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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童嫿 -【預言中的正牌男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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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8 00:00:1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預言中的正牌男友 作者:童嫿

內容簡介】:

  許柔在半年之內見到了這個男孩的一生。
  那個七歲的車禍重傷小朋友。
  那個十四歲的打架受傷滑板少年。
  那個二十歲的見義勇為警校生。
  那個二十七歲,戴著墨鏡頭盔一身黑的特警。
  他的名字,叫尉遲星。
  在已知的宿命中,許柔被牽連進一樁案件。是栽贓陷害,還是確有其事?
  在他的時間線裡,二十年前,許柔救了他,而二十年後,他的使命是,拯救許柔——「這次失敗了沒關係。我還能重來。下一次,等你27歲時再見。」
  終於,把時光撥回的第七次,他有了機會述說自己的時光穿梭秘密——
  「所有人都不知道。」
  「什麼?」
  「我等你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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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8 00:01:13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正緣

  從劇場帶妝綵排出來,已經是午夜十一點。夜空深藍,月亮藏在深雲後。

  「許柔,下周見啊!」一起排練的同事喊。

  「下周見。」

  許柔揮揮手,走到最近的十字路口等車。

  許柔,臨城市實驗一小的數學老師一枚,正在和同事們排練為市裡年底的教師聯歡準備的小短劇——根據經典音樂劇《羅密歐與朱麗葉》改編而來的舞台劇。許柔飾演女主角朱麗葉。

  今天剛好是十一月十一日,趕上了斷崖式降溫。她凍得裹好圍巾,只露出眼睛和小而翹的鼻尖。路燈下,微微自然卷的棕色長髮愈加顯得顏色淺淡。

  「為什麼我會在舞會上遇見你……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命中注定。我們憑什麼要錯過?」許柔背著台詞,又喃喃念了一遍,「我們憑什麼要錯過?」她下意識地抬眼,突然注意到旁邊一輛車下竟然有一攤油,估計是油箱漏油了。

  猶豫了一下,她掏出紙筆,寫了張紙條貼到車窗上——「您的車好像有點漏油,注意安全」。

  剛剛貼好,她就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女聲,帶著明顯的粵語腔。

  「多謝啦,靚女。」

  許柔刷地回頭,看到一個四十出頭的女人,面容端莊,黑色卷髮,戴著珍珠項鏈,穿著紅色大衣,顯得體面極了。

  「您的車啊?」許柔笑了,將筆放進包裡,「有點漏油,當心。」

  女人也笑了,走過來正想打開車門,卻突然轉身打量許柔,眼神瞬間有些微妙,語氣驚訝,「我們是第七次見面了。」

  「啊?」許柔非常愕然。她不記得自己之前有見過對方。

  「我是研究周易的,幫人看風水和運勢。」紅衣女人把車窗上的紙條摘下來仔細看了看字跡,又抬起頭來端詳許柔的臉,「怪不得見了這麼多次……即使有高人相助,你的運勢依舊混亂。」

  「嗯……」許柔沒想到自己貼個條兒會貼出個周易大師。她沒有算過命,不知道現在做這行的看著已經這麼高級了。她也不需要算命。「我現在挺好的,謝謝。」

  「擁有的就一定是對的嗎?這可說不清。」女人在風裡微笑,「你幫我消了生死災,我依舊是曾經告訴你的那三句話。第一,正緣的生死掌握在你手中。」

  「正緣?」許柔不太清楚這個詞。

  「命中注定的愛人,靈魂伴侶……錯過可就錯過了。」女人繼續說下去,「第二,不要用紅色行李箱。第三……」她蹙眉思考了片刻,「你擅長的就是你應該做的。」

  話音剛落,高高的路燈突然閃了幾下。一陣狂風捲來,路上落葉盤旋紛飛,風聲呼嘯,像魔鬼在跳舞。

  許柔立即起了雞皮疙瘩,一股詭異的感覺順著脊柱像蛇一樣蜿蜒爬起。

  一輛出租車停到路邊,尾燈在夜色裡像幽靈一樣明滅。緊接著許柔的手機響了,是出租車司機來電。

  「再見。」女人依舊微笑著,意味深長地說道,「希望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

  回家的路上,許柔一直心神不寧。

  什麼叫正緣?指的是她男朋友麼?她都快談婚論嫁了。男友蘇鴻是公務員,工作一年就被破格提拔做了領導的秘書,後來跟著領導一起去了外省做扶貧工作。兩人已經異地兩年多。

  而正緣的生死掌握在她手中?莫名其妙……蘇鴻身體健康得很。

  第二句,不要用紅色行李箱,更加莫名其妙。

  但是第三句……她擅長的就是她應該做的。

  這是讓許柔晃神到現在的原因。

  許柔不打算深思這個問題,她不允許自己回頭,哪怕一分鐘。

  ……

  十五分鐘後,許柔終於到了小區門口。想起還有幾個快遞沒取,她便又繞路去小區後門的快遞櫃。

  夜風寒涼。她走過滿是枯萎爬山虎的圍牆,一隻黑貓突然從草叢鑽出來,睜著明黃的眼睛喵了一聲,匆匆跑過。

  許柔嚇了一跳,順著貓跑走的方向,她發現了前方路口竟然有個小孩子一動不動躺在地上。

  她腦子嗡的一聲,趕緊衝過去,甩下包包跪下來查看情況。

  小男孩大概六七歲,閉著眼睛,臉色慘白,一隻胳膊軟綿綿,衣服在滲血,而頭右側也塌陷了一塊,額角在慢慢流血。

  車禍。

  許柔臉上的血色刷地退去。她迅速翻包拿手機打120。然而此刻竟然信號全無。許柔只能丟下手機試探孩子的鼻息。然而,他鼻子下毫無動靜。

  她頓時一個寒顫,跟被淋了半桶涼水一樣。來不及想什麼,她迅速扯下大衣上的腰帶,給男孩包紮頭部傷口,然後立即開始做心肺復甦。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小男孩依舊毫無動靜。

  許柔渾身的溫度瞬間被暴起的寒風帶走。她渾身顫抖起來,地上的落葉被風帶起,枯黃的落葉被甩到她臉上,竟然如刀割一般疼。

  「來人啊!救命!」許柔朝路口大喊,希望有人能回復她,但午夜的街頭沒有任何動靜。只有那只黑貓蹲在路邊,靜靜地看著。

  風將碎發吹進許柔嘴裡,許柔劇烈咳嗽起來,可手下依舊不敢停。

  她不能放棄。

  她絕對不能放棄。

  模糊的視線裡,她彷彿看到了多年前,自己跌坐在河邊,抱著臉色慘白毫無氣息,渾身濕透的許燦,撕心裂肺地大聲呼救。

  「來人啊!救救我妹妹!」她絕望地哭泣,痛楚讓她近乎歇斯底里。她慌亂,嘗試著給妹妹做人工呼吸,但是她壓根不懂急救。

  如今,許柔對這一套急救措施已經瞭如指掌,她也明白如今的時間其實早已超過了救助時效——這孩子一直沒恢復氣息。

  她麻木地堅持什麼,潛意識讓她如同機器人一般反覆施救。

  時間開始混沌,寒風帶走她的溫度,又慢慢還回來,不知過了多久,她已經滿頭大汗。

  突然之間,小男孩的眼皮動了一下。

  這一點反應讓許柔欣喜若狂,確定小男孩的鼻息已經復現,她繼續打120,然而手機依舊沒有信號。

  由於跪得太久,許柔雙腿已經麻木,起身就摔了一跤。她拖著劇痛麻木的腿跌跌撞撞撲向不遠處的電話亭,終於顫抖著撥通電話號碼。黑貓衝她叫了一聲,跳進草叢不見了。

  重新開口說話,她才發覺自己嗓子已經啞了,喉嚨彷彿砂紙打磨過一般,「120嗎?有人出車禍了,快點來!就在——」許柔猛地回頭,看向路中央的小男孩。

  她愣住了。

  「喂?您還在嗎?請問地址是哪裡?喂?」電話那邊傳來焦急的詢問。

  許柔卻失神了,腦子一片混沌。

  深夜,黑暗,寒風,枯葉,死靜。

  寂寥的路口,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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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8 00:01:31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少年

  「那麼短的時間……我撥通電話,他就不見了。」許柔盤腿坐在沙發上,膝上是她從小用到大的毛毯。她一夜沒睡好,怎麼也想不通為何昨晚在電話亭裡一抬頭,那個小男孩就不見了。

  「肯定是他家人開車把他帶走了。你不要擔心。」蘇鴻耐心安撫,沉穩的聲音從電話那一端傳來,帶著一貫的溫柔。

  許柔有些失神,喃喃道,「不可能……我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如果他們真的來了——為什麼不叫我?」

  「你當時太緊張,心思都在電話上,再者還有電話亭擋著視線,他們興許沒注意到你,一看孩子傷成這樣該多急,肯定一刻不耽誤立馬送醫院。」

  許柔沉思半晌,歎了口氣。她只能接受男友的說法,否則她找不到任何理由,除非那個男孩憑空消失了。這怎麼可能?

  「別多想,好嗎?」蘇鴻繼續說,「我有點擔心——」

  「沒事。」許柔下意識搖頭,幾遍深呼吸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正常,「我不會多想。」她明白蘇鴻在擔心什麼。她很清楚,小男孩是小男孩,許燦是許燦。小男孩應該被救走了,而許燦……永遠停留在了十七歲。

  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耳環,那是一對很簡單的,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的,手工編制五角星骨架耳環,是許燦曾經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如果還不放心,讓圓圓陪你去派出所問一下,能不能調那段路的監控看看。」蘇鴻又出了主意,他知道雖然許柔說沒事,但她不可能就這麼放下。

  「好。」許柔終於笑了,心裡湧起一股暖流。

  雖然是週六,但蘇鴻要陪著領導下鄉,簡單聊了幾句便掛斷電話。

  許柔起身伸個懶腰,就看到室友周圓圓穿著厚重的家居服,睡眼惺忪地從臥室出來了。而現在是下午三點。

  她的橘貓周貴兒緊隨其後,跟火車鳴笛一樣喵喵叫著,踮著腳一溜小跑去陽台貓砂盆上廁所。

  許柔和周圓圓是大學同班同學,現在一起租房當中。應用數學系畢業後,許柔選擇做小學數學老師,而周圓圓則投身互聯網行業,用作息顛倒的重度996,以及日常護肝片和頸椎脖套加持,做到了年紀輕輕年薪30萬+。有經濟基礎後,周圓圓的選擇是,一,嗑CP;二,養貓。《士兵突擊》和從路邊強行拐騙回家的橘貓周貴兒,是她的本命。

  「醒啦。」許柔將毯子疊好,順便問周圓圓,「你昨晚什麼時候回家的?」許柔是半夜回來的,而當時周圓圓依舊沒下班。

  「今天早上。」

  「那你有沒有聽說什麼車禍——」

  她的話被打斷了。周圓圓突然睜大眼睛,注意到了許柔的膝蓋,「你這裡怎麼了?」

  「昨晚磕傷的。」

  許柔的雙膝都在地上磕破了皮,又紅又紫一大塊。她把中午留給周圓圓的飯菜放入微波爐加熱,順便講述了昨晚的經歷,也確認了周圓圓沒有聽說附近有車禍。

  周圓圓邊吃邊思考,艱難地嚥下一口紅燒肉,「我說,許柔,你會不會是撞鬼了?」

  「啊?」許柔詫異,她正拿著雲南白藥,高一腳低一腳地往沙發走。膝蓋一旦彎曲就疼。

  「就小區後門那個十字路口,對不對?圍牆邊有爬山虎和梔子花的那個。」周圓圓聽到周貴兒上完廁所嗷嗚嗷嗚在陽台上唱歌,過去一看,是它發現了窗戶外邊有一隻飛蟲。

  「我有個幼兒園同學就在那裡出車禍去世了。」周圓圓抱著貓回來,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他跟父母一起出了車禍,他父母活下來了,可他當場重傷死亡。」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二十年前,聽大人說他頭骨都碎了,還有新聞報道。出事後,他父母就離開臨城了……他這情況,真的跟你說的很像啊,而且你是半夜十二點遇見的,對不對?」周圓圓越說越邪乎。

  許柔感覺自己開始起雞皮疙瘩,但她還是說,「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這是封建迷信。」她低頭塗藥膏。

  可話雖這麼說,她還是悄悄用手機查了一下。

  網絡上竟然真的有二十年前那個路口車禍的新聞,只是圖片都失效了,但提到出租車跟水泥車追尾,後排一對夫妻活了下來,而他們七歲的孩子則和前排司機當場死亡。

  許柔的心情有點複雜,她有點發怵。聽周圓圓這麼一說,她更要去派出所了。

  窗外一直在下雨。

  換了衣服,許柔打車直奔最近的派出所。

  而她在這裡得到的消息卻更加令人失望——那個路口的監控剛巧壞掉了,還沒來得及修。所以沒有任何影像資料記錄。

  接警的大叔看她心急,畢竟也是人命關天的事情,便又查詢了附近幾個直通這個路口的道路監控,得出的結論竟然是:昨晚十二點到一點之間,沒有任何車輛經過。

  所以,既不存在因車禍受傷的男孩,也不存在開車將他帶走的家人。

  許柔迷惑了,這到底怎麼回事?

