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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阿良車輪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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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童嫿 -【預言中的正牌男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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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8 00:10:39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粉黛

  德臨中學。

  四年後重回舊地,記憶中的粉黛亂子草叢絲毫未變。但這卻是許柔的噩夢。

  她臉色蒼白,彷彿還能在腦海裡聽見自己當年淒惶的哭聲,她避免朝那片還不到開花時間的草地投去眼神。下車後,她遠遠地站著,任風繚亂髮絲,迷住眼睛。

  尉遲星看出了她的牴觸,轉身示意她朝後看,「那邊有一座橋,到對面的村子去看看吧。」

  四年過去,村莊已經發生了些許改變。獨門小別墅建了兩三棟,只是從外觀設計看,不中不西,江南水鄉式的圍牆,卻繞著歐式尖頂小樓,還有羅馬柱。

  路口有幾個老太太在閒聊賣菜,有兩三個小孩子在旁邊飛跑著玩。這邊緊靠學校,有些專門租房子住在附近照顧孩子的家長會順便到這裡買菜。

  尉遲星蹲下來買了幾樣青菜,跟幾個阿婆閒聊,慢慢就知道村子裡的青壯年基本都出去工作了,留守的只有老人和小孩。

  「我們是過來看看學校的,侄子想報考這所學校。」尉遲星雖然跟阿婆們說著話,但是眼神一直跟著走到橋頭朝四周打量的許柔身上。

  一個梳著麻花辮盤在腦後的阿婆說話牙齒漏風,「這裡不便宜啊。」

  「那安全嗎?聽說之前有學生出過事故。」尉遲星問,「我侄子特別調皮。」

  幾個阿婆互相看了幾眼。

  「哎呦,我跟你說。」一個胖乎乎的阿姨立馬拍起大腿,「這個學校有好幾個學生自殺的。」

  「不是自殺,是離家出走。」

  「怎麼不是自殺,孩子都沒了那不叫自殺?」

  「你說你的,我說我的,你挑我的刺幹啥?」

  幾人七嘴八舌說起來,正好許柔回來了,也聽得一頭霧水。

  橋上,一個瘦小的男人趿拉著拖鞋走過來,那褲子明顯不合身,拖得褲腳都起毛了。他打著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

  「哎呦,這不是人民的好警察麼?」男人呸一聲吐口唾沫,歪嘴笑,「怎麼到這兒來調查大案了?誰家的狗丟了?」

  幾個阿婆非常驚訝。

  「小伙子你是警察啊?」

  「微服私訪嗎?」

  「我正好有事要找警察,我家的水田啊,被隔壁王老四佔了十壟,這個警察要管的吧?」

  「牛旺東,注意你的言辭。」尉遲星站起來,面色不善。許柔看著這叫牛旺東的人,非常眼熟。

  「切。」牛旺東拉了一下快掉到胯下的褲腰帶,「我又沒幹啥,你能拿我怎樣?」他話音剛落,褲兜裡什麼東西掉出來,是一本滿是污漬,翻破皺卷的黃色雜誌,封面上的兩個女人坦胸露乳,撫摸自己。

  「哎喲。」一個老太太眼疾手快摀住孫子的眼睛。

  「怕看什麼?不就是你跟你家老頭大晚上鑽被窩幹的事麼?」牛旺東嘻嘻笑著把雜誌撿起來,故意在所有老太太面前晃了一圈,大搖大擺走過去。

  「呸!」老太太氣得吐口唾沫,「不要臉!」

  「牛旺東是你們村的人?」尉遲星問。

  「你們別來這邊讀書吧。學校旁邊有這麼一個下三濫的二流子,不安全!」老太太擺擺手。

  「他跟他哥,沒一個好東西。大的混黑社會,小的專門偷雞摸狗。」

  「人在做天在看,也怪不得老牛家就剩這兩人了。」

  遠處的路邊,牛旺東坐在公交站牌下的長椅上抖腿。很快,一輛公交車停下來,下來一個人。

  「哎喲,那不是牛家老大吧?」有個老太太驚訝得站起來,「造孽哦,怎麼又回來了。」

  「聽說當街砍人判了好幾年,這麼快就出來了?」

  許柔尋聲望去,太遠了,看不清兩人模樣。但是能看得到那從公交車下來的人也朝這邊看了一會兒。然後他們就繞路從更遠的舊橋進村,而不是這邊寬闊的新橋。

  有問題。

  「牛旺東大哥叫什麼名字?」尉遲星問。

  「牛旺成。」

  本來許柔還想進村子裡看看,但是瞧今天這情況,還是按兵不動得好。回到車裡,尉遲星說,「你記得之前我忍不住當街打人麼?就是這個混賬,騷擾女學生。」

  「難怪老太太這麼厭惡。」許柔突然想起什麼,「不對,我以前也見過他,牛旺東。許燦也見過!」

  「什麼時候?」尉遲星立即問。

  「許燦高二開學那天,我送她過來,報名了就去新華書店買書。在地鐵上,這個牛旺東一手拿著衣服當遮擋,一手騷擾我。我當場把他揭穿了,我妹妹又是個暴脾氣,直接一腳把他踹開。」回憶起來,許柔歷歷在目,「當時我們正要找乘警,結果他趁亂衝出去跑掉了。」

  「這件事情離許燦出事……有兩個多月。」尉遲星思忖著。

  「你說他會不會發現我妹妹在這裡上學,然後心懷報復就——」許柔的心跳越來越快。

  「這是一種調查方向。他哥是暴力犯罪出獄人員。你讓我回去查查具體情況。」尉遲星記得,郭元天對牛旺東更加熟悉。

  「好。」許柔忙不迭點頭。

  「但是這事兒……你多給我點時間。」尉遲星猶豫了一下,「我們接下來有野外特訓,去白河谷。」白河谷,是臨城近郊一片野地。

  許柔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以前那幾次……沒傷到手,一直留守單位。但是這次我必須去。」

  就算他沒有說完,許柔也很快就明白了。

  尉遲星傷到手,他必須爭取實戰機會,加強鍛煉左手,並且讓上級看到,他擁有繼續呆在一線衝鋒的能力,只有這樣,他將來才有機會重返那個劫持人質的荒地,重新拿起槍——如果一切都無法改變的話。

  「我懂。」許柔迅速穩定情緒,甚至眼裡還帶上欣慰。

  ……

  許柔又做了那個夢。

  她跟隨尉遲星的視角,在瞄準鏡裡看到歇斯底里披頭散髮的自己。而自己身邊有個模糊的人影一閃而過,沒有暴露絲毫。

  她試圖看清那個人到底是誰,但似乎夢境有自己的想法,那張臉一會兒變成周圓圓,一會兒變成金特,一會變成尉遲星。

  她半夢半醒,想著怎麼可能是尉遲星呢?

  但是旁邊有個聲音說,為什麼他就不能同一時空下既要槍殺你,又要幫助你?

  這導致她一個激靈,直接從床上坐起來。

  她懷疑過很多人,但是唯獨沒有懷疑過尉遲星是幫兇。

  但尉遲星是不受時間管控的存在,那麼,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尉遲星叫她不要輕易擅自行動。但如果他一直與許柔同進退,那麼就會在這件事裡越陷越深。而歸根結底,如今所有的事情都是許柔自己的困境,跟尉遲星無關。

  他是警察,他不應該跟罪犯糾纏在一起。

  第二天。

  許柔坐在電腦前出神,懷裡蹲著周貴兒,尾巴在她胳膊上掃來掃去。

  筆記本屏幕上,是她剛剛搜查到的新聞——三年前,牛旺成因打架鬥毆致人殘疾而入獄。牛旺成被捕的照片裡,他臉部被打了馬賽克,但是警察沒有。壓著他胳膊的人就是崔潛。而後,牛旺成被判四年,服刑於周橋監獄。

  周橋監獄,不就是金特之前坐牢的監獄麼?

  說曹操曹操到。金特來探望許柔了。他聽說了許柔被襲擊的消息,一進門就問,「你到底是跟誰動手了?」

  「不知道,警察還在調查。」許柔從冰箱拿出蜜瓜和葡萄。

  「我也可以給你調查出來。警察肯定沒我快。」金特抱著胳膊。

  許柔手裡的水果刀差點切到手,「不是……你找了一個什麼新工作來著?」

  「去動物園後廚幫忙,我室友給介紹的。」

  這時,大門被人敲響了,「502有人嗎?快遞!」

  金特直接單手將那大盒子拎進來。

  「啥啊這麼大?」許柔從廚房探出頭來,讓金特幫她拆開。

  金特三兩下就拆掉包裝,「行李箱,就是這顏色整得跟要結婚似的。」

  「哦,我媽前幾天在信用卡app上兌換了一個行李箱,說給我用。」許柔端著切好的蜜瓜和葡萄出來。

  看到客廳中間那個超大行李箱的一刻,許柔腦海裡突然出現了一句話。這句話如同閃電一般劈開她的理智。她手下一抖,蜜瓜和葡萄直接落地。盤子嘩啦一聲砸得稀碎。

  那是一個紅色行李箱。

  去年,那個女人說,「不要用紅色行李箱」。而現在,紅色行李箱出現了。尉遲星也提到,黎斯語是被裝在許柔的箱子裡沉屍大江。

  「這麼高興嗎?你先別動,小心踩著玻璃。」金特起身去找掃把。

  許柔卻突然一陣腿軟,下意識扶住桌子,然後慢慢在沙發坐下。

  「怎麼了?」金特發現她的不對勁。

  一陣風從陽台吹過來,把行李箱吹得朝沙發的方向滑動了幾步。

  「扔掉。」許柔打了個激靈。

  「什麼?」金特沒聽清。

  「你幫我把這個箱子拿出去扔掉。」許柔語氣急促,「現在,立刻,馬上!」

  「好,你別急。」金特拎起箱子,連同包裝紙箱一起拿出門。他回頭看了一眼,許柔的神情依舊不正常,彷彿他手裡的箱子是魔鬼一般。

  十分鐘後,金特回來了。許柔這才緩和神色。

  突然,大門再次被敲響。

  「許柔開門啊,我不方便開門!」周圓圓在門外高興地喊。

  金特起身去開門。

  「啊,金特你來了。快點,幫我個忙。」周圓圓將懷裡紙袋裝的法棍麵包塞給金特,她彎腰喜滋滋地提了一個笨重的東西進來,「我撿到一個全新的行李箱,哈哈!還是名牌呢!不知道誰扔到垃圾站了,得虧我眼神兒比那幾個老太太尖,賺到了賺到了!」

  她興高采烈地將大紅色行李箱推進客廳,得意地哼著歌。

  金特瞬間回頭看許柔,許柔一臉不可置信,蒼白得毫無血色。

  「怎麼了?」周圓圓覺得他倆的表情很奇怪。

  「這個箱子是我剛幫許柔扔掉的。」金特說。

  「啊?這麼巧?」周圓圓抓抓腦袋,「這箱子挺好的啊,為啥要扔?」

  金特也想知道答案,便跟著周圓圓一起看向許柔。

  然而許柔只說了兩個字,「扔掉。」她額邊已經沁出冷汗。

  「你不要的話,給我唄?」周圓圓厚著臉皮問。許柔一向不會拒絕她的要求。

  「不行,立刻扔掉。」許柔斬釘截鐵地拒絕,聲音已經變了,「誰都不准再把它拿回來。快點扔掉!」

  金特沉默著起身,打算重新將箱子拿下去。

  「等等!」許柔突然攔住他,翻出手機給箱子拍了一張照片,「好了,扔掉吧。」

  金特出去了。

  許柔想將箱子的照片發給尉遲星看看,是不是裝黎斯語的那個箱子。然而正要點擊發送的時候,她卻又遲疑了。

  她為什麼還要確認呢?這是不需要確認的事實。告訴尉遲星,只會給他徒增煩惱。而且他現在特訓當中,也不會看手機。

  那個女人說的話是真的。她說的話竟然是真的。

  「許柔,這個箱子有什麼秘密嗎?」周圓圓遲疑地問。

  「你看出它有問題了?」

  「我看出你有問題了。」周圓圓說。

  一旁,金特看著許柔,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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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8 00:10:53 |只看該作者
第41章 老威

  許柔明白,她的軌跡越來越接近尉遲星口中的人生。她在一步一步走向尉遲星描述的那個終點。她必須加快腳步,趕在宿命的前一步,扭轉方向。

  下午四點,許柔打的去金特住處。而此刻,金特正在家裡磨刀。他穿著一件緊繃繃的白色背心,露出肱二頭肌上的紋身,直接拎著刀來開門。

  「你在幹什麼?」許柔踏進門。

  「磨刀,我要去動物食堂切肉。」金特將刀放下,拿起抹布擦手,「那邊的刀真是不順手,我打算帶自己的去。空調壞了,你先湊合吹電扇吧。」他轉身從臥室裡將電風扇拎出來,「你是想好跟我說遇襲的事情了嗎?」

  「……」許柔愣了一下,「我是想跟你打聽兩個人。」尉遲星不在,她也等不住,想自己先調查調查。

  「誰?」

  「牛旺成和牛旺東兄弟倆。」

  僅僅這三個字就足夠了,足夠讓金特突然眼神變得犀利。

  「問他幹什麼?」金特在她面前坐下來。

  許柔不動聲色地平靜心緒,「因為前幾天遇到一個女孩子,被他弟弟牛旺東騷擾,然後——」

  「你騙不了我,許柔。撒謊這事兒,你不在行。」金特毫不猶豫打斷她的話,「到底為什麼要找一個罪犯?」

  許柔怔住了。

  「你覺得犯人是什麼樣的?」金特反問她,「殺人放火都是過家家嗎?你上趕著沾染這樣的人要做什麼?」

  「可是你就——」

  「我就不是一個好人!」金特粗暴地打斷她,「是誰告訴你,要對犯過罪的人有所期待?蛇鼠一窩,沒聽過?!」

  他的聲音蘊含著足夠的怒氣。這份震怒讓許柔一眨不眨看著他,瞬間眼眶就紅了。

  空氣,一時間安靜得可怕。

  金特並不擅長跟女孩子相處。他起身走到窗前,深深地吐氣。

  「找他,跟黎斯語有關?」金特繼續問。在他的認知裡,這是唯一涉及到許柔的犯罪案件。

  「你如果想要我幫忙,那就一字一句全部告訴我。你先想想,我去磨刀了。」

  許柔一個人坐在客廳裡,只聽得老舊的電風扇吱呀吱呀響。她一動不動盯著電風扇旋轉的葉面。

  她能說嗎?她不能說。

  「我先回去了。」許柔站在廚房門口說。

  金特放下刀,卻沒有回頭。

  走到門口,她剛剛拉開門就被一把拉回來。

  「我們做個交易。」金特砰一聲關上車門。

  許柔望著他,沒吭聲。

  「我讓你知道牛旺東的情況,你把那天遇襲的細節告訴我。」

  「……好。」許柔點頭。說實話她心裡也不覺得金特真的能找出那兩個歹徒。

  「我寧願你找我,絕對不想你去找別人……起碼我能看著你。」金特將一個摩托車頭盔遞給許柔。

  「我們現在要去哪兒?」許柔疑惑。

  「臨城動物園,我帶你去找老威,他以前跟牛旺成是室友。」

  ……

  臨城動物園後巷。

  許柔從摩托車下來,摘下頭盔就看到了停在巷子口的大卡車。穿著統一服裝的動物園食堂師傅們正一趟趟地從車上卸下貨物。從外包裝看,除了各種冷凍肉,有一箱箱的蘋果,葡萄、火龍果等。

