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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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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昔邀曉] 回到過去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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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8 00:49: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阿比斯耐心地替林灼揉肚子,直到確定林灼睡著,他慢慢停下動作,把手從被子裡拿出來。

  今夜略有些冷,他動作輕柔地替林灼整理好被子,化作死氣從窗戶出去時,末尾的死氣還順手把窗戶往回帶了帶,免得風大把林灼吹感冒。

  回到隔壁房間,巴德爾接手身體,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

  雖然阿比斯沒有靠近過烤肉架,也沒沾上什麼味道,但他總覺得不舒服,非得換掉衣服洗個澡才行。

  等從浴室裡出來,他隨手一個咒語烘乾頭髮,坐到桌前給威利寫信,編造這一天的經歷讓那位把他當成眼珠子的教皇內侍放心。

  金屬筆尖劃過紙張,對瞞騙威利得心應手的巴德爾分了下神,突然道:「我以為你就是隨口一問。」

  ——你說你比我更想讓林灼恢復記憶,什麼意思?

  這個問題聽起來實在尋常,巴德爾的解釋聽起來也很合理。

  可惜此刻同他對話的不是那些被他矇蔽,對他的本性一無所知的同學或光明教教徒,而是他的半身阿比斯。

  這世上再沒有誰能比阿比斯更加瞭解巴德爾,因為他們一同降生在這個世界,從未有過一刻分離,就連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必須與對方共享。

  所以阿比斯的回答亦是一針見血:「我確實是隨口一問,但我沒想到你會為此沉默整整一天。」

  巴德爾:「你不也總是沉默。」

  阿比斯:「那是因為我沒有必須要嘲諷你的習慣。」

  巴德爾落筆的力度重了幾分:「我看你快要養成這個習慣了。」

  阿比斯:「你是想扯開話題嗎?」

  巴德爾頓筆,接著抬筆蘸墨:「那就回到這個話題——」

  金屬筆尖在墨水瓶口碰了一下:「我會這麼說,是因為我看出來了,對你而言無論林灼變成什麼樣都無法消減你對她的愛意,那麼林灼失去記憶對你來講反而是一件好事,這樣你就不用擔心她會離開你了。」

  阿比斯:「可我不會這麼對她,你也別裝瘋賣傻偏移重點,你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麼。」

  巴德爾書寫的速度越來越快,金色的眼眸落在信紙上,確定寫出的是對威利的安撫而不是對另一個自己的詛咒:「別為難我阿比斯,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對你的想法瞭若指掌,你得學會溝通和表達,而不是堅信別人能聽懂你的話中話。」

  莫名的火藥味在兩人之間升騰。

  短暫的靜默後,阿比斯對巴德爾說:「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除了喜歡嘲諷我還有另一個習慣。」

  巴德爾再一次蘸墨,這次落筆的速度比方才要慢了一點:「什麼?」

  阿比斯:「你習慣騙人,有時候連自己都騙。」

  巴德爾漫不經心道:「是嗎?」

  阿比斯卻不打算放過他,並拋棄了一切試探,直接問他:「巴德爾,你是不是喜歡林灼?」

  尖銳的筆尖最終還是在寫落款時劃破了紙張,巴德爾停頓幾秒,隨後一臉漠然地把廢掉的紙張揉成團,扔到地上,又重新拿了一張紙來寫信。

  分毫不差地開頭重新落於紙面,巴德爾知道自己還能繼續狡辯下去,因為他清楚這個結論中間還缺少許多論據,「喜歡林灼」和「想要讓林灼恢復記憶」之間不存在必然關係,也沒有誰能想到他會著迷於林灼對自己的無情,他還能跟阿比斯再辯上幾個回合。

  但已經沒有必要了,他冷冷道:「假裝沒發現不好嗎?還是你喜歡給自己找情敵?這是你的新愛好?」

  阿比斯:「我只是不想你為了證明自己對林灼一點感覺都沒有,而做出傷害林灼的舉動,如果是你絕對幹得出這種事。」

  「真感人。」巴德爾感嘆:「和你比起來,我的喜歡顯得可真自私。」

  但從巴德爾的語氣中,聽不出任何反省的意思,可見他也沒打算要改。

  阿比斯的目的僅僅是強迫巴德爾面對事實,避免他為了欺騙自己而傷害林灼,達成目的後便不再囉嗦,恢復了往日裡的沉默。

  徒留巴德爾,寫完信後把筆往桌上一扔,尖銳的筆尖就這麼戳進桌面,直挺挺在桌上立了一晚。

  第二天,阿比斯去找林灼吃早餐,兩人還是一塊在林灼的房間裡用餐,送來的餐盤上放著一張寫了字的卡片,是阿斯莫德約阿比斯中午見面。用完早餐後阿比斯正準備告訴林灼自己中午要離開一下,忽然發現林灼表情不太對,就問:「是哪不舒服嗎?」

  林灼皺著臉,說:「後背癢。」

  阿比斯想是不是昨晚在花園裡待太晚,招來蟲子把林灼後背給咬了,猶豫片刻後還是決定讓林灼把後背露出來給他看看。

  毒瘴森林裡的蟲子都帶有毒性,要真是蟲子咬的,早點處理會比較好。

  林灼解開衣服露出後背,只見她的後背上除了龍鱗什麼都沒有,皮膚白皙光滑,根本找不到被蟲子叮咬的痕跡。

  阿比斯:「哪癢?」

  林灼反手往後搆,碰到的地方是一片片紫色的龍鱗。

  堅硬的龍鱗層層疊疊,每一片都像玉石一般冰涼,但比起他第一次教林灼洗澡,又有些微的不同,看起來似乎……沒有原來那麼剔透了。

  阿比斯伸手覆上龍鱗,觸感也不像最初那麼光滑。

  阿比斯明白了。

  「怪我。」他說,因為教林灼洗澡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他忘了龍鱗的清潔會比皮膚要更加耗費時間和力氣。

  還有龍鱗之間交疊的地方,都得細細刷乾淨才不會藏污納垢。

  阿比斯愧疚極了,他感覺自己沒有照顧好失憶的林灼,又不敢隨意用魔法對待林灼後背那些漂亮的鱗片,就找來小刷子,把林灼拉進浴室,將她背後的鱗片仔仔細細刷洗了一遍。

  洗完還不能馬上把衣服穿上,因為鱗片之間的位置如果不用魔法很難擦乾,最好是先晾一晾。

  阿比斯搬了一張躺椅到窗戶邊,用魔法稍微改變了一下躺椅的形狀,方便林灼趴著曬背。

  外面太陽正盛,只有輕輕的風送來幾絲令人舒爽的涼意。

  阿比斯坐在躺椅邊上,琢磨怎麼替林灼把礙事的長髮盤起來。

  等他終於弄好林灼的頭髮,林灼已經在舒適的環境中閉上了眼睛。

  明媚的陽光落在她細膩的皮膚和紫色的龍鱗上,極具精靈特色的皮膚白得像是要發光,鱗片表面的反光也隨著光照角度的不同,呈現出不同的色澤。

  玉片一般的龍鱗以林灼修長的後頸作為起點,順著脊柱一路往下,分佈的面積也逐漸往兩側擴大,到了腰際又慢慢縮小,最後沒入衣物,藏於輕薄的布料之下——為了方便曬背,林灼換了條露背的深色禮裙。

  百年後的服裝遠比現在要大膽許多,背後那幾條約束開口的金色細鏈被阿比斯解開,所以露出的面積比原來更大,林灼又愛亂動,導致開口往兩側滑落,隱約露出隔著衣服布料被擠壓在枕頭上的柔軟……

  阿比斯別開臉,卻沒能忍住下意識地吞嚥。

  他好久沒碰過林灼了,連親吻都沒有。

  阿比斯知道自己應該克制,卻還是無法抵禦誘惑,慢慢把視線挪回去,落到林灼的臉上。

  閉著眼的林灼看起來和失憶前沒什麼兩樣,阿比斯幾乎能想像她被自己吻醒後會如何激烈地回應他,把他拉上躺椅,由著自己的性子對他為所欲為。

  阿比斯難以遏制腦海中的聯想,他低下頭,緩緩靠近林灼,就在即將觸碰到林灼的唇時,林灼睜開了眼睛,眼底的懵懂擊碎了阿比斯心底難以啟齒的慾念。

  阿比斯刷地一下直起身,側頭扶額,幾乎要被自己內心的罪惡感淹沒。

  幸好失憶的林灼還不懂男女歡愛,也沒發現阿比斯剛才的距離有什麼問題,還跟阿比斯埋怨:「還沒好嗎?我好無聊啊。」

  阿比斯放下手,清了清嗓子,問:「我去給你找幾本書來看?」

  林灼歪了歪頭:「可我不認識上面的字。」

  阿比斯:「……」

  光顧著讓林灼重新學魔法保護自己,居然忘了教林灼識字。

  幸好林灼識字的速度也非常快,等晾乾龍鱗換掉裙子,阿比斯又帶她去了城堡的圖書室,找了一些比較基礎的書籍給她看。

  林灼對書籍的喜愛分毫不改,除了吃午飯就沒從圖書室離開過。

  正好阿比斯要去找阿斯莫德,就把林灼一個人留在了圖書室。

  阿斯莫德跟光明教要了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可不是為林灼要來的,他打算帶阿比斯和巴德爾去瞭解那些被排斥的黑暗生物,若是能提前將亡靈、魔族還有遊走在灰色地帶的血族勢力收服,他們日後的行事能順利很多。