  ……

  從派出所出來,暮色暗淡。

  天空灰暗,雨倒是停了,鐵灰色的濃雲滾滾,遮住了光線。

  許柔鬱悶地朝家的方向走去。膝蓋又開始疼,可她決定再去那個路口看一下。

  剛剛走到小區最偏僻的窄門外邊,一個少年就踏著滑板突然從拐角衝出來,猛地從她身側撞過,撿起滑板衝進了路旁黑乎乎的小巷子。那巷子口擺放著不少雜物,用簡單的油布遮擋著,往下滴水。

  許柔被撞得扶著膝蓋疼得抽氣,下一秒抬頭就看到三個高中校服掛在肩膀上的高大男生從不遠處跑過來,一個紮著髒辮還拎著鋼管,另兩個手裡似乎是匕首。

  許柔瞬間意識到他們是在找那個滑板男孩,而那孩子絕對會被發現的,他可不是這幾個高中小流氓的對手。

  來不及多想,她立即刷卡打開小區鐵門,沖那黑乎乎的小巷子喊道:「快過來!快點!」

  一個頂著亂糟糟黑髮的臉從雜物後露出,遲疑一秒,抓著滑板衝過來。

  許柔匡噹一聲奮力關上門,一根匕首就順著欄杆刺了進來。她立馬攔著男孩退後。而那三個高中小流氓奮力搖晃著鐵門,額頭青筋暴起,猙獰地盯著那少年,一邊罵人一邊開始爬欄杆。

  「保安!」許柔大喊,掏出手機就摁下了110——然而奇怪的事情再次發生了,手機信號全無,就在路口便是基站的情況下。

  許柔一橫心,從旁邊花壇裡抽出一根被用來固定花枝的木棒,拿在手裡,「後退。」她警惕地盯著那幾個高中生。許柔,並不是膽小鬼。

  「啥?」小男孩沒料到她看著挺溫柔的姑娘會有這麼一出。

  「我叫你後退!」許柔疾言厲色,一把將他推向後方,抓緊了手裡的棍子。雖然一對三,她毫無勝算。但是她怎麼也得硬上了。

  不遠處的亭子裡有人開始站起來朝這邊張望著。最近的樓棟也有幾戶人家拉開了窗戶觀望發生了什麼事。

  三個高中生見吸引了旁人關注,只能撤退。為首的髒辮髮型男生眼睛血紅,轉身前呸一聲吐了口唾沫,「你他媽注意點,再讓老子撞見就剁了你!」

  許柔反而稍微放心,鬆了口氣,扔掉了手裡的棍子。她正打算問男孩受傷了沒有,眼角餘光卻瞥見那髒辮殺了個回馬槍,扭身一塊板磚直接順著欄杆縫隙砸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許柔飛身撲擋過去。那板磚硬生生砸到她的胳膊上。

  三個高中生飛快跑了。

  許柔則疼得捂著胳膊蹲到地上。豆大的眼淚直接掉下來。

  那男孩一看許柔疼成這模樣,抓起地上的板磚就要追上去。

  許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說話都帶著嘶氣,「打架能解決所有問題嗎?」她救他,並不是讓他繼續打架。

  男孩愣住了,站在那兒沒有動。

  灰色的天空下,空氣涼薄,淡淡的雨幕讓水汽在他黑髮尖頭彙集成一顆水珠,滴落在鼻尖上。

  ……

  一刻鐘後,小區附近的便利店。

  「喲,許柔來啦,你今天——」櫃檯後胖乎乎的收銀大媽在看到許柔身後跟著的男孩時,話語戛然而止。這形象就是她女兒玩啥闊斯普雷常說的戰損妝吧?

  「下午好,阿姨。」許柔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了看男孩。便利店裡光線明亮,她頓時也愣了一下。

  男孩才十四五歲的模樣,瘦瘦高高,頭髮亂糟糟,高鼻樑,曬得有點黑,但眼睫毛又密又長,有臥蠶,瓜子臉,看得出以後會長得很好看。只是現在他嘴角青紫紅腫,臉頰還有擦傷,因為打架,衣服也有污塵。

  其實,衣服是重點——他穿著夏天的T恤和運動短褲,運動開衫剛剛還是繫在腰上的。他拎著個滑板,有logo,是十幾年前就停產的老品牌。滑板上貼著大頭貼,這大概是許柔初中時才流行的東西。他脖子上掛著耳機,連著mp3,這玩意兒也多年不見了。

  許柔剛剛想把外套脫下給他穿,但是他死活不穿,逼急了才說不穿女生的衣服。年紀小小,形象負擔倒是挺大。

  「吃關東煮嗎?」許柔問他。

  「不吃。」男孩轉身朝落地窗邊的長桌走去,一屁股坐在高腳椅上,看著窗外重新下起的大雨。

  許柔不跟他一般見識,買了關東煮、酒精棉球以及碘伏棉簽後坐到他身邊,把圍巾解開遞給他。

  男孩抿緊嘴唇看著她,一動不動。

  「你要是自己不動手呢,我就給你披上,還給你系一個蝴蝶結。」許柔撐著頭,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男孩不情不願地接過那暖絨絨還帶著她體溫的藍色圍巾掛到脖子上。

  許柔又把關東煮推過去,調整高腳椅面對他,「左手吃關東煮,不想吃的話,捂著也暖和,右手給我。」

  「幹嘛?」

  「你受傷了,不疼嗎?」許柔晃晃手裡的酒精棉球。只可惜店裡創口貼賣光了。

  男孩抿了抿嘴,把手伸過來。許柔笑了,男孩的配合讓她很開心。

  男孩看到她的笑容,下意識說道:「你剛剛叫我後退的時候,我看你很凶的樣子。」跟現在可不一樣。

  「……」許柔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有抬頭,「你的榮幸。」

  「今天是——幾月幾號?哪一年?」男孩遲疑地問。

  這話讓為人師表的許柔在心底歎了口氣,她抬起頭,「你今年讀初幾?」

  「……馬上初三。」

  學習就這麼讓你痛苦嗎?」她真摯地問,「連年月日都不記得。」她沒有意識到男孩說的『馬上』意味著什麼。馬上初三,這種情況只能發生在初二的暑假。而不是……眼下的冬季。

  男孩一愣,想要辯解卻又想起什麼,最後焦躁地說,「你不懂。」

  「你懂?那你怎麼跟高中生打架?」許柔揶揄道。可她接下來無意的一句話讓男孩瞬間的炸毛又被撫平,「太疼就告訴我哦。」她在清潔男孩胳膊肘上的擦傷。

  男孩盯著她專心給自己處理傷口的模樣,心裡的不平就跟被放氣的氣球一樣慢慢癟了下去,慢慢說道,「我看到他們在偷電動車,正撬鎖……我就放了個炮仗。」

  「那不至於拿著鋼管追你吧?」許柔好奇。

  「我把鞭炮點燃扔進那個滿頭辮子的傢伙褲襠裡了。」他說。他動作快,滑著滑板經過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開對方褲頭兒丟進去,過程不到五秒鐘。

  他以為又會被許柔教訓,結果竟然聽到了強忍的笑聲。許柔抬起頭來,連眼睛都帶著笑意,最後她撲哧一聲笑出來,「你膽子也太大了!」

  男孩瞧著她的笑臉,本想裝酷,但也忍不住彎了嘴角,露出酒窩。只是他突然注意到——「你膝蓋流血了。」

  「哦,沒事。我回家貼個創口貼就好了。」許柔並不在意。她今天穿裙子,配的是打底褲,剛剛被鐵門掛破了。

  男孩悶不做聲,拖過一旁的書包打開,裡面的東西一股腦滑出來,有老古董鞭炮盒、練習冊、文具等等,還有一封粉色的信件,畫著「一箭穿心」,寫著火星文,字跡秀氣,折疊成愛心模樣。

  那是一封情書,顯然是女孩子寫的,而且還沒來得及拆開看。許柔不禁在心裡喟歎少年們的純情,以及又有個疑問,現在的年輕人之間還流行火星文嗎?開始走復古風了?

  不過,眼下她得假裝什麼都沒看見。男孩紅了臉,迅速把一堆東西胡亂塞進包裡,遞給許柔一個創口貼。他包裡只有一個了。

  「謝謝。」許柔接過創口貼,「你用的東西怎麼都這麼老古董。」這創口貼也是老式的,兩端是深黃色膠帶。她撕下保護襯,直接將創口貼摁到男孩的胳膊肘上。「我的傷口已經是舊傷了,你的還是新傷。好啦!」

  男孩怔怔地看著她,臉上有一種難以用語言描述的複雜表情。

  「以後別打架了。打輸住院,打贏坐牢。家人該多擔心。再遇到這種事情,你扔完鞭炮就跑快點吧。」說完,她又意識到以自己人民教師的身份,似乎不應該說這種鼓動人往褲襠扔鞭炮的事情,便又說,「靠拳頭是不能解決問題的,要靠這裡。」她點點自己的太陽穴,認真地一字一句說道,「就算是警察,訴諸武力也是為了不讓別人被拳頭欺負。」

  男孩默默聽著,垂下眼眸,看到許柔衣袖上被磚頭砸破的地方,沒有說話。

  ……

  夜色漸深,街頭的燈光一盞盞亮起。路口人頭攢動。

  從便利店出來時,許柔突然想起什麼,問收銀的胖大媽,「阿姨,您昨兒個午夜看到過車輛經過這裡嗎?大約半夜十二點到一點。」

  「沒有。」胖大媽語氣篤定,「昨晚上我腰疼,在門口溜躂了一段時間。沒看到一輛車。」

  「哦……謝謝。」許柔有點失望。

  出了便利店,那男孩的注意力還在她的傷口上,追問道:「你是怎麼受傷的?」

  許柔很敏感,她明白男孩在擔心什麼,語氣輕鬆起來,「真的不是剛剛救你受傷的啦。是昨天半夜,我在那裡……」她猶豫了一下,指向遠方的路口,「遇到一個出車禍的小孩子。我救了他,但是……他不見了。」

  夜風中,男孩猛地抬起頭,瞪大眼睛。他的表情過於震驚,就像受到電擊一般,整個人定在那裡一動不動。

  風吹起許柔的頭髮,她耳垂下歪歪扭扭的黃色星星耳環若隱若現,縫補了男孩模糊的記憶——冬季寒冷的夜,生死邊緣之際,他模糊的視線裡一閃而過的模糊人臉,對方臉頰邊似乎是星星的東西。

  是她。

  竟然是她。

  「遇見你之前,我剛從派出所報警回來。我想知道那個孩子怎麼樣了,結果什麼都查不到,警察說在那個時間段,路口沒有車經過。」許柔慢慢地說。

  「他被接走了……」半晌,男孩澀澤地開口,而下半句話也艱辛極了,「他……他是我——」

  「你弟弟?」許柔自動腦補了他的後半句,眼睛一亮,一連串問下去,「是你弟弟?昨晚上你父母來接走他了嗎?他現在還好嗎?他頭部應該骨折了,胳膊也斷了。我的天,是不是在醫院?醫生怎麼說?到底多重的傷?」

  「他……」男孩避開了她的目光,臉色有點蒼白,說話極其緩慢,「他的確骨折了好多地方,脾臟也破了,內出血,但是手術很成功,恢復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許柔鬆了口氣,「我可擔心了,一晚上沒睡。」她退後一步,仔細打量他,「你真的長得和你弟弟挺像!」

  男孩嗯了一聲,攥緊了垂在手邊的圍巾,似乎內心掙扎。

  「等等。」許柔突然意識到有點不對勁。現在距離那個孩子出車禍也就20小時左右,這受傷情況很嚴重啊,怎麼就恢復得很好了?應該還在重症監護室吧?不對,連手術做沒做完都是個問題。

  她正想問什麼,路口綠燈湧來的人群衝開了她和男孩。

  「你叫什麼名字!」洶湧的人潮裡,男孩倉促地大喊。

  「什麼?」許柔完全聽不清。

  「你叫什麼名——」男孩的聲音最終淹沒在車水馬龍的呼嘯裡。

  許柔在人群推搡中,差點摔倒。一抬頭,已經找不到男孩在哪裡。

  「等我!」男孩最後奮力大喊。

  許柔循聲四顧。

  「等我!」聲音遠遠地傳來。

  紅燈,人潮終於散去。

  許柔站在路燈下,疑惑地發現就落得她一個人了。男孩已經離開。

  等他幹什麼?他自己都跑掉了。

  她思考著,最終噗嗤一聲笑著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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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8 00:01:46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特警

  路口受傷的小男孩,他的倔強滑板哥哥……

  隨著時間過去,這兩樁偶遇慢慢被許柔放到了腦後。反正孩子平安就行,畢竟小許老師忙得很。她在學校帶一年級,每天上班光處理小孩子打架哭鬧,誰不跟誰玩,誰又給誰起了外號,誰上課偷吃東西了這些事情都一個頭兩個大。

  十二月,由於房東要賣房,許柔和周圓圓換了新的住處——還是便利店大媽介紹的,新家在她加盟的另一處便利店所在的小區。

  搬家後,許柔就迎來了教師大聯歡。改編版舞台劇《羅密歐與朱麗葉》舞台劇受到了所有老師的好評。

  聯歡會結束的第二天是週六,許柔打算回家看父母。她的老家在距離臨城高鐵半個小時,出產石油的工業小城。

  週六一大早,許柔拎著行李箱去了高鐵站。

  臨城是始發站,她第一個進了車廂,按照車票找座位12F,卻發現前排11F竟然已經坐著個男生,大概二十歲出頭,板寸頭,閉著眼睛,有又密又長的睫毛。他微微低著頭,似乎睡著了。

  許柔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這個男生圍著跟她一模一樣的藍色圍巾,有點舊了,鬆鬆地堆在肩膀上,遮住了下半張臉。只不過許柔的那條已經給那個滑板少年帶走了。

  車廂裡人漸漸變多,嘈雜起來。男生終於醒了,頓了幾秒似乎才把思維從某個地方收回,起身打量四周。

  許柔就坐在他身後,安頓好就給蘇鴻發微信報平安。她睡過頭錯過車不是一兩次了,以至於蘇鴻今天一大早就打電話來叫早,然後一路叮囑。

  結果,手機竟然又沒信號??