  「你下周也要來這裡工作?」許柔問。

  「對。」金特看到室友從飼料中心側門口出來,立即打了聲招呼。

  老威依舊是俄羅斯黑熊一般的模樣,塊頭大而威猛雄壯。他穿著一件灰色T恤衫,緊繃在身上。牛仔褲磨了幾個洞。他套著一件在他身上顯得很小的白色圍裙,髒兮兮印著灰塵和各種污漬痕跡。

  老威的眼神落在許柔身上一秒,就又轉向金特,「你下周過來就行了。」

  「我不是來看場地,是找你問個事兒。現在有空嗎?」金特問。

  「等我十分鐘。」老威轉身回去搬運貨物,視線從許柔身上劃過。

  他的眼神帶著粗糲感,不友好,但是也不是敵意,就是天生的讓人不適。

  「老威犯的是什麼罪?」看著老威的背影,許柔扭頭問金特。

  「你問哪一次?第一次是去別人池塘炸魚,好傢伙,整個池子的魚全翻肚皮了,那白花花的一片。」

  許柔感受到了熟悉的窒息感,「算了,當我沒問吧。」

  十分鐘後,脫掉圍裙的老威回來了,開門見山,「說吧。待會我還要去給猴園拌飼料。」

  金特說道:「你以前那個室友,牛旺成,具體是什麼情況?」

  「誰打聽?」老威問。

  「我。」金特毫不猶豫地說,看到老威看向許柔的眼神,又加了一句,「我們倆。」

  「他第一次是搶劫,判了十年;第二次和第三次是打架鬥毆,致人傷殘。」老威說道,「我認識他是他第三次進局子,跟他同捨一年多。牛旺成平時話不多,也不合群,沒學歷,沒親戚,就一個弟弟,也隔三差五進拘留所。」

  「那他弟弟的具體情況你瞭解嗎?」許柔問。

  老威臉上明顯出現不屑,「有賊心沒賊膽,偷雞摸狗被發現了都能嚇尿的人,有什麼好瞭解?」他瞇瞇眼睛,「我以為你們會對牛旺成更感興趣,他還有事沒被調查出來。」

  「什麼事情?」許柔果然起了興趣,「他告訴你們了?」

  「他又不是沒腦子,怎麼可能告訴獄友?一旦被捅出來就是給別人減刑,給自己加刑。」老威嗤笑一聲,「我只聽說他殺過人。至於真假就不知道了。」

  許柔心裡狠狠一揪,下意識吞了吞口水,「那你聽誰說的?」

  「你這問題有意義嗎?」老威直接說,「你跟警察關係好。沒義氣的事情,我不幹。再說了,牛旺東報復心重,我上趕著給自己找麻煩?」

  許柔啞然,心思不寧。

  牛旺東,真的殺過人?殺的是誰?

  她心裡有個隱隱約約的揣測,但根本不敢去想。

  另一邊,野外拉練基地。

  將近六個小時的高強度訓練後,終於到了吃晚飯時間。

  野外也不方便生火,大家圍坐在一起,吃的是單兵自熱食品,一袋袋的,味道還不錯。

  勵志做優秀狙擊手的陳聽海抱著槍,耳朵裡還塞著空彈殼當耳塞——下午槍聲太大了,耳朵受不住。他吃著飯,突然又拿出一歲女兒的照片看,小姑娘胖乎乎的,胳膊跟藕節一樣白嫩。

  尉遲星坐在一邊,活動左手,放鬆肌肉,聽郭元天跑過來跟陳聽海嘮嗑,又聊起尉遲星。

  陳聽海扭頭看著尉遲星,笑著說道:「尉遲星,你左手練得也不錯啊,夠準頭。真太不給兄弟們機會了,哎。」

  從今天的訓練來看,雖然尉遲星的成績在中等,但是很快他就可以趕上來了。

  「要那機會幹啥,真想天天去給恐怖分子爆頭啊?心理素質不好的,到時候得踏破心理咨詢室的門檻。」郭元天悠閒地說,「你這有家有娃,生活美滿,多幸福啊,就少跟尉遲星這樣的孤家寡人爭先了。」

  尉遲星靠著石頭坐著,疲憊捏捏眉心,牽牽嘴角算是回應。

  郭元天說的是實話。他不能給陳聽海機會,不能讓他去面對那場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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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8 00:11:05 |只看該作者
第42章 綠浪

  根據網上查詢的結果,當年牛旺成是在長青巷109號汽車修理鋪子打架而被捕。許柔站在路口等紅綠燈。根據地圖顯示,過這個路口右轉就是那個汽車修理鋪了。

  「出去出去,沒錢你買什麼彩票!」

  「我呸!你以後想賣,小爺我還不想買!」

  路口的彩票店傳來一陣騷動。許柔回頭一看,就瞧見牛旺東被老闆拿著掃帚從店裡趕出來。

  牛旺東站在彩票店門前罵街,引得過路人紛紛側目。罵了半天,瞧見老闆並不出來打他,便精神勝利了,得意洋洋哼著小調轉身,看到了許柔。

  「喲,熟人。」牛旺東說起話來歪著嘴,語氣也陰陽怪氣。

  許柔直接無視他,知道對這種人越是搭理,對方越是起勁。

  「你那保鏢還是公公的呢?沒來護駕啊?哎喲喂,皇太后出巡啦!」

  「咱們這兒垃圾還沒分類呢,你不去試試?四個分類桶都得為你打起來——這就是你的高光時刻吧?」許柔嗆聲。

  牛旺東呆住,這句話超出他小學還未畢業的大腦能思考理解的範圍。

  人潮洶湧,許柔不再搭理他。

  「我記得你們。四年前。」牛旺東的聲音輕飄飄傳過來。

  許柔猛地睜大眼睛看向他,嘴唇顫抖了一下。

  牛旺東瞧見她的反應,樂得哈哈哈笑起來,得意地騎上摩托車,噴著黑色尾氣,慢悠悠朝前開去。

  他說的是你們,而不是你。所以,他還記得許燦。

  許柔猛地回神,正好發現一輛出租車停在路口,有人下車。

  她立即衝過去打開副駕駛的門鑽進去。

  「師傅,跟著前面那個男的,快點。」她焦急地望著前方。

  「好。」鐵護欄後,戴著鴨舌帽的司機師傅發動車子。

  ……

  牛旺東始終保持著不緊不慢的車速往前開著。他那輛不知什麼年代的摩托車轟隆轟隆,卻也沒法把車速提起來。

  許柔緊緊盯著他,直到下午刺眼的光芒讓路邊的鄉野民居玻璃反光,她才猛然意識到現在已經離開了市區。

  牛旺東在往更偏遠的郊區去,但卻不是他家的方向。

  許柔隱隱約約覺得哪裡不對勁。而就在此時,她發現前方視野裡再無民居出現。

  出租車的計價器沒有亮燈,手機架上也沒有用來接單的手機。副駕駛前方的司機證明上,顯示這是一位年輕的,看似才二十五六歲的男性司機。

  許柔瞬間感覺危險,冷汗隨即沁出手心。

  她的餘光告訴她,身邊的這位司機,是一個起碼四十歲的中年男人,袖口露出紋身,鴨舌帽下露出青色頭皮,就跟光頭一樣,就跟……勞改犯一樣。

  縱然許柔已經調查牛旺成一段時間,但卻從來不知這個人正臉到底長什麼樣。

  她不知自己從何而來的勇氣,保持看似正常自然的姿勢,沒有讓視線往駕駛座那邊偏一眼。

  前方,出現一條岔路口,牛旺東往左邊的路去了。而右邊路口豎著一個牌子,寫著白河谷,是尉遲星野外訓練的地方。

  「從右邊走吧。」許柔立即開口。

  「右邊是去白河谷。」

  「上半年新修了一條路,雖然荒僻一些,但是速度更快。」許柔加重了「荒僻」這個詞,好讓對方能按照她說的來。

  她在打賭,賭這個人,這個開著完全不應該是他的車的人,壓根不知道前方路況。畢竟,一個在牢裡呆了好幾年的人,怎麼可能清楚?

  許柔拿出手機,正要撥通尉遲星的號碼,就見他的電話進來了。

  「我快收工了。你在幹什麼?」他問。

  「哦,沒收到外賣嗎?我點的是兩人份的牛肉麵,馬上送到你這裡了。」

  「許柔?」尉遲星有些遲疑,「你在說什麼?」

  「外賣啊,馬上送到你這裡。」

  「白河谷?」尉遲星的聲音變了,「怎麼回事,你現在安全嗎?」

  「不知道,可能有餐具,我忘了是不是備註過了,反正是兩人份的。」

  「好,你說具體點,」尉遲星那邊一陣騷動,聽得到旁邊人說話的聲音突然安靜了,尉遲星說話開始有回聲,明顯是外放,「另一個人是男是女?男的你就說對,女的就說不對。」

  「對。」

  「有凶器嗎?有就說A套餐,沒有就說B套餐,不清楚就是C套餐。」

  「C套餐。」

  「你能離開這個人——」

  「定位到了!一輛車,正在移動,清源農場附近。」有一個陌生男聲在旁邊喊。

  此時,出租車已經沿著白河谷的路行駛許久了。

  繞過遮擋視線的樹林,前方視野很快空闊起來,道路兩側是開荒的大片玉米地,蔥蔥鬱郁的綠色,有一人多高。

  這裡壓根沒有許柔所說的岔路。

  司機突然朝許柔看過來。而就在這時司機的手機亮起來,顯示「弟」來電。

  說時遲那時快,許柔猛地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她摔到田埂下,由於慣性,直接滾了好幾圈。她忍著頭暈和疼痛爬起來,立即跑進茂密的玉米地。

  聽到背後刺耳的剎車聲傳來,她不敢回頭。

  酷熱的夏日下午,蟬鳴聲響徹雲霄,掩蓋了許柔的腳步聲。

  她不停地改變逃命方向,卻也同時失去了方向感。這是一片茂密的玉米地海洋,擠擠挨挨的綠色葉子遮擋她的視線,也在她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道細長的割痕。

  許柔拿出藍牙耳機飛速地戴上。她發現自己的手指在顫抖,以至於戴耳機都費勁。

  果然,尉遲星第二個電話打來。許柔掛斷電話,改為微信語音。

  「我們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不要害怕。」

  許柔顫抖著雙手,給他打字,一個「好」字,她硬是花費半分鐘。

  她從來沒有這麼警覺過,在過分放大的心跳聲裡,她注意著身邊各處的動靜。尉遲星的聲音帶來極大的安慰。

  悶熱的夏季午後。風帶著高溫,吹過玉米梢,掀起一片又一片細密的海浪和呼嘯。

  目之所及,全部是翻飛的玉米葉子。似乎,從風起的方向,傳來了腳步聲。

  許柔轉身扒開一排排玉米,朝前跑去。她始終沒有方向,只能憑借本能前進,牛旺成可能會跟在她身後,也可能會在她前方出現。

  她能做的,就是向老天爺祈禱,自己跑對了方向。

  她顫抖著,從包裡拿出鑰匙,緊緊反握。她記得金特跟她說過,在關鍵時刻,鑰匙也能當防身武器。

  天邊隱隱約約傳來轟隆聲,似乎是直升飛機。

  「熱成像定位——看到你了!」尉遲星說。

  許柔拚命點頭,絲毫沒意識到她點頭,對方也完全看不到。

  「他在你身後。」

  迎著下午的狂風,許柔猛地睜大眼睛。

  「小心背後!」尉遲星怒吼。

  許柔疏忽轉身,下一秒就被從竄出的黑影撲倒在地,壓壞一片玉米桿。

  牛旺成掐住她的脖子,喘著粗氣,「說,你跟她什麼關係?」

  「你殺了她!」許柔奮力掙扎,情急之下抬手反抗,拿著鑰匙劃過牛旺成的臉。他臉上很快出現一條血線,往下滴血,讓扭曲的表情更加猙獰。

  「我是殺了她,你又跟她什麼關係!」

  許柔目眥盡裂,壓根說不出話,但拼盡全力在對方臉上又留下幾道血痕。由於缺氧,她開始感覺自己整個人跟墜入黑洞一樣,越來越沉。

  「背地裡調查我——你跟她什麼關係!」牛旺成暴怒。

  天邊的轟鳴聲越來越近。

  許柔仰著頭,模糊的視線裡看到掃起狂風的直升機。從直升機上降下來軟梯,靠近地面,尉遲星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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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8 00:11:19 |只看該作者
第43章 誤會

  傍晚五點。

  潘凱扶著才做好孕檢的妻子從醫院電梯出來,就看到幾個警察和醫生護士擁著一個擔架床急匆匆跑過。他抬頭就看到那個女孩滿是血跡卻又十分蒼白的臉。

  那竟然是許柔。

  「怎麼了?」錢嬌問出神的丈夫。

  「沒什麼。」潘凱笑了一下,「我突然想起來工作上有點事,得回公司一趟。」

  「那你先去吧,我自己回去。」

  「好的,」潘凱把裝孕檢資料的袋子遞給妻子,「我忙完就回來。」

  燈光熾亮的急診室。

  「輕微脫水,軟組織挫傷,但是驚嚇過度。她需要好好休息。」瞿醫生取下聽診器,看向守在旁邊的尉遲星和郭元天,「你們倆還好?」

  「我沒問題。」郭元天搶先回答,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挺起胸膛,讓制服更加帥氣。

  尉遲星陡然鬆一口氣,靠向柱子,緊繃的神經驟然懈下來,臉上難得露出疲憊的神色。

  「那個,那個——」旁邊的小護士小心翼翼地指指尉遲星的手。由於尉遲星曾經的黑臉歷史,她到現在還是有點怕他。

  尉遲星戴著黑色手套,但是很明顯他的右手手套都快濕透了,不是水,是血。

  「快點,」瞿醫生一看就皺起眉頭,拿剪刀幫他脫手套,「手傷了你不知道?」

  「沒注意。」尉遲星說。他的確沒有注意到,反正右手之前神經受損,痛感也不明顯。

  還好,拆開手套發現尉遲星的手只是被劃了一條口子,現在已經開始結痂。

  瞿醫生轉身去拿藥,郭元天立即上,「你今天啥時候下班——」

  瞿醫生瞪了他一眼,轉身推門進「僅醫護人員通行」的走道。

  郭元天喜形於色地回來,哼著歌,簡直眉飛色舞,開心得都找不到北了,「哈!她瞪我了!她終於又瞪我了!真想聽她再罵我!再接再厲!認真工作的男人就是最帥的!加油郭元天!」他給自己打氣。

  尉遲星用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著郭元天,這位男士已經得瑟得快要當場跳踢踏舞,但注意到憔悴的許柔,他還是咳嗽咳嗽,老老實實地安分下來,不再作妖。

  ……

  時間就這麼從匆匆過去。

  郭元天靠在尉遲星肩頭睡醒,看時間已經是午夜三點。

  「嘶,脖子睡扭了。」郭元天僵硬地坐直,活動活動肩膀,身上蓋的是瞿醫生下班時拿過來的毯子。

  「回去吧。這邊沒事。」尉遲星遞了一瓶水給他。

  「謝謝。」郭元天打了個哈欠,隨意地說道,「我不回去。」

  「瞿醫生已經下班了。」尉遲星提醒他。

  「我知道啊,你不還在這裡等著嘛。」郭元天喝口水,瞇瞇眼睛,「我要是回去了,你可就沒證人了。」

  「我要什麼證人?」尉遲星覺得莫名其妙。

  「上周立交橋遇襲,這周玉米地抓犯人——許柔還躺這兒了,你當我傻白甜?」郭元天雖然睡眼惺忪,但是表情卻明擺寫著——尉遲星和許柔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可能有生命危險,「萬一我回去,你這邊又出啥問題,我結婚時候伴郎到哪兒去找啊?」

