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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刺殺
秋季裡不常見的悶雷一陣陣傳來。
哈齊納擠在出城的人流中,額上忽然一涼,一滴秋雨濺開。
走在他前面的婦女抬頭看了一眼天,撐起了一把傘。
圖爾一行穿著從大內侍衛身上扒下來的衣服,男人尚能湊合,女人卻明顯穿得不太合身。但倉促之下,也只能如此,至少好過他們原本的裘衣和畫裙。所幸因為這身制服,沿途的百姓也不敢多朝他們看。
眼見著隊伍越來越短,即將走出城門,守城的侍衛朝他們望了過來。
圖爾已經扯掉了那把假鬍子,但身高無法作偽,通身的煞氣也不能完全收住,站在他面前如同山嶽壓頂。
守衛:「……」
圖爾低頭對他晃了晃令牌,冷冷道:「有要務在身。」
那守衛的目光掠過他身後的眾人。
哈齊納等人半低著頭,默默攥緊了武器。
卻不料那守衛只是掃了一眼,便行禮道:「請。」
眾人屏著一口氣,仍不敢放鬆,規行矩步地出了城門,錯過了守衛目送他們的眼神。
等他們走遠,那守衛轉身便去求見禁軍統領:「大人,那些人已經放出城了。」
趙統領深吸一口氣:「你說什麼人?」
守衛不解:「大人?」
趙統領的鼻尖滲出些冷汗:「我可不曾吩咐過你。今天什麼事也沒發生,聽見沒?」
守衛一凜,忙道:「是。」
這個趙統領大名趙五成,正是當初被端王扶正的那個趙副統領。端王抓住了他的把柄,逼著他與自己合作,之後設計暗殺了統領,由他取而代之。之後他借著職務之便,常為端王搞點小動作。
趙五成本質是個草包,平生從未真正打過一場仗,見風使舵、渾水摸魚倒是一把好手。也正因此,禁軍在他手下一天比一天懶散,內部早已被蛀空了。
端王在醞釀些什麼,他心裡多少清楚,卻不敢點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心腹放幾個人出城,便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如果端王逼得再狠些,拉他共謀大計,即使他迫於淫威答應了,也使喚不動手下的禁軍。
趙五成回身點了一炷香,暗自祈願端王不要失手,即使失手了,也別把自己牽扯進去。
他算盤倒是打得很好,邶山之事,成則皆大歡喜,敗則明哲保身。
趙五成找來幾個心腹:「看緊了風向,隨時通報。」
心腹:「通報什麼?」
趙五成怒道:「……有什麼風吹草動,都得通報!」
他得及時決定,自己是要救駕,還是救駕來遲。
雷聲滾滾,頭頂的雨聲由小漸大,越來越密集。
楊鐸捷坐在轎中搖搖晃晃。轎子是人抬的,沿著神道拾級而上,一路登上邶山。
這原本只是座荒山,如今山上立了座享殿,又圍著享殿建了齋戒駐蹕用的下宮。本是氣象巍峨的建築,然而被冷雨一澆,掩映在森森林木間,倒透出了幾分鬼氣來。
楊鐸捷被晃得頭暈,東倒西歪地下了轎。雖有侍從站在一旁為他撐傘遮雨,但雨腳亂飄,還是很快濺濕了鞋襪。
楊鐸捷打了個寒噤,狼狽不堪地抬頭望去。前面那兩位不愧是天家,走在這樣的雨中,愣是步履端莊,神色從容。
太后眼皮都不眨地道:「果然是好地方。」
夏侯澹面不改色:「母后喜歡就好。」
負責督建的官員在一旁點頭哈腰:「好雨知時節,正是聖人的恩澤到了。」
楊鐸捷:「?」
太后心裡早已罵了無數句晦氣,然而此時說什麼也要把夏侯澹留在城外,硬著頭皮道:「那就陪母后走走,也讓欽天監的人看看風水。」
天家認證算命先生楊鐸捷:「……」
他被打發過來時,上司是這麼解釋的:「千秋宴籌備得好,陛下和太后都很滿意,你能說會道,又通五行八卦,以後這種場合交給你最是合適不過。」
翻譯過來就是:組織上決定以後都讓你負責忽悠。
楊鐸捷心裡很是崩潰。
他很想問問夏侯澹還記不記得當初在那畫舫上畫的大餅,百姓的希望、大夏的脊樑。
幹完這票就辭官回老家吧,他想。
楊鐸捷強顏歡笑湊上前去應付太后:「微臣見此處依山傍水,氣貫隆盛……」
他說著瞥了夏侯澹一眼,意外地發現皇帝也正垂眸望著他,表情漠然,眼神卻似有思慮。
楊鐸捷口中的話語停頓了一下,下意識地反思自己哪裡忽悠得不對,夏侯澹卻已經移開了目光。