  「不好意思,今天是什麼日期?」那個男生問旁邊的大爺。

  許柔聞聲刷地抬起頭,看到男生黑髮的後腦勺,後頸清晰的髮際線,寬闊的肩膀和挺拔的背影。

  「噢,沒事。」男生注意到車廂門口的電子顯示屏。

  「小伙子軍校還是警校的?」大爺頗有興趣地拍了拍他的背。

  「您怎麼知道?」男生下意識打量對方。

  「陽氣重。」大爺樂呵呵地說。

  男生配合地笑了笑,去找售票員補票。再回來,他便坐到別的位置去了。

  許柔低著頭重啟手機,沒有在意。

  半個小時後,廣播開始播報到站,不少人紛紛起身拿行李。許柔剛剛拎箱站到走道上,就聽到前頭傳來了吵鬧聲,是一對情侶要和一個染紫色頭髮的男生換位置,而後者完全不相讓,就這麼吵了起來。

  情侶當中男生看著五大三粗,抬手就要揍人,不過他的拳頭剛剛揚起來,就被人穩穩握住手腕攔住了。

  「拳頭能解決問題嗎?」是那個圍著藍色圍巾的男生。他看著瘦高瘦高,可似乎勁兒不小,對方臉色都憋變了。

  「關你屁事,警察啊?」

  「你還真說對了。」男生的語氣依舊不疾不徐。

  人影交錯裡,許柔看到了男生的側臉,劍眉星目,非常英俊,站姿筆直,堪比山巔的松。一絲若有似無的熟悉感飄過,她來不及深究,「麻煩讓一下,謝謝。」她邊說邊提著行李箱艱難地從男生背後擠過。一個媽媽帶著調皮的孩子立即跟上。

  而那個男生聽到她的聲音,從遙遠的夢中驚醒般,猛地看向許柔的背影。

  車廂裡一片吵鬧,列車員在前面大聲招呼大家盡快下車,列車就快啟動。

  男生突然朝前衝去。奈何前面全是排隊下車的人,而依舊在跟情侶理論的紫發男生彷彿找到靠山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往回拖,「警察帥哥,你可不能不管啊。」

  「你——」男生又焦躁又無奈,情急之下朝前面大喊,「等等!」

  許柔聽到身後有喊聲,但她不覺得是在喊自己,拎著行李箱就下車了。

  很快,車廂門緊著最後一位下車乘客的後腳跟關閉,列車啟動。

  許柔站在站台上,迎著風看到車廂裡那個男生逆著列車前進的方向朝後奔過來。

  許柔的目光跟他對上了,她很愕然。視線模糊,她卻依舊看到了男生臉上的震驚和急切。她也能意識到他是在反追找人。

  只是,找誰呢?

  許柔朝四周觀望,發現其他人也在互相觀望。

  「那個男生好帥啊。」旁邊有女生說。

  「他女朋友下錯車了麼?」

  「不可能吧。有人提錯行李了?」

  而列車,就這麼漸漸加速離開,直到消失不見。

  ……

  時間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火車上的經歷對於許柔來說只是一個小插曲而已。

  十二月一過,便是元旦,緊接著農曆新年就來了。

  許柔早已放寒假。等到蘇鴻放假回家,她去機場迎接。

  蘇鴻是臨城人,兩人有小半年沒見了。許柔很早就計劃悄悄接機,給蘇鴻一個驚喜。只是她沒想到的是,在航班出口等到人都走光了,蘇鴻還沒出現。她只得打電話詢問。

  「你來機場了?現在?」蘇鴻非常驚訝。

  「對,我怎麼沒看到你?」許柔四處張望。

  「唉……」蘇鴻似乎有些無奈,「咱們到上次請小朱他們喝咖啡的星巴克見吧,你還記得那個位置嗎?」

  「我知道。」許柔轉身離開,她還是覺得奇怪,「你不是這趟航班嗎?」

  「……我是從青海飛回來的。」蘇鴻頓了頓,「臨時出差,索性就取消原來的機票,直接從青海回了,時間也差不多。天氣這麼冷,就沒想讓你過來,所以就沒告訴你。」他解釋得清清楚楚。

  「哦。」許柔又開心了,「馬上見!」

  她匆匆朝熟悉的星巴克奔去。

  而蘇鴻已經到了,站在那裡,腳邊放著一個黑色行李箱。他穿著條紋襯衫和西裝褲,配黑色大衣,一看見許柔就笑著張開了雙臂。

  「蘇鴻!」許柔大喊一聲,興高采烈地衝進了蘇鴻的懷抱。蘇鴻穩穩地摟住她,抱起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許柔笑得眼睛彎起來,忍不住打趣,「你怎麼穿得像——」

  「像什麼?」

  「國企老幹部。」

  「哈哈哈,是扶貧老幹部。」蘇鴻放下她,免得惹來太多目光。

  「我身上的香水味重嗎?」蘇鴻低聲問她。

  「有點重。」許柔使勁吸吸鼻子,味兒還挺濃烈的,香奈兒五號。

  「我旁邊坐了個戴三個金戒指的大媽,我天,那香水味,她喝了一瓶吧,熏死我了。」蘇鴻吐槽說。

  「噗,我覺得還好!」

  兜裡手機突然響了,許柔一抽手,把耳機套也給帶了出來,咕嚕嚕一路滾遠。她一邊接電話,一邊跑去拿,卻突然被伸出來的手臂擋住了。

  「女士,麻煩止步。」

  她堪堪停住腳步,才注意到是一位個子高高的,連制服帶頭盔面罩全部黑色的特警攔住了她。

  電話是快遞打來的,許柔簡單說了兩句就掛斷電話。屏幕上顯示信號滿格。

  特警身後已經拉起了臨時警戒線,有兩個特警正在對一個旅客盤查,還牽著一隻穿著衣服,寫著搜爆犬的黑色拉布拉多。而許柔的耳機已經滾到了警戒線後。

  特警轉身進警戒線,撿起耳機返回給她。他背後寫著幾個字,特SWAT警。

  許柔曾經給學校的孩子們講過職業瞭解課堂,知道這個標誌意味著面前這個特警屬於特警隊的頂尖隊伍——反恐防爆突擊大隊。

  「謝謝。」許柔轉身就準備走。

  然而特警卻再次把她叫住了,「請配合一下隨機檢查,女士。」

  許柔回身看向特警。這一次,她注意到他面罩上方露出來的眉眼。劍眉,大眼睛,有臥蠶,睫毛又密又長。鼻樑高挺,撐起了黑色面罩。

  他一定是非常好看的。

  「姓名?」這位身材高大修長的特警拿著一個記錄儀器,垂下眼眸,語氣沉穩。得不到回音,他再次抬眼。

  「許柔。許諾的許,溫柔的柔。」許柔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走神了。

  「身份證號?」

  許柔報了身份證號。

  對方伸出右手,在頭盔邊碰了一下,簡單地敬禮,「謝謝配合。」

  「不客氣。」

  許柔轉身離開,她走了幾步,突然再次回頭。

  警戒線裡,那只警犬搖晃著尾巴湊到了那位特警跟前。特警彎腰拍了拍它的腦袋,起身眼神與許柔碰上了。

  他的眼神,莫名讓許柔覺得像是一個……很久未見的舊友,平靜,卻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在時光裡發酵了許久的東西。

  許柔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跑進蘇鴻的懷裡,那個特警肯定也看到了。

  「我的許大美女,」蘇鴻走過來掰過她的臉,故作嚴肅,「你再看下去,我就吃醋了。」

  許柔笑著露出尖尖的虎牙,「吃醋怎樣?」

  「吃醋……那我也去當特警。」蘇鴻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拽著女友離開。

  「嗨,」許柔用力回握男友的手,「我只是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他。」而且她也有點疑惑,反恐特警竟然也會登記信息?這不是在街頭巡邏的普通巡特警的職責麼?

  「特警穿這身制服都一個樣。」蘇鴻作勢要去咬許柔的耳朵。

  許柔躲避著,笑著,沒有再回頭。

  身後,越來越遠的警戒線內。

  特警靠牆站著,視線一直跟隨著許柔的背影,面罩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尉遲星,收工!」隊長喊。

  他沒動。

  「副隊,隊長喊你呢。」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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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8 00:01:59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求婚

  許柔的春節過得異常繁忙。除了走自家親戚,也和蘇鴻一起正式拜見了各自的父母,雖說其實私下已經見過很多次了。

  她沒有操心很多,蘇鴻早就按照自己父母的喜好買好了禮品,直接交到她手裡,讓她說是自己買的。

  雖然如此,但許柔還是隱隱約約覺得,蘇鴻的母親一直並不怎麼喜歡她。這話她沒跟蘇鴻說。

  晚上吃完飯,蘇鴻送她回家。時間還早,兩人便在小區旁邊的廣場溜躂。

  廣場上在舉行新年猜燈謎活動,掛滿了高高低低的燈籠,墜著五顏六色的燈謎彩條。還有做氣球的小丑和賣各種小玩意兒的商販在晃來晃去。

  「你看,黎斯語年前跟你一樣也去了青海湖,她也在湖邊騎行呢。」許柔舉起手機給蘇鴻看朋友圈,上面是大學校友黎斯語發的年終總結,一長串照片,有旅遊有美食有自拍。

  蘇鴻瞇起眼睛,半晌才道,「誰?」

  「忘了?前年我帶你去我的大學同學聚會,你見過的,我們院的院花。」

  「嗯,」蘇鴻摸摸下巴,「沒你好看。」

  許柔斜眼睇他,「你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這樣不好嗎?」蘇鴻站在許柔背後,摟住她的脖子,讓她靠進自己懷中。

  「太好不過了!」許柔大大方方地說,笑瞇瞇。

  「哎,」蘇鴻有些感歎,「你太容易滿足了。」他頓了頓,低聲道,「總擔心自己對你不夠好。」

  許柔望著廣場上人來人往,小手指勾著蘇鴻的小手指,「那我給你頒發個世界第一好的錦旗。」

  蘇鴻沉默了一下,低聲問,「有這麼好麼?」

  「當然有。」許柔認真地說。

  然後半晌,她沒有聽到任何回應。

  許柔好奇回頭,就看到蘇鴻咳嗽一聲,往後退了一步。

  「東西我是今天才拿到,本來打算好好計劃一下,辦個正式的典禮——可是我不想等了。」他說著從大衣兜裡掏出來個小盒子。

  「你幹什麼?」許柔的心跳突然亂了節奏,並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什麼。

  他們此刻站在樹下長椅邊,附近就是人來人往的音樂噴泉。

  「許柔,請你先聽我講完。」蘇鴻說著就抖開大衣的衣襟,單膝跪了下來。他舉起那個小盒子打開,裡頭是一枚亮閃閃的戒指。

  許柔倒吸一口氣,驚訝得摀住嘴巴。旁邊很快有人注意到這裡,一聲長長的打趣口哨,讓不少小孩子都叫嚷著「求婚」,朝這邊衝過來。

  此刻,一輛剛剛執行完任務的反恐大隊特警車行駛過廣場。

  「有群眾聚集。」開車的同事敏銳注意到了情況,有不少人在飛跑向一個地方聚集,可能出事了,「叫PTU過來嗎?」PTU,也就是警察機動部隊,巡特警,負責日常巡邏。而反恐大隊是不負責這些事情。

  「算了,我下去看看吧。」後排,勞累了一天後在閉目養神的特警起身,推門下車。

  「尉遲星,回來帶瓶水!」

  「成。」

  而樹下,聚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正中間自然是許柔和蘇鴻。

  面對圍觀的人群,蘇鴻絲毫不介意。

  許柔卻……有點尷尬。

  她並不是一個張揚的人,也萬萬沒想到蘇鴻竟然會在公眾場合求婚,但是眼下說這個也來不及了。

  「我們在一起三年,其中異地就有兩年。我知道這兩年我們都很辛苦——你更辛苦。我不在這邊,我父母頭疼腦熱都得拜託你。」

  許柔愣住了,她沒有料到蘇鴻一開口說這些。縱然遠在千里之外,但是他什麼都明白。在這寒冷的冬夜裡,這一言一語真誠極了,讓許柔心裡湧起一股暖意。

  此刻,她並沒有注意到一位一身黑的特警走過來,看到這邊的情況後愣了一下,然後站進了黑暗的樹蔭裡,拿起對講機,「沒異常情況……」他沉默了一下才說道,「有人在求婚。」

  「那你回來吧。」

  可特警站著沒動。

  「我知道我母親不太好相處,但是我會努力。因為你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希望能和你一起走過漫長的人生歲月,等到滿頭白髮,一起坐在長椅上回憶往昔,依舊能從彼此的眼睛裡看到自己年輕時的模樣。」燈光下,蘇鴻的眼睛亮極了。

  許柔感動得紅了眼眶。

  「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做你以後遮風擋雨的大樹,我發誓永遠都不會讓你難過生氣。嫁給我好嗎,許柔?」蘇鴻認真地說。

  許柔一時間百感交集到說不出話。

  「趕緊同意啊姑娘!」

  「肯定願意!說願意!」

  周圍看客都在熱心地拍手起哄。而暗不見光的樹蔭裡,特警在時刻注意人群秩序。背對許柔和蘇鴻的他,背影輪廓顯得沉默而生硬。

  許柔胡亂地點頭,笑著拉蘇鴻起身。

  人群傳來一陣陣叫好聲,蘇鴻將戒指套到許柔的手指上,將她攬入懷中。

  陰差陽錯,她的確因為愛意而接受了求婚,卻忘了說一句「我願意」。旁邊看熱鬧的一個小朋友眼裡露出迷茫,抬頭問母親,「媽媽,這是求婚成功了嗎?可是那個姐姐沒有說她願意啊。」

  「閉嘴。」感動得淚眼婆娑,卻未曾被丈夫求婚過的母親說。

  冬日夜晚的涼風吹起,髮絲迷住了許柔的眼睛,不知從哪個地方傳來一絲香奈兒五號香水的味道。

  模糊的視線裡,她看到獨自離去的警察,那是一個有點熟悉的背影,標著特SWAT警。以及——噴泉邊,那是黎斯語?

