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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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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雲鬢添香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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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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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 00:39: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離世之句

  聽了韓臨風這麼說,郭偃稍微收斂了嬉皮笑臉,狐疑地又看一眼那蘇小姐。

  這一看,可不是!那姑娘的大眼美則美已,就是不看人,走回坐下時,也是靠丫鬟攙扶摸索著前行。

  這可真是天妒紅顏啊!可惜!可惜!不過美人茫然看不清事物,全靠纖手摸索……若是換了二人獨處,也別有情致……

  郭偃的腦子裡裝的都是玩樂的湯水。因為韓臨風的暗示,他不敢再言語冒犯,卻死都不肯再出去淋雨找地方。

  雨這麼大,去哪另尋地方?身後的其他同伴也紛紛呼喊起鬨。

  僵持之下,韓臨風終於稍微側身,讓這些人魚貫進去。

  幸好茅屋夠大,他們在茅屋的另一邊支起了小桌和篝火。

  外面的雨此時下得更大了,落雲見他們進來,本來是拿起東西想走的。

  可是出了茅屋沒走兩步,又被大雨逼了回來。外面地勢低窪之處,簡直成了河,就算徒步前行也甚是困難。

  既然韓世子不來招惹她們,她們也只能暫且在這避雨。

  郭偃越過篝火,看著另一邊的蘇落雲還是有些心癢癢。可惜美人再次回屋 時候,就讓丫鬟拿了馬車上遮紗的帷帽戴上了,將花容月貌遮得嚴嚴實實。

  他過不了眼癮,便小聲問韓臨風這蘇小姐是哪個府上的?韓臨風卻裝傻充愣,避而不答。

  郭偃心中暗罵,疑心這小子學壞了,竟然如此藏私,枉費他每次吃喝玩樂都想著這小子!

  這時屋外的雨聲持續,聽得久了,便有些昏昏欲睡。

  那郭偃原本就在郊外臨溪亭台的酒宴上飲了不少酒,現在無聊,伴著雨聲睏乏了。

  就在燒水煮茶的功夫,郭偃熬度不住,便命人鋪了獸皮加了厚墊子,擁著帶來的美豔女子,倒在地鋪上鼾聲大作。

  其他的人也是一個個尋了地方酣睡休息,或者三兩圍坐在一起嬉笑說話,各自尋了樂趣。

  蘇落雲和香草獨坐茅屋一角,與他們倒是井水不犯河水。

  這些富貴閒人在玩樂之餘,也會談些時事。

  現在說得最多的就是北地作亂的反賊曹盛。據說這曹盛高舉收復失地的大旗,招兵買馬,與北地鐵弗國騎兵為戰,風頭愈加猖獗。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抓了他,誰知半路出了悍匪,竟然將他給劫掠走了。

  現在北地戰亂又起,鐵弗國可汗甚為惱火,就此事與大魏交涉數次,言語激烈有撕毀休戰條例之勢。

  好好的太平日子,就因為幾個反賊攪鬧不休,這些貴人們似乎都有抱怨之詞。大約就是北地荒蕪,若為了些許不毛之地交戰,真是因小失大一類云云。

  蘇落雲默默聽著這些,心裡卻有些感慨。

  她的舅舅胡雪松其實也是那曹盛的簇擁者。畢竟當年北地二十州丟得實在太憋氣。年歲大些的百姓也總是想起當年丘台被圍之恥。

  大魏好兒郎誰不想著能收復故土,早日一統?

  現在朝廷主張與鐵弗國議和,曹盛這類熱血漢子逆了朝廷主張,私自結軍,便也成了反賊。

  胡雪松雖然對收復失地心生嚮往,卻也不敢明裡支援,只是私下跟外甥女飲酒時,悵然說著「男兒何不帶吳鉤」一類的豪言壯語。

  這個曹盛在民間倒是很得人心。

  可蘇落雲不想聽這些。因為那個劫走曹盛的賊人,當初就是在她的船上躲避著的。她可不想跟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攪到一處去。

  跟她一樣興味闌珊的,應該還有個韓世子。她聽那些貴人說得熱鬧,卻聽不見韓臨風搭話。他這樣耽於吃喝的子弟,應該也不喜歡這些打殺時事,

  蘇落雲此時心裡想的是韓世子方才的話,聰慧如她自然也聽出了韓世子的維護之意。看來這位世子的心底倒也很好。

  所以當韓臨風的小廝走過來,問她們要不要熱茶的時候,蘇落雲並沒有推拒。

  但接過茶杯時,她只是捧在手裡取暖,並沒有飲。不然如跟香草一般被人迷翻了,真是呼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韓臨風也坐在獸皮上,隔著篝火,懶理同伴們的搭話,卻有意無意地將目光落在靜坐一旁的蘇落雲身上。

  今日又偶遇這姑娘,實在出乎他的意外,韓臨風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心裡難免咯噔一下。

  不喜偶遇的,不光是他。

  看那蘇小姐板直著腰身,背對著他們僵直而坐,看起來也是竭力忍耐的樣子。

  蘇落雲聽著外面的雨聲,心裡的確有些焦急。她們出來甚久,午飯都沒來得及吃。這會除了心急,其實還有些腹飢難忍,腹鳴得人尷尬。

  只希望另一邊避雨的貴人們嬉笑聲大些,沒有注意到她這邊……

  「我這裡有些糕點,小姐若不介意粗糙,可以拿來墊腹。」就在肚子又咕嚕嚕叫了一陣後,突然有男聲在她的身旁響起。

  蘇落雲嚇了一跳,她自問聽覺敏感,可不知為何,總聽不到這位世子爺的腳步聲。

  原來趁著他人都說笑不注意時,韓臨風起身踱步來到了蘇落雲身邊,並將一個糕餅盒子遞給了落雲。

  當他瞟到落雲手裡一直未飲的茶杯,似乎有些瞭然,單手揭開了糕餅盒子,拿起一塊糕,將它一分為二,一半遞給了蘇落雲,另一半則被他放入了口中,大口咀嚼了起來。

  待他嚥下,說道:「還好,這塊沒有受潮,在下吃過了,小姐可以放心品嚐。」

  他雖然沒有明說,可是蘇落雲卻覺得他察覺到了自己的戒備,如此試吃,也是為了表明君子坦蕩。

  她不好再推阻,謝過世子後,便摘下帷帽,將那半塊糕慢慢吃下,總算緩了些飢餓。

  韓臨風隔著篝火坐在了落雲對面,開口閒問:「蘇小姐,為何會在這裡避雨?」

  蘇落雲低頭說,自己是來尋覓香料為趙駙馬配香,又說公主要得急,今日回去,她晚上還要去公主府上拜訪。

  當然,後半段都是誆騙人的,她沒事哪裡能摸到公主府的門檻。

  這般言下之意就是:我正替漁陽公主辦差,世子爺若識趣,莫要招惹我!

  韓臨風挑了挑眉,覺得這小姐倒是會現學現賣,將他的狐假虎威學得有模有樣。

  他假裝沒聽懂她的弦外之音,往篝火裡添了根柴道:「你真不該接這差事。駙馬爺素來厭惡男子沾染胭脂花香。若你做的不對他心意,只怕公主會遷怒於你。」

  這正是蘇落雲擔心的。現在聽韓臨風這麼說,她忍不住咬了咬嘴唇,自言自語道:「難道趙駙馬沒有喜歡的味道?」

  韓臨風看著她貝齒輕咬紅唇的模樣,微微眯起了眼,又不動聲色調轉目光看向了燃得正旺的火堆。

  似乎是落雲的話也觸動了他的一些久遠記憶,過了好一會,他才輕聲道:「喜歡的味道……大約都是放不下的回憶……」

  蘇落雲聽了這話,愣愣想了一會:是呀,若是真心歡喜過,怎麼會輕易放得下?

  就像她,現如今最喜歡的味道,是娘在世時最喜歡的茉莉香,每次嗅聞,都恍如回到兒時,母親正在妝鏡前一邊用茉莉頭油抹髮,一邊轉頭衝著她笑……

  想著想著,落雲猛然間有醍醐灌頂之感。

  放不下?趙駙馬當年抗住壓力,堅決不肯休妻,而後也是獨身三年。

  若不是陛下愛女心切一味相逼,趙駙馬很有可能會終身不娶。那麼能讓駙馬放不下的,豈不是亡妻的味道?

  就是不知趙駙馬的亡妻又喜歡什麼熏香呢?

  於是她試探著問韓臨風,駙馬爺的亡妻是什麼樣的人。

  韓臨風愣了一下,似乎也明白了落雲的心思,想了想回道:「我在京城雖然只有兩年,不過手下的小廝們跟駙馬府上的下人們熟識得很。待回去後,我會命人探訪一下駙馬亡妻的侍女在何處。你問一問,自然就清楚了。」

  蘇落雲沒想到韓世子竟然肯如此幫襯她。感激之餘,又不得不起些防備,只客氣地與韓世子道謝,並表明自己不過閒時一問,世子不必太費心。

  韓臨風嘴角輕輕一勾:「看來姑娘不喜歡欠下人情,正好在下也是,幫你也是為還人情。」

  落雲有些聽不懂,他何時欠了自己人情?

  韓臨風當然不會提那日船上,刀架蘇落雲脖子的事情,只是淡然道:「我的馬車曾經撞了姑娘,這份虧欠,怎麼償還都不為過。而且公主不喜人提起駙馬亡妻,蘇小姐還是不必出面,免得惹了干係……」

  正說話呢,屋外的雨水漸漸停歇了。韓臨風站起看了看屋外,又看了看睡得四仰八叉的郭偃等人。

  他與他們混跡甚久,也知這郭偃是什麼德行的人,若這位酒醒了,只怕又要么蛾子。

  他轉頭對蘇落雲道:「既然你要去公主府上,還是趁雨停快走吧,看你的馬車輪子太窄,不耐走泥道。我還要在這裡等同伴醒酒,世子府的馬車可以借給小姐一用。」

  蘇落雲雖然推脫了一番,無奈這位世子爺看似溫和,其實很霸道,不像是愛跟人商量的。

  他吩咐完後,世子府的小廝已經三下五除二,將蘇落雲的用具箱子都搬到了世子爺的馬車上。

  蘇落雲推拒不了,只能先謝過,坐上世子的馬車先走了。

  坐到寬敞的馬車裡時,車廂裡還瀰散著殘留的脂粉氣。

  蘇落雲伸手摸索時,發現旁邊固定的茶几上安放著一副帶著磁鐵底扣茶盤。那紫砂茶壺摸起來逛街溫潤,應該養茶甚久,很得主人喜愛。

  落雲指尖敏感,摸索下,發現壺底似乎有一行小字,仔細辨別一下,原來是《道德經》裡的一句:「我獨泊兮其未兆」。

  這類修身養性的句子,經常出現在各種名貴的紫砂壺上,供主人把玩之餘藉以自省。

  跟韓臨風相襯的,本應該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一類勸人及時行樂的句子。

  而看著眾人嬉笑玩樂,卻獨自清醒,無動於衷的離世之句,跟她認知裡的韓臨風是很不相稱的。

  不過貴人身邊的物件大多是侍從挑選,友人餽贈,所以座右銘與人不相稱,不足為奇。

  蘇落雲輕輕嘆了口氣,小心將茶壺放下,想著馬車的主人方才只憑藉三言兩語就替她撥開迷霧,解決了大問題。

  她第一次升起了些好奇心:這位韓臨風,私下裡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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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 00:39: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獻香受挫

  韓世子雖然名聲不佳,但看起來是個言出必行之人。

  那場大雨之後第二天,便有駙馬亡妻的老侍女一路風塵僕僕,從臨縣坐了馬車主動來訪。

  蘇落雲熱情接待,親自奉了茶果後,又含蓄詢問亡夫人喜歡什麼香。這侍女如今也是做奶奶的人,早就回了京郊鄉下,提起故去的亡夫人還是兩眼淚汪汪。

  「滿天下再沒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了。出身雖然不算高貴,與趙將軍相識於微,但為人賢淑良善,對趙將軍也是敬愛有加。不過她素來不喜歡脂粉,也從不用香。倒是經常用老家的地椒為將軍熏衣。嗨,那時邊關常有戰事,夫人說趙將軍帶兵打仗經常露營休憩,那地椒的氣味可以驅散蚊蟲,讓將軍睡個好覺……」

  蘇落雲聽了之後,輕輕吐了一口氣。

  她當初領差事的時候,也問過駙馬府的管事,將軍的衣服平日都熏什麼香。那管事說駙馬的飲食起居都是公主過問料理,自然是名貴檀香一類。

  想想也是,地椒算不得什麼名貴香料,更多的是用來入藥治療咳嗽,或者燉煮羊肉調味。

  尊貴如漁陽公主,自然不會想起用這種親民的東西來充作熏衣的香料。

  那位駙馬又是不甚注意穿用的男人,大約也不會留意亡妻以前是用什麼來熏他的衣服……

  蘇落雲大著膽子猜想,能讓駙馬爺入夢的味道,大概就是那一捧再也聞不到的地椒味道了……

  既然弄清楚了,接下來的就好辦了。

  公主希望能遮蓋將軍的多汗味道。那麼只單純用地椒熏香顯然不夠,要想辦法將氣味提純、柔化,再讓它持久才行。

  如此用心調了一番後,成香的地椒原本刺鼻味道得到了緩解,味道更加舒緩。

  蘇落雲精心提煉了一盒,製成熏衣的香錐,呈送給了漁陽公主。

  漁陽公主原本笑吟吟的,可嗅聞著侍女遞來的香,忍不住皺起眉:「怎麼像是股子藥味?這是什麼東西?我給你的龍涎香難道沒用進去嗎?

  蘇落雲不慌不忙道:「素問駙馬爺不喜異香味道,所以民女斗膽,用了些藥材入香,這味道雖然不夠清甜,卻可平心靜氣,對於多汗之人,最有裨益。」

  漁陽公主半信半疑,又聞了聞,還是忍不住皺眉,這味道……可不甚清雅啊!

  不過看在蘇落雲是個瞎子的份兒上,她也不好發火,只是語氣寡淡地說聲費心了,然後便命管事送蘇羅雲出府,順便再取回寄放在她那的名貴香料。

  很顯然,落雲配的香不得公主的喜愛,所以公主要收回名貴原料,另覓高手。

  那管事派了小廝來,說話陰陽怪氣,吊著眉梢斜看蘇落雲,奚落出身低微的女子就是拿捏不住貴人的心思。

  這麼好的差事,居然給辦砸了!

  據說當天下午,公主又讓管事尋了守味齋的肖師傅,將這份差事托給了守味齋。據說丁氏甚是高興,還特意親自去公主府的後門,遞了紅包答謝了府裡管事呢。

  香草跟著蘇落雲忙了好幾日,眼看著大姑娘的一番心血盡付東流水,不由得如霜打茄子一般,臊眉耷眼,心裡發堵。

  蘇落雲其實也不怎麼好受。她沒想到公主居然連試一下都不肯,就武斷否決了這香。

  不過想想也是,豪門侯府裡的物件,連痰盂都鑲金戴玉。用在身上的香,豈肯行了低賤的路數?

  她原想著憑藉這香,能夠得了將軍的認可,進而解了錢銀的困局,現在看來還是她將事想得太天真。

  看來她得另闢蹊徑了。蘇落雲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實在沒法子,就賣一部分母親留給她的田地。雖然有些不捨,可是盤活了店面,才能有更多的流水錢銀進來。

  關心這事兒的,顯然不止蘇家小院的人。

  隔日清晨,落雲出門準備去鄉間查看準備要賣的田地時,又與韓世子相遇了。

  韓世子大概夜飲歸來,滿身酒氣,也沒有坐馬車,玉冠也摘掉了,只披散長髮,穿著一身淡煙色的長袍在晨霧中散步回來,大概是要醒一醒酒。

  落雲的馬車出來時,車伕看見了世子,便停下避讓著他。

  韓臨風卻踱步來到車窗跟前,隔著簾子問:「公主府的差事可交了?」

  蘇落雲沒想到應酬繁多的世子爺居然記得這個,連忙回道:「交了……只是公主不甚滿意,去守味齋又定了新香。」

  韓臨風聞言挑了挑眉,突然問:「不知小姐可有剩餘?最近的香用厭了,在下正好想試一試新樣子。」

  蘇落雲雖然不想跟這類王侯公子來往,但是韓臨風次次分寸得宜,並無失禮之處,而且他送了那麼多補品給自己,回敬些禮也是應當。

  於是她便應下,只說回頭命人給世子送去一盒。

  韓臨風點了點頭,揮灑長袖,翩然入了青魚巷子。

  也許世子爺一夜宿醉,清晨時洗了臉才回,方才的男人脂粉未塗,露出的是本真膚色。

  待他走後,香草還探著脖子看世子的背影,痴痴看了甚久,好半天才意猶未盡道:「乖乖,這位爺洗了臉上的脂粉,怎麼覺得少了陰柔秀氣,變得陽剛十足……好像換了人?」

  落雲聽了,好奇地問了幾句。香草眉飛色舞地跟大姑娘形容著韓臨風的樣子,又覺得自己書讀得少,難以說盡那美男子的韻味,末了又道:「不過看他眉眼輪廓,怎麼帶著些異域風情?」

  蘇落雲倒是在陸靈秀那裡聽過這韓臨風的事情,輕聲道:「聽聞他的生母是波國進貢的女子,被先帝賞賜給了北鎮王。北鎮王妃膝下無子,便將這美妾之子過繼到了自己的名下,成為嫡長子……」

  香草這才恍然,難怪看他的樣子總是覺得有些與眾不同,原來如此。

  不過北鎮王的子嗣應該不止他一個,為何偏選了帶有些許外族血統的庶子?

  由此看來,北鎮王府的荒誕也是子承父業,不然正經的王府,哪裡會讓一個摻了異族血統的孩子做嫡子?

