魏太傅進了大理寺,魏貴妃進了冷宮。

  庾晚音去藏書閣上班,半路遇到了一群妃嬪,謝永兒走在其間。

  夏侯澹這些年來,對所有妃嬪不是不理不睬,就是就地掩埋,大家都默默忍受慣了。陡然間冒出個庾晚音,硬生生反襯出了她們的悲慘,任誰也無法心理平衡。

  此時打了照面,資格最老的淑妃便開了腔:「哈,魏貴妃倒了,有人該春風得意咯。只是不知這好日子能得幾時……」

  庾晚音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以防夏侯澹從哪個角落裡冒出來拖人。

  夏侯澹不在。

  那淑妃愈發冷嘲熱諷:「庾妃妹妹這是在盼著誰呢?還真以為——」

  「姐姐,慎言。」

  開口的居然是謝永兒。

  那妃子被她不鹹不淡地勸了一句,自覺沒趣,恨恨地瞪了庾晚音一眼,帶著小團體揚長而去。

  謝永兒落在最後面,回頭與庾晚音對視了一眼。

  庾晚音笑得分外慈祥。

  謝永兒目光躲閃,好半天才下定決心,做了個口型:「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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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走水

  這一日的盤絲洞工作小結,庾晚音與夏侯澹就聽牆角事件進行了深入分析,首先達成共識:端王還是原主。

  「那就好辦了,」夏侯澹道,「這傢伙沒看過劇本,我們可以充分利用這個優勢。」

  庾晚音:「還有,胥堯會對我放水,顯然已經對端王起了異心。他在原文裡是端王重用的謀士,能挖到這邊來幹活的話,一個頂十個。」

  夏侯澹:「那還是得徹底離間他倆。」

  庾晚音:「現在剛好魏太傅入獄,胥堯肯定會借機調查老父之案,說不定還會直接混進去盤問魏太傅。我們想栽贓給端王,就得早做準備,避免穿幫啊。不然你去大理寺威逼利誘一下魏太傅,提前串個供?」

  夏侯澹:「可行。其實我派去的人已經找到了胥閣老,不過他年老體弱,這些年在流放地備受欺凌,已經被折磨得瘋瘋傻傻,都不認人了。」

  「慘。」

  「太慘了。」

  庾晚音搖頭嘆息:「人不能白瘋,一併栽給端王吧。就說胥閣老是接回來的路上被他下了毒,才搞成這樣的?」

  夏侯澹:「妙啊。」

  惡人擊掌。

  大理寺獄專門用來關押犯事的高官,越往裡走越是守衛森嚴。最深處的監牢暗不透光,只有幾支火把照明。

  魏太傅縮在牆角坐著,聽見腳步聲,朝外一看,先看見兩隻金線繡龍紋的朝靴。

  魏太傅愣了愣,一邊連滾帶爬跪好,一邊熟練地進入忽悠暴君環節:「陛下,臣冤枉啊!臣效死輸忠,一心只想為陛下解憂,怎料那些小人……」

  夏侯澹沒等他說到第三句,直接快進:「你替朕最後辦一件事,朕可保你家人無虞。」

  魏太傅一聽,這是非要自己死了,慌忙把眼淚擠出來:「求陛下聽聽此中內情!當時那巡鹽御史……」

  夏侯澹又快進掉了:「你可知是誰害你?」

  魏太傅:「……」

  魏太傅戰戰兢兢抬起頭。皇帝的面容隱在黑暗中,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不知為何,他卻篤定對方臉上,絕不是他所熟知的暴君的神情。

  夏侯澹:「害你之事,下令的是端王,收集證據的是胥堯。你可能不記得這個人了,他是胥閣老之子,改頭換面當了端王的謀士,背後陰人很有一套。」

  魏太傅大驚:「他還活著?」

  夏侯澹涼涼一笑:「當初胥閣老出事,端王暗中救下胥堯,教他視你為畢生仇敵,籌謀數年,才將你扳倒。」

  魏太傅垂下頭去,將牙槽咬出了血來。

  夏侯泊!

  他聽見皇帝不帶感情、近乎百無聊賴的聲音:「好笑吧?朕那位好皇兄,當初借你之手除了胥家,如今又借胥家之手除了你。當真是一碗水端平,端得世間無兩。」

  魏太傅眼前一黑。

  皇帝知道。

  皇帝竟然知道?!