  許柔眨了眨眼,還沒來得及看清,那個女人就消失在噴泉後。

  ……

  求婚兩天後,蘇鴻接到一個電話,說是由於工作原因,得提前結束休假離開。於是乎,艱難的異地又開始了。

  元宵節上班第一天,許柔的訂婚戒指吸引了辦公室所有老師的目光。英語老師密斯袁——本名袁貴秀芬,但是讓大家叫她密斯袁——非常高興,高興到仰天長笑三分鐘,熱情邀請大家下班去她表舅的KTV唱歌,算是為許柔祝福,順便也慶祝新學期開始,特別備註耿老師必須去。

  耿老師,在密斯袁親手操刀的舞台劇《羅密歐與朱麗葉》AKA《朱麗葉是誰?關我羅密歐和死神天造地設的愛情什麼事》中扮演羅密歐,與密斯袁扮演的死神有多場貼身熱舞和借位吻戲,而朱麗葉與羅密歐頂多握握手而已。

  演出後,辦公室裡大家都知道了,密斯袁喜歡耿老師,而耿老師似乎跟許老師更熟悉。

  傍晚下班,許柔由於要臨時處理兩個打架叫家長的學生,因此沒跟大部隊一起出發,而等她從學校出來,已經晚上六點半。

  現在是堵車高峰期,叫的車遲遲不來。許柔索性放棄,找巷子裡最快的小路過去。

  暮色漸深,小巷裡燈光昏暗,兩側是各種居民自建握手樓,樓與樓之間走廊逼仄壓抑,搭著亂七八糟的電線。每棟樓的第一層都拿來做商舖了,全是各種不知名的快炒店,沒有堂食座位,但生意似乎不太好,只偶爾有一兩個外賣騎手經過。

  許柔腳步輕快,繞過路邊髒兮兮的煤爐,搶食的瘦骨嶙峋貓咪,直到——

  匡噹一聲,身側暗巷裡有重物砸落到地上,嚇了許柔一跳。

  她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一個人。

  許柔飛速跑過去,發現那人居然是個特警,臂章上寫著SWAT,全副武裝一身黑。只是似乎遇到火災還是怎麼回事,衣服有灼燒的痕跡,但好在沒有明顯的外傷。

  「醒醒?」許柔拍了拍對方的胳膊,費勁將他的頭盔和面罩取下來,露出來一張異常英俊的臉。

  許柔愣住了。

  這是一張似曾相似的臉,高挺的鼻樑,濃眉,又密又長的睫毛。有什麼東西像火花一般從她腦海裡一閃而過。

  一陣狂風吹得許柔睜不開眼睛,她猛然頭暈,一下子癱坐到地上,亂到失去方向感的腦海裡突然蹦出了一幅畫面,一個女人被特警狙擊手的紅外線瞄準器對準了,正中眉心。這個女人就是她自己。

  而此時,對方慢慢睜開了眼睛,但顯然不聚焦,聲音也輕虛得彷彿風能吹散,「今天什麼日子?」

  「什麼?」許柔撐著地,俯身去聽。

  對方卻又昏迷過去,不省人事。

  許柔急了,掏手機叫120,卻再次發現沒信號,「怎麼回事啊!」她焦躁得強行把手機摁關機重啟。

  「姑娘,要幫忙嗎?」一個騎手大叔停下車,探頭探腦。

  「您能幫忙報警嗎?現在!」

  「那不用了,警察就擱那兒呢,喏。」大叔指給許柔看。

  路口,停著一輛PTU特警車。

  兩個巡特警很快過來了,他們顯然認識這個昏迷不醒的同行,蹲下來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尉遲星?尉遲星醒醒。」

  「還好,體征正常,沒出大問題。」另一個說。

  「他今天不是休假麼?怎麼跑這來了?沒聽說這兒出亂子啊。」

  說完,一人去開車來,然後兩人合力將這個叫尉遲星的特警弄上了車,打算去醫院。

  其中一個特意問許柔,「你怎麼發現他的?」

  「他就……從天而降。」許柔指了指上方。

  「從天而降?」兩位特警不約而同看上方。樓與樓之間是交錯的電線和防盜網,但完全沒有被砸斷的模樣,一切完好。

  不過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沒事,女士你先回去吧。方便留個聯繫方式麼?」

  「好的。」許柔登記了自己的信息。

  「謝謝配合。」

  「您別客氣。」

  他們離開了。

  許柔站在原地,目送特警的執勤車消失在路口。她猛地想起來同事們在KTV。不過現在估計他們唱歌都快結束了。

  許柔轉身,突然發現特警剛剛躺著的地方一米開外,有個髒兮兮的筆記本。

  她撿起那個筆記本拍拍灰塵,發現竟然是質地上好的牛皮筆記本,封面上印著一隻胖貓的輪廓,翻開一看,是非常清秀的字跡,倒跟她自己的字跡極其相似。翻了幾頁,沒有任何名字,倒是胡亂畫著些圖案,就像試試圓珠筆好不好寫,不過——

  許柔皺起了眉頭。

  胡亂潦草的圖案裡,有非常明顯的重複了三次的:…---…

  許柔,臨城大學王牌專業應用數學系畢業,研究方向:密碼學。

  筆記本上是所有人都知道的,SOS求救信號,說明有人遇到了危險,想向外呼救。

  許柔猛地看向特勤車消失的路口。

  這個筆記本,是剛剛那個特警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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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8 00:02:13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破譯

  晚上九點,許柔帶著一身寒風推開家門,看到周圓圓難得已經在家了。

  工作節點過後,好不容易調休一天,周圓圓晚上在專心搞她的CP事業,根據《士兵突擊》幾個主演最新的演繹作品,剪輯新視頻。周圓圓嗑很多CP,但她心中前三CP永遠是:袁朗和我、史今和我、七公主和我。

  「圓圓,我拿你幾本書看看。」

  「哦。」

  周圓圓喝著奶茶,看著許柔外套來不及脫就從書架上抽出了幾本上學時的參考書,扎頭髮開電腦拿紙筆一氣呵成。

  「你在幹什麼?」周圓圓走過來。畢業以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許柔如此精神抖擻過了。

  「你看這個賬目,很有問題,對不對?」許柔翻開牛皮筆記本中正文第一頁,指給周圓圓看。

  「對哦,誰買電鋸啊。光頭強?」周圓圓嚼著芋圓。

  「……我是說價格,手持電鋸0.89元,白菜51086.71元。電鋸怎麼可能幾毛錢?白菜五萬?是買了一火車皮麼?東北要屯白菜還能理解,但咱們這兒可是南方。」許柔戴上眼鏡敲電腦,又問,「上學時用的那些軟件你還有麼?我全刪掉了。」

  「我硬盤裡有。」周圓圓拖出儲物箱翻找,「哎,這是誰的筆記本?怪怪的,字賊像你寫的。」

  「嗯……」許柔這下有點尷尬,「我在路上撿的。」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特警的。

  「啊?」周圓圓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將硬盤遞給她。

  「我只是好奇而已。隨便看看。」許柔將硬盤插在電腦上。

  「你懷疑有密鑰?可……正常人哪會給筆記加密啊?」周圓圓說。密鑰,指的是明文轉換為密文的算法參數。

  「我就試試。」

  許柔沒有說筆記本第一頁有摩斯電碼SOS,這也是她想試試的理由——或許有人需要幫助。

  「好吧,那我回去剪視頻了。」周圓圓坐在專門買的程序員必備人體工學椅上,看許柔專心致志研究筆記。

  周圓圓覺得許柔過於大驚小怪了,以至於拿個普通的筆記本當密碼來破譯。可許柔的模樣彷彿連日陰雨後的艷陽天,蔫著的太陽花經過一天暴曬後,重新揚起頭顱。

  這是許柔原本應有的模樣,對密碼學充滿熱忱。只是一切在許燦離世後,煙消雲散。許柔也放棄了保研,轉身投入小學教育。她不肯承認,但是周圓圓知道許燦曾經的夢想就是做小學老師。許柔是在幫妹妹圓夢。

  印象裡,那個快活的女孩非常貪玩。因為成績不好,許燦初中開始學藝術特長,拉二胡。只要許柔說給她補習,她就頭疼腿疼肚子疼,然後窩在懶人沙發裡看偶像劇,嘴裡叼著根棒棒糖,對於未來的職業夢想是這樣形容的,「做小學音樂老師多好,輕鬆得很,又是副科,每天早早就能下班!」

  但是在她們大四的那一年,許燦高二,意外落水離世。如今已經四年多了。

  晚上十二點,周圓圓洗漱完打算去床上玩手機,「許柔你悠著點哦。」

  「嗯嗯,好的。」許柔推推鼻樑上滑落的眼鏡,「晚安。」她好幾年不碰密碼學了,還得補回來好多知識,挺費勁。

  「晚安。」

  夜漸深。

  ……

  深秋,郊外,河邊廢棄的幾棟爛尾樓。滿地磚塊,雜草叢生。

  這裡原本人跡罕至,現在卻停滿了一輛輛警車,拉起了警戒線。

  年輕的特警狙擊手腳步輕盈,一邊用手勢和隊友交流,一邊注意樓外空地上正朝一棟危樓喊話的同事。

  突發緊急任務,潛逃的殺人嫌疑犯被群眾發現後,劫持了路邊玩耍的兒童,躲進爛尾樓。

  狙擊手熟練地打開全部裝備,勘測地形,選好角度,架起槍械,瞄準了百米外的窗戶。

  一男一女,殺人逃逸,劫持人質,若勸降無效,則立即擊斃。

  瞄準器裡,狙擊手看到了那個行兇女子,立即瞄準對方眉心。然而看清對方的面目,他猛地睜大了眼睛,瞳孔裡是掩飾不住的震驚。

  同為狙擊手,軍隊狙擊手和警隊狙擊手卻不一樣。軍隊狙擊手的目的不是殺敵,因此除非特殊,一般會瞄準對方四肢。而警隊狙擊手卻為了保護群眾人身安全,習慣於瞄準頭部,一槍斃命。

  留給狙擊手思考的時間不多,無線耳麥裡很快傳來了上級命令:擊斃。

  而就在同一時間,狙擊手身後,伴隨著火舌,爆炸聲驟起。

  ……

  趴在鍵盤上睡覺的許柔猛地驚醒,彷彿溺水一般大口呼吸。由於她的動作過於猛烈,桌上的杯子砸到地上,四分五裂,在這寂靜的夜裡聲音響亮極了。

  黑暗中,只有桌前一盞檯燈微亮,照亮了許柔滿是冷汗的額頭和毫無血色的臉。

  心跳慢慢恢復平穩,她才意識到背後全是冷汗,水珠順著脊背往下滑,手卻在微微顫抖。

  這個噩夢真實得可怕……她跟隨狙擊手的視角,在狙擊手瞄準器中看到了那個女殺人犯,就是她自己。

  她自己……

  電腦屏幕重新亮起,顯示現在是半夜三點零五分。

  桌面上開著一個文檔,密密麻麻全寫著各種符號,是許柔根據所謂賬簿破譯出來的第一層密文。

  她猜對了,那個古里古怪的筆記本沒那麼簡單,起碼第一頁內容是經過了多層複雜加密才最終呈現出那麼奇怪的賬簿。

  那個軟牛皮筆記本背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

  由於對以前的密碼學知識生疏,再加上剛剛開學工作非常繁忙,許柔將筆記本第一篇記錄完全梳理清楚,花了半個月的時間。

  她一邊吃潤喉丸,一邊跟蘇鴻打電話時說起了從天而降的特警,說起了自己的古怪噩夢,但是鬼使神差,她沒有提起那個筆記本。

  蘇鴻覺得她是開學後太累,所以做噩夢。而至於夢到自己是殺人犯,被特警槍殺,應該就是因為白天救了那個特警,有點心理陰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許柔對此不置可否。

  又是一個普通的週五來臨。

  結束工作,許柔腰酸背痛走到地鐵站,一到站台,就聽到了有人叫她的名字。

  「許柔。」

  這是一個中氣十足,字正腔圓,彷彿新聞男主播一般的聲音。

  她抬頭,看到一個身材高挑挺拔,全身黑制服的特警朝她走過來。

  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撲面襲來,她突然大腦一片空白。

  對方在她面前站定,拉下了黑色口罩。那是一張非常英俊的臉,劍眉星目,眼睛大,有臥蠶,眼睫毛又密又長,在燈光下甚至在眼瞼投下了細碎的影子。黑色制服為他平添了一份過於鋒利的氣勢。但似乎為了顯示友好,他突然彎起嘴角微笑,露出兩側的酒窩,這笑容莫名邪氣,打破了他原本不苟言笑時的肅穆與堅沉。