  不過考慮到林灼,計畫不得不延後些時日,這次也只是想商量一下有關未來的細節安排。

  阿比斯離開後不久,林灼看完了他給自己找的基礎書籍。

  林灼準備自己再去找幾本來看,可圖書室太大了,前後好幾排書架,兩層挑高,就連牆上也全是書,書籍種類繁多,她根本不知道從哪找起。

  就在這時,古爾薇格來到了圖書室。

  古爾薇格和柳聽風一起研究那本筆記,希望能早點把林灼的記憶製成藥水,給林灼服下。

  過來圖書室,也是為了找需要的資料。

  阿斯莫德把圖書室的藏書目錄都給她了,找起書來很方便。

  巧遇林灼的她發現了林灼的苦惱,確定林灼看過哪些基礎書籍後,她根據圖書室藏書給林灼列了一張書單,還用魔法將書單前半部分的書召喚出來,整齊羅列在桌上。

  「謝謝。」林灼蹲下,跟個子矮小的古爾薇格道了聲謝。

  古爾薇格望著眼前一臉純稚的林灼,突然嘆了口氣,說:「不用和我客氣。」

  古爾薇格之前挫了點林灼背上的鱗片,後來她拿去確認了,林灼給她的雷龍龍骨和鱗片粉末都出自同一隻龍。

  也就是說,林灼給的,是她自己的骨頭。

  知道這點再去回想林灼跟她說過的那個有關龍骨的笑話,古爾薇格不免有些毛骨悚然,心裡也格外不是滋味。

  她想了想,又從儲物空間裡拿出一枚表面有錘子浮雕的徽章,遞給林灼:「有些話,我想說給恢復記憶後的你聽——」

  看林灼一臉好奇,古爾薇格就繼續說了下去:「我並不贊同你用穿越時間回到過去這個辦法改變未來,也希望你目前並未深陷於此,但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你發現你無論如何都無法通過穿越時間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靜,也可以用這個徽章來找我,無論哪個我,只要看到這個徽章,一定會為你提供幫助。」

  知道現在的林灼聽不懂,她還添了一句:「聽不懂沒關係,記住就好了。」

  林灼感到困擾:「可以說得簡單點嗎?我怕我記不住。」

  古爾薇格還真沒想過林灼會記不住這個問題。

  偏偏她又無法苛責失去記憶後宛如孩童的林灼,只能妥協:「好吧,那麼我說的簡單點:在你想要毀掉一切之前來找我,不要衝動,我會盡我所能為你提供幫助。」

  這下林灼記住了。

  失憶前和失憶後的林灼差別太大,古爾薇格實在不放心,就從自己的儲物空間裡掏了一堆東西出來塞給她,讓她拿去防身,免得她還沒恢復記憶又遭遇什麼意外。

  林灼收下那些東西,目送古爾薇格離開圖書室,又側頭看了眼桌上多出來的書籍,懵懂天真的表情逐漸收斂,最後什麼都不剩。

  面無表情的樣子,像極了恢復記憶的林灼。

  之後她又看向桌上的花瓶,透過扭曲的倒映,改變了自己的眼神與神態,恢復了那張懵懂無知的面孔,心想——

  這張表情,真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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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9 00:27:4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我能接觸到的大概就這麼多。」阿斯莫德將一份名單擺在巴德爾面前,把他所瞭解的各方勢力,以及那些勢力的首領都是些什麼樣的人物、什麼樣的脾氣,一一講解給巴德爾聽。

  最後總結一句:「你可以用我的名義去接觸他們,但具體能不能成,我就沒法保證了。」

  巴德爾仔細查看那份名單,其中有不少魔族都是在教會掛了名的,他根據自己從教會那裡獲取的資訊,再結合阿斯莫德提供的情報,在心裡為這些勢力一一打上標記,順帶回上一句:「能不能成是我的事,你不用管。」

  之後巴德爾又問了他幾個問題,都同這些黑暗生物勢力有關,阿斯莫德雖然低調,一直都在毒瘴森林隱居,但他對外的消息獲取從未斷過,很輕鬆就解答了巴德爾的提問,並根據提問內容,發現眼前這位聖子殿下似乎早就動過這方面的念頭,每一個問題都一針見血,透著不符合其學生身份的見地與眼界。

  越是這樣,阿斯莫德越是放心。

  他可不想下錯注,把未來的希望放在一個還需要時間成長的蠢貨身上。

  商量得差不多了,巴德爾一看時間,下午兩點半,想到什麼,問:「弗雷跟伊露麗今天沒進鏡子嗎?」

  阿斯莫德靠在桌邊,站沒站相:「克洛里斯今早天沒亮就收到消息,說米德加爾特一富商早年曾花天價拍下了吸血蝶的標本,雖然不確定能不能拿來當材料使用,但他還是決定去一趟,走之前特地警告過我,說在他回來之前,不許弗雷和伊露麗進林灼的記憶。」

  難怪。

  「還有一件事……」阿斯莫德看向窗外的樹林:「古爾薇格校長跟我說,她學校的老師將森林裡那個傳送陣的副本帶回去研究,被一個瘋狂崇拜法聖費德里科的同事指出這個傳送陣的繪製手法和習慣明顯參照了費德里科,後來他們去費德里科紀念館,比對了一下符文的書寫習慣,基本能確定這個傳送陣就是費德里科畫的。」

  阿斯莫德看過林灼的記憶,當然也知道他們通過傳送陣去了荒蕪之地,並且遇到了一個和法聖費德里科一模一樣的人偶。

  但古爾薇格不知道——林灼他們向所有人隱瞞了在荒蕪之地第五層的遭遇——加上傳送陣出現在毒瘴森林,消息一旦傳開,必將引來許多狂熱的追隨者,深入樹林尋找費德里科的蹤跡,運氣不好還可能被他們找到城堡,給阿斯莫德帶來麻煩。

  為防萬一,古爾薇格就把這事兒提前同他說了,還建議他換個地方住。

  阿斯莫德根本不想為了一個在他眼皮子底下藏傳送陣的人大費周折舉家搬遷,可他畢竟是拐走了皇室公主的魔王,要想繼續維持低調平靜的生活,只能選擇妥協。

  阿斯莫德不爽極了。

  巴德爾卻說:「也可以不用這麼麻煩。」

  阿斯莫德:「你有辦法?」

  巴德爾漫不經心道:「讓公爵對報社施壓,再放出幾個假消息來回愚弄大眾,多試幾次,自然不會再有人相信類似的報導。」

  阿斯莫德吹了聲口哨,顯然對這個辦法非常滿意。

  魔族那宛如深淵一般的底線讓他理所當然地忽視了巴德爾對「愚弄大眾」這一行為所表現出的漠然態度。

  提到傳送陣和那位失蹤的法聖費德里科,巴德爾又問:「教會那邊派人實地勘查過,說傳送陣繪製最早不超過一年,毒瘴森林是你的地盤,能查到那片區域過去一年進出過哪些人嗎?」

  如果能查到,就有機會找出費德里科失蹤這段期間所使用的假身份。

  阿斯莫德:「怎麼可能查的到。」

  除了瘴氣屏障內的城堡,整個毒瘴森林最安全的就是那片區域,進出的冒險者和旅人就沒少過,過去一兩個月的還能查一下,過去一年範圍內的,想都別想。

  巴德爾非常遺憾——他有理由相信將龍骨從學校偷走的人同荒蕪之地的神族有關。

  費德里科極有可能還活著,又或者,神族在外面還有其他信徒。

  這種感覺就像明明知道房間裡有蟲子,卻怎麼也找不出來一樣,讓巴德爾渾身不舒服。

  「最近一兩個月的也行,到時候跟學校那邊排查龍骨盜竊案的嫌疑人名單對一下,說不定會有什麼收穫。」

  之後兩人又閒聊了幾句,巴德爾起身離開,回圖書室找林灼。

  半路上,巴德爾習慣性嘲諷阿比斯:「你居然沒有因為放心不下林灼一個人,而在我辦正事的時候催促我快點回去,需要我誇讚你終於長大了嗎?」

  阿比斯沉默著,懶得告訴巴德爾,他之所以不催促,也是為了林灼。

  那一日在德菲克特城的城主宅邸,他深刻體會到了無能帶來的痛苦,如果林灼不是克洛里斯的孫女,如果克洛里斯根本就不在乎血緣親情,那麼一切的發展都不會像現在這樣平和融洽。

  現在的他根本保護不了林灼——雖然不想承認,但這是事實。

  所以他決定,儘可能在奪取權力和提升實力這兩個方面配合巴德爾,他想要擁有保護林灼的本事,而不是除了「喜歡」,別的什麼都做不到。

  巴德爾回到圖書室,圖書室內依舊安靜,只在桌上多了許多原本沒有的書籍,不過林灼並未在桌前待著,而是坐到了窗戶下面。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斜斜落下,正好擦過她的頭頂,落在距離她腳尖半米遠的位置。