  當年他加入太后黨,奈何過於膽小,不堪大用,混了多年都沒有出頭。端王私下與他合計,勸他出面彈劾胥閣老,甚至幫他偽造了一堆天衣無縫的罪證。

  魏太傅的職業生涯裡,只幹過那一回富貴險中求的事。

  他成功了,在太后面前立了功,從此青雲直上。

  這一切,皇帝就這樣靜靜地看在眼裡,猶如看戲嗎?

  魏太傅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哆嗦,一時間萬念俱灰,連辯白的勇氣都失去了:「臣萬死……臣自知再無活路,只有一問:陛下如何能得知此事?」

  這麼多年,這暴君被他們當傻子哄著,難道一直是裝瘋賣傻?

  可他若什麼都看清了,又怎會一直隱忍不發,任由他們將僅存的忠君之臣一個個除去?

  夏侯澹:「哦,本來只是瞎猜的,誆了你一下,這不就誆出來了。」

  魏太傅:「……」

  魏太傅:「?」

  夏侯澹轉身漸行漸遠:「胥堯若是託人來問,你便如實作答,就當為家人積福吧。」

  庾晚音這天照常在藏書閣坐班,忽然有宮人上樓來通傳:「娘娘,樓下有個人未帶手諭,說有事要稟告娘娘。又不肯告知姓名,只說娘娘見了他自然認得。」

  庾晚音下了幾階樓梯,垂目一看,一個陌生的清秀青年正抬頭望著她。

  庾晚音:「……」

  兄弟,你哪位?

  青年朝她一禮:「庾妃娘娘。」

  庾晚音:「!」

  這個苦大仇深的聲音——是胥堯!

  胥堯今天竟然沒有易容,就這麼頂著張罪臣之子的臉過來了?

  庾晚音心裡咯噔一聲,有種不好的預感。

  「上來吧。」庾晚音將人帶到二樓,遣退了宮人,開門見山道,「出什麼事了?」

  她沒想到這人會來得如此之快。今天早些時候,她還在跟夏侯澹商量接回胥閣老的細節,自導自演的攔路群演也還沒安排上。

  最關鍵的是,他們還沒替胥堯準備好一條逃脫之路,讓他能平平安安倒戈,健健康康跳槽。

  這哥們此時行色匆匆,連易容都沒來得及,該不會是後有追兵吧?

  胥堯一開口,彷彿印證了她不祥的猜測:「我有急事想求見陛下,不知娘娘可否行個方便?」

  庾晚音:「本宮無權帶人進宮,會被攔下的。要麼你在這裡坐一會兒,我去把陛下找來?藏書閣有守衛,沒有手諭不得進入,你在這裡很安全。」

  胥堯聽她暗示追兵,詫異道:「娘娘也知道?」

  庾晚音:「如果是關於胥閣老的事,我也大略知曉。」

  胥堯感慨道:「娘娘真是深得聖心。我正在調查家父當年的冤案,卻不料端王似乎早有防備,準備好了將我鏟除。方才我回到自己臥房,喝下一口茶水,發覺味道有異,腹中灼痛,才知自己已中了毒……」

  庾晚音:「等一下!你中了毒?」

  她仔細打量胥堯,才發現他額上全是冷汗。

  庾晚音霍然站起:「先別說了,我去找太醫。」

  胥堯一把拉住了她:「端王已經起了殺心,我便絕無活路。我偷了馬車從後門逃出,暫時甩脫追兵,卻又無法直接進宮,只得直奔此地。娘娘,胥堯死前只有一事相求。」

  庾晚音:「先冷靜,你會沒事的。」

  胥堯微微一晃,唇角滲出血來。

  庾晚音又要去喊人,胥堯死死拽著她,語速極快:「我為端王辦事多年,他的種種計劃我都知曉。陛下若能救回家父,胥堯定會報答此恩。」

  庾晚音連忙寬慰道:「放心吧,陛下一言九鼎,胥閣老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胥堯眼眶一紅:「家父……家父一生都盼著陛下能當個好皇帝。他若是回來了,定會披肝瀝膽,竭盡畢生所學輔佐陛下。」