一行人繞著陵園走了一圈,夏侯澹不覺間與太后拉開了幾步距離。嬤嬤裝束的北舟為他撐著傘,伸出手攙住他:「還好麼?」
夏侯澹頭疼得厲害,每動一下都覺得神經在痙攣,連嘴都不想張開,只「嗯」了一聲。
北舟從傘底瞥了一眼四周的樹林:「林中有人藏著,我們上山時就在了。」
那麼,這陰謀就是在山上了。
夏侯澹居然心下略鬆。
北舟一語道破他心中所想:「還好沒讓晚音跟來。東西帶在袖中了?」
「澹兒。」太后不知道他在與人嘀咕什麼,生怕他起疑離去,主動朝他靠近道,「外面冷,進享殿看看吧。」
夏侯澹畏寒似的袖起手來,輕聲道:「母后請。」
然而恢弘的享殿內也泛著一股冷冷的潮氣。
風雨如晦,宮人點起燈燭也照不亮昏暗的大殿。太后一進門就吩咐侍衛四散去享殿周圍。她帶來的人比夏侯澹的侍衛走得更遠些,名曰巡邏,其實是為了攔下有可能從城裡傳上來的急報。
太后心裡有鬼,邊走邊對夏侯澹示好:「陵寢修得確實氣派,皇兒有心了。」
夏侯澹忍著頭痛陪她演:「兒臣應做的。」
太后對他笑了笑,似有感慨:「皇兒近來學會自己拿主意了,是好事。母后年紀大了,也該享享清福了。」
這話連楊鐸捷聽了都腹誹:可以了,再演就過了。
夏侯澹惜字如金:「母后春秋鼎盛。」
但太后顯然對夏侯澹的智商有成見,慈愛道:「昨兒太子還對哀家提起你,說很是想念父皇。」
夏侯澹忍無可忍地閉了閉眼,眉間幾乎有黑氣竄起。
太后:「你閒來無事,可以考考他的功課,多與他說話——」
「母后。」夏侯澹就在這一剎那放棄了所有偽裝,輕柔地說,「母后這些年不敢放太子出來,今日忽然說這話,是覺得他現在死不了了麼?」
太后噎住了。
太后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心想的是:這人終於徹底瘋了?
殿中一片死寂。
四周的官員、宮人、侍衛努力將自己縮小,恨不得當場縮成個球原地滾遠。
楊鐸捷:「……」
他剛才是不是聽見了什麼活人不能聽的內容。
太后終於反應過來,柳眉一豎:「這話是何意?」
夏侯澹的眼前閃過一些凌亂的畫面。一群宮人,有男有女,像給牲口配種的農戶般圍著他。為首的大宮女將一枚藥丸捧到他面前,見他不動,道了聲失禮,便徑直塞進了他口中……
越是頭痛欲裂,他面上越是不顯,甚至還對她溫柔地笑了笑:「母后該不會以為我會對他生出什麼父子之情吧?」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太后脖頸後的汗毛忽然豎了起來,彷彿聽見一條毒蛇噝噝地吐出了信子。
楊鐸捷:「…………」
他開始思考自己今天還能不能活著下山。他們該不會把所有人滅口吧?
夏侯澹偏要在此時點他:「欽天監那個。」
楊鐸捷無聲地打了個寒戰:「臣在。」
夏侯澹隨口道:「附近的下宮、神道、碑亭,都去勘查一下風水。瞧仔細些,不可有任何紕漏。」
楊鐸捷一愣,雖然不明所以,腳下卻動得飛快,彷彿生怕皇帝改變主意,逃也似地告退了。
他一頭紮進雨簾中,直奔最遠的偏殿而去。只要沒人找他,他能勘查到明年。
林中。
正在巡邏的侍衛忽然聽見林木深處傳來一聲異響,混在雨聲中並不分明,似是樹枝折斷的聲音。
他走去探看,沒瞧見人影。心想著聽錯了,正要回身,眼角餘光猛然瞥見泥濘的土地上,一排深深的腳印。
侍衛張口便要預警,那一聲呼喊卻被永遠掐斷了。
圖爾將他的屍身拖到樹後藏了,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殿宇,比了個無聲的手勢。
殿內。
太后仍死死盯著夏侯澹,彷彿聽見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正要等他謝罪。
夏侯澹的確是不想演了。
雖然不知道她費盡心機將自己弄到這裡來,即將亮出什麼招來,但走到這一步,已經沒有必要虛與委蛇了。
此刻庾晚音不在身邊,他連最後一層偽裝都不必披了,似笑非笑地瞥了太后一眼:「還不開始麼?」
太后:「……什麼?」
話音剛落,一道閃電劃破天幕,昏暗的室內霎時間明光爍亮。
就在這一閃之間,四面的窗扇同時破碎!