  「嗨。」尉遲星百感交集,他不是一個習慣於情緒外露的人,雖然一時心頭冒出很多想法,但片刻後,他卻只選擇當中最簡樸的一句,問道,「你要結婚了?」

  「當然要結婚啊,開玩笑,我看到咱們瞿醫生的第一眼,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我都算過命了,先生說我八十歲之前肯定能結婚。」郭元天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

  「八十歲?」尉遲星蹙眉,想確定一下他沒聽錯。

  「對,」郭元天拍拍他的肩膀,商量道,「這個當伴郎呢,是得未婚的。所以你到時候注意一下,別結婚。總之沒關係的,我比你大,我比你先結婚也是理所應當的。」

  「……」尉遲星把小護士給的頸枕遞給他,「別說胡話了,再睡會吧。」

  ……

  早上七點。

  一夜未睡的尉遲星等到了一個人——派出所陳警官。「許柔這好些了嗎?」

  「還行。你怎麼來了?」尉遲星示意他小點聲,然而許柔還是被吵醒了。

  「有消息了?牛旺成招了?」她起身就要下床。

  尉遲星立即按住許柔的手,「別動,你在打吊瓶。」

  許柔一臉急迫,「他承認了吧?他殺了我妹妹,他親口說的!」

  這最後一句話出來,郭元天滿臉震驚。他萬萬沒想到許柔竟然會牽扯進殺人案裡。作為八卦天才,他確實探查到很多消息,連許柔的閨蜜叫周圓圓都知道了,但是他沒料到許柔不是獨生子,還有個妹妹,一個未成年就夭折的妹妹。

  尉遲星無奈,只能看著老陳,「老陳,現在什麼個情況?」

  「我的確是特意過來說這事兒的。」陳警官咳嗽了一聲,看著許柔,「牛旺成招了,殺人案。許柔你立功了。」

  許柔眼睛一亮,臉上出現了似悲傷又似欣喜的表情。

  「但是,他殺的人不是許燦。」這是陳警官的後半句。關於許燦,陳警官也一清二楚。

  許柔愣住,然後臉上出現了古怪的笑容,「這不可能的。」

  「真不是你妹妹。」陳警官強調。

  許柔看出他不是在開玩笑,表情從不可置信到五味雜陳。「不可能啊,你們搞錯了。他掐著我的脖子,問我跟許燦是什麼關係——」

  「他下手殺的也是女高中生。四年前那孩子家人報了失蹤,一直沒找到,都以為是被人販子拐走了。沒成想是被強姦殺人拋屍,我同事已經連夜趕去拋屍地點,也找到人了。」陳警官繼續說道,「是牛旺東心虛,以為你是那女孩的親屬,在調查他的事情。」

  「這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這麼巧呢?」許柔喃喃念著,慢慢變得激動,「他肯定是撒謊。就是許燦,肯定是許燦。不可能是另外一個女孩!」她起身拔掉手上的針頭,帶出血絲撒在病床上。

  「許柔你冷靜。」尉遲星抓住她的胳膊,「警察都是專業的,不會出現這樣——」

  「我不信!」許柔絲毫不顧其他,近乎歇斯底里,憔悴又慌亂,「我要親自去問他!你們都被他騙了!不要相信他任何說辭,他肯定會說謊脫罪!」

  急診室裡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許柔吸引過來,都紛紛站起來看熱鬧。

  「許柔,你好好聽我說——」

  「那就是他殺了兩個人。我沒有錯,他承認殺了許燦!他承認!」許柔面色潮紅,眼神憤怒,「你們相信他,為什麼就不相信我呢?我妹妹怎麼辦?她怎麼辦?」許柔崩潰地摀住臉,終於痛哭出聲,「許燦怎麼辦?!」

  多日以來的壓抑與傷苦,讓她再也承受不住。

  尉遲星掩去神色裡的痛楚,坐到床邊,將許柔靜靜地摟進懷裡,在她耳邊低聲安慰。他不能失去控制,他必須頑強地讓許柔重新振作起來。

  郭元天看著,一聲沒吭。

  急診室門口突然出現幾個人。是一對中年夫妻,外加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由一個年輕警察領著進來。

  進來後,三個人就直奔老陳這邊而來。

  「那個……我通知了家屬,他們硬要過來看看這個,這個誰,抱歉我忘了名字……」年輕警察抓抓頭,剛剛畢業不久,他還不擅長處理被害人家屬的要求。他只是打了個電話,沒想到對方一家子都務農,早就起床做農活,放下鋤頭二話不說就立馬趕過來。路上,他們也聽說了許柔的事情。

  許柔從繚亂的髮絲裡看到那對中年夫妻。那個失去孩子的母親一看到許柔就連連作揖,抬腿就要跪下磕頭。

  「阿姨您別這樣。」郭元天立即上前將她扶起來。這位母親抬起臉來,也是一張悲慼難過卻又欣慰的臉。

  她的欣慰是許柔給的。

  許柔知道自己此刻就跟一個瘋子一樣,但看到那個阿姨,她慢慢地安靜下來。

  頭髮花白的老太太走到許柔面前。

  「大媽您慢點。」尉遲星起身讓位,扶著老太太坐下。

  老太太伸出做了大半輩子農活的粗糙的手,摸上許柔的臉,為她擦乾眼淚,「孩子,謝謝你。」

  許柔抖了抖嘴唇,卻說不出話。

  「別灰心,正義總會到來的。」那位老太太慈祥地摸著許柔的頭髮,「老天爺會保佑你。」

  曾經,他們也對孩子的失蹤感覺無望,而現在許柔幫他們找到真相。將來,許柔期盼的真相也一定在路上。

  許柔哭泣著,被老太太擁入懷中。

  走廊上,一個住院保胎的孕婦頂著肚子,由母親扶著散步到這裡。「哎,你好啊。」她跟站在急診室門口的一個男人打招呼,「你是錢嬌的老公吧?我們是一個孕婦群的朋友。錢嬌也來醫院做檢查了嗎?」

  「我是來領檢查報告的,有事先走了,再見。」男人勉強笑了一下,轉身匆匆離開。

  「奇怪。」孕婦摸著肚子,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男人離開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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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8 00:11:35 |只看該作者
第44章 潘凱

  正義總會到來的。

  回家的路上,許柔看著窗外,一直想著這句話。但事到如今,她卻又不得不懷疑,對於許燦的離開,她是不是小題大做了?她不光在折磨自己,也拖累了尉遲星。

  他從來沒有怨言。

  「尉遲星,我——」

  「那是閔霞?」

  兩個人同時開口。

  許柔面露疑惑,尋聲望去,她家單元樓門口站著一個人,竟然是閔霞。

  「不用這麼驚訝,我其實也不想過來。」閔霞看到他們下車便走過來,的確不想多留,「我打電話去了實驗一小,才知道你住這。」

  「有什麼事嗎?」許柔問道,「上樓吧,上樓再說。」

  「不用。」閔霞從包裡抽出一個舊舊的語文作業本遞過來,「這段時間因為陽台漏水,我翻修了閔柯的房間,拆到壁櫃,發現縫隙裡掉落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有這個默寫本。」

  見許柔皺眉,閔霞繼續說道,「這個本子就寫了幾頁,你看看最後一次默寫吧。」說完,她就要離開,「其他的,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也別問我了。」

  許柔翻開那個默寫本,看到了最後一次默寫後,許燦的字跡。

  ……

  「雞鳴外欲曙,新婦起嚴妝……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孔雀東南飛》,這是作業本上最後一次默寫的內容。

  許柔放下作業本,周貴兒踏著抱枕,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過來坐到她腿上。

  「高二語文上,第一單元的課文,算時間應該是九月底,十月初。」尉遲星查閱手機。

  「我妹妹當時是小組長,這大概是她在學校裡最大官職了。」許柔歎了口氣,似笑非笑。

  兩個人加一隻貓同時看向小圓桌上攤開的作業本。

  默寫段落下方,有一行字:「我最後問一次,你怎麼想?」

  另一段完全不同的紅筆字跡寫著:「咱倆真的不適合,普通朋友就挺好的。」

  這是許燦的字跡。

  所以,在眾人都以為許燦和閔柯開始談戀愛時,許燦壓根沒有答應閔柯。

  她拒絕了他。

  他們根本就不在戀愛。

  經歷過早上的歇斯底里,許柔現在冷靜異常,她坐在沙發上不聲不響地盯著那個作業本,半晌才說道,「許燦不喜歡他。」

  「但是這就說不通許燦背包裡的安全套,也無法解釋他們一起去鐘點房了。」尉遲星微蹙眉頭。

  證據是不會說謊的。可能許燦後來改變了想法。但是如果要陰謀論一下,那麼就是——有人希望所有人都認為許燦和閔柯在談戀愛。

  「我要再找一下藍曉穗。」許柔說。

  他們的重點一直在許柔出事的當晚,現在應該聯繫起閔柯出事來看了。

  兩個小時後,視頻連線當中。

  「哎呀,我真想不起來多餘信息了。」視頻另一端,藍曉穗穿著睡衣,披頭散髮,黑眼圈濃重,「問也是白問。昨天我直播到半夜三點,姐姐你真的問別人去吧。」

  「麻煩你再想想。許燦真的在跟閔柯談戀愛?」許柔認真地問,扒拉開在攝像頭前探頭探腦的周貴兒的大臉。

  「是啊,他們天天在一起。」藍曉穗打了個哈欠。周貴兒也打了個哈欠。

  「那是因為他們是學習互助結對子。」許柔找到理由。

  「閔柯出事當天,你在哪兒?」尉遲星突然說道。

  「我都說了,我在回家的——等等,你說閔柯?」藍曉穗總算清醒了點。

  「對,閔柯。晚上九點,晚自習時間,他不在學校教室裡自習,而是出現在學校外面的粉黛亂子草地。當時,你在哪兒?」

  「……我,我在上晚自習啊。」藍曉穗磕磕巴巴,神色閃爍,「跟大家一起。」

  出於從警敏銳感,尉遲星打斷她,「你也在草叢?」這是最方便的詢問辦法,直接甩出最大的「黑鍋」,對方勢必會立即反抗說出更多的洗白理由。

  藍曉穗的臉上,有一瞬間寫著震驚與空白,她突然間想起那天問尉遲星的號碼,尉遲星說是110——他是警察。

  見藍曉穗遲遲無法恢復正常狀態,尉遲星繼續道,「那片草叢是小情侶常約會的地方。所以,你也去見當時的男朋友了?」他頓了頓,「說『是』或『不是』就行。我對你談戀愛的內容並不關心。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見到閔柯。」

  「我……的確見到閔柯了。」藍曉穗的聲音跟蚊子似的,「他一個人呆在草叢深處。但是我根本沒有過去,因為當時我還沒下草地,就看到村委會的人在電線桿子上貼什麼傳單,端著漿糊……」

  「他們還問怎麼現在就放學了,大晚上的出門不安全。我怕老師知道,就趕緊回去了。」藍曉穗急於為自己辯解,「我絕對不會做害人的事情,你們要相信我。反正不管是閔柯還是許燦,都跟我沒關係。」

  「閔柯當時是什麼狀態?發病了?」

  「他……我不知道。」藍曉穗越說越意識到自己有了某種嫌疑,「我不是見死不救的人,姐姐。你們千萬不要跟別人說我——不對不對,錯了錯了。你看我這沒睡好,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反正當時閔柯好好的呢。」

  許柔冷靜地看著藍曉穗在那邊擦汗。對方的話,只能信一半。「同學們說起許燦和閔柯的事情,許燦生氣或者反駁過嗎?」

  「我們的確經常開許燦和閔柯的玩笑。好像最開始她會反駁,但是後來就當沒聽到了。反正這種事,就算有也不會承認。」

  「對關係好的同學也不會承認?許燦沒對你說過?」

  「沒有。他們在一起……」藍曉穗皺起眉頭,「好像是誰告訴我的。」

  「誰?」許柔坐直身子。

  「我想想,陸翔、孟以萌……不對,是潘凱。」藍曉穗重新抬起頭,「潘凱跟我說,許燦和閔柯談戀愛了。沒人不會信的,潘凱跟許燦關係最好。」她豎起三個指頭,「我發誓,真的。這點我絕對沒騙人。騙人的話——我明天就被抖音封殺。那五十六萬粉絲我都不要了。」這是她對自己最重的懲罰。

  許柔看得出來她說的應該是真的,「可是他說,你跟許燦關心更好。」

  「他說這話也不怕扯著蛋。」藍曉穗氣得冷笑,「如果不是閔柯,我都懷疑他跟許燦談戀愛。警察哥哥,你去查查潘凱,他肯定有問題。」

  所以……

  許柔皺眉喃喃念道:「潘凱。」

  連日陰雨後,天空終於放晴。

  16號線終點站,工作日的下午乘客不多。

  潘凱站在安檢口,「麻煩包檢一下,謝謝。」這是他重複了無數遍的台詞,是他重複了無數遍的一天。

  「潘凱,下班去吃小龍蝦?」坐在監視器前的同事問,「叫上錢嬌一起唄?」

  「孕婦哪能吃小龍——」潘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同事看著他僵得都忘了提醒乘客安檢,也微微起身順著潘凱的視線看去。

  一個漂亮女人。

  一個漂亮女人在空蕩蕩的地鐵走道裡走過來,腳步聲迴盪在這熾亮的空間裡。她穿著白襯衣和長裙,掐得腰盈盈一握。頭髮也梳得妥帖,沒有一絲亂髮。只不過——襯衣領口,露出她被掐得青紫發紅,依舊能依稀看得出手指印的脖子。

  同事第一反應是又有人跑來地鐵站拍短視頻了,可是環顧四周,沒有人舉著自拍桿。

  那一瞬間,潘凱臉色蒼白。

  四年前,許燦十七歲生日,晚上請了要好的朋友們一起吃飯。許家父母在廚房裡忙活著,許燦和許柔穿著一模一樣的裙子——也就是許柔今天穿的這套衣服——笑鬧著在客廳裡打氣球。潘凱被許燦提前喊過來幫忙當苦力,爬著梯子粘氣球。

  他看著許燦摟著許柔的脖子,兩人一起哈哈大笑著摔到成堆的氣球裡。那時候,他不覺得許燦和許柔長得像——姐姐比妹妹長得可好看太多了。他也不止一次因為說出心裡的實話而被許燦追著打。

  而現在,他突然發現記憶裡的許燦和許柔其實很相似。起碼就此刻,許柔朝他走過來,讓他一瞬間以為許燦走過來。

  這讓他的臉色愈加蒼白。

  許柔走近,微笑著問:「有時間嗎?想找你聊聊。」她脖子上的傷痕非常刺眼。

  潘凱瞅了一眼好奇看過來的同事,「我以為上次已經說好了。」

  「半個小時就行,我在旁邊等你。」許柔說完就朝不遠處的長椅走過去。

  ……

  請同事幫忙換班,潘凱坐到許柔身邊,看著路過的行人。

  許柔收回視線,儘管有各種各樣的想法,但是這一刻,她的心裡某個地方柔軟了一些,也模糊地出現某種對人性的期待,讓她選擇最善意的那條路——不虛與委蛇,只是明明白白地說,「藍曉穗說當初聽你講『許燦和閔柯在談戀愛』的。我來問問你。」