  他彷彿生怕他們食言,急於證明老父有被救回的價值。

  庾晚音心頭悲涼,沒有告訴他胥閣老已然瘋傻,溫聲道:「陛下非常看重胥閣老的才學。」

  胥堯點點頭,突然咳出一口血來,提氣道:「追兵很快便要到了,娘娘,我將端王的許多計劃記在了一本書裡……」

  樓下忽然傳來宮人的尖叫聲:「起火啦!」

  夏侯泊沒有派人來追殺胥堯。

  夏侯泊直接讓人點了一把火,要將胥堯、胥堯可能攜帶的秘密、胥堯投奔的藏書閣,燒得前塵盡去,四大皆空。

  庾晚音跑到窗邊朝下一看,好傢伙,這火燒得還真均勻,繞藏書閣一週,四面愣是沒留出一個缺口。

  不遠處躺著幾個守衛的屍體,縱火的人顯然是端王手下精銳部隊,在極短時間內放倒守衛,還朝著這木製建築澆了油。此時火勢一起,經風一吹,熊熊烈焰飛速躥升,直逼二樓。

  遠處倒是有宮人正在提桶趕來,但這年代消防設施落後,指望他們滅火,還不如自救。

  庾晚音被熱煙熏得淚流滿面,逃回了胥堯旁邊:「底下全是火,沒法跳窗,只能先從樓梯下去再往外跑!」

  她回憶著當年學校普及的火災逃生小知識,脫下一層衣服扔到地上,提起茶壺澆得透濕,又去扒胥堯的衣服:「脫了!」

  胥堯原本就站得搖搖欲墜,被她一推,直接栽倒在地上。

  庾晚音:「……」

  藏書閣裡除了易燃物還是易燃物,樓下已是一片火海,宮人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胥堯一口接著一口地吐血,神情卻十分鎮定:「娘娘一邊準備一邊聽我說。」

  庾晚音雙目含淚,又哆嗦著摸出隨身手帕,依樣打濕。

  胥堯:「端王沒想到,那本書我並未帶在身邊。書在魏府,我去查案時順手藏的。」

  滾燙的茶水涼了,庾晚音抄起濕衣裹在身上,又用濕手帕掩住口鼻。

  胥堯:「廚房後窗外三尺處,往下就能挖到。端王會盯著你們,不要立即去找,至少等待七日再去……」
庾晚音彎腰跑向樓梯。

  胥堯斷斷續續的語聲漸不可聞:「逃出去,遇到誰都不要停留,去找陛下……活下去……」

  藏書閣臨水而建,正是為了防火。

  此時宮人們從池中打水,朝著大門處輪番潑澆,總算壓住了這一塊的火勢,正朝裡面喊著話,就見一道人影狂奔而出,身上的衣物已然起火。

  庾晚音越過所有宮人,直接跳進了池中。

  「庾妃娘娘!」宮人連忙撲過去,伸手將她拉回岸上。

  庾晚音頭髮焦糊,身上幾處皮膚傳來劇痛,站在原地雙眼發直,理智之弦已經被燒斷了。她渾身發抖,耳邊只剩胥堯的聲音不斷迴蕩:「遇到誰都不要停留……」

  有宮女驚惶地說著什麼,跑來要攙扶她。

  庾晚音只覺得所有人都面目猙獰,一把揮開宮女的手,踉蹌著朝宮中跑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兒,只知道不能停下,身後是洪水猛獸。

  庾晚音跑到體力耗盡,絆了一跤,整個人總算摔出了兩分清明。

  她抬起頭去,看到了一個此時絕不想遇見的人。

  謝永兒似乎被她的樣子驚呆了。

  謝永兒先前躲不過魏貴妃的搜查,只得派人將舍利子藏到庾晚音那裡。沒被發現最好,萬一被發現了,也能拉庾晚音當替罪羊。

  她盤算得很好,卻沒料到那小太監業務不熟練,竟然被抓了個現行。

  謝永兒聽著小太監哭哭啼啼地復命,就知道自己輸了。庾晚音肯定能猜到是她幹的,畢竟她有前科。而庾妃聖寵隆眷,想摁死誰,原只是一句話的事。

  然而庾晚音沒有告發她。

  甚至還將舍利子還給了她。

  為什麼?