  「是你。」許柔瞬間明白了,他是那個從天而降的特警。只不過他的制服變了,不是之前那種看上去特別高級的黑色反恐制服,而是普通的巡特警制服。

  「你記得我?」特警有些詫異,友好地向她伸出手,「我叫尉遲星。複姓尉遲星,單名一個星字。」

  「你好。」許柔跟他握手,發覺對方的手溫暖乾燥而有力。但就在這一瞬間,那個噩夢瞬間重返腦海,她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下意識後退兩步。「是因為半個月之前的事情來找我吧?」

  「是的,謝謝你當時的幫助。」尉遲星注意到了她的動作。他似乎敏銳過頭,理解成了另一種意思,「我並不是跟蹤你,而是正好在這邊執勤,沒想會在地鐵站遇到你。」

  「沒事。」許柔清了下嗓子,因為上課而嗓子嘶啞。她思考著一般這種情況下該怎麼說,然後就想起了電視新聞裡的那些套路採訪,「我只是做了一個普通市民應該做的。警民一家親,不用客氣。」

  這句話好像很有趣,反正尉遲星是笑起來了,他的笑容過於開朗,以至於慢慢打消了許柔的警惕與慎重。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從高空掉下來……身體還好吧?」

  他一怔,沒料到許柔會這麼問,「謝謝,沒有問題。」雖然他的確在醫院躺了好幾天。

  「你從哪裡掉下來的?」許柔忍不住問。

  「額……」尉遲星思考了幾秒,表情很明顯就是有些事情不能說因此只能找借口,「這得保密。」他很快換了話題,「有個事情想問你,當時你看到了一個棕色牛皮筆記本嗎?」

  「有,我拿回家了。」許柔如實回答,「那個筆記本是你的?」

  這個問題很簡單,但尉遲星遲疑了幾秒,才簡潔地回答,「對。」

  許柔心裡一沉,她仔細打量著尉遲星的五官和表情,「我看好像是個賬本。」

  「的確偶爾順手記賬,有時候也隨便畫幾筆減壓用。」他的神態非常自然,「方便把那個筆記本帶給我嗎?」

  許柔沒有回答,她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思考什麼。直到尉遲星再次問起,她才說了一聲好。

  「尉遲星!」前面有特警喊他。

  「稍等。」

  尉遲星剛剛走開,就聽到了許柔突兀的質問——「你為什麼說謊?」

  尉遲星轉過身,眼裡滿是驚詫。她的聲音不算小,吸引了周圍不少乘客。

  許柔喊完才覺得自己過於理直氣壯,聲音重新低下去,「你為什麼說謊……」這次,不像是義憤填膺的追問,而是無奈委澀的妥協。

  尉遲星被定在原地一般看著她,就在他重新打算開口時,斜刺裡突然傳來一聲驚慌到破了嗓子的尖叫——「有人臥軌!」

  嘈雜的地鐵站頓時跟煮開的水一般沸騰起來。無數人亂了腳步,有看戲的,有嚇壞的,尖叫聲和呼救聲亂做一團。

  幾乎不到一秒鐘,尉遲星就做出了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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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尉遲星

  許柔眼睜睜看著尉遲星飛奔向鐵軌的方向,一聲響亮的口哨後,他伸手在空中做了幾個手勢,然後撐著護欄毫不猶豫跳進了鐵軌。

  許柔一個激靈,毛骨悚然地衝向圍欄。她身後的地鐵安保員則慌忙衝向總控室,用對講機呼叫緊急停車。還有兩個特警也迅速跑向列車開來的方向,大聲揮手示意。那裡已經出現了車頭亮光。

  許柔衝向圍欄,而電子屏顯示地鐵進站只剩下十幾秒。有小孩子已經嚇得哭起來。也有人在舉著手機湊熱鬧錄像,全部朝圍欄湧過來。

  許柔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饒是這樣,她還是集中注意力大喊:「讓開,大家都讓開,不要聚集!影響救人!」

  而又黑又深的鐵軌裡,一個年輕男人面朝下死死抱住鐵軌。尉遲星單膝跪在旁邊,勸說不及,正使勁掰他的胳膊。

  「尉遲星快點!來不及了!」另一個特警隊友站在玻璃圍欄後,伸出胳膊打算接應。他話音剛落,進站口已經出現了龐大的地鐵車頭。

  「尉遲星!」隊友一聲大吼,額頭青筋暴起。

  許柔死死扒住欄杆,緊張壓抑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小心!」而她的聲音淹沒在了混亂的尖叫聲裡。

  尉遲星終於把那個年輕男人從鐵軌上扯下來,拎著對方的衣服後襟使勁往上甩。男生被接應的隊友一把接住,直接硬生生拖上來。

  刺耳的急剎車聲音中,地鐵依舊在快速前進。

  眼看著地鐵已經不到十米遠,尉遲星正欲往上跳,卻被什麼牽扯著一下子摔倒在鐵軌上。是他的鞋帶或者什麼東西被勾在了鐵軌上,完全看不清。

  地鐵車頭已經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尉遲星只能放手一搏,滾進鐵軌中間的凹陷處。地鐵瞬間吞沒了他的下半身,同時響起的是隊友的怒吼聲和幾乎掀翻整個地鐵站的尖叫聲。

  許柔瞬間失去全身的力氣,雙腿一軟,滑到地上。她才發現自己臉上已經淚水濕透。

  地鐵車頭堪堪停在了尉遲星的鼻尖處。

  塵埃落定,他重新睜開了眼睛。

  他從來沒有以這樣奇怪的角度看過鋼筋鐵骨的地鐵車頭,倒是有點獨特。

  ……

  一刻鐘後,地鐵站出口。救護車紅燈閃爍。

  地鐵工作人員和幾個特警都圍著尉遲星,他坐在一把靠牆的椅子上休息。另有民警在另一端處理那個臥軌的男人。而許柔站在警察那群人幾米外的地方,尉遲星拜託她等一下。

  「尉遲警官,」從救護車下來的女醫生三十多歲,短髮,英姿颯爽,似乎跟尉遲星已經很熟悉了,「怎麼又是你。」她說著戴上聽診器,示意尉遲星解開外套扣子。

  「瞿醫生,怎麼又是你。」尉遲星慢條斯理地解開胸前的扣子,他裡面穿著黑色保暖衣。

  「小孫,量血壓。」瞿醫生不跟尉遲星廢話,示意跟著一起來的護士給尉遲星量血壓。

  小護士看著年紀挺小,怯生生的,「麻、麻煩袖子卷一下。」

  尉遲星見這小護士嚇成這樣,便微笑著捲起袖子,和氣問道,「這樣可以嗎?」

  小護士看到他的笑容,竟然嚇得差點沒把血壓計給扔出去。結果被瞿醫生瞪了一眼。

  「靠,你這什麼絕世笑容要閃瞎眼了。」尉遲星的另一個同事買水回來,彷彿被閃光燈照了眼睛一般誇張地往旁邊扭頭。這位警察大概三十出頭,摸了一頭的發膠,嚷嚷著「瞿醫生,我也受傷了,請你親自給我檢查檢查」,在瞿醫生跟前找罵。聽對話,這位略微騷包的警察叫郭元天。

  然後他又湊到尉遲星身邊,把水遞給他,歎了口氣,「知道哥幾個剛剛在那聊什麼嗎?就你那身手,從反恐跑來咱們這兒搞巡邏真憋屈了。」

  尉遲星聽了這話,似笑非笑沒說話。

  許柔卻有點震驚。因為要帶著小朋友們認識職業,她瞭解過,特警分三種,最普遍的是日常執勤巡邏的巡特警,然後是防暴處突大隊,最頂尖的是反恐突擊大隊,非常難進,得素質非常優秀才能進去。而尉遲星竟然從反恐退出,進了巡特警大隊?

  民警帶著那臥軌的男子離開,要去派出所進一步做備錄。男生離開前向尉遲星鞠躬道歉,說他是因為女朋友要分手所以一時激動就臥軌了。尉遲星說了幾句,許柔沒聽清。

  「是你麼?」旁邊突然有人問。

  許柔回頭一看,是郭元天站到了她身邊。

  「誰?」許柔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你在這兒等尉遲星,但我不認識你。所以你不是尉遲星的朋友。那麼,你是他中意了好多年那姑娘?」郭元天篤定道。他對尉遲星的朋友關係一清二楚。

  許柔愣住了。這是什麼奇怪的思路?而且,感情這種隱私的事情,直接往外說?

  「是吧?因為你,他才調崗。」郭元天瞇了瞇眼睛,上下打量她,「嘖,傳聞中的老相好竟然還真存在。我還一直以為他是gay呢,平時跟個柳下惠似的,不近女色。靠,」郭元天臉色一變,「我得輸小林五百塊了。」但是他又覺得賭約興許還能挽救一下,反問許柔,「他是gay嗎?」

  「我……我不知道。」許柔靠著牆朝旁邊挪了一步,「我不認識尉遲警官,我只是半個月前——」

  「啊,你是救他那姑娘。那算了,就當沒聽到我的話。」郭元天恍然大悟,但是又抱起胳膊,也挪了一步,湊到她身邊,壓低聲音,「你能不能回憶一下,他是不是跳樓時被電擊了?或者腦子撞壞了?」尉遲星是一出院就申請調崗了,郭元天覺得沒十年腦血栓做不出來這事兒。

  「啊?」許柔完全跟不上郭元天的思路。

  「你瞅瞅他那個世界第一迷人的該死笑容,撲面而來的男性魅力。」郭元天朝那邊努嘴,又是羨慕又是欣賞,「他之前可不這樣,老深沉了。就那小護士,戰戰兢兢的,是被尉遲星以前的板磚臉嚇的。」雖然才搭檔不久,但是郭元天跟尉遲星畢業於同一所警校,已經認識好幾年了。

  「……」許柔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都快結巴了,大腦持續空白,「我、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這個人,真的是太奇怪了。

  「是嗎?」郭元天打量著她,突然熱情笑起來,像大灰狼似的,「那現在可以開始瞭解嘛。你叫什麼?幹什麼工作的?下載了反詐騙app嗎?只要你下載app,拼多多砍價,朋友圈點贊,火車票加速,過年集五福,我都給你幫忙,我讓我同事全部給你幫忙。」郭元天過分自然熟地湊過來看她的手機屏幕,瞧見她震驚的模樣,又添了一句,「怎麼?沒有看到過為了kpi能這麼沒底線的警察嗎?」

  「……沒有。」許柔說了大實話。

  「那你今天見識到了。」郭元天無所謂地聳聳肩,又低頭看許柔的微信,「你可以把二維碼多分享幾個群。這個『今天不想上班』群也分享一下。哎,等等,別劃走,你朋友說的這個代餐不好吃啊,我給你介紹一個,好吃飽腹又低卡,關鍵是沒有游離糖。」

  許柔愕然得差點控制不住表情嘴角抽搐。

  幸好,瞿醫生檢查尉遲星沒事後就要離開。郭元天立刻屁顛屁顛湊上去了。許柔立即戴上耳機,假裝聽音樂,避免跟任何人交談。

  目送他們離開,尉遲星回頭來找許柔。

  昏暗的燈光下,她提著一個劍橋包,戴著耳機,靠著牆,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尉遲星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然後才走過去。

  「抱歉,讓你久等了。」他遞給她一個冰袋,「剛剛跟醫生要的。」

  「嗯?」許柔取下耳機,並不明白他是何意。

  尉遲星說道:「你眼睛紅了。」其實還有點腫,顯然是哭過的。

  許柔的臉騰地紅了,非常尷尬地接過冰袋,「謝謝。」她不知道該不該解釋一下她不能忍受別人在她面前出事,還是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

  「謝謝你。」尉遲星又說。

  許柔不知這是為何意。

  「剛剛在救人時候,我聽到你在大聲喊不要聚集,維持秩序。」

  許柔瞭然,「這是我應該做的。」

  「快八點了,吃晚飯了嗎?」他問。

  「我在單位吃過了。」許柔立即說,其實沒吃。

  尉遲星看看手錶,「那不介意的話,我開車送你回家?」

  許柔思考了一下,點頭答應,「麻煩你了。正好回去我把筆記本拿給你。」

  「不客氣。等我一刻鐘。」

  許柔以為她會乘坐特警車回家——這個經歷還能跟周圓圓炫耀一下——但是沒料到尉遲星再回來時,開的是他自己的車,也換了一身衣服,黑色毛衣黑色褲子,穿著深藍色呢絨大衣。

  「工作服太扎眼了。」他邊說邊打開車門。

  「謝謝。」

  許柔上車,發現暖氣已經開足,是很舒服的溫度。她說完地址,就接到了蘇鴻的電話。

  「嗯,還沒回家,快了……警察送我……沒有,不用擔心,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行,拜拜。」

  等她通話結束,尉遲星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到她右手中指的戒指上,「未婚夫?」

  「嗯。」許柔點頭。

  「你可以回家了再報平安,大概二十分鐘。」窗外的霓虹燈光映照在他眼中。

  「你不用導航嗎?」許柔困惑。

  「這個城市的每一條街巷我都熟悉。」遇到紅燈,他慢慢停下車,修長的指尖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幾下,「之前在地鐵站,你為什麼說我在撒謊?」

  「因為……」許柔望著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以及燈光燦爛的商場,平靜道,「這個筆記本並不是賬簿,起碼第一篇賬目不是——它實際上是四層加密的密文,破譯後是一篇簡短的日記。」