  巴德爾沒有馬上把身體還給阿比斯,他遠遠地望著躲在陰影之中看書的林灼,心裡想的卻是失憶前的林灼。

  ——那個說他虛偽,完全不信任他,必要時刻會毫不留情拋棄他的林灼。

  巴德爾始終覺得,這世上不會有比林灼更加絕情的半精靈。

  可也是林灼,在前往毒瘴森林的路上,她騎著掃帚從馬車外飛過,黑髮在身後飄揚,姿態瀟灑得像一縷抓不住的風。

  在荒蕪之地,囚禁眾神的深淵旁,她替他們拔除神格,不問緣由不講利弊,冷漠而又堅定地實現了他們的心願。

  還有在德菲克特城的城主宅邸,她與克洛里斯廝殺,凶悍的姿態與令人震驚的實力首次在他面前真正展現,他無法用任何文字來形容那一刻的林灼有多令他心動。

  可惜他下意識否認了心動的感覺,還因為不滿林灼失憶後所表現出來的天真,錯過了趁林灼什麼都不懂,騙取林灼信任和感情的最佳時機。

  巴德爾開始認真思考要如何補救,至於這麼做是否卑鄙,他才不在乎。

  巴德爾一步步走到林灼身邊,和林灼一樣靠著牆坐下,拿出在學校裡騙人的親切態度,問林灼:「在看什麼?」

  林灼在巴德爾走向自己時就抬眸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專注到了眼前的書本上。察覺到巴德爾不同往日的態度和語氣,她又一次看向巴德爾,沉默片刻後喚出一聲:「巴德爾。」

  巴德爾:「嗯?」

  林灼一臉認真地問他:「你生病了嗎?」

  巴德爾:「……為什麼這麼問?」

  林灼舉起書擋住自己的下半張臉,小聲嘀咕:「你平時不這樣的。」

  巴德爾大方承認:「我原來對你的態度是很差,現在我認識到了錯誤,想要做出一些改變,不好嗎?」

  林灼搖頭:「不好。」

  巴德爾:「為什麼?」

  林灼:「因為你原來的樣子更好。」

  別說巴德爾,就連阿比斯也很意外。

  因為是人都會喜歡那個雖然虛偽,但善良包容的天族,怎麼可能會有人覺得真實的巴德爾更好。

  巴德爾緩緩收起他那無往不利的溫和笑顏,失去了笑容的修飾,巴德爾給人的感覺一下就變了,變得既高傲又冷漠,掩藏不住的鋒利光是看著就能讓人感到危險,此刻他還帶著點不解,凝視林灼:「你確定,這樣的我更好?」

  林灼點頭:「嗯,特別是你用這幅模樣生氣的時候,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

  巴德爾活生生被林灼給氣笑了,可心跳卻不自覺地快了起來:「你的惡劣真是讓我歎為觀止。」

  林灼絲毫沒有要反省的意思,還將巴德爾的評價當成誇獎收下,說了聲:「謝謝。」

  巴德爾咬著牙教她:「惡劣是貶義詞。」

  林灼睜著她那雙懵懂的眼睛,硬是把怎麼看怎麼冰冷的豎瞳襯出了無辜的意味:「聽不懂。」

  巴德爾眯起眼:「看來你在阿比斯面前那副乖巧無知的模樣也是裝的。」

  林灼直接無視他這句話,催促他快點讓阿比斯出來。

  巴德爾「嘖」了一聲,本不想如林灼所願,但阿比斯已經動手搶走了身體的使用權。

  黑髮亡靈一出現,林灼就撲到了他懷裡:「阿比斯。」

  阿比斯倒是不介意林灼的偽裝,反而有些安心——比起林灼被騙,他寧可是林灼騙人。

  「等很久了嗎?」阿比斯問。

  林灼搖了搖頭,告訴他看書的時候時間過得特別快,所以她並沒有因為一個人而感覺時間漫長。

  阿比斯能理解,因為在遇到林灼之前,他也總是一個人,只有書籍和知識,能替他消磨孤獨的時光。

  林灼望進阿比斯溫柔的眼底,突然喚道:「阿比斯。」

  阿比斯:「我在。」

  林灼:「我可以吻你嗎?」

  阿比斯愣住:「什麼?」

  林灼舉起手中的書:「書上說戀人可以接吻,還說接吻很舒服,我想試試。」

  阿比斯終於注意到林灼手裡的書,準確地說,那是一本筆記,黑色硬皮封面看起來很尋常,甚至有點嚴肅。

  阿比斯帶著疑惑看向書裡的內容,才發現這是一本戀愛筆記,寫筆記的不是別人,正是阿斯莫德。

  這是魔王阿斯莫德當初追求公主索菲婭的戀愛筆記。

  魔族向來沒節操,什麼都敢寫,光描寫接吻就能用上百八十個詞彙,句句細膩動情,看得人面紅耳赤。

  就連巴德爾都感到離譜:阿斯莫德家的長輩都是往圖書室扔各種有關自身能力的研究筆記,他倒好,扔了本未成年人不宜觀看的戀愛手冊。

  阿比斯隨便瞄一眼內容就啪地合上了筆記,艱澀地問林灼:「這本筆記,你是從哪找來的?」

  林灼指向桌上那堆書:「書裡夾的。」

  大概古爾薇格也沒想到,會有人隨手在書裡夾這樣的筆記。

  林灼還在等阿比斯表態,期待的小眼神不像在索吻,更像是在等待她心愛的小蛋糕上桌。

  阿比斯的視線落在林灼的唇上,理智告訴他應該再想想,林灼現在的情況和以往不一樣,可回憶中與林灼接吻的美妙滋味填滿了他的大腦,輕輕鬆鬆擠垮理智,讓他根本無法拒絕林灼。

  於是林灼調整姿勢坐到了他腿上,按照筆記裡寫的在他唇上觸碰,最開始只是輕輕地碾吮舔啃,感受初次親密接觸帶來的興奮與酥麻,然後撬開阿比斯本就不那麼嚴實的牙關,深入探索、糾纏,在逐漸升騰的溫度中細細品味筆記中所描述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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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9 00:27:5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本該靜謐祥和充滿學術氛圍的圖書室內,曖昧的親吻聲連綿不絕,就像落進乾草堆的星火,起先還只是小小的火苗,火勢往外蔓延的速度也不快,看起來甚至有幾分不起眼的無害。

  慢慢抵達某個臨界點後,可能是喉間溢出的一聲輕哼,也可能是不經意間往對方懷中施加了些許力道,炙熱的空氣發生爆燃,大火瞬間洶湧席捲,張牙舞爪著要將一切都燒成灰燼。

  瀕臨失控之際,巴德爾的聲音突然響起,像一池涼涼的冰,提醒他們:「有人來了。」

  阿比斯率先恢復理智,他努力在喘息的間隙告訴林灼有人來了,他們該停下了。

  可他那不夠堅決的態度與林灼小獸似的糾纏沒能很好地停下這一切,腳步聲出現在門口時,林灼還坐在他的腿上,兩人姿態親密地躲在窗戶下的陰影裡,幾乎一眼就能被看見。

  阿比斯只好用上視覺混淆咒和隔音咒,祈禱來的不是古爾薇格,不然他這點小伎倆根本瞞不過準法聖的雙眼。

  來人踏進圖書室,確認身份的瞬間,阿比斯鬆了口氣——

  不是古爾薇格,是弗雷和伊露麗。

  他們不像是來看書的,踏進圖書室後的第一反應就是四下張望。

  像是在找什麼人。

  「我去裡面看看。」弗雷小小聲對伊露麗說,說完朝書架走去,伊露麗則走到那張擺放書籍的桌子前,觀察起了桌上的書。

  片刻後,弗雷繞了一圈從書架那邊回來,沖伊露麗搖頭,說:「她不在這。」

  因為克洛里斯的離開,阿斯莫德不讓他們進林灼的記憶,他們就想趁這個機會,嘗試去接觸一下失憶的林灼。

  說不緊張是假的,但有彼此在,就算緊張,他們也還是鼓起了勇氣。

  可惜他們光有勇氣沒有運氣,早上林灼沒出房間,他們以為林灼還沒睡醒,就沒去打擾,等聽說林灼起了,他們再去,林灼已經離開了房間。

  他們不知道林灼的去向,就想找城堡主人阿斯莫德和索菲婭問問。

  可是索菲婭一大早就離開城堡去了德菲克特城,至於阿斯莫德,他好像在招待什麼客人,根本沒時間搭理他們。

  伊露麗記得林灼前兩天不是在花園就是在森林裡玩,於是他們倆又先後去了花園和屏障外的樹林。

  他們在樹林裡找了很久,最後因為瘴氣導致皮膚潰爛,不得不回到城堡,找柳聽風給他們治療。

  柳聽風面對受傷的兒子,倒也沒多心疼,畢竟不是什麼無可挽回的傷勢,用藥水塗抹一下很快就能好,況且兒子已經長大了,比起心疼,她更希望兒子能吃一塹長一智,別什麼準備都不做就跑有毒的瘴氣裡找人,這不傻嗎。