  蘇落雲不想評斷北鎮王府的家事,過後讓人送了一盒地椒香給世子府。

  她並沒有指望世子真的去用,也許他只是那日碰巧遇到,說了些客套話罷了。

  畢竟地椒香味雖也很宜人,卻比不得那些名貴的香料彰顯尊貴。

  送去了後,她也不做打算,轉頭也就忘了此事,一心忙著找買家賣地。

  丁氏一直緊盯著這院子的風聲。聽聞蘇落雲想要賣地,倒是帶著女兒蘇彩箋親自上門,溫言勸蘇落雲跟父親認錯。

  「孩子,你那日如此斤斤計較,真的傷透了你父親的心。父女哪有隔夜仇,你只要再寫些新方子,幫著守味齋振作一下聲望,你父親也會原諒你的。你看看你,被人知道了蘇家的大小姐不但要拋頭露面開舖子,還要要典賣了田地過活,你父親的臉面要擺在何處?」

  丁氏的臉皮也夠厚的,絕口不提自己的小廝盜方子的事情,言語間彷彿父女失和,全成了蘇落雲的錯。

  彩箋今日也來了,在一旁沒心沒肺幫腔道:「姐姐,你在外面也鬧騰得太久了。昨日陸夫人來府上做客時,還提起了你,說一個女孩家,總在外面獨住,對府裡其他女兒的名聲也不好呢!」

  蘇落雲無動於衷,只抿了口茶,淡淡道:「只娶了個蘇家女兒,陸夫人就要來做蘇家的主?我陪著弟弟出來讀書也好,開舖子也罷,都是得了父親允諾的,她這麼說,不怕打了親家的臉面?」

  彩箋聽了有些急切:「陸公子將來是要做官的人,自然要顧及妻族的名聲,姐姐你可不能這麼自私,總是為自己錢袋子打算,還有……」

  蘇落雲不想聽她的蠢話,淡淡道:「父親說了以後不給我和弟弟月錢,我不為錢袋子打算,難道等著府裡的其他姐妹周濟?」

  彩箋被懟得一滯,頓時心虛。自從落雲搬出來後,她只覺得心裡輕省,卻一直都沒有來看過姐姐,更不用說拿出錢銀周濟了。方才她進來時,看見府門油漆斑比,院裡也有諸多需要修繕的地方,實在跟蘇家的宅子沒法比。

  丁氏並非真心來勸蘇落雲回去,所以待姐妹冷場時,便坦然笑:「不過你下定決心要賣地,那也好。你一個女孩家,總不能老去跟些泥腿子佃戶打交道。換成了現錢,你的手頭也寬裕,放到錢莊,也能生出利錢。既然要賣……不如賣與自家人。我願意出五十兩銀子買你那五十畝地,你看可好?」

  田媽媽聽不下去了,冷聲道:「夫人開什麼玩笑,先夫人留給大姑娘的地,當初雖然是花了五十兩的銀子買的,可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價錢了,到現在且不說地價漲了兩倍,光是一年的佃租子也有三十兩。你這五十兩的地價從何而來?」

  丁氏不急不緩,清冷說道:「我不是跟你這婆子掰算的,只是提醒落雲一聲,這田產雖然是胡姐姐當初留給她的,不許他人染指。可她未出嫁,還算蘇家的姑娘。若要典賣,便要由父親點頭。他不點頭,一個孩子家家的就不能去官府過文書。」

  說完了硬話,她又話鋒一轉,對落雲柔聲道:「正巧你丁家舅舅最近也買了田產,他的地又跟你的地挨著。我想著落雲既然要賣,不如賣給自家人,正好連成一片。若不是這般,我也不願跟你們開口。都是一家人,知根知底的,也知那地當初花了多少錢,你忍心漲價,賺自家人的錢?」

  這話說的看似有理,卻如狗屁一般不可細品。

  蘇落雲冷冷道:「大夫人客氣了。我的舅舅姓胡,並非姓丁。丁家人都能好意思來打秋風,我為何要賠錢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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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新店開張

  這話一出,彩箋的臉上都掛不住了,想要拉拽母親,讓她別說了。

  這裡沒有蘇鴻蒙,丁佩也不必裝賢惠,只甩開女兒的手,氣定神閒道:「你當初跟你的父親誇下海口,要自立門戶,可惜現在連日常的開銷都難以維持。對了,你的貴人漁陽公主又折回到守味齋重新定香了。沒了她這個貴客,你的鋪子只怕也開不起來了吧?若賣了地給丁家舅舅,你父親那邊我自會說服。你若不賣,就得按我說的,多寫幾個能用的方子向你父親陪罪。若左右都不答應……」

  丁佩笑了笑:「那你吃光了賣地的錢,頂多再賣個破鋪子,然後就只能帶著你弟弟守著這個破宅子討飯吃了!只可惜歸雁正長身體,跟著你,也不知要受多大的罪……」

  蘇落雲原先沒有想到丁氏會打母親留下田地的主意。父親當初雖然說過不管母親陪嫁的話。但是若有丁氏攪合,只怕真的過不了過戶田契那一關。

  這個毒婦人,是準備將自己逼得山窮水盡,任憑她拿捏啊!

  就在這時,院子外突然傳來拍門的聲音。

  田媽媽過去開門卻一愣,原來門外立著的居然是上次取回香料的駙馬府小廝。

  那小廝今日彷彿換了張臉,笑得滿面春意盎然,開口就是高聲恭喜:「蘇家大姑娘可在?我來給她送好消息了!」

  等入正廳見了蘇落雲,那小廝再不見來取龍涎香時的冷言冷語,只雙手抱拳笑吟吟地誇讚蘇家大姑娘調香本事如何高妙。

  蘇落雲聽了一段奉承後,試探問道:「先前看著公主似乎不甚中意新香,不知貴人派你來此……」

  那小廝一聽,連連擺手:「公主哪會不中意,只是當時還沒來得及給駙馬用。後來駙馬爺帶著京城的世子們去京郊狩獵,從北鎮世子那得了半盒香,喜歡的不行,回去便讓公主照著買。公主這一聞,覺得似曾相識,問世子才知原來也是小姐所製……你看看,這不是趕巧了!既然駙馬爺喜歡,公主尋思著,不妨從姑娘這再多買些回去。」

  聞聽此言,一旁的丁氏臉上微微掛不住了,笑吟吟提醒道:「這位小爺,莫不是傳錯了話?公主不是前兩天剛到我們守味齋定香了嗎?」

  小廝這時偏頭看見守味齋的老闆娘,笑意稍減,不冷不淡道:「公主又改了主意,覺得守味齋反覆就那麼幾樣,無什麼新意,大約這兩日會差人去夫人的鋪上撤單子。」

  丁氏聽了,真是猛吸一口氣,才勉強按捺出火氣。好不容易將這死丫頭逼到了牆角,怎麼漁陽公主卻朝令夕改,又改了章程?

  蘇落雲這時對田媽媽道:「王府來了貴客,我無暇款待大夫人,就不遠送了,你且將她們送出門去吧!」

  這麼明顯的逐客令,丁佩哪能聽不懂?她心知蘇落雲得了這大單的生意,再不必賣地,便鐵青著臉,帶著女兒憋著悶氣離開了。

  蘇落雲微笑著招呼香草給小廝包了跑腿的茶錢,心裡卻在不停翻轉。

  她給韓世子的香,居然又輾轉到了趙駙馬的手裡,怎麼這麼湊巧?

  她疑心韓世子當初要香,就是為了幫襯自己。可是自己一個小小商女,何至於皇家貴子如此用心?

  若是真的,這份人情……也實在太重了!

  不過趙駙馬喜歡這地椒香倒是真的。用公主的話講,以前給他備了那麼多香,從沒看他如此喜歡,日日都用。

  而且那香的氣味雖然普通,透著廉價的氣息,但是遮蓋汗味明顯,聞久了也讓人心曠神怡。

  至此漁陽公主算是服了這位蘇家盲女,這小姑娘雖然看不見,竟然比她這個十幾年的枕邊人還瞭解駙馬爺的喜好,當真是神人了!

  只是那半盒不多,而落雲先前呈給駙馬府的那盒子香,也早被公主隨手揚撒在窗外了,所以公主這次是讓小廝再買些回來。

  可是落雲卻一臉難色,告知小廝,那香很難提煉。

  須得五歲稚童以唇摘取地椒花蕾裡的白色花蕊,保存花之靈性,輔佐以前年收集的十五月圓之露水,埋於梅花根下十日,吸飽了冷花香氣,才可萃取成香。

  她當初不過只製了兩盒,一盒送入駙馬府,另一盒給了韓世子。

  現在公主又要,還需得等。

  那小廝聽了這手續繁瑣的製香過程,聽得一愣一愣的,最後只能囑咐她快些,便回去向公主覆命了。

  再說一旁的香草,聽大姑娘像扯聊齋似的,演繹了一通神乎其技的製香過程,也是聽得一愣一愣的。

  待送走了小廝,她便小心翼翼問大姑娘,她方才製的是哪門子香?香草覺得自己當初明明幫著大姑娘做的香,壓根沒有這麼繁瑣啊!

  落雲卻嘆了一口氣,悠悠道:「以後給公主的香,都得這麼繁瑣地製……」

  若說前次被公主退貨,讓她學到了什麼教訓,那就是:給此類貴人的物件,如用料不夠名貴,必須在人工上講求繁瑣考究,若是能演繹出個故事,扯出什麼升仙一類的名堂,就更加妙了!

  像她起初那般直愣愣地送東西,活該被人退貨。如今她學了教訓,倒是無師自通,朝著奸商的方向滑了那麼一小步。

  果然,當小廝回去跟公主學了一邊這香的考究時,漁陽公主歎服地點了點頭,怨不得駙馬喜歡,看來這平平無奇的香果真蘊含了門道!

  待十日後,落雲又親自送來香時,漁陽公主再細細品琢那香,真在平庸裡嗅聞出些不凡來!

  取悅駙馬是漁陽公主畢生心願。這次能投其所好,公主心裡高興。加上此香用工繁瑣,更是要大大褒獎。

  於是公主賜下來的賞也毫不吝嗇,除了酬金、布匹和頭面外,還另外封了八十兩的賞銀給蘇落雲。

  收到銀子的晚上,蘇落雲看不見,便讓田媽媽將兩小箱銀錠子鋪滿床,然後將臉兒貼上,冰冰涼涼,真切地感受了一下乍富的豪橫感覺。

  歸雁也是歡欣雀躍,恭喜姐姐旗開得勝。

  落雲輕輕吐了一口氣,有了這些銀子,她做起事來再也不必畏手畏腳了!

  幸好那趙駙馬真是重情之人,聞香憶舊人,她製的那香雖然味道復合重疊,但裡面隱著的地椒香味不容錯辨,所以他才喜歡這香吧。

  當然,這段私隱駙馬也不好跟公主言明……這麼想來,公主明明金枝玉葉,在一段感情裡如此卑微,卻甘之如飴,也是叫人歎服又嘆息。

  蘇落雲最佩服的,其實是那位當初給了她啟發的韓臨風。

  聽他的風評,應該是福貴堆裡被養廢了的公子,整日鮮衣怒馬,縱情酒肉。

  可是她幾次接觸下來,卻覺得這位心思細膩,並非那種無腦的紈袴。這種奇妙的違和感,大概就如香草看到了洗臉前後的韓世子一般,恍如兩個人。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世子就算是個不學無術之輩,也會有些優點吧。

  想到這,蘇落雲覺得自己若不道一聲謝,就有些失禮了。於是就在修繕店舖之餘,蘇落雲倒是費心想著該如何有分寸的答謝。最後想定,待自己的香鋪子開張,世子府的香料供應,一律不要錢銀就好了。

  待一日黃昏的巷口,蘇落雲再次碰見了散步的貴鄰,少不得說一聲謝謝。

  可是韓臨風卻言是蘇小姐太客氣,他不過是舉手之勞,碰巧而已。

  蘇落雲並不這麼認為:「世子過謙了,若不是當初世子提醒,我也想不到用地椒為引。」

  韓臨風低頭看著蘇落雲茫然的美眸,淡淡道:「我不過是感慨了一下人生際遇的常理,由此想到詢問舊人,再決定用料的可都是你……我若有姑娘的聰慧,早就有所成,何止於在酒杯裡混日子?」

  蘇落雲一時啞然,因為韓世子說的都在理,他的確在虛度光陰,活得無所事事。

  可她不能附和,更不好踰越身份,規勸世子上進。那都是世子爺的娘親,或者未來世子妃該做的事情。

  於是兩位近鄰無言,倒是平行走了數步,然後在巷口處客氣道別。

  夕陽斜入甜水巷口,香草看著韓臨風低頭跟大姑娘說話,雖然是毫無干係的男女,可男的俊美,女子端雅,看上去可真養眼!

  可惜了,這麼俊美的男人,卻是個草包飯袋,也是她家大姑娘高攀不起的皇親。終究是不相干的兩人,偶爾有些交集,也要各奔東西……

  有了公主的賞銀,蘇家小院的開支也闊綽了起來。天氣漸暖,姐弟倆在小院支起飯桌吃晚餐,整條的大魚,還有紅燒的豬手也能冒尖地躺在碗裡了。

  這香味一起,時不時還會引來隔壁貴鄰家那隻叫阿榮的貓。

  感念著世子的恩情,落雲都會留著大塊的魚肚給貓兒拌貓飯吃。

  想到自己還曾經寫匿名信阻了世子的人間享樂,落雲甚至還有些過意不去。

  如今先帝爺的祭日早就過去,可是鄰居家甚久沒有開宴,也不知是不是那封信提醒的結果。由此可見,韓臨風並非不可雕琢的朽木,只是從小嬌養,不甚能想到旁人而已。

  慚愧之餘,落雲唯有在貓食碗裡再添兩條魚乾,才可表歉意。

  有了錢銀,新鋪子的修繕進度也驟然加快。歸雁的書法不錯,新店的匾額,也是他給姐姐親題寫的。

  當蘇落雲鋪子上的匾額高高掛起,放著鞭炮的時候,韓臨風不巧,正好跟郭偃那一夥子人騎馬路過。

  郭偃被鋪子開張鞭炮聲吸引,不由得回頭看去,正看見那牌匾上「瘦香齋」幾個大字。

  郭世子有些好奇,不由得勒住韁繩,對著身邊的韓臨風問道:「瘦香齋?這是賣什麼的鋪子?」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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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 00:40: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瘦梅暗香

  韓臨風也不知道。他雖然聽說芳鄰開了鋪子,卻不知新鋪在何處,更不知自己湊巧走來了這裡。

  而郭偃不等韓臨風作答,他便牽引馬頭湊近了些,挨到近處,看到香料架子,這才有些恍然。

  就在郭偃要走時,不巧看見店舖門口,由著丫鬟攙扶的蘇落雲。

  落雲因為新鋪開張,倒是特意穿了件顏色喜慶些的衣裳。不過這類大庭廣眾的場合,她自然也戴了掛頭紗的帷帽,用來遮擋面容。

  偏巧春風調皮,顫巍巍掀開了頭紗,正好露出了她的臉兒——粉色的襦裙襯得香腮烏髮,人面桃花。

  就在這時,還有店舖的夥計稱呼她為東家……

  那日雨天茅店驚鴻一見後,郭偃因為醉酒睡著。他再醒來時,已經雨過天晴,而那位美貌的蘇小姐則坐了韓臨風的馬車早早返回了京城。

  對於酒肉好友繞開自己討好佳人的行為,郭偃有些耿耿於懷,沒想到在這裡卻再次遇到蘇小姐。

  看到店舖夥計叫蘇小姐為東家,郭偃爺終於恍然蘇小姐是幹嘛的了。

  難怪他不認識,這……就是個低賤的商戶女子啊!而且還是賣香料的,怪不得能跟嗜香如命的漁陽公主有些交集……

  郭偃搞明白之後,忍不住瞪了韓臨風一眼,如此搞怪藏私,是怕他搶了佳人?

  郭世子身邊圍繞的,也不儘是歌姬舞姬一類的女子。小家碧玉的良家相好,也有幾個。

  小門小戶的良家女子雖然不如煙花歌姬有風情,但是調劑口味,也必不可缺的。

  像蘇小姐這類容貌美豔,卻並沒有沾染花柳俗氣的佳麗,真是難得的上品。

  在郭世子看來,商戶女子整日拋頭露面,跟那些倚門賣笑的女子何異?

  更何況商人逐利,像這類出身卑微的女子,若能與侯門貴子結識,豈能不拚命巴結?

  美人多嬌,如正當時的春花,給些好處,便唾手可得!

  抱持著這般迷離自信,郭偃率先下馬,搶著跟蘇落雲打起了招呼。

  落雲早忘了郭世子是哪位了。直到聽他提及避雨的關節,她這才想起,這位爺是韓臨風身旁狐朋狗友中的一位。

  而郭偃這邊猶自喋喋不休:「不知蘇小姐開了新店,不然爺我一定遣人多定幾掛鞭炮,就是不知小姐的『瘦香齋』有什麼適合在下的?」

  蘇落雲攏嚴實了面紗,低頭拘禮道:「不過是個尋常香料鋪子,小門小店,哪有貴人適合的?」

  郭偃咧嘴笑道:「怪不得叫瘦香齋!我知道了,聞了小姐賣的香,腰兒都會變得纖瘦,盈盈不堪一握啊!」

  郭偃一邊說,一邊挨近看這位蘇小姐。

  嘖嘖,體態嬌柔,說話也溫溫柔柔,再加上目不能視,更顯軟弱好欺,真是越看越心癢。

  眼看著蘇落雲轉身要走,他上去便要伸出手爪攙扶,打算藉機揩些油水,再開口邀請蘇小姐去附近茶樓飲茶。

  可他還沒挨著人,就被身後的高大男人一把扯住了。

  韓臨風嘴角掛著笑,語氣溫和道:「郭世子,趙駙馬最恨人遲到,你若再這般耽擱,恐怕被罰!」

  聽韓臨風提醒,郭偃這才想起自己還有正經事。

  既然知道了這位商戶小姐的產業,他以後一個人再來就是了!

  想到這,郭偃又深看佳人一眼,這才掛著意猶未盡的笑翻身上馬,繼續跟韓臨風趕往練武教場。

  不過韓世子興致不高,方才不但沒有去跟蘇美人寒暄,現在對著自己似乎也有些面色清冷。

  郭偃滿不在乎道:「幹嘛?怎麼甩起臉子來了?就算是你先看中的,也不必如此藏私吧?一個小門商戶女,獨樂樂不如眾樂!」

  韓臨風並不應話,似乎沒聽懂郭偃話裡下流的暗示。

  郭偃心裡哼了一聲,覺得韓臨風變壞了,居然這麼小氣吧啦!難道他還沒將那蘇小姐約上手,不欲別人染指?

  想到這,他便做了大方樣子,嘿嘿笑道:「你我情如兄弟,若真看上那女子也無妨,對付這類良家小娘子,我最有手段,便跟你做賭,不消三日,我便能將她哄上手。她又是個瞎子,到時候都不必蒙眼,待我消遣了,換成你,她也不知會的是哪個情郎……」

  郭偃說完,忍不住壞笑,可是他身旁的男人卻用一種說不出的肅殺眼神盯著他看。

  郭偃笑了一陣,被韓臨風的眼神盯得忍不住起了寒顫,忍不住道:「臨風兄,你這般看我作甚?」

  韓臨風慢慢勾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長:「以前只覺得你耽於享樂,不過消磨光景罷了。今日才發現,原來兄台還有這等心思手段……」

  郭世子以為韓臨風在誇獎他,忍不住大笑,心裡倒是認真盤算著,怎麼將那個瞎美人快些弄上手……

  待到了教場,他們果然遲到了。

  趙棟是漁陽公主的夫君,當今陛下魏惠帝的女婿,也是陛下倚重的武將。

  他受了陛下的委託,集結京城裡年齡相當的貴族子弟,訓練他們騎射,以備今年開春的春狩。

  大魏習俗,春狩僅次於祭祖。遙想當初魏宗帝丘台被困,故去的魏宣帝韓勖代為議和,割讓了北地二十州。

  此國恥魏朝上下莫能忘記!

  雖然現在兩國邊地還算太平,只是偶有反賊為亂,朝中文武也少有人提起失地復收的事情,到處歌舞昇平,但還是得做一做尚武精神的樣子。

  所以每年一次的春狩,就相當於大演兵。京城裡塗脂抹粉的子弟們,也得洗盡鉛華,脫掉高履,老實地爬上馬背,拉一拉弓弦子。

  趙棟以前常年駐紮兵營,與將士風餐露宿同甘共苦,就算回到京城,不需要再駐紮軍營,可軍中的習慣依舊未改。

  他最恨人拖拉遲到。眼看著韓臨風和郭偃姍姍來遲,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登時不甚順眼,看也不看那二人。

  郭偃知道這位駙馬爺,那是連自己的公主老婆都不放在眼中的主兒。於是他趕緊拉著韓臨風灰溜溜坐下,等著駙馬爺訓話。

  趙棟嗅聞了一下身上淡淡地椒清香,平心靜氣了一下後,開口道:「再過半個月,就是陛下春狩之時,諸位兒郎都是朝中日後棟樑,須得抖擻精神,練好騎射,也要讓陛下看到,我們魏朝尚武後繼有人……」

  說著說著,趙棟心裡的悶火又起:面前一個個坐在席上的名門貴子,都是塗脂抹粉,甚至有些人的冠上還簪著新剪的花兒,哪有半點男兒氣概!

  教這些人騎馬狩獵?還不如將他們都扔到花柳巷子裡賣屁股去!

  看著這群假娘們,趙駙馬鼓舞士氣的話也梗在喉嚨裡。

  趙棟陰沉著臉,決定利用這段日子,好好磋磨一下這些養尊處優的公子們身上的脂粉氣!