  庾晚音真的不想鬥嗎?

  是因為自己改變了劇情線,沒給她機會愛上端王,所以她乾脆沒黑化嗎?

  她沒黑化,那最大的惡人不就變成我了?

  謝永兒心情十分復雜。

  她心裡一直糾結著庾晚音的事,忽然聽小丫鬟說藏書閣起火了,登時一驚——庾晚音最近在那兒編書。

  不會吧,女主的劇情線直接走向死亡結局了?

  謝永兒難以置信地朝藏書閣跑去,半路遇到了狼狽不堪的庾晚音。

  四目相對,庾晚音似乎權衡了一下,顫抖著伸出手:「妹妹,救救我。」

  謝永兒一震,緩緩走去扶起了她。

  庾晚音:「帶我去見陛下……」

  謝永兒:「你受傷了?這樣不行,我去叫人來抬你。」

  庾晚音像抓著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拉著她不放手:「別去,別離開我。」

  謝永兒:「?」

  我倆有感情基礎嗎?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溫潤的聲音:「兩位娘娘。」

  庾晚音彷彿被一桶涼水從天靈蓋澆下,雙腿一軟,全憑謝永兒撐著才沒當場倒地。

  夏侯泊憂慮地走上前來,幫著謝永兒攙住了庾晚音:「聽聞藏書閣走水,我已讓親衛前去幫忙救火,幸而娘娘福厚。何處受傷了?」

  庾晚音雙唇顫抖,說不出話來。

  夏侯泊索性將她打橫抱起,動作幅度很大,似乎想掂一掂她身上藏了什麼:「我送娘娘回殿躺下。」

  庾晚音看著他波瀾不驚的眼睛,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有勞殿下。」

  夏侯泊抱著人走了幾步,庾晚音掙扎著回頭去看謝永兒。

  你男人抱我了,你不吃醋嗎?趕緊開腔攔下他啊,算我求你了!

  謝永兒垂眸掩住眼中的妒意,溫婉道:「殿下有心了,我也一起去吧。」

  庾晚音:謝謝謝謝謝謝,你可千萬別走開。

  夏侯泊溫和道:「此處無需人手,勞煩謝嬪去尋太醫吧。」

  謝永兒受傷地看了他一眼,大約不想爭風吃醋得太明顯,妥協道:「好。」轉身走開了。

  庾晚音心臟都停跳了。

  夏侯泊走得不疾不徐:「娘娘似乎在顫抖。」

  庾晚音用她僅存的理智組織了一下語言:「……灼傷的皮膚有些作痛。」

  「娘娘受苦了,是我來遲。」

  您為什麼就不能再來遲一點?

  庾晚音覺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一邊防著他隨時掐死自己,一邊還要裝出原主春心蕩漾的樣子,柔柔地依偎向他:「你來了,我便好了。」

  夏侯泊笑了笑:「原以為娘娘入宮後變了許多,沒想到還是老樣子。」

  庾晚音嗔怪道:「殿下希望我變麼?」

  夏侯泊低頭看了她一眼,悠然道:「我希望娘娘仍如初見,對我不生畏懼。」

  庾晚音:「……」

  剛才是誰要燒死我來著?

  「伴君如伴虎。」夏侯泊平靜地說著可怕的台詞,「娘娘與其害怕我,不如害怕陛下。物傷其類,人同此心,天下苦秦久矣。娘娘若能以真心待我,我必竭力相護。」

  庾晚音歪頭道:「殿下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了?」

  聽懂了,聽得明明白白的。這孫子就差直說「勸你謹慎站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了。

  庾晚音一徑裝著傻,夏侯泊笑了:「娘娘確實冰雪聰明。對了,上回求得娘娘墨寶,還忘了送上回禮……」

  語聲被一陣急促嘈雜的腳步聲打斷了。

  庾晚音扭頭一看,黑壓壓一群侍衛包圍了夏侯泊。

  走在最前面的是滿面霜寒的暴君:「放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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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0 00:03:0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青樓

  一片死寂。

  實在是這句台詞太過土味,庾晚音混亂的腦中,剎那間居然浮現出兩個土味回答。一個是「不想讓她死,就給我準備一輛車,放上一百萬現金,誰也不許跟過來」,還有一個是「呵,有本事就來搶,論美貌你是敵不過在下的」。