  伊露麗和弗雷也覺得自己傻,大半天折騰下來,林灼沒找到,還弄得一身傷。

  最後是和柳聽風一起研究筆記的古爾薇格告訴他們,他們才知道林灼在圖書室,等傷勢一好,他們就立馬趕了過來。

  然而圖書室裡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桌上的書籍證明林灼確實來過這。

  伊露麗發現桌上有本《基礎元素概括》是攤開的,書本裡頭似乎曾夾放過另一本書,因此書頁不太平整。

  微風透過窗戶吹進室內,不平整的書頁被風吹起,卻沒能翻頁,因為有人在書頁之間卡了一枚銅幣,充當書籤。

  伊露麗:「她應該只是暫時離開,我們在這等她吧。」

  弗雷沒有異議。

  他們擔心太過刻意的接近會讓林灼害怕,就想裝作偶遇,伊露麗還去找了幾本書,裝出一副他們和林灼一樣只是來看書的假象。

  殊不知他們要找的女孩,此刻就在距離他們十幾米遠的窗戶下面,她剛和喜歡的人接了個吻,呼吸都還沒理順。

  巴德爾心情不好,說話也難聽:「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偷情——我以為這種情節只會在沒什麼營養的小黃書裡出現。」

  「他們算哪門子父母。」阿比斯一邊在心裡回他,一邊思量該怎麼帶著林灼離開。

  跳窗是個不錯的選擇。

  阿比斯低聲跟林灼解釋,告訴她兩人眼下的模樣不適合被弗雷跟伊露麗撞見,最好先偷偷離開。

  林灼在阿斯莫德的筆記裡也瞭解到過類似的情況,因為阿斯莫德是魔族,索菲婭是皇室公主,所以他與索菲婭注定不能光明正大地來往,只能偷偷摸摸地接觸,想盡辦法躲開所有人的視線,隱秘而又刺激。

  林灼理解地點了點頭,剛剛那一吻讓她眼角濕潤泛紅,阿比斯沒忍住又在她眼角下親了一口,然後讓她先起來,他們一起從窗戶出去。

  在混淆咒和隔音咒的掩護下,林灼沒有驚動弗雷和伊露麗,順利翻窗到了外頭。

  接著是阿比斯,他剛跳上窗檯,林灼的視線越過他,看到弗雷因為坐不住,走到了她原來看書的位置,還拿起了她發現阿斯莫德的筆記後,順手夾在書頁間的那枚銅幣。

  「那是我的。」林灼有些不太高興。

  阿比斯回頭看了眼,發現只是一枚銅幣,剛想安撫林灼,說等離開後他再從門口繞進來,替她把書和銅幣都帶回房間去。

  然而安撫的話語還未出口,拿起銅幣的弗雷當著他們和伊露麗的面,消失在了原地。

  伊露麗猝不及防,硬是沒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麼。

  阿比斯則在弗雷消失後意識到那枚銅幣恐怕不普通,扭頭問林灼:「是我給你的那枚銅幣嗎?」

  林灼曾跟阿比斯要過一枚刻有傳送陣的銅幣作為紀念,還將銅幣的錨點設立在了德菲克特城。

  失憶後的林灼根本不記得那枚銅幣是阿比斯給她的,她就知道銅幣上刻有她看不懂的魔法陣,令她印象深刻,所以當她需要什麼東西充當書籤時,她自然而然就拿出了這枚銅幣。

  弄清楚情況的阿比斯不太想管弗雷的死活,可是——

  他回頭看向伊露麗。

  伊露麗著急地喊著弗雷的名字,始終得不到回應後,她轉身離開圖書室,應該是找柳聽風和古爾薇格求助去了。

  古爾薇格要是用回溯魔法重現場景,就會看到他和林灼躲在窗戶下面接吻的一幕……

  為了避免尷尬,阿比斯先帶林灼去洗了把臉,和她說明情況後又帶著她繞回圖書室門口,正好撞見趕來的柳聽風和古爾薇格。

  阿比斯裝出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詢問情況,並把林灼那枚銅幣上有傳送陣,傳送陣另一頭在德菲克特城的消息告訴給她們聽。

  另一邊,弗雷將那枚刻有傳送陣的銅幣放進口袋,從學校曾經租用過的旅館裡出來,懊悔自己不該手欠,更不該因為好奇銅幣上的魔法陣有何作用,就往銅幣裡注入魔力。

  這下好了,他又給自己惹了麻煩。

  ——我為什麼總是這樣?

  這是伊露麗經常問他的話,過去的他只會把這句話當成耳旁風,不知道什麼叫反省,現在他終於學會了反省,學會了用這句話來問自己,卻又開始苦惱自己為什麼不能在一開始就阻止事情的發生。

  好在只是被傳送到德菲克特城,情況不算太糟,還能挽回。

  弗雷從小就不是走丟後能在原地等待父母來找他的乖小孩,他只會鬧出足夠大的動靜,讓父母知道他在哪。

  現在的弗雷依舊不可能在原地等待,但他也不會再魯莽衝動,惹是生非。

  他出發前往城主宅邸,準備讓德菲克特城的城主替他聯繫古爾薇格或者他的父母,而不是自己想辦法冒險回毒瘴森林,給居住在森林裡的阿斯莫德帶去可能存在的危險。

  他還清楚自己不能太招搖,離開旅館前特意換了件低調的外套,並戴上帽子遮住自己金色的短髮。

  他一路前往城主宅邸,直到經過一家櫥窗裝飾非常漂亮的飾品店,他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櫥窗倒映他的模樣,是從未有過的低調內斂,和曾經肆意張揚的他判若兩人,但他停下腳步不是因為櫥窗玻璃上的他有多陌生,而是他看到櫥窗裡擺放著一枚胸針,胸針上鑲嵌的寶石略有些眼熟,很像是產自人魚之淵的真偽之石。

  真偽之石可以判斷一個人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伊露麗最好的朋友阿達拉就是人魚,弗雷曾用阿達拉的真偽之石向伊露麗證明了自己是真心喜歡她,也用那塊真偽之石確認林灼並非他母親的女兒。

  可笑的是,當時的他就連同母異父的妹妹都能接受,而未來的他卻拋棄了自己和伊露麗的女兒。

  弗雷盯著那枚胸針看了許久,最後調轉步伐,走進了店裡。

  阿達拉曾說過,除非必要,不然她並不建議過多使用真偽之石。

  「太計較真假,容易沒朋友。」這是阿達拉的原話。

  所以日常生活裡,阿達拉很少把真偽之石拿出來用。

  弗雷不確定阿達拉的觀點是否正確,他只是覺得,失憶的林灼需要這個,能保證她在什麼都不懂的情況下不受欺騙。

  弗雷承認,他還是信不過阿比斯,他就是對阿比斯抱有偏見。

  弗雷從飾品店老闆手中接過這枚胸針,飾品店老闆不識貨,還跟弗雷誇耀這枚胸針會變顏色。

  弗雷用指腹摩挲寶石表面,輕輕說出一句:「說說價格,太貴就算了。」

  這是謊話,無論多貴都不影響他購買這枚胸針,身為公爵之子,他還不至於連這點小金庫都沒有,重點在於這塊寶石是不是真偽之石。

  透明的寶石在他說完話後泛起血色。

  老闆忙說:「你看你看,這就變了。」

  弗雷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重複問道:「價格。」

  老闆搓了搓雙手,試探性地報出了一個數字。

  弗雷:「聽起來還行。」

  這是真話,普通會變色的石頭肯定不值這個價格,但要真偽之石就另當別論了,所以弗雷對這個價格還算滿意。

  透明的寶石變換顏色,這次是代表真話的白色。

  弗雷買下了這枚胸針,但他對寶石底下的胸針托不太滿意,就沒讓老闆用禮盒跟絲帶包裝起來,準備回去城堡把寶石撬下來做成別的,比如手鐲。

  他記得林灼總是戴著一條手鏈,希望新做的手鐲她也能喜歡。

  弗雷從店裡出來,繼續朝城主宅邸走去。

  沒走幾步,突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警惕回頭,卻在看清那人的瞬間,訝異地喚出了對方的名字:「塞繆爾?」

  單薄瘦弱的男人穿著嚴嚴實實的黑色外套,頭上還戴著兜帽,似乎是一路跑過來的,氣喘吁吁道:「可算追上你了,我剛回旅館就聽見他們說樓上突然冒出來個金髮的精靈,我就猜到是你。」

  弗雷愣愣地看著他,即便清楚未來的事情和他無關,他早就死了,卻依舊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毫無芥蒂地面對他。

  塞繆爾察覺到弗雷的異樣,問:「怎麼了?」

  弗雷不想讓塞繆爾知道林灼的事情,搖了搖頭說:「沒什麼,就是有些意外,你怎麼在這?」

  弗雷手裡還握著那枚胸針,他心虛地低頭看了一眼,果然胸針上鑲嵌的寶石變成了代表謊言的紅色。

  塞繆爾面上浮現無奈的笑容:「我也想在學校裡好好待著,可所有人都回了學校,就你和伊露麗不見蹤影,我實在有些擔心,正好校長給我批的傷假還沒用完,我就過來看看。」

  塞繆爾還是這麼地掏心掏肺,早年弗雷不是沒懷疑過塞繆爾對他好是因為他的身份想要討好他,可無論弗雷多麼冷淡,塞繆爾總是能耐心地對待他,多年如一日,石頭都能給捂熱了,更何況是弗雷。

  「是嗎。」弗雷想趕在寶石變色之前把胸針放進口袋,偏偏這時一個拿著風車的小孩從他身邊跑過去,撞掉了他手裡的胸針。

  他嚇了一跳,趕緊俯身撿起胸針,卻發現胸針還是紅色的。

  塞繆爾在撒謊?弗雷蹙眉。

  塞繆爾也看到了胸針,但他以為上頭就是一塊普普通通的紅寶石,因此沒太在意,還滿懷關切地問臉色不對的弗雷:「你是不是哪不舒服?需要幫忙嗎?」

  弗雷抬頭看向塞繆爾,想了想,開口說:「我沒事,就是昨晚沒睡好。」

  他昨晚用了伊露麗拿來的安眠藥劑,一夜無夢。

  塞繆爾鬆了口氣:「沒事我就放心了,我帶來的行李箱裡有安眠藥劑,或者……比起藥劑,你更需要一個傾聽者?」

  弗雷這次沒低頭,他用餘光看向身邊的櫥窗玻璃,看到了自己在上面的身影,和自己手中那抹刺眼的紅色。

  ——他們兩人對話到現在,居然誰都沒有說一句真話。

  仔細想想確實,學校離這可不近,他爸和光明教的老頭能隔一天就到,那是因為他爸是公爵,那老頭是教皇內侍,寫信讓沿途城鎮為他們暫時關閉防護屏障,簡直不要太簡單。

  就連他的媽媽也因為是公爵夫人,只花兩天就從精靈之鄉抵達德菲克特城。

  實際走通用傳送陣,需要至少五天。

  塞繆爾呢,他說他是因為弗雷沒和其他學生一起回去,感到擔心才過來的,可從活動結束學生返校到現在,好像才過了……三天?