十數道黑影一躍而入,如鬼影般撲向他們!
太后肝膽俱裂,尖叫一聲:「護……護駕!」
殿中的侍衛匆忙奔去,卻連來人的動作都未及看清,就見一把粉末兜頭撒來。
跑在最前面的侍衛倒地之前還在勉力招架,被來人三兩下結果了性命。
十人。
延遲的雷聲如在耳邊炸開。
夏侯澹的暗衛們慌忙現出身形迎敵,沒想到對方武功奇高,而且路數詭譎,竟然一上來就打潰了他們的陣型。
十四人。
又一道閃電。乍明乍暗,餘下眾人視野昏花一片,已經來不及思量對敵之策,只是憑著本能縮小圈子,以肉身為牆擋在皇帝面前,要拖住他們一時半刻:「陛下快逃——」
太后早已癱坐在地。
二十人。
第二道雷聲傳來時,地上已經倒了二十具屍體,其中只有兩個是來敵。
此時夏侯澹終於看清了這群人的面容。並不陌生,千秋宴上還見過。
燕國人。
圖爾衝在最前面,抓著一把侍衛身上扒下來的刀,舞得大開大合、虎虎生風。天生巨力如洪流澎湃,灌注周身,普通的長刀愣是被他使出了風雷奔騰之相。
刀光如電,將又一名暗衛齊腰砍斷,下一秒已經指向了堂上天子,那沙場征伐的氣勢,就彷彿這一刀劈下,直能葬送千軍萬馬——
然後被一把短劍架住了。
握劍的手腕上還戴著鐲子。
圖爾驚愕地抬頭一看,是個濃妝豔抹的嬤嬤。
便在他的注視下,那嬤嬤周身的骨骼傳出「咯啦啦」一陣悶響,整個人的身形驀然拔高,現出了男人體貌。趁他一時震驚,那男人一記鐵掌裹挾著勁風,結結實實拍中他胸口,圖爾踉蹌退出兩步,吐出了一口血來!
圖爾:「你是什麼怪物?」
北舟:「你老母。」
圖爾:「???」
北舟也在暗暗心驚。劍短刀長,方才他強行一架,已經受了內傷,出掌的那隻手也在隱隱作痛。這人身上的肉怎麼長的,莫非是鋼筋鐵骨不成?
北舟面色凜然,緩緩道:「看這身手,你是那什麼燕國第一高手圖爾吧?」
圖爾:「不錯。你又是什麼來頭?」
北舟瞥了一眼滿地的死傷,跨前一步,從地上撿起一把長劍,抖落刃上血水,淡然道:「我是大夏宮中一個普通的端水嬤嬤。」
圖爾:「……」
圖爾後知後覺被人諷刺了,不怒反笑:「你們夏人只會耍嘴皮子麼?來打啊!」
他拿開架勢,持刀又上,北舟毫無怯意,正要迎敵——
突然聽見身後某處,傳來幾不可聞的「哢噠」一聲。
電光石火之間,北舟動了。
不是迎著圖爾,而是抽身撤向一旁。
下一秒,彷彿有一道天雷直直落在了享殿中央,轟然炸開。
昨夜。
庾晚音笑道:「北叔,給他看東西。」
北舟笑眯眯地將藏在身後的兩隻手舉了起來。
夏侯澹:「……」
夏侯澹一臉空白地看向庾晚音:「你在逗我?」
北舟:「咦,澹兒你怎麼一副已經看出這是什麼東西的樣子?這可是晚音當初提的點子,不用內力,而是用火藥催動機關,發出暗器。叔研究了無數個夜晚才做出來的,古往今來唯一一對……」
夏侯澹:「槍。」
北舟:「你這眼神不好,這怎會是槍?我給取了個名字,叫九天玄火連發袖中弩。」
夏侯澹:「……」
夏侯澹:「叔你開心就好。」
北舟:「來,一人一個拿好,關鍵時候保命。不過你們未經練習,恐怕會欠些準頭,輕易不要亂用。我?我不需要這玩意也能防身。」
殿中一時又陷入了死寂。
就連乘勝追擊的燕國人也不禁動作一滯,目瞪口呆地看向大殿中央。
木柱上憑空冒出一個巨大的窟窿,燒焦的味道伴著青煙飄了出來。
夏侯澹自己不知為何踉蹌後退了半步才站穩,手中舉著一個前所未見的古怪玩意,一頭正對著圖爾。
誰也沒看清他剛才是怎麼出手的,但那巨大的聲勢、那恐怖的殺傷力,已經顛覆了眾人的認知。
他應當是打偏了,剛才這一下如果打中圖爾……
圖爾仰頭大笑。
「好!」他眼中泛著血光,「今天就看看是你死還是我亡!」
話音剛落,他卻沒有衝向夏侯澹,而是縱身撲向了北舟。