  潘凱挪開視線,「她記錯了吧,許燦自己跟她說的。」

  許柔一動不動地看著他,「閔柯的姐姐最近發現閔柯當時的作業本。閔柯表白後,許燦拒絕——」

  「他肯定表白了不止一次……慢慢相處著,就有好感了。」

  這就是潘凱的回答。

  許柔抿緊嘴唇,眼神也逐漸冷下來。她一直沒有說話,待調整到表情不會洩露一絲情緒,她將包裡的照片拿出來放到潘凱面前。

  潘凱有些愕然,他當然認識這個女孩子,是上次許柔在醫院裡探望的那個植物人朋友。

  「從這張照片,你能看到什麼?」許柔的聲音平到聽不出起伏。

  「……你朋友。」

  「還有呢?」

  「……好像是德臨高中。」

  許柔繼續等著他說下去。

  潘凱只能再次觀察著照片,終於,他終於發現在那粉色草叢裡一前一後兩個背影。他的神情有一瞬間凝滯。

  「一個高中生往草叢裡去,一個男人跟在身後……一個小時後,許燦遇害。你覺得……巧嗎?」許柔反問。

  潘凱喉頭滾了滾,澀然道:「如果你懷疑照片裡的高中生是許燦,那你應該去問你朋友。」

  「我想問,但就在她將照片交給我的第二天,她中毒成了植物人。就這麼巧。」

  潘凱愕然地抬起頭,一臉不可置信。

  「很驚訝嗎?我以為你不會驚訝的。」許柔依舊冷靜,「我不問你許燦出事時,你在做什麼?我想問的是,閔柯出事時,你在做什麼?」

  「……當時有流星雨,我和許燦都在天文樓。」

  「社團活動?」

  「不,因為馬上期中考試,所以社團沒有舉行活動。是我跟許燦翹課去的。當時被老師發現,還被叫家長了——這你應該知道。」

  「我知道,我父親說去找老師的時候,還遇見了你。」

  「是的,叔叔可以為我證——」

  「你為什麼要撒謊?」許柔直接打斷他,「我父親壓根沒有去學校。當時,是我去學校找老師。所以,你到底哪些話是真的?你在掩護什麼?」她步步急逼,「許燦是你認識五年的朋友。你還到我家吃過飯,你到底站在哪一邊?我不由得懷疑,照片上這個黑衣男人,」許柔舉起照片,一動不動地盯著他,「是你。你跟蹤她,然後把她推到了河裡!」

  潘凱抬起眼睛來,眼裡佈滿血絲,聲音顫抖,「就這樣生活下去不好嗎?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許燦不是別人,是我的親妹妹。我看著她長大——你作為一個馬上即將為人父的人,也體會一下我父母的感情,想想如果你的孩子被人害死是什麼感覺!」許柔如鯁在喉,壓抑自己的憤怒。

  「這些年,我沒有一天不在後悔,為什麼沒有早點去找她。如果真有人害了她,我不敢想像當時她多麼恐懼多麼絕望——她明明應該像你和藍曉穗一樣平安遂順,完成學業,成家立業。」

  她站起來,突然彎著嘴角奇怪地微笑起來,「看到我脖子上的傷了嗎?還有我手腕上的紗布。」她一字一句地說道,「許燦根本就不是意外落水。如果是的話,我就不會在調查的時候出這些事情,被人襲擊,被人跟蹤——有人根本不希望我繼續調查下去。」

  「但是我絕對不會放棄。正義總會來到。我相信這句話。我能把四年前另一個女孩被害的線索找出來,我就能找到許燦的真相。就算不是我,將來也肯定會有人發現其他蛛絲馬跡。我賠上這條命,都要把她的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或許不止她,還有黎斯語。」

  潘凱抖了抖嘴唇,垂眸,連睫毛都在顫抖。

  「我希望你沒有說謊。但這只是個笑話。」許燦將照片放到包裡,「我不會來找你了。我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要不然你聯繫我,要不然警察局再見。」

  ……

  一天後,特警隊訓練室。

  尉遲星從跑步機下來,拿毛巾擦擦脖子和鎖骨上的汗珠,擰開一瓶礦泉水。

  「特訓都結束了,還這麼認真啊?」郭元天在他旁邊坐下來,「待會借你腹肌給我拍個照啊。」

  「拍你自己的。」

  「我最近吃胖了,脂包肌,都看不到了。」郭元天大言不慚,見尉遲星又要走,「你又要去找老陳看卷宗了嗎?」這話成功讓尉遲星止步。

  「像這種八卦,你應該找我才對。特警、武警、刑警、民警、甚至森林警察,哪裡沒有我郭元天不認識的人?更別提跳出這個圈子,我的人脈多廣了。就路口那個美甲店的老闆娘跟超市豬肉鋪的兒子好上了,我都知道。」

  「……這就是你前幾天去做美甲的原因嗎?」

  「……我這是在維持良好的人際關係。」

  「那好,你說你八卦到什麼了。」尉遲星坐回來。

  「許柔妹妹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郭元天往他身邊湊湊,神秘兮兮道,「你知道嗎?閔柯得的是被害妄想症,不是抑鬱症。」還有潘凱啊,藍曉穗啥的,他都知道了。

  「你怎麼知道?」尉遲星抬起眉毛。

  「瞿醫生有個同學在精神病院工作,閔柯他爹也在那兒——你可千萬別跟瞿醫生說我偷看了她的通訊錄。」

  「我確認一下,」尉遲星拿出手機,調出通訊錄,「元天,周圓圓電話號碼是多少來著?」

  「13960——」郭元天突然覺得不對勁,看到尉遲星一臉「果然你也偷看了我的通訊錄」的表情,立即嘿嘿一笑,轉身就跑。

  結果他一出門就撞上了陳警官。

  「老陳串門啊。」

  陳警官一把將他拽回來。

  「幹嘛你!」郭元天一個踉蹌,還得防著追出來的尉遲星。

  「潘凱自殺了。」陳警官先說重點,觀察兩人的神色,「你們認識這個人?」

  尉遲星和郭元天對視一眼,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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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8 00:11:58 |只看該作者
第45章 柳暗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許柔站在窗前,看著雨幕中的杉樹,一動不動。許家父母在獲知消息後,便要來臨城,但由於工作安排不過來,只請到兩天後的假期。

  許柔腦海裡依舊是那天去派出所時,潘凱家人撕心裂肺的哭泣。

  「他吃了安眠藥……手機備忘錄……對不起,是我把她推到河裡……」警察說著什麼,許柔失神到只有片段的記憶。

  有年輕警察不明白前後經過,「這是什麼意思?」

  「他承認了,他承認殺死我妹妹。」

  那一刻,許柔心頭轟然一聲,有什麼東西崩碎,化作塵埃。可是她一點都沒有感到高興,只有擺脫不掉的疲憊與悲傷。

  「是她逼潘凱自殺。讓表舅把她抓起來!她是兇手!」 錢嬌捂著肚子,由家里長輩扶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旁邊有兩個女警在勸導。

  「你個害人不淺的婊子!」潘父舉著拳頭砸過來,被尉遲星衝過來攔住。場面頓時亂做一團。

  這畫面逐漸扭曲,逐漸陰暗,就像被太陽曬融化一般,失去形狀,被揉成一團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如石頭慢慢沉入水底,沉寂在許柔的眼中。

  「許柔,待會我們去吃啥來著?」周圓圓從房間裡探出頭來。

  許柔回神,「點外賣吧,雨還沒停。」

  「好,那我今天不洗頭了。」周圓圓走過來,打量許柔的神色,「兇手都抓到了,你為什麼還不開心?」

  是啊,為什麼她還是不開心?

  「理由,我想要一個理由,他為什麼會對許柔下手?」

  「額……他都已經以死明志了,就是他下手的。如果不是他,他還自殺幹什麼?」周圓圓抓抓腦袋,「他對許燦因愛生恨?」

  「如果是喜歡,為什麼要造謠許柔跟別人在一起?」

  窗外一個驚雷,周圓圓眼睛一亮,「因為他希望別人能將許柔的死和閔柯的死聯繫在一起。讓所有人以為許燦是為了閔柯而自殺。」

  「對,這樣他就能脫罪了。可是這依舊解決不了他下手的動機。」許柔喃喃說。

  ……

  另一邊,特警隊。

  「今天是個好日子啊好日子——你擺著張苦大仇深的臉幹什麼?」

  郭元天洗漱回來,就看到尉遲星躺在床上,枕著胳膊沉思。

  「能不能心潮澎湃一點?破了個大案!得勁!」他坐到自己床邊,脖子上搭著毛巾,頭髮還在滴水。

  「你不覺得他自殺得很突然?」尉遲星坐起來。

  「大哥,許柔都把他揭發了,他以命償命很自然啊。」郭元天攤開手。

  「原因?你忘了他還有不在場證明,在操場和同學打籃球。」

  「推人下水就一瞬間的事情,還跑不回操場麼?他借口尿遁都能幹完這事兒。你為個殺人犯開脫幹什麼?」郭元天拿過尉遲星的杯子,將水倒進自己的杯子裡,喝了一大口,「靠,你大半夜的喝茶?不睡覺了?」

  「……我讓你喝的?你自己去倒水啊。」

  「飲水器沒水,再說都要熄燈了,誰還出去餵蚊子。」郭元天躺到床上,開始張羅著貼面膜,「還有,就算是不在場證明,也可以偽造。」

  「我只想搞清楚整件事情的來由經過。」尉遲星皺著眉頭,「或許,他這麼匆忙地自殺,是想掩護某個人。」

  「你甭琢磨了。貼面膜嗎?」

  「不貼。」尉遲星出門去換飲水器的水。等他回來,看到一屋子的隊友都被郭元天帶得躺在床上敷面膜。

  而同時,熄燈哨響了。

  「尉遲星關個燈啊,謝謝。」有人含糊地說。

  第二天,上午。

  周圓圓一邊端著碗吃麵條,一邊好奇地看著尉遲星在客廳裡架好一張小黑板。周貴兒嗅了嗅小黑板的木頭支架,開始在上面磨爪子。

  「你要幹什麼?」周圓圓問。

  「重新分析案情。」尉遲星說。

  「果然不是一家人就不進一家門。」周圓圓換鞋打算出門。已經十點,她上班遲到了。不過還好,一個月有五次遲到機會。她突然扭頭,「我總感覺你長得像誰,挺眼熟的。」

  「明星?親戚?」尉遲星笑著打趣。

  「不對。」周圓圓想了想,「你是本地人嗎?讀的哪個大學?」

  「他是警校畢業的。」許柔從房間裡出來,「不可能是咱大學校友。」

  尉遲星眼神一動,這個話題的走向有點危險。

  「那高中?初中?或者小學,幼——」周圓圓掰著指頭數。

  「沒有。」尉遲星打斷她,微笑著,「如果真是同學,那我也會記得。」

  「哦,也是。就你這模樣的,放哪兒都是校草吧。不可能我記不住的。啊。再見!」

  「再見。」

  關上門,許柔和尉遲星正打算重頭捋一捋案子,就聽見大門突然被敲響。

  「快點,尉遲星!」周圓圓氣喘吁吁地推開門,「我報警,樓下有個變態!」

  尉遲星和許柔連忙下樓,結果發現周圓圓說的變態是郭元天坐在小孩玩沙的場地裡,靠著滑滑梯睡著了,風將他T恤吹開,露出肚子。

  「不是昨晚你那杯茶,我能大上午的打瞌睡麼?」回到家,郭元天一邊喝水,一邊打量著客廳的擺設。周圓圓收到組長的電話,已經趕去上班了。

  「許柔,你家挺溫馨啊,養貓呢還。」郭元天注意到貓爬架與地上的毛絨老鼠,沒注意到的是周貴兒躲在窗簾後面露出眼睛暗中偷窺他。

  「你過來幹什麼?」尉遲星問。

  「來幫忙啊。」這種八卦時刻,郭元天是不會錯過的。他假模假樣上來就將黑板支架關節都擰了一遍,又朝許柔眨眨眼睛——知道這時候對尉遲星下手沒用,搞定許柔就行了,「尉遲星跟你說過沒?我很快就調查到閔柯得的是精神分裂症。」

  「……那你坐吧。」許柔指指沙發。

  「好勒。」郭元天麻利坐下,拿起瓜子,翹起二郎腿,「開始開始!」注意到尉遲星的眼神,他又默默把二郎腿放下了。

  「首先,是照片引出問題。」許柔在黑板上寫字,「然後是四年前的案件,我妹妹,閔柯。」

  「照片在哪兒?」郭元天壓根不問照片的內容和由來。

  「桌上。」許柔說。桌上堆滿了各種資料。

  尉遲星接著把藍曉穗和潘凱的相關描述寫在每個名字的下面。

  許柔掏出一個錄音筆,她對所有的談話全部錄了音,重新核對一遍細節。

  「許燦,閔柯,被旁人以為是在談戀愛。謠傳者,潘凱。」許柔說道。

  「如果說是謠傳,那就要解釋清楚,避孕套,以及開房經歷。」郭元天說。

  「避孕套有可能是潘凱放到她書包裡的。」許柔說。

  「那開房經歷?」尉遲星問。

  「他們有沒有可能是開房去學習?」郭元天盡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單純。

  「……你開房是去學習?」尉遲星反問他,控制自己的思緒不被打亂,「現在能確定的是,許燦是他殺。許燦和閔柯都出事在同一地點。」

  「但是閔柯是心臟病發去世。這點有他家裡人證明。」許燦在黑板上閔柯名字旁邊的「心臟病」幾個字下劃了橫線。

  「是什麼引發他心臟病?」郭元天走過來。

  「他是先天——」許燦補充完信息,突然愣了一下,「引發?」這倒是她從來沒有考慮的問題。

  郭元天一副「果然你們不知道」的表情,拿過筆在黑板上將「先天性心臟病」和「被害妄想症」連線,「因為被害妄想症發作了。」

  「不對。許燦出事後,我也見過閔柯的媽媽。她說閔柯當時只是單純心臟病發作,因為不舒服,還給她打電話。等到她讓老師趕過去,閔柯已經出事了。你說被害妄想症發作,是誰告訴你的?」

  「閔柯他爹啊。」郭元天滿意地看著自己在黑板上的添磚加瓦,「閔家當時都能把精神分裂症說成抑鬱症——怎麼可能會告訴所有人,她兒子是被害妄想症發作引發心臟病的?」

  尉遲星突然想起什麼,在藍曉穗的名字下寫了「通緝犯傳單」幾個字,「我查了一下,當年那個時間段,正好臨城緝捕通緝犯,村委會貼的傳單就是通緝令。藍曉穗說的就是這個。聯繫起來看,假如元天說的是真的,閔柯被害妄想症發作,引發心臟病,那麼當時他給自己母親打電話,聊的是什麼?」

  「有人要害他。」許柔盯著「通緝犯」三個字,臉色白了。

  「這就是狼來了的故事,閔柯有多次認為有人要害他的『前科』,所以,當時他再怎麼說,家裡人也只會認為他是單純犯病,出現妄想幻覺。」郭元天恍然大悟,用胳膊肘拐拐尉遲星,「你看了那麼多卷宗,當年熱門通緝犯——」

  「有三個是臨城最關注的。」尉遲星寫下相關信息,「第一個,越獄犯,從周橋監獄逃跑,全城通緝,後來在十公里外的山裡找到了。」

  「這是你參與抓捕的吧?當時。」郭元天抱起胳膊。

  「對。」尉遲星說,「第二個,盜竊逃逸。我覺得重點是第三個,持槍搶劫,殺人逃逸多年的重犯。被他殺害的有三人——其中一個是崔潛的父親,還有一對夫妻。」他在黑板寫下崔潛的名字,「當年崔潛參與抓捕這人,雖然落了空。」