  想到這,他立刻宣佈了今日的課程,是騎馬揀箭。

  顧名思義,這流程就是射空箭矢後,策馬俯身,揀拾地上的落箭。

  只是馬背甚高,要在不停馬的狀態下,滑到馬背一側,再海底撈月撿起箭矢,光是想想都難度非凡。

  坐在席上的各府公子們聽了,全都面面相覷,疑心駙馬爺在跟他們講笑話。

  可是趙棟卻不覺得可笑。戰場之上,備下再多的弓箭,都有彈盡糧絕之時,戰鬥空隙,快速揀拾箭矢,自給自足,是騎兵入門的課程而已。

  他說完之後,先於眾人來到了演武場,親自翻身上馬,拉弓隨意四處空射幾箭之後,便策馬繞場,瀟灑俐落地撿起了箭矢。

  演示完後,駙馬爺大手一揮,率先點了韓臨風和郭偃出列,依著他的樣子來一遍。

  郭偃看得臉兒都白了,這他媽的簡直是雜耍,要他來做,豈不是要摔斷了脖子?

  他決定假裝肚痛,避了做衝鋒頭陣。

  沒想到韓臨風這孫子居然先他一步,蹙著濃眉捂著肚子說要去解手,說完便帶著小廝大步去了後院。

  尿遁這招已經被人用了,郭偃再尋藉口時,卻被趙駙馬一劍架在了脖子上:「我受陛下之命訓你們,便如接了軍令。若再有找藉口憊懶之人,便要受鞭撻三十的懲罰!」

  郭偃沒想到趙駙馬居然來真的,只能哭喪著臉先爬上了馬背。他嘗試慢慢催動馬匹,想要慢些滑下馬去撈箭,就算真的不小心跌下來,也無大礙……

  其實趙駙馬也不指望這些金枝玉葉般的貴子們能一步到位,所以也沒有催他加快速度。

  可就在這時,也不知從何處飛來石子一顆,一下子就彈射在了郭世子的馬屁股上。

  馬兒瞪眼嘶鳴,撩起蹄子飛跑了起來。如此顛簸,真叫郭偃沒有一絲防備,幾下之後,便被顛落下馬。

  伴著一聲慘叫,郭偃的腿似乎被摔斷了。癱在地上顫音慘叫,卻一動都不能動。

  這下子,趙駙馬爺暗叫不好,連忙喚人叫郎中。

  因為這意外,今日的排演暫告一段落。

  當韓臨風從茅廁出來時,被告知因為出了意外,貴子們可以打道回府,明日再來訓練。韓臨風寬聲安慰著被抬上擔架的郭偃,直說待他好了,一定會擺流水宴為他慶祝。

  只可惜郭世子騎馬瀟灑而來,卻被一副擔架哭唧唧地抬回了永安王府。

  韓臨風目送走了受傷的酒友,也正準備回轉,卻被身後的趙駙馬叫住。

  韓臨風笑著轉身,問趙駙馬還有何事吩咐。

  趙棟神色複雜地看著眼前這個同樣塗抹了水粉的吊兒郎當的男子,半晌無語。

  他曾經因為帶兵,在梁州停留月餘。

  那時的趙棟雖然是大魏的駙馬,卻更喜歡整日與兵卒在一處吃喝。當時他得了幾匹烈馬,便帶著幾個騎術了得的好手馴馬。

  那時馴馬的操場上,引來了當地的孩童貼著柵欄圍觀。其中一個少年看著那些好手被顛落下馬,居然出言恥笑:難怪大魏丟掉了北地二十州。軍營裡都是這樣的酒囊飯袋,還不如回家奶孩子去!

  手下被這楞頭小兒激怒,反問他敢訓這野馬嗎?

  那少年雖只十二三歲的樣子,毫不畏懼,俐落爬上柵欄,入了場子後,真的翻身上馬去了。

  接下來,趙棟看到的是一個騎術高超的孩子,像個機敏的小猴子一般,緊緊貼附馬背之上,將最烈的一匹野馬累得精疲力盡。

  最後烈馬沒了脾氣,乖乖馱著少年在操場上圍跑……

  趙棟當時看著那神采飛揚,桀驁不馴的孩子驚為天人,直覺這少年膽識了得,為可塑之才。後來他才知,這孩子居然是先帝的孫輩——北鎮王的兒子。

  雖然遺憾不能將一個少年英才招在麾下,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趙棟一直對這位皇族後裔寄予厚望。

  沒想到不到十年過去,曾經膽識過人的英姿少年竟然也感染了京城的靡靡之風,作出塗抹水粉的陰柔之舉。

  這兩年趙棟也時不時戍邊離京,來不及跟這韓世子深聊。今日總算得了機會,他有些話要同韓臨風講。

  相比於那些從小就養廢了的公子哥,這個曾經傲立馬上的少年墮落如斯,才叫趙棟最痛心疾首。

  所以雖知希望渺茫,趙棟還是希望自己能夠勸醒這孩子,莫要再跟郭偃之流為伍,一味荒蕪了人生。

  當聽到趙棟提起他年少馴服野馬的往事。韓臨風只是無奈笑了笑:「小時淘氣得沒邊,仗著自己練了幾天騎術,就做出如此不識好歹的事情。我父王後來知道了,用籐條狠狠責罰了我。從那以後,我連馬韁繩都沒碰過。」

  趙棟皺眉,復又說道:「若是世子喜歡,你可以來我軍營練習騎射。以你的天資……」

  還沒等趙棟說完,韓臨風微笑打斷了他的話:「多謝駙馬盛情,只是我已非孩童,為何還要舞刀弄槍地打鬧?如今太平盛世,駙馬您也不必太緊繃了心神……對了,燕子湖上酒樓裡的佳釀醉人,駙馬若有空,我願帶著駙馬一起對湖暢飲……」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趙駙馬冷聲說了沒空,便轉身拂袖而去。

  韓臨風臉上的笑意漸漸轉淡。他方才說的那些話也是半真半假。

  最真的,就是挨罰的事情。

  當年他在兵營出了風頭,回去與父王炫耀,卻被父王用籐條狠狠抽了三十多鞭子。

  猶記得當年父王一邊抽打一邊怒喝:「無知小兒,只一味逞強,卻不顧滿府上下百餘口的性命!我平日的話,你都當了耳旁風?記住!生在這梁州地界,吃喝玩樂沒人會管你,可你若生出龍鳳之心,想要彰顯才幹,那還是趁早尋條深河,跳進去再重新投胎去吧!」

  那三十鞭子,全不留餘力,若不是母親當時哭著撲在他身上承了幾鞭子,父王很有可能當場就抽死他了。

  從那以後,他再未在人前騎馬,練習刀劍……

  等韓臨風回到王府書房時,慶陽再也忍不住,小聲道:「小主公,您一向跟郭世子交好,為何今日卻……」

  他一直隨侍在韓臨風的身旁,眼看著小主公隱在角落,一顆石子快速擊中了郭世子的馬屁股。

  小主公雖然不與郭偃是同樣的人,但是畢竟在一起吃喝玩樂甚久,並無口角,為何今日突然翻臉?

  韓臨風垂下眼眸,淡淡道:「忍他甚久了,若只吃喝玩樂,倒也無傷大雅,沒想到他竟然起了侮辱良家之心,這樣的禍害無法無天,摔斷了腿,也能老實幾日。」

  慶陽眨了眨眼,疑心小主人是替那位蘇姑娘出頭。

  不過主子與那韓世子的確沒有什麼真切的情誼。畢竟沒見過猛獸與家犬成為摯交的。

  那郭偃不過是小主公在京城裡醉生夢死的障眼法子。

  先帝忌憚魏宗帝一支。在先太子那一代開始,北鎮王府的兒孫都是韜光隱晦,夾著尾巴做人。而小主公這麼聰慧之人,更是深諳其道。

  別看先帝前些日子痛罵了韓臨風一頓,豈不知,處於韓臨風這般質子地位的人,被罵成酒囊飯袋,也好過被讚譽成棟樑之才。

  陛下痛罵了他一頓後,過了幾日又給了世子嘉賞,讓他更方便吃請便是明證。

  想到這,慶陽又覺得小主公不一定是為那個盲女蘇姑娘出頭,大約是他是偽裝久了,實在厭煩郭偃這個紈袴,這才小小懲戒了郭偃,舒展一下心情吧?

  韓臨風看了一會書,覺得眼睛疲累,便獨自信步走到了後花園。

  被魏惠帝責罵了一通後,世子府裡許久沒有舉辦宴會了。管事覺得場院有些發空,便買了些綠植,趁著春季回暖時,種植在院子裡。

  韓臨風閒來無事,喜歡一個人獨處,在滿眼翠綠間行走靜思。

  他自幼偷偷習武,吐納內氣渾然天成,所以走起路來比普通人也輕些。所以就算隔壁院子裡有人,也不會察覺到他。

  就在韓臨風走到北院牆處時,便聽到隔著兩道院牆似乎有主僕二人在說話。

  「大姑娘,您是沒看見今日那個郭世子色眯眯的樣子,那眼睛似乎往肉裡盯人。您下次再遇到他,可別再跟他說話了,我看他不像個正經人!」

  緊接著韓臨風聽到了那女子熟悉的清朗聲音:「不用看,也能知其人,聽說他曾經調戲過威遠侯的兒媳,被人堵在後廳打。若不是仗著他家老子,只怕他也不能活蹦亂跳到處招搖……韓世子怎麼會跟這種人交好……」

  這最後一句,說得語調甚輕,倒像是自言自語。

  她身邊的那個丫鬟不解,問道:「這些世子不都是一丘之貉?韓世子雖然模樣生得比郭世子那個矮子好多了,但是吃喝玩樂樣樣沾染,能玩在一起,不是很平常的嗎?」

  蘇落雲似乎也無法反駁,只悠悠長嘆了一聲,低低道:「只是覺得他……怪可惜的……」

  雖然目不能視,可幾次的接觸下,蘇落雲卻覺得韓臨風並非他表現出來的那般膚淺。

  尤其是他幾次含而不露的幫襯,分明是個心思通透,做事有城府之人。

  這樣的人,會跟個不看場合的急色鬼成為摯交?蘇落雲真是有些不得其解。

  她並不知,自己感嘆的那一句「怪可惜的」,伴著一陣春風,散到了爬滿月季枝的院牆外,入了垂立牆下之人的耳中。

  韓臨風聽了面無表情,只聽見隔牆主僕二人窸窣的腳步聲遠去。

  他自入京來,日夜做戲,差一點都忘了自己原本是怎樣的人。

  而世人對他明裡暗裡的嘲諷,也時不時會傳入他耳。

  韓臨風自問能做到寵辱不驚,但沒想到有人不用眼,便覺得他並非腐爛透頂的紈袴,渾然忘了,其實她這才是那個該「可惜」的人……

  他慢慢合上眼眸,伴著清風嗅聞,似乎聞到了那清靈女子身上淡淡的香味,低聲吟道:「竹影和詩瘦,梅花入夢香……」

  想來她的店名「瘦香齋」,就是出自這一句清雅的古詩吧?那個清靈的女子,不也正是一株寒院中,傲然孤長的寒梅嗎?

  不知這樣一株與眾不同的香梅,將來會入誰的夢中?

  其實不用香草提醒,蘇落雲那日見了郭偃,被他言語調戲後,也暗自警醒,隨後幾日都不再去新店裡了。

  不過郭世子並未如她所想那樣前來糾纏,一切都是風平浪靜。

  後來她從前來探望她的徐巧芝和陸靈秀的嘴裡才知,郭家的那位世子居然從馬背上摔下,不光折斷了腿,還傷了腰。

  別說調風弄月了,郭世子現在吃喝拉撒都在床榻上,整日哀嚎不已。據聞愛子心切的永安王府王妃,氣得帶人上門找趙駙馬算賬。

  可是卻被同樣愛夫心切的漁陽公主毫不客氣地懟了回來。於是兩廂拉扯,甚至一直鬧到了皇帝那裡。

  陛下不好偏私自家女婿,但也沒法因為這意外而重責趙棟。畢竟是郭偃自己太嬌弱了,全無他家先輩衝鋒陷陣的武風。

  最後陛下和稀泥的結果就是,取消了今年春狩侯門貴子們騎馬演示的環節。於是那些上不去馬兒的嬌貴公子們倒是大大鬆了一口氣,十分感謝郭偃的斷腿。

  同時也有人遺憾,若這次郭世子能一口氣摔死,說不定能免了以後數年的春狩折騰。

  蘇落雲聽聞郭偃癱在了床上不能出門,也大鬆一口氣。不然被這種肆無忌憚的紈袴纏上,想要擺脫就難了。

  想到這,她不由得深深感念起趙駙馬來,給駙馬府備香時,也額外多添了幾份。

  落雲的新店雖然才開張,卻已經積攢了大單子的主顧。頭一個,便是這位漁陽公主。

  如今公主府許多香品都直接繞過了老字號的守味齋,轉給了瘦香齋。

  這類正得寵的貴客的生意最好做,不缺錢銀也不賒賬,當蘇落雲一臉難色地跟公主府的管事提及,新店開張,沒有錢銀周轉,須得先交訂金時,管事甚至毫不猶豫直接付了全數的銀兩。

  「蘇大姑娘,公主現在看中你,別家的香連聞都不聞一下。你只管將香品調好,以後的銀子卻得由著你賺呢!」

  蘇落雲自是應下,趕緊讓香草包了份厚實的紅包,謝過管家在公主面前替她美言。

  管事毫不客氣地收下,笑吟吟道:「我看大姑娘是個能成事的,給貴人行差,靠的是三分本事,七分人情世故。姑娘你參悟得倒是通透……」

  其實這些圓滑的手腕,蘇落雲是跟繼母丁氏學來的。

  當初丁氏入門,靠著會與人好處,沒幾日就將族中上下的親友收買殆盡。

  小時候,落雲覺得是親族薄情,待後來漸大了,才明白經營人脈的重要。如今她自己單過,少了父親撐腰,更要學會圓滑小意,一點點地撐起自己的人脈場子。

  這些高門貴宅子裡的管事都是雁過拔毛的主兒,方才管事那麼痛快給了她銀錢,自然是要見好處的。

  蘇落雲不敢吝嗇,給那管事的錢很是厚重。管事覺得這小丫頭年歲不大,可出手竟然比她那個繼母還闊綽,自然也是心滿意足。

  她賠笑著將總管送出去後,又緩緩舒了一口氣。

  眼下,錢銀的窘境總算解除了。可接踵而來的卻是香料供應的問題。

  蘇家不光有守味齋這類成香鋪子,更是掌握著大宗上好香料的供貨。

  蘇鴻蒙能入榷易院,也是因為有如此神通廣大的門路。

  瘦香齋這樣新立的鋪子,進貨便是要解決的頭等大事。

  若是尋常些的香料還好,馬上就要有大貨供應的集市了,蘇落雲只要肯多花銀子,總能買來。

  可是類似黃熟香、乳香這類都是舶來品,須得海外供應。這些都是被榷易院壟斷了,偶爾有些次等貨品下放,出現在市面,也是一貨難求。

  換而言之,蘇落雲就算有錢銀,也無法大手筆批來這些特供的貨色。

  先前配香,她有藉口從駙馬府的庫房周轉。可是現在她自己立門做生意了,總不能繼續掏漁陽公主的庫房啊!

  瞭解這香料生意關卡的可不光是蘇落雲,蘇鴻蒙早就料到了女兒開門做生意後,要遭遇的第一樁難事。

  蘇鴻蒙生日這天,就算父女先前鬧得不愉快,落雲也得帶著弟弟給爹爹慶賀。

  一家子人吃飯的飯桌上,蘇鴻蒙垂著眼皮,用筷子頭戳了一大塊肘子皮道:「落雲最近出息了,撬了老店不少的生意。可別眼大肚小,給自己吃撐了!」

  死丫頭可真有本事,挖走了好幾個守味齋的老主道。她也不掂量一下,在香料這類做熟的行當裡,沒點根基能站穩腳跟嗎?

  再說了,她挖走的那些富貴金主,什麼寶貝疙瘩沒見過?只不過起初被她弄的那些花樣子迷住眼而已。待以後發現她拿不出什麼金貴的香料,也就知道那個「瘦香齋」究竟是什麼下九流的貨色了!

  若圍攏不住那些貴人,立鋪子就是乾燒銀子。

  到最後,死丫頭怎麼吃下去的,就得怎麼囫圇個地給他給吐出來!

  面對父親的冷嘲熱諷,蘇落雲不光眼瞎,耳朵似乎也聾了,只任著他奚落,不見那天登門吵鬧時的牙尖嘴利。

  最後還是歸雁心疼姐姐,假裝腹痛,藉口著回去休息,這才拉了姐姐早點出了蘇家大宅的門。

  等姐弟出了院門子時,身後的大廳裡傳來彩箋銀鈴般的笑聲,還有丁氏讓兄弟倆慢點吃的聲音。

  似乎他們出來後,那廳堂裡沒了「外人」,氣氛才終於活絡了。

  「姐,我們不該來,爹爹也不喜歡我們來……」

  聽著弟弟意志消沉的聲音,蘇落雲知道他心裡的難過究竟是什麼。

  她溫言寬慰道:「他對我們再不好,也是我們的生身父親,若不來祝壽,便坐實了不孝的名頭。我無所謂,可你是要考功名的,不能落下不孝的污點。不過是聽幾句風涼話,權當他在發牢騷就是了。」

  「父親說你的鋪子開不長……」蘇歸雁覺得讓雙目失明的姐姐如此勞累,操持家用,是自己這個做弟弟的沒本事,「姐……要不,我不考學了,讓我幫著你做生意吧!」

  聽了這話,蘇落雲卻將失去焦距的眼瞪得圓圓的:「一派胡言!水往低流,人往高處走。你將來要做官,如何能經商?若目光短淺,不思上進,才不懂得心疼我!別擔心鋪子上的事情,我自有法子!」

  雖然誇下海口安慰了弟弟,其實蘇落雲對於香料進貨的事情也覺得有些棘手。不過想著市集馬上就要來了,倒也希望大在。

  恰好小舅舅到京口護送上司坐船,又折返回京城公幹,順便又來見了見落雲姐弟。

  這次落雲自己有院子,便徑直將舅舅請到家中,溫了熱酒,切了白肉,舒服地暢飲一番。

  胡雪松見外甥女幾日的功夫,就從貔貅姐夫那撬了一間鋪子,只能佩服地連飲三大杯,同時又有些悵然道:「你一個女孩家,也不必將錢銀看得太重,若是能找個老實本分的男人嫁了,我才放心。如今京城裡倒是歌舞昇平,可是北邊的邊關戰火從未停歇。等哪一日天下大變,烽火連天的時候,誰還在乎聞的是香還是臭?……你要找,就找個能護住妻兒的,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可千萬不能要……」

  歸雁聽了這話一縮脖子,疑心舅舅在諷刺自己的身體太瘦弱,連忙咬了一口肉補一補。

  而落雲只當舅舅飲多了說醉話。她哪有嫁人的心思?再說好男兒,誰又願意娶個瞎子當老婆!

