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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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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昔邀曉] 回到過去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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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10 00:46: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弗雷的異樣沒能逃過伊露麗的眼睛,沒過多久,回到精靈之森的伊露麗從弗雷口中得知了塞繆爾與亞伯的真面目,還去了地下室,親眼看到了人偶模樣的亞伯。

  伊露麗相信弗雷,可真相太過離奇,且她不曾參與揭露亞伯真面目的過程,所以她對弗雷和卡洛琳所說的一切,總有種不切實際的離奇感。

  卡洛琳怕伊露麗會在搖擺中受到蠱惑偷偷放跑亞伯,特地回了趟毒瘴森林,帶來一面巨大的鏡子。

  通過鏡面放映,伊露麗和弗雷看到了克里斯的記憶,那些記憶片段經過卡洛琳的修復和拼接,但依舊破碎,需要放慢來看。

  這段記憶中明確出現了費德里科人偶與塞繆爾,還有克里斯待過的地下研究所。

  地下研究所的景象十分黑暗殘酷,意識到自己對林灼的厭棄恐怕也是催眠所致的弗雷聯想到什麼,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緊握成拳,回過神時鬆開,指節已經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了知覺。

  地下研究所被搗毀後,有部分研究資料沒被銷毀,至今存放在帝國研究院。

  弗雷就是憑藉那些殘存的資料確認克里斯確實在地下研究所待過,那麼,林灼的實驗資料會不會也被保存在那?

  從沒有在意過林灼的弗雷當天就聯繫了帝國研究院,研究院回覆表示他們那確實存有林灼的實驗資料。因為林灼的實驗資料太過珍貴,哪怕會成為罪證,地下研究所的人也捨不得將其銷毀,於是這份資料和許多陳年檔案一起被送進了帝國研究院。

  研究院不大樂意把林灼的資料拿出來,可礙於公爵的權勢,他們不得不答應給弗雷看看資料內容,但資料不外借,也不允許複製,這是底線,所以弗雷要是想看,就得親自去一趟帝都。

  「帶上我吧。」伊露麗對弗雷說。

  擺脫催眠後的她不再極端敏感,情緒越來越穩定,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可她卻在慢慢的恢復中感受到了一絲不安。

  她說不清不安的來源,甚至就連那股不安本身也像是被一層厚厚的屏障阻隔著,明明能看見,卻怎麼也無法觸碰剖析。

  這比隔靴搔癢更令人感到難受。

  所幸她還是找到了這份不安出現的規律,那就是林灼。

  只要想起林灼,聽見或看見與林灼相關的事情,她心中的不安就會變得格外清晰明顯,催促著她去做點什麼。

  於是伊露麗跟著弗雷來到帝都,在研究院提供的房間裡看到了那份屬於林灼的實驗資料。

  資料有書面的,也有影像的,伊露麗下意識躲開了儲存影像的晶片,翻開了資料夾,裡頭的資料原件看起來很髒,每一頁都有擦不掉的灰燼和血跡。

  伊露麗和弗雷一塊,隔著防塵薄膜觀看資料,起初還算尋常,就是林灼的基礎資料,包括名字性別種族身高體重等,還有一張穿著孤兒院衣服的全身照和一張半身照。

  林灼身高一米六三,在人族中不算矮,但在女性平均身高一米七五的精靈族中,絕對是個矮子。

  撰寫資料的人也在頁尾進行了備註,認為林灼孩童時期的「營養不良」可能會對實驗造成影響,並因此將林灼判定為次等級實驗體。

  弗雷的視線在「營養不良」那一行停留了幾秒,接著翻開了下一頁。

  之後幾頁記載的都是有關無核痛耐受實驗的資料,隨著日期的更替,無核痛程度遞增,簡單的幾行字看起來不痛不癢,讓人根本無法意識到這是一場多麼慘無人道的實驗,甚至因為內容高度重複,僅僅只是替換了幾個參數,枯燥無聊地讓人想要直接掠過。

  直到無核痛程度遞增至百分之百,又幾張記錄日常身體資料的紙張後,弗雷翻到了龍骨替換手術的資料。

  防塵薄膜輕柔無聲,包裹著數張林灼趴在手術台上,裸露後背的照片。

  照片上清晰記錄著林灼是如何被刨開後背,融骨、植骨,經過漫長的修復和治癒,那條從後頸延伸至尾椎的縫合線上慢慢長出了紫色的龍鱗。

  後續還有拔鱗砍骨的實驗,就為了確定龍鱗是否能再生,砍掉的骨頭長出來還是不是龍骨。

  這樣殘忍的實驗,哪怕是發生在一個陌生人身上,弗雷和伊露麗看了都會感到不適,所以最開始他們並未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況且他們從沒有正眼看過林灼,那些照片上又沒有林灼的臉,光看後背的刀口和縫合線,弗雷根本無法將其代入到林灼身上。可在實驗後續的觀察記錄中,提到了這麼一句——研究人員認為林灼的身體能如此迅速地適應雷龍龍骨,跟林灼的祖母是來自東方的雷靈根修士有關。

  林灼的祖母,弗雷的母親,柳聽風。

  遲到多年血緣親情在這一刻牽起了蛛絲一般微弱的聯繫,也就是這麼一絲聯繫,讓弗雷啪地一聲合上了資料。

  一旁負責接待他們,同時也是防止他們複製資料的研究院院長不得不提醒他們:「請溫柔對待這些寶貴的資料。」

  ……寶貴的,資料?

  弗雷看向院長,驟然暗沉的碧色眼瞳中盛滿了令人戰慄的凜冽,令院長悚然。

  弗雷不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因為院長這句話感到憤怒,從伊露麗剛懷上林灼起,他與林灼之間的父女之情就已經被挖空,填上了如淤泥般散發著惡臭的厭惡,如今就算厭惡消散,那段父女之間的感情依舊是空白。

  還因為中間的經歷過於複雜,他甚至無法像學生時代的自己那樣,能無條件對是自己女兒的林灼傾注理所應當的親情。

  不同於就連憤怒都弄不清自己在憤怒什麼的弗雷,伊露麗的視線還定在裝著資料的資料夾上,眼球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藏在心底的不安在突如其來的悲痛中無聲壯大,終於,打碎了那層厚重的玻璃。

  伊露麗在巨大的衝擊下暈了過去。

  幸好研究院有配套的醫療部門,伊露麗被送到那裡接受檢查,檢查結果顯示她的情況有點像是催眠指令與自身意志衝突導致的意識中斷,可奇怪的是,他們沒有在伊露麗的身上找到被催眠暗示的痕跡,所以無法保證診斷結果的準確性。

  弗雷轉頭求助自己更加信任的古爾薇格,並將情況悉數告知,古爾薇格回信,猜測伊露麗的情況和弗雷不同。

   弗雷是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給予信任,所以才會被催眠,被左右部分情緒,伊露麗早期跟弗雷差不多,甚至有可能比弗雷被催眠的程度要淺,但在遭遇綁架後 她受到了巨大的精神打擊,整個人徹底崩潰,這個時候乘虛而入,催眠程度會被弗雷要深很多,精神方面造成的傷害也會更大,所以催眠失效帶來的影響也會更加明顯。

  之後伊露麗昏迷了兩天,這兩天裡,過往片段在她腦子中閃現,不同的是這一次她的情緒反應與最初並不完全相同。

  被綁架的經歷確實令她崩潰想死,得知懷孕後她也確實不想生下肚子裡的孩子。

  哪怕塞繆爾說弗雷想要這個孩子,伊露麗依舊不想生,但在塞繆爾的「勸說下」,她選擇了退讓。

  這裡她的情緒並不像現實中表現的那樣壓抑忍耐,而是極度地不滿、還產生了對塞繆爾的排斥,甚至想要當面去問弗雷,問他是不是真的很想要這個孩子。

  可她沒有這麼做,她的真實情緒被困在了不知道何時建立起的玻璃屏障後面,無論怎麼嘶吼咆哮,都無法讓人聽見。

  後來她生下了那個孩子,又在孩子稚嫩無害的眼瞳中想起了年幼時失去母親的自己,她忍不住憐惜、心疼,想要堅強起來,想要重新振作,讓這個孩子——她的女兒——在自己身邊好好長大。

  然而這次她依舊沒有做到。

  她的真實想法與表現出現了分歧。

  內外的矛盾日復一日地累積、變化,她一度精神錯亂,落在弗雷和阿拉達眼裡,就是她努力讓自己喜歡上林灼卻以失敗告終。

  所有人都在安慰她,想辦法讓她好起來,卻只有塞繆爾的話語有用,只有塞繆爾的勸慰和聲音,能讓她心中那道屏障越來越堅固,幫助那道屏障用長久的空茫將她真實的心緒活活掐死,再一點點深埋。

  「塞繆爾……」

  終於醒來的伊露麗愣愣地望著天花板與弗雷擔憂的表情,發白起皮的嘴唇嚅動著,喚出那個曾經信任至極的名字。

  只是這次,伊露麗的眼角流下了淚水,驀然通紅的眼眶內是佈滿血絲的眼球,胸腔中肆虐的尖銳疼痛讓她咬著牙,帶著恨不得活活咬死對方的怒火,從唇齒間擠出充滿仇恨的話音——

  「塞!繆!爾!!」

  我殺了你!!

  我要殺了你!!!

  伊露麗情緒激動,弗雷不得不把伊露麗弄暈,免得她自己傷到自己。

  伊露麗第二次醒來時情緒要平穩許多,她簡單喝了口水,沒有吃任何東西,虛弱地倚在弗雷懷中,用嘶啞的聲音將自己被綁架後精神狀態不穩定的真正原因告訴給他聽。

  弗雷從沒想過他這些年對伊露麗的體貼和包容反而助長了塞繆爾對伊露麗的操控,更沒想到塞繆爾會在孩子的事情上撒謊。

  ——他從沒有對塞繆爾說過,想讓伊露麗肚子裡的孩子出生的話。

  「他欺騙了我們,他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弗雷和伊露麗都想不通,如果塞繆爾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的孩子出生,那又為什麼要讓他們憎惡林灼,把林灼送走?

  團團迷霧將他們籠罩,可時間並不會因為疑問得不到答案而停止,生活還在繼續,無論是為了他們自己還是為了精靈一族,弗雷都得先在暗流湧動的尤加特希拉掌握最大的話語權。

  弗雷向來記吃記打,在催眠上栽觔斗的他自此對催眠幻術一類的魔法格外警惕,很快他又一次前往永夜城,這一次,血族法聖點頭同意與他聯手。

  同時他和伊露麗也在不斷尋找林灼的下落,這期間一直有個問題困擾著他們——他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林灼。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自己想多了,因為他們根本找不到林灼。

  為了能更好的確定林灼的下落,找到她滿大陸遊蕩的原因,也為了那份遲來的親子之情,弗雷和伊露麗挖掘起了林灼過往的生活。

  從孤兒院到學校,再到傭兵公會、帝國研究院,以及林灼跟莉莉絲住所,他們印象中單薄片面的林灼逐漸變得豐滿起來。

  孤兒院的老人老眼昏花認不出他們是誰,聽他們問起林灼,直言林灼年幼時因為名字被孤立,還照著記憶哼了一段孩子們編造來嘲笑林灼的童謠,刺耳的歌聲是林灼童年的日常。

  學校的老師和曾經的同學都對林灼印象深刻,因為她後來的悲慘遭遇實在聳人聽聞,不過更多的,還是因為她足夠優秀,充滿個人魅力,很難不讓人喜歡。

   「輪到你們了事嗎?」這個世界的龍族小老頭霍爾沒有成為研究院的院長,還在學校任教符文課,他用那雙看盡歲月的蒼老眼眸打量面前的弗雷和伊露麗,平淡 的語氣中能聽出淡淡的嘲弄:「她也曾向我追問過你們,就像你們現在向我追問她一樣,真有意思不是嗎,明明你們才是血親,可你們卻只能 通過別人來瞭解對方。」

  弗雷和伊露麗被霍爾的話刺痛,霍爾一副沒看出來的模樣,繼續道:「她很好,成績優異,性格和善聽話——至少表面是這樣,背地裡違反的校規恐怕不比你少,但她沒被抓到過,也沒寫過檢討,無論哪方面,她都超越了你們。」

  林灼在傭兵公會接觸過的人就比較難找了,所幸他們還有獸族雙子。獸族雙子起初並不樂意把林灼的事情分享給他們聽,甚至不顧多年情誼,對弗雷和伊露麗冷嘲熱諷,問尊貴的公爵夫婦怎麼紆尊降貴,問起了那個被拋棄的可憐孩子。

  弗雷多次懇求無果,只能將自己發現的真相告訴他們。

  獸族雙子將信將疑,最後還是選擇幫他們一起找林灼——過往的一切要真是塞繆爾與亞伯的陰謀,他們也希望林灼能拿回屬於她的那份親情。

  如果將林灼與獸族雙子的經歷看做是一場又一場驚心動魄的冒險傳奇,那麼林灼在帝國研究院留下的,便是一幕足以令人心碎的悲劇。

  弗雷和伊露麗始終不敢看林灼在地下研究所留下的影像資料,可光是書面的記錄,就足以讓他們瞭解林灼的悲慘。

  林灼殺光當時在霍普孤兒院的研究員,但有一個人還活著,那就是下令給林灼進行無核痛耐受實驗的主任。

  這位主任至今還留在帝國研究院,還被困在林灼所給予的小籠子裡,體會著不同的死法,又一次次在瀕死之際活過來。

  沒人能說服林灼讓小籠子消失,而能將折磨人的小籠子維持至今,林灼被改造後的強大可見一斑。

  可惜強大並不意味著幸福。

  根據帝國研究院的記錄,林灼曾有嚴重的自殘傾向和幻聽,被監管的那一年裡,林灼不止一次試圖把自己胸腔裡的獸族心臟挖出來,還有拔龍鱗和摳壞自己眼睛的行為。

  為她進行心理輔導的醫生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的回答非常平靜,就像是在討論今天的天氣——

  「心跳聲太吵了。」

  「鱗片勾到了我的頭髮。」

  「我把眼鏡弄丟了,陽光刺得我眼睛疼。」

  幫他們調取這些記錄的研究員曾作為助手協助監管林灼,對政治不夠敏銳的她既天真又耿直,甚至敢當面譴責弗雷:「當時我就遞交過申請,說過她不適合外面的生活,公爵大人既然動用特權讓她重獲自由,不知道是否能為因此死去的生命負責?」

  越是瞭解林灼,越是難以遏製為林灼感到心疼的弗雷抬眼,冷冷道:「證據呢?」

  研究員哽住。

  弗雷明知林灼殺害漢斯的證據已經被卡洛琳銷毀了,也知道林灼就是凶手,但他沒跟研究員扯什麼苦衷,也沒有浪費口舌讓研究員知道漢斯是殺害莉莉絲的凶手,林灼虐殺漢斯是在為莉莉絲報仇。

  他只問:「空口污衊我女兒是殺人凶手,因此對我女兒造成的名譽損失,貴院是否也能負起責任?」

  無底線維護女兒的模樣,像極了當年試圖把鏡湖填平的克洛里斯。

  旁邊另一位研究員哪敢讓弗雷把事態上升到整個研究院頭上,趕緊讓同事道歉,還再三表明是研究院內部管理疏忽,望公爵大人見諒。

  弗雷知道自己是在遷怒,他的負面情緒並非來自於研究員的指責,而是源自於他過去對林灼不聞不問甚至厭棄苛待的態度,考慮到林灼還在承受無核痛的折磨,研究院研發的無核痛抑製劑或許能幫到林灼,於是他也收斂情緒,雙方維持住了基本的體面。