  「崔潛?」許柔很驚訝。

  「對,那個通緝犯殺害了他的父親,竄逃多年。今年,是他追訴期最後一年。」

  「有沒有可能閔柯見到了這個人?一個殺人通緝犯?」許柔愣了愣,「他遇到這個兇手,嚇得給他媽媽打電話,說有人追殺他。然後通緝犯殺死了閔柯。」

  「如果這樣的話,怎麼解釋他是因病而死?而且如果通緝犯要下手,何必要等他打電話?通緝犯不知道閔柯有被害妄想症,只會認為他在說真話,那麼如果我是兇手,我會直接動手。」尉遲星說。

  「那就是,通緝犯因為被警察追捕,顧不上閔柯就跑了。」郭元天說,「這樣,閔柯就還是被嚇死的。」

  「就算是這樣,跟許燦有什麼關係?」許柔不明白,「許燦當時不在這片草叢裡,她跟潘凱一起逃課去了天文台,看流星雨。」

  尉遲星眼睛突然一亮,「夜視望遠鏡。天文台肯定有夜視望遠鏡。」

  「臥槽。案中案。」郭元天站起來,感覺自己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許燦和潘凱看到了殺人兇手?哦不對,把閔柯嚇發心臟病的通緝犯?」

  「這也不對勁。如果是這樣,許燦和潘凱為什麼不報警?」許柔緊鎖眉頭,「潘凱我不確定,但是許燦肯定會報警。她是一個見義勇為的人。」許柔突然感覺渾身的血都朝頭頂湧過去,機械地重複道,「見義勇為……見義勇為……」

  許燦,是一個大大咧咧,調皮馬虎,但是關鍵時刻絕對會見義勇為的女孩。

  「難不成,通緝犯是潘凱的親戚?」郭元天打了個響指,「所以潘凱要隱瞞這件事,但是許燦非得要說出來,於是潘凱選擇殺了許燦。」

  「不存在這回事兒。」尉遲星說,「崔潛追捕他這麼多年,說過那個通緝犯沒親戚。」

  「親戚」兩個字盤旋在許燦的腦海裡。再次抬起頭來,她臉色蒼白,嘴唇震顫,看著黑板上崔潛的名字,「昨天在派出所,錢嬌說讓表舅來抓我——她的表舅是誰?」

  通緝犯如果出現在那片草地,那麼追捕通緝犯的人,也可能會出現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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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花明

  「崔潛,這怎麼可能呢?怎麼會是崔潛?」放下手機,郭元天震驚得無以復加,「錢嬌沒表舅,但潘凱的表舅是崔潛!」

  縱然做好的心理準備,但是許柔還是第一時間看向尉遲星。

  崔潛,對於尉遲星有著非同尋常的意味。崔潛,是他在學校時仰望的優秀前輩,是工作後惜才而多次提點他的前輩。

  尉遲星的臉色有些灰白,他看著畫滿線條的黑板,最終指向崔潛二字——那個叫他珍惜肩頭榮譽的人。

  注意到許柔關切的目光,尉遲星勉強笑笑,「沒事。」

  「其實都是我們的揣測。」郭元天的眼珠飛速轉著,「假設的前提是,崔潛為了追殺父仇人去了郊區草地,遇到閔柯,把他嚇個半死。這個過程被許燦和潘凱看到了。潘凱認出是自己的表舅,然後不允許許燦說出來,為了遮掩,他就殺了自己的好朋友——這也說不通啊,不就是嚇個半死麼?這有啥不能說出來的?還得栽贓陷害許燦跟閔柯談戀愛自殺。」

  「難不成,是崔潛發現了通緝犯,然後意外殺死了通緝犯?」許柔揣測,「這樣就有遮掩的理由了。許燦肯定還是希望報警,結果就被殺了。」

  「如果真的早就緝兇成功。他何必現在趁著還能走動,辭職去緝兇?」尉遲星淡淡說。

  「那麼,他撒謊了。」許柔說道,「他並不是要去緝兇,而是另有目的。」

  「崔潛啊!榮譽警察!滿門英烈!為了查案,不談戀愛不結婚,還失去一條腿,搞得差點癱瘓——這種人怎麼可能犯罪?」郭元天把他的頭髮薅成了雞窩。

  「直接問他就知道是不是了。」許柔說。

  而在這時,尉遲星和郭元天的手機同時響起來。

  「喂?元天就在我身邊。」尉遲星說著。

  半晌,他扣掉電話。

  郭元天和許柔齊齊望著他。

  「不用猜了,是他。」尉遲星抓起沙發上的外套,「刑警隊丟槍了。」

  ……

  細雨,像銀色的針一樣將天空和特警隊外的街景染成鉛灰色。生銹的鐵柵欄爬滿薔薇,綠色的枝葉和白色的花朵如瀑布般垂下,滴著水,在這暗淡的背景裡分外惹眼。路邊細細的水流打著旋兒蜿蜒而下,將花瓣和樹葉堆積在下水道的攔網邊。

  許柔舉著一把黑色的傘,站在薔薇邊,視線越過高聳的鐵柵欄,望向特警隊的宿舍樓,三樓窗口,站著即將出發的尉遲星。

  尉遲星一邊拿著手機講電話,一邊看著窗外道路上的許柔,繼續說著,「……所以,老陳說錢嬌的父母經營一家招待所。這樣連開房記錄怎麼來的也知道了。錢嬌早在高中就跟潘凱認識,壓根不是在大學認識的。兩個未成年,躲在自家招待所……想要騙過酗酒的父親也很簡單,趁他意識不清時在自留賬簿上填寫名字就行了。」

  錢家招待所,有兩本賬簿,一本對外公開,只登記有身份證的客人。一本自留,登記所有入住的人,包括沒有身份證的,方便偷稅漏稅。而四年前警方就是在這自留本上找到閔柯和許燦的名字。後來因為這事兒,他家招待所整頓很久才重新開業。

  許柔沉默半晌,「……最大的嫌疑犯是崔潛。」

  只是,一切的原因,還得由崔潛自己解答。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逃跑?難道真的是他殺害了許燦?

  尉遲星即將出發,奉命前去尋找攜帶手槍失蹤的崔潛。根據線報,崔潛在一百公里之外的一個城市出現。

  「你……還好嗎?」許柔仰著頭望他,任由細密的雨絲在她睫毛上凝結成珠。

  「我還好。」尉遲星又有什麼沒有經歷過呢?他敬重的人犯罪了,雖說也讓他壓抑,但是比不上他愛的人犯罪給他的震撼大。

  可是話說回來,他也很失望,他終於明白重來好幾次都沒辦法查清一切的原因了。

  因為他一直相信著崔潛。現在想來,崔潛曾經透漏給他的信息,比如黎斯語和蘇鴻沒有任何糾葛,又有幾分能相信?曾經的曾經,崔潛辭職無果,擔當主要負責人,調查黎斯語被害案,結案許柔是殺人犯,這又是幾分真假?

  「郭元天跟你一起去嗎?」許柔問。

  「不,他留守。出任務時我不方便看手機,回來了聯繫。」

  「好的。」

  「注意安全。」

  尉遲星讓許柔回去,但是許柔掛斷手機,還是站在那裡沒有動,直到幾分鐘後幾輛特警車從院子裡開出來。

  許柔目送那幾輛車離開,她知道尉遲星就在車上。

  ……

  因為許燦這事兒,許柔的父母來臨城,被金特的父母熱情邀請,因此沒有住酒店,而是住在金特父母家。

  臨近開學,許柔去學校忙完報道的事情,才過來與家人相聚。

  顯然,在許柔還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就許燦的事情討論過一遍了,等到許柔進來時,客廳裡突然一陣寂靜,直到金特的媽媽,許柔三姨媽衝上來抱住許柔,像小孩子一般拍拍她的背脊,「我們家的好姑娘啊,好姑娘。辛苦你了,孩子。」

  許柔一直都很平靜,但是這一刻,她突然就收不住了,裂開嘴笑著,笑得眼淚立即湧出來。

  「沒事啊,有爸媽在。」許母也迎上來,幫許柔擦眼淚,「燦燦可算是清白了,她得多欣慰啊,有個好姐姐。」

  所有人都盡力控制住情緒,為的是不讓許柔傷心。許父也過來遞紙巾,抱住妻女。許柔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

  金特本來想過來說話,但是被三姨媽拖進廚房幫忙。

  許柔恢復如常是半個小時後。她跟母親坐在沙發上說話。許父和三姨夫則去陽台上逗鳥。金特則跑去買啤酒。

  門鈴突然響了。

  「我來開門。」許柔拉開門,看到扛著啤酒箱子的金特,以及——牽著金特另一隻手,正吃棒棒糖的奔奔。

  那個在耳語培訓中心的小男孩。

  「這?」許柔非常驚訝。

  「樓上鄰居家小孩,叫邢奔奔。」金特讓奔奔先進來,「在超市遇見的,他媽媽還在排隊買燒雞,我看他在旁邊鬧騰,就先領回來玩。你聽話啊。」

  「我聽話。」邢奔奔認真地說,彷彿為了證明他會聽話,進來後就大喊了一聲,「金叔叔好!」然後就很自來熟地脫鞋坐到沙發上,看得出他經常過來玩。他顯得比在培訓中心要歡實很多。

  「哎哎,奔奔看動畫片啊?」金父樂呵呵地過來給孩子開電視。

  「我要看《海底小縱隊》。」邢奔奔吩咐。大概是覺得手邊空空蕩蕩不舒服,他自然地將手搭到許柔媽媽的腿上,像大人搭在沙發扶手上一般。這個舉動讓許母頓時笑開了。

  「叔叔?」許柔笑了,悄咪咪跟金特吐槽,「三姨夫是爺爺輩啊。」

  「哦,這小子輩分高。」金特將啤酒拿出來放冰箱冷藏。

  「什麼輩分高,要說就說清楚。」金母端涼菜出來,在圍裙上擦擦手,對許柔說道,「免得他媽媽過來時你們驚訝,奔奔是老來子。他爹比你三姨夫都大,他媽媽生他時都四十五了。」

  許柔聞言眨眨眼,「所以,我見過他的——不是奶奶,是媽媽?五十出頭,鵝蛋臉,白淨,長頭髮挽在腦後。」

  「對,是他媽媽。你在哪兒見的?」金母很詫異。

  「在一個聽障矯正中心——」

  「對的對的,他每週去做矯正訓練。可能是因為父母年紀都太大了吧,所以這孩子先天發育不好,聽力受損,做手術放了人工耳蝸才聽得見。」金母叮囑許柔,「跟你爸媽說一聲,別待會奔奔媽過來了,大驚小怪的。上次去社區中心,值班的小伙子沒眼力勁,開口就是『奔奔奶奶好』,怪尷尬的。」

  「好。」許柔轉身去客廳。想起曾經見過的往小混混褲襠扔鞭炮的少年,她順其自然地理解成邢家父母追二胎才生下邢奔奔。

  邢奔奔依舊坐在許母身邊看動畫片,看到開心的地方還急著給許母解釋,「那個是巴克船長,」他迫不及待地揪起自己的動畫片同款T恤衫,努力用他自己的方式炫耀,「就是我衣服上的這個北極熊。他們要去章魚堡!是個超大大大大的基地!」他站起來,張開雙臂,顯示那個基地真的很大。

  許柔看著就笑了,她給母親發消息,示意母親看微信——金母的話並不適合當著邢奔奔的面提醒。

  許柔坐到邢奔奔另一邊,剝開一個山竹,問邢奔奔,「吃嗎?」

  「吃,謝謝姐姐。」邢奔奔的注意力立刻被許柔手裡的山竹吸引。他回到沙發上坐好,兩手齊齊搭在許柔腿上,像是乖巧等飯的貓咪幼崽。

  「你哥哥現在聽話嗎?沒有跟人打架了吧?」許柔笑著刮刮他的鼻樑。

  邢奔奔聽到這句話,兩眼睛撲閃撲閃望著她,突然不嚼了,就跟呆呆的松鼠一樣。

  許柔以為自己問得太突兀,就說道:「我見過你哥哥。」

  邢奔奔突然搖搖頭,一聲不吭地坐好,但他又忍不住歪頭瞧著許柔,手指迷茫地擰到一起。在家裡,他雖然知道有哥哥,但是從來不會提起,因為提起哥哥,爸爸媽媽就會傷心,就跟他自己摔跤了腿疼一樣傷心。

  而許柔這句話說出來,讓餐桌那邊金家三人齊齊停下手裡的活兒,一個接一個的臉上出現詭異的愕然。

  「說啥胡話?」金特嗆出聲,「中元節笑話嗎?」

  許柔不明所以,將山竹殼扔到廚房旁邊的垃圾桶裡,「我去年見過他哥哥。」

  「……」三姨媽試探地問,「親哥?」

  「應該是吧,長挺像的。」許柔笑了,「你們怎麼啦?」她說著夾一塊酥肉放到嘴裡。趁著開席前偷吃,是小輩們的慣例。

  「他哥,二十年前就沒了。」三姨媽擦了擦手上的麵粉。

  許柔的笑容頓時僵在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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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8 00:12:26 |只看該作者
第47章 告白

  「這不可能啊。」許柔撫著胸口咳嗽,那塊酥肉梗在喉嚨裡了,有點難受。

  金特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她,「你看到的是別人吧。」

  「去年我第一次見到邢奔奔,是他出車禍——」

  「他從來沒有出過車禍。」金特打斷她,「爹媽捧在手裡呵護得不行,怎麼可能出車禍?」

  許柔呆住,下意識喝水把那塊酥肉壓下去。

  「不過他哥是出車禍死的。」金特繼續說。

  許柔一口水噴到他臉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連忙放下礦泉水,咳嗽著到處找紙給金特擦臉。臉都嗆紅了。

  「下周我們老年交誼舞團去普陀山玩,我帶你去拜拜菩薩。」三姨媽關切地拍拍許柔的手,又對金特說,「你也去。」

  「我去幹什麼?」金特滿臉不樂意。

  「我給你求個平安符,這個要本人去才有效,誠心。你還可以幫我們拍照拿包啊。」三姨媽到處找手機,「對了,許柔來給我拼多多點一下,我要買遮陽帽。」

  「好的。」許柔現在迫切搞定自己的疑惑,「他哥車禍是什麼意思?」

  「我們也不清楚具體情況,就知道他哥哥六七歲就沒了。這種事哪會到處說。他家去年才搬過來,方便孩子上學。」三姨媽絮絮叨叨,大聲問道,「對了,奔奔,你開學要去哪裡上學?」