  吃完了飯,落雲讓歸雁回書房讀書。而她要跟舅舅說些私隱的話。

  此番舅舅前去公幹,正好要路過蜀地。落雲想讓舅舅去蜀地找人打探一下,關於父親當年在蜀地經商的私隱。

  胡雪松覺得奇怪,便問落雲是聽到了什麼。

  落雲說道:「我聽田媽媽說過,那丁佩跟父親是一早就認識的,若舅舅能查出些確鑿的證據,也算握住了她的短處,日後她若再興風浪,我和弟弟也不至於任她揉搓。」

  香草中毒的事情,讓若雲知道了丁氏的狠毒本性,有時也睡不著,落雲想的都是如何捏住這毒蛇的七吋。

  她處處擠兌自己,自己沒有些把柄,說不定哪日,又要落入她的圈套。若是舅舅此去,能打探到丁佩的一些舊聞,也許對她甚有幫助。

  胡雪鬆一聽,頓時心裡冒火。其實他知道姐姐一早也應該是聽到了什麼。不過姐姐太過溫良,從來都是想著替丈夫遮掩,受了委屈,也不跟家裡說。

  幸好外甥女的性子不像姐姐。於是他立刻應下,此番離京便要坐快船前往蜀地。

  短暫相聚之後,便要別離。

  她送舅舅出京的時候,聽舅舅說過最近船上走私猖獗,朝廷要下死力氣整治這些目無王法的,他們兩江水軍也都接了上峰指示,要徹查那些私販子的分銷管道。只怕今年黑市上的香料也會少很多。

  胡雪松知道落雲開舖子做生意,再三叮嚀,入原料時,一定要看清商家的是否有榷易院的准供牌子,千萬不要貪圖便宜,入了走私販子的貨,留下後患。

  落雲點頭應下,又拿了自己親手做的一床長絨棉被子給舅舅。兩江靠水,夜裡寒風陣陣,舅舅要保重好身體,容得日後甥舅再次團聚。

  待舅舅走後,蘇落雲便一心撲在了鋪子裡,另外的大部分時間則都用在了香料行市上。

  魏朝的香料大貨,一年裡會有一次集中銷售的時候。只要能入大貨,不光價錢公道,品種也甚是齊全。

  做香料生意的,若無別的門路,一定要珍惜這次集中選買的機會。

  這年會一般都集中在年初發散。位置就在靠近京城的雲津渡口那。等到香料大集開市時,商家在海外運來各種香料貨物,拿了榷易院的准供牌子,就可以直接卸貨叫賣了。

  之後大大小小的船隻,再將這些舶來品們分裝打包,行銷到各處去。

  只不過去那選貨的都是男子,而且以滿臉鬍鬚的年老者居多。

  畢竟香料與藥材一樣,都考驗人的經驗與資歷。落雲雖然戴了掛了厚紗的帷帽,可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擠在熙熙攘攘的攤位前,還是引得各路商販側目。

  起初賣香料的人不信這樣一個女子會是來批香料的。尤其看她一直要靠身邊的侍女攙扶,摸索前行,很明顯就是個盲人啊!

  誰家的瞎子,跑到這裡湊什麼熱鬧!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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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 00:40: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蜀地秘聞

  一時間,各種嗤笑聲也時不時傳來,誰也沒有太在意這個棒槌。

  可待她大手筆地論箱買了烏沉香和檀香後,商販子們這才意識到,原來這位真的是來進貨的,而且是不缺錢銀的大主顧啊!

  什麼時候香料行當裡又添了這麼一位生手?

  那些香料販子們也都注意上了這位女客。

  在挑選香料時,落雲雖然看不見,可靠觸覺,還有鼻子便可辨別好壞。

  她撩起面紗嗅聞香料成色時,有些商販也看清了這盲姑娘這麼年輕,也看到了她茫然沒有焦距的眼。

  哎呦,大姑娘俊是俊,可真的是個盲女啊!哪家的店舖這麼敢玩,居然派出這麼一位來買大貨?

  須知這集市上賣的都是大貨,普通的香料行來這麼一次,備齊的是一整年的料。若是看走眼,入錯了貨,那麼這一年可就不好熬度了。

  看見這難得的肥羊,一時間也有想渾水摸魚,以次充好的奸商主動迎去。

  「這位女東家,你想不想買些丁香?我這都是上好的,你若要得多,我可以便宜些賣你!」

  這不,發現這位女客接下來挑選了幾家丁香攤位後,一個粗胖的商販殷切地捧了一把丁香乾過去。

  蘇落雲仔細聞了聞,又用手指拈了拈,確定了這把丁香確是上品,正好用來提煉花油。

  而且這商家給的價格奇低,若是初入集市的新人,很難不心動。

  周圍有些懂行的,當初聽了報價就直搖頭,覺得這是賠錢賺吆喝,裡面肯定有貓膩。

  可惜這大買主是個新手,還是個瞎子,看來只能花錢買教訓了!

  談好了價錢之後,落雲又去了那胖子的攤位,開了幾袋大貨,確定品質的確不錯後,毫不猶豫便定了一百袋。

  那商販見走貨了,興奮得高聲叫道:「京城瘦香齋,走丁香一百!」

  這時,有夥計用木推車將一袋袋的香料送到船上,再運往京城。

  蘇落雲並沒有急著離開,一直站在庫房門口,在夥計運貨時隨機抽了兩車,讓田媽媽用剪子挑開小口,驗了驗,確定無誤後,再讓他們繼續裝車。

  那商販掌櫃也笑吟吟在一旁看著,待蘇落雲不再驗看後,便朝著一旁的夥計使了眼色。

  那夥計心領神會,立刻下去佈置去了。

  可過了一會,又有幾輛推車魚貫而出時,蘇落雲卻抽動了鼻子,突然揚聲喊:「且慢!」

  然後她在香草的攙扶下,來到了中間的小車近前,只低頭嗅聞了一下那袋子,又摸了摸麻袋的表面,感覺到指尖的潮氣後,便道:「掌櫃的,這幾車的貨色與大貨不對版,這般做生意,有些不地道吧?」

  那掌櫃的聽了這話,拉長了臉:「這位東家,怎麼說話呢?您剛才不是說我的丁香好,才買的嗎?大貨您也驗了兩車了,怎麼突然污衊起人來了?」

  蘇落雲抽了抽鼻子,確鑿無疑後,都懶得開袋子了,冷冷道:「尊下是不是欺我是眼盲的女流之輩,竟然行起了調包的勾當。前幾車的貨,的確很好,可是這車,至少是存了三年以上的陳貨!」

  那掌櫃方才偷偷調包。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他萬萬沒想到一個女瞎子竟然這麼不好糊弄!她連袋子都沒開,居然如此準確地說出陳貨的年頭來!

  有不少等在一旁準備跟大主顧拉攏生意的商販子在一旁看熱鬧,見此情形,也覺得邪門,紛紛起鬨立刻開袋檢驗。

  田媽媽不待落雲吩咐,推開夥計走過去,利索地拿驗貨的剪刀剪開麻袋,抓出一大把的丁香給大姑娘,還有周圍圍觀的商販子看。

  待商販們抓上手:可不就是受潮了嗎,有些都發霉了!這樣的丁香花乾,就算曬乾了再蒸餾,也提純不出好的丁香油來了。

  這下子周圍的人可都信服了,一個個手指著穩立在前的那位盲小姐嘖嘖稱奇。

  她只站在那,任著推車從身旁經過,卻能準確辨別哪些是好貨,哪些是受潮的陳年舊貨。

  這樣嗅覺可真神了!

  瘦香齋?雖是名不見經傳的新鋪子,這位女東家可不是凡人啊!

  待有人提了提她好像是守味齋蘇家的大女兒,自己出來開個新鋪子時,眾人才恍然——原來是老字號的千金覺得無聊,出來開店消磨時光來了!

  這類香料行當,最敬重能人。蘇落雲露了這麼一手,再也沒有人因為她是女流之輩,又是盲者,而糊弄她了。

  至於那位賣丁香的店家,原本還十分豪橫,擺出一副既然買了,就得認了的架勢。

  可待有人說她是榷易院香藥庫使蘇鴻蒙的大女兒時,奸商滿臉的橫肉絲頓時鬆弛了不少,只滿臉賠笑,推說是手下的夥計搞錯了大貨,又重新給蘇落雲補了好的丁香。

  只是這樣一來,這位店家不能以次充好,又要按著原先的賤價來賣,實際倒賠了不少。

  可就是這樣,奸商也只能咬牙忍著,不然得罪了蘇庫使,他以後在這碼頭集市上也難混下去了。

  這次算是他瞎了眼,啃到了塊雞肋。守味齋的大千金,他得罪不起!

  落雲不動聲色,心裡卻鬆了一口氣。頂著蘇鴻蒙的名頭,倒是可以狐假虎威一番,就算她年輕經驗不足,總算是有些底氣靠山,免了這些江湖混子耍橫。

  落雲這次來,除了買些常備的用料外,其實最想買入的是上好的乳香和靈香草。

  其中乳香珠最不好買。

  它是阿比國乳香樹的樹脂,收集之後凝成蠟黃色的珠子,其味道獨特,既有木之甘醇,又兼備果的甜芳。

  這種香料雖好,可量少價高,都被宮中,還有極少的頂級大香料鋪子壟斷。

  蘇落雲想要買一兩上乘的乳香,著實要花費些功夫。

  最後在這一年一度的香料大集上,她也只能尋到一兩個售賣此物的商人。

  那兩個商人先前聽了蘇家大小姐的名號,態度甚是客氣慇勤,直說讓蘇落雲挑揀,看上哪家的都成,選好了上秤即可。

  蘇落雲表示不必挑了,有多少,她都包了。

  可就在蘇落雲跟兩位掌櫃要成交的時候,守味齋的兩個老師傅在丁夫人的帶領下上門了。

  丁佩此來,也是替守味齋入貨的。

  不過以往守味齋的貨都是走的榷易院的特供,還有常年合作的供貨商行,壓根不必像小商人一樣來擠這大集市。

  丁氏這次來,與其說是賣香料,倒不如說是故意跟蘇落雲撞個正著。

  丁佩向來會做表面功夫,先是笑著跟落雲打了聲招呼,然後便藉口談事情叫走了那兩個商人。

  待那兩個商人再出來時,笑容有些尷尬了,只搓著手對蘇落雲道:「大姑娘,您看,實在不巧,我們的這點乳香都被守味齋給包圓了。您也知這些金貴香料一般專供大內,流到民間的本來就不多……不過好在你也是蘇家人,你母親買了,跟你買了沒什麼區別,一家子互相通融著用就是了……」

  看來這兩位商人經過丁氏的一番敲打,也醒悟到了蘇家的家事複雜,乾脆全都推到丁氏的頭上,爭取兩邊都不得罪。

  蘇落雲表情慢慢變得清冷,轉頭側耳聽著丁氏走出來的腳步聲,朗聲道:「大夫人有心了,放著妹妹的嫁妝不置辦,特意跑到這兒來攪我的局。」

  丁氏故作不解,做出吃驚的樣子:「落雲,你這話從何說起?好好一家人,我為何要攪你的局?你許久不看你父親,自然也不知鋪子上的事兒,宰相夫人也要嫁女,正好在我們守味齋定了一批熏香,其中需要用到大量的乳香珠,我們鋪上的庫存不夠,我這才急急帶人來買……要不是這宰相千金的陪嫁等不得,我說什麼也要留一些給你……」

  說到這,丁氏目光流轉,看看漸漸聚攏歸來的人群,又提高音量,長長嘆息:「咳,你這孩子也是,鬧著要開舖子時,口氣那麼沖,氣到了你父親,他到現在還生你的氣,我怎麼敢背著他再幫襯你?要不然,你收了鋪子,別再胡鬧,回去跟你父親認錯就是了!」

  這話一出,周圍的人再次恍然:難怪好好的富家小姐要自己拋頭露面,一樣樣地進貨。原來是跟父親吵翻了,自己出來自立門戶。

  如此一來,父女不和,若幫襯了蘇家大小姐,蘇老爺那邊不但不能領情,還會記恨上呢!

  丁氏說完這些,垂眸斜眼聽著周圍人的議論,便知自己要的效果已經出來了。

  她滿意一笑,帶著長輩的親切,囑託落雲常回去看看蘇大老爺,便帶著人,拎著所有的乳香珠子得勝歸去。

  等她走了以後,接下來的採購中,落雲幾乎買不到什麼價錢適中的好貨了。

  那些香料商們都不願意得罪蘇家,看見落雲問價,都將價格抬得高高的。蘇落雲知道,她的假虎皮算是被抖落了下來,再也不好用了。

  好在最要緊的幾樣原料,她已經買好,既然再買不到什麼,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田媽媽最見不得丁氏的虛偽德行,又擔心大姑娘方才動了真氣。等回到馬車裡時,田媽媽忍不住像姑娘小時候那樣,安慰地輕輕拍了拍落雲的後背。

  落雲知道田媽媽在擔心自己,卻只勾著嘴角笑,輕聲道:「田媽媽,我沒事。」

  她不是在安慰田媽媽,是真的不太生氣。

  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後,她總算明白:只有不能反擊的人,才會覺得憋悶生氣,而能出拳抗爭,做咬人的惡犬,不必狂吠壯膽,也能亮起獠牙扯碎一切挑釁!

  落雲以前總是脾氣外露,其實就是絕望得無力而已。

  可是現在她為了弟弟,也要磨尖牙齒,學會無情反擊。

  她之前特意拜託舅舅去查查丁佩的往事,就是為了給自己裝一副尖牙。

  且讓那丁氏耀武揚威,好好得意一會吧。她大約不知,有一場禍事正等著她呢!

  就在前兩天,她收到了舅舅的書信。他受了落雲的委託,去蜀地打探丁佩的陳年往事。

  恰好有舅舅的一位昔日同袍做了蜀地的小吏,查起來也方便很多。

  最後,這二人託人一路打聽,竟然找到了當初給丁佩第一胎接生的穩婆,那穩婆記得清楚,彩箋出生時,恰好穩婆的大孫子也在一日發動出生。

  所以,她篤定了彩箋那丫頭的年歲是十七,而非丁氏告知旁人的十五歲。

  也就是說,彩箋這個所謂的婚生小姐,其實比蘇歸雁還大了一歲,真真切切是丁佩沒嫁進來時就生了的。

  而這丁佩跟蘇鴻蒙的初識更是離奇。

  丁佩當年寄居叔叔家中,最後那叔叔缺錢,受了叔母的攛掇,將丁佩賣入紅雲巷子,強迫著按下了手印,落下賤籍貫。

  丁佩當時想逃跑,哭喊救命時,才認識了來此尋歡的父親。

  妓院裡也有人回憶起的確有位叫丁佩的姑娘被賣進來,還沒待上兩個時辰就被個香料商人贖身。從此這位清倌兒便金屋藏嬌做起了外室。

  舅舅隨後,還得了當年落籍的名冊子,丁佩的名字正在上面,旁邊還有她叔叔同意賣了死契的畫押呢!

  看來這位丁夫人除了她長吹噓的十八代大儒後代身份,還有更加讓人大吃一驚的履歷。

  丁氏當年被贖身的急匆匆,後續的手續也沒有來補辦。

  她生了孩子後,又急著跟蘇鴻蒙回京,接替了早亡胡氏的位置,大約就稱心如意,自覺高枕無憂。

  以後十幾年裡,她也再沒回蜀地,應該也沒想到自己在川蜀還留著髒污的陳年底子。

  現在穩婆畫押的證詞,還有丁佩當年落入紅雲巷時,在賤籍名冊子都被舅舅收集到手,並驛馬傳遞過來。

  落雲原本並不想急著洩了丁佩的底兒,只想捏著些她的短處防身。

  可是舅舅卻不能等。他在回信裡也一併給落雲表明,他已經想法子將這事透給了陸家。

  不怪胡雪松如此自作主張。

  在調查丁氏和蘇鴻蒙當年的勾搭時,胡雪松的肺子都要氣炸了!

  想起姐姐那時的鬱鬱寡歡,姐夫去蜀地經商遲遲不歸,一切都有了答案!

  別的倒無所謂,姐姐身體不好,婚後生育甚晚,蘇鴻蒙若有心納妾,願意娶個娼姐兒,那是他樂意!但能讓個私養女兒頂著嫡女的名頭入門,還壓了嫡子一頭,真是噁心透頂!

  蘇鴻蒙的良心真他媽的讓狗吃了!

  胡雪松再想到當初是蘇彩箋推倒了落雲,害得她摔傷了腦子得了眼疾,真恨不得殺入京城,手撕了那對母女!

  那個蠢丫頭以為害了落雲就能如願嫁到陸家?落雲念及著姐妹之情,他這個當舅舅的卻不答應!

  恰好陸家有個同族的叔公在蜀地經營分店。舅舅的同僚便想了個絕妙的注意,邀了那叔公去酒樓飲酒,藉著紅雲巷老鴇的嘴,跟叔公透露了丁佩當初賣身紅雲巷的往事。

  那叔公聽得眼睛都直了,酒也顧不得喝,連忙回去提筆就給陸家老爺寫了書信。

  陸夫人向來看中自己的兒子。等看了信,猶如五雷轟頂,連忙又派人去蜀地查。

  京城離得蜀地不近,但也不算遠。往返十多日也能查出個大概了。

  還有什麼比自己親自查來的更叫人可信的?

  胡雪松做了這一切後,才給落雲寫信挑明,只說自己將那浪蜂野狐狸的巢給捅乾淨了!

  蘇落雲見舅舅自作主張挑了此事,只是無聲嘆了一口氣。倒不是可憐丁佩,而是為彩箋的姻緣之夢空落而有些嘆息。

  不過若舅舅所查之事若都是真的,這般挑破了也好,不然陸誓以後的前途也要蒙上烏雲。

  今日之果,都是昨日之因。

  尤其是今日看著丁佩又領著人故意來攪她的局,蘇落雲覺得舅舅這般倒是快刀剪亂麻,一了百了。

  有一個這樣工於心計的母親,彩箋遲早都要受了她的牽連。

  但願父親機靈一些,若是跟陸家大鬧,只怕對彩箋的名聲也有大阻礙,他可別拎不清楚,因小失大了。

  這天從集市回來後,蘇落雲聽著窗外乍響的驚雷,心知風雨來襲,蘇家和陸家……就要大亂一場了。

  十天後,蘇家的宅院果然鬧騰開了。

  原因無他,就在兩家準備停當,都要準備過禮的時候,陸家突然毫無預兆地悔婚,表示兒子陸誓不會娶蘇家的姑娘了。

  這背信棄義,丟的可是兩家的臉兒啊!丁佩當然不幹,只讓彩箋先別哭天抹淚。

  她收拾停當後,帶著丫鬟婆子,氣勢洶洶地跟蘇老爺一起去了陸家,要問個明白。

  據蘇家的家僕後來說,兩家大人起先吵鬧了一番,蘇老爺的氣性大了些,入門就砸摔了不少茶杯子。

  不過陸老爺開口將廳子裡的下人轟攆出去後,便閉門密談了。

  那蘇鴻蒙與丁佩原本是氣勢洶洶而來,等密談之後再開門出去的時候,似乎都有些失魂落魄。

  尤其是那丁氏,也不知在想什麼,出陸家大門時,腳下一空,竟然從台階上摔了下來,腳脖子當時青腫一片了。

  一向疼愛嬌妻的蘇老爺竟然頭也不回,甩下她逕自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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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 00:40: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挖人添薪

  原本應該鬧得沸沸揚揚的退婚事件,就這樣結束得悄無聲息。

  兩家迅速達成共識,以八字不合為由,了結婚事。蘇家甚至沒要陸家賠償,任由陸家將聘禮盡數抬了回去。

  蘇落雲聽到這些時,心裡明鏡一般。

  看來,那位陸老爺做事還算厚道了,並沒有將蘇家夫人曾為娼為外室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但也大約拿了這事兒做要挾,迫得父親同意低調退婚。

  畢竟跟這樣的人家結過親,也不是什麼光彩事。陸家老爺也愛惜名聲,而且陸蘇兩家在公事和生意上還有些往來,若能低調解決,那是最好了。

  陸家遂了心願,可蘇家卻沒法平心靜氣。那蘇彩箋最夾雜不清,眼看著父母毫無去陸家說和的意思,竟然哭唧唧跑來了甜水巷,求蘇落雲出面去勸勸陸公子。

  「姐姐,我知道陸公子最聽你的,你若勸他,他必定肯聽……」

  蘇落雲卻無動於衷地繼續撥拉算盤子,冷冷道:「我若有這麼大的本事,當初受傷看不見了,第一件事便是讓他撕了跟你的婚約,然後摔在你的臉上!」

  彩箋的哭聲頓止,一心只想嫁人的腦子終於開了些縫隙,想起落雲的眼睛究竟是為何而瞎的。

  「姐姐,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怎麼還提……」

  她當初真不是故意的,只不過推了一下,誰想到姐姐就趕巧摔在了石頭上。

  落雲再次嘆了一口氣。

  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讓彩箋歡天喜地準備嫁入陸家。

  可見做了壞事,最要緊的便是說服自己,只要心安理得,殺人放火也不過是些無足輕重的小事。

  在自欺欺人這方面,她還得跟彩箋多學習一下。

  只是眼下,彩箋的漿糊腦子似乎沒有拎清楚,她若是彩箋,可沒心思跑出來哭天抹淚做些無用的蠢事,而是應該去問問她的娘親,究竟有什麼要命的把柄被人攥住了。

  她試探問了問彩箋,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彩箋哪裡知道,只說丁家舅舅被母親叫來了府上。

  然後她和父親關起門來跟丁家舅舅密談,再然後就是踹桌子摔碗的動靜。

  一向喜歡斯文行事的父親,居然氣得青筋蹦起老高,拿著踹下來的桌腿子滿院子追打舅舅。

  彩箋當然不知道父親勃然大怒的原因。

  原來當年丁氏被贖身之後,心裡也惦記著自己曾經在紅雲巷子落戶的事情。

  她處處刻意奉承蘇鴻蒙,自然不好給他添麻煩。於是便叫來了已經成家的兄長,給了他銀子,讓他代為斡旋,將她的賤籍料理乾淨。

  這事兒原也簡單,不過就是使銀子的流程。可是那丁家舅舅卻是個沒眼界的,驟然見了這麼多的銀子,一時起了貪念。

  他跟人打聽過後,知道個囫圇樣子,聽說只要贖身收了身契就可以了,至於除戶銷名,費時費力,妹妹給的他這些銀子還不夠上下打點的呢。

  既然蘇鴻蒙給妹妹贖身了,何必再廢氣力去除了賤籍的章頁?