  弗雷猛地握緊手中的胸針,確信塞繆爾在騙他。

  如果是在昨天之前發現塞繆爾對他的關心都是謊言,他不僅會感到震驚,同時還會感到難過,最後化難過為憤怒,開始不斷找塞繆爾的麻煩,讓他為自己的虛偽付出代價。

  可現在,想到記憶裡塞繆爾的兒子生活在他們身邊,奪走了本該屬於林灼的生活,而塞繆爾所謂的關心和在意都是謊言,他心裡那股不滿與怨恨就像一瓶毒藥澆在他的心臟上,讓他難以掩飾自己看著塞繆爾的目光。

  不……

  弗雷用力閉上眼睛,用痛苦的表情掩飾自己的異常,同時不斷告訴自己得冷靜,不能再衝動了,如果塞繆爾的關心都是假的,那麼他的目的是什麼,他還特地從學校跑來這裡,總得有個原因吧。

  弗雷從未如此克制過自己,這種滋味難受極了,難怪他以前從不喜歡這樣做。

  塞繆爾也早就認定弗雷是被寵壞的大少爺,喜怒形於色,根本不懂偽裝和忍耐,所以絲毫沒有懷疑弗雷,還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問弗雷:「你騙我對嗎,你這根本就不像是沒睡好,你是不是受傷了?伊露麗呢?還有林灼,我聽說她和你們在一塊?」

  塞繆爾藉機問到了自己來這的真正原因——林灼,荒蕪之地的神族要求他接近林灼。

  弗雷聽塞繆爾問到林灼,心裡有根弦猛地跳了兩下。

  他睜開眼,反過來問塞繆爾:「你問林灼幹嘛?」

  塞繆爾被弗雷難以掩飾怨毒的目光看得愣了一下,接著看似無措,實則理由充足地回答弗雷:「她在學校總是為難你,我擔心是她傷了你。」

  弗雷又一次看向櫥窗裡的自己,手中的胸針依舊是紅色的。

  這次塞繆爾捕捉到了他的視線,但他毫不知情,還想要繼續試探塞繆爾,結果視線一收回來,就對上了塞繆爾那張收起了偽裝,籠罩在兜帽陰影下的冰冷面容。

  下一秒,塞繆爾掐住弗雷的脖子就把弗雷摜到了店舖旁邊的小巷子裡。

  弗雷的帽子落在了街邊,弗雷本人重重撞在牆上,發出痛苦的聲音。

  可他依舊死死抓著手裡的胸針,直到塞繆爾掰斷他的手指,將那枚胸針從他手裡奪走。

  「真偽之石。」

  光線昏暗且氣味難聞的小巷子裡,塞繆爾舉著那枚胸針,慣用的柔軟語氣蕩然無存。

  他拉長了語調,話音中多出幾分平時沒有的深不可測與高高在上的傲慢:「讓我想想該怎麼對你,看在你還有利用價值的份上……」

  塞繆爾話沒說完,巷子外面傳來了一道女聲:「弗雷!!」

  正是一大早就入城,上午購物逛街,下午去參加城內貴婦茶話會的索菲婭。

  索菲婭在馬車上看到弗雷時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因為下一秒弗雷就不見了蹤影。但出於謹慎,她還是叫停馬車,帶著弗加洛走到路邊,這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就是弗雷,之所以突然不見蹤影,是有人在一瞬間把弗雷帶進了小巷子裡。

  弗加洛在索菲婭開口的同時就閃身到了塞繆爾身後,併攏的五指像一柄長劍,狠狠朝塞繆爾後心刺去,可塞繆爾比他更快,一下就帶著弗雷飛到了上空。

  「你運氣是真不錯。」塞繆爾掐著弗雷的脖子,正感嘆著,他聽到翅膀煽動的聲音,抬頭才發現他四週圍了五個展開黑色羽翼的魔族。

  阿斯莫德把索菲婭當寶貝看待,自然不會讓她只帶一個弗加洛出門。

  這可是單兵戰力最強的魔族啊。

  塞繆爾沉下臉,如果是原來的他,怎麼可能因為眼前這區區幾個魔族感到棘手。

  如果是原來的他,如果是原來的他……塞繆爾心情糟糕地念了句什麼,魔族們被定住了幾秒,也就是這幾秒,塞繆爾抓住弗雷的頭髮,強迫奄奄一息的弗雷看著自己的眼睛,給他下了一個催眠,讓他忘記剛才發生的事情。

  等魔族們恢復行動能力,塞繆爾已經憑空消失,只剩弗雷從高空墜落,被鳥形魔族尼菲克斯接住。

  魔族們根本看不出塞繆爾是從哪裡逃走的,自然也就沒有去追,並趕在被人發現之前,隱藏起了自己的翅膀。尼菲克斯也在落地後收起翅膀,確定看不出魔族特徵,才抱著昏迷的弗雷走出巷子。

  ……

  一路戴著兜帽遮掩面容的塞繆爾趕回旅館,一個大範圍催眠下去,再沒人記得他曾來過這裡。

  塞繆爾能保證在自己這具身體崩潰死亡之前,不會有任何人解開他的催眠,他還是塞繆爾,魔武第一學院的魔咒課老師,弗雷的知心好友,他的計畫還能進行下去。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這具身體死後,弗雷想起今天的一切,就會發現塞繆爾的真面目。

  原本他還想安排那具名叫亞伯的新身體成為塞繆爾的兒子,現在怕是得另做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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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9 00:28:1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就像塞繆爾評價的那樣,弗雷運氣不錯。

  不僅在遭遇危險之際撞見熟人,這個熟人還是人族與天族的混血索菲婭。

  眾所周知,天族擅長治癒。

  所以當城堡那邊聯繫上同樣在德菲克特城的索菲婭時,弗雷已經從昏迷中醒來,那個穿著黑色外套頭戴兜帽的男人沒有傷及弗雷的性命,但他讓弗雷忘了從飾品店出來以後的記憶,還搶走了弗雷從飾品店購買來的真偽之石。

  「所以,我被人打劫了?」回到城堡後,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麼的弗雷對自己的遭遇進行了猜測。

  另一邊,索菲婭安撫似的摸了摸阿斯莫德的腦袋,順帶推翻弗雷的猜測:「可你好像認識那個人。」

  在馬車上對弗雷進行治療時,索菲婭讓僕從到附近的店舖裡問過,沒多少人注意到街上發生的事情,只有飾品店的老闆,因為弗雷光顧過他的店舖,還從他這裡高價購買了胸針,所以他有特別留意,親眼看到弗雷走出店舖後很快就遇到了那個帶兜帽的黑衣男人。

  兩人顯然是認識的,弗雷還和他說了會兒話。

  就是不知道具體說了什麼,對方會突然暴起將弗雷掐進巷子裡。

  柳聽風和古爾薇格連夜去了趟德菲克特城,打算用回溯魔法弄清事情的經過,為了避免被人看見當時出手搭救弗雷的魔族,她們還聯繫了德菲克特城的城主,想請他先封鎖街道。

  城主非常配合,可就在他派執法官清空街道和住宅,對附近進行封鎖時,那條街上發生了原因不明的元素爆炸。

  整條街的建築都受到了牽連,空氣中的魔法元素被爆炸徹底攪亂,根本無法再回溯現場。

  好在街上的人都被提前清走,因此沒有造成居民傷亡。

  古爾薇格站在已成廢墟的飾品店門口,看著玻璃破碎被燒得焦黑的櫥窗,她懷疑這場爆炸不是巧合:「有沒有可能是襲擊弗雷的那個人幹的,他看到我們疏散人群封鎖街道,猜到我們要做什麼,就用了這樣的辦法來掩蓋自己的身份。」

  柳聽風:「你的意思是,那個人跟蹤了我們,可我們卻沒發現?」

  要真這樣,那人得是什麼水平?