  「實驗一小。」奔奔稚聲稚氣地回答。

  「那就是了。他要去你們學校。你開學帶二年級是吧?那可能要帶他啊。」三姨媽說。

  許柔突然想起上學期結束時,密斯袁抱怨她班上要來一個從特殊學校過來的轉學生,應該就是邢奔奔了。

  這一切都有跡可循,但是……隱隱約約感覺非常不對勁。

  許柔再次坐到邢奔奔身邊,仔細打量他,而他正在全神貫注看動畫片。

  去年十一月十一日,她救下的那個小男孩——似乎的確沒有戴人工耳蝸。邢奔奔是家裡老來子,他有個哥哥,在二十年前因為車禍而早夭。當時六七歲。

  有一個答案,突然之前在許柔心裡躁動不安地萌芽,即將破土而出。

  許柔的心跳開始加速,腦海裡有無數思緒如游魚般飛快行進,但是完全看不清。她深深呼吸好幾次,到陽台上給周圓圓打電話。

  「喂?」程序媛周圓圓正在上班,把鍵盤敲得辟里啪啦響。

  「你二十年前出車禍的那個幼兒園同學叫什麼?」

  「啊?問這個幹啥?」

  「我想知道,你還記得嗎?快點想想。」許柔的聲音有點顫抖。

  「哦……」周圓圓絞盡腦汁地思考著,「好像叫什麼維維。姓什麼我忘了。」

  「邢維維?」許柔握住冰涼的欄杆,撐住自己虛軟的雙腿。

  周圓圓很驚喜地說她猜對了。

  而就在這時,金家大門口迎來了新客人,客廳裡頓時熱鬧起來。

  許柔看到了來接邢奔奔回家的父母。

  那是一對五十出頭的夫妻。女方中等身材,穿著一條寬鬆的黑白連衣裙,提著菜籃。而男的身材高大,手裡提著一個公文包,戴著眼鏡,頭髮茂密,卻是不自然的黑色,看得出來是染黑的,髮根有些發白。

  他像極了尉遲星,幾乎就是尉遲星的中年翻版。

  許柔突然覺得呼吸不暢,胸口彷彿壓了一塊大石頭。

  「尉遲星老師啊,」三姨媽拿出自己剛剛炸的酥肉,「你帶點酥肉回去,奔奔喜歡吃的。」

  「哪能連吃帶拿,多不好。」奔奔的媽媽笑著,眼角有溫柔的魚尾紋。

  「您姓尉遲星?」許柔媽媽有點驚訝。

  「是的,複姓。」

  許母打量著這夫妻倆,轉頭跟丈夫低聲說著什麼。

  許柔拿出手機,點開上次跟尉遲星一起拍的照片。邢,尉遲星……尉遲星。她不可置信地對了一遍又一遍。她摀住嘴,拚命不讓自己出聲。

  「您認識這個人嗎?阿姨。」許柔臉色蒼白,還是忍不住將照片給邢母看。

  邢母愣了一下,「長得好像我家老邢。」似乎這照片勾起她某種回憶,她的聲音輕起來,「這是誰?」她看著許柔,眼神溫柔又帶著擔心,「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許柔過來坐。」金特也發現她不對勁,立即將她拉過來低聲問,「你咋了?」

  「估計是暖氣太足了。」許母摸摸女兒額頭,去關空調。

  緊接著開口的是許父。他客氣地問邢奔奔的父親,「您的名字是邢世龍嗎?是不是以前臨慶油田工程部的邢工?我愛人說您妻子叫尉遲星,有印象是老同事。」

  邢奔奔的父親詫異地看著許父,摘下眼鏡,似乎也在努力辨認當年的老同事,「老許?」

  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老同事相認場面,眾人驚喜地笑著說著。

  而許柔,被金特摁下呆坐在一邊。她的眼眶發酸,酸到極致。

  為了不在家人面前失控,她抓起手機就衝出大門。

  跑出小區,許柔才慢慢靠著牆蹲下,她笑著笑著,突然淚流滿面。

  「我七歲那年,她救了我。我的第二次生命是她給的。我非常感謝她沒有放棄我。」

  「所有事情都只能放在心裡,說了怕她擔心,怕她害怕,怕她承受不來。可是從來沒有想過後退。我一旦後退,代價太大了。」

  「我們沒有在一起過……她什麼都不知道。」

  「如果你是她,你想知道嗎?」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她欣喜又難過,激動又憤恨。滿腔的自責如同一瀉千里的洪水,捲著滔天巨浪,在胸中撞蕩。

  等到那股苦楚慢慢不再如籠中巨獸般在她腦海裡咆哮,許柔開始焦躁,她非常著急,但是卻有不知著急什麼,如同洪水中抓著浮木的人,在沉浮中上上下下,找不到重心,找不到落腳點。

  ……

  一片安靜的特警隊。

  郭元天留守原地,無聊地一邊聽相聲,一邊午休。正聽到精彩處,被電話打斷了,是崗亭。

  「元天,你過來下,有個女孩子找你。」值班同事的聲音有些古怪,「你惹了什麼風流債?」

  「啊?」郭元天仔細回想著,突然心一慌,「臥槽,是她主動的!」

  他穿上鞋就趕緊出門,到崗亭口一看是許柔,這才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噓了口氣,「許柔啊,」他故意嚷嚷大聲點讓崗亭聽見,「你是來找尉遲星的吧!」說完,他才發現許柔兩眼睛通紅,跟兔子一樣,看著十分憔悴,跟葬花的林黛玉有得一比。

  「我找你。」

  郭元天愣住了。

  回到宿舍樓。許柔便爬樓邊問:「你剛剛為什麼那麼心虛?」

  「不可能。我是說,我壓根沒心虛。」郭元天硬氣道。

  「我不信,如果你真沒干虧心事,那就回答幾個問題。」許柔成功激起對方的好勝心,「別猶豫,第一時間憑直覺回答。你最喜歡的女生是?」

  「瞿醫生。」

  「你最討厭的水果是?」

  「榴蓮。」

  「尉遲星的櫃子密碼是?」

  「2946。」

  「好的,謝謝。」許柔轉身就進宿舍。

  郭元天傻眼了。

  許柔站在成排的櫃子前,「你說尉遲星以前出危險的任務,會寫遺書,對吧。」

  「姐姐誒,你找這玩意兒幹啥?」郭元天擋住尉遲星的櫃子,「再說我蒙的,瞎猜的。」

  許柔看著他,「你肯定連這一排櫃子的密碼都知道。」

  郭元天:「……」

  許柔成功打開尉遲星的櫃子,看到裡面整整齊齊擺著衣服和日用品,還有幾個摞起來的收納盒。

  「姑奶奶,我叫你姑奶奶行不行?別翻了,要不尉遲星回來要殺了我!他的東西從不讓人碰。」郭元天攔住她,連連求饒。八卦,在他這裡還是有分寸的,他知道尉遲星的底線。他自己都沒看過尉遲星的遺書。

  「責任都在我,你怕什麼?」許柔推開他的胳膊。

  很快,許柔就找到了她想要的東西——在最底下那個收納盒,打開就能看到信紙。這裡不止有一封信,大概有五六封。但是都被撕碎了,只留下一封折疊好的完整信件。也只有這封信是最短的,不過幾個字而已。

  「許柔:

  你好。

  謝謝你……

  你——好嗎?」

  這一封信根本沒有寫完,看似也壓根不繼續寫了。而其他零碎的紙條,許柔能依稀拼出幾句被反覆批注修改的話語——

  「很抱歉打擾你。我知道對你來說,這是一封陌生人的來信。而等你看到這封信,我已經不在人世了。」

  「就算知道結局,也不妨礙我做出選擇。再來一百次,我依舊會這樣做。聽到這樣的話,會感覺很奇怪吧。原諒我不能解釋。」

  「時間才是這世上最可怕的距離。在錯開的時光裡……我一直在等你。(文縐縐?)」

  「你好,許女士,我是一名人民警察。來自警方的溫馨提示:生活處處要留心,必要時撥打110……(刪,無厘頭),算了,只是想說,希望這世界能溫柔地對待你。」

  「到底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我告訴你,我的生命是因你而改變(需改)。我有很多話想說,但沒有辦法說。因為……多可笑,我不在你的回憶裡。我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

  「女士您好,我是之前排查身份證的警察。感謝您對警務活動的支持與合作。希望……祝您一切安好。」

  許柔坐在櫃子前,臉色潮紅,任淚水打濕信件。

  她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她曾經覺得自己命途多舛,可是這一刻,卻發現自己被整個世界深沉地熱愛著。

  因為天底下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尉遲星,獨一無二的尉遲星——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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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8 00:12:44 |只看該作者
第48章 崔潛

  太陽慢慢沉到樹梢,夕陽光輝絢爛而沉靜。

  既然許柔偷看了尉遲星的信,郭元天也假裝不經意地看了,可是越看越迷惑,他不明白尉遲星彷彿早就認識許柔一樣,明明他們今年才認識。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時,接到前線通知,隊友們並沒有找到攜帶槍支出走的崔潛,撲了個空。郭元天正要問下一步,就見許柔推門出去了。

  「哎,那什麼——哎!」郭元天分不開心思,只能先專心搞工作。

  許柔出了特警隊,拐彎走到最近的十字路口,她給尉遲星打了一個電話,但是無人接聽。

  「Have a nice day!」一個劃著滑板,穿著垮褲,頭髮像黃色稻草的小青年在她面前停下來。

  許柔看他一眼,垂下眼繼續看打的車到哪裡了。

  那瘦巴巴的小青年晃著超大的袖子又喊了一聲,「Have a nice day!」他臉上的笑容過於誇張,露出大大的門牙,像是沒頭腦的花栗鼠。

  突然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像蛇一般順著脊柱爬上來,許柔猛地轉身看他,「你說什麼?」

  「Have a nice day!有人付錢叫我跟你說這句話,嘿嘿嘿。我也不知道什麼意思。」小青年摸摸腦袋,彷彿有多動症一樣將腳下的滑板滑動得刺啦響,「他還叫我交給你一樣東西。」他從褲兜裡掏出來一個信封,薄薄的,「看起來像是個照片,嘿嘿嘿。」他吸了吸鼻子,「對了,他說,『我在看著你』。嘻嘻。」

  許柔感覺腳底冒冷氣,慢慢接過那個信封,打開一看,第一張,是她上午去金特家時坐在出租車裡的照片,清晰到連她被風吹到臉上的髮絲都一清二楚。

  第二張,是她坐在金特家小區牆角哭泣的照片,而第三張讓許柔的瞳仁便猛地緊縮了——未建成的江邊爛尾樓,鏽蝕的鋼筋和不平整的水泥地,破爛的尼龍袋和廢棄的泥瓦工具,以及……在這一片衰敗破舊中極度刺眼的紅色。那是個敞開的紅色行李箱——周圓圓被捆住雙腳雙腿,扭曲地塞在箱子裡。她頭髮散亂,嘴巴被封,眼神絕望而驚恐。

  許柔眼前一黑,差點跌倒。那一瞬間,她的世界失去色彩和聲音。滿眼望去,儘是黑白。

  「我在看著你。」拖小青年帶話的人這樣說。而小青年已經走了。

  許柔臉色慘白,下意識四處張望,任風迷住她的眼睛。車流、行人,商舖,到處都是人——對面二樓在健身房跑步機上運動的白領,旁邊便利店裡將頭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的情侶,路口舉著燈牌招呼客戶的房屋中介……

  是誰?

  不管是誰,這個人都在警告她——她在被監控當中,一旦她回頭朝特警隊走,那麼周圓圓就會繼承黎斯語的宿命。

  很快,剛剛叫的出租車來了。

  「尾號3566對吧?」司機跟她對著信息,「去行北區——」

  「不,去江邊,惠深大廈對岸,過橋停就行。」許柔並不傻。那個人在找她,以周圓圓為要挾。他希望她主動過去,所以在照片裡也留下明白無誤的信息——爛尾樓對面的惠深大廈,就算是白天,大樓logo也清晰明顯。

  許柔,只能照辦。

  「惠深大廈對岸……」司機扭過頭來二次確認,「錦瑟園啊?爛尾樓小區。」

  「我知道,就去那裡。」許柔感覺到冷汗已經將衣服後背濕透。

  一路無話。

  我在看著你……怎麼看?能報警嗎?怎麼報警?她看向司機前方的攝像頭,此刻她不光懷疑司機,甚至連這個攝像頭都懷疑。而將視線投向後視鏡,她盯著後方車輛的車牌號良久。這輛車會不會在跟蹤她?或者旁邊這輛車?

  她絲毫不懷疑的是,如果自己稍微低頭再看幾秒手機,周圓圓都會出事。她不知道對方到底能耐多大,只能無限壓縮自己的底線。

  強烈的自我懷疑與自我否定當中,她愈加不安,卻也一直僵硬地挺直脊背,保持視線看向前方。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司機報警——如果他跟這件事沒有關係的話。

  許柔依舊保持著僵硬的姿勢,慢慢將手伸進包裡,握住她一直放在裡面的美工刀。這個過程緩慢極了。

  她算著時間,將手放在腿邊,慢慢地將後排坐墊用刀尖劃開,一條、兩條、三條……指尖突然一陣刺痛。她感覺到自己可能流血了。但是沒關係——這方便警察來找她。劃開的坐墊不會讓司機當下就注意到,只會等到她離開,第二個乘客上車時發現。看到坐墊被劃得完全不能坐,他一定會報警的,他必須報警!

  因為這是許柔唯一的希望。

  錦瑟園小區,空洞灰色的爛尾樓佇立在雜草叢生的江邊,鐵絲網攔得住瘋狂蔓延的籐蔓,但是攔不住動物和人類,豁開的大口銹跡斑斑,指向一條毫無人煙的小路。

  根據照片比對,許柔確定那棟樓就是邊上第一排第三棟。

  遠處傳來汽笛聲,這悠長而低沉的聲音瞬間將某個畫面拉進許柔的腦海。

  熾熱的夏天,蟬鳴,綠樹,路口。許柔拎著笨重巨大的紅箱子——裡面全部是她調查許燦事件的資料——焦急地等著黎斯語前來匯合。作為有幫助的人證,對方考慮多天後答應了跟她一起去警察局報案。

  然而黎斯語一直沒有出現。直到兩個小時後,她一通電話將許柔叫到江邊。

  許柔拖著那個笨重的紅色行李箱,站到錦瑟園的鐵絲破網前。

  ……

  回神,現實中。

  許柔裝作腳下不穩,伸手扯住鐵絲,將指尖血留在鐵絲上。如果警察來找她,這會是警犬需要的。

  第一排第三棟樓。空蕩蕩的樓裡只聽得到許柔的腳步聲。

  ……

  閃現的思緒,在宿命裡,她獨自一個人拖著笨重的箱子——絕對不能放下的箱子——一腦門汗,拚命往上走。

  五樓,風聲呼嘯。

  許柔聳著瘦削的肩膀,將箱子拖上來,看到倒在地上的黎斯語。

  ……

  而在此刻的現實裡,許柔沒有行李箱,但卻抬頭就看到放在大廳正中央的紅色行李箱。

  她立刻飛撲過去,由於力氣大而讓拉鏈勒青了手指。她將箱子打開,看到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周圓圓。

  許柔欣慰地發現周圓圓雖然閉著眼睛但是還有呼吸。她強忍著眼淚,拍拍周圓圓的臉,「醒醒,圓圓!」

  而周圓圓毫無動靜。她似乎被灌了某種迷藥。

  「她沒死。」

  許柔猛地抬頭,看到了雙手插著褲兜站著的崔潛。他的表情很平靜,「因為你會殺了她。」

  「我不會。」許柔慢慢站起來,握緊拳頭,眼眶通紅。

  ……

  「我不會。」另一個時空裡,許柔放下昏睡的黎斯語,站起來。她絕對不會為了自保而殺死黎斯語。但是顯然,黎斯語大概是為了自保,而一個電話將她叫來這裡。

  崔潛置若罔聞,半蹲打開一旁的箱子,「這就是你收集的指證我殺了許燦的證據?」他拿起裡面的一疊資料,掃了一眼就笑笑,不屑一顧地扔回去,甚至友善地提醒她,「還缺了點,閔柯。」他的笑容就像吐著信子的蛇。

  許柔臉上露出毛骨悚然的表情,她萬萬沒有料到崔潛竟然殺了閔柯。她迅速抓住地上的碎轉頭,企圖自保——但是這有什麼用?