  後來他們又隱藏身份到林灼和莉莉絲的住所附近打探,從附近的鄰居口中,他們知道了林灼是如何重獲平靜,以及莉莉絲對林灼而言,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可在林灼失去莉莉絲,在她最難過的時候,身為父母的他們還在莉莉絲的墳墓前,跟林灼打了一架。

  「失敗透頂。」這是伊露麗對自己作為一個母親的評價

  弗雷陪著伊露麗,不知道怎麼安慰,也根本沒有資格去安慰。

  因為他和伊露麗一樣,作為父母,他們都很失敗。

  可即便如此,他們心中依舊留存著希望:他們足夠長壽,哪怕林灼不肯給他們機會,只要他們堅持下去,總能對林灼彌補一二。

  他們已經不奢望林灼的原諒,甚至不敢去辯解什麼,但至少他們還有補償的機會,他們只是想在未來的歲月裡對她好,僅僅是這樣,他們就已經滿足了。

  林灼不可能漂泊一輩子,總會有累了想要休息的時候,他們願意等。

  這一等就等了一年多,他們終於得到林灼回帝都的消息,連見面說什麼都還沒想好,就已經趕了過去。

  奇怪的是,林灼家的大門依然緊閉,多次按響門鈴也沒有任何回應。

  弗雷和伊露麗不是沒有耐心的人,可在那一刻,他們隱約預感到了什麼,突然失去耐心,破壞門鎖闖進了林灼家裡。

  不等他們確認林灼的位置,地下室的入口就傳來了強烈的魔力波動,突如其來的心慌讓弗雷沒有絲毫猶豫,暴力轟開了地下室的門。

  刺眼的光亮映入眼簾,光亮消失後整個地下室空空蕩蕩,他們和過去無數次一樣錯過了林灼,只是這一次,他們心中的希望彷彿狂風搖曳的燭火,驟然熄滅。

  弗雷和伊露麗沒有任何依據能確定林灼做了什麼,但心裡卻有一股奇怪的感覺,彷彿他們在錯過林灼的那一刻……永遠地失去了她。

  #

  林灼從早上睡到了晚上,阿比斯一直坐在床邊,垂著眼安靜等待林灼醒來。

  在林灼被「鎖」吸取魔力之前,阿比斯和巴德爾都沒有發現「鎖」裡面居然藏著同族所殘留下來的意識。

  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他們只能相信林灼,並替她擋下卡洛琳。

  後來那抹屬於神族的意識也跟著消失無蹤,他們就猜到應該是林灼抹殺掉了那抹意識。

  林灼,抹殺掉了神族留下的意識。

  別人可能不理解這意味著什麼,同為神族的阿比斯與巴德爾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父神是公平的,所有種族都有弱點,天族會被暗元素腐蝕,魔族會被光元素吞噬,精靈不能碰肉,人魚畏懼乾旱,血族無緣陽光,獸族有失控的狂亂之夜,矮人有無法改變的生理缺陷,強大的龍族不能失去龍核,就連不死的亡靈也有「心臟」。

  被父神創造出來的神族,當然也有弱點。

  那就是祂們的「意識」,神族分離出去的意識會比本體要弱很多,可作為神族,再弱也比法聖武聖級別的異族強大,所以極少有異族能抹殺神族的意識,如果有誰做到了,那麼他將會成為所有神族齊心協力也要摁死的目標。

  因為父神定下的規則就是:抹殺神族意識的生命,將通過神族的意識獲得啟迪,突破異族與神族之間的壁壘,擁有反抗言靈的實力與弒神的資格,這是神族們心照不宣的秘密,所以哪怕平時相互之間不對付,祂們也不會容忍弒神者的出現。

  不過這都是諸神時代的舊事了。

  如今的神族除了阿比斯與巴德爾,其他的都被困在荒蕪之地第五層。

  「如果她真的進入荒蕪之地,殺了祂們,她會成為什麼?」巴德爾問阿比斯。

  阿比斯也不知道。

  他們是最後的神族,從小在光明教會長大,有關神族的事情他們都一知半解,不然也不會連同族失蹤後去了哪都不知道。

  所以他們也不清楚林灼要是殺了神明,會出現怎樣的變化。

  阿比斯完全不在乎:「只要她好好的就行。」

  巴德爾則是興奮,也有些小小的遺憾——他們的神格已經再生,不能進荒蕪之地第五層,也無法目睹林灼弒神的時刻。

  太可惜了。

  他們倆的反應有著微妙的差別,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沒有因為林灼擁有弒神的資格而心生忌憚。

  畢竟阿比斯早就把自己的心臟交了出去,巴德爾也沒阻攔,這會兒再來說忌憚,未免有些多餘。

  另一邊,沉睡中的林灼還在消化那份由「弒神資格」所帶來的領悟。

  早些年驟然停止的身體數值又開始瘋漲,這一次,所有能增長的一切都沒有再給林灼喘息的機會,將林灼逼到了「要麼承受住,要麼死」的臨界點。

  林灼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將那份強大吞吃入腹,第二天清晨,阿比斯怕陽光刺到林灼的眼睛,到窗邊將厚重的窗簾拉上。

  隔絕的陽光的房間陷入昏暗,阿比斯轉身,正對上林灼那雙剛剛睜開,散發著紅色幽光的豎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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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10 00:46: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力量的消化耗盡了林灼的力氣,導致林灼明明睡了一天一夜,卻感覺比沒睡還累,面上滿是肉眼可見的倦怠與疲憊。

  阿比斯快步朝林灼走去,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什麼,就因為時間限制被巴德爾奪走了身體的控制權。

  巴德爾來到床邊,抬手砸下幾個檢測用的醫療魔法。

  因此聚集的光元素讓林灼把臉埋進了枕頭裡,還順帶手將被子拉過頭頂,一副嫌棄至極的模樣。

  巴德爾見狀差點沒給氣笑,他把林灼成為弒神者的興奮拋到腦後,拉開床邊的椅子,往床沿邊一坐,一邊等待治療魔法檢測出結果,一邊冷著聲,告訴林灼她現在的情況。

  抹殺神族分離出的意識就能成為弒神者,這是只有神族和少數光明教高層才知道的秘密,林灼也是第一次聽說。

  她把被子拉開一點,讓自己不用提高音量就能把聲音從被子裡傳出去:「不成為弒神者,就不能弒神嗎?」

  巴德爾冷笑:「不是所有神族都像阿比斯一樣有心臟,也不是所有神族都跟阿比斯一樣愚蠢,會將能輕輕鬆鬆置自己於死地的『心臟』交給別人。」

  神族天生就比別的種族強大,生命力也更加頑強,就連阿比斯與巴德爾也只有在林灼面前才會表現得那麼無害,實際如果不是阿比斯心甘情願交出心臟,哪怕林灼能把阿比斯與巴德爾按在地上摩擦,也沒辦法直接拿走他們的性命。

  這點林灼倒是很清楚,畢竟她不止一次在滅頂的快感與激情中失手掐斷阿比斯的頸椎骨。

  所以異族想要憑先天實力弒神,那是痴人說夢,天方夜譚。

  只有抹殺神族分離出本體的意識,通過這一枚由創世神特意留下的鑰匙獲得力量上的突破,才算真正擁有弒神的資格。

  伴隨著簡單的解釋告一段落,檢測結果也出來了,確定林灼的身體除了疲勞沒有其他問題,巴德爾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隨後將聚集而來的光元素驅散,方便林灼休息。

  可林灼並未繼續睡下去,她把手伸出被子:「眼鏡。」

  疲憊讓她的眼睛比任何時候都要乾澀脆弱,一點光都不想對上。

  巴德爾將床頭櫃上的眼鏡放到她手裡,看她戴上眼鏡慢慢吞吞從床上坐起身,又從儲物空間裡拿出食物和水,用魔法加熱。

  方便隨身攜帶的食物就算加熱了味道也無法稱之為美味,好在有肉,林灼吃得還算滿足。

  考慮到巴德爾與阿比斯同為一體,巴德爾餓肚子意味著阿比斯也會餓肚子,於是林灼多拿了一份給巴德爾。

  巴德爾面無表情地看著林灼給的食物,心說自己又餓不死,幹嘛要吃這種不講究的東西,還是坐在林灼的床邊吃,簡直是在他那根名為潔癖的神經上瘋狂踩碾。

  可猶豫了一會兒後,他還是將包裹著肉餅和菜葉的麵包送到嘴邊,吃完了這非常不講究的一餐。

  吃飽喝足,林灼恢復了一點精神,她想快點到地下室去取費德里科的血液,又想起自己為了解開魔方,發現了將魔力當成媒介承載感知的新用途,於是她又一次試著將「感知」摻入外放的魔力。

  這一次林灼要熟練許多,她的感知隨著外放的魔力一點點往外擴散,從她坐著的床到整個房間,通過感知反饋的資訊,她甚至能「看」清房間桌子的抽屜裡都放了什麼。

  感知繼續往外蔓延,來到了房間外,她剛想探探路,確定畫像走廊的位置,結果就「看」到了早早便來到房間外的弗雷和伊露麗。

  林灼愣了一下,隨即收回感知和魔力,皺著眉頭問巴德爾:「我睡了多久?」

  巴德爾:「一天。」

  昏迷和醒來都是在清晨,醒來後又滿身疲憊,林灼還以為自己只睡了幾分鐘。

  一天過去了,也就是說,弗雷和伊露麗他們已經回到公爵城堡,就算林灼自己能打開地下室,也難以避免遇見他們。

  林灼神色轉淡。

  她不知道弗雷和伊露麗對自己的厭惡全都跟費德里科的催眠有關,且她從幼時起就明白父母厭惡自己,就算懷疑其中有費德里科的手筆,她也不認為這個世界的弗雷和伊露麗會在發現塞繆爾和亞伯有問題後徹底轉變對自己的態度。

  她現在很累,完全不想聽父母說那些刺耳的話,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又跟他們打起來,浪費時間。

  那就繞開他們好了。

  林灼往睡了一天的自己身上扔了個清潔咒,又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期間她再一次放出感知,這次感知往窗外蔓延,林灼很快就確定了畫像走廊的位置,招呼上巴德爾,跟她一塊跳窗出去。

  他們重新來到那條走廊,這次不需要巴德爾幫忙,林灼自己念出了畫框上的神族文字,後用破解出來的密語開啟了通道的入口。

  兩人順著樓梯往下走,抹殺神族意識後自動掌握一門新語言的林灼突發奇想問巴德爾:「如果我沒有抹殺神族的意識,僅憑自己的能力,可以學會神語嗎?」

  巴德爾:「一般來講,不能。」

  但在林灼身上總會發生一些「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巴德爾沒有把話說絕。

  他們走到樓梯盡頭,還是那片佈滿粗壯樹根的地下空間,不過這次,地下空間沒有再啟動傳送陣把他們送出去,靜靜矗立的樹根們也都因為林灼身上攜帶布萊特家族的血統而安安靜靜,沒有像對待亞伯那樣,對林灼和巴德爾發起攻擊。

  靴底踩踏地面的聲音在地下空間內迴蕩,林灼走到囚禁亞伯人偶的樹根前,伸手托起了人偶的下巴,透過人偶臉頰上碎裂的缺口,隱約看到了人偶內部的機械結構,和一條條滯留著暗褐色液體的管子。

  運氣不錯,費德里科沒能啟動人偶內部的自毀魔法陣將血液烘乾,至於原因……

  林灼用另一隻手,在人偶臉頰的碎裂處掰下一塊碎片,那一塊碎片正好在眼睛周圍,搖搖欲墜的玻璃眼球失去支撐,從眼眶裡掉出來,僅靠一條細細的血管子牽著,才沒直接落到地上。

  林灼將那塊碎片翻過來,比跳蚤還小的符文一個連接一個,能看出是自毀魔法陣的外圍符文。

  ——樹根困住亞伯人偶時,砸壞了人偶臉頰的位置,誤打誤撞敲毀了鐫刻在這個地方的自毀魔法陣。

  確認人偶內的血液不是費德里科刻意設定的陷阱,林灼拋開手中的碎片,將被綁架過來的魔石格歐費因從手鏈裡拿了出來。

  地下室入口被打開的同時,弗雷這邊聽到了生命樹托風帶來的提醒。

  弗雷立刻走到林灼休息的房間門前,抬手敲門,喊林灼的名字,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利用自己身為城堡主人的特權打開了房間門,房間內空無一人,只有凌亂的被子枕頭顯示這裡曾有誰躺下休息過。

  正對著房間門的窗戶敞著,晨風吹起窗幔上垂下的流蘇,串在流蘇上的珠子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去哪了?」伊露麗也看到了房間內的景象,心裡驀地一慌。

  「她去地下室了。」弗雷和伊露麗趕往那條掛著畫像的走廊,果然看見畫像被挪了位置,露出往下的通道入口。

  弗雷留下古連在入口把守,帶著伊露麗一起進了通道。

  他們還沒走到底,就聽見下面傳來喧鬧聒噪的聲音,那聲音不屬於林灼也不屬於林灼那位一直用混淆咒掩藏面容的「朋友」,但弗雷和伊露麗卻都覺得這聲音很耳熟,一時間想不起自己到底在哪聽過。

  那是魔石格歐費因的聲音,它不知道自己跨越時空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出來就聲嘶力竭地控訴林灼,發現自己所處的環境陰森又可怕,他提高音量,要求林灼現在!立刻!馬上!把它送回學校!

  林灼看著眼前比自己的身形更為高大的魔石,皺起了眉頭。

  「它……」林灼在格歐費因的譴責聲中轉頭望向巴德爾,成為弒神者後,她居然能在魔石身上感受到屬於神族的氣息。

  巴德爾點頭:「嗯,它也是。」

  魔石格歐費因也是某個神明從自己本體中分割出來的意識。

  神族能分辨同族的意識,意識卻無法認出神族,格歐費因看不出阿比斯與巴德爾是神族,他們也就沒有對其他人暴露過格歐費因的由來。

  林灼「唔」了一聲,又從手鏈裡掏出一條乾淨的手帕。

  她將手帕墊在玻璃眼球下面,食指指尖凝聚起帶著熱度的風刃,劃開連接眼球的血管,血管斷開的兩端因高溫而收縮,沒讓血液流得到處都是,弄髒樹根。

  隨後林灼將被削下的血管包進手帕捏爛,深褐色的血跡一下就浸透了手帕。

  等血管裡的血都流乾,林灼隨手把玻璃眼球丟開,將沾了血的手帕糊到了還在吵吵嚷嚷的魔石臉上。

  魔石感到不滿,它想讓林灼知道,自己是一塊有尊嚴的石頭,林灼不送它回古爾薇格身邊,就別指望它再給她看任何人的記憶。

  可當血液滲透進石體,魔石彷彿像是一隻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鵝,面上的憤懣頓時轉變成錯愕,還沒出口的威脅也戛然而止。

  林灼貼心地給了魔石消化記憶的時間,但不多,就幾秒,然後才問:「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說、我、這到底是……」魔石陷入混亂,語無倫次起來,換了三個開頭都沒能確定自己要問什麼。

  不難理解,同樣是費德里科的記憶,兩次讀取的內容截然不同,這次的它甚至通過記憶發現林灼居然就是弗雷和伊露麗的女兒,就是預言之書上那個能領悟時間魔法的存在,而且它所在的時間一下跳躍到了帝曆100年,它能一下就接受才叫奇怪。

  林灼懶得解釋,直接說:「具體情況等回去之後,讓古爾薇格告訴你是怎麼一回事,現在先回答我,你看到了什麼?把你看到的放出來讓我也看看。」

  「不!」魔石第一反應就是拒絕,因為這段記憶裡有它不想讓別人看到的片段,可對上林灼挑了挑眉後若有所思的眼神,它又趕緊改口:「不是,我是說……你想看什麼?」

  魔石突然變得慇勤起來,彷彿剛才控訴譴責林灼的那塊石頭不是它,連珠彈似的對林灼說道:

  「讓我猜猜,是塞繆爾從弗雷手中搶走雷龍龍骨,導致弗雷的母親死亡?還是他綁架伊露麗,讓伊露麗懷上了你又通過催眠讓弗雷和伊露麗厭棄你的全過程?又或者,你更想看看他是怎麼利用地下研究所,讓你變成現在這幅模樣的?」

  魔石期待地看著林灼,似乎只要林灼要求,它立馬就會為林灼獻上相關的記憶片段。

  林灼沒來得及對魔石過於急切討好的態度做出反應,地下室入口的地方傳來了弗雷不敢置信的聲音——

  「你剛剛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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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這是林灼第一次沒有因為弗雷的出現而感到煩躁。

  倒不是同情,恰恰相反,只要一想到弗雷當做父親來敬重的塞繆爾,以及當成親兒子來愛護的亞伯都是費德里科,而費德里科不僅設計綁架伊露麗,還曾在弗雷手中奪走能救柳聽風性命的雷龍龍骨,林灼就能踩著自己這一家子倒霉蛋的血淚幸災樂禍地笑出聲來。

  愉悅的心情讓她願意讓出魔石,任由弗雷去追問那殘酷的真相。

  魔石悄悄覷了一眼林灼,雖然它對平行世界沒什麼瞭解,但根據費德里科的記憶,不難猜出林灼有多討厭自己的親生父母。

  擁有上帝視角的魔石說不好眼前這一家子裡頭誰更可憐誰更慘,不過它清楚誰是罪魁禍首——法聖費德里科。

  費德里科不僅是布萊特一家的死仇,就魔石看到的記憶而言,他也是它的敵人。

  可它就是一塊石頭,要想幹掉費德里科只能依靠其他人對費德里科的仇恨,所以魔石迫不及待地將費德里科的惡行一一呈現在了弗雷和伊露麗面前。

  學生時代的弗雷曾在毒瘴森林找到過雷龍龍骨,但不幸被人搶了,龍骨之所以能這麼輕鬆被人搶走,連塊碎屑都沒留下,主要是因為弗雷找到的僅僅是一小塊龍骨,而不是像在第七世界那樣,挖掘出一整副雷龍骨架。

  看了費德里科的記憶林灼才知道,這個世界的費德里科沒有被捶下樓梯的弗雷砸傷,他安然無恙地和學生們一起去了毒瘴森林,並打算通過製造危險再救下弗雷,從弗雷身上獲取更多的信任。

  可惜這中間出了點意外,那就是被引導著走出安全區域的弗雷來到了埋葬雷龍龍骨的誘龍草附近,撿到了費德里科埋龍骨時遺落的龍骨碎塊。

  費德里科和光明教會一樣,都希望柳聽風的死能給公爵克洛里斯造成打擊。

  這樣費德里科就能趁虛而入,進一步操控布萊特家,因此費德里科改變計畫,隱藏身份搶走了弗雷撿到的龍骨,並達成了自己的目的——通過安慰勸說弗雷回家看望彌留之際的母親,收穫了弗雷的感激。

  公爵克洛里斯的殉情在費德里科的意料之外,不過這無疑幫了他大忙。

  他只敢在學校接近弗雷,就是忌憚克洛里斯,克洛里斯一死,弗雷獨自背負起精靈一族的命運,費德里科打著關心幫忙的旗號一邊收割弗雷的信任,一邊加深對弗雷的催眠,讓弗雷憎恨自己的父親,把對自己父親的敬愛轉移到他身上。

  費德里科並不在乎弗雷能否扛起家族重擔,就像他披著亞伯的殼子對弗雷說的那樣,「塞繆爾」其實很討厭弗雷。

  他討厭弗雷的自大與任性,討厭弗雷擁有他渴望的壽命,討厭弗雷出生尊貴。

  這份討厭在他發現伊露麗通過靈魂伴侶契約分享了弗雷的壽命後化作沼澤,翻湧著濃鬱劇烈的惡臭,恨不得立馬將弗雷拖入其中,讓他體會直面死亡的無助與絕望。

  如果他能在前往荒蕪之地前知道有這樣的契約,他未必會淪為神族手中的傀儡。

  可他注定無法提前知曉,因為「靈魂伴侶」契約由諸神時期的精靈們創造,最初的目的是為了讓相戀的人族與精靈能夠白頭到老。結果這段浪漫給精靈一族帶來了數不盡的麻煩——總有貪婪的人族想要通過欺騙精靈的感情延長壽命。

  所以相關的文字記載早就被幾百年前的精靈公爵下令銷毀,僅剩一份孤本,所用文字還是古精靈語,要不是克洛里斯壓著弗雷學,還有意讓弗雷在學校放假期間閱覽公爵城堡裡的典籍珍藏,恐怕弗雷也不會知道世上存在這樣適合他與伊露麗的契約。

  厭惡著弗雷的費德里科曾想過,讓弗雷在政治鬥爭中失敗也好,反正他需要的是弗雷和伊露麗的孩子,弗雷和精靈一族的未來,這些根本不重要。

  然而他還是小看了克洛里斯,克洛里斯無法忍受妻子的離世,報仇後選擇殉情,但這並不代表著他徹底拋棄了自己的孩子。

  他特地選在弗雷畢業後才走,讓弗雷能順利完成自己的學業,還給弗雷留下了足以逼迫其快速成長的困境和巨大的壓力,同時又在暗地裡給他留下了自己的魔王弟弟阿斯莫德與友人血族法聖作為後手。

  弗雷也沒有辜負克洛里斯的期待,他背負起了本就屬於他的責任,還找到了教會毒害柳聽風的證據,讓當初沒有證據擅自殺害三位紅衣主教,導致聲譽受損的克洛里斯恢復了清白。

  遺憾地是克洛里斯沒想到,這一切的悲劇後面還藏著費德里科與神族,看似雨過天晴的公爵城堡實際迎來了更大的災禍——

  共同度過難關的弗雷和伊露麗不打算這麼早要孩子,費德里科沒耐心再等下去,於是催眠慫恿了伊露麗的繼母,又操縱了繼母找來的綁架犯,還潛入了地下拍賣會,在他們給伊露麗灌下的禁藥中混入了提高懷孕率的藥物。

  一切都是那麼的順利,為了讓這個伴隨著陰霾而來的孩子出生,他兩頭瞞騙,對伊露麗說是弗雷希望這個孩子出生,對弗雷說是伊露麗想要這個孩子,同時又對精神受創的伊露麗進行深度催眠,終於讓伊露麗誕下了那個他期待已久的孩子。

  可隨之而來的發現加劇了他的扭曲,他發現這個外表更偏向精靈的孩子無法像人族一樣與所有元素親和,有排斥暗系、火系、雷系魔法元素的傾向。

  費德里科從不坐以待斃,這些年他也嘗試過自己研究時間魔法,這麼多年過去,他始終不得要領,但也並非一無所獲。

  他發現時間魔法陣包含至少五層以上的星組,以及八種元素符文,當魔法陣畫到第三層,魔法陣就會開始主動選擇觀測者,只有全元素親和才能看到魔法陣上的所有符文,元素親和不完整的存在,只能看到跟自己親和度高的那幾類元素的元素符文。

  結果呢?預言之書上注定能參透時間魔法的孩子居然不是全元素親和,那她憑什麼超越身為法聖的他,領悟傳說中的時間魔法?

  神族多年來的驅使早已讓曾經意氣風發的費德里科面目全非,他妒恨起了一個嬰兒,在以塞繆爾人偶損壞為代價,救下吃了有毒輔食的嬰兒後,他操控著亞伯的身體,偽造了預言之書,讓弗雷和伊露麗因為催眠而厭棄自己骨肉的情況進一步合理化。

  亞伯的人偶身體是費德里科自己仿造的,其精細程度遠遠比不上另外兩具由神明製造的人偶,所以催眠的功效也不如原來,需要每隔一段時間加固一次。

  他打算讓那個孩子在惡意與憎惡中成長,畢竟幸福的人是不會想要回到過去的,只有悲痛和遺憾,才會讓人停下向前的腳步,拼盡所有去違逆時間的洪流。

  不過偶爾,催眠也會失效。

  伊露麗曾收到來自孤兒院的消息,孤兒院的修女不單單說林灼生病了,還把林灼在孤兒院的糟糕境遇都描述給了伊露麗聽,祈求伊露麗來看看林灼。

  那一次,伊露麗自身的反應突破了催眠的控制,許久沒有單獨離開精靈之森的她甚至沒等弗雷回來和她一起,獨自動身前往帝都,企圖到孤兒院找林灼。

  費德里科頂著亞伯的殼子,以擔心為藉口,跟著伊露麗一起去了帝都,用一路的時間重鑄催眠,才終於讓伊露麗恢復了對林灼的厭惡。

  雖然明明厭惡卻還非要趕去說一句狠心的話有點奇怪,但好在伊露麗這些年的精神狀態一直不穩定,所以不曾引起誰的懷疑。

  林灼也是看了這段記憶才知道,亞伯當時就坐在伊露麗來孤兒院的馬車裡。

  再後來,林灼長大,考進魔武第一學院,一直假裝身體不好逃避入學的費德里科也跟著進入了學校。

  上學期間,他暗中觀察林灼,學校放假,他就利用趁林灼嬰兒時期纏上的神族標記監控林灼的下落。

  也是他告訴弗雷林灼與獸族雙子交好,弗雷才會讓獸族雙子在他們的友情和林灼之間二選一。

  這一選擇的結果,成為了壓垮林灼的最後一根稻草,從出生起就不斷被捨棄的林灼陷入了自我厭棄,有了回到過去,扼殺自己出生的念頭。

  因為死亡無法結束她內心的煎熬,只有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才能讓她擁有平靜。

  她克服了觀測時間魔法陣帶來的不適,還想到要用晶石板來幫助自己觀測那些看不到的元素符文。

  在林灼沒注意的時候,費德里科不止一次偷偷翻閱林灼的筆記,在嫉妒與不甘中,期待著林灼的成果。

  不過這一次他沒能如願,莉莉絲和同學們日復一日的關心讓林灼重新振作,她走出了情緒低谷,也放下了還未完成的時間魔法陣。

  得知情況有變,希望落空的費德里科發瘋似的笑了起來——很好,真是太好了,看來目前的境遇還不足以讓林灼徹底放棄「未來」。

  沒關係,他可以幫她。

  費德里科耐心籌備,這一次,他聯繫上了許久不曾往來的地下研究所,準備給林灼送一份大禮,一份日後研究時間魔法,不需要再費心去找雷系和暗系晶石板的大禮。

  之後這段記憶跟林灼在來之前猜測得差不多。

  費德里科表面是協助霍普孤兒院的幫凶,在所有孩子都被送進地下室後,用幻術偽造出孩子們都還在孤兒院裡幸福生活的假象,應付回訪,實際一直在左右她的實驗走向。

  雷龍龍骨,獸族心臟,還有替換失敗的魔族血液和最後成功的血族豎瞳。

  它們分別對應林灼所排斥的雷系、火系、暗系魔法元素。

  實驗到最後,有著一半精靈血統的林灼和人族一樣,擁有了全元素親和的體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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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費德里科的記憶像是一把把被打磨鋒利的劍刃,凶狠而殘忍地捅進弗雷和伊露麗的心臟,痛得連呼吸都能牽扯起胸口的疼。

  魔石放完費德里科左右林灼實驗處理程序的記憶,突然停止播放。

  因為弗雷此刻的負面情緒過於強烈,影響到了與布萊特家定下血脈契約的生命樹,生命樹能分辨出弗雷的情緒異樣與魔石有關,白色的樹根順著地面緩緩騰挪到了魔石底下,如絞殺榕一般,圍繞著魔石向上攀爬。

  魔石大叫起來:「嘿!停下!你要幹嘛!把我絞碎嗎!??」

  弗雷在魔石的大喊大叫中回過神,從父親那裡繼承來的血脈契約讓他清楚生命樹這麼做是為了自己,他開口想要讓生命樹停下,卻在出聲前先嘗到了自己喉嚨中的血腥味。

  弗雷稍稍一頓,嗓音中帶著無法偽裝的沙啞:「放開它吧,我……」

  弗雷深吸一口氣,忍著胸口的悶疼,對生命樹說:「我沒事。」

  生命樹將信將疑,並覺得此刻的場景格外熟悉,當年柳聽風去世後,克洛里斯也曾在悲痛欲絕的情緒中假裝平靜對生命樹說自己沒事,之後沒多久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生命樹懷疑這是不是布萊特家新訂下的規矩或流程,憂心忡忡地把樹根退了回來,不過沒有回到原來的位置,而是在距離魔石不足半米遠的地面靜靜地趴著。

  魔石心有餘悸,剛想開口讓弗雷把樹根趕遠點,就聽見弗雷向它詢問塞繆爾的真實身份。

  魔石愣了一下,它不知道什麼平行世界,但從費德里科的記憶不難猜出,它現在所處的是另一個「未來」。

  這個「未來」裡的弗雷運氣不好,早早失去了父母,還被費德里科欺騙了百餘年。

  但它剛剛播放記憶的時候,下意識掠過了費德里科成為塞繆爾之前的記憶,因為那些記憶和它之前放過的內容一模一樣,林灼看過,所以它沒有浪費時間重複播放。

  加上它剛剛習慣性在林灼面前把費德里科喊做「塞繆爾」,所以眼前的弗雷只知道「塞繆爾和亞伯是同一個人」,以及塞繆爾這些年來幹過哪些缺德事,和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讓林灼研究出能回到過去的時間魔法,並不知道塞繆爾的真正身份,也不知道塞繆爾究竟是怎麼勾搭上荒蕪之地的神族。

  難道要它把之前放過的記憶再播放一遍嗎?