  尉遲星的手指停住了。

  綠燈亮起幾秒後,他才甦醒一般起步匯入左轉的車輛大流。

  車裡很安靜,安靜到只聽到空調的嗡嗡聲。

  許柔一字一句,念出她昨晚破譯出來的明文,「11月36日,三天寫出了一篇論文,難以想像這是我在生理期靠嗑布洛芬寫出來的。必須得記錄一下,證明我還能向老天爺再借五百年。」

  果然,這篇日記不是他能寫出來的。聽到最後一句話,尉遲星笑出聲。

  「11月36日這個日期有點問題,可能是記錄的人寫錯了。」許柔說。三天寫一篇論文,蠻厲害的。雖然她自己也做過一模一樣的事情。Deadline永遠是第一生產力。不管怎麼說,她作為老師,這輩子都需要寫論文。

  尉遲星眼角的笑意漸漸散去,他低低歎了一口氣,「抱歉,我向你撒謊了。」

  許柔搖搖頭,「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你為什麼會想到拿它當密碼去破譯?」尉遲星瞇起眼睛問。

  許柔沒有注意到他直接默認她就是破譯者,「扉頁上那些隨便塗畫的符號裡,有SOS這個摩斯電碼,最簡單最常見的求救密碼。」

  尉遲星半晌沒有說話,他眼裡有小火苗閃了一下。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車裡靜悄悄,只有若有似無的音樂聲在夜色中慢慢發酵。意大利男高音安德烈·波切利在薩克斯伴奏下反覆吟唱著「Mi Manchi」。車裡播的全是這位歌手的歌曲,不難想像車主對他的喜歡。

  「Mi Manchi……」看著車外遠遠近近的霓虹燈光,許柔慢慢說,「我想念你。」這是Mi Machi的中文意思。

  尉遲星一動,驚訝地側頭看她,「你也喜歡安德烈·波切利?」他的眼睛亮極了。

  「嗯,去過好幾次現場演唱會。」她將碎發捋到耳後。

  尉遲星笑了,但他想到了什麼,笑容慢慢消失。這世界上,擁有共同興趣愛好卻不相識的人,挺多的。有緣無分的人,也挺多的。

  「寫日記的女孩是我的朋友。」尉遲星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開車上,但他的聲音卻像浸透了水的海綿緩慢沉到了深暗平靜的海底,「我七歲認識她,到現在快二十年了……」

  許柔瞬間想到了郭元天跟她說過的話,尉遲星有個喜歡很多年的女孩,甚至於當警察,從反恐隊轉巡警隊,都有那個女孩的影響。

  是他女朋友?

  她下意識問,「現在怎麼了?」說完才覺得自己沒有問的理由,「不好意思,我不是想打探你的隱私。」

  「沒關係。」尉遲星重新笑起來,燈光下,他的眼睛好看極了,「現在我過得不錯,她和男朋友也挺好。等她能平安結婚,我會給她包一個大紅包。」到時候,她應該會邀請他的。

  許柔咬咬下嘴唇,沒有吭聲。尉遲星的語氣彷彿是在打趣,但是什麼樣的心情能讓他笑著說出這樣的話?設身處地一想,如果蘇鴻移情別戀,那麼她肯定非常痛苦。

  「抱歉,我不知道你們分開了。」

  尉遲星笑得更開朗了,露出潔白的牙齒,良久他才收了笑容,垂下眼眸。他又黑又密的睫毛在燈光下,再次在臥蠶留下分明的細碎的影子,「我們沒有在一起過……她什麼都不知道。」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

  恢復安靜的車裡,低低的音樂在繼續流淌。

  此刻的他,流露出一絲深幽的寂寥和郁色,包藏在燈光下的陰影裡,內斂,沉默,不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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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8 00:02:43 |只看該作者
第7章 約定

  「家裡有點亂,不好意思。」

  推開門,許柔打開燈。尉遲星跟在她身後,看到客廳裡滿滿噹噹的書架,以及女孩子喜歡的可愛裝飾和貓爬架貓玩具——這裡顯然只有女孩子以及貓一起住。

  他踏進門的右腳又收了回去。

  周貴兒本來在沙發上小憩,看到許柔回來,立馬喵喵叫著衝過來迎接,結果一見她身後有外人,又一個急剎車掉頭,豎起尾巴腳底打滑地往房間裡竄。

  「怎麼不進來?」許柔取下圍巾,發現尉遲星雙手插兜站在門外。

  「我在這裡等就好了。」他微笑著說。

  「外面太冷,進來吧,不用換鞋。」

  許柔脫下外套,到書桌找那個筆記本。結果這裡被周貴兒肆虐過了,所有東西亂七八糟,架子上的書也全掉下來了。周貴兒竟然還放了幾顆貓糧到她杯子裡。

  她有點尷尬,索性轉身去廚房端了一份巧克力紙杯蛋糕和一杯熱呼呼的蜂蜜柚子茶,放到沙發前的矮圓桌上。

  「抱歉,我得找一會兒。你還沒吃晚飯吧?我還有曲奇和抹茶千層——」

  「這些就夠了,謝謝。」尉遲星在沙發坐下來,笑著說。

  許柔也笑了笑,注意到他剛剛進來時沒有關門,留了一條縫,頓時心裡湧過一陣暖流。這是一個陌生男子第一次進入女性家裡時貼心的提醒——你不用害怕,因為我開著門。

  只不過她每次回家都會注意關門,因為怕周貴兒偷偷溜出去。但現在也不好做什麼,她便把周圓圓的房門關上了,周貴兒在她房裡。

  「你破譯那篇日記花了多長時間?」尉遲星問。

  「幾天時間。」十五天裡真正花在筆記本上的時間合起來差不多這樣。

  「所以你對密碼學感興趣?」

  「……可以這麼說。」

  「那你看了後面幾篇嗎?」

  許柔的直覺告訴她,尉遲星這麼問,可能是希望她幫忙。她整理著亂糟糟的書桌,突然手下頓了一頓。

  她看到自己和許燦的合照也被周貴兒從架子掃下來了。照片裡,許燦抱著她,兩個人臉上都有蛋糕,窩在沙發上衝鏡頭比耶。記憶裡,那天是許燦的十七歲生日。

  如果她不是爭著和導師討論密碼學問題,如果她不是晚出門半個小時,如果她不是到許燦學校的路上錯過車,那麼許燦可能就不會出事。可惜沒有如果。許燦沒有機會度過十八歲生日。

  心口一痛,許柔下意識說道,「只是一時興起試了試第一篇……我平時挺忙的。」她握緊了那張多年前的合照。

  能夠注意到以陌生人身份第一次進女生家裡會留門的人,是不會繼續問下去的。

  果然,尉遲星的下一句話是,「蛋糕很好吃。」

  許柔鬆了口氣。

  不一會兒,她找到筆記本,上面還有周貴兒的腳印。她用紙巾擦擦乾淨,遞給尉遲星。

  「謝謝。」他接過失而復得的筆記本。看著這個筆記本,他的眼神都變得珍重而柔和。他小心翼翼地翻開檢查,然後將它放進了大衣內側的口袋裡。

  這樣的舉動,許柔全部看在眼裡。

  牆上的時鐘敲響了九下。

  「她為什麼會把自己的日記全部加密?」許柔輕聲問。她的好奇再次被勾起,明明日記的內容也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我也想知道。」尉遲星的語氣彷彿是歷經千帆滄桑後,被迫歸於平靜的海面,「她出了很嚴重的事故。我想要調查清楚,但是手頭只有她這個筆記本。謝謝你幫我看出來它有問題。」

  許柔愕然地望著他。他有一雙非常好看的眼睛,讓人想起黑曜石,但是其中蘊含的情緒複雜而豐富,讓許柔難以解讀。

  「你……打算怎麼做?」許柔問。

  他的聲音也輕了下來,「我要救她,盡我的所有……其實不知道最終能改變什麼,但是總要全力以赴地試試。」否則他沒法原諒自己。

  聽到這話,許柔像木頭一般猛地定住了。良久,她才再次找回自己的聲音,「聽說,你放——」她嚥下了「放棄前途」四個字,「你從反恐大隊去巡警大隊,就是因為她?」

  「郭元天個大嘴巴。」尉遲星瞬間意識到是誰在八卦,他笑了,露出兩頰上的酒窩,「以前的崗位拘束性強。現在做什麼都方便一些……想查清楚一些事情。」他頓了一頓,突然轉了話題,「我猜你也一樣吧,如果親朋好友甚至陌生人出現生命危險,你都會在所不辭義無反顧。」

  許柔愣住了。她心裡彷彿起了海嘯,滔天的浪花掀翻了船隻,沖刷了彎彎曲曲的海岸線。她失神到壓根沒有注意到尉遲星已經站起來。

  他再次道謝,朝門口走去,突然注意到門鎖,「建議你換一下門鎖,這個我用鐵絲就能打開。那就……再見。」

  看著他的背影,許柔驟然出聲,聲音帶著難以理解和不可置信,「你說認識二十年,她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你從來沒有想過告訴她嗎?你付出了這麼多,你——」她猛地打住了話頭。

  作為一個在人際關係上邊界感極強的人,她明白自己唐突了。但這的確是她無法理解也最無法想通的問題。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他竟然還能堅持這麼久?

  尉遲星站住了。他沒料到她還在糾結那個問題。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極其漫長,彷彿一秒鐘就是一個世紀。

  他轉身,注視著許柔的雙眼,彎起嘴角似乎在微笑,「如果你是她,你想知道嗎?」

  許柔呆住了。

  如果是她,她會想知道嗎?

  她有著平靜的生活,工作順利,家人健康,戀情穩定。她想起了機場裡,蘇鴻向她張開的雙臂;廣場上,蘇鴻單膝跪下的模樣。

  許柔看向尉遲星,垂下眼眸,沉默了。

  如果是她……她大概會選擇,什麼都不知道。

  樓道聲控燈熄滅。他站在黑暗裡,清雋高瘦,被黑暗描摹出彷彿素描一般的輪廓,他黑亮的眼眸中一直有不為人知的暗流湧動。那暗流安靜極了,曾經一遍遍試圖衝破他為自己設立的堅固堤壩,肆意奔流,但是從未成功。換來的是他一遍遍加固自己的心防。而此刻,那堤壩似乎有了些許裂縫,但是很快又隨著空氣中瀰漫的沉默而復原,甚至比以往更加堅固。

  長久的無人應答後,尉遲星再次微笑起來,「我開玩笑的。」他回答了許柔的問題,「其實想說的事情有很多,想告訴她我生活工作上的一切,出警在深山與螞蟥為伴蹲了兩天,夜宵吃到了非常美味的炒牛河,參加特警比武拿到了第一名……但是最終,我希望她什麼都不知道,永遠都不知道。」

  這些話如同龍捲風一般,席捲了許柔腦海中所有角落,迷亂了她的思緒,就像被風暴肆虐後的世界,目之所及連樹木都東歪西倒,滿地狼藉。

  陷入思考,他的聲音依舊低醇,「她活著……活著就好。」

  在許柔看來,這是最低微的要求,而在尉遲星眼裡,這是他最大的奢望。

  「你休息吧,再見。」尉遲星回神,牽牽嘴角,轉身下樓。

  屋子裡恢復寂靜。喜歡唱歌的周貴兒難得到現在一聲沒吭。

  冬末的月光在窗外樹梢慢慢凝固。

  許柔和妹妹的照片在桌上靜靜地擺著,依靠著許柔剛剛收拾好的專業書籍。

  許柔僵硬地在沙發上坐下來。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起身,抓起鑰匙,來不及穿外套就衝出了家門。

  ……

  寒涼的夜,接近零度的空氣呼吸進胸腔中,一片冰冷。

  許柔氣喘吁吁跑捷徑衝出小區,她記得尉遲星將車停在路邊某顆樹下。果然,她看到不遠處,尉遲星正打開車門。

  「尉遲星!」許柔上氣不接氣地大喊。

  尉遲星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大步走過來脫下外套就披到了許柔肩頭。「不冷嗎?這麼跑出來。」

  許柔咳嗽了兩聲,嗓子乾得很,她試圖將衣服還給尉遲星,「我不——」

  「穿著,別讓我擔心。」尉遲星摁住她想掀大衣的手,然後迅速鬆開。

  許柔只好穿著了,她喘勻了氣,「你需要我幫忙嗎?」

  尉遲星聽到這話,驚訝地抬眉。

  十分鐘後,路邊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

  「喲,許柔來啦。今天下班遲——」胖乎乎的收銀大媽看到許柔身後的人後,話語戛然而止。

  許柔的新房東是大媽介紹的,她家可盤了不止一個便利店。把老店面留給女兒後,她又在這邊的店子看著。

  胖大媽上下打量尉遲星,這可不是許柔的男朋友。

  「您不是在——」尉遲星似乎認出了胖大媽。這換來了胖大媽和許柔同時的疑惑。

  「沒事,」尉遲星一笑,問許柔,「想吃點什麼?」

  「不用了。」許柔搖頭,去旁邊的座位等他。

  尉遲星買完東西過來,就看到許柔拿著手機在飛快打字。

  「請你男友放心,我是警察,不是壞人。」他揶揄了一句,拿著兩份加熱的飲料過來,還有一杯關東煮,「不想吃的話,就握著捂手。」

  這話彷彿似曾相識。

  許柔放下手機,「我不是跟他聊天,他還在開會。」

  「公務員?」尉遲星順口說。

  「你怎麼知道?」許柔很驚訝。

  這個問題有點難回答。尉遲星看了一眼手錶,現在快晚上十點了。他慢慢說道:「我有朋友是公務員,現在公務員挺辛苦的。」

  「是啊,他是做扶貧工作的,更忙。」許柔的手機又亮了,是一條新微信,「我在回復學生的家長。」她猶豫了一下,索性一次性全部說完,「我是小學數學老師,臨大應用數學系畢業的,在學校時一直跟著導師做密碼學研究,所以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忙——」