  ……

  回到現在。

  聽到許柔說她不會害死周圓圓,崔潛用平和的聲音娓娓道來,「你會的。不久之後人們就會發現你將自己的閨蜜沉屍江中,畏罪潛逃。你成了A級通緝犯,但是你放心,我們殊途同歸。」

  許柔瞬間意識到,她傳言中的幫兇,不是尉遲星,不是金特,而是眼前的崔潛。但是她清楚自己的本性——不可能苟活下去。那麼尉遲星曾經從瞄準鏡中看到的她,彷彿精神失常一般的樣子——苟活下去的她,是到底經歷了什麼?

  「我已經身敗名裂,與魔鬼為伴,不介意再多一個同伴。」崔潛看著她,「你也應該嘗嘗臭名昭著的滋味。」

  「我不會讓你得逞。」許柔站起來,一步一步朝後退去,直到腳後跟踩到樓層邊線,十幾米下,就是繚亂的蘆葦叢,「我難道沒有退路?」那就是自殺。

  「你跳吧。你真的還沒搞清楚形勢。你沒有我想要的東西,而我有你想要的。」崔潛利落地掏出手槍,上膛對準行李箱裡的周圓圓,「你跳樓的同時,我就開槍。反正讓人們以為你殺了她,也並不是真的需要你親自動手。」

  ……

  曾經的宿命裡。

  聽到崔潛這番話,許柔臉色蒼白,慢慢從樓邊走了回來,「你到底要我做什麼?」她忘了崔潛是刑警,是帶槍刑警。

  「很簡單,將她裝箱推到江中去。最好留下全面的指紋——雖然經過水泡後也認不清了。但是總歸是有點希望。」

  「呸!你做夢!」許柔一口唾沫吐出來,突然起手將一瓶辣椒水噴出,紅著眼睛衝上去搶崔潛手裡的槍。

  她快,但是崔潛比她更快,反身揮手一槍托撞上她太陽穴。

  許柔應聲倒地。

  黎斯語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喘不過氣,而且身姿扭曲。還未徹底清醒的視線裡,她看到似乎有條拉鏈一樣的東西正在被拉上,一線光慢慢被黑暗吞噬,直至伸手不見五指——不,她壓根伸不出手。這一刻,她意識到自己是被反綁雙手裝在箱子裡。這一刻,她意識到自己即將面對地獄。

  ……

  而現實中的此刻——許柔企圖用憤恨掩飾絕望的表情讓崔潛輕快起來,他彎了一下嘴角,「你的表情,跟四年前你妹妹出事前一模一樣。」

  「我就知道是你。許燦,還有黎斯語。」許柔眼眶通紅,恨意如火焰延燒。

  「還有一個人,閔柯。」

  許柔愣了一瞬。這一瞬間的微妙讓她意識到不對勁。而她也緊緊抓住這轉瞬即逝的不對勁。「閔柯不是你殺的,閔柯是心臟病——」

  「四年前,我只是想親手抓住殺死我父親的逃犯——怪閔柯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怪天太黑,怪他身形太像逃犯,怪他的衣服密封性太好……我將他反剪雙手摁到地上,他抵抗得厲害,我就用他自己的衣服蒙住他的腦袋——這是慣常的操作。沒想到他竟然悶死了。他家裡人都以為他是犯了心臟病。後來聽說他也有抑鬱症,都挺好的。」崔潛回憶著,當時事已發生,他根本不怕,因為閔柯在掙扎時落出治療心臟病的藥物,這就好辦了。

  許柔震驚地看著他,這份震驚讓崔潛理解成了另一層面的意思——膽怯與害怕——而促使他繼續說下去,「只是我沒想到潘凱和許燦,會在學校天文台用望遠鏡看到草叢晃蕩,而我從裡面出來了。而後……就是老師發現閔柯因心臟病而死。」

  「潘凱是我侄子,他雖然害怕,但是並不會說什麼,而你妹妹許燦,倒是個挺有正義感的人。潘凱好說歹說,她都不肯讓這件事過去。所以,一個月後,在她不顧潘凱的情面也叫囂要去報警,甚至企圖說服我時,我讓她永遠閉上了嘴。」

  他看著許柔,繼續說道:「至於黎斯語……你還挺聰明的。她必須死,只不過發現她給你U盤後,加速了這個進程。只是沒想到,她竟然會活下來。不過活下來跟死了也沒兩樣。現在,你的疑惑都有答案了,那麼就該你上路了。殺了你,我就能逆轉命運。」

  「不,你沒有殺死閔柯。」許柔喃喃地說。

  「看來突發心臟病這個說法挺讓人接受的。」

  「不,是你錯了!當時閔柯壓根就沒有死!他甚至爬起來給他母親打了個電話——告訴她,他被人襲擊了。只是沒有人信而已,因為閔柯得的根本不是抑鬱症,而是被害妄想症!」 許柔的眼神跟狼一樣,處於腎上腺素飆升帶來的激動當中,「這就跟狼來了的孩子一樣,他說得多了,等到狼真的來了,根本就沒有人相信!後來,閔柯才真的犯了心臟病。」

  這個說法,大大出乎崔潛的意料。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紅血絲異常明顯,唇角肌肉止不住地抽動。

  「你懂什麼?」崔潛一把抓住她的衣領,將她撞到牆頭,搖搖欲墜的磚牆落下碎石磚,砸了許柔滿頭。

  崔潛額頭青筋暴起,聲音從牙縫裡咬出來,「我父親犧牲在工作崗位上,我不能給我的職業,我的家族抹黑!」

  許柔抬起頭來,笑著,她感覺到有液體從額角流下來,糊住了她的眼睛,而嘴裡也有鐵銹味。此刻,她壓根不害怕,因為她找到了崔潛的命門——榮譽。

  「一切都因閔柯而起。沒想到吧?你千方百計想要抹去的罪孽,其實就是個誤會。如果你當時承認了——如果你當時發現是閔柯時打電話叫120。或許,連他都不會死。不就是一次犯錯,一次問責,壓根就不會到今天這個局面!你明明可以繼續當一個光明正大的警察,上天都給了你機會,只是機會被你自己放棄了。你就是個沒有勇氣承擔責任的懦夫!為了遮掩一個錯誤,犯下更大的錯誤。」許柔暢快地說道,而崔潛過度震驚的狀態讓她有了一絲刀尖舔血的快感。

  「你真是太可憐了。又可憐,又可笑。開口閉口都是榮譽,滿心滿眼都是榮譽,到最後臭不可聞地釘在恥辱柱上!你愧對所有人!你是家門不幸的敗類。榮譽?呵呵,你會被所有人唾棄!」

  話音未落。她就被崔潛怒吼著摔到一邊,撞到另一面牆。

  許柔滾到地上,她的視線天旋地轉。而就在這天旋地轉裡,她突然聽到周圓圓的嗚咽聲。

  周圓圓醒了。

  許柔盡力支撐著自己,一點點朝箱子爬去。

  崔潛頹唐地滑落在地,摀住頭,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再次抬起頭來,他滿臉悲愴,彷彿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

  他的心防,如潰堤之江,徹底崩碎。原來他沒有殺死閔柯,原來糾纏他這麼多年的心魔……皆是泡沫。

  他原本不是一個壞人。可是現在,他站到了曾經同事們的對立面。

  突然,許柔聽到直升機的聲音。這轟隆聲越來越近,直到巨大的探照燈光線從天而降,照亮這棟廢棄的爛尾樓。

  在這刺眼的光線裡,許柔伸出滿是傷口,泥塵和鮮血的手,握住周圓圓冰涼的手。望著周圓圓驚慌的淚眼,許柔說著,別害怕,有我在。她以為自己發出聲了,在混沌而模糊的意識裡奇怪自己為什麼沒有聽到聲音。

  崔潛平靜下來,看著許柔拼盡全力去安撫周圓圓,聽著熟悉的警車聲和喊話聲,慢慢再次開口,「我從小就被耳提面命,要守護家族榮譽——我父親因公致殘,沒了左腳,他住院時認識我母親。是我母親追求他,不顧家人反對……義無反顧嫁給一個殘疾英雄。我知道,她有強烈的英雄情節,養育我更是嚴厲苛刻,不容許我犯下任何錯誤。自然,我知道不能給職業,不能給家族抹黑。我母親絕對不會接受她的兒子從一個英雄變成一個罪犯。」

  他扶著牆慢慢站起來,「我曾經無數次想要自首,無數次想了結自己,可是我不能。我母親身體不好,需要照顧。弒父兇手也還未繩之以法。於是我從不考慮結婚生子,不將自己的罪孽帶給其他人。我拚命工作,失去一條腿,受到嚴重腰傷,想著這樣能洗刷一點罪孽吧……你知道我為什麼辭職嗎?我有預感,。而我不能給熱愛的職業抹黑。我多想能一輩子穿警服,可是我愧對所有人,我對不起這份職業。」

  望著樓下熟悉的布控,熟悉的同事面孔,崔潛擦了一把臉上的血,「以後你記得,上課的時候務必提到我這個反面教材,讓下一代學會承擔責任,坦白做人。潘凱是個好孩子,想要保護我,也由於我的囑咐,而在當年做了偽證,如今更是心理崩潰,賠上性命。」他思考著,喃喃地說,「我……不能再受制於人了。」

  受制於人?許柔思維遲鈍,隱隱約約覺得自己聽錯了。

  「對了,你能不能幫我給我母親帶個話?跟她說,兒子不孝,下輩子一定重新做人,請她保重身體,記得按時吃降壓藥。如果不嫌棄,我願來生繼續做她的兒子。然後……把我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的同事們,警醒所有人。我既然不能光明地走,那就要發揮剩下一點作用,當個反面教材,任人唾棄也可以。起碼會有人看了我的事跡,不會重蹈覆轍。」他說著站起來,迎著那光亮走去,又扭頭朝許柔微笑,「再過一刻,他們就會動手了。現在狙擊手已經瞄準我的頭,你猜是尉遲星嗎?」這是他以往的經驗。他行了個調虎離山之計,算時間尉遲星也回來了。

  這一刻,他彷彿就是曾經那個榮耀的崔潛,站在領獎台上,迎著刺眼的光芒看向前方,「我一直覺得他將來必定是大器之才——不,他已經是了。他才是最稱職的警察。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麼能捨棄一切使命與情懷……榮譽。」

  「因為……他要救我。」 那些東西,沒有性命重要。許柔盡力支起身,擋在周圓圓面前,她的眼睛已經腫得無法讓她看清眼前的一切。

  尉遲星,才是真正問心無愧,甘願犧牲自己的警察。

  「是我狹隘了。」崔潛微笑著,「你說得對,哪怕我再勇敢一些?」他頓了頓,「對不起,讓你受傷了。這世界上壞人很多,小心點,許柔。」說完,他突然將槍口對準自己的頭。他不能讓尉遲星殺死他,這是對他們曾經情誼的背刺,這是對他曾經職業的破防。

  砰——

  許柔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撒了她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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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8 00:12:58 |只看該作者
第49章 好運

  「OK,音樂準備,開始!」郭元天站在病房門口,清清嗓子,擺起指揮的架勢。

  其他人站在病床前一字排開,舉起「熱烈慶祝許柔同學出院」的橫幅和彩條。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周圓圓先唱。

  「好運帶來了喜和愛。」瞿醫生看著剛剛郭元天給她抄的歌詞。

  「好運來,我們好運來。」小護士也唱。

  「迎著好運興旺發達通四海!」尉遲星最後唱。

  許柔坐在病床上,哭笑不得地看著幾人。笑著笑著,她擦了眼睛,然後假裝打了個哈欠,不破壞熱烈的氣氛。

  「完美!Perfect!」郭元天伸手在空中一抓,表示歌曲結束,立刻跑到許柔身邊邀功,「我跟你說啊,雖然是尉遲星要搞個儀式開心開心,但這整個點子都是我的。」他必須主動點,畢竟調查下來,許柔一開始出事就在特警隊外,而他就在執勤。

  事實證明,有勇有謀的人會擁有更多的好運——許柔賭對了。

  尉遲星隨隊友在百里之外撲空後,抓緊時間趕回來。特勤車還沒進城就接到警情——一位的哥報警他的車被顧客惡意劃傷,墊子上還有血,對方還古里古怪去了廢棄的爛尾樓。很快,四面八方的調查訊息彙集到一處——崔潛也在那裡。

  防控防爆大隊的狙擊手還不能及時趕來,尉遲星臨時重整上崗——這一次,他沒有手抖。但是幸好,最後也不需要他開槍。

  「謝謝你啦。也謝謝大家。」許柔盡力起身,尉遲星及時在旁邊扶住她。

  床頭放了好幾束花,有同事送的,有朋友送的,還有警隊領導來看望她,讚揚她臨危不懼送的。許柔挑了兩束最漂亮的塞到瞿醫生和小護士手裡,算是借花獻佛,謝謝這段時間對她的照顧。

  「不用,我們該做的。」瞿醫生說話很爽快。

  「那也拿回去,放在護士台當擺設也可以。」許柔堅持。花太多了,她也帶不走。

  「對嘛。」周圓圓自奮告勇,「我幫你們放過去。」她朝許柔擠擠眼睛。

  許柔也朝她擠擠眼睛,笑了。

  在那場事故里,周圓圓只是被乙醚迷暈,手腳被綁的地方有點青紫,此外沒有受到其他身體傷害。在跟心理專家談了幾次後,她就活蹦亂跳了,甚至天天跑去買彩票——因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為了女兒今天出院,許家父母就在許柔住處忙著收拾屋子做飯,等著許柔回來。

  隆重的儀式結束後,瞿醫生和小護士出去忙了,郭元天自然舔過去當狗腿子。而周圓圓幫忙把行李收拾好放到尉遲星車子上,就先行開溜——她買了蛋糕,得去自提,而且還得順帶去買彩票。

  尉遲星將車開到住院部門口,才下車就看到許柔已經站到台階前。因為右腳骨裂加脫臼,她穿著笨重的護具,拄著枴杖。除了右腳受傷,她的肋骨也骨折了,但是這個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慢慢休息癒合。而她額頭上受的傷早就結痂。

  「我來。」尉遲星輕快幾步上前,一手拿著枴杖,一手向她伸出。

  許柔心裡一動,笑盈盈地看著他,將手放上去。

  「我很早就想這麼做了。」尉遲星輕聲道,慢慢握住她的手。現在,他終於能夠光明正大地握住她的手。

  許柔歪頭,也輕聲問,「多久?」然後自問自答,「二十年?」

  尉遲星眼裡彷彿有星河,倒映著她的模樣,「比二十年更久。」

  一切,盡在不言中。

  回到家,許柔父母早就等在樓下,幫忙從車上拿東西。這邊是老小區,並沒有電梯,許母讓丈夫把女兒背上去。

  「阿姨,我來。」尉遲星幫許柔解開安全帶,「你摟住我脖子。」

  許柔自然地摟住他。

  尉遲星不費吹灰之力地抱起她,穩穩上樓去。

  「小心啊,孩子。」許母跟在後面,依舊有些擔心。

  「媽,沒事。」許柔笑著說。尉遲星就算自己摔了都不可能摔到她。更別提他平時天天負重鍛煉了。

  「嗯,我看尉遲星比蘇鴻好。」許父跟在最後面,背著手。

  「提他幹什麼。」許母立馬回頭叮囑丈夫不要亂說話。

  回家一開門,撲面而來的就是玉米排骨湯的香味。周貴兒在門口喵喵叫,好奇地跟著尉遲星的腳步,跑到沙發上看著他將許柔放下來,然後它就想往許柔腿上跳,結果被尉遲星當空攔住。