  魔石微微轉動自己龐大沉重的身軀,又一次將目光轉向林灼,想知道林灼的意思。

  林灼實在太累,就從手鏈裡拿了一個木箱子出來,用變形魔法將木箱子變成一張單人沙發,此刻正坐在沙發上,一手托著腦袋,視線低垂,也不知道是在消化剛剛看到的記憶,還是在發呆休息。

  看林灼沒有要求它順著剛才的記憶繼續往下播放,魔石便轉回身去,滿足了弗雷的要求,把費德里科是如何成為塞繆爾,又是如何通過預言之書盯上林灼的那段記憶重複播放了一遍。

  林灼就著記憶播放的聲音閉上眼,趁這個時間睡了一覺。

  地下室陰冷,站在一旁的巴德爾聽見阿比斯在心裡催促他給林灼蓋一件衣服,思緒被打斷的巴德爾從儲物空間裡拿出阿比斯的外套,一臉不耐煩地將外套抖開,怎麼看都像是要把外套隨手扔到林灼頭上的樣子,可實際那件外套輕輕地落在了林灼的肩頭,並沒有打擾到林灼休息。

  林灼一覺睡醒,疲憊一掃而空,同時地下室還多了個魔族——卡洛琳。

  魔石還在播放費德里科的記憶,卡洛琳雖然錯過了許多,但還是聯繫起了前因後果,尤其是在看到神族將雷龍折磨至死,費德里科幫忙把雷龍的屍骨埋到毒瘴森林,並在埋雷龍的地方佈置誘龍草的幻術和傳送陣後,克里斯的遭遇終於有了合理的解釋。

  卡洛琳沒想到塞繆爾與亞伯背後居然藏著幾百年前突然消失的神族,更沒想到竟然能用這樣簡單粗暴的辦法挖出真相,她呆呆地看著還在放映記憶的魔石,呢喃道:「我上學那會見過這塊石頭,我還以為它之所以能被學校收藏,僅僅是因為它會說話。」

  林灼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身走到了卡洛琳身後,沒人發現她用了隔音咒,只有卡洛琳聽到了她的聲音:「但在我讀書的時候,幾乎所有師生都知道這塊石頭的用處,但沒什麼人見過它,也沒人告訴我們它會說話。」

  卡洛琳:「什麼?」

  林灼沒有跟卡洛琳繼續聊下去,魔石已經把費德里科成為塞繆爾進入學校前的記憶播放完,它停下放映,確定醒來的林灼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自己身上,又開始播放費德里科是如何用催眠與謊言誘惑漢斯去殺害莉莉絲。

  費德里科矇騙漢斯的手法非常簡單,漢斯曾隸屬於第十三軍團,因違禁藥物上癮,被開除軍籍。

  漢斯很清楚第十三軍團的指揮官斐迪南有多希望林灼能參軍,費德里科找到他,騙他只要殺了莉莉絲,替斐迪南爭取到因為養母不允許而放棄參軍的林灼,那麼就算沒辦法回到第十三軍團,也能拿到斐迪南開出的推薦信,加入地方駐軍,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地方駐軍雖然比不上帝國軍團,但只要能恢復軍人身份,就足以引誘漢斯鋌而走險搏一把。

  記憶放映到此結束,之後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費德里科身份暴露,亞伯人偶被生命樹的樹根困死在地下室。

  林灼其實還想瞭解更多有關神族的資訊,但不著急,等離開精靈之森,她可以慢慢讓魔石放給她看。

  林灼走到魔石面前,沒給魔石囉嗦的機會,又一次將魔石塞進手鏈裡。

  還沒徹底將一切真相都消化完的弗雷和伊露麗下意識阻止林灼:「等一下!」

  林灼順著聲音回過頭,她毫不掩飾自己眼底的惡意,欣賞了幾秒他們臉上的表情。

  林灼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語言來形容,才能準確描述出他們此刻所展現的悲痛與驚愕,如果可以,林灼願意永遠記住這一幕,以此娛樂自己未來的生活。

  同時林灼也能想像到,這對夫妻的痛苦表情定然會在面對她時化作一如既往的仇恨與厭惡。

  因為是她的存在招來了費德里科,如果不是預言之書說她能研究透徹時間魔法,費德里科不會搶走雷龍龍骨,柳聽風也不會死,伊露麗也不會擁有那些不堪的回憶。

  說到底,林灼根本沒對擺脫催眠的弗雷和伊露麗抱有任何期待,她清楚且篤信自己接下來會面對怎麼樣的仇恨與敵視,畢竟她所帶來的災難,可比那一紙虛假的預言之書要真實多了。

  弗雷和伊露麗臉上的表情確實在林灼轉身後有了改變,但卻不是林灼預料中的變化——厚重到極近窒息的哀傷籠罩了他們。

  林灼看著弗雷和伊露麗逐漸濕潤的眼眶和滿到幾乎溢出身體的愧疚,建立在他們痛苦之上的愉悅心情一點一點、一點一點,消彌無蹤。

  伊露麗似乎連站都站不穩了,但還是在弗雷的幫助下,步履蹣跚地向她靠近。

  「林、林灼……」伊露麗艱難地喊出了林灼的名字,聲音落下的同時,淚水劃過臉龐,抬起的手沒有去擦眼淚,而是緩緩伸向林灼。

  林灼面無表情地看著伊露麗,在那隻手即將觸碰到自己的時候,後退了半步。

  伊露麗的手僵在半空中,片刻,她顫抖著收攏了五指,哽咽著對林灼說出了那句遲到許多年的「對不起」,斷斷續續,說了好幾遍。

  林灼並沒有被這一聲聲道歉打動,她只是覺得眼前的一幕過於陌生且匪夷所思,於是她開口,聲音還是那麼的淡,淡到彷彿快要沒有說話的欲望:「需要我提醒你們,費德里科是因為我才盯上你們的嗎?」

  伊露麗似乎是想起了自己曾經在莉莉絲的墳墓前對林灼說過的話,那些話語曾紮傷林灼,現在又跨越時間,刺進伊露麗的身體。

  「不、不是的……」伊露麗拚命搖頭,幾乎將她淹沒的歉疚令她淚水洶湧,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一旁的弗雷搶下話頭,眼睛裡布滿血絲,嘶啞的嗓子幾乎發不出聲,說到最後只剩下含著淚與恨的氣音:「錯的是費德里科,是他!」

  林灼的優秀沒有任何錯,錯的是覬覦林灼的優秀,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斷製造悲劇的費德里科,他才是一切的罪魁禍首。

  林灼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的弗雷和伊露麗,彷彿第一天認識他們。

  又或者,她確實是直到今天才真正認識他們——不被催眠影響的、真實的他們。

  可惜這一天來得實在太晚。

  晚到林灼甚至希望他們之前的樣子才是他們真實且原本的模樣,那至少能讓他們之間的關係更加純粹,只有相看兩厭。

  至於後續,沒有後續,林灼對他們的感情本就只剩下憎恨,當連憎恨都變得不再尖銳,他們之間便什麼都不剩了。

  林灼心底醞釀許久的嘲弄與譏諷化作一句可有可無的:「是嗎。」為他們之間那段誰見了都要喊一聲「離譜」的血緣親情畫上了最後的句號。

  隨後林灼拋下自己的親生父母,帶著巴德爾離開了精靈之森,以她現在的實力,精靈之森內沒有誰能攔下她,也沒有誰能追上她。

  「早點解決完這邊的事情,早點回去吧。」林灼說:「我想莉莉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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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離開精靈之森的林灼沒有著急前往荒蕪之地。

  她挑了個繁華的大城市,花錢在一家旅館裡訂了一個房間,方便她繼續奴役……使用魔石。

  魔石從林灼的手鏈裡出來,發現自己又換了個環境,好奇問:「這是哪?」

  林灼沒有回答,還要求對方把費德里科記憶中有關神族的資訊都說給她聽。

  巴德爾存在感極低地跟在林灼身邊,這一路上,他就像個不重要的掛件被林灼帶著走,親眼目睹林灼隨隨便便就穿過了精靈神籠罩在精靈之森的防護魔法,又在林灼拿出魔石後才發現林灼早就給房間施加了各種防止偷窺偷聽的屏障。

  他嘗試觸碰那些屏障,可釋放出去的魔法都被浩瀚的魔力所吞沒,就像把一塊石頭扔進大海,掀不起一絲波瀾。

  這一刻他終於切身體會到,林灼是真的擁有了能殺死神明的實力。

  好奇心得不到滿足的魔石想讓林灼對它客氣些,但一想到林灼或許能替它殺了費德里科,它又不得不把討人嫌的話語嚥回肚子,並假模假式地關心起了林灼:「這麼著急幹嘛,神族在荒蕪之地又跑不了,好不容易解開誤會,你應該跟你的父母好好相處,到時候你們聯手,再加上精靈之森的武裝力量,不怕對付不了那群力量被削弱的神族。」

  魔石不知道林灼抹殺了精靈神遺留的意識,它對林灼的實力印象還停留在費德里科兩年前的記憶裡,以為林灼不過是雙準聖的水平。

  林灼的回答,是用外放的魔力包裹魔石,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那抹藏在巨石裡的神族意識:「需要我把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嗎?」

  魔石現在的情況相當於突然被人拿一把刀摁在脖子上,它悚然一驚,又一次大喊大叫起來:「不不不!!你不能這麼做!!校長不會原諒你的!你這是在給自己找麻煩!不!我閉嘴我閉嘴!我這就按你說的做!你停下!!!」

  魔石開頭還試圖搬出古爾薇格,後來發現林灼不為所動,甚至還嫌它太吵,往它的「身上」劃拉了一刀,只能放棄掙扎,乖乖按照林灼說的去做,把費德里科記憶中有關近期神族的那一部分放出來給林灼看。

  神族的情況顯然不太好,比林灼在一百年前見到的還要糟。

  克里斯能活著被送出荒蕪之地,表面上是神族厭倦了玩弄龍族的舊把戲,實際是祂們越來越虛弱,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玩弄龍族,所以才讓費德里科把克里斯又弄了出去。

  而且祂們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林灼研究時間魔法那兩年,祂們幾乎陷入了沉睡,甚至無法使用神族的定位標記確定林灼的位置,所以費德里科才會想要利用亞伯的身份,讓弗雷替他找林灼。

  然而神族再虛弱那也是神,不然費德里科早就趁機拿回自己的身體了,不會等到現在。

  林灼也明白自己不能輕敵,於是她將相關的記憶來來回回多看了幾遍,然後才把魔石收進手鏈裡。

  當天傍晚林灼還帶著巴德爾去買了些魔藥和煉金物品,買下後也不放進手鏈裡,而是讓巴德爾拿著。

  被迫抱著一大堆包裝盒的巴德爾跟在林灼身後,提醒她:「這些東西對神族起不了作用。」

  林灼頭也沒回,走進一家規模特別大的書店:「這是我買給阿比斯的。」

  巴德爾沉默幾秒,轉頭就把身體控制權扔給了阿比斯。

  阿比斯聽說東西是給自己的,就把懷裡的包裝盒都放進了儲物空間,然後走快幾步到林灼身旁,問:「給我的?」

  「嗯。」書店內瀰漫著紙墨的香氣,林灼按照店內的路標指引,走到一排書架前,視線從上至下在一排排書本上掃過,期間不斷有被她選中的書籍從書架上飛出來,統一落到她面前:「我去荒蕪之地,你去帝都,你在這裡的身份有些危險,那些東西你拿著,免得遇到什麼意外。」

  幾句話的功夫,林灼已經挑出了十幾本書,繼續走向其他書架,又陸續挑出十幾本。

  阿比斯看了眼林灼挑出來的書,都是他沒看過的,內容囊括過去百年的歷史地理軍事政治,還有幾本學術方面的專題精選增刊和近一百年來記錄各種天災人禍內患外亂的文獻。

  這些書籍的用處對來自第七世界帝曆23年的阿比斯與巴德爾來講,不比預言之書差。

  林灼相信,能締造出尤加特希拉的他們能好好利用這些書籍,讓尤加特希拉走向更好更強大的未來,大環境足夠安穩,她跟莉莉絲的生活才會更好。

  阿比斯大概明白了林灼的意思:「你希望我去帝都,多瞭解些有關這個世界的資訊?」

  林灼:「來都來了,不多帶點有用的東西和情報回去,多可惜。」

  雖然兩個世界的未來不全然相同,但也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林灼:「我的記憶幫不了你多少,畢竟我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平民,你要想知道更多,最好自己去天空城看看,這對你和巴德爾來說應該不難,畢竟那裡是你們的地盤。」

  阿比斯:「然後你一個人去荒蕪之地?」

  林灼笑了,離開精靈之森後一直不太好的心情也在交談中慢慢平復,她牽起阿比斯的手,說:「就算你不去帝都,我也是一個人進荒蕪之地,你與其在外面乾等著,不如去趟帝都,等我料理完荒蕪之地的事情就來找你。」

  讓阿比斯在荒蕪之地外面等她,之後他們再去天空城也不是不行,可林灼說了,她想早點解決這邊的事情,早點回第七世界見莉莉絲,所以她做出這樣節省時間的決定並不奇怪。

  巴德爾也早就想過:如果林灼願意在解決了神族和費德里科後再多待幾天,他想去這個世界的天空城看看,看看自己到底被阿比斯重傷到了什麼程度,順便瞭解一下這個世界的自己都做過些什麼,所以他對林灼的提議並不排斥。

  現在就看阿比斯的決定,看他是同意和林灼兵分兩路,還是執意要在荒蕪之地外等林灼出來。

  林灼給阿比斯考慮的時間,還特地跟阿比斯強調了他們從魔石那裡獲取的資訊——現在的神族很弱,林灼有把握解決掉祂們和那具被祂們扣下的費德里科的肉身。

  巴德爾則保持安靜,避免自己的勸說激起阿比斯的逆反心理。

  他們都以為阿比斯會需要考慮很久,但在他們離開書店後,阿比斯就給出了回答,他說:「好,我去帝都等你。」

  書店外面是被夕陽籠罩的噴泉廣場,噴灑的水柱揚起細細的水氣,驅散日暮帶來的煩躁與悶熱,被遊客餵得白白胖胖的鴿子飛起一片又落下一片,時不時就能聽到遊人孩童們嬉鬧驚呼的聲響。

  林灼踮起腳在阿比斯臉上親了一下,接著走快兩步,轉身面對阿比斯,以身後的熱鬧為背景,向阿比斯揚起一抹笑——

  「那我們,帝都見。」

  ……

  有林灼親手繪製的傳送陣,阿比斯無視城市之間的防護屏障,直達帝都附近。

  正值尤加特希拉百年慶典,帝都各個卡口進出審查都格外嚴苛,巴德爾接手身體,用林灼給的□□明,成功混進帝都。

  第六世界帝曆100年的帝都街道與第七世界帝曆23年的帝都街道在格局上沒有太大的變化,就是建築幾乎都換了模樣,就算還有地方保留著舊式的建築風格,那也是在比較偏僻的街區,或者是故意留存的貴族宅邸——好面子的大家族總喜歡用古樸的建築來展現家族自身的歷史底蘊。

  魚龍混雜的酒館向來是各種小道消息最多的地方,巴德爾挑了家顧客多、且還在轉播慶典綵排的酒館,進去後在吧檯落座,果然聽到了不少內容——

  比如,看似熱鬧的百年慶典背後暗流湧動,野心勃勃的幾大軍團與光明教近來都有所動作,無論這些話是真是假,參與討論的人都說得有鼻子有眼。

  還比如很多人都希望他們偉大的巴德爾大帝能早日恢復健康,讓籠罩在帝都上空的不安氛圍早日消散。

  期間有人猜測巴德爾大帝是否能在慶典上露面,不知道誰喝多了,說了句有關巴德爾的晦氣話,被人當頭砸了一酒瓶子,險些演化成群毆。

  民眾對尤加特希拉皇帝的愛戴,由此可見一斑。

  可惜他們都不知道,他們愛戴的巴德爾大帝,就是因為想要把他們都推入絕望的深淵,才被自己的半身重傷至昏迷不醒。

  巴德爾點了杯精靈特調,一邊用魔咒捕捉酒館內出現的各種資訊,一邊對自己的半身陰陽怪氣:「我還以為你會堅持黏著她不放。」

  阿比斯這麼輕易就選擇來帝都,當然也有自己的目的:「我們都不知道成為弒神者需要承擔怎麼樣的風險,這個世界的我想要除掉你,說不定研究過弒神者。」

  巴德爾懂了,阿比斯這麼選擇,還是為了林灼。

  上深下淺的碧綠色精靈特調宛若一片裝進杯子裡的森林,底部氤氳著星光一般璀璨的金黃色。

  巴德爾垂著眼,回想林灼與阿比斯相互為對方著想的一幕幕,最後一臉冷淡地結賬起身,離開酒館。

  離開酒館後的巴德爾沒在街上逗留太久,找準時間去了對他來講可以算是毫無警戒可言的天空城。

  雖然這個世界的天空城內有許多佈置和房間都跟他所居住的天空城不太一樣,但毫無例外,所有地方都對他無條件開放,而他要做的僅僅是避開巡邏的天空城守衛,以及那些或大或小的石塑。

  巴德爾沒有按照阿比斯的想法去找這個世界的阿比斯留下的筆記,而是先去看了這個世界的自己。

  這不難,因為這個世界的巴德爾就躺在那間他所熟悉的臥室裡,臥室外面的守衛剛看到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聽見他說——

  【繼續守著。】

  神族的言靈讓守衛無條件聽從指令,恢復了在臥室門口站崗的姿態。

  巴德爾進入臥室,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閉眼沉睡的自己。

  他沒有馬上給這個世界的自己用醫療檢測魔法,而是走到床邊,拿起了床頭矮櫃上放著的一枚耳墜。

  乾淨整潔的矮櫃上只放了兩樣東西,一樣是眼罩,另一樣就是這枚耳墜,應該都是這個世界的他經常佩戴的物件,所以才會放在觸手可及的床頭矮櫃上。

  耳墜樣式簡單,就是一枚靛色水滴形狀的寶石,毫無疑問這是這個世界的阿比斯的心臟,不同的是,這枚寶石顯然碎裂過,被人用秘銀重新拼湊了起來。

  看到這塊寶石,巴德爾瞬間明白阿比斯做了什麼——

  他毀掉了自己的心臟。

  他們倆誰都不可能獨活,一方死亡,另一方即便身體完好無損還有呼吸,也注定無法再醒來。

  所以,重傷?