  「那太好不過了。」尉遲星一口答應,臉上的酒窩又浮現,「薪酬怎麼算,由你定。」

  許柔握住滾燙的關東煮,紅了臉,「這倒是不用。舉手之勞而已。我……」她猶豫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我這幾天其實看了第二篇,大概破解出來上面記錄的是她的出差情況。但是……」她蹙眉思考,看向尉遲星,鄭重地一字一句道,「她用了完全不同的加密方法。」

  尉遲星挑眉,「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每篇的加密方法都不一樣?」

  「有可能。」許柔篤定地點頭,「筆記本這麼厚,想要破解完所有的密文,需要的時間只多不少。」

  尉遲星思索了片刻,「目前我可以等,就按照你的時間安排來。」

  許柔看著他,話語輕柔了下去,「她一定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女孩子。」這便是她發現對方在不斷嘗試新加密方法後的感悟。

  尉遲星注視著她的雙眸,「的確是的。」

  「所以,」許柔深呼吸了一下,讓自己的思路更加清晰,「我工作以來,就幾乎沒有碰過密碼學的東西了,我會盡快撿回來。這點我必須向你說明。如果你有顧慮……」

  「沒關係。」尉遲星打消了她的擔憂,但也提出了一個條件,「我只有一個請求。」

  「你說。」

  「請將這件事保密,可以嗎?關於她的一切、日記的內容、你我的談話,絕對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他不知該如何將這件事的特殊性向許柔說明,只能簡略道,「如果內情洩露了,會非常棘手。」

  許柔思考了幾秒鐘便點頭答應,「沒問題。」

  見她這麼爽快,尉遲星反而笑了,「許柔老師,合作愉快。」他靠到椅背上,總算鬆懈了一些,「不過,你是不是完全不懷疑我沒有利用你做壞事?」

  許柔認真地看著他,「你是一個冒著生命危險去拯救別人的人。」她單純而固執,憑借今天的印象便認定了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所以,她百分百相信他。

  尉遲星怔怔看著她,笑容凝固在嘴角。

  許柔垂下眼眸,在反光的桌面看到自己模糊的面龐。她和許燦長得有幾分相似。

  是的,許燦也肯定希望她伸出援手,拯救那個在日記本扉頁寫下「SOS」,強烈不安到把自己的日記全部加密的陌生女孩。

  那個讓尉遲星放棄一切來拯救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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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8 00:02:55 |只看該作者
第8章 夢境

  這個夜晚,許柔依舊睡得不安穩。

  她第一千零一次夢到了許燦。

  冬日溫暖的陽光裡,許燦抱著姐姐給她整理的地理資料,說是在陽台上曬太陽背書,結果還是躺椅子上睡著了,旁邊還擺著薯片和酸奶。

  許燦是藝術特長生,學二胡,拉得很不錯,但是文化課成績拉垮嚴重,尤其是地理。

  許柔寫論文寫得頭都快禿了,她從房間出來,就見到妹妹睡得舒舒服服,她立即拍了一張這傢伙四仰八叉的睡照,然後叫醒許燦,以威脅要將照片發到家族群的代價,讓妹妹好好看書。都高中生了,還這麼懶散。

  發現姐姐偷拍自己,許燦不僅沒生氣,反而喜滋滋地裂開嘴,「我果然天生麗質,睡成這樣都如此美麗。發吧,讓媽媽看看她的寶貝小女兒多可愛。」

  「切,臉皮厚得像城牆。」許柔嫌棄地回客廳。如若放以前,姐倆會打架的。許家姐妹倆,從小對打到大,戰績彪悍到目睹姐倆打架的小學體育老師特意上門拜訪能不能收倆孩子去練柔道。

  懂事後,兩人就姐友妹恭了。但最近一次動手是許柔前天在地鐵上遇到鹹豬手,許燦衝上去將姐姐一把拉到身後,轉身一腳將那男的踹開三米遠。拉二胡的人眼手耳配合能力可是相當的好。

  面對姐姐的嫌棄,許燦絲毫不放在心上。她大笑著,「沒關係!我知道你愛我!」說完,又衝許柔的背影喊,「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原諒你的!」

  許柔刷地回頭,看到許燦太陽花一般的笑臉,在越來越亮的日光中,逐漸模糊,最後被刺眼的光亮徹底吞噬。

  而畫面一轉,又變成了夏天的遊樂場。摩天輪在轉圈,海盜船在搖擺,旋轉木馬前圍了好多人。到處都是飛揚的彩色氣球和嬉笑的人群。

  正值七夕,碰巧一個朋友拿到好幾張遊樂場的半價票,邀請大家一起來玩。

  許柔和蘇鴻來得早,但他很快就去一旁接工作電話了。

  等了一會兒,許柔看到尉遲星來了。

  尉遲星,是今天做東朋友的朋友。許柔之前在聚會裡見過他好幾次,知道他是一名特警。

  「早上好。」許柔跟他打招呼。

  「早。」尉遲星走過來,看到了在附近花壇邊打電話的蘇鴻。

  「前天謝謝你。」許柔認真道謝。前天上學時,兩個學生在校門口打鬧出車禍了。正巧尉遲星的巡邏車在附近,他幫忙把孩子送到醫院,並陪著許柔一直等到手術結束。趕來的家長發火推搡許柔,也是尉遲星擋在前面。

  「不客氣,這兩天沒出什麼問題吧?」他問。

  「沒有。」許柔笑。

  「什麼時候辦婚禮?」尉遲星注意到她包包裡白色結婚請柬一角。

  「國慶節,10月3號。」許柔說,也就是一個多月後了。

  尉遲星望著遠處的摩天輪,沉默了幾秒才重新撿起微笑,開玩笑般道,「請我嗎?」

  許柔愣住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周圓圓興沖沖地跑過來。

  「許柔快點!那邊有個情侶默契大考驗!我想要三等獎!」

  原來是遊樂場七夕集市上有個活動,回答問題贏獎品。情侶兩人一起答對20個問題,就能拿到三等獎,有好幾種獎品選擇,其中一個是干物妹小埋的等身抱枕,是之前發售過的限量版,周圓圓沒有搶到,想叫許柔和蘇鴻去參加活動幫她贏一個。

  然而排隊等待時,蘇鴻又到一邊去接電話了。

  「好奇怪,黎斯語問我要結婚請柬。」許柔把微信聊天記錄給周圓圓看。黎斯語跟她倆同是臨大數學院畢業的。但是她們壓根不熟。只畢業聚餐時加了個微信而已,沒說過話。

  「咦,竟然上趕著給你送紅包?關係也沒這麼好啊。」周圓圓也很驚訝,抓抓腦袋,「不過也不好拒絕,你先答應吧——哎,快到了快到了!蘇鴻呢?」

  蘇鴻還在不遠處打電話。

  「咋辦啊,咋辦啊。」前面就剩一對情侶了,周圓圓開始著急,突然靈光一閃,一把拉過旁邊正跟其他人聊天的尉遲星,「尉遲星,要不你來吧?拜託了!」

  「做什麼?」尉遲星完全不清楚狀況。

  「就是你跟許柔搭檔上台去回答幾個問題。」周圓圓急急忙忙把手機點開,「我剛剛都查過了,主持人問的問題都在這個《情侶默契大考驗100題》裡。你倆趕緊排練一下。」

  「情侶考驗?」尉遲星下意識看了許柔一眼。

  「哥們你就幫個忙吧,蘇鴻不會生氣的,有獎問答而已。」旁邊有朋友說。

  但是尉遲星依舊沒有直接答應,而是轉頭詢問許柔的意見。

  「沒事,就配合回答問題吧。」許柔接過周圓圓的手機,開始跟他對題目。

  很快,在前一對情侶三個題就慘敗的情況下,輪到他們了。

  許柔看了一眼蘇鴻,他還在打電話,似乎說到了什麼讓他焦躁的問題,皺著眉頭,壓根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況。

  主持人照例誇了一番郎才女貌,然後就讓許柔和尉遲星各站兩邊。每問一個問題,由一方在白板上寫下答案,另一方回答。

  許柔回答了三個問題就連錯兩次,只剩下一個錯誤機會了。

  「看來美女有點粗心啊,換你男友試試?他要是答錯了下台我幫你揍他。」男主持人說,台下笑成一團,只有周圓圓在緊張地雙手合十唸唸有詞「阿彌陀佛信女願十年葷素搭配換一個小埋抱枕」。

  「這位帥哥準備好了啊,第一題,對方最喜歡什麼小動物?」

  「貓。」尉遲星毫不猶豫地說。

  「正確!第二題,兩人第一次一起看的電影是什麼?」

  「過,下一題。」這題尉遲星真不知道。

  「對方最喜歡的顏色是?」

  「青色。」

  「對方最好的閨蜜是?」

  「周圓圓。」

  周圓圓在台下興奮地叫了一聲耶。

  「那對方最討厭的蔬菜是?」

  「芹菜,」尉遲星想了想,「以及魚腥草。」

  許柔抿了抿唇,抽離了玩笑般的情緒,眼神漸漸變正經。

  腦海裡,有次聚會上蘇鴻點了一道涼拌魚腥草,裡頭還有芹菜。鬧哄哄的桌子上,她哈哈笑著拒絕品嚐,而尉遲星正好坐在對面。

  蘇鴻其實也沒有吃魚腥草的習慣,但不知道怎麼回事,他最近發展了這個愛好。

  回到眼前,主持人繼續問,「這題有點難,對方最喜歡的書是?」

  「《追風箏的人》。」

  「對方有什麼特別的癖好?」

  「非常喜歡毯子,對毛毯有特別的熱愛。」

  許柔一眨不眨地盯著尉遲星,木頭一般地站在那裡不動,心裡卻如龍捲風過境,一片呼嘯。

  主持人問的問題早就脫離他們上台前核對的範圍。許柔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對於她自己來說,尉遲星只是朋友的朋友。

  僅此而已。

  一瞬間,許柔的心就像岸邊乾燥的石頭,突然被漫過來的潮汐淹沒,反反覆覆。

  或許意識到了什麼,尉遲星在答完一個問題後問主持人,「已經20題了吧?」

  「21題,我覺得你們很可能衝擊一等獎,游輪雙人七日游。」

  「不用了,」尉遲星客氣地牽起嘴角,「三等獎就好了。」

  主持人確認他們沒有想繼續衝刺後,便高聲宣佈,「三等獎達成!」

  周圓圓在台下高興得跳了起來。

  一片喧鬧嘈雜裡,許柔已經不記得她是怎麼從主持人手裡接過等身抱枕,又怎麼下台。

  周圓圓一手抱著抱枕,一手摟著她,興高采烈地一蹦三尺高,「尉遲星,你太厲害了!這麼短的時間,就記住了這麼多東西!不愧是你!」

  許柔依舊兩腳生根似地站著,帶著一絲震驚,一絲難以用語言描述的晦澀,看著面前的尉遲星。

  他低頭與周圓圓搭話的側臉輪廓清晰極了,長長的睫毛,明顯的酒窩。等到他的視線回到許柔臉上,那雙眼帶上了不同的色彩,他的眸光就像是不為人知的深海裡一遍一遍游泳的魚。

  「你們先玩吧,單位臨時有事,我要先回去了。」他移開目光。

  「啊?你現在就走嗎?」周圓圓有點失望。

  「嗯,下次有機會再聚。」尉遲星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許柔望著他離開的背影,直到風迷住了她的眼睛。

  她突然感覺有些冷。

  ……

  心臟好像突然被針刺了一下,許柔猛地從睡夢中驚醒,短促而痙攣地呼了好幾口氣,滿腦門冷汗。她起身摸索著打開檯燈,現在是凌晨兩點半。

  剛剛的畫面是夢。

  為什麼……老是做這些奇怪的夢。

  許柔感到一陣口乾舌燥,出臥室去廚房倒水。

  看著嘩嘩的熱水,她突然打了個寒戰。莫名其妙地,她想起了曾經那個「她是殺人犯,即將被擊斃」的夢裡的細節,警察討論說她殺了一個女人,而且整件事跟水有關……

  水和女性被害者?