  夏侯泊沒有走土味路線。

  夏侯泊動作輕柔地放下了庾晚音,躬身道:「臣見到娘娘受傷,情急之下失了禮數,請陛下見諒……」

  夏侯澹聽也不聽,大步上前脫下外袍,裹住了渾身濕透的庾晚音。

  庾晚音一介社畜何曾見過今日的陣仗,強撐到現在,終於等來了盟友,這一口氣鬆開,視野猶如「啪」地滅了燈,霎時間被黑暗籠罩。

  她最後的記憶,是自己朝著夏侯澹直直倒了下去。

  庾晚音在低燒中昏昏沉沉地度過了不知幾日。再度清醒時,她躺在自己的偏殿裡,嗓子乾涸得快要開裂。

  窗外在下大雨,天光昏暗,床邊懸著一盞搖晃的銅燈。夏侯澹背對著她坐在床頭,正低頭用勺子攪動一碗清苦的藥汁。

  這道背影從未如此讓人心安。

  庾晚音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目光移向宮燈,跟著那燭光打顫。

  夏侯澹回過頭來,對著她一愣:「你醒了?太好了,你輕度燒傷又泡了不乾淨的池水,我真怕他們的藥消不了炎。還好創面小,已經在癒合了。」

  庾晚音沒說話。

  夏侯澹伸手扶她坐起:「快把藥喝了,就當喝水退燒吧……哎,怎麼哭了?」

  庾晚音哽咽道:「還好你也是穿來的。」

  首次近距離直面死亡,衝擊力過大,她PTSD了。

  穿到這鬼地方以來,她對自身處境一直有種漂浮的不真實感,彷彿在雲端夢游。直到此刻,夢醒雲散,她看清了腳底的萬丈深淵。

  如果身邊沒有這麼個同類,她不知道恐懼與孤獨哪一個會先壓垮自己。

  哪怕是他剛才說的那幾句話都帶來了巨大的慰藉。他的用詞指向一個熟悉而遙遠的故鄉,像望遠鏡中模糊的海岸線,雖然不可到達,至少是個坐標,讓她相信自己還沒瘋。

  夏侯澹勸了兩句,沒勸住,只得靜靜看著她哭。

  風雨如晦,一燈如豆,他看上去與她一樣意志消沉。

  等她稍微平復,夏侯澹又舀了勺藥遞過去,語氣放得很和緩:「藏書閣裡的宮人逃出來了幾個,都送去醫治了。胥堯……仵作說他姿態平靜,在被火燒到之前就已毒發身亡,沒有受兩遍苦。」

  庾晚音聽見胥堯的名字,心臟又是一陣揪痛。

  夏侯澹:「縱火的人抓住了,反正都是替死鬼,查不到端王頭上。胥閣老接回來了,安置在郊區別院裡。他現在對誰都構不成威脅,應該能安度殘年——順便一提,陷害他的還真是端王。」

  他說了大理寺獄裡與魏太傅的對話。

  庾晚音:「所以,我們本來想扣鍋給端王,結果那鍋原本就是他的?」

  夏侯澹:「是這個意思。」

  有那麼一瞬,庾晚音生出了一個模糊的念頭:夏侯澹怎麼一蒙就準?他根本沒看過原文,單憑自己提供的那一點情報,就閉眼猜出了連原文都沒寫過的隱情,未免太聰明了吧?

  難道這就是總裁的實力嗎?

  但這念頭一閃即過,庾晚音轉念一想,確實不妨以最大的惡意揣測端王。

  她原本還志存高遠,要當這個故事裡最惡的惡人,後來跟夏侯泊過了兩回合,發覺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庾晚音:「胥堯說他給我們留了一本書,可以對付端王。」