  巴德爾冷笑,這個世界的他,分明已經和阿比斯一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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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和第七世界不同,第六世界的巴德爾並沒有派人封鎖荒蕪之地,加上這裡是混血冒險團的終結之地,所以哪怕這片土地充滿了危險與未知,依舊吸引著數不清的冒險者前來朝聖。

  荒蕪之地外圍的小村落因此迎來了許多外來者,村民們也依靠開設民宿與補給點,改善了原本的生活。

  林灼來過不止一次,知道有一家獸族開的民宿環境好價格又公道,於是在抵達荒蕪之地外圍的當天晚上,她停下過分匆忙的腳步,在那家民宿住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開民宿的獸族大叔去搬運新送來的食物和乾淨的水,他的妻子則在後廚給住宿的客人準備包含在住宿費裡的早餐,剩下他們的兒子帶著小女兒在一樓餐廳打掃衛生。

  林灼在房間裡啟動傳送陣離開後不久,頂著一對沙丘貓耳朵的獸族少年提著水桶和拖把上樓打掃樓梯和走廊,剛上來他就看見林灼住的房間門開了條縫,他走到房間門口,抬手敲了敲門板,學著父親的樣子提醒住客最好把門關上,注意保管個人財物。

  裡頭沒有回應,少年推開門,房間內空無一人,只剩房間的鑰匙孤零零地放在桌上。

  桌前的窗戶正對著荒蕪之地,那裡永遠都是老樣子——貧瘠、乾涸、寸草不生,時不時還能聽見遠處傳來元素風暴炸裂的巨響。

  少年在房間裡看了看,確定林灼沒落下什麼東西,也沒損壞房間裡的家具用品,這才拿上鑰匙下樓,去廚房把有住客退房的消息告訴媽媽。

  又過了大約半小時後,民宿裡逐漸有住客睡醒下樓吃早餐,一樓餐廳逐漸熱鬧起來,他們中有人剛從荒蕪之地出來,也有人準備吃完早餐就朝荒蕪之地進發,勵志要征服這片吞噬了無數生命的土地,然而沒等他們付諸行動,負責這一帶的執法官與臨近幾個城市的駐軍就先一步抵達,在荒蕪之地外圍拉起了防線。

  詢問才知,他們得到上頭的命令封鎖荒蕪之地,並布下針對傳送陣的屏障,整個荒蕪之地只許出,不許進。

  ……

  荒蕪之地,第五層。

  依舊是那個巨大的洞窟,清晨的陽光透過頂端的缺口灑落,投進那一道深不見底的地裂縫。

  洞窟內靜悄悄的沒有聲音,只有無處遁形的塵埃在溫暖的陽光下輕舞慢落,營造出一片寧靜祥和的假象。

  林灼的到來並沒有立馬打破這片假象,她一步步走到地裂縫旁,站定,側耳傾聽,底下安安靜靜的,沒有半點動靜。

  林灼又等了幾分鐘才往前邁出一步,同頭頂落下的陽光一起,墜入囚禁神族的地裂縫。

  地裂縫很深,林灼下墜了幾百米才穿過濃鬱的黑色霧氣,之後又下墜了大概一千米,林灼依靠外放的魔力提前感知到自己快要到底了,隨即召來風元素做緩衝,平穩落地。

  接著林灼打量起了四週——這裡沒有半點光源,好在林灼擁有一雙畏光的血族之眼,所以本該阻礙視線的黑暗根本影響不了她——地裂縫底下是一座飽受摧殘的地底宮殿,她現在所在的位置看起來像是一個巨大且裝潢恢弘的會議廳,她正好站在環形會議桌的中央,透過遠處損毀的牆壁能看到外面的走廊。

  林灼沒有著急去尋找虛弱的神族,她抬頭往上看,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被關在這裡的滋味怎麼樣?好受嗎?」

  話音在黑暗中落下,幾秒後,林灼身後敞開的會議廳大門外亮起了潔白的光,同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身著金邊白底王庭騎士服的男人邁著不疾不徐的步伐,踏入了會議廳。

  ……

  帝都,天空城。

  巴德爾與阿比斯離開皇帝的臥室,找到了那間獨屬於阿比斯的研究室。

  阿比斯憑藉對自己的瞭解,很快就找到了另一個自己這些年來的研究筆記和相關的資料備份,足足有三箱之多,還都是施加了空間擴展魔法的箱子。

  阿比斯飛速閱覽這些筆記,把可以帶回去慢慢看的都扔回箱子,翻完一箱就扔一箱進儲物空間。

  阿比斯翻了一晚上才翻到第三箱,並在第三個箱子裡找到了幾份有關元素晶石的研究筆記——這個世界的阿比斯通過研究發現了元素晶石的另一種使用方法,這種新方法可以將元素晶石的利用率提高幾十倍,一旦投入使用,能極大程度推動工業發展,缺陷是會產生輻射,對人體的健康造成影響。

  這個世界的阿比斯認為這一研究成果並不完善,甚至可以說是失敗,且不打算將這份研究拿出來公之於眾。

  可在筆記後面夾了幾張從報紙和學術週刊上裁剪下來的文章,內容是晶石能源的公開發佈,還有報導認為晶石能源的出現將帶領尤加特希拉走向新的輝煌。

  阿比斯:「……我有一千個理由相信這是你幹的。」

  巴德爾讚同阿比斯的推測:「我也覺得是我幹的。」

  把一項看似利國利民,實則潛藏危害,甚至有可能後患無窮的新能源投入使用,這很巴德爾。

  阿比斯:「或許就是從這裡開始,我有了殺掉你的打算。」

  阿比斯又一次猜對了,因為之後的筆記裡果然出現了關於弒神者的記述。

  第一個出現在筆記裡的弒神者不是別人,正是教皇內侍威利。

  威利是弒神者這點他們早就知道,因為威利會神語,但在第七世界,他們通過阿斯莫德提供的資訊得知威利會在未來給他們添不少麻煩,所以他們早早就殺掉了威利。

  這個世界的威利死得比較晚,死前還成為了阿比斯研究弒神者的突破口。

  阿比斯放慢閱讀速度,仔仔細細看完第一部 分筆記,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這個世界的阿比斯挖掘出了威利成為弒神者的全過程,簡單來講那就是個意外:附著神族意識的教會神器突然失去控制,差點傷害到幼兒時期的巴德爾,威利是為了救巴德爾才破壞神器,無意間毀掉了神器裡面的神族意識。

  威利本應該受到懲罰,哪怕他這麼做是為了保護神裔。

  可後來教會取消了對威利的懲罰,並允許他繼續擔任高層職位,因為在毀掉神器之後不久,威利不僅學會了神語,還呈現出了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衰老。

  教會並不知道抹殺神族意識代表著什麼,他們愚昧地認為這是神族降下的懲罰和獎勵。

  懲罰威利毀壞教會神器,獎勵他保護了神裔。

  教會內部因此進行了長達數月的商討,最後他們認為神明已經降下了神罰和獎賞,不需要他們再額外去懲戒威利。

  最重要的是,威利學會了神語。

  這足夠成為威利重回光明教高層的理由。

  第六世界的阿比斯以此入手對威利展開了研究調查,最終寫下這麼幾段話——

  【我曾經疑惑過,為什麼抹殺神族意識的存在要被稱為「弒神者」。】

  【他們只是擁有了能夠殺神的能力,不代表他們一定會站在神族的對立面,就好像我擁有宰殺牛羊的能力,但只要我不去擔任這份工作,就不會有人稱呼我為「屠夫」一樣。現在我明白了,父神為了避免弒神者成為神族的簇擁,在弒神者身上留下了一個詛咒。】

  【弒神者必將殺死神明,奪取祂們的神格成為新神,不然他們將如同人族一般快速衰老,擁抱死亡。】

  也就是說,林灼必須拿到神格。

  荒蕪之地的神格不行,林灼要是在荒蕪之地拿到神格,她就出不來了。

  巴德爾不慌不忙地提醒阿比斯:「荒蕪之地外面也有神格。」

  阿比斯聽到這話,首先想到了自己,然後才反應過來除了自己以外,在這個世界的天空城裡,還有另一份現成的神格,此刻就靜靜地躺在皇帝的臥室裡。

  阿比斯將「搶走這個世界的自己的神格」列入待辦事項,繼續翻閱手中的筆記。

  根據筆記記載,這個世界的阿比斯曾試圖「製造」弒神者。

  可想要成為弒神者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抹殺神族的意識就很難,阿比斯找了幾位準聖,他們要麼對成為弒神者不感興趣,要麼被神族的意識反殺。

  阿比斯還找到了血族法聖和另外三位武聖,可他們都拒絕了阿比斯,血族法聖和其中一位武聖是不想冒險,剩下兩位武聖,一位根本不信他的話,另一位成為弒神者後發現阿比斯就是巴德爾,他拒絕殺害讓這個國家越來越好的巴德爾大帝,寧可老死,也不願意動阿比斯一根毫毛。

  為了尋找相對弱小好殺的神族意識,阿比斯還曾去過狂歡之城。

  這裡阿比斯留下了一句遺憾,因為他見過最弱小的神族意識就是學校裡那塊名叫格歐費因的魔石,可惜格歐費因的意識很早就被人抹殺了,而他至今未能找到那個抹殺格歐費因的弒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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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11 00:50:4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林灼胸口的靛色吊墜微微發燙。

  她轉過身,望向會議廳入口的臉上沒有出現半點驚訝的表情,反而揚起了一抹燦爛到隱隱透出點惡意的笑容。

  這抹笑對應她剛才那句「被關在這裡滋味好不好受」的詢問,聽起來不像關心或好奇,更像是不懷好意的嘲弄。

  背著白光踏進會議廳的男人身材高大,腰間佩戴三把細長劍與一柄古樸華麗的槍,無論樣貌還是打扮都和那具被林灼一劍劈爛的人偶如出一撤,不同的是,他的身體由骨血構造。

  他不再是塞繆爾,也不再是亞伯,而是真正意義上的那位失蹤多年的法聖——費德里科。

  林灼這一路都很匆忙,匆忙離開精靈之森,匆忙送走阿比斯與巴德爾,匆忙來到荒蕪之地,最後卻又突然放慢腳步,選擇在荒蕪之地外圍的民宿裡住了一晚。

  她之所以匆忙,主要是怕阿比斯和巴德爾反應過來魔石對他們隱瞞了什麼。

  魔石的演技實在太差,不僅態度轉變異常明顯,給出的記憶針對性也很強,故意挑了最容易令人感到憤怒的片段,揭露真相的同時不停拱火,簡直像是在催促林灼去找費德里科算賬。

  可之後它卻說出了讓林灼跟弗雷聯手去荒蕪之地對付神族這樣的話,從那時起林灼就隱約猜到了魔石的意圖,並對它這麼做的原因有了大概的猜測。

  而這份猜測在昨晚得到了驗證——她住民宿可不是為了休息,而是想在進入荒蕪之地前,威脅魔石說出它所知道的一切。

  魔石的性命拿捏在林灼手上,根本別無選擇,只能配合。

  原來早在第七世界,魔石第一次放映費德里科的記憶時它就隱瞞了一個資訊,那就是在費德里科看過的神族筆記裡,不僅記載了神族的下落,還提到了弒神者。

  留下筆記的神族就是格歐費因本尊,祂是通曉過去和未來的神,預言之書就是祂的作品,魔石擁有的那一縷神族意識也來自於祂。

  能夠看到未來的格歐費因本尊依稀看到了父神將祂們關進荒蕪之地的畫面,或者說強大的父神根本沒有刻意隱瞞這件事,不然即便是祂也不可能窺見父神的決定。

  格歐費因明白自己無力抵抗父神,且祂也不認為父神會忍心一直關著祂們,畢竟祂們是最像父神的造物,比起其他種族,祂們更像父神的「孩子」。

  哪有父母會對自己的孩子下死手,於是格歐費因樂觀地寫下了這些文字,認為祂們只要好好認錯平息父神的怒火,父神就會放祂們出來。

  可是身為神族的格歐費因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哪了,祂沒有意識到其他種族也是父神的造物,神族把其他種族視作螻蟻的行為本身就是在殘害父神的其他孩子,祂還想是不是光明神和黑暗神的鬥爭太激烈引起了父神的不滿,遷怒了祂們所有神,又或者是祂們對弒神者趕盡殺絕,惹惱了父神。

  書寫筆記的格歐費因認為很可能是後者,畢竟那是父神留給祂們的弱點,弒神者雖然缺少神格,但就實力而言,也能稱得上「半神」,算父神的半個孩子。

  也許下次再有弒神者出現,祂們得低調一點,偷偷把人殺了,又或者減少把意識分離出去的次數,從根源杜絕弒神者的出現……

  格歐費因留下的這幾段話揭示了弒神者的出現與神族分離出去的意識有關。

  魔石害怕這個秘密會引來殺身之禍,於是在第一次播放費德里科的記憶時,故意隱瞞了這一段。

  這本來沒什麼。

  問題出現在它讀取了第六世界的費德里科的記憶後。

  第六世界的費德里科比第七世界的費德里科幸運,他不僅等來了林灼的出生,還順利將自己偽裝成了亞伯。

  可之前就提到過——塞繆爾人偶是神族的作品,亞伯人偶是費德里科自己仿製的,神族的作品能夠瞞過魔石的眼睛,讓魔石無法看到鐫刻在塞繆爾靈魂上的真名,亞伯人偶可辦不到這一點。

  所以費德里科要想混進學校監視林灼,就必須先把看校門的魔石剷除。

  這對費德里科來講並不難,這也是為什麼林灼入學的時候根本沒見過那塊絮絮叨叨的看門魔石,因為費德里科殺了它,還在殺掉它之後發現自己的實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突破,聯繫神族筆記上的內容,費德里科驚喜地發現自己誤打誤撞擁有了弒神的能力。

  也是從那時起,費德里科逐漸拋棄了地下研究所,所以魔石在放映記憶時出現了這麼一個細節——費德里科試圖對林灼進行種族實驗之前,重新聯繫上了「許久不曾往來」的地下研究所,因為他早就不再寄希望於種族實驗,轉頭研究起了更加強大的弒神者。

  然而費德里科已經被神族折磨出了陰影,他不敢放手一搏去殺荒蕪之地的神族,同時他又感應到自己的本體出現了快速的衰老,接著又一個壞消息傳來:莉莉絲死後林灼也失蹤了。

  他回到弗雷身邊,迫切地想要找到林灼,卻發現弗雷已經對他起了疑心。

  於是他在離開精靈之森前去到了那條走廊,成為弒神者的他能感應到那幅畫的背後藏有另一抹神族的意識,他試圖再殺一次神族的意識,看能不能緩解本體衰老的症狀。

  至於結果,他們都知道了,幸運的天平沒有再一次傾向費德里科。

  魔石擁有獨立的思考能力,它對格歐費因本尊的死活並不在意,但它對殺了另一個自己的費德里科是真的恨。

  魔石假惺惺地勸林灼跟弗雷聯手對付荒蕪之地的神族,就是希望能借林灼的手替這個世界的自己報仇。

  雖然魔石不確定費德里科現在的狀態,但它知道一定能在荒蕪之地找到費德里科——費德里科的肉體被神族扣在那裡,只要毀掉費德里科的肉體,靈魂必將迎來湮滅。

  如果費德里科奪回了自己的身體,肉靈結合,神族睡得再沉也不可能發現不了費德里科的變化,到時候的結局只有兩個,要麼神族殺了成為弒神者的費德里科,要麼費德里克服恐懼斬殺神明,奪取神格,再也出不了荒蕪之地。