  「乖,不能坐姐姐腿上。」尉遲星將周貴兒放到貓爬架上,過來陪許柔,「累嗎?我給你按摩一下腿?」他將她額邊碎發撩開。

  「不用。」許柔搖搖頭。

  「那我去廚房幫忙。」尉遲星站起來。

  「那也不用。」許柔拉他坐下來,跟他咬耳朵說道,「我媽不會讓你去的,她可喜歡你了。」今天買菜前,許母還特意打電話問女兒,尉遲星喜歡吃什麼菜。住院這段時間,許柔總是聽到母親花式誇獎尉遲星。

  「我得展示一下我的廚藝,更加分。」尉遲星說,突然想到一個事兒,「你說給我一個驚喜,是什麼?」

  許柔細細望著他,笑了一下,「待會你就知道了。」

  很快,周圓圓就提著蛋糕回來,拿著一疊刮開的彩票,以及兩桶食用油——這就是她中的獎品。

  「哇,這麼多菜!」周圓圓氣喘吁吁地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到處張望,「客人來了嗎?」

  「應該快了。」許母拿著濕紙巾出來,「你這孩子,滿頭大汗的,快擦擦。去換件衣服,當心感冒。」

  由於許柔需要靜養,今天出院又會比較忙亂,所以許家父母本是不打算請客的,也推掉金特家的拜訪,但是許柔卻堅持請客,只請一家人——

  「叮咚。」

  「我來開門。」周圓圓一邊擦汗一邊開門。

  「許柔姐姐好!」門外的邢奔奔立刻大喊。

  「認錯人了。就喊姐姐。」邢母立即提醒。

  「哦,姐姐好!」邢奔奔又大喊。

  大家頓時笑開了。許柔立即轉頭,想要示意尉遲星,但卻發現他已經震驚地站起來。

  邢奔奔捧著一個繫著絲帶的精緻禮盒跑進來,放到茶几上,他的視線立刻被肥墩墩得快要壓垮貓爬架的周貴兒吸引了。周貴兒看似不妙,社恐發作,立馬跳下來鑽進櫃子底下。

  而邢家父母還在跟許柔父母嘮嗑。接到邀請,他們最初也很驚訝許家會在女兒出院時就迫不及待邀請他們,但是很快他們就釋懷了,大概是因為人上了年紀都念舊,所以想多跟老同事們聚聚。

  而他們,也有共同的傷痛。

  許家父母因為小女兒的離世,而久久不願意回臨城。邢家則是因為大兒子當初的意外,而直接變賣家產出國,後來因為年紀大了,不習慣國外的冷清,加上工作調動,所以才又回國。

  在大兒子邢維維去世後,邢家一直都希望能再生一個孩子,奈何越想要卻越沒有,多年未曾有消息,索性放棄,可不曾想中年時能再生下邢奔奔。

  寒暄幾句後,邢母終於注意到客廳裡的青年,尉遲星。

  「你是……」她面露驚訝,眼裡閃過一絲不可捉摸的哀愁,但很快被溫柔的笑意代替,「你是許柔說的那個長得特別像我老公的男孩吧。」

  尉遲星望著自己的母親,心頭百感交集,喉頭滾動卻說不出話。

  「你叫什麼名字?」她走過來,仰頭看著這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年輕人。

  「他叫尉遲星。」周圓圓在旁邊插嘴。

  「跟我一個姓氏,太巧了。」邢母依舊仔細端詳著尉遲星,沒回頭,可接下來的話是對丈夫說的,「老公,你來看,這孩子長得多像你年輕那會兒。」

  她的話吸引所有人注意力,連許家父母也來了。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尉遲星回頭怔怔看著許柔,眼眶已經紅了。

  最後,邢母終於忍不住說道,「哎,如果我的維維能活下來,也像你這麼大了。」她說著,雙手摀住下半張臉。

  「我能抱抱您嗎?」尉遲星啞著聲音問,「我是孤兒,我也沒有母親。」

  「當然可以,孩子。」邢母寬慰地將大高個的尉遲星摟進懷裡。邢父也拍拍尉遲星肩頭。

  邢奔奔站在一邊,仰頭先看看媽媽,又看看爸爸,最後看看這位陌生又臉熟的大哥哥,索性也上前抱住哥哥的腿,這也許是出於某種未知的奇怪的聯繫。

  「這畫面真美好,跟那個探親尋子節目似的。」周圓圓都快感動哭了,坐到許柔身邊,將薯片遞給許柔吃。

  然後,她就感覺到某種不對勁,就像拿著菜刀砍電線,一路火花帶閃電。

  「我的天!那阿姨說的是我幼兒園同學!」周圓圓從沙發上倏地彈起來。

  許柔眼疾手快丟了薯片將她摁下來,順便摀住她的嘴,「噓——」

  周圓圓瞪大眼睛,瘋狂給她打手勢,以表示她的激動。

  「別說話,當心破壞氣氛。」許柔使個眼神,慢慢鬆開手。

  「好。」周圓圓喘著氣,拿起薯片,突然眼睛一亮,又彈起來,「我的天,尉遲星長得像我那個同——」

  許柔再次撲上去利用身體重量將她摁下來,摀住嘴,「淡定!淡定!」

  周圓圓繼續瘋狂打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啞語。周貴兒的眼珠子跟著她的手勢瞎轉。

  「千萬別說話啊。」許柔鬆開手。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沒注意到周圓圓是尉遲星曾經的幼兒園同學。

  「呼,你欠我一個解釋。」周圓圓熱得拿手當扇子扇,拿起杯子猛喝一大口水。

  接下來的宴席,賓主盡歡。除了邢奔奔因為拿不好筷子而砸掉了一個碗。

  吃完飯,進入中國人常見的飯後娛樂活動——打麻將。

  兩家父母正好坐一桌,周圓圓在許母身後坐著認真學習打麻將。而邢奔奔則由許柔和尉遲星帶著,在陽台上喂貓。

  經過一晚上的相處,周貴兒總算在邢奔奔摸它時不炸毛了。有美食誘惑,它才不管是誰在摸它。

  「姐姐,貓糧好香呀。」邢奔奔蹲在地上,仰頭說。

  「但是不能吃哦。」許柔提醒他。

  「我吃過,我在大胖家裡吃過的。」邢奔奔說,「大胖吃了兩塊,我吃了一塊。」

  「……大胖是誰?」尉遲星摸摸他的腦袋。

  「我孫子。」邢奔奔說。

  尉遲星的手頓住,「這樣說話不好,不禮貌。」

  「但大胖就是我孫子。」邢奔奔認真地說。

  「是不是你家什麼親戚?」許柔扯扯尉遲星的衣袖。

  尉遲星沉思了一下,「是西安鄭哥哥的兒子結婚生的小孩?」那是遠房親戚。他也就幼兒園時去玩過一次,只記得一點了,但是自家輩分高這點他還記得。那位哥哥比他大了起碼五十歲。

  「對。」邢奔奔聽到姓「鄭」就知道沒錯,「可是哥哥你怎麼知道?」

  這題許柔會,搶答道:「哥哥是警察,神通廣大,什麼都知道。」

  邢奔奔恍然地哦哦兩聲,點點頭,低頭繼續摸貓。

  重新看向許柔,尉遲星摟起她肩膀,額頭相抵,聲音真摯極了,「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比不上你做的。」許柔輕聲說,「不過,你為什麼後來改了名字呢?」她眼裡滿是笑意,「維維?」

  尉遲星微微挑眉,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聽到有人叫他這個名字。他眼波閃動,配上英俊的輪廓,漂亮極了,真就像這天鵝絨般的天空中閃耀的星星一樣。

  「當時我迷迷糊糊也說了,我叫邢維維。但是他們覺得我大概是由於驚恐而失憶,反而將報紙上的信息認同為自己的。其實在家裡,我父母也叫我尉遲星。於是乎後來我說我叫尉遲星,邢,相當於名字倒過來,尉遲星。他們也就相信了。而且……星星,也是我對於你最初的記憶。」他說著將許柔耳邊的頭髮撩起,露出她的星星耳環。

  那是許燦為她編的耳環。許燦,為她帶來了尉遲星。

  許柔深呼吸一下,驅散鼻子的酸意。

  「真好,我們的父母是老同事,這樣以後能經常走動。」許柔靠在尉遲星肩頭,望著熱鬧打麻將的客廳。

  「是啊。我真幸福,我……現在很滿足。」尉遲星低聲說。縱然如今面對父母,他依舊不能表露身份。因為另一個他,七歲的他,是父母看著離開。

  「你說,如果二十年前車禍沒有發生,你平安活下來了。我們會再次相遇嗎?」

  「當然會,因為我們是命中注定。」

  ……

  艷陽高照的秋天,連陽光都像在蜜裡裹了一樣。

  綠樹蔥蘢的公園裡,有人在遛狗,有人在七扭八歪地騎多人單車,有人在放風箏,也有人滿臉漆黑地蹲在燒烤架前扇扇子。

  「元天,再來一打羊肉串!」野餐墊那邊有人喊。由於打撲克輸了,粘著一臉紙條,也看不清到底是誰。

  「滾粗!要吃你自己烤!」郭元天吼著,回頭跟尉遲星抱怨,「吃飯喝酒KTV,哪樣不比這有意思?非得來燒烤。」

  「親近自然,放鬆身心。多曬太陽——比你去美容院專門美黑效果好。」

  「我這美黑得挺自然的。」話雖這麼說,郭元天還是往遮陽傘外挪挪,好曬到太陽。

  尉遲星沒說的理由是,許柔這段時間腿不好,不能上班,就一直呆家不活動,他就想找機會讓她出來透透氣。而來公園則是周圓圓提議的,今天還特意叫上兩個程序員女同事。但對外,尉遲星都說這是他的想法。

  特警隊那邊,和尉遲星相熟的同事則幾乎都來了,有幾個還帶上家屬。因為今天並不是普通的聚餐,而是尉遲星的臨別宴——他即將返回反恐防爆大隊,流程已經在批了。但是回去後,他只有訓練得更加艱辛,才有可能真正重回一線。

  「哎,無聊。」郭元天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裡,看著尉遲星陪那個叫邢奔奔的小孩玩飛盤。

  這小孩是許柔出院之後突然冒出來的,長得還和尉遲星挺像。而尉遲星在這段等待手續下來的時間裡,除了上班,陪許柔,就是在帶小孩。

  邢奔奔正是好動的年紀,爸媽年紀又大了,精力更不上,相處熟悉後也願意讓尉遲星這個警察帶出來玩。

  「那孩子到底是誰啊?」郭元天走到許柔身邊坐下,擦擦墨鏡戴上,「反正不可能是親戚。」總所周知,尉遲星是在福利院長大的。

  「……是我家朋友的小孩,跟尉遲星投緣,我也喜歡,就一直帶著玩了。」許柔一邊說一邊按摩右腿。她已經脫掉護具,但走路容易累。

  「怎麼著,你倆這是為以後帶孩子實習啊?」郭元天扔掉狗尾巴草,「他要回反恐大隊,你樂意?」他從墨鏡的斜縫裡看她。

  許柔了然對方沒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雖然也會擔心,但是如果不讓他去做這份工作,那就不是尉遲星了。」

  「跟我女朋友在說什麼?」尉遲星帶著邢奔奔回來。

  「聊你的黑歷史。」郭元天扭頭看著邢奔奔,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奔奔,今天出來玩,作業寫完了嗎?你這成天吃糖玩飛盤,妥妥的浪費人生啊。」

  「那叔叔你平時是怎麼浪費人生的?」邢奔奔先茫然,後疑惑,「坐在這裡曬太陽嗎?」

  郭元天嘴角抽搐,「算了,你去玩飛盤吧。不要跟我說話了。」他起身去看同事們打撲克。

  「許柔,那邊有個飾品集市,一起去看看嗎?」周圓圓和兩個同事站在草坪邊朝她揮手。

  「我來!等我!」許柔看尉遲星也要跟過來,就拉住他的胳膊,「你陪元天說說話。我看今天瞿醫生加班放鴿子不來,他很暴躁。」

  尉遲星回頭看看苦瓜臉的郭元天,大拇指摩擦許柔手腕內側,「那腿不舒服就喊我。」

  「好的。」

  小廣場上的快閃集市掛著五顏六色的綵燈,很是顯眼。大部分攤子都是飾品攤,吸引不少年輕小姑娘。

  許柔跟著她們一個攤子一個攤子地逛。很快,她就發現周圓圓一個同事在打量自己。

  「沒事,有什麼事情你直接說,她不會生氣的。」周圓圓跟那女孩子說。

  「怎麼?」許柔問。

  「那個,你是不是之前去過美嵐?」那個女孩子問。美嵐是本地一家私立的整容醫院。

  「沒有。」許柔搖頭。

  「那我認錯人了哈哈。我在那邊見到一個女生長得和你好像。」女孩子很爽快,「你鼻子好漂亮。本來還以為你是去做了隆鼻呢,想問能不能介紹一下醫生。」

  許柔笑了,這個忙可幫不上。於是乎大家繼續看飾品,許柔很快就看中一對復古耳環。

  「這個好看啊。」周圓圓在旁邊說。

  「我們家耳環都是純手工做的,這對是祖母綠耳環。」攤主給許柔舉著鏡子,「你把頭發放下來配這耳環就更漂亮了。」

  「多少錢?」許柔問。

  「一百五,買兩件飾品可以打八折。」攤主說。

  一百多的耳環當然不可能是真的祖母綠寶石,不過好在做工精緻也漂亮。加上還有另一個女孩買手鏈,可以湊在一起打折。許柔便買下這對復古祖母綠耳環。

  ……

  逛吃逛吃,她很快就累了,回到帳篷邊枕著尉遲星的腿瞇了一小會兒。不想等她再次醒來時,睜眼看到的是滿天星河。

  「醒了?」尉遲星低頭笑著,掖了一下她身上的小毯子。

  「其他人,奔奔呢?」許柔揉著眼睛。

  「都去看煙火表演了。奔奔讓圓圓帶著。」

  既然這樣說,許柔就不急著起來了,她伸個懶腰,只想耍賴,突然想起什麼,「我打算下週一回學校。」

  「再休息一陣,好不好?」他想跟她商量。

  許柔心裡暖烘烘的,卻道,「密斯袁早就催我了,她現在替我代班主任。」

  尉遲星卻突然說,「我真想這樣每天每天看著你。」

  許柔感覺臉上一燙,下意識摀住嘴巴。

  尉遲星就這樣低頭看著她,然後彎腰在她手背上親親一吻。

  她的臉越發燙起來。

  「星星好亮呀!」她望著天空,開始找其他話題。

  「嗯。」他看著她。

  「沒有烏雲誒!」

  「嗯。」他依舊看著她。

  「其實我是想說——可以再來一次嗎?」許柔眨眨眼。這一次她將手放在身邊。

  尉遲星眼帶笑意,再次彎腰,吻上她的嘴唇。

  許柔輕輕喘息著,感受自己忙亂的心跳,將指尖下意識攏入尉遲星茂密的黑髮當中。她感覺自己渾身都發軟,被尉遲星攏起抱入懷中,有他獨特的氣息將週身包裹。

  滿天星河,映著不遠處衝上雲霄的煙花,燦爛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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