  ……

  弗雷的失憶跟林灼的失憶不同。

  林灼是記憶被奪走,弗雷是遭到催眠。

  前者是記憶沒了,腦子一片空白,後者是記憶還在,但被封存於腦海,能依稀感覺到那段記憶的存在,卻怎麼也想不起具體的畫面。

  弗雷很難受,他想知道自己到底經歷了什麼,可一看見來向自己討要銅幣的林灼,他就將這份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拋到了腦後。

  他把銅幣歸還給林灼,並跟她道歉:「對不起,我不該隨便亂碰你的東西。」

  雖然在索菲婭的描述中,他為這次手欠付出了足夠多的代價,被掐個半死從半空扔下不說,手指還被人給掰斷了。

  但因為想不起當時的情況,醒來後索菲婭又已經替他治療好了脖子和手指,所以他也沒臉在林灼面前表示自己已經嘗到了苦果,甚至有些遺憾這趟沒能把真偽之石帶回來送給林灼,好歹算個賠禮。

  一旁的伊露麗早在弗雷不見後就跟林灼說過話,得知弗雷被傳送去德菲克特城,伊露麗明明很擔心,卻還是安慰林灼,說這一切與她無關,還說弗雷一定會平安回來。

  他們對林灼的態度都很小心翼翼,跟阿斯莫德描述中的她的父母完全不一樣。

  林灼拿回自己的銅幣,指腹按在凹陷的傳送陣紋路上,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像對待阿斯莫德那樣,普普通通地應了一聲,表示自己聽到了。

  弗雷和伊露麗還有很多話想跟林灼說,可面對失憶的林灼,他們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林灼沒他們那麼糾結,拿回銅幣就想走人——她書還沒看完呢。

  林灼拉著阿比斯離開,伊露麗和弗雷連忙叫住她:「林灼!」

  林灼停下腳步,一臉疑惑地回頭望向他們。

  弗雷:「我、我想說,我們明天能來找你嗎?」

  伊露麗在他身邊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對,你不是在重學基礎嗎?我也可以教你。所以能不能……」

  他們忐忑而又緊張地看著林灼。

  林灼沒有說可以,也沒有說不可以,而是反過來問他們:「你們已經知道未來的你們為什麼會討厭我了嗎?」

  不,他們還不知道。

  林灼從他們的表情中看到了答案,接著道:「那就等知道了再說吧,別一廂情願地對我好,等發現我不值得,又開始像未來的你們那樣恨我。」

  經過這幾天的瞭解,林灼已經明白失憶前的自己有多厭惡他們,林灼雖然沒有記憶,無法共情失憶前的自己,但也不想在這種情況下接受他們的特殊對待,更不想和他們過多糾纏。

  於是林灼想出了這樣的藉口。

  如果他們知道了原因還是想對她好,而那時的她還是沒有恢復記憶,她就再找別的理由。

  林灼發現這對她來講並不難,就像偽裝懵懂一樣,信手拈來。

  弗雷和伊露麗都是有主見的人,他們聽了林灼的話,沒有馬上放棄,但也沒有再去騷擾林灼,而是好好進行了一番思考,弗雷和伊露麗都覺得自己不會變成林灼記憶裡的模樣。

  可弗雷已經對自己產生了質疑,這種質疑並不針對某件事或某個決定,而是他無法再理直氣壯地讚同自己所想的一切,他現在覺得自己做什麼都有可能是錯的,都有可能和以前一樣,給自己和別人帶來麻煩,這讓他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至於伊露麗,她堅定無論原因是什麼,她都不會、也不該像未來的自己那樣厭惡林灼。

  但林灼的話語讓她意識到林灼並不信任他們。

  與其說空話逼迫林灼相信,導致林灼反感,不如讓時間來證明一切。

  最後他們都打消了刻意去找林灼的念頭,並被留在德菲克特城幫助重建街道的古爾薇格佈置了一大堆作業。

  不得不說古爾薇格這招幹得漂亮,弗雷和伊露麗被天降的作業淹沒,一下子就顧不上傷感糾結,更沒心思出爾反爾去找林灼。

  不過也是從那天起,弗雷經常做噩夢。

  夢中他總是會看到那枚被搶走的胸針,鑲嵌在胸針上的真偽之石散發著詭異而不詳的紅色。

  他不明白那意味著什麼,而且每次他都會伸手握住胸針,寶石冰涼的觸感落入掌心,畫面開始不斷閃爍,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帶著兜帽的男人,可他怎麼都看不清男人的臉,只能看到一雙隱藏在兜帽陰影下的陰鷙的眼睛,直到最後他捂著胸針的手指被掰斷,他在劇痛中驚醒,完好的手指陣陣發麻,彷彿又被人掰斷了一回。

  五天後的夜裡,又一次被噩夢驚醒的弗雷正要認命喝下放在床櫃上的安眠藥劑,忽然看見窗外有光閃過,他掀開被子下床走到窗戶邊,看見一輛馬車在空中拐彎,朝城堡另一邊駛去。

  馬車上掛著兩盞燈,弗雷藉著燈光看清了馬車上那人的臉,隨手抓上件外套就跑出了房間。

  他步履匆匆跑到樓下,正好撞見他的爸爸克洛里斯提著一個小手提箱從城堡外面進來。

  風塵僕僕的精靈公爵發現了弗雷,還沒開口,弗雷就先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克洛里斯拍拍他的背:「這麼晚還沒睡?」

  弗雷沒好意思說自己做噩夢,隨口回了句「睡不著」然後問他:「吸血蝶的標本帶回來了嗎?」

  克洛里斯打開自己帶回來的手提箱,手提箱裡裝著一個玻璃相框,相框內是一隻栩栩如生的黑色蝴蝶。

  蝴蝶的翅膀上有血管一樣的紋路,紋路泛著紅色的螢光,看起來神秘又詭美。

  吸血蝶只有在吸血的時候才會變成這樣,不吸血時那些血管一樣的紋路不會發光,是暗淡的青綠色。

  為了把標本維持在最好看的狀態,製作標本的人用了很多藥劑和魔法,因此誰也無法保證吸血蝶的標本能跟活的吸血蝶一樣,成為製造藥水的材料。

  柳聽風和古爾薇格這個時間還在研究筆記,克洛里斯帶著標本和弗雷去見她們。

  一進房間,他先是好好地抱了抱幾天不見的妻子,接著把標本拿出來,三人湊一塊,圍著標本討論了將近一個多小時。

  弗雷在一旁安靜地待著,努力跟上他們討論的思路。

  然而越想跟上,他就越是跟不上,喜悅慢慢淡去,油然而生一股「我果然很廢物」的自厭情緒。

  沮喪的弗雷沒發現,他的父親看了他一眼,又跟他的母親交換了一個眼神。

  待討論告一段落,克洛里斯提出要送弗雷回臥室,不顧弗雷的反對,硬把弗雷拎出了房間。

  弗雷很生氣,他再三跟克洛里斯強調,說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熬一次夜根本算不了什麼,就算非要回去睡覺,他也能自己回去,不需要克洛里斯專門送他。

  克洛里斯聽而不聞,卻也沒真把弗雷帶回臥室,而是把弗雷帶上了城堡最高處的瞭望台。

  弗雷吹著夜風,看著頭頂那片空曠到令人心生畏懼的星空,問克洛里斯:「你把我帶這做什麼?」

  克洛里斯往後靠在瞭望台的圍欄上,反問弗雷:「要我給你一面鏡子,讓你看看你現在的模樣嗎?」

  弗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問:「我怎麼了?」

  克洛里斯:「這話該我問你。」

  弗雷頓住,過了好一會兒才放下手:「我現在看起來是不是很糟糕?」

  克洛里斯:「非常糟糕。」

  弗雷深呼吸,長長嘆出一口氣:「我就知道,難怪這幾天媽媽總會把我叫去陪她一塊用餐。」

  「我讓她擔心了。」弗雷低下頭。

  克洛里斯:「我也很擔心。」

  弗雷的頭又低了幾分:「對不起。」

  「這聲道歉可以往後放放。」克洛里斯說:「你應該清楚,我沒你媽媽那麼好耐心,也做不到每天抽時間陪你,等你對我敞開心扉,我只會不那麼委婉體貼地問你——到底怎麼了?」

  弗雷迎著風走到克洛里斯身邊,往欄杆上一趴,像隻受挫的鼴鼠,想了半天才回答:「我也不知道。」

  高處的風吹亂他那頭本就不怎麼打理的金色短髮,他說:「我最近一直在做噩夢,但那還好,我相信我能克服恐懼,說不定還能想起點什麼。」

  「我只是……不明白怎樣做才是對的,我原來一直覺得無所謂,比起磨磨唧唧地思考,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會更加痛快,反正結果差不到哪去。」

  弗雷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地分析過自己,開頭還有些詞不達意,慢慢地措辭就流暢了起來:「可最近我才發現,結果之所以會好,不是因為我總能做出對的選擇,而是因為有你們在替我收拾爛攤子。」

  「林灼的記憶裡,你們不在了——我一開始甚至沒發現這點,還以為你只是把爵位扔給我,和媽媽度假去了,後來伊露麗告訴我我才發現自己有多蠢,而沒有你們,我把未來過得一團糟,最重要的是我傷害了林灼,我的……女兒。」