  至此,他便陽奉陰違,裝樣子走了一遭後,便回去跟丁佩說解決乾淨了。

  丁佩當時也是年輕,竟然也信了,此後也沒再想過這事兒。

  如今陸家將她的醜事抖落出來,丁佩才想起了前塵,忙不迭將兄長找來,詢問他當初是如何辦事的。

  那丁家兄長還不認賬,死撐著說了幾句後,立刻被蘇鴻蒙聽出了破綻,接連追問下,這才知道他當年私吞了那幾兩銀子的事情。

  這下子,丁佩氣得渾身亂顫,痛哭不止。而蘇鴻蒙更是踹碎了桌子後,追打這不成事的市井無賴!

  蘇大爺現如今初入榷易院,剛跟陸老爺平起平坐,還沒來得及揚眉吐氣,就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以後看見陸老爺的時候,蘇鴻蒙也會心裡發堵,有底褲不剩的心虛感。

  現在終於知道了,原來這事兒壞在了大舅子的身上,那日若不是丁佩最後阻攔,好懸打出個人命官司來。

  至於丁佩,她這些年正室做得風生水起,都忘了自己是什麼出身了。現在突然被人揭了老底,也是方寸大亂。

  知道是哥哥闖下的禍事後,她恨鐵不成鋼地痛罵了一場,卻還得派哥哥回蜀地打探一下,看看風聲是怎麼走漏了,再想法子收買了那穩婆,堵住她的嘴。

  不過落雲不擔心舅舅做事留下什麼痕跡。

  他在江湖朋友眾多,那位同袍聽了舅舅講述外甥女的際遇也義憤填膺,答應守口如瓶,最妙的是,這位同袍已經高昇調任千里之外的燕州去了,就算丁佩想查也尋不到人。

  等丁佩聽聞自己的賤籍名冊子被人扯走了,而穩婆又曾經做證詞畫押的話,大約又要惶惶不可終日,琢磨著自己的把柄到底落入誰的手中了。

  就像落雲預料的那般,不過十多天的功夫,蘇府家裡家外都亂成一鍋粥。除了安撫哭鬧不已的女兒彩箋,派兄長去蜀地打聽消息外,丁佩還要受著夫君的言語冷落。

  蘇鴻蒙雖然偏愛這小十歲的嬌妻,但那也是在她八面玲瓏,溫柔小意,錦上添花的基礎上。

  他從來也沒想到,年輕時本以為無人知曉的荒唐,竟然這般毫無遮掩地顯露人前。

  雖然丁佩當年並未賣身給旁人,可他總不能挨個跟人解釋,他的嬌妻當年落難被及時救下,可是清清白白的女兒身啊!

  惱羞成怒下,蘇大爺便一股腦地埋怨丁佩拖曳了他的後腿——當年他本是要納丁氏為妾的。可她一味哭鬧,堅決不做小。

  自己那時也是年輕不懂事,壓根沒想過自己日後會高昇一步,就這麼耳根子發軟,將個出身不潔的女子扶正。

  如今,落得被陸老爺奚落得沒法反駁的下場,連累得兒女姻緣受挫。

  若陸老爺肯守口如瓶還好,不然這風聲一旦走漏出去,丁氏生的三個孩子也要名聲盡毀了!

  蘇鴻蒙如今再回想當年丁佩與他私下生情的種種甜蜜,全成了悔不當初的一步錯,步步錯。

  想到這,蘇鴻蒙自然也是找茬生悶氣,發一發邪火,嚴令丁佩這些日子守在家裡,不可再出去招搖。

  丁佩也是能忍,一味小意奉承,指望著蘇鴻蒙早些過勁兒。

  受此打擊,蘇大爺的官癮大減,短了去榷易院的次數,反而總往碼頭跑,查看香料進貨的情況,不甚願意回家。

  蘇落雲算準了時間,帶著大大的食盒,踩著午飯時候,去河埠碼頭給蘇鴻蒙送飯。

  她知道父親的口味,這些飯菜也是去了高價食肆請掌廚訂做的。

  蘇鴻蒙不想回去看丁氏哀怨討好的臉。見大女兒刻意討好送餐,雖然也不愛跟大女兒說話,卻也冷臉吃了飯菜。

  他起初還是冷言冷語,但是蘇落雲也不頂嘴,只慇勤給他夾菜。

  看落雲似乎有悔改的意思,蘇鴻蒙便也冷哼著接受了。

  幾次下來,來往碼頭的香料商人們都看見了守味齋的東家跟他那個眼瞎大女兒一起坐在碼頭工棚下進餐的場景。

  遠遠看過去,可真是父慈女孝,共享天倫啊!

  做女兒的雖然看不見,可是夾菜敬酒,樣樣恭謹,不像是忤逆的孩子。

  也對,父女哪有隔夜的仇?看來蘇大爺這是跟他那個另起爐灶單幹的大女兒重歸於好了!

  就在幾天之後,曾經將乳香珠賣給丁氏的兩個商人先後找上門來,說了些讓蘇大姑娘莫要介意的話後,又分別拿了些細碎乳香出來,說這些是庫存的剩餘,問大姑娘還收不收了。

  看來他們聽到了風聲,覺得不能得罪守味齋的千金,便又來補救一下關係。

  畢竟蘇鴻蒙現在在榷易院,正管著他們呢。

  蘇落雲送了這麼多天的飯,要的就是這個結果。他們肯賣,她當然肯要。

  這乳香是那些金貴香品必不可少的,而這兩個商人又都有榷易院的准供牌照,是正經來路。他們有多少,她就收多少。

  只是這乳香珠都是些細碎小珠,勉強夠了漁陽公主預定的香品。若是以後有大筆貴人訂單,根本不夠用,若尋了機會,還要多買些。

  不管怎麼樣,邁出了這第一步,落雲心裡幹勁十足。

  魏朝崇尚盛世香氣。京城裡稍微講究些的人家,如廁須得熏香,衣物也得熏香,出門要香來驅散蚊蟲,弄墨寫文時,更離不得香。

  若是香料鋪子的貨好,整年的流水不斷,別說供弟弟讀書了,就是賺個富甲一方也是有的。

  等瘦香齋名聲大振時,她就再不必來擠集市,自有頂好的香料主動送上門來。

  等回去後,落雲將幾個新招的小夥計叫來,一點點教他們如何蒸洗花乾,提煉花油。

  香料鋪子想要經營長久,就得多養出幾個熟手的師傅來。這些小夥計的手腳都很勤快,看著也機靈,雖然比不得守味齋的老師傅們,時間長了,也指日可期。

  不過落雲因為方子失竊的事情,倒是長了心眼,這些夥計在跟店舖簽訂長契前,一律不准入配香料的內房,一旦發現,便要轟攆出鋪子。

  他們雖然都是有人作保,周圍村落好人家的孩子,但是人心隔肚皮,剛剛錄用也不知都是什麼樣的人品。

  那些香料要緊,可不能被人做了手腳。如此立下了規矩,也好管束他們。

  夥計們也都一一記下,不越雷池半步。

  有了夥計,卻還是缺少了一個能撐起場子的熟手老師傅。

  蘇落雲尋思了半天,便讓人偷偷請來了守味齋的那位李師傅。

  這李師傅便是上次香草被算計後,偷偷將迷藥包紙遞送出來的那位。他是個懂得感恩之人,為人比另一位肖師傅正氣多了。

  只是這麼這正氣的人,日子其實也不好過。

  上次守味齋裡有人將香草迷暈的隱秘洩露出去後,丁氏來店裡旁敲側擊了許多次。

  雖然沒有什麼把柄,可是肖師傅背地裡遞小話,言語擠兌著李師傅吃裡扒外。丁氏多會拿捏人!於是給李師傅穿小鞋也穿得陰招不斷。

  現在李師傅雖然還在守味齋上工,可是工錢照比以前少了不少,最重要的是心裡總是不踏實,甚至後悔當初多管閒事,幫襯了蘇大姑娘。

  現在聽聞落雲小姐有意讓他來做。他有些遲疑。

  不是他不想挪挪地方,而是怕這麼一個年輕小姑娘,生意做不長。

  他在香料行當裡浸染了這麼久,知道這裡的門道多著呢!想在京城根兒下端穩了飯碗,可不是靠著一兩個貴人垂青,就能立穩腳跟的。

  若蘇大姑娘的買賣黃了,她自可安然繼續做蘇家大小姐。可是他得罪了守味齋,也便入了香料行會的黑名冊子,哪裡都不會要他這樣的反骨師傅了。

  落雲聽李師傅半天不作聲,便猜出了他心裡的遲疑。

  其實他顧慮的這些,她一早也想到了。於是便讓香草拿出了自己早早準備好的二十畝地契,跟李師傅說,若他肯過來,她便願意立下字據。

  若是瘦香齋經營得好,她會跟李師傅二分利的乾股,除了月銀,李師傅還要年年吃紅。

  可若店舖經營不善,倒閉了,除了遣散的工錢,她還願意賠償李師傅二十畝田地,絕不叫他落空。

  落雲知道想請能人出山,總不能憑藉著一張嘴忽悠。人家也是一家老小等著吃喝,她不能害了人家。

  這等條件,就是個敞亮大氣的男人都不一定能說出來。李師傅都聽直眼了,剛想問大姑娘是不是在隨便誆他,這邊蘇落雲已經開始落筆寫字畫押了。

  那等毫不遲疑,顯然不是臨時起意。李師傅這才篤定她說的都是真的。

  大小姐如此豪氣,李師傅也不再猶豫。只是他回去後,起初跟老東家提出辭工時,有些張不開嘴。

  畢竟是多年的老夥計,心裡難免有些慚愧,若是東家出言挽留,他也許還要猶豫一下。

  可惜守味齋不但不勸人留下,那代為管鋪子的丁氏還陰陽怪氣地奚落著他,

  她直言李師傅千萬不要太拿自己的本事當回事,若是出了守味齋的門,就是要飯,都沒人給他剩飯吃。

  李師傅的倔脾氣也上來了,乾脆半年的工錢都不要了,直接捲了行李便轉投了瘦香齋。

  這李師傅是守味齋的老師傅,為人踏實仔細,其實以前守味齋裡蒸製揉搓,還有捶打這樣的精細活,都得過他的手。

  可惜老話怎麼講的:會做的不如會說的。

  他為人木訥,不像肖師傅那樣會彰顯自己。所以在東家的眼裡,那肖師傅竟比他強多了。

  起初李師傅走了,丁氏也不甚在意,覺得有肖師傅在,就有鎮店之寶了。

  所以她當初沒有出言挽留李師傅,只冷言冷語地奚落一場,還讓賬房押了李師傅的工錢不給,叫他白幹半年的工。

  也就是蘇落雲那瞎子才會將這憨頭貨當寶,真以為守味齋離了李師傅就不轉了?

  可待半個月後,逐漸有人找上店舖,說守味齋賣的香居然生黑煙,將好好的綢緞衣服都給熏壞了時,丁氏才琢磨出不對味來。

  這下肖師傅說得再好聽也不管用了。她氣得找來店裡的夥計詢問,這才知道,此類熏香需要過篩提純。

  以前這工序都是李師傅做,他每次都是打篩過濾八十一次,足足三個時辰,直到粉末細膩才會停手。

  可是李師傅走後,這活便由肖師傅來做了。他做了幾次嫌太累,便推給了店裡新來的夥計。

  小孩子偷懶,又無人監督,過了幾次篩,覺得差不多了,便自作主張進行下一道工序了。

  結果這些手工精細活出了岔子,出來的東西就變了樣。

  丁氏搞清楚原因後,自然是語重心長地提點肖師傅,做事情要精細些,這次熏壞了人家的綢緞衣服,不過賠了幾兩銀子。下次若是哪個侯爵夫人的誥命官服被燻黑了,他們店裡賠得起嗎?

  肖師傅滿口稱是。

  可待過了幾日,店舖裡的其他香又出了岔子,不是發濕不好燒,就是味道沒有以前持久。

  後來倒是沒人來找了,可是店舖的生意卻開始直線下滑。

  丁氏看著賬本上的零頭,氣得叫來一干的師傅夥計,挨個臭罵,質問最近是怎麼了,怎麼香的品質如此之差。

  這時候,掌櫃的倒是小聲提醒了,說自從李師傅走了之後,許多的活做得不精細了。他也是犯愁,琢磨著要不要東家出面,再將人家李師傅請回來。

  丁氏聽了這話,這才醒悟自己看重的肖師傅到底是個什麼貨色!而她輕易放走的李師傅才是真正的手藝能人!

  可惜她當初將事情做得太絕,是將李師傅給罵跑了的,現在就算想要兜轉回來,也須得蘇鴻蒙出面才行。

  丁氏可不敢將這事告知蘇大爺。因為陸家悔婚的事情,蘇大爺正看著她不順眼,她怎麼好再去找晦氣。

  可惜她不告訴也不行,因為蘇鴻蒙看著入賬的賬本就察覺不對了。

  蘇鴻蒙自從入了榷易院以後,原本是做了甩手掌櫃的。

  丁佩雖然出身不好,但為人還算機敏,鋪子也管得有模有樣,讓他省心不少,他只需每個月初審一審賬本子就行了。

  可待最近看賬本子,一片凋零,看得他肝火大旺,叫來丁氏這麼一問,才知道了李師傅轉投了瘦香齋的事情。

  蘇鴻蒙氣得差點將茶杯砸向丁佩。

  那李師傅可是他的亡妻胡氏當年手把手教出來的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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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見者有份

  當初胡氏嫁過來時,就說店裡的夥計做工粗糙,她當初一點點地教人,最滿意的就是這位李師傅。

  沒想到這個敗家的女子,居然將熟手師傅給氣走了,回頭還好意思叫他請回人,收拾爛攤子。

  丁氏又是哭哭唧唧,也不提自己刻薄李師傅的事情,只說是落雲巧舌如簧,收買了工人。

  沒見過誰家養出這樣的女兒,挖起自家牆角來,如同偷糧碩鼠一般。

  蘇鴻蒙覺得有些道理,立刻命人將女兒叫來問話。

  可是傳話的雜役空跑一趟,回來後說大小姐身子不爽利,須得過幾日再出門。

  蘇鴻蒙哪裡能等?看女兒擺架子不來見他,氣哼哼地便去了。

  等入了甜水巷的院子剛要開喊,蘇鴻蒙看見蘇落雲正坐在書房牆根下,一邊轉著手裡的核桃,一邊側耳聽書房裡先生給弟弟授課。

  蘇鴻蒙雖然生氣,但也知道不可辱沒斯文,於是壓著火氣立在一旁也聽了聽。

  這一聽之下,他吃了一驚。

  當初將《出師表》背得磕磕絆絆的少年如今對答如流,詩文應對也有理有據,看著那等程度,竟然比錦官還要高明許多。

  待先生讓歸雁歇息時,蘇鴻蒙這才重重咳嗽一聲。

  蘇落雲假裝才發現,趕緊起身跟父親問安,同時將自己請來的先生介紹給父親。

  蘇歸雁畢竟是蘇家的嫡長子,可這位先生來授課幾許,才第一次見學生的父親,心裡也頗有微詞。

  老先生說話嘴也刁了些,意味深長道:「自古商人多逐利,希望蘇老爺在財源廣進之餘,也要多關心關心大公子,免得公子將來金榜題名時,人家只知狀元家姐,卻不知其父為誰。」

  蘇鴻蒙被訕了一下,也不好意思說自己今日也是為了逐利,跟女兒討金討銀來了。

  於是他只能端起做家長的架勢,跟老先生客氣奉茶後,恭請先生回去休息了。

  待他走了之後,蘇鴻蒙這才問落雲,歸雁怎麼進步這般神速?

  落雲正等著父親這般問,只笑道:「雁兒又不是父親從外面剛抱回來的孩子,他從小就是這般聰慧啊!只是大夫人入門以後,生怕自己身為繼母怠慢了嫡子,對府裡的先生奉茶遞話,說了些對歸雁須嚴厲教化一類的話。時間久了,也許先生會錯了意思,以為大夫人不喜歸雁,每次稍有差錯,都是嚴厲斥責,弄得這孩子心灰意冷,以為自己無藥可救。如今出來了,身邊沒有錦官錦城這兩個伶俐的襯著,反而學得自在些,自然進步也大了。」

  這種陰話陽說,是她跟繼母學來的絕學。三言兩語,便將歸雁的藏拙歸咎於繼母的刻意打壓。

  若是以前,蘇鴻蒙自然不願意聽女兒抱怨丁氏。

  可是現在他本就對丁氏頗有微詞,又親眼看到兒子的神速進步。再聽落雲的話,便聽進去了七成。

  無知的蠢婦,慣會弄這些名堂!

  難道她不知,蘇家無論哪個孩子出息,都是蘇家的門楣生輝?

  蘇落雲知道,在父親看來,會讀書的兒子等同於會升值的鋪子,且得重視著呢!

  直到這時,落雲才慢悠悠地問父親為何突然來此?

  蘇鴻蒙這才想起正事,沉臉問那李師傅的事情。

  蘇落雲故意驚詫地睜大了眼:「怎麼?我還以為父親知道這事兒呢!哎,李師傅為人木訥些,不會說話,惹了大夫人的嫌棄,做得心裡不痛快,便投到我這了。我原本也是可有可無,誰知大夫人聽說他有意要走,連罵帶攆的,扣了他半年的工錢,攆花子一般趕他走了。現在他在我這做得好好的,您再往回要人,恐怕不好吧?」

  蘇鴻蒙如今也算被大女兒氣出來了,聽到女兒挖牆腳還這麼振振有詞,也只是重重在石桌上磕打水煙桿子:「甭跟我說這些沒用的,且將李師傅叫來,我看看他給不給我這個面子!」

  蘇落雲微微一笑,叫香草去鋪上將李師傅給請回來了。

  蘇鴻蒙原本以為自己的面子值錢,說幾句小話就能將鎮店的老師傅給請回來。

  誰知李師傅在瘦香齋做得順心暢意著呢!