  魔石的算盤打得太響,林灼想聽不見都難。

  但林灼並不在意魔石的利用,本來她也是要找費德里科算賬的。

  林灼只擔心阿比斯知道了費德里科的情況,會出於擔心而妨礙她進荒蕪之地,所以她在自己的猜測還沒得到確認之前就先把阿比斯與巴德爾支去了帝都。

  林灼胸口的靛色吊墜還在發燙,

  背光而立的費德里科也跟林灼一樣扯出一抹笑來,溫和明媚的微笑非常符合他在法聖崇拜者心目中的形象。

  「還不錯。」他說:「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林灼的:「對,來殺你。」

  費德里科搖頭:「我覺得我們可以有更好的選擇,而不是自相殘殺。」

  林灼像是聽到了一則笑話,直接笑出了聲:「自相殘殺?你認為你我之間算是『自己人』?」

  「費德里科,你是被神族奴役傻了嗎?」林灼的反問直戳費德里科的心臟。

  費德里科臉上的溫和微笑有了那麼一瞬間的凝滯,但很快又恢復了原樣:「我不認為我說錯了什麼,我能感應到你和我一樣成為了弒神者,就這點來講我們確實算『同類』。」

  「而且你可能還不知道,」他告訴林灼:「弒神者必須奪取神格,不然會快速衰老直至死亡,不巧的是,神格不能離開神族的軀體太久,否則就會破碎,所以我很遺憾沒能給你留下一枚神格。」

  「但我想這對你而言應該不要緊。」費德里科緩緩壓低了自己的聲音,視線死死釘在林灼身上:「你能回到過去,不是嗎?」

  費德里科的詢問讓林灼想到了什麼,她的笑容多了幾分燦爛,承認道:「對,我能回到過去。」

  「可就算我能回到過去,在你之前拿到神格,我還是得和你一樣,因為擁有神格而被困在這裡,這可不是什麼好主意。」林灼強忍下笑意,故作苦惱。

  果然費德里科對她說:「那當然不是什麼好主意,或許你可以把時間再往前推一點,回到神族還沒被創世神關押在這之前,我知道全盛時期的神族不好對付,你可以帶上過去的我,只要讓過去的我和你一樣成為弒神者,我們聯手,未必不能拿到兩枚神格。」

  林灼:「聽起來還不錯,可惜我不打算跟你合作。」

  費德里科並不意外林灼的選擇,他從容道:「因為我害你失去了美好溫馨的童年?」

  他循循善誘:「只要能回到過去什麼不能改變,而我擁有了我想要的,當然也就不會再打你的主意去害你。」

  費德里科的認真叫林灼感到滿足,她開始透露令她感到愉悅的源頭:「可你不來害我,我又怎麼會去研究時間魔法。」

  費德里科堅信:「總會有別的原因,你注定能領悟時間魔法,或許你可以在改變一切後給自己留下一封信,告訴她所有的事情,讓她按照你說的去做,只要把每一步細節都安排妥當,我們就能締造一個完美的未來,這不好嗎?」

  林灼彷彿被說服了一般,裝模作樣地陷入了沉思,然後告訴他:「可我已經救下了莉莉絲。」

  費德里科頓住。

  林灼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問:「你讓漢斯謀殺莉莉絲的記憶,有因此得到改變嗎?」

  「你記憶裡的莉莉絲,活下來了嗎?」

  「費德里科,你知道平行世界嗎?」

  林灼連發三問,硬是把費德里科給問懵了:「什麼?」

  林灼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當初發現平行世界,得知自己可能永遠都救不回莉莉絲的她有多痛苦絕望,此刻的笑聲就有多響亮,愉悅至極的笑聲在寂寥破敗的會議廳內迴蕩,透出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和瘋狂。

  費德里科一直都很聰明,雖然他沒有看過古爾薇格那本《時空猜想》,但他還是從林灼問句中得到了糟糕的啟發。

  他幾乎不敢細想下去,比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被塞進人偶身體裡更加強烈的恐懼洶湧而來,他在心裡極力地否認這一可能,卻聽見眼角都笑出淚來的林灼帶著笑意,惡劣地把現實都剖析給他聽——

  「已經發生的過去誰都無法改變,只會出現一個新的分支、一個新的世界、一個新的你。」

  「也就是說啊,就算回到過去改變未來你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得到滿足的只會是另一個你,而站在這裡的你,依舊會是現在這個模樣。」

  「費德里科,你這一生,根本就沒有改變的可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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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作為「過來人」,林灼清楚怎麼踩費德里科的痛點。

  而面對自己無法承受的現實,絕大多數人表現出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拒絕相信,費德里科也不例外。

  他甚至還沒完全理解林灼所說的平行空間是什麼意思,就已經無意識地搖起了頭,從身體到靈魂,乃至每一根毛髮都在抗拒林灼給出的最後一句話。

  等他徹底捋順林灼話中的邏輯,他依舊沒能接受現實:「我不信……」

  驟然乾澀的咽喉令他的反駁顯得像一聲自欺欺人的呢喃,接著他拔高音量:「我不信!這不可能!」

  他窮盡百年歲月所追求的時間魔法,他所渴望的「倒退重來」,怎麼可能不存在!怎麼可以不存在!!

  偽裝出來的溫和與風度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劇烈起伏的情緒讓周圍的環境都受到了影響,以費德里科為中心,會議廳裡本就留有裂縫凹坑的地面與牆壁發出裂紋加重的聲響,環形會議桌也遭到了重力碾壓,瞬間支離破碎。

  這股看不見的力量直衝林灼,林灼站在原地沒動,剎那間爬滿地面的裂紋和隨著力量迸射而來的碎石殘塊都被擋在了林灼周身兩米開外,飛沙走石半空凝滯後被另一股力量擰為飛塵。

  大受刺激的費德里科邁步走向林灼,壓抑的聲音仿若一隻被激怒的野獸:「拿出證據!證明你說的都是真的!」

  林灼看著來勢洶洶費德里科,在對方踏進距離兩米的安全線時消失不見,再次出現已經站到了會議廳的門口,也就是費德里科剛才站立的位置。

  林灼把胸口那條掛著靛色吊墜的項鏈放進自己的手鏈,提醒轉身看向自己的費德里科:「你恐怕忘了我剛剛說過什麼,你信不信對我而言並不重要,因為我是來,殺你的。」

  話音落地的瞬間,林灼站在會議廳門口的身影出現了比瞬息還要短暫的閃爍,比林灼更精通幻術的費德里科在那一瞬看透了林灼的伎倆,躲開了背後揮來的重劍。

  林灼根本沒有離開原來的位置,她用幻術吸引費德里科的注意,試圖近距離給費德里科來上一劍,可惜失敗了。

  落下的重劍激盪出可怕的傷害,毀掉了半個會議廳,也留下了橫長數十米,縱深足有幾百米的劍痕。

  林灼確定自己沒用全力,且荒蕪之地魔法元素暴亂,地裂縫內更是籠罩著創世神留下的禁制,這道禁制不僅將地裂縫內的大半動盪都鎖在了第五層,還隱隱起到了壓制他們的作用。

  就這樣還能揮出那傷害驚人的一劍,這讓林灼感到不可思議,同時也能理解,為什麼神族會這麼高傲。

  如果非得到這樣的實力才算擁有弒神的資格,那麼神族確實有高傲的資本。

  費德里科並沒有因為自己識破了林灼的幻術而產生半點欣喜,他沉著臉停在林灼身後的半空中,居高臨下地望著林灼:「看來我得先費點時間,讓你認清我們之間的差距。」

  比方才更加強大的力量猛然釋放,就連空氣也因此變得更加厚重黏稠。

  林灼挑釁:「你可以試試。」

  隨後她雙腳在空氣中踏出魔法陣,遠離了突然化作沼澤的地面和從沼澤中探出的一隻隻觸手,舉劍迎上費德里科向她抬起的槍口。

  ……

  「那是什麼?!」

  荒蕪之地外圍,突如其來的封鎖引起了冒險者們的強烈不滿。

  頂著一對沙丘貓耳的獸族少年偷偷跑去封鎖線附近找跟他爸爸相熟的執法官,想要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麼,好用打聽來的消息從住客那裡換點錢。

  然而他剛帶著新鮮出爐的消息回家,還沒想好要把消息賣給誰,熱鬧的一樓餐廳裡突然有人指著窗外大聲喊叫起來。

  獸族少年扭頭一看,就見遠處的封鎖線另一頭,荒蕪之地內,大片大片的烏雲凝聚而起,五道龍捲風連接地面與天空,還有閃電夾雜其中。

  幾乎所有人都擠到了窗戶邊,還有幾個跑到外面去看。

  他們看了一會,忽然意識到不對,烏雲和龍捲風沒有像元素暴風那樣止於荒蕪之地的邊界,而是朝著他們這邊來了!

  圍了大半圈的軍隊和執法官們也都收到指令從封鎖線撤下,紛紛朝外奔散。

  「哥哥!」獸族少年的妹妹害怕極了,民宿裡也亂成一團,有人跑走,也有人覺得這裡不會被殃及,選擇留下再觀望觀望。

  獸族少年的父親從補給站趕回來,他慌忙讓少年帶著妹妹去後院把地窖打開,之後又帶上自己的妻子和留下的住客,搬著剛運來的糧食和水一起躲進了地窖。

  「這是我祖父留下的,而且不止我們家,村裡家家戶戶都有地窖。」為了能在躲避災難時找點事情打發時間,他們還往地窖裡帶了幾副牌。

  地窖油燈下,少年的父親一邊洗牌,一邊告訴住客:「我祖父經常跟我說這個地窖能保命,還說他小時候可沒人敢住在離荒蕪之地那麼近的地方。因為那個時候的荒蕪之地不像現在,一年到頭幾乎沒有白天,還有不停遊走的龍捲風和一來就要毀掉半個村莊的雷電。」

  紙牌翻飛,少年的父親聳了聳肩,說:「聽起來簡直像是神明在發怒,我以為祖父老了誇大其詞,沒想到是真的。」

  少年的父親就是打個比方,卻不曉得自己說出了真相。

  創世神留下的禁制只能阻擋一部分由神族引起的動盪,剩下一小部分往外擴散,形成了暴虐的龍捲風與電閃雷鳴。

  後來神族日漸衰落,由神族導致的異常現象才逐漸減少直至消失。

  如今林灼跟費德里科在荒蕪之地打了起來,那動靜跟神族還未衰弱之前幾乎一模一樣。

  本就殘破的地下宮殿幾乎被他們夷為平地,能造成實質傷害的幻術佈滿了這片廢墟,出自費德里科之手的玻璃眼球四處飄遊,而錯亂的空間與不停切換方向的重力則是林灼的傑作。

  他們倆之間雖然有很大的年齡差距,但在實力方面卻詭異的相差無幾。

  成為弒神者前,費德里科是法聖,林灼雖然是準聖,但卻是雙準聖,實力足以跟自己的武聖祖父一戰。

  至於對戰經驗方面,費德里科曾是王庭騎士,有著用屍山骨海堆砌出的戰績。

  至於林灼,她從學生時代起就愛外出冒險,無數次死裡逃生,研究時間魔法那兩年更是在外玩命,累積下了足夠的實戰經驗。

  真要說林灼有哪比不上費德里科,大概就是費德里科有神格,而林灼沒有——擁有神格的費德里科能使用言靈,雖然言靈效果落在弒神者身上會大大折扣,但也足以給林灼添麻煩——以及費德里科在兩年前拿回自己的身體,擺脫人偶軀殼後徹底解放實力,比林灼多了兩年的時間掌握那份屬於神的力量。

  就是這一部分的差距,讓林灼在喪失初期優勢後吃到了苦頭。

  幸運的是林灼不傻,她將空間和重力方向打亂,趁機逃出了費德里科的視線範圍,並在之後躲藏起來,給自己爭取到了思考對策時間。

  形成屏障的風球將林灼包裹,隱藏起了林灼身上濃鬱的血腥味。

  林灼一邊思索,一邊治癒自己身上的傷,這些傷隨便挑一個出來都能讓成為弒神者之前的她半死不活,但放在現在的她身上,只能算「問題不大」。

  費德里科放出的玻璃眼球還在到處找她,那一個個眼珠子來迴游走轉動,幾乎把整個地下宮殿都巡視了一遍,卻怎麼都找不到林灼蹤跡。

  費德里科有些慌,因為沒有神格不僅是林灼的劣勢,也是林灼的優勢,林灼完全可以不受禁制阻攔離開這裡,任由他被這座牢籠消磨殆盡,就像曾經被關在這裡的那些神族一樣。

  所以,她跑了?

  費德里科回到會議廳。

  這裡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只有頭頂的裂縫昭示著這裡原本是神族們觀測外面的唯一通道。

  林灼就藏在裂縫往上那團黑霧之中。

  林灼會使一些手段,也會在處於劣勢時暫時躲避,但她對自己確立的目標有著近乎病態的偏執。

  就像她當初無論如何都要救回莉莉絲一樣,既然下定決心要殺費德里科,她就一定會想盡辦法親手宰了他,所以她不會逃。

  更何況……

  林灼閉上眼,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因那份強大到近乎虛幻的力量產生變化,之前她只是吞噬了這份力量,馴服它,但沒有完全消化它。

  而在與費德里科的廝殺中,每一次對抗都在加速她對這份力量的適應,且越是用盡全力,她身體出現的變化就越明顯。

  或許……她能利用這一「特性」,進行一些大膽的嘗試。

  就在這時,底下傳來費德里科的聲音——

  「我知道你還在。」

  林灼睜開眼,敏銳地察覺出了潛藏其中的不懷好意,猜測費德里科大概會說些不中聽的話,逼她出來。

  林灼猜對了,費德里科認為林灼就算離開,此刻也一定站在地裂縫上方捨不得走,於是他在空蕩殘破的會議廳裡提起了他對林灼做過的那些事。

  林灼不怒反笑。

  哪怕底下的費德里科還提起了莉莉絲的死,說:「雖然預言之書上的內容是我偽造的,但也沒什麼區別不是嗎,就是因為你,你身邊的人才會被我盯上,才會擁有這些令他們痛苦的遭遇,就連你的祖母也是因你而死,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林灼依舊能穩住不動,但這對她沒有用處,她有個瘋狂的想法,她想試一試。

  「因為我,還是因為你?」

  林灼佯裝憤怒,出聲反問費德里科,並撤掉風球從黑霧中俯衝而出。

  她的重劍早就不堪重負被折斷,手中握著從手鏈裡拿出來的另一柄長劍。

  林灼衝勢極猛,費德里科也在之前的對戰中折損了腰間的三把長劍和一柄槍,但這並沒有給他造成困擾,畢竟他曾是法聖,比起槍劍,還是魔法攻擊更適合他。

  費德里科抬起的掌心眨眼凝聚起混雜著八種元素的光球,光球中蘊含的力量令整個地下空間開始震顫,然而飛射出去的光球在觸及林灼之前就先進入了林灼展開的錯位空間,錯位空間的另一頭出口就在費德里科身後。

  費德里科身後是他自己凝聚的光球,面前是林灼的長劍,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瞬息之間,費德里科無處可逃,時間彷彿被拉長了一般,林灼看見費德里科在最後,對她露出了一抹笑。