  克洛里斯:「那你準備怎麼辦?」

  克洛里斯的提問讓弗雷沉默了許久。

  許久後,他回答克洛里斯:「我想成為你們的依靠,而不是只能依靠你們。」

  克洛里斯臉上露出了笑容,抬手在弗雷頭上一頓揉搓:「長大了。」

  弗雷在克洛里斯手下掙扎:「我本來就已經成年了。」

  克洛里斯:「我指的不是年齡。」

  克洛里斯很感慨,原本該由父母雙亡帶給他的成長,如今變成了林灼的記憶對他的影響。

  不過他還是希望弗雷能對自己自信一點,於是他告訴弗雷,按照原本的命運,柳聽風會因為沒有雷龍龍骨而死,他也將隨柳聽風而去。

  弗雷不停地眨著眼睛,試圖抑制住眼睛裡的淚水,卻沒法阻止聲音染上沙啞:「所以林灼救了媽媽,也救了你。」

  「對,但我想說的不止這個。」克洛里斯告訴弗雷:「你在被我拋棄後,擔下了本該屬於我的責任,你也替我收拾了一回爛攤子,這很難,但是你做到了,所以你沒有你想的那麼差。」

  弗雷終於還是忍不住側過身,背對他爸,抬手把丟人的眼淚給擦了。

  等情緒穩定,弗雷轉回身,對他的父親說:「我還是覺得他做得不好,他沒有保護好林灼,就像你們保護我那樣。所以我不會像他,我只會比他好一百倍一萬倍。」

  他,林灼記憶裡的那個的弗雷。

  克洛里斯笑笑:「我拭目以待。」

  ……

  父子夜談後的第二天早上,阿比斯來到林灼的房間,發現林灼還沒睡醒,趴在床上,腦袋下面墊了本名叫《時空猜想》的書,顯然是又不聽話,趁他回到隔壁房間後偷偷在床上看了大半宿。

  同樣一夜未眠的古爾薇格踩在凳子上,把柳聽風花了一夜從吸血蝶翅膀上提取出來的紅色萃取液滴進溶劑,紅色的萃取液落進溶劑的瞬間化作青綠色,意味著即便製成標本,這隻吸血蝶依舊具備製作藥水所需的特性。

  這一來藥水的製作就只剩下最後幾步,如果沒有意外,最遲後天就能拿出第一份成品。

  樓下花園裡,天氣晴朗,明媚陽光下的城堡猶如童話一般,索菲婭坐在遮陽傘下,伴著鳥語花香,看自己女兒從學校寄來的信件,為女兒的童言童語勾起唇角。

  遠處的倉庫內,弗雷牽起伊露麗的手,在克洛里斯與阿斯莫德的注視下,一起進入林灼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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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如潮水一般迎面撲來,徹底打蒙了剛進入記憶的弗雷和伊露麗。

  環顧四週,他們發現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是某個決鬥場的觀眾席,目之所及到處都是人,他們這半邊的觀眾都穿著同色系的衣服,臉上還畫著不知道誰的姓名縮寫,揮舞著手中的小旗子用力朝決鬥場中央嘶吼咆哮,就連微涼的空氣也因這可怕的狂熱氣氛染上了燥意,燒得人熱血沸騰。

  決鬥場上空沒有頂棚,大白天的就有慶祝的煙花炸響,還有七彩的噴霧和飛舞落下的彩紙與色彩斑斕的飄帶。

  巨大的飛船從決鬥場上空的噴霧中緩緩駛過,飛船下方的廣告屏上出現了幾個獸族少女露著耳朵和尾巴唱跳的影像以及巨大的字幕,寫著幾個女孩演出的時間和地點。

  弗雷和伊露麗仰著頭,表情要多呆有多呆。

  之前他們只去過孤兒院和學校,此外就是林灼改名的市政大廳。

  這仨地方限制太多,即便出現了百年前沒有的物件或裝置,他們最多感慨一句時代更迭,從沒像現在這樣,被百年後的繁華驚得說不出話。

  他們無法確定這裡是哪,只能先找這段記憶的主人林灼。

  這很難,因為人太多了,他們廢了好大的勁兒才在觀眾席上找到她。

  她沒有穿孤兒院統一的制服,也沒穿學校的校服,而是一身舊舊的白色襯衣加淺棕色背帶短褲,頭上還戴著一頂報童帽,將頭髮都藏在裡面,看起來像一個清秀爽利的男孩子。

  她懷裡抱著一桶爆米花,周圍人都在興奮吶喊,就她背靠著椅子一顆接一顆地啃爆米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眼下的林灼看起來還未成年,弗雷和伊露麗不明白她怎麼會在這,直到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找來,越過人群對林灼說了幾句話,林灼才起身,跟西裝男一塊離開觀眾席。

  弗雷和伊露麗連忙跟上,等他們走到沒什麼人的員工通道,歡呼聲隔絕在門外,他們的耳朵終於得救,也終於聽到了林灼和西裝男的對話內容——

  「大概就是這樣,只要您能接下這份工作,我的主人願意通過傭兵公會再一次僱傭您,不過這次是長期護衛,平日裡只需要負責漢娜大小姐的安全即可,酬勞是之前的五倍。」

  林灼還抱著那桶爆米花,問西裝男:「假期怎麼算?」

  「沒有假期,需要您一直在漢娜大小姐身邊,且至少待夠一年,這一年裡您無權主動離開,除非漢娜大小姐對您感到不滿意,由我們這邊將您辭退。」

  高昂的佣金,簡單的工作內容,以此為基礎新增些許要求這並不過分。

  如果林灼真是傭兵公會裡的一員,恐怕很難拒絕這份工作,可惜她不是,她那枚傭兵公會的徽章是從孤兒院某位修女那偷偷拿來的,而她本人不僅未成年,還是學校裡的學生,不過趁著假期,冒名頂替跑來賺點外快罷了。

  所以短期的僱傭可以,長期不行,她還得回去上課。

  林灼拒絕了這份工作邀請,理由是她還沒玩夠,不想那麼快找長期工作。

  西裝男也記得林灼向公會提交的意向表上註明了只接短期任務,但為了給他的主人一個滿意的交代,他又勸了林灼半天,直到林灼面露不耐,他才踩著林灼的忍耐底線停下。

  並表示:「我很遺憾,如果日後有這方面的意願,希望您能率先來找我們。」

  林灼:「當然。」

  西裝男:「那就不打擾了,祝您在狂歡之城玩得愉快。」

  林灼收下了這份祝福,也沒回觀眾席,而是抱著還沒吃完的爆米花,離開了決鬥場。

  弗雷和伊露麗帶著滿心的疑問,跟著林灼穿過熱鬧的街道,來到了一家小旅館。

  旅館一樓是餐廳,裡頭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一個漂亮的魔族女人看到林灼,朝她打了聲招呼:「嘿!林灼!去哪玩了?」

  林灼向那魔族走去:「剛從決鬥場回來。」

  和魔族一塊的人魚小姐雖然不認識林灼,但並不妨礙她眼睛一亮,追問道:「決鬥場?是去看魔女卡洛琳的學生和天族尤麗佳的對決了嗎?」

  林灼:「嗯。」

  人魚小姐:「真的假的!你居然能搶到這一局的門票,太幸運了吧!」

  同桌的男性獸族:「這有什麼的,又不是沒有轉播,不照樣能看到對決。」

  人魚小姐:「你懂個屁!現場看和轉播怎麼能一樣!」

  被懟的獸族嘖了一聲,問魔族:「所以這小不點誰啊,成年了嗎?」

  魔族似笑非笑道:「她叫林灼,精靈和侏儒的混血——她自己是這麼說的。」

  都是人精,一聽就明白林灼多半是未成年,個子還沒長開,只能撒謊說自己是侏儒混血,騙一騙僱主。

  不過他們都是出來混飯吃的,自有一股義氣在,除非有仇,不然不會去砸同行的飯碗。

  至於傭兵公會……公會徽章在黑市流通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要沒到打嚴期,又不妨礙他們抽取部分佣金,他們就不會管太多。

  魔族跟林灼很熟,他邀請林灼和他們一塊,林灼也沒拒絕。

  弗雷和伊露麗在一旁看著,發現林灼的表現跟在同學面前有些不同,少了幾分溫柔和藹,多了幾分隨心所欲,三兩下就跟剛認識的人魚小姐以及獸族混成了朋友,還和他們打起了牌。

  通過他們和林灼的對話,弗雷跟伊露麗勉強弄清了眼下的情況——

  林灼沒有輟學,這會兒正值假期,林灼通過一單護送任務,和魔族以及商隊一起把一位富商家的大小姐從帝都送到了狂歡之城。

  之前他們跟隨林灼的記憶上過幾堂百年後的地理課,知道他們的國家「阿斯加德」被更名為「尤加特希拉」。

  尤加特希拉長年對外擴充領土,因此就連由獸族統治的國家——瑪爾施也成了尤加特希拉的國土之一,瑪爾施的著名旅遊景點狂歡之城,自然就從「國外」變成了「國內」。

  沒有了國界限制,林灼要想借助傭兵公會來到這裡並不難。

  因為路上表現不錯,又是女孩子,富商就起了長期僱傭林灼來保護他女兒的念頭,可惜被林灼拒絕了。

  「五倍的酬金,是我我就去了。」獸族為林灼感到不值。

  人魚小姐偷瞄了一眼獸族的牌,隨口道:「可惜人只要小林灼,你一個臭烘烘的獸族男,就算倒貼人都不要你。」

  「嘿!不帶人身攻擊的!」獸族向人魚小姐發起抗議。

  人魚小姐打出一張牌:「我只是陳述事實。」

  獸族和人魚在那吵吵鬧鬧,魔族也不勸和,小聲問林灼:「要開學了?」

  林灼一邊算牌,一邊吃爆米花:「還有半個月。」

  「去掉回程的時間,你還剩下五天,機會難得,要去賭場開開眼嗎?」魔族從林灼那抓了一把爆米花。

  林灼:「進不去。」

  她可是未成年,傭兵公會的任務只能讓她混進狂歡之城,其他地方她還是得用自己的身份證明。

  「那有什麼的,我帶你進去不就行了。」魔族發現林灼帶來的爆米花還挺好吃,想再多抓一把,結果被林灼躲開了,魔族嘟囔:「別這麼小氣。」

  林灼涼涼地瞥了她一眼:「但凡這桌上有一個蘋果,這一桶給你都沒問題。」

  魔族看了眼桌角的下酒菜,除了肉還是肉,油水豐潤,不像林灼那桶用玉米、椰子油和焦糖做出來的爆米花,雖然香甜,卻沒有吃肉的充盈感。

  魔族的不滿立馬轉換成了同情:「都混血了,卻還是精靈胃,真慘。」

  弗雷愣住:這個時候的林灼,還不能吃肉?