  她低聲轉述了胥堯的遺言,夏侯澹默默聽著,面色蒼白。

  他望向燭火:「原文裡的胥堯是什麼結局?」

  「好像一直跟著端王混,當了個文臣吧。」

  夏侯澹諷刺地笑了笑:「所以,我們害死了他。」

  庾晚音剛擤完鼻涕,鼻頭又一酸:「別這麼想,你要想,如果按照原文,胥堯到死都被蒙在鼓裡,為他的仇敵當牛做馬。」

  夏侯澹仍是一臉頹廢,手指抵住了太陽穴:「一個沒看住,還白白害你受傷……」

  庾晚音不明白這位哥為什麼比自己還消沉,硬著頭皮開解他:「不是完全白給,至少拿到了胥堯的線索,過幾天我們就把書找回來?但願他記錄得足夠詳細,因為我真不記得原文細節了。」

  「我在想,」夏侯澹揉著太陽穴含糊道,「我們做的事,真的有意義麼?放在這本書裡,反派的結局可以說是天命注定吧?越是掙扎越是可悲,倒不如吃喝玩樂坐等它到來……」

  庾晚音:「?」

  不不不,你不能這麼早放棄啊哥,我還不想死呢!

  庾晚音慌了,滿地找詞勸他:「有意義,當然有意義,不能把世界拱手讓給惡人啊,你命由你不由天!還有很多機會能翻盤!譬如說原文裡的旱災,我們肯定可以找到抗旱作物——」

  她卡殼了。

  藏書閣已經燒毀,自己上哪兒查資料去?

  庾晚音頹廢了:「仔細一想,混吃等死也不是不行。」

  夏侯澹:「……」

  夏侯澹:「你倒是再堅持一下啊?」

  太后紆尊降貴前來慰問。

  具體慰問過程如下:

  太后:「聽聞你這次吃了不少苦頭,可知是誰放的火?你風頭太盛,招致妒心,經此一遭,也該知道皇帝是不會保護你的……」以下省略經典台詞五百字。

  庾晚音:「?」

  庾晚音:「是的是的。」

  太后長嘆一聲:「在這深宮之中,每個分得一絲寵愛的女人都以為自己熬出了頭,卻不明白君心易變……」以下省略經典台詞五百字。

  庾晚音沒法快進她,只好放空自己,機械地點頭。

  太后:「你該不會以為魏貴妃倒了,你就能坐到那個位子上吧?魏貴妃張揚,是仗著家中勢大,又有哀家保她,出了事也只是進一回冷宮。你的父親是個什麼官職?你可知……」以下省略經典台詞五百字。

  庾晚音:「對的對的。」

  太后伸出塗了蔻丹的指甲,戳了戳庾晚音的臉蛋:「這女人啊,還是要活得聰明些。良禽擇木而棲,你聽哀家的話,哀家自會疼你。」

  庾晚音:「好的好的。」

  太后上午出了庾晚音的偏殿,下午就聽宮人稟告:「陛下將庾妃封作了貴妃。」

  太后:「?」

  庾貴妃被皇帝親自送進了貴妃殿。

  這兒原本屬於魏貴妃,向來是後宮裡最驕奢的地方。如今為了迎接新主人,又被從裡到外重新規整了一遍,端的是貝闕珠宮,富麗堂皇,盤絲洞本洞。

  庾晚音一步步走到今日,所有冷眼看她何時隕落的宮人都變了神色,開始認真研究她的一言一行,想琢磨出她究竟有何過人的本事,竟能將那暴君的心牢牢抓在手裡。

  結果一路行來,說話的都是暴君。

  夏侯澹:「愛妃,此處防衛森嚴,朕還給你配了暗衛,不會再給歹人可乘之機。」

  庾晚音知道他這話是說給四周宮人聽的:「陛下真好。」

  那暗衛名單還是他們昨晚開會討論出來的。夏侯澹:「姑且升級一下安保系統吧,原作裡就沒有那麼幾個一直忠於我的侍衛嗎?」

  庾晚音努力一回想:「幫你埋人的那一批御前侍衛,一直到最後也沒反水,都為保護你而死。」

  於是暗衛連夜上崗。

  夏侯澹:「愛妃看看這院落可還寬敞,需不需要再往外擴?愛妃若是吃膩了火鍋,就在這池子裡養些魚苗,旁邊再起一個烤架,隨時吃燒烤……」

  庾晚音:「?」

  你說的這個愛妃是不是你自己?