  蘇大小姐頗有亡母胡氏之風,對待夥計們有理有據,言語客氣周到。

  給這樣的東家做事,苦累些也願意。而且鋪子裡單子排滿,生意日漸紅火,他可有二分利的乾股,還有二十畝薄田做底子,說話時腰桿子硬得很,再不見以前的唯唯諾諾。

  來見蘇鴻蒙時,李師傅這樣的厚道人,回憶起丁佩刻薄損人的話時,氣得嘴唇亂顫,依樣跟蘇鴻蒙學了一遍後,問:「老東家,您待我是不薄。可我是賣手藝的,不是賣身為奴的!但凡那丁夫人寬厚仁慈些,我都不會起了出走的心思。如今她罵也罵了,我走也走了,那工錢算是我對您的補償,全都仁至義盡了。至於回去的話,請您莫要再提,只要有丁夫人在,我就是回去種地,也不入守味齋的大門!」

  話到這個份兒上,便不必再往下談。

  李師傅說了硬氣話,藉口鋪上太忙,轉身就走了。

  蘇鴻蒙哪裡受過這種氣,剛想衝著蘇落雲發邪火,蘇落雲卻話鋒一轉,說起了漁陽公主想要多製些祈福的檀線香,可是瘦香齋的單子太忙,恐怕忙不過來,不知守味齋有沒有空接一接單子。

  蘇鴻蒙最近鋪子生意差得不行,眼看女兒願意吐出些肉來,自然是願意。

  此時若大罵女兒挖牆腳,似乎有些傷感情,只能就此先忍耐著,待從瘦香齋裡接些單子再說。

  那日蘇鴻蒙忍了又忍,從甜水巷出來時,頭頂都躥跳著一把無名怒火。

  丁氏早想到了蘇鴻蒙得撞壁回來,大約是要不回人的。她想好了,如此一來,他的怨氣便要衝著蘇落雲而去了。

  待蘇大爺回來。丁佩一早守在門邊,假意慇勤地問:「怎麼樣,雲兒肯不肯放人?」

  見蘇鴻蒙沒有說話,她又徐徐煽風道:「這有了這等好把式,日日能進錢銀,她大約是不願意撒手,卻不想想她父親和老店的難處……哎,實在不行,我們多給那李師傅銀子……哎呦!」

  還沒等丁佩說完,蘇鴻蒙已經一個腳窩子過來,揣在了丁佩的腰眼子上:「銀子!銀子!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麼貪?人家都放話了,只要你在的一日,絕不登守味齋的門!」

  蘇鴻蒙如今才發覺,自己娶了個怎樣的蠢婦入門。

  亡妻的孩子沒有教養好:一個瞎了,另一個差點被養廢了。

  至於那鋪子,也被她管得一團糟,慣會重用肖師傅這樣的奸猾之人。

  更不要提她那見不得人的出身,隨時都能讓蘇家名譽掃地,人前抬不起頭。

  如此想想,蘇鴻蒙真是越來越惱,愈加懷念起早亡的賢妻胡氏。

  胡氏在的時候,家裡家外料理停當,鋪子的生意也蒸蒸日上,他的日子舒心得很。何曾像現在這般雞飛狗跳?

  丁佩入門數十載,一向都得大爺的愛寵,從來沒有被他說過一句重話?

  現在當著下人的面,她生挨了個大腳窩子,登時也惱羞成怒,再懶得裝什麼賢惠,扶腰蹦起,挑眉怒罵道:「好啊!蘇家大爺這是厭倦舊妻,想讓我學了胡家姐姐早死讓位?告訴你,我可不是胡氏,溫良成了縮脖鵪鶉!我若不好,誰都甭想好,你以為我不知你給院使大人一百兩銀子,倒賣了……嗚嗚……」

  還沒等丁佩罵完,蘇鴻蒙慌忙摀住了她的嘴,連忙將她拖曳進了屋子。

  要命的毒婦人!居然敢在院子裡喊這麼要命的私隱!身為榷易院的庫使,自然有許多說不出的好處。

  他慣會做人,當初領公職時,便給院使大人使了銀子,做了些私隱買賣。

  那時他跟丁佩琴瑟和鳴,自然不瞞著她。卻不成想,這婦人鬧起來竟然要說出私隱。

  蘇鴻蒙也是怕了,又沒有殺人滅口的膽色,自然是小聲賠了不是,跟夫人說自己一時氣昏了頭一類的話。

  一時間,老夫老妻的倒是重歸於好,再不提前塵。

  不過蘇老爺藉口陸家知道丁佩的內情,眼看著錦官錦城也要童考了。為了免得節外生枝,丁氏須得低調一些,以後那鋪子上的事也不需要她管了,自有他來料理就是了。

  丁佩雖然拿捏了蘇鴻蒙的短處,但也深知自己被蘇鴻蒙嫌棄了,加上如今鋪子的生意一團糟,待蘇大爺過了勁兒,再想法子重新掌管鋪子也不遲。

  可是她順遂多年,驟然被人打罵,心裡也是憋氣,這腔邪火也是一股腦算在了蘇落雲的頭頂上。

  真當她不知道?她可打聽到了,蜀地穩婆畫押的那些日子,胡雪松正在蜀地。搞不好,這陸家悔婚就是胡家人和那小賤人搞的鬼!

  不報此仇,她便跟那小賤人的姓!

  再說落雲現在新店開張,圖個好綵頭,所以除了給公主府上特供的香品外,這上店舖架子的第一爐熏香,便要做個好聽又好賣的永馨香。

  這香是以丁香做主味的,碾壓成小錐狀,用時不必香爐,隨手點了可以。就算野外郊遊出恭時,也可以在身旁點一捧,方便得很。

  那整整一百袋子的丁香乾,能提煉分離出來的,也不過三小罈子的花油,卻又是製成熏香必不可少的原料。

  李師傅手熟,待落雲調好了香的基調,便指揮幾個小夥計做得有條有理。

  有熟手又認真的師傅,落雲一下子變得輕鬆不少。許多事情不等她交代,李師傅已經想到做到了。

  結果第一批成香的品質,大大出乎落雲的預料,好得很啊!

  當第一批熏香擺上架時,走到店舖外面老遠,就能嗅聞到丁香馥鬱的香味。

  雖然是市面常見的永馨香,可這桂花的香氣裡,彷彿還有青蘋果的甜味,就算走過老遠,那鼻子卻還不自覺回味。

  一時,這香味就成了引客的招牌,引得不少路人入店,買一袋回去熏一熏帳子。

  落雲給這香的定價不高,不像之前的淡梨香膏,價格金貴。如此獨特,而又平易近人,自然引得人們爭相購買。

  就連一向走高雅格調的漁陽公主都讓人買了些回去——她最近也厭了原來的淡梨香,覺得滿京城都是,落了俗氣。

  可瘦香齋的香卻不一樣。比如給公主府的永馨香,是落雲特別調配的,雖然也是丁香做調,果香為輔,可是又額外添了一抹獨特的地椒味道。

  就連駙馬爺都誇讚,她現在用的香不那麼刺鼻了。

  漁陽公主覺得那個瞎姑娘的心思真是透亮,給公主府的香也額外用心,於是逢人便誇讚這瘦香齋,乃是不落俗套,格調高雅的香鋪子。

  這些貴人們,富貴有餘,自然追求不落俗套,加上聽聞公主說起過瘦香齋繁複的工序,處處可了貴人心意,也紛紛去瘦香齋定香。

  這家新開的香料鋪子一時不愁客源,日常的流水也徹底盤活了。

  落雲撥打算盤點數銀子之餘,又找了工匠修憩院子,更沒忘了感謝貴鄰。

  於是她親自用模具壓粉,用花油調配脂粉,打壓了帶了丁香樣子的香粉餅,將它裝入了錦盒子裡,讓香草送到隔壁的世子府去。

  畢竟都是鄰居,世子爺又幫襯自己不少。

  她無以為報,只有投其所好,親手調配一盒子粉,供世子爺對鏡梳妝打扮,塗脂抹粉。

  最起碼這香聞起來清冽淡雅,不太熏鼻子。

  她覺得一個男子身上沾染了太多的女人氣,總是不相宜的。

  再說青魚巷裡,韓臨風看到自己的書案上多了幾大盒子脂粉時,不由得挑了挑眉。

  慶陽說道:「這是甜水巷的蘇府送來的,聽說她家店舖開張,給左鄰右舍都送了自產的香品,讓近鄰街坊嘗一嘗鮮……」

  韓臨風聽了,復又將粉盒子放回了桌上,淡淡道:「原來都有份兒……」

  慶陽不知小主公說這話的用意,不過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原也不重要。

  眼下最重要的卻是小主公的婚事。

  韓臨風在梁州時,北鎮王爺就為他定下了安慶侯爺的外孫女王熙為妻。

  原本應該早早成婚,可是王家一直說王熙身體不好,一拖再拖,以至於韓臨風赴京時,依舊沒能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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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開眼盛宴

  北鎮王爺原本不想再拖,待兒子京城折返時,就要與王家姑娘擇日成婚。

  但是韓臨風來了京城,結交了一群王侯子弟,閒言碎語間知道的事情,比在梁州時多了些。

  比如他那未婚妻的病,似乎另有蹊蹺。

  三年前,王熙的父親王朝義因為賑濟安慶水災有功,被擢升為了荊湖經略使。王朝義雄心勃勃,覺得自己還可以補一補府尹的空缺,可是一等再等,卻遲遲不見陞遷的詔令。

  他百思不得其解,便尋了個要好的上司來評判官運。

  那位上司熟諳官場,意味深長地點撥了一下——王經略使的才幹無暇,堪為可用之才,可惜就可惜在給女兒定下的親事……太早!

  被這麼一點,王朝義恍然大悟之餘,也是後脊樑冒冷汗。

  他當初以自己的女兒嫁給聖德皇帝的子孫而自傲。殊不知,若是普通百姓人家,入了這等皇親之門,自然可喜可賀。

  但是當今陛下雖然敬重禪讓的聖德皇帝,卻不樂見這先皇帝的後輩增添虎翼龍尾。

  王朝義身為北鎮世子的岳丈,大約以後也不會陞遷。至於府尹,連想都不要想了!

  哪個皇帝會放心將偌大荊湖的財政交到未來北鎮王爺岳丈的手裡?

  等想明白這一點,王朝義在家裡痛罵起逝世多年的岳父安慶侯大人。

  若不是當年岳丈非要跟先太子表忠心,自己的女兒緣何能婚配給先廢太子的孫輩?

  可是罵娘之後,王朝義明白,想要仕途穩昌,只能毀了女兒與韓臨風的婚約。

  只是北鎮王府就算是落毛的獅子,也不好欺辱太甚。

  最後,王朝義對外宣稱女兒王熙害了怪病,一年重似一年,打算慢慢拖黃了婚約。

  終於在今年開春的時候,王家給北鎮王府遞了帖子,直言請了得道高僧為女兒相看,說是若成婚的話,對王熙的壽路有妨礙。

  王家愛女心切,寧可背信棄義,也不敢害了女兒,更不敢耽擱了世子爺以後的良緣,所以要求跟韓臨風解除婚約。

  北鎮王看了之後,也沒回話,只是將信送入京城,叫韓臨風自己定奪。

  現在王爺的書信正放在桌案前,等著韓臨風的答覆。

  可是在慶陽看來,一眼便知什麼王小姐害病都是藉口。這就是眼看著北鎮王府沒落,便生出悔婚之意了。

  韓臨風倒不見惱。他與王熙先前見過幾次,只記得她是個模樣清秀的姑娘,可是脾氣秉性如何,一概都不記得了。

  既然人家不愛嫁,他也不必死賴著,所以提筆親自給父親修書,同意解除婚約。

  慶陽看小主公如此痛快,心裡實在憋屈:「大丈夫何患無妻,以後管叫王家之流,悔不當初!」

  可韓臨風卻渾不在意道:「王朝義早就有心毀婚約。原也有情可原。我在京城名聲狼藉,品行有虧,王家若堂堂正正提出這些,不願女兒附身溝渠,我心裡也還敬著他。可他偏偏想出這麼糟踐詛咒女兒的法子,可見不是什麼磊落行事之人。」

  慶陽沒有想到小主公想得這麼開,原先醞釀好的安慰之詞,一概都用不上了。

  不過京城裡的名門閨秀甚多,哪個比王家的女兒強,小主公定能找到比王家更好的良緣!

  想到這,慶陽真恨不得立刻幫主子定下個侯門將府的顯貴女子,將王熙比下去!

  說完話,韓臨風便讓慶陽退下,他起身又去後花園去散步了。

  慶陽看著小主公的背影,覺得主子最近甚是偏愛逛花園,也不知是不是那裡的花草格外嬌豔,引得主子駐足流連?

  再說落雲,聽聞鋪子裡的新製的香賣得好,心裡卻並沒有覺得輕省。

  因為原先買的那些乳香珠子不夠用了,這最重要的乳香原材一直沒有著落,害得她眼看著有大訂單也不敢接,跑了不少的單子。

  期間,有些私販子聽聞瘦香齋高價購買乳香珠,曾經主動前來兜售,有些價格,還低廉得很,實在叫人心動!

  但是落雲記住了舅舅胡雪松臨行時的話,沒有榷易院牌子的貨,堅決不能進,所以全都婉言謝絕了。

  心裡煩亂的時候,她除了跟香草在後花園念叨幾句外,還會忍不住朝著巷口走一走,聽聽街邊的熱鬧繁華。

  不過這幾次,她出門都能遇到閒庭散步的韓臨風。

  世子爺最近很愛走路,出門幾乎都不坐馬車。

  他謝過了蘇小姐相贈的香粉後,自然而然地停駐下來,跟芳鄰閒聊幾句。

  比如既然新鋪開張,作為鄰居要捧場,能不能給他製些荳蔻乳香膏一類的上品?

  蘇落雲為難搖了搖頭:「不敢欺瞞世子,我鋪子的乳香不夠用了……只怕應承下來,耽誤了世子爺的事情。」

  韓臨風點了點頭,倒也沒有意外,他幾次隔著牆聽到這姑娘跟丫鬟商量著買乳香的事情,一早就心裡有數了。

  他沉默了一下,道:「原來是這樣……我府上不巧正好有內務府供應的乳香珠,放著也是放著,回頭我叫人送給你,做出來兩盒膏後,餘下的就算作工錢頂給你。」

  落雲聽得一愣,這是什麼神仙工錢?

  可沒等她說話婉拒,韓世子已經大步流星出了巷子,瀟灑赴宴去了。

  她原以為韓臨風要給她的是些細碎的乳香。

  可待世子府的小廝送來錦盒之後,她打開查驗時,滿屋飄香,伸手一摸,居然是顆拳頭大的乳香珠!

  據香草形容,那成色也好,壓根不是市面上的細碎珠子能比的!

  在市面上,一顆完整拳頭大的乳香珠需要紋銀上百兩啊!她雖然有心進貨,卻也只想買些細碎的珠子而已。

  這樣的上品,落雲真是做夢都不敢夢得這麼大!

  蘇落雲不敢收,她疑心這世子不食人間煙火,不知道乳香價格金貴,拿羊脂美玉當豆腐給人了。

  於是她立刻原封不動差人送回,並讓香草告知世子,這樣的珍品,換四個瘦香齋的鋪子,都能換得!

  過了一會,世子府又差人來,這次落雲打開一看,那珠子居然又被原封不動地送回。

  跑腿的小廝直言:「我們爺向來是千金散盡還復來的豪氣,酒樓裡打賞歌姬時,也從不見小氣。小姐覺得金貴,在我們主子眼裡,真不是什麼值錢東西。而且……世子爺最近剛被退婚,聘禮都被送回梁州北鎮王府了。他現在最忌諱送出的東西又被送回來。我看小姐人好,提醒下你,可別小家子氣,觸世子的霉頭!」

  蘇落雲真不知道韓臨風被退婚這關節,連忙謝過小哥提醒。

  貴人多怪癖,若世子爺剛被退婚,的確晦氣得很。

  這麼一看,這乳香珠暫時不能退回去,只能且先將世子要的荳蔻乳香膏調配出來。

  而且鋪子的乳香實在是不夠,若是不用,只怕就要斷貨跑單子。

  落雲想了想,還是從那乳香珠上切了一塊自用。

  可她不愛欠人,自用的部分,都過了小秤,會按斤兩折算成高高的錢銀,找機會還給世子。

  而餘下的那部分珠子,她也不敢貪污,只當世子暫且寄存在店舖裡,等他的晦氣勁兒過了,再行歸還。

  不過想到韓臨風被人退婚,蘇落雲大約也能猜到緣由——大約好人家的女兒許配給這類名聲不佳的貴子時,都會心有顧忌吧?

  雖然韓臨風並不像郭偃一類那般猥瑣下流,但一個公子哥無所事事,終日縱情歡樂,也絕非什麼金玉良配。

  只希望這退婚的事情讓韓世子心有警醒,若能大徹大悟,痛改前非那就更好了。

  這初夏時節一到,貴人們的大小宴會也就不斷了。

  漁陽公主是天生愛玩的。只是駙馬喜靜,他在府裡時,公主都是陪著駙馬,減少了玩樂。

  若趙駙馬有出去尋營幾日的功夫,公主便要抓緊時間鋪擺宴席,好好歡樂一場。

  這不,趁著駙馬去巡視河西的功夫,漁陽公主在幾位貴婦的攛掇下,搞了個百花會的名堂。

  除了匯聚了京城的名花名草裝飾庭院之外,與會的貴婦們都得扮成一位花仙,「眾神」齊聚一堂,共賞盛世芬芳。

  漁陽公主準備扮成牡丹仙子,便跟陸家的繡坊定了整套的牡丹繡服,據說除了精美繡花之外,還拿了真正的鮮花做底,扦插在裙子的後擺,行走起來,甚是壯觀。

  不過那些花兒為了避免枯萎,事前浸泡了藥水,雖然可以保持色澤鮮豔,卻缺少了牡丹迷離香氣。

  漁陽公主又在瘦香齋訂了牡丹的熏香,準備在開宴之前,好好熏一熏衣服,香動四座。

  貴人異想天開,嘴唇輕輕一碰,各個店舖能露面的掌櫃東家知道這是溜鬚拍馬的絕佳機會。

  一個個都得勤跑公主府,免得怠慢了貴人的要事。

  蘇落雲受了駙馬府管事的好心提醒,自然不敢懈怠了。

  宴會那日,蘇落雲親自帶著牡丹香油,還有為公主特製的鎏金絲的熏衣爐架來到了府上。

  她被管家引到了衣室,正好跟親自來送牡丹衣裙的陸家小姐相遇了。

  此類場合,那些供奉公主香衣頭面的商家一般都能留下吃頓宴,一般各家都會派夫人或者千金前來。

  這頓宴還有名堂,叫「開眼宴」,對於女兒家來說是長見識的好機會。

  看來這種拍公主馬屁的機會,陸家人也很珍惜,所以千金親自上陣,到場替公主偵錯盛裝,扦插裙襬,以顯示對公主的重視,順便再留下吃頓酒宴,開一開眼。

  如今陸蘇兩家結親無望,兩個閨蜜見面時,起初有些尷尬。

  蘇落雲將各色香油調配好,放到熏衣爐架裡,然後告訴公主府的僕人將衣服套在爐架上,經過金絲過濾,如此燻製,衣服不會走樣,又裡外香氣宜人。

  公主正在梳妝打扮,又不放心地親自來衣室看看那花團錦簇的裙子,再聞聞香味,很是滿意。

  漁陽公主跟幾個送衣服首飾的商賈小姐溫言聊了幾句,又吩咐她們既然來了,便留下在偏廳吃飯,玩一玩再走也不遲。

  她也知道這些商賈讓家裡年輕女孩來送衣服首飾的用意。他們伺候得周到,也算是公主府的常客,她樂得做出平易近人的氣度,讓這些女孩子留下來見見世面。

  等謝過了公主的恩典,她們便由著侍女引到了偏廳去了。

  這裡距離正廳有一段距離,跟那些正經來參加宴會的貴人們也挨不上。

  不過陸靈秀等人卻很滿意了,像她們的身份原本不該來參加如此盛會,公主為人和善,她們也能沾染到貴氣,如此際遇就足夠跟身邊的閨秀密友炫耀個一年半載的了。

  偏廳裡還沒有擺飯,陸靈秀便拉著蘇落雲坐在一角,偷偷聊上幾句。

  「其實出了這事,我哥哥倒是解脫了。他原來也是鬧著不娶,現在倒有了正經名目……只是他跟你……以後大約也沒了希望。」陸靈秀帶著悵惘說道。

  蘇陸兩家的婚約解除,大抵也不會走動了。她雖然跟蘇落雲感情甚好,可若有家裡大人在時,也不方便說話。

  蘇落雲微微一笑,並不想聊這個話題,於是話鋒一轉,問起了陸靈秀的婚事。

  聽說陸老爺已經替陸靈秀定了親,是他母親那邊拐著三道彎的表哥,表哥呂應家是武官出身,父親那一輩立了軍功,從大頭兵提了上去,一路陞遷。

  而她表哥託了關係,新近入了禁軍軍營,如今在當朝正得寵的皇子韓諗之的身邊做侍衛。

  雖然只是個不入二門的外臣,一個打雜的下人。但是那可是堂堂皇子的小廝啊!