  費德里科來不及逃,也完全不需要逃,因為他本就沒站在那裡。

  林灼的長劍穿過幻術投影出的費德里科,明亮的劍刃觸碰上光球,瞬間粉碎成灰燼——

  短暫的嗡鳴後,一聲巨響。

  整座地下宮殿在震動中被徹底摧毀,只剩下黑暗與寂靜,侵佔這片什麼都不剩的空間。

  ……

  過了許久,巨響的餘音緩緩散去,錯位的空間和混亂的重力恢復正常,幻術製造的場景跟四處飛舞的玻璃眼珠則與宮殿一同消散。

  飛揚的塵埃落地,真正的費德里科現身,他一步步走到裂縫之下,那裡懸浮著他早在一年前開始為林灼打造的黑匣子。

  黑匣子是雙棱錐的形狀,高一米半左右,表面光滑沒有半點縫隙,死死禁錮著被鎖在其中的林灼。

  費德里科身上的傷口盡數痊癒,因打鬥損壞的衣物也逐漸恢復原樣。

  早在林灼來之前他就準備好了後手,如果林灼拒絕跟他合作,他就會把林灼關進黑匣子,將林灼關到精神崩潰再塞進人偶的身體裡,以此消減林灼的實力,最後再封印她的記憶,用花言巧語偽造她的身世,哄騙她拿出手鏈裡關於時間魔法的研究資料,讓她徹底為他所用。

  所以林灼不肯拿出證據證明她所說的那番話也沒關係,他可以自己確認是否真的存在平行空間。

  費德里科伸手覆上冰冷的黑匣子,給予裡頭的林灼重擊,不致命,但能近一步削弱林灼的狀態。

  不過費德里科在準備黑匣子的時候並沒有想到林灼也能成為弒神者,這個黑匣子不一定能關得住她,所以費德里科會在感應到林灼想要恢復自己時再一次攻擊被困在黑匣子裡面的林灼,確保她重傷垂危,沒辦法從裡面出來。

  頭幾次攻擊平均間隔十分鐘左右,從第五次開始,林灼調動魔力恢復傷勢的速度有了明顯的延遲,過了足足半個小時。

  第六次,隔了兩個小時。

  第七次,五個小時。

  第八次和第九次之間,隔了整整十二個小時。

  隨著時間的流逝,林灼越來越虛弱,一天過去,費德里科著手改良起了提前製作好的林灼人偶,他怕夜長夢多,於是想要省去「精神折磨」這一步驟,直接把林灼的靈魂放進人偶的身體裡。

  又一天過去,黑匣子突然開始發燙。

  時刻關注黑匣子的費德里科又一次攻擊匣子裡的林灼,代價是被光滑滾燙的匣子外壁燙傷掌心的皮膚。

  費德里科已是神族,能被燙傷說明這股熱度本身就有問題。

  突發異狀讓費德里科心底升起了不祥的預感,從沒想過要在當下殺死林灼的他竟在預感的驅使下產生了殺死林灼的衝動,那是本能在警告他,叫囂著馬上!立刻!殺了她!

  可林灼是唯一掌握時間魔法的人,還沒證明平行空間確實存在之前,林灼就是他唯一的希望,林灼不能死。

  費德里科強忍下殺意,克制著向匣子裡的林灼施以一次又一次的重擊。

  只是這一次,無論多少攻擊都沒能改變匣子所散發的異常高溫。

  費德里科不再做無功用,他後退一段距離,展開數十個攻擊型魔法陣將黑匣子全方面包圍。

  他不想主動打破黑匣子,所以他沒有立馬發動魔法陣,過了幾分鐘,碎裂的聲音響起,黑匣子外壁裂開了一條縫隙,暗紫色的光從裂縫中透出,隨著裂縫的擴大,紫光像蛛網一般在黑匣子的外壁上蔓延,接著外壁開始脫落,費德里科看清裡面是什麼,瞳孔驟縮。

  那是團成一團,將林灼整個包裹住的龍翼,而在龍翼外面還裹著一層渾濁的膜,就像是剛剛孵化的小鳥,敲破蛋殼後還得撕開自己與蛋殼之間的那一層薄膜。

  費德里科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抽動,他不敢相信,林灼在匣子裡長出了龍翼?

  彷彿是為了向費德里科證明他沒有眼花,龍翼緩緩展開,薄膜撕破,被龍翼包裹的林灼出現在了費德里科的視線中。

  林灼的衣服早就在匣子裡被高溫燒了個乾淨,連一塊碎布料都沒留,龍翼展開的時候她隨便凝了件簡單的襯衫裙覆蓋在自己的身體上。

  林灼被關進黑匣子之前,早就通過感知外放發現出現在她面前的費德里科是幻術,但她選擇踏入陷阱,將自己可能面臨的危險掌握在自己需要的範圍內。

  她的早有準備讓她將光球對她造成的傷害拿捏到了極致,她清楚費德里科不會殺她,但她要讓費德里科的攻擊把她推到瀕死的境地,她想看看,自己能否在極致的困境中徹底消化那份屬於弒神者的力量。

  現在看來結果還不錯。

  弒神者的力量讓她身體裡那些本不屬於她的器官進行了更加徹底的融合與再次生長,現在的她,更像怪物了。

  林灼舒展身體,抬起頭,沒有什麼改變的血族豎瞳裡承載著略微的睏倦與盈盈的笑意,她張開嘴,露出口中尖銳的獠牙,難得禮貌地向費德里科發出了問候——

  「……早上,好?」

  費德里科回過神,猛然發動魔法陣。

  接二連三的巨響聽起來像是要把整個地下空間轟塌。

  煙塵散去,原本懸浮著黑匣子的位置空無一物,費德里科身後傳來了龍翼揮舞攪動空氣的聲響。

  費德里科頭也沒回就發起了二次攻擊,只是這一次,林灼不再需要躲避,也不再處於下風。

  在實力幾乎沒有差距的情況下,策略與心態成了決定勝負的關鍵。

  費德里科跟林灼都是腦子轉得飛快的類型,無論形式怎麼變化,他們都能用最快速度想出絕佳的攻擊模式,因此心態就成了關鍵。

  面對長出龍翼與獠牙,戰鬥狀態如同陷入狂亂的獸族一般悍不畏死的林灼,費德里科恨不得掐死過去的自己,如果不是他讓林灼通過種族實驗被植入了其他種族的器官,局面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這算什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為什麼他總是會做出錯誤的選擇!!

  費德里科越想越後悔,糟糕的情緒一點點將他的耐心侵蝕,對戰節奏也越來越亂,最終被林灼狠狠砸在了地上。

  地面整個被砸凹陷進去,塵土被震起,形式徹底逆轉。

  費德里科喘息著望向林灼的眼睛,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在對上林灼的眼睛時就受到了血族之眼的蠱惑,所以他才會分心去懊惱自己曾經做錯的決定,讓暴躁的情緒阻礙了他的判斷。

  費德里科的半邊身體都被轟得稀巴爛,趴在地上起不來,林灼身上也有傷,特別是新長出來的龍翼,直接被折斷了一邊。

  但這並不影響林灼拎著一把長劍走向費德里科。

  費德里科需要時間魔法所以不捨得殺林灼,林灼就沒有這方面的顧慮。

  費德里科也清楚這點,擺脫蠱惑的他恢復了神志,他不想死,就算被困在這裡出不去,就算林灼不肯與他合作,只要活著,他總能找到新的辦法,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所以他必須讓林灼放過他,無論用什麼手段,哪怕是失去尊嚴的求饒,反正他的尊嚴早就被那群神族消磨殆盡,他唯一剩下的只有這條命,他想要活著,他必須活著!!

  近乎扭曲的求生欲讓費德里科捨棄了自尊,他一邊在暗地裡拚命調動能力想要治癒自己的傷勢,一邊苦苦哀求向他走來的林灼,還問林灼難道願意讓他就這麼死了嗎?就不想折磨他讓他付出代價嗎?

  他期待能拖延出一星半點的時間,這樣就算林灼不肯放過他,只要他能恢復行動能力,就可以像之前的林灼一樣選擇避戰。

  他甚至提到了自己曾在林灼嬰兒時期救過她的那件往事。

  「……那次不在我的計畫範圍內,給你下毒的人也不是我,甚至我還犧牲塞繆爾的身體救下了你。」

  林灼沒有否認費德里科的付出,她說:「嗯,謝謝你啊!」

  說完,長劍揮落,前一刻還禮貌道謝的林灼乾脆俐落地斬下了費德里科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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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11 00:51:1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曾經名揚大陸的雙法聖之一費德里科,以神明之軀隕落在了荒蕪之地第五層。

  鮮血自被斬斷的脖頸處噴湧而出,不知道是因為神族的血太特殊,還是因為林灼長出了血族的獠牙,當然也可能二者皆有,總之,那本該令人感到不適的鮮血散發出迷人的香味,勾起了林灼的食慾,令林灼唾液分泌,牙根發癢。

  林灼還不習慣那對獠牙,稍微一舔就劃破了自己的舌尖,她嘗了嘗自己的血,同樣不錯的味道幫助她強忍下吸食費德里科血液的慾望。

  林灼沒法收起獠牙,但她能收起自己的龍翼,然後又彎腰撿起費德里科的頭顱,裹上幾層魔咒放進自己的手鏈裡,順帶拿出手鏈裡那枚靛色的吊墜,重新戴回脖子上。

  吊墜還是燙的,林灼剛戴好,就聽見阿比斯焦急的聲音:「林灼?」

  向來為所欲為的林灼難得感到一絲心虛:「是我。」

  阿比斯一直懸著的心重重落下,吊墜上的熱度也隨之減弱了一些,他問:「你現在怎麼樣?人在哪裡?」

  林灼又舔了一下自己的獠牙:「我沒事,還在第五層,創世神留下的禁制還在,我用不了傳送陣,可能得等離開荒蕪之地,才能用傳送陣到帝都找你——如果你還在帝都的話。」

  林灼讓黑匣子關了兩天,期間吊墜一直被放在手鏈裡,手鏈又被她死死護在胸口,完全沒辦法跟阿比斯聯絡,阿比斯等不到她,就算沒發現魔石隱瞞的資訊,多半也會往荒蕪之地這邊趕。

  果然,阿比斯告訴林灼:「我剛到荒蕪之地附近。」

  阿比斯有很多話想問林灼,可林灼還沒平安出現在他面前,他想等林灼來了,面對面問她。

  林灼:「你等等,我馬上出來。」

  說著,林灼就要通過地裂縫上去,回到洞窟。

  就在這時,空氣中響起了細細密密的輕響,如同少女低聲呢喃,溫柔軟綿。

  林灼停下腳步,回頭看見有點點流光從費德里科的屍體上分離出來。

  那些光芒像一隻隻翩躚的蝴蝶,飄舞著匯聚到一處,從零散的碎光凝聚成半個嬰兒拳頭大小的寶石,最後停在費德里科屍體上方,靜靜地旋轉著,散發著聖潔的光。

  於此同時,細密的輕響逐漸清晰起來,林灼的視線定定地望著那顆寶石:「那是……」

  「什麼?」胸口的吊墜傳來阿比斯的聲音,林灼沒有聽到,因此不曾給予任何回應。

  良久,林灼邁開步伐回到費德里科的屍體旁,那陣呢喃輕響也越來越近,最後近到像是有誰搭著林灼的肩膀,在林灼耳畔細語低吟。

  「林灼!林灼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吊墜再次變得滾燙,阿比斯焦急驚慌的聲音被那奇怪的聲音所淹沒,林灼受到蠱惑一般抬手伸向那顆寶石,五指收合,將寶石攏進掌心。

  隨著林灼的動作,那聲音如同一隻化作微風的細蟲,順著她的耳朵鑽進腦子,意圖短暫侵佔她的神志,讓她接受自己。

  切面不規則的冰冷觸感從掌心傳來,逐漸的,寶石表面融進林灼的皮膚,就像下雨天的螞蟻,一點一點騰挪進新家。

  然後……一聲脆響。

  寶石被林灼捏碎成了兩半,那輕柔的聲音也在林灼的腦海裡出現了剎那的僵硬,隨之溫和不在,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林灼沒有被慘叫影響,她繼續收攏手指,將裂開的寶石進一步碾捏、粉碎。

  慘叫聲慢慢遠去,直至消彌。

  「我沒事。」林灼重新聽到阿比斯的聲音,第二次向阿比斯報了平安。

  她鬆開手,碎成齏粉的神格從她指縫間飄落,還沒落到地面,就已經消散不見。

  林灼不處理費德里科的屍體,就是怕被神格訛上,既然神格已經沒了,她也不再有所顧忌,一把火將失去頭顱的費德里科的屍體燒成了灰燼。

  焚燒屍體的火熄滅時,林灼頭頂落下了暖金色的光。

  林灼抬起頭,發現黑霧漸散,外面落下的陽光透過來,看著像是藏在黑霧裡的金色閃電。

  這道閃電一點點蔓延擴散,最後黑霧散盡,陽光依靠空氣中的顆粒顯現出大片靜謐而又神聖的暖金色光線,薄紗似的輕輕籠罩在林灼身上。

  林灼這才明白,原來只要讓創世神關押在這的所有神族的神格都消散殆盡,創世神留下的禁制就會解開。

  沒有了禁制約束,林灼甚至不用畫出完整的陣圖,抬手就是一個長距傳送陣浮現,將她送到了荒蕪之地外圍。

  阿比斯沒說自己具體在哪個地方,但有阿比斯的心臟在,林灼很輕鬆就定位了他的位置。

  阿比斯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傳送陣和被傳送來的林灼,身體比一閃而過的念頭更快,直接把人抱進懷中。

  舒適有力的擁抱和熟悉的氣息喚醒了潛藏在林灼肢體深處的疲憊與睏倦。

  林灼先是利用絕境強行適應弒神者的力量,改變自己的身體,接著又跟費德里科打了起來,最後還違背弒神者渴求神格的本能,將從費德里科身體裡浮現的神格捏碎。

  從頭到尾連個休息的時間都不給,林灼實在是累壞了。

  但她並沒有任由自己在阿比斯懷裡睡去,而是扯了扯阿比斯後背的衣服,說:「去帝都。」

  林灼有預感,自己這一睡恐怕要睡上好幾天,她得先帶阿比斯回第七世界,走之前,她還有件事要去做。

  阿比斯問:「是要去偷這個世界的巴德爾嗎?」

  林灼:「……什麼?」

  阿比斯解釋說:「這個世界的我留下了一些有關弒神者的研究筆記,弒神者必須從神族手中奪取神格,不然很快就會衰老死去。這個世界的我和巴德爾已經死了,但神格還在,可以給你用,所以我在來這之前,把這個世界的巴德爾偷了出來,現在他的屍體就放在我的儲物空間裡。」

  巴德爾怎麼聽怎麼不對勁:「那也是你的屍體。」

  阿比斯沒理他。

  林灼微愣:「這個世界的你們,已經死了?」

  阿比斯鬆開林灼,垂下眼,看向林灼胸口的吊墜:「心臟碎裂,死透了。」

  林灼:「……」

  回去後她得想個辦法,加固阿比斯的心臟。

  在那之前——

  林灼:「尤加特希拉的百年國慶,我得去帝都獻個禮。」

  ……

  一天後,林灼與阿比斯已經離開這裡,回到第七世界,但林灼留下的這份禮物,卻不可避免地引起了轟動。

  帝歷100年,百年國慶之際,陷入昏迷的巴德爾大帝失蹤,帝都以及周邊城市開啟連接屏障,進行區域封鎖,同時帝都城內外展開地毯式搜尋,進出帝都及周邊城市都需要層層篩查,節日氣氛因此一掃而空,本該熱鬧的街道店舖反而變得比平時更加冷清寥落。