  庾晚音配合地拍手道:「陛下怎麼知道臣妾最喜歡吃吃吃啦。」

  四周宮人心中鄙夷——這裝可愛扮天真的手段也太低端了吧?別說是禍國妖妃,這年頭剛進宮的才人都不這麼玩了好嗎?

  夏侯澹笑道:「愛妃真是赤子之心。」

  宮人呼吸急促。

  暴君不配高端局!

  庾晚音吃喝玩樂了沒幾天,總覺得渾身不自在。社畜從來沒當過這麼久的鹹魚,古代又沒什麼娛樂活動,天天躺著曬太陽,竟把自己躺得腰酸背痛。

  她氣自己天生不是享福的命,再看夏侯澹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更酸了。

  這天吃完燒烤喝完酒,庾晚音道:「澹總,我們出一趟宮吧。」

  夏侯澹:「出去玩?」

  庾晚音:「不是,我想到繞開端王去拿胥堯那本書的辦法了。」

  夏侯澹皺眉看她:「說好的混吃等死呢?」

  「等死也怪無聊的,要不然還是再撲騰幾下吧。」

  「……」

  庾晚音:「你看,我們這個時候微服出宮,肯定會被端王盯梢。但我們虛晃一槍,不去魏府,而是先去找一個人。」

  「誰?」

  「上回說到忠於你的人,我就想起了他。這種小說裡通常有一號武力值逆天的江湖人士,幸運的是在這本書裡,他跟你很有淵源。」

  一個時辰後,兩個窮酸書生走到了市井街頭,身後跟著幾個身手高強的暗衛,同樣作文士打扮。

  夏侯澹易容過後臉色蠟黃,拿一把摺扇遮著嘴,低聲道:「雖說理論上太后與端王沒分出勝負,還不敢妄下殺手,但我們就這樣出來給人當活靶子,真的好嗎?」

  庾晚音:「真的不好,但沒辦法,想找那個人,你必須親自出面。」

  庾晚音瞧著不僅窮酸,而且營養不良沒長個兒。

  「這人叫北舟,跟你親媽……令堂……已故的慈貞皇后青梅竹馬,是她小時候的護衛,應該是一直暗戀她吧,那章太狗血了我就掃了兩眼。總之呢,令堂入宮後年紀輕輕忽然病逝,北舟覺得是宮裡的人害了她,就心懷仇恨,遠走他鄉,另有奇遇,成了一代絕世高手。」

  庾晚音喘了口氣:「《穿書之惡魔寵妃》裡,他回到都城想看看故人之子——也就是你,卻發現局勢混亂,於是蟄伏在都城,找機會保護你。但他出場太晚了,雖然也給端王添了點麻煩,但沒能改變結局。」

  夏侯澹:「所以你想提前把他找出來?」

  庾晚音:「對,因為謝永兒只拿了《東風夜放花千樹》的劇本,並不知道《穿書之惡魔寵妃》的劇情,也不知道北舟的存在。你可以把他當作秘密武器,讓他去魏府偷書,以他的身手肯定能成。」

  其實這人還有別的用處,但庾晚音也不想事事對他交代。

  庾晚音停步:「到了。」

  夏侯澹抬頭一看。

  怡紅院。

  夏侯澹:「?」

  庾晚音:「進去吧。」轉頭對暗衛招招手,「別客氣,都進來。」

  暗衛:「?」

  夏侯澹:「所以當你說他蟄伏在都城的時候……」

  庾晚音:「書裡說他在青樓。」

  「這,不好吧。」

  「嗨呀,沒事兒,剛好還可以迷惑一下端王,就讓他以為你荒淫無度唄。走走走,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夏侯澹被她拉著跨入大門,霎時間一股脂粉濃香撲面而來。一個長得相當經典的媒婆痣老鴇捏著手絹站在門邊,上下打量他們一眼,面露不屑:「二位公子,走錯地兒了吧?」