北舟眉頭一擰,想與他拉開間距,方便夏侯澹下手。圖爾卻直覺驚人,一下子領悟了其中關竅,抓著北舟與之纏鬥,口中還提聲喝道:「都這麼做,他沒有准頭!」
他的手下恍然大悟,如法炮製,抓著剩餘的侍衛近身短打,更有甚者,直接扛起侍衛的屍首當作掩護,一步步朝著夏侯澹逼近。
北舟被圖爾窮追不捨逼至牆邊,面如霜寒:「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他腳下一錯,猛地運氣周身,長髮飛揚,劍光如虹。
圖爾側身避過,北舟這一劍卻勢頭不減,徑直破開窗扇,整個人順勢衝了出去。
圖爾一愣,緊跟著了悟,卻已經來不及了。
身後又是一聲炸響,他的肩上一陣劇痛!
圖爾大喝一聲,跟著北舟破窗而出,右肩血流如注,焦糊味兒混著血味,令人作嘔。
他就地一滾遠離了窗口,在大雨中站起身來,試了兩次都無法再抬起右臂,惡狼般的眼神射向北舟,恨不得生啖其肉。
北舟卻「嘖」了一聲,遺憾道:「準頭確實不行。」
圖爾將刀換到左手:「再來!」
殿內,侍衛已經死得七零八落,餘下四五人苦苦支撐。
太后癱坐了半天,發現來人似乎對自己的性命並無興趣,便縮著腦袋朝後門爬去,想要趁亂逃脫。
夏侯澹放槍殺了四個燕人,剩下的不好瞄準,反而失手打傷了一個暗衛。
不過有槍在手,倒讓這群燕人也不敢輕易靠近。
還剩幾發彈藥?三發?四發?記不清了。
他深吸一口氣,重新舉起槍,忽聽暗衛驚呼道:「陛下,身後!」
夏侯澹猛地回身,只來得及避過要害。
偷襲他的哈齊納一劍刺入了他的右胸。
或許是因為對疼痛已經習以為常,夏侯澹先是感覺到一陣刺骨涼意,接著才遲鈍地覺出痛來。
他機械地抬手,扣動扳機。
哈齊納倒下了。
夏侯澹跪倒在地,拿不準要不要拔出胸口的劍。傷口開始有些發麻,也許淬了毒。想到此處,他還是咬牙拔了劍,血液汩汩冒了出來。
殿門外,早有侍衛見勢不妙,衝入雨簾中,打算跑下山去找禁軍增援。
還沒跑出多遠,頭頂忽有破空之聲。他沒來得及抬頭,便被一箭穿心。
林木中傳出一聲驚呼,緊接著是重物墜地聲。
如此反復幾次,北舟注意到了,一邊應付圖爾,一邊提氣從窗口喝道:「林中有埋伏,不讓我們下山!」
已經快要爬到門口的太后一個激靈,回頭去看夏侯澹。跪在地上的夏侯澹也正抬頭望向她。
視線撞上,他毫不猶豫地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她。
太后眼前發黑,下意識地一聲慘叫。
夏侯澹卻將槍口下移,「砰」地打中了她的腿。
太后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夏侯澹,你這個死——」
夏侯澹:「母后這是打算與我同歸於盡麼?」
「什麼……」太后腦中一片混沌,痛得涕泗橫流,「林中不是我的人!我的人在城裡——!」
方才的一切發生得太快,夏侯澹來不及梳理思路。
這會兒聽太后一嚎,他倒是想明白了。
端王。
太后還在哭號:「真的不是我,你放我走啊……」
夏侯澹笑了:「母后,想不到你我母子一場,今日竟會一起交代於此。但不幸中的萬幸是,你的陵寢可以派上用場了。」
他說完笑得更真心了點,似乎被自己給逗樂了。
太后的冷汗和鼻涕一起往下淌:「你、你是個瘋子……」
夏侯澹卻搖搖頭:「可惜,我還不能死。」
還剩幾發彈藥?兩發?一發?
他支起身,又結果一個衝上來的燕人。
「還有人在等我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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