  太子前兩年因病早逝,陛下哀痛愛子,一直沒有再立儲君。朝中呼聲最大的便是這位恆山王,韓諗之。

  他雖然排行老六,卻跟逝去的太子一樣,乃皇后所出的嫡子。

  陸家雖然財大氣粗,家大業大,仕途上也還算上路了。可能攀上未來太子的隨從,真是想都不敢想的絕妙姻緣。

  因此據說陸小姐未來的嫁妝也置辦得豪氣,絕對給陸靈秀撐足了面子。

  陸靈秀本人也很滿意,一提起呂公子,眼角眉梢都是風采。

  於是兩個人緩了尷尬,自在聊了一會,就被駙馬府的下人招呼去偏廳的窗邊用餐去了。

  公主為人慷慨,替她張羅隨身服飾經常出入府內的商賈,斷沒有空著肚子回去的道理,那飯菜的式樣也頗為豐盛。

  不過這廳可不算宴客的,平日裡是王府的管事下人們吃飯的飯堂而已。

  因著雖是要聽主子們的差遣,這廳離得花園也近,地勢略高,正好可以越過重重花叢,窺見後花園裡的觥籌交錯,衣香鬢影。

  陸靈秀眼尖,一下子看到了正在人群裡說笑的二皇子,當然也看到了跟在六皇子身後的未婚夫呂應。

  她一下子興奮地拉扯了蘇落雲的衣服角道:「快看,那個穿著青色長袍的就是呂公子!」

  剛說完,陸靈秀後知後覺,想起了蘇落雲看不見,頓時有些尷尬。

  蘇落雲不想攪人雅興,只是微笑道:「快說說,他長得何等模樣?」

  陸靈秀釋然一笑,便大致說了說,不過說了幾句,便不好意思道:「算了,站在那些貴子的旁邊,他也就是個普通模樣……哎,那個北鎮世子相貌太出眾了,什麼人跟他挨得近了,都顯不出來。」

  呂公子原本也有中人之姿,可挨著那個韓世子,卻顯得身材五短,五官平庸,想誇都找不到什麼亮點。

  蘇落雲聽她這麼一說,才知道原來隔壁的世子鄰居也在這百花宴上,正跟六皇子一處閒聊呢。

  只不過沒人知道,這二人在外面看來閒適的聊天,實際上卻是句句刀劍,暗藏玄機。

  六皇子已經成婚多年,被陛下親封恆山王,放出宮外,立府而居。

  恆山王雖然沒有去過梁州,可是從趙駙馬的嘴裡聽聞了小世子的一些事蹟。

  只是等他親眼看到時,昔日馴馬少年郎君,卻已經成了酒囊飯袋,全無一絲英氣。

  韓諗之起初看到這位皇族晚輩,倒是審視打量,細細琢磨了一陣子。

  雖然存了試探之心,可很快六皇子就放棄了。畢竟對著一個言之無物,而又頭腦空蕩蕩的草包,說多了會叫人心生些輕鄙之情。

  有時候跟仇敵爭吵,也比跟個蠢物閒聊來得有趣!

  韓臨風的頭腦太空蕩,以至於韓諗之總是揮不去心頭的疑慮——趙駙馬口裡的那個桀驁不馴的少年,當真是眼前這個紈袴公子?

  今日也是如此,起初六皇子還算談興甚濃,跟他談的是北地曹盛反賊的事情。

  韓諗之不無惋惜道:「當日羈押那反賊的將軍裡,有我的幾位家臣,原本可以一舉平定北方亂事,可惜被劫獄的賊子調虎離山,讓那賊人跳脫了……不過,那劫匪的肩膀倒中了一刀,就算好了也要留下疤痕。」

  韓臨風聽得興濃,笑道:「那豈不是找到了,驗看肩膀便知……」

  韓諗之挑眉笑道:「這個法子雖好,可茫茫人海也不易尋……聽我那家臣說,反賊逃脫之後,他們沿江搜尋,正在下遊湖畔看到世子你跟人在畫舫遊玩,不知當時,你可曾在週遭發現什麼不妥?」

  問這話時,六皇子含笑看著他,不知道是閒聊還是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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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諗:音同審,1.勸諫、規諫。2.  告知。3.  想念、思念。4.  知悉。同「讅」5.  潛藏、四處游散。通「淰」。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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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風言風語

  聽了六皇子的問,韓臨風先是一愣,費力回憶一下,眼睛微微一亮,饒有興致道:「當真有大大不妥,恆山王,您若在便好了!那日我們準備了三艘船,原本要繞湖三日,沒想到卻被突然而至的官兵衝散了興致。其中一個花魁被突然上船的官兵嚇到了,竟然啊呀一聲,拽著郭世子一起掉入湖中!嘖嘖,那薄衫沾水,曲線迷離……甚是不妥啊!」

  韓諗之繃著臉突然咳嗽一聲,打斷了韓世子接下來的荒誕之詞,同時又覺得腦殼微微發緊。

  他今日來找這個蠢物東拉西扯,可不是吃飽撐的,而是有件正經事要跟韓臨風商量。

  說起來,這位韓世子被退婚,著實攪亂了許多京城貴女心中的一池春水。

  韓諗之的小姨子,便是其中一位。

  六皇子所娶的夫人方錦柔,是被先祖親自加封的魯國公府長女,為人賢淑端雅,被人稱道。

  方錦柔那個小了二十歲的妹妹方錦書是國公夫人老蚌生珠,晚年所得。

  晚年得女,寵愛之下,難免就驕縱了些。方二小姐從小到大,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就在兩年前,芳齡十五的她初遇了韓臨風,一場狩獵之後,也不知得了什麼失心瘋,一下子就被迷得死去活來,每次能與他相見的茶宴就都不會放過。

  家裡人起初以為她就是小孩子心性,也不甚在意,只是連著給她說了幾門親,都不中意。家裡又捨不得她早嫁,以至於拖得甚晚。

  畢竟那個韓世子已經定親了,就算方二再不懂事,也只遠遠欣賞就好,斷然沒有與人為妾的道理。

  可萬萬沒想到,韓臨風的婚事居然黃了!

  他解除婚約的消息傳開後,這位方小姐就開始要死要活,非要嫁給這位北鎮世子不可。

  這次魯國公不慣著小女兒了,自然是厲色責罵,外加語重心長地陳述厲害。

  那個韓臨風雖然號稱皇族後代,可要權勢沒權勢,要才學沒才學,空有一副俊秀皮囊,跟如日中天的魯國公府壓根沒法比。

  若不惹事,韓世子大約一輩子就守在梁州那窮鄉僻壤了。

  再加上他花天酒地不做正經事,哪裡會成為個好丈夫?

  可是責罵過後,小女兒像被男狐妖迷住了心魂一般,執迷不悟,直說世人不懂他的好,偏將璞玉看作了頑石。

  就在前幾日,因為家裡人拘著不讓她參加宴會,方錦書居然開始斷髮絕食,將頭髮剪了大半不說,連著三日油鹽不進,整個人如嬌花萎靡。

  最後做母親的受不了了,跪在魯國公的面前苦苦哀求,只讓魯國公隨了這丫頭去吧。

  她不求女兒的姻緣錦上添花,嫁個草包世子也比女兒餓死了要強。

  魯國公氣得說不出話,可也不願逼死嬌花般的女兒。

  無奈之下,他只能將女婿請來,看看韓諗之能不能代為說和,成就了這段姻緣,然後只當沒這個女兒,隨著她荒唐去吧。

  魯國公請六皇子出面,其實也是存了私心。

  一則六皇子將來差不多要繼承大統,總要知道他將女兒嫁給禪位先帝後裔的緣由,避免了將來翁婿猜忌,以為魯國公府沒眼色,不會避嫌。

  另一方面,魯國公也是想著六皇子若能想出奇招,解了小女兒的荒唐念頭,那就更好。

  這自己嬌慣出來的孩子,他是沒法整治,真恨不得來個厲害的角色,解了他的左右為難。

  果然,韓諗之聞言之後大覺震驚,覺得自己若有韓臨風這樣的草包連襟,真是荒天下之大誕!

  但岳父一臉難色開口,岳母又在旁邊以淚洗面,他不好反駁,心裡卻有了計較。

  於是他當時跟岳父母允諾,只能將話語帶到,至於能不能成,也要看人家韓世子的意思。

  若是人家不願,就不是小姨子胡鬧能左右的了。

  正好在這百花宴上,六皇子遇到了韓臨風,於是與他閒坐一處,先是聊些時事,融洽一下氣氛,再往姻緣上扯了扯。

  沒想到提親的話還沒開口,韓臨風先跟他扯了段與花魁戲水的風流事,真叫六皇子有些接不下去。

  不過六皇子也非尋常人,微微蹙眉之後,居然面不改色,逕自提起了魯國公府小姐來。

  待說到魯國公的小女兒有意於他時,六皇子不緊不慢地飲茶,等著這位北鎮世子發出受寵若驚的歡喜聲。

  他那小姨子方錦書容貌不俗,雖然性格驕縱些,卻堪稱如花美人一個。

  韓臨風一個失勢世子,若是能跟如日中天的魯國公府搭上,那真是一步登天,有些高攀了。

  六皇子打算待韓臨風受寵若驚,欣喜不已時,再緩緩澆上一盆冷水,細數高攀了姻緣對於北鎮王府來說,有多麼大的「不便」,好讓這小子知難而退。

  但願這蠢物能聽懂他的暗示,也免了彼此的不自在……

  可誰知半盞茶飲了進去,旁邊搖扇的年輕男子卻全無動靜。

  六皇子撂下茶杯蓋,挑眉看過去,發現韓臨風正用手在架起的腿上丈量著什麼。

  韓諗之忍不住問他在做什麼。

  韓臨風一臉難色地用手比量一下,開口說道:「方小姐膚白貌美,倒也還算順眼。就是……前些日子蹴鞠時,恰好跟小姐同場競技,這上馬下馬之間,在下難免要君子風範,幫襯小姐一下。當時方小姐穿著繡鞋的腳就懸在我的腿旁,現在想想,好似有這般長……恆山王,我只愛腳小的女子,腳如船大的,當真消受不得啊!」

  韓諗之千想萬想,都沒想到北鎮世子竟如此直言不諱。

  這小子居然以腳大如船為由,想都不想,就回絕了魯國公府的美貌千金。

  如此交際場合,六皇子失態了,嘴裡的茶水一下噴在了離他不遠的茉莉「仙子」的頭上。

  可憐那位尚書夫人,精心插了滿頭茉莉,一下子被茶水瀑布噴得歪歪斜斜,落敗不堪。

  那場面看上去,一時頗為熱鬧。

  不過更熱鬧的,還在後面。

  沒等嗆水的六皇子緩過來為小姨子出氣,責備韓臨風的孟浪言語,原本該出門遠遊的駙馬爺趙棟又突然回府了。

  好好的百花宴會,原本是鶯飛蝶舞,群仙薈萃,香氣迷離。

  滿身鎧甲的趙駙馬,如鐵杵鍾馗一般,捲著一身的煞氣闖入了神仙的蟠桃會。

  他黑著臉掃視了一圈徐娘半老的各色「花妖」,那些參會的貴人們全都噤聲凝視,不敢動彈。

  待趙棟掃視一圈,冷冷發出一個「哼」聲,便叫這場子冷了大半截。

  漁陽公主拖曳著碩大的牡丹裙襬一路小跑跟在駙馬身後,忙不迭地小聲解釋,直說這宴會原是幾個公府夫人的主意,她抹不開面子,才同意借了花園給她們用的。

  跟在趙駙馬身後的,還有駙馬亡妻所生的大兒子趙歸北。他如今也入了軍司領職,剛剛隨著父親一起從軍司回來。

  看著繼母弄出這麼大的陣仗,趙歸北便不停衝著她使眼色,尋機會給她遞話,還差點被繼母的大裙襬絆了跟頭。

  得空時,他小聲跟漁陽公主講,父親因為在軍司商討平叛反賊曹盛的事情,跟幾位禁軍機大臣意見不和,大吵了一架,氣兒正不順呢!

  漁陽公主聽了繼子提醒,急得咬了咬指甲。

  她知道,一定是丈夫主張收復失地的言語又跟人起了衝突,連忙跟諸位賓客道歉,匆匆散了場子。

  京城裡的這些貴人們都知道漁陽公主是個「夫管嚴」,已經見怪不怪,於是眾花妖也是呼啦啦退散,轉眼便走個乾淨。

  蘇落雲所在的偏廳也受到了波及,那頭道的水晶壓花肘剛擺上桌子,這邊也匆匆散場了。

  她們這些打秋風的,在府裡僕人的催攆下,識趣地紛紛起身,魚貫從後門而出。

  蘇落雲起初並不知到這宴會被衝散的細節,可待宴會過後,便從來她宅院小坐的陸靈秀那聽到了宴會上種種精彩的段子奇聞。

  這駙馬爺衝散了宴會,居然不是最稀奇的事兒。那孟浪的韓世子如今已經被輿論的浪尖頂得老高了。

  京城裡的各大府宅全都在傳著一段奇聞,說是北鎮世子嫌棄魯國公府千金的腳大。

  當然大魏並不以女子金蓮之足為美,方小姐的腳雖然真的大了些,但也不至於到被人嫌棄的份兒上。

  更何況就算那方二小姐真的缺胳膊斷腿,魯國公府的權勢也足以彌補不足。

  只要不是傻子,絕不會推拒這樣的錦繡姻緣!

  如此看來,韓臨風除了孟浪,還缺心眼,不知進退,各府傳話裡也是以嘲笑北鎮世子不知好歹為主。

  那些夫人們在嚼舌根之餘,順便以此來教訓自家的小姐們,千萬莫被那些空皮囊的落魄子弟迷暈了頭腦。

  你以為你是屈尊紆貴,賑濟乞丐呢!可在那不知好歹的無賴眼裡,卻吹毛求疵,不知用言語將你糟蹋成什麼樣子呢!

  顯然,六皇子這次拉媒拉得很不周謹,鬧得有些沸沸揚揚,甚至有些折損小姨子的清譽。

  但六皇子自己最清楚為何京城裡言語如此沸騰。

  他很滿意這樣結果——韓臨風不知好歹,下了魯國公府的面子,省了他許多言語。

  那方錦書悶在屋子裡用剪刀剪了幾雙繡鞋之後,也不見自己的腳丫子變小,她又狠不下心剪自己的腳指頭,於是意志消沉,最近不再提要嫁給韓臨風的事情了。

  那魯國公關門痛罵了韓臨風不知好歹之後,也覺得鬆了一口氣——虧得韓臨風不修口德,不然自己的女兒一味痴迷,真要嫁給這種紈袴,當真是一輩子都扶不起來的!

  不過這一場口舌終歸是傷了顏面。

  聽聞那魯國公之後在幾次宴會上,給了北鎮世子不少難堪,言語刻薄若疾風驟雨,讓人招架不住。

  隨後的日子裡,那韓臨風好似意志消沉不少,竟然減了些宴會夜飲,免得再跟魯國公府的人碰上,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府裡消磨。

  蘇落雲早出晚歸忙著鋪子裡的事情後,大約總能在巷口偶遇閒庭散步的世子。

  而蘇落雲如今也知了這位貴鄰散漫,但還算隨和的性子,也不像起初那般對他心懷警惕,避如蛇蠍了。

  看在他不露聲色數次幫襯自己,偶爾兩位近鄰也能平行數步,閒談幾句天氣變化,雲多雨少一類無關痛癢的話。

  不過世子不太愛說話,有時候就是沉默無言地走,結合他最近的際遇,不能不叫人心生同情。

  巷子狹窄,避無可避,落雲又無話可說,為了緩解尷尬,便閒說起弟弟功課遇到難題,不知世子可否有些獨到的見解。

  這話題一出,似乎更加冷場了。

  高貴的鄰居曬笑:若問酒的種類,他能說出一二,小姐問的這些聖賢說詞,他光聽都覺得頭疼。

  落雲因為受過傷,知道頭疼是很難忍的,聽到世子這麼說,真心覺得抱歉。

  幸好巷子不長,如此冷場幾許後,就是如釋重負地巷口互相道別,各走一邊。

  不過世子雖提不出什麼高妙見解。隔日歸雁卻能收到世子府裡,學識淵博的先生標註的講義。

  每當這時,落雲才會想起,這位世子原也是進京讀書的。他府裡的先生,自然也是一般人請不到的鴻儒。

  可惜了這麼好的先生,留在世子府裡十天半個月上不了幾次課,早就閒得發慌。結果,受了世子委託,給蘇歸雁講解了幾次後,發現歸雁這孩子當真是可塑之才。

  於是誨人之心頓起,姓邵的老先生隔三差五來蘇家小院開講授業,過一過當先生癮頭。

  落雲大喜過望,自然是好酒好肉地款待邵先生,甚至還特意訂做了先生最喜歡的黃梨木的躺椅,供著他老人家累時休憩。

  這幾日鋪子的生意漸漸上了正軌,落雲也終於能忙裡偷閒,好好躺在院子裡,聽著不遠處書房朗朗讀書聲,嗅聞一下香草種植的鮮花芬芳。

  「喵……」就在這時,又傳來了懶洋洋的貓叫。

  落雲知道,世子府的富貴貓兒又溜到自己的院子來偷吃了。

  因為落雲愛吃魚乾蒸豆子,所以田媽媽隔三差五會買些海魚來晾曬。而那貓兒也聞著腥味準時嘗鮮。

  怕貓兒抓亂掛繩,更因為這是世子府的貓兒,落雲甚是禮待它,抓起小桌上早就備好的魚乾,朝著貓叫的方向撒去。

  不過這阿榮也會享受,叼著魚乾蹦到了落雲的膝上,愜意地翻著肚皮抓咬。

  這種自來熟的風範讓落雲哭笑不得,只能任著它自在享受一番後,再跳下離去。

  只是今日貓兒翻牆的時候,卻有些意外,原來香草洗了幾條裝魚的網兜,將它們掛在了牆頭。那貓兒爬牆的時候,正好絆到了腳爪,掙脫不開,被網兜給纏上了。

  貓兒掛在牆頭,忍不住淒厲哀叫。

  落雲一聽聲音不對,立刻開口喚香草,那香草今日正好跟田媽媽在前院子換被面,似乎沒有聽見。

  落雲知道弟弟正跟木老先生在書房溫習功課,生怕打攪了他們,也不再喊人。

  聽著貓兒阿榮越發淒厲的叫,落雲站起身來,摸索來到了牆邊,將牆邊的梯子稍微移動調整了一下,便試探爬上牆去解救那貓兒。

  她在甜水巷這宅院裡住得有些日子裡,院裡院外的路徑都熟悉得很。

  家裡的下人都知道她的情況,從來不會亂放東西。所以蘇落雲日常起居駕輕就熟。

  可是這牆上卻並非她熟悉之地。起初還好,不過腳兒試探著往上爬。可是到了最後,當她解開貓兒,準備將它抱下來時,卻不小心一腳踩空,直直墜了下來。

  落雲都來不及喊,只閉眼等著自己摔在地上。

  可轉瞬的功夫,一股疾風襲來,似乎有什麼人被風帶了過來,一下子便將自己給兜住了。

  落雲懷裡的阿榮忘恩負義,危急關頭早早獨自跳開了。

  落雲兩反射性的抓握住了那人的手臂——看來這人的身體十分強壯,手臂硬實有力……

  只是這手臂,她似乎並不是第一次摸到,尤其時挨得太近,那手掌上淡淡的樟木根香傳來,都彷彿將她一下子帶回到那個四處漏風的船艙上。

  那時,也有一條這樣的手臂緊緊兜著她的脖子,還有一把鋒利的匕首緊緊抵在脖頸上……

  想到這,蘇落雲渾身的一顫,猛地推開這手臂,後背貼著牆壁,惶恐地等著不速之客說話。

  來人看她受驚,倒是立刻開口道:「蘇小姐莫慌,是我!在下唐突了,方才路過院牆,聽見阿榮慘叫,便上牆來查看,不巧看見你正要跌下去,便急急跳過牆接住了你……怎麼樣?沒有傷到筋骨吧?」