  庾晚音左右看看,靦腆地塞給她一把銀子:「我們是來趕考的,想開開眼界。」

  老鴇眉開眼笑:「好嘞,二位爺樓上請!」

  庾晚音大手一揮,帶著暗衛朝包房走去。

  夏侯澹:「……你為何如此熟練?」

  庾晚音:「可能是垃圾文學看多了吧。」

  片刻後,幾人被溫香軟玉包圍。

  庾晚音攬著個小美女被她餵葡萄,熟練地發出猥瑣的笑聲。

  夏侯澹嘴角微微抽搐,與她咬耳朵:「我們要待到什麼時候?你打算怎麼找出那個北舟?」

  庾晚音:「我不記得他的外貌描寫了,不過青樓裡一共就那麼幾個男人,應該不難。而且原文裡你長得很像你媽,他能跟你相認。」

  夏侯澹指指自己蠟黃的假臉:「你有沒有發現問題所在?」

  庾晚音:「……」

  庾晚音轉頭問懷中的小美女:「你們這兒有幾個龜公啊?」

  小美女驚訝道:「爺怎麼問起這個?奴家記不清了,也就四五個吧。」

  庾晚音:「那其中有沒有近兩年才進來、長得比較壯的?」

  小美女眼中閃過一道暗光。

  小美女垂眸嫣然一笑:「奴家來得晚,不太清楚呢。爺,喝酒啊。」

  她轉身給庾晚音倒酒。

  在這數秒之間發生了很多事。

  背過身去的小美女與另一個小美女交換了目光。

  旁邊坐著的暗衛瞧見她的手部動作,面色一凜就要出手。

  庾晚音急忙戳戳夏侯澹。

  夏侯澹一記眼刀飛了過去,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暗衛們於是安坐不動,也交換了一圈目光。

  小美女倒了酒,端著杯子遞到庾晚音嘴邊。

  庾晚音:「好,好。」接過來作勢喝了一口。

  室內幾個客人都被餵了酒。暗衛不動聲色輕輕一嗅,似乎聞出了裡面下的東西,假喝之後裝模作樣地聽了一會曲兒,雙眼一翻,軟倒了下去。

  庾晚音和夏侯澹看他們這反應,大概是蒙汗藥吧,於是有樣學樣,各自栽倒。

  小美女這才站起身來,冷聲道:「去請媽媽。」

  老鴇很快帶人來了,吩咐道:「綁起來,用冷水潑醒。」

  庾晚音心中驚訝:他們只是打聽一個龜公罷了,這青樓的反應怎麼如此之大?難道這樓中還有其他人知曉北舟的身份?不應該啊,按照原文,北舟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她覺得蹊蹺,想多觀察一會兒,便閉著眼睛沒出聲。暗衛等不到指令,只得繼續裝死。

  一盆冷水下來,庾晚音嗆咳著睜開眼。

  老鴇:「誰派你們來打聽的?」

  夏侯澹看看庾晚音,怒道:「就隨便問問而已,你們怎麼能綁客人?」

  老鴇冷笑道:「不說是吧?那就一直關在這兒,關到開口為止吧。」

  她將幾人留在房內,吩咐鎖上房門。

  餘人一走,暗衛便從袖中翻出短匕,互相幫忙割斷了繩索,又跪下來替夏侯澹和庾晚音解了綁。

  夏侯澹揉著手腕重新坐到椅上:「接下來呢?」

  庾晚音:「翻窗出去找人?」

  「……也行。」

  暗衛忙道:「陛下與娘娘在此稍歇,屬下去找。」當下翻出去了兩個,剩下的分散蹲守在門窗旁邊。

  庾晚音又看夏侯澹:「你離宮太久怕是不妥,要不你先回去,我留下來再看看情況?」

  「倒也不急這一會兒,萬一真找到了,不還得用我的臉與他相認嗎。」

  庾晚音坐到他邊上,端起還沒撤走的果盤,挑挑揀揀吃起了葡萄:「吃嗎?」

  夏侯澹:「……」

  夏侯澹:「我怎麼覺得你玩得還挺開心?」

  明明前幾天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這才過去多久,怎麼就滿血復活了?

  庾晚音:「開心也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這是我們社畜的生存法則。」

  她拍拍夏侯澹:「澹總啊,你就是太習慣地球圍著你轉了,心理落差太大。不像我們,習慣了白幹三個月,換來一句『還是初版最好』。放平心態才能一起苟到最後,嗯?」

  夏侯澹:「……」

  庾晚音沒等到回答,不以為意地換了瓜子嗑。正想問他嗑不嗑,突聽他道:「好。」

  庾晚音:「好什麼?」

  夏侯澹笑了笑,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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