  大門突然匡噹一聲打開,是周圓圓加班回來了,帶著一陣寒風進屋來。「你沒睡啊?」她費力取下電腦雙肩包。

  「起床喝水。」許柔回神,聽出她的聲音並不高興,「怎麼了?」

  「啊啊啊啊,」周圓圓自暴自棄地撲到沙發上,「我的小埋抱枕沒有搶到!」

  許柔耳朵裡嗡的一聲,感覺渾身都麻了。

  「你不記得了?我前幾天跟你說過啊。」周圓圓氣呼呼地坐起來,把旁邊扒拉她電腦包的周貴兒薅過來抱在懷裡。

  「噢,記得記得。」許柔撫了撫胸口,沒事沒事,原來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前幾天的確聽周圓圓講過抱枕的事兒。

  周圓圓一邊長吁短歎,一邊去洗漱了。

  許柔睡意全無,突然有點不知所措。

  她撐住額頭,劃開手機,發現有兩個來自蘇鴻的未接電話,以及他的幾條微信:「睡了嗎?」

  「今天的會開到了快十二點,腰酸背痛。」

  「我媽去普陀山算了一下,說今年10月3號適合結婚,你看呢?」

  許柔愣住了,大腦徹底失去指揮行動的能力。手機匡噹一聲掉到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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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8 00:03:10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出獄

  週六的上午。

  許柔早上不到六點就醒了。她這幾天非常心神不寧,總是時不時想起自己古怪的夢境。睡不著,她就索性起來整理東西,還預約了明天鎖匠來換鎖。

  客廳裡擺滿了收納箱,小圓桌上堆滿了各種書籍。她心煩意亂,所以三個小時了還是一團亂麻。充當背景音的電腦視頻裡正在講解密碼學知識點,哈希函數。

  許柔把對破譯筆記有用的書籍資料和沒用的分開整理。周貴兒蹲在她懷裡看了半天,跳到周圓圓桌上,把幾張訂好的紙拖到許柔面前。

  許柔拿起來一看,「試分析昨日青藍兩人上班路透視頻所含糖點——以微表情心理學為基礎。」竟然是周圓圓嗑CP寫出來的三千字小論文。怪不得她最近在看心理學方面的書籍。

  許柔笑了,「我用不上這個啦。」

  話音剛落,手機就響了,竟然是好久不聯繫的三姨媽來電,希望許柔能去給自己兒子金特接風洗塵一下。他今天出獄。對此,許柔非常詫異。

  金特,三姨媽的兒子,跟許柔同歲,小時候也曾經一起上學過。

  只不過許柔一路規規矩矩唸書工作,而金特則是越長越歪,成年後就在不停地犯案入獄出獄再犯案,反覆刷新成就,不停解鎖新犯罪紀錄,今天才又假釋。

  金特的姐姐遠嫁外地,才生小孩。三姨媽夫妻倆在那邊照顧她,所以希望許柔去接應一下,順便陪著金特去派出所報道。

  許柔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金特了。畢竟他一直忙著坐牢。許柔印象裡就一次拜年時見過金特幾眼,那是個一米九幾的大高個兒,紋身左青龍右白虎,額頭不知咋回事受傷縫了好幾針,綁著白紗布。當時他熱得穿著黑色背心,在廚房裡剁餃子餡兒,三分鐘就把肉給剁好了,與傳聞中砍人頭跟剁白菜似的形象不謀而合。

  好幾年前,許母曾經跟三姨媽一起去探監,說其他犯人看到金特了,連話都不敢說。這樣一個凶殘大佬的形象在所有親戚當中深入人心。沒人敢來見金特,而三姨媽則堅持兇猛如虎的金特只是誤入歧途的小羊羔,「他本心是好的,都是小時候被欺負多了才逆反……」

  「三姨媽,我瞭解,您別急。」許柔腿麻了,她單腳跳到桌邊,「您說個地址,我去找他……好,我記一下。」

  掛斷電話,許柔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報備。

  「怎麼找你去,你今天沒在上課?」母親對她的生活規律很清楚。許柔每個週六上午有兩節網絡課程,不會看手機。

  「有點事兒在收拾屋子。」許柔說,她現在壓根沒有心思上課,所以沒有排課,這就接到三姨媽電話了。

  「你有事可以拒絕,我跟她說一聲,她會找其他人的。」

  「沒事。」

  許母雖然不太放心,但也就只能叮囑許柔多小心,有事就聯繫。

  跟母親報備完,許柔就聯繫了金特。對方果然是人狠話不多的大佬氣質,簡單說中午火鍋店見,就掛了電話。

  ……

  一個小時後,約好的火鍋店。

  許柔站在大門口,拿著便攜紙筆,對著手機做著最後的計算。

  隨著複雜的算式重新清零,她終於破譯出了第二篇:

  「12月8日

  回學校玩了一天。四食堂的土豆粉一如既往地好吃!還遇到了幾個快研究生畢業的同學。其實……有點羨慕。」

  所以,女孩至少已經大學畢業三年了。

  而且,許柔幾乎能確定她就是自己的校友!

  臨大四食堂美食被多家媒體報道過,土豆粉更是被歷屆學生票選為最好吃的食物,也是許柔的最愛。每次和周圓圓一起回學校溜躂,她都會拉著周圓圓一起去吃土豆粉。

  許柔有點激動。

  「許柔!你在這兒幹啥呢?」

  說曹操曹操到。

  許柔沒等到金特,倒是遇到了騎著共享單車經過的周圓圓——這條路是周圓圓上班的必經之路。她依舊是衛衣加休閒褲,背著電腦,顯然是打算去公司加班的。她用腳急剎車停在許柔面前,「哇,你吃火鍋不叫我嗎!」

  許柔有點哭笑不得,「我出門時候你還睡著,而且我是來見親戚——車來了,你上來點。」公交車噴著尾氣停下,許柔把周圓圓拉近。

  公交車門開,下來一個瘦高瘦高的年輕男人,戴著棒球帽,又加了個豹紋護耳,背著一個巨大的印著小黃人的雙肩包。他穿著短款黑色機車羽絨服以及藍色運動褲,短了一截,露出凍紅的腳脖子,顯得非常彪。

  「我能跟你一起吃火鍋嗎?我也沒吃飯。」周圓圓問。

  許柔猶豫了,要說是別的親戚還好,今兒見的可是個出獄人員。手機突然響起來。「喂?」

  「我是金特,你在哪?」對方劈頭就問,「我手機快沒電了。」

  許柔愕然地轉身,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背對她,穿著短半截褲子的棒球帽高個子。

  這模樣……跟許柔腦海裡的形象差別有點大。

  十分鐘後,火鍋店內。

  許柔簡單地介紹了下室友周圓圓,表哥金特。金特摘下帽子,是勞改犯經典的短到能看到頭皮的寸頭,配上他瘦削的面孔,以及勞改幾年教導出來的正襟危坐姿勢,竟然有點國際臉模特范兒,但是他一笑就露出一口大白牙,瞬間破壞了這種高級范兒,有點像經典動畫電影《怪物史萊克》裡那頭傻乎乎的驢子。

  「我去拿菜單。」許柔起身,這桌的二維碼壞了。

  「你喝茶。」周圓圓很熱情地招待,她對金特有點興趣,覺得這個人的形象很別緻,「你是許柔的哪個表哥?我沒有見過你誒。」

  「三表哥。」金特一口喝盡茶。

  「噢,」周圓圓點點頭,「那你是做什麼的?」

  「蹲監獄算工作嗎?」金特真誠地問,雙眼映著燈光。

  周圓圓想了想,哦了一聲,「原來你是獄警啊。」

  「不是,我是犯人。」金特糾錯,非常光明正大,彷彿一個普通人介紹,我是干保險的一樣。

  周圓圓大腦頓時匡噹一聲一片空白,她本來在玩筷子,又默默地把筷子擺好了,「嗯——冒昧問一下,您是怎麼進監獄的?」

  「當然是被抓進去的。」金特聳聳肩。

  「……我是說您犯——做了什麼事?」周圓圓試探著問。

  金特思考了一下,然後沖周圓圓微笑,「你是問哪次?」

  「那、那就最後一次吧。」周圓圓磕磕絆絆地說。

  「印假鈔。」金特直截了當地說。

  周圓圓的大腦再次宕機,她想了半天,乾巴巴地說,「我之前聽到新聞,一個人花二十萬買了機器,後來才印了八萬塊錢就被抓——」

  金特爽快地打斷她,「那就是我。第一次花錢就被抓進去了。花紋給印錯了。」他感歎了一聲,「沒想到上新聞了啊。」

  「……」周圓圓艱難地嚥了一下唾沫,拿起水壺給金特續茶,「您喝茶。」

  她的心情很複雜。

  許柔回來了,順利點菜,等鍋上來就開吃。她突然發現周圓圓對金特很是尊敬,就像小弟對著大佬,但是這個大佬略微畫風不對勁。

  他一會兒感歎科技先進——說的是掃碼點單和共享充電寶,一會兒誇獎食物創意——說的是小熊造型的牛油以及在乾冰中冒氣的毛肚,並且拍照了說要拿給獄友看看。

  「金特你不是還打算回去吧?」許柔覺得自己沒法委婉說這事兒。

  金特那清澈如孩童的眼眸無辜極了,「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咳咳。」周圓圓在旁邊瘋狂咳嗽。

  「我覺得我的縫紉技術還得精進一下。」金特說,見許柔和周圓圓都不明白,便解釋道,「我最近兩年上工都是做衣服的。喏,我這件衣服,」他展示自己身上的藍色薄毛衣,「就是我自己織的,好看吧?」

  「好看。」許柔點點頭,這是實話。

  很快,旁邊一桌泰國客人吸引了金特的注意力。由於語言不通,他們點菜遇到了不小的麻煩。

  「我去幫個忙吧。」金特說著就站起來過去了。許柔喊停都來不及。

  「你堂哥還會泰語啊?」周圓圓看著金特過去就雙手合十薩瓦迪卡,震驚得眼睛溜圓。

  「……我不知道。」許柔很茫然。

  不久,金特滿面春風回來了,還拿了一張名片,說對方可能之後需要翻譯,有機會就聯繫他。

  許柔順著他說的方向看過去,一個留著小鬍子的男人在舉著蘭花指朝金特拋媚眼。

  金特則舉起杯子示意,頗有「乾杯吧兄弟」的風範,一口喝完椰子汁。

  「……」許柔突然感覺情況好像有點棘手,轉頭問金特,「你什麼時候學會泰語的?」

  「就是之前在廣西干走私的時候,」金特非常不介意說出來,「我跟我泰國同夥學的。」

  「……那你學的為什麼是女孩子語氣的泰語?」許柔又問。金特開口第一句她就聽出來了,他說的是軟妹風有尾音的薩瓦迪卡,而不是男性口吻短促的結尾發音。這嬌滴滴的口音跟他一米九幾的大高個反差巨大。

  「哦,我干走私的同夥是人妖。」金特想起那段歲月,有點感慨,「後來他還叫我去看他表演呢。」

  「……您和您的同夥走私什麼?」周圓圓問。

  「榴蓮。」金特咧嘴一笑,「才剛到碼頭呢,榴蓮就熟過頭爆炸了,臭得人報警。」他突然記起什麼,拿起菜單,很興奮的樣子,「這個店有沒有網上那種小白兔造型的果凍?我很想嘗試一下。」

  「沒有,我下次帶你去另一家有這個的店。」許柔立即說。

  她突然明白了為何母親探監回來說,其他犯人都不敢跟金特說話了,那哪兒是不敢,是不想吧。

  ……

  吃完飯是下午三點。

  周圓圓不打算去加班了,她要回去好好消化一下這頓飯,以及金特這個人。

  而許柔陪著金特去派出所報道。

  一下出租車,金特看著派出所大門,頓時覺得極為親切,突然說道,「許柔,你還記得小學四年級冬天的時候,我被班上的幾個男生脫光衣服,在廁所鎖了一整天嗎?後來是你來救我,撞開了門。你還被砸傷了臉。」

  許柔心裡有個地方軟了一下,「是啊,我記得。」

  「現在我又站在派出所門口了。」金特滿臉的希冀,就跟高中畢業生要去大學報到一樣,「你見證了我人生當中很多重大時刻。」

  「……這種重大時刻少來點也可以。」許柔覺得自己有必要找時間跟金特掰扯掰扯了。不過她突然想起另外一個問題,「金特,你覺得我……」她猶豫了一下,「看上去像是會犯罪的人麼?」不知道為什麼,她莫名回憶起了之前做夢狙擊手視角的那個夢裡的一些細節。

  她有同夥。

  金特突然退後一步,抱著胳膊,摸著下巴,上下打量她,但那個表情活像在思考到底是甜豆腐腦好吃還是鹹豆腐腦好吃,「咱們打小認識,你肯定不會蓄謀犯罪。」他是在下定論,又道,「如果遇到歹徒,你會怎麼辦?」

  「跑?」許柔皺起眉頭。

  「你能拉動我嗎?」金特向她伸出手,「使出你最大的勁。」

  許柔握住他的手,往後拽,金特紋絲不動。

  許柔兩手並用,跟兔子拔蘿蔔一樣使勁往後繃。

  然而她是只迷你兔子,金特堪比巨型蘿蔔,還是扎根很深的那種。他回手一拽,許柔就撞到了他胸口,鼻子通紅。

  「你這反殺能力也不咋地。就算我收你當徒弟,你也出不了山。」

  「我又沒有說我要拜你為師,而且這是犯罪好不好。」許柔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我只是想……」她猶豫了一下,「防身?」

  「那你可以帶小刀之類的防身器具。」金特補充道,「沒人敢唐突對帶武器的人動手,除非他練過。別聽什麼你帶了武器就是給對方提供武器的洗腦廢話。女孩子就是應該學兩招保身——我在監獄見過的各種罪犯多了去,這不是開玩笑。改明兒我教你幾招,拿著鑰匙都能幹倒一個男的。」他說著拿起鑰匙示意給許柔看。

  普通人拿著鑰匙都是握著柄,鑰匙頭對著外面。而他則是握著柄,讓鑰匙頭對著自己。「看到沒?匕首也應該這麼握。把手在大拇指這邊出來,刀尖在小指這邊出來——這種姿勢,沒人能搶走你手裡的東西。你試試。」

  許柔難以置信這席話竟然是金特說出來的。甚至於一瞬間,她覺得金特的眼神有點犀利。

  「喂?幹什麼呢?」有個民警從大門出來,以為這邊一男一女推推搡搡在爭執打架。

  「陳警官?」金特眼睛一亮,立刻奔過去,一把握住了對方的雙手,像大型犬一樣熱情地搖晃,「好久不見!我可想死你了!」

  陳警官一臉震驚且便秘的表情,「你怎麼又來了?」

  「緣分啊,都是緣分!」金特繼續激動。

  「許柔老師?」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許柔轉身一看,竟然是尉遲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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