  緊張的氣氛籠罩這座繁華的城市,就連掛在建築之間的彩旗也都顯出了幾分暗淡。

  可就在巴德爾大帝失蹤後的第四天早上,一名清潔工來到國家圖書館大門前的空地上,準備在天徹底亮起來之前,將昨晚的落葉清掃乾淨。

  清潔工來的路上遇見足足三波執法官,他們要求他出示身份證明,最後一波執法官是在圖書館進去的路上遇見的。

  他們剛核對完清潔工的身份,放清潔工離開,自己杵在路邊抽菸閒聊,抱怨最近幾天的工作強度。

  話沒說幾句,突然聽見了清潔工的尖叫。

  執法官們立即朝尖叫傳來的方向跑去,就見清潔工被嚇的跌坐在地上,瞪大眼睛張大嘴,用一臉見鬼的表情看著離他不遠的那座銅像。

  執法官們的視線跟著轉移到銅像上,他們都知道,國家圖書館大門前的空地上立著法聖費德里科的銅像,可在看清銅像的現狀後,他們掏出武器的動作不約而同地緩了下來,臉上露出了和清潔工如出一撤的表情。

  那座屹立百年的銅像被人削去了原本的腦袋,取而代之的,是失蹤多年的法聖費德里科本人的頭顱。

  沒人知道這是誰幹的,也沒人能把這顆還在淌血的頭顱從銅像上拿下來。

  銅像和那顆頭顱連接的位置以及銅像底座都被人畫上了符文,他們無法撤掉銅像,更無法將頭顱和銅像分開

  但頭顱本身並不受符文保護,好幾隻喜歡吃腐肉的鳥飛下來啃食那顆腦袋,還是執法官出手,才沒讓費德里科的腦袋淪為飼料。

  許多人都認為這是一起令人髮指的惡作劇,反正絕大多數人都不相信那顆頭顱屬於法聖費德里科——哪怕按照人族的壽命來講,費德里科早就該死了。

  可輿論才不管真假,有關法聖已死的傳言愈演愈烈,費德里科的崇拜者為了證明自己的偶像還活著,特地聯繫了費德里科紀念館,兩邊聯手請來有威望的大師,驗證那顆頭顱的身份。

  想要擴大影響力的他們甚至開了轉播,驗證結果卻證明那就是法聖費德里科的腦袋。

  這一下整個帝國都沸騰了。

  費德里科的崇拜者們傷心欲絕,也不管帝都現在的形式有多嚴峻,紛紛從各地趕來悼念,還有身居高位的崇拜者試圖請來血族法聖,看有沒有辦法毀掉符文,而不是讓他們的偶像以這樣屈辱的姿態在眾人面前展示。

  因為給得太多,血族法聖還真來了一趟,但他沒能破解符文,還搖了搖頭,說:「除非請來神明,不然恐怕沒有誰能毀掉這些符文。當然還有一個好消息,這些符文維持不了多久,過個一年它自己就會失效。」

  換句話說,想要觀賞費德里科被人砍下的頭顱,也就這一年的時間。

  聽起來充滿惡意且荒唐,但無可否認,因為巴德爾大帝失蹤而氣氛壓抑的帝都一下又熱鬧了起來。

  就算要通過重重核對篩查,也阻止不了越來越多的遊客湧入帝都,其中還有不少只聽過名字的大人物。

  魔女卡洛琳便在其中,且還是最早來的那一批。

  她進城後哪都沒去,直奔國家圖書館。

  銅像周圍拉起了警戒線,因為來的人太多擠不進去,她不得不展開蝠翼,從高處往下看。

  卡洛琳本來還能來得更早,只是林灼離開後,弗雷和伊露麗猜測林灼可能會去荒蕪之地找那群神族算賬,他們擔心林灼以身犯險,一面動用特權封鎖荒蕪之地,一面往荒蕪之地趕。

  卡洛琳跟著一起去了,她想替克里斯報仇。

  誰知道荒蕪之地突然出現奇怪的龍捲風和雷電,好不容易進入第五層,那裡又什麼都沒有,出來後得到消息,才知道費德里科已經死了,頭還被人按在國家圖書館大門口的法聖銅像上。

  看清費德里科的死相,卡洛琳感到非常痛快,甚至毫無顧忌地露出了笑容,笑出了聲,可她笑著笑著又掉起了眼淚。

  ——費德里科已死,那些神族多半也被林灼清算,但克里斯的龍核卻再也沒辦法重新長出來了。

  那些曾經存在過的折磨和無法治癒的疤痕永遠都在,她的克里斯,她心愛的克里斯啊……

  熟悉的空氣流動讓卡洛琳意識到克里斯的靠近,她趕忙擦拭眼淚,掩藏起那份對愛人的心疼和難過,假裝自己還在高高興興地欣賞費德里科的死狀。

  因為要進城,克里斯不得不戴上枷具,身形也因此縮小了許多,看起來只有卡洛琳那麼高。

  它揮舞著龍翼在卡洛琳身旁停下,然後悄悄地,悄悄地往上升了點高度,看起來比卡洛琳高那麼一點。

  卡洛琳:「……」

  卡洛琳也揮動蝠翼,升到了比克里斯高的高度。

  四目相對,克里斯執著地又往上升了點。

  卡洛琳看著比非要「貓爪在上」的小貓還要好強的克里斯,噗嗤一下笑出聲,方才擦乾的眼眶卻再度濕潤,嚇得克里斯趕緊降下來,還把頭低下,往她裡掌心裡蹭。

  卡洛琳順勢抱住克里斯的脖子,往龍族的腦袋上一頓揉搓,接著如同當年校外活動,在德菲克特城的某座荒廢教堂旁,對得知她是魔族後躍躍欲試想要跟她打一架的龍族少年那樣,說——

  「你們男生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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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11 00:51:2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距離林灼回到第七世界已經過去好幾天。

  這幾天帝都的天氣一直不太好,特別是林灼住的那片地區,陰雨連綿,根本就沒有放晴的時候。

  這天夜裡,雨勢比白天要小了許多,但還是有細細的雨絲砸落,冷風呼嘯的街道上幾乎沒什麼人,道路兩側的店舖也都早早關了門,只剩靜靜佇立的路燈,在空氣潮濕的雨夜中氤氳出一團又一團的暖黃色。

  濃鬱的死氣在光芒照不到的角落裡掠過,很快就來到了林灼的家,順著二樓的窗戶,進入林灼的臥室。

  臥室裡,林灼正在床上安睡,她側身朝外側躺著,微捲的長髮凌亂地鋪在枕頭上,一隻手墊在腦袋下面,另一隻手壓著柔軟的被子。

  她察覺到了阿比斯的到來,微微睜開眼睛,難掩睏倦地朝床邊匯聚的死氣抬了抬手。

  死氣立馬就纏上了林灼的手掌,一部分順著林灼的手臂覆蓋到肩頭,一部分鑽進被子,等凝聚成人形,阿比斯已經擁著林灼躺進了被子裡。

  林灼被熟悉的氣息包裹著,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再次閉上眼睛,陷入沉睡。

  阿比斯感受著懷中的溫熱,低垂的眼眸中滿滿都是擔憂。

  從第六世界的荒蕪之地出來後,林灼一直處於疲倦嗜睡的狀態,能醒來,對外界的感知比成為弒神者之前還要敏銳,但就是會感到睏倦。

  巴德爾用醫療魔法對林灼的身體進行過檢測,檢測結果顯示林灼在荒蕪之地受的傷基本已經自癒,唯一的問題就是自癒消耗了過多的體能,所以需要時間慢慢恢復。

  因此這幾天除了早上下樓陪莉莉絲吃早餐,送莉莉絲出門,以及晚上陪回家的莉莉絲吃晚飯,其他時間林灼都在睡覺,像是陷入冬眠的動物,將日常生活中的體能消耗降到了最低。

  然而幾天過去,林灼的情況不見半點好轉。

  阿比斯越來越擔心,甚至懷疑是不是因為林灼現在缺少神格,所以才會無法正常恢復身體體能。

  可他沒辦法保證吸收神格就能讓問題得到解決,他怕弄巧成拙,且林灼也有自己的打算,不想那麼快擁有神格。

  再等一晚,阿比斯想,如果今晚過去,林灼還是沒能好起來,他就再跟林灼商量商量。

  阿比斯後半夜才睡著,天快亮的時候,外面的雨徹底停了,阿比斯忘記算時限,巴德爾故意不提醒,於是阿比斯在還沒醒來的時候,被迫讓出了身體的掌控權。

  黑髮亡靈切換成銀髮天族,怕讓林灼發現,巴德爾沒有換掉自己身上帶有阿比斯氣息的衣服,還有意驅散了空氣中被他吸引的光元素。

  不過林灼還是醒了,她睜開眼,隨即又閉上,感覺眼球乾澀極了,又酸又脹,難受得根本不想再睜開。

  那就不睜了,她想著,抬腳把巴德爾踹下了床。

  巴德爾沒想到林灼會那麼乾脆,第一反應也不是護住自己,而是伸手想要把林灼一起帶下床。

  結果他的手被看不見的利刃劃了一刀,吃痛脫力,最終沒能捎帶上林灼。

  木質地板在他的身體撞擊下發出重重的悶響,這麼一摔也把阿比斯給摔醒了,他意識到巴德爾在使用身體,才發現自己一心想著林灼的身體情況,居然忘了算時限,非常懊惱,且絲毫不同情巴德爾被劃傷的手。

  被踹下床的巴德爾坐起身,一邊用自己非常擅長的治癒魔法癒合傷口,一邊看向床上的林灼,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對上了林灼那雙泛著幽光的猩紅色眼睛。

  不同於之前的睏倦,此刻的林灼看起來格外的……精神?

  巴德爾微愣,問:「你沒事了?」

  林灼沒有回答他,而是用手肘壓著枕頭,撐起上半身探向他。

  「……林灼?」巴德爾察覺到了危險的靠近,他熟悉林灼此刻的眼神,像極了一隻飢腸轆轆的野獸發現了自己的獵物。

  他下意識想躲開,可他動不了自己的身體,彷彿有什麼提前按住了他,讓他無法動彈。

  接著他那隻血淋淋的手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抬了起來。

  林灼的鼻尖湊近他的掌心,聞了聞,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林灼終於找到了自己這幾天要死不活的原因——原來她餓了。

  現在的她光有普通的食物還不夠,還需要血。

  神族的血就很好,可惜阿比斯是亡靈,亡靈的身體全都由死氣構成,就連每次纏綿弄進她身體裡的東西也都會在清理出她體內後化作死氣消散,所以阿比斯根本就沒有血能餵給她。

  巴德爾的血,也不是不行。

  林灼沒有去嘗巴德爾手上的血,而是轉頭,把目光投向他的脖子。

  空氣中瀰漫的血味徹底勾起了林灼的食慾,她湊到被死死按住的巴德爾頸邊,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另一隻手拂開他頸側的銀色長髮,沒什麼猶豫地張開了自己的嘴,露出口中那對尖銳的獠牙,一口咬了下去。

  「唔!」

  要命的酥麻蓋過了皮肉被刺穿的痛,巴德爾也不是傻子,他從林灼聞他手心的血開始就隱隱預感到了林灼的問題出在哪,他倒是想用自己的血跟林灼討價還價,奈何就實力而言,他根本不是林灼的對手,不僅被啃了脖子吸了血,還在林灼喝血喝上頭,嫌棄他不會把腦袋仰得更高一些方便她把獠牙紮得更深的時候,被林灼狠狠扯住了後腦勺的頭髮。

  為了方便麻痺獵物,血族的獠牙在刺入獵物皮膚時,會分泌一種物質,那種物質就跟毒蛇的毒液一樣在黑市特別流行,不同的是,毒蛇的毒液可以致命,血族獠牙的分泌物,往往會被用來配製媚藥。

  巴德爾的喘息越來越重,隨著心跳的加快,湧入林灼口中的鮮血也越來越多,他一點點擺脫林灼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量,把手放到了林灼後背,試圖讓林灼貼近自己,近一點,再近一點,最好能像阿比斯抱她那樣,近得不留一絲縫隙……

  美味的血液一口口被吞嚥入腹,林灼這幾天怎麼都擺脫不掉的疲憊睏倦在食慾得到滿足後一點點如潮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煩意亂的燥熱,緩緩纏上她的皮膚。

  血族並不會對自己的獠牙分泌出的物質免疫,所以對他們而言,食慾往往伴隨著性慾,二者密不可分。

  吃飽喝足的林灼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異樣,她沒有馬上推開巴德爾,被血染紅的唇瓣擦著冷白色的脖頸貼到了巴德爾的耳邊,對他說:「讓阿比斯出來。」

  巴德爾頓了一下,隨即嗤笑:「他出不來。」

  「……那算了。」林灼這才推開巴德爾,任由曖昧的高溫隨著他們倆的分開慢慢冷卻。

  他們一個還坐在床邊的地板上,一個退到了床裡面,背靠著牆壁坐著。

  奇怪的是,氣氛並不尷尬。

  巴德爾還在調整好呼吸後嘲諷林灼:「為什麼你會連自己餓了都不知道。」

  林灼用手理了理自己凌亂的頭髮:「我也是第一次長血族獠牙,沒什麼經驗很正常。」

  巴德爾:「你對自己倒是寬容。」

  林灼:「看在你讓我飽餐一頓的份上,我也可以對你寬容一次。」

  巴德爾並不抱什麼希望:「比如?」

  林灼:「我家的浴室可以借你用用。」

  巴德爾頭也不回地走了。

  窗外投進淡淡的晨光,難得沒下雨,還隱約有要放晴的跡象。

  ……

  莉莉絲早起下樓,明明今天天氣不錯,她卻完全高興不起來。

  幾天前林灼外出了半天,回來後突然給了她一個擁抱,說很想她,緊接著之後幾天林灼都沒什麼精神,一直在家睡覺。如果不是因為林灼的身體情況比較特殊,加上林灼本人堅持表示自己沒事,她早就把林灼送去中央街醫院做體檢了。

  莉莉絲憂心忡忡地來到一樓,突然聽見廚房傳來切東西的聲音,她意外地停下了腳步,確定自己沒聽錯,她加快腳步來到廚房,發現廚房裡正熱火朝天——

  平底鍋裡煎著香噴噴的培根和雞蛋,鍋鏟懸浮在空中,看準時機配合平底鍋給雞蛋翻面,旁邊的小鍋裡熱著牛奶,而在稍遠一些的流理台上,小刀登登登地切著蘋果,切好的蘋果塊一個接一個起身跳進砧板旁邊放著的玻璃碗中,沙拉醬在一旁蓄勢待發,時不時跳兩下,像是在催促小刀動作快點。

  而在砧板另一邊,幾枚小番茄和幾根吐司邊在排隊等切,還有自己跳到水龍頭下面的生菜葉陸續從水池裡跳上來,加入排隊的隊伍……

  這毫無疑問是林灼的傑作,可林灼本人卻不在廚房。

  莉莉絲環顧空間不大的一樓,沒看到林灼,正想上樓去林灼的臥室看看,卻發現一樓大門沒有關緊,敞著一條縫。

  莉莉絲走到門口,推開門,夾雜著清晨冷風的陽光灑落在她身上,林灼就蹲在門邊,把從屋裡搬出來的幾盆花往台階上擺,好讓幾天沒見到陽光的它們在外頭曬曬太陽。

  見到莉莉絲,林灼站起身,一個輕微的停頓後,她揚起笑臉,對莉莉絲說:「早上好,媽媽。」

  後面那一聲媽媽聽起來很輕,藏著不易察覺的忐忑,像一隻毛茸茸的爪子,踩在了莉莉絲的心頭。

  莉莉絲那懸了好幾天的心終於落下,她伸手緊緊抱住林灼,帶著哭腔的聲音聽起來無比認真且充滿了珍惜:「早上好,我的寶貝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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