  來者正是韓臨風,不過他的話也是半真半假。

  其實早在貓叫以前,他就已經上了梯子,靜看那女子溫柔地撫摸貓頸甚久了。

  他原也不過是看書眼乏,尋些好的風景來看。

  春花暖陽下,再也沒有比正當時的少女溫柔抱貓更嬌媚的畫面了。

  不過後來貓兒被纏,他想著伸手解救時,卻看見那蘇大姑娘不知深淺地自己挪梯子救貓,最後還差點摔了下來。

  韓臨風顧不得被發現,直覺飛身越牆,及時落下接住了蘇落雲。

  誰知她非但不感謝,反而如受驚的貓兒一樣,靠在牆角,滿臉地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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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心懷戒備

  韓臨風並不知蘇落雲認出了自己,以為院子裡突然出現人,才讓她受了驚嚇,於是趕緊表明身份。

  只是他不知,待他說話時,蘇落雲手臂上的汗毛都戰慄起來了。

  那觸感太真實無比了!

  她篤定,那日在船上低啞嗓子的兇徒……居然就是這位看起來醉生夢死的韓世子!

  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驟然重疊在一處!一時間,她的思緒有些混亂,既驚詫於自己的發現,又要努力自持不能表現出來。

  因為這裡的干係……也太大了!

  據說那劫走反賊的同黨狡詐陰險,採用聲東擊西的法子調走了一個營的軍兵,將飛賊曹盛劫持得沒了蹤影。

  那首犯更是武藝高強,在肩膀受傷的情況下,居然以一當十,衝破了重圍。

  之前就算打死蘇落雲,她也不會將這敢冒天下大不韙的事情,跟耽誤酒肉的韓世子聯繫在一起。

  現在,她回憶起與韓臨風在駙馬府上初次相逢時,就嗅聞到了他身上有傷藥味。還有他書房裡特有的香樟樹根味道,再加上方才觸摸手臂時,那種獨特的觸感……

  這一點點毫不相干的事情,這一刻終於匯聚一處連成了完整的線,讓蘇落雲確鑿無疑地認出了他。

  這個紈褲子弟……並非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浪蕩愚蠢!

  他又不瞎,一定早就認出了她,為何還要若無其事地接近她?

  這裡面蘊含著些什麼陰謀詭計?蘇落雲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不管這裡蘊藏著什麼秘密,恐怕挨上都不是她這樣的升斗小民能承受的……

  想到這,蘇落雲努力壓抑住砰砰的心跳,沉默了一下,語氣略微生硬道:「此間乃私人宅院,世子爺與小女子獨處,恐怕會糟人誤會,若世子無事,請帶著您的愛貓從梯子上回府吧!」

  韓臨風揚了揚眉,並不意外蘇落雲的反應。

  他名聲狼藉,在別人看來,與郭偃之流相比也好不到哪去,突然出現姑娘獨處的院子裡,更是大大不妥。

  可想到她方才冒失爬牆之舉,韓臨風還是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姑娘雖然聰慧機敏,但也要懂得示弱,為了救貓就爬牆,太不愛重自己,在下希望以後莫要再看見方才的情形了。」

  這便是貴族子弟告誡下人的口吻,蘇落雲慢慢站起身,想了想,拘禮道:「謝過世子提醒……如果府上能將貓餵飽。讓它不再來我府上覓食,也許會少些囉嗦……」

  蘇落雲現在恨不得能跟韓臨風立刻撇清關係,自然也不希望那饞嘴的貓子再來串門。

  韓臨風聽出了她的暗諷,卻只輕笑了一聲:「你府上的伙食甚好,是阿榮造次了。」

  說完,他抱著貓兒慢慢爬上了梯子,待越過牆頭的時候,突然轉頭對蘇落雲說道:「府上的伙食既然很好,也希望小姐多吃一些,不要總這般輕飄飄,似乎沒有幾兩……」

  算起來,他也抱了她兩次,一次是撞車抱入府中,一次是方才接住了跌落的她。

  可這兩次都沒覺得她有多少斤兩,實在太羸弱了!

  蘇落雲茫然瞪眼聽著,努力忍住要冒出口的話,然後默默回禮送別世子,心裡想的卻是:此話有理,自己是得長些氣力了。萬一他真起歹念,要殺了自己滅口,好歹自己不要太虧,臨死前留把力氣,抓花了他那張據說十分英俊的臉……

  等她起身時,貓兒的叫聲已經隱在了牆的另一邊,漸行漸遠。

  蘇落雲側耳聽不到動靜了,這才靠在牆上,猛緩了一口氣——盤絲洞的洞主果真是隱著獰面獠牙,詭計善變的妖孽!

  從明日起,她得吩咐香草,莫要在院子裡晾曬魚乾了!

  如此這般,饞嘴貓阿榮又來閒逛幾次,衝著女主兒喵兒地媚叫,卻再討不得魚乾來吃,於是便死賴在蘇落雲的膝頭不走。

  落雲無奈,只能將撒嬌的貓兒拎下去後,絕了再去自家院子曬太陽。

  除此之外,每天天一亮,她就跑去鋪上調香,算賬。

  最後香草都發覺不對了,納悶問大姑娘,可是家裡來了什麼髒東西?

  為什麼大姑娘跟見了鬼似的,天不亮就出門,非得等到天黑了才回家?

  蘇落雲手指俐落撥拉算盤,淡淡道:「你不是也覺得現在宅子太小了嗎?不勤快些賺錢,怎麼買大院子?」

  香草點了點頭,覺得言之有理,便道:「下次宅子可得看清左鄰右舍,找個清靜和氣的地方,姑娘才可長居!」

  蘇落雲悠悠長嘆:「千金買鄰……有道理……」

  她也是靜心下來,才發現自己的日常跟那位世子爺太綿密了些。

  比如前些日子,她吃了早飯出門時,總能不巧遇到散步消食的韓臨風。

  鄰里鄰居的,少不得在巷口施禮問候,說些今日太陽真暖,風涼得多穿衣之類的寒暄話。

  到了下午,她從鋪上回來時,又正趕上梳洗停當,有時候又會遇到打扮華貴的世子爺奔赴下一場夜宴,於是少不得又要停駐下來客套一番。

  就算住對門的鄰居,也沒見得這麼勤!更何況隔著一條巷子?

  落雲自省了一下,覺得是自己的作息跟盤絲洞主正碰上了。

  她不敢勞煩那魔物更改出入時間,就只能委屈自己早出晚歸,錯開一些。

  如此小心避開,按理說也該能避讓開了。

  沒想到清淨了五六天後,這日當她伴著晨霧,散步出門時卻又碰上了韓世子。

  聽到香草小聲提醒,蘇落雲心頭一緊,又不能流露出來,只能先客氣給世子爺拘禮問安。

  韓臨風今日身上的酒味倒是不多,似乎也沒塗抹胭脂,身上只有皂角清香。

  他垂眸看著施禮的女子——不過幾日未見,她倒是比記憶裡的又瘦幾分,也不知那小宅子見天生火做的小菜米飯都吃到哪裡去了。

  也許因為看不見,蘇大姑娘懶得扮美。她的打扮以簡潔為主,頭上沒有花釵玉簪,僅僅香木髮簪盤定烏髮,可是那光潔的額頭襯得黛眉俏媚彎細,再不需珠寶映襯。

  也因為沒有脂粉珠寶俗物點綴,她整個人也顯得愈加清純纖雅……

  蘇落雲心裡一沉,面上卻未顯露,拘禮之後,只等世子爺寒暄幾句,再各奔東西。

  沒想到韓臨風今日似乎談興甚濃,不但不走,反而立在原處,擋在了她面前,沉聲問:「這幾日怎麼不見蘇小姐?」

  落雲低頭輕聲道:「經營著小本生意,原也是起早貪黑的勞累,自然不能與貴人時辰湊巧……民女還要去鋪上,請世子爺自便……」

  韓臨風聽出了蘇落雲話裡的清冷。

  正值芳齡的姑娘心思多變,前些日子還笑臉迎人的芳鄰,不過幾日不見,卻有些冷若冰霜。

  韓臨風看著她低頭,只能看見盤著髮髻的頭頂,便慢慢側過身子,做出了禮讓姿勢:「既然這樣……就不多叨擾了……」

  落雲低頭快速走過。

  她並不知,清風徐來吹動了她鬢邊碎髮,夾帶著茉莉頭油的淡香,讓那韓世子清明的眸恍惚了一下。

  侍立一旁的慶陽看著主人站在巷口不動,目送那蘇家盲女帶回丫鬟消失在晨霧裡,忍不住提醒道:「小主公,這天也快大亮了,您想好了要去何處了嗎?」

  今日小主公居然起得比他都早。慶陽趕緊收拾停當陪著主公出來。

  原以為主子心血來潮又要去哪裡訪友遊玩,可沒想到世子特意起了大早,卻只帶著他無所事事地徘徊在巷口半天。

  結果,路旁草叢的露水浸濕了褲腿,卻只等到跟隔壁芳鄰寒暄了幾句。

  慶陽實在搞不懂,小主公這是在擺什麼迷魂陣?

  其實韓臨風自己也覺得自己有些莫名所以。

  自從隔壁搬來芳鄰以後,韓臨風便不知不覺多了些習慣,比如讀書閒暇去北園的後花園走走,然後在那堵花牆後,聽一聽隔壁芳鄰跟丫鬟的閒聊,

  有時候,還會聽到聽那清靈的聲音一本正經地勸告阿榮要雨露均霑,多吃一吃百家飯,不可只扯她一家的魚乾。

  看來膽大如盆,心思精明的女子,私下裡倒是跟天真爛漫的少女無異,俏皮而又可愛。

  韓臨風並不覺得自己刻意,卻不自覺地調整了些時間,在巷口與芳鄰多見了幾次。

  雖然只是閒說幾句,總會覺得心境更加舒暢些。沉浸在京城奢靡爛的氣氛裡久了,讓人窒息的感覺。

  能跟一個名利場毫不相干的清靈女子並步而行,就算一句話不說,也能品酌出歲月靜好的甘甜。

  可是自從那日他救下跌落牆頭的她以後,她似乎被他嚇到了,也許是為了避嫌,竟然連自家的院子也不去了。韓臨風幾次走過去,卻再聽不到蘇落雲的淺笑低語。

  這原也沒有什麼,可是他每次早出晚歸時,也許久沒見芳鄰,就顯得有些刻意了。

  時間久了,韓臨風心裡十分不舒服,就好似已經習慣早晚品一杯香茶,卻莫名所以被撤了茶杯子,讓人莫名空落。

  昨日晨起練功時,他聽聞了隔壁門板響動,發現芳鄰原來出門變得甚早。

  這也是無意中的發現,他並沒有怎麼上心。可今晨時,韓臨風突然不想練功了,便帶著慶陽來此散步趟一趟露水,果然正遇到了蘇落雲。

  原也不過說上幾句,可那小姐似乎變得不耐,不太願意跟自己說話的樣子,跟那個輕嘆「可惜了」的姑娘判若兩人,

  還沒說上幾句,蘇落雲便藉口事忙,急匆匆地出了巷子。

  韓臨風看著她的背影,心裡想的卻是:除了那日不請自來,隔牆一跳,他並無得罪姑娘之處,難道是自己真嚇到了她,所以才讓她不快了?還是……

  慶陽也總算看出了些許苗頭,卻覺得主子就算真要扮荒誕,也不至於要玩弄個眼瞎的姑娘吧?

  慶陽對蘇落雲的印象很好。

  一個失明的女子卻自重自強,對弟弟如此關心愛護,總讓他想起身在老家的長姐。可是她跟主人主動不會有什麼交集啊!

  若這樣的女子對小主公動了心,卻無緣入王府,豈不是身世更加零落?

  是以,慶陽看著小主公小心翼翼地諫言道:「世子出身王府,儀表堂堂,就算納美妾良婢,也須得是才貌出眾,出得廳堂之人……蘇小姐只眼盲這一樣,就是給世子做妾都不配……」

  說起來,那退婚的王熙都差了些。也就魯國公府這樣的世勳門第,才配得上世子。可惜世子不願身邊多了六皇子的眼線,更不願被陛下猜忌,毫不猶豫一口回絕了。

  至於那蘇落雲,真的是哪哪都挨不上啊!而且他心疼那瞎姑娘,免不了要勸告世子幾句,免了人家小姑娘的一場情殤。

  韓臨風聽了這話,卻冷冷瞟了慶陽一眼,然後大步回轉了青魚巷。

  慶陽被小主公這一眼瞪得後脊樑冒冷汗,也不知這一眼是覺得他的話多餘,還是別的什麼。

  再說蘇落雲急匆匆趕往店舖,也是走得後背冒汗。

  她知道,只有繼續如常與這世子寒暄,也不會引起他的疑心。可是那驟然勘破了的隱秘,總是叫她心裡不太安生。

  其實細細想來,這位韓世子雖然曾經用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但是又頻頻出手幫襯她,也不知他的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這種揣摩不出對方用意,只能忐忑猜忌其實最折磨人。

  最近幾日,蘇落雲夜裡總是被相類的夢境驚醒。

  她雖然看不見,可是臆想的情境倒是讓夢變得既有畫面又無比真實。

  雖然夢中執刀的男人面容模糊得如同一團霧,可他挨著自己嘶啞聲音說話時,那種戰慄的感覺,讓人夢裡都在心驚膽顫。

  他用鋒利的刀芒抵著她的脖子,挨著自己耳根說的話更是陰森:「姑娘府上的伙食不好嗎?這一身肉,用刀也刮不下來幾兩…… 」

  話說得這麼不倫不類,以至於蘇落雲從噩夢裡驚醒時,氣得對著虛空怒罵:「我長不長肉,關君何事!」

  不過空罵幾聲後,蘇落雲又是自嘲一笑——如果當著他的面,她可不敢造次。

  這個看似隨性散漫的男人,在刀光劍影裡都能安然脫身,如此妖孽,可不是她能招惹的。

  大約他若真拿刀刮肉,她也只能跪地懇求世子高抬貴手。

  隨著瘦香齋的生意越來越好,落雲第一件事就是包了一大封銀子,讓人送到了世子府上。

  當然,不能明說抵乳香的料錢,觸了世子的忌諱。

  她吩咐香草,只說聽聞世子馬上就要到生辰了,小店生意幸得世子捧場,無以為報,送些銀子做賀禮,聊表心意。

  落雲算計著,這一年裡年節不少,如此緩緩支付,也能將乳香珠的錢補齊。

  至於另一半乳香珠,她也一直未敢擅用,只封存在香料房裡等適合的機會,在不惹惱貴人的前提下還給世子。

  而且她已經在尋覓新房,準備早點搬離甜水巷這處龍潭虎穴,

  再說韓臨風看著那包瘦香齋送來的那紅紙封銀卻挑了挑眉。

  若沒記錯,他的生辰還早,這蘇小姐若不是一直避著他,還真容易讓人誤會,以為她甚是孝敬愛重自己呢!

  想到著,韓臨風垂下眼眸,用指尖輕彈書頁,不再去看那包銀。

  此時窗外清風陣陣,擺著楊柳纖枝,卻無人賞那婀娜窈窕……

  如此過了月餘,青魚巷和甜水巷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無事。

  那位韓世子似乎也減了撩逗小家碧玉的興致,沒有再「偶遇」蘇落雲。

  蘇落雲一直上懸著的心,也漸漸放下一點。

  等過了夏,入秋時,弟弟就要參加童考了。到了備考的緊要關頭,蘇落雲也儘量不再出門,她最近幾乎連鋪子都不去了,只在家陪著弟弟用功。

  若不是怕影響弟弟溫習,她是打算立刻租屋搬走的。可又怕如此匆忙,惹了隔壁的懷疑,所以她只是請人相看著房子,待遇到合適的,再找機會搬走。

  當然,隔壁若不招惹她,就最好了。本就是沒有什麼交集的兩戶人家,各過各的,那有多好!

  可惜太平的日子,似乎離她太遠。這天下午,鋪子裡的賬房先生急匆匆趕來,跟蘇落雲說店舖裡的進貨單子不知為何,被人扯掉了兩頁。

  落雲聽了心裡一動。她前些日子開了一個叫李榮的小夥計。

  那小夥計平日還算機靈,收拾香料也比其他夥計利索,原本很得重用。

  可日久見人心,最近這李榮也不知怎麼了,很不老實。

  就在前幾日,店裡的李師傅跟她講,那個李榮無視蘇落雲的禁令,總是在香料內室門口徘徊。

  有一次,他甚至趁著李師傅取料的時候,也跟著溜了進去,雖然東西沒少,可是李師傅想起蘇落雲的吩咐,就還是跟她說了。

  蘇落雲知道後,先是問李榮這般想幹嘛。可看那小子顧左右而言其他。

  落雲知道這人不能用了。於是她二話不說,給了李榮一兩銀子就遣他走了。

  那李榮一直哭喊家貧,爹娘全靠他奉養,不肯離去,李師傅也有些可憐他,代為求情。

  可是落雲並沒有心軟。

  這鋪子如今撐起這樣的場面,每一步都不容易。店舖的人事也頂要緊,做事不踏實,有鬼門道的人,就算再大的本事,她也不敢用。

  沒想到那李榮慣會琢磨人。專等蘇落雲走了以後,又帶著老娘跑來磨掌櫃的代為求情。

  掌櫃的起先還耐著性子勸慰,等後來受不住,便冷言趕他走。

  他的老娘也是個茬子,坐在堂子裡哭鬧不止,掌櫃生怕她訛人,不敢碰她,好不容易勸走時,也是累得心力憔悴。

  等這場鬧劇的第二天,掌櫃的才發現進貨單子不見了。

  那賬本子就放在櫃上,生生被人扯掉了兩頁。掌櫃的這才發覺不妥,連忙來甜水巷告知東家。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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