  林灼卻不覺得自己慘,因為是精靈體質,肉在她眼裡根本沒有吸引力,就是出門在外不太方便,畢竟全大陸也就精靈一個種族只能吃素,而精靈大多出身不凡,像小旅館這樣的地方,當然不會專門為精靈開闢素食菜單,最多提供水果和果汁,但會比到外面水果攤上買要貴一些,所以除了冤大頭,基本不會有人在這點水果。

  四人在小旅館吃吃喝喝打打牌,林灼拿出平時計算魔法陣星組排列的算術能力,打到最後獸族和人魚小姐都找藉口跑了,魔族也表示:「你這手進了賭場看看就好,千萬別玩上癮,當心走不掉。」

  林灼點頭,記下魔族的忠告。

  夜幕籠罩下的狂歡之城比白天更加熱鬧。

  魔族領著林灼進了城內最大的賭場,還在入口那給林灼挑了個可可愛愛的兔子面具。

  「侏儒族?什麼時候換口味了?」魔族交友眾多,進去後沒多久就遇到個打扮考究戴著單眼鏡片的人族青年,對方沒想到魔族敢把未成年帶進來,下意識認為林灼是侏儒族,外貌看著嬌小,實際已經成年。

  魔族攬著林灼的肩膀:「別亂說,這是我妹妹。」

  「妹妹?」誤會了林灼性別的青年立刻就收起了那副不陰不陽的腔調,熱切地跟林灼打了聲招呼。

  之後魔族帶著青年去玩了兩把,這期間倆人眉來眼去勾出火花,就把林灼一個人扔下跑了。

  伊露麗氣得不行,正確來講,從林灼要進賭場開始她的心情就沒好過,萬分不情願讓還沒成年的林灼來這種危險的地方。

  看到魔族丟下林灼自己去快活,伊露麗只盼著林灼能快點厭倦這裡,儘早回旅館休息。

  可惜林灼並未如她所願馬上離開,而是在賭場裡逛了起來。

  魔族真就是帶她來長見識的,因此一個籌碼都沒給林灼,林灼也沒自己去換,而是站在一邊認真研究各式各樣的玩法,觀察賭桌上的老手如何通過技巧與演技,碾壓那些純憑運氣就想一夜暴富的賭徒。

  等她把賭場裡的各種玩法都觀察了個遍,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個身材肥碩的中年男人態度恭敬地領著一個身穿黑色風衣的黑髮男人向她走來,最後與她擦肩而過。

  林灼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黑髮男人身上,男人個子很高,短髮微捲,臉上戴的面具也不像是賭場入口統一提供的款式,更像是專門制定的,完全遮住了男人的左眼,而露出的右眼,是像鬼火一樣的靛色。

  高挑的鼻樑,淡漠的薄唇,冰冷疏離的神態與氣場……

  林灼停下腳步,回頭望向黑髮男人高挑的背影,直到他被帶上二樓,林灼才慢慢收回自己的視線。

  記憶裡的林灼不知道黑髮男人是誰,甚至沒幾年就忘了在賭場的驚鴻一瞥,可觀看林灼記憶的弗雷卻好像認出來了那人的身份——

  「阿比斯?」

  弗雷不太確定,因為面具遮住了黑髮男人的上半張臉,而且他給人的感覺也和現在的阿比斯不太一樣,更加成熟且具有壓迫感,這種壓迫感並非刻意的震懾,而是他的存在本身就讓人難以輕視,因此即便是隔著記憶,弗雷和伊露麗還是在男人出現時,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收回視線的林灼繼續往出口走去,沒人知道她想起了魔族和她一塊做任務守夜時,曾在篝火邊問過她,有沒有在學校早戀。

  她說沒有,沒時間,她想學的東西太多了,偶爾看到有小情侶在鏡湖邊散步,她都會疑惑他們到底哪來的時間這麼悠閒,簡直不可思議,要能把時間分她一點就好了。

  魔族:「……有沒有可能,你才是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那個?」

  林灼:「?」

  魔族:「算了,不談戀愛也好,特別是校園裡的戀愛,虛無縹緲,天真又幼稚。」

  林灼對這個話題興致缺缺,總覺得「你喜歡什麼類型」這個問題比「你畢業以後想幹什麼」還要令人感到為難。

  不過現在魔族要是問她喜歡什麼類型,她大概知道怎麼回答了。

  林灼正要從門口出去,倆剛戴上面具的獸族就衝進來,把出神的林灼撞倒在了地上。

  「噢,對不起!你還好麼?」

  那倆獸族不僅身高體型相似,就連聲音也一模一樣,說起話來異口同聲,簡直像一個人。

  他們一左一右在林灼面前彎下腰,一起向林灼伸出自己的手。

  林灼抬頭,確定這倆是一對雙胞胎。

  又一次遇到熟人的弗雷則喊出了這對雙胞胎的名字:「卡斯特?波魯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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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9 00:28:4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記憶裡的林灼還不知道眼前這對雙胞胎是她父親的摯友,她拒絕了雙胞胎的幫助,自己從地上站了起來。

  「好吧。」被拒絕的雙胞胎半點不覺得尷尬,他們收回手,默契地朝不同的方向掃了一圈,接著一同伸手摁住想要離開的林灼,問她:「你有沒有看到一個亡靈?」

  被一左一右摁住肩膀的林灼:「……亡靈?」

  「對。」他們對著林灼一通比劃:「大概這麼高,穿著風衣,看起來很不好惹。」

  「如果你見過,一定會有印象,哦還有,他只露出一隻眼睛,就像我們偉大的巴德爾大帝一樣,所以……」

  「你有看到他嗎?」雙胞胎你一言我一語,最後又一次異口同聲,詢問林灼。

  林灼抬手,指向他們身後:「二樓。」

  「謝謝!」雙胞胎非常誠摯地對林灼表達了感謝,馬不停蹄地朝遠處的樓梯走去。

  林灼沒太在意他們,轉身離開了賭場。

  可就在她將面具還給賭場的工作人員時,本該追隨目標上二樓的雙胞胎被人像麻袋一樣扔了出來。

  這樣的場景經常在賭場門口發生,多的是賭徒輸光了錢就想鬧事,路人都見怪不怪,甚至懶得停下腳步浪費自己的時間來圍觀看熱鬧。

  林灼也沒有停下,但她好心地解開了雙胞胎身上的束縛咒,讓雙胞胎不至於在街邊躺一夜。

  因為她知道雙胞胎不是玩不起的賭徒,他們只是進去找人,而那個人多半跟賭場老闆有點關係,所以他們才會被趕出來。

  弗雷摀住自己的眼睛,為自己那倆兄弟感到丟臉。

  雙胞胎的臉皮就比百年前的弗雷厚多了,他們無視周圍的目光,罵罵咧咧從地上起來——

  「他還是這麼討人厭,一點沒變。」

  「誰說不是呢,我懷疑他早就發現我們了,只是沒表現出來而已。」

  「所以我們為什麼要把時間花在他身上?」

  「不是你說他出現在這裡很可疑的嗎?」

  「好吧我想起來了,難道你覺得他出現在這裡很正常?」

  「當然不。」

  亡靈法師阿比斯的名頭在最近幾十年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破解了諸神時代遺留下的十三座七星魔法塔,不僅慷慨地將魔法塔內留存的資料與古籍全部捐給國家圖書館,並在學術方面有著令人驚嘆的卓越貢獻。

  然而他拒絕了國家給他頒發的勛章和榮耀,更不曾留下任何影像資料,學校裡也沒有他的照片,所以走在街上能認出他的人並不多,也就只有他曾經的同學和老師知道他究竟長什麼模樣。

  雙胞胎就不同了,他們不僅記得阿比斯的樣貌,還記得阿比斯的性格,打死他們都不信阿比斯會來狂歡之城尋歡作樂。

  他來這,肯定有什麼目的。

  兄弟倆幫對方拍了拍身上的灰,對視一眼後決定——

  放棄探查。

  他們倆本就是來狂歡之城玩的,遇到阿比斯純屬意外,只因為那該死的好奇心,所以才會跟過來看看阿比斯到這做什麼。

  眼下吃了教訓,他們又不像弗雷那樣性格倔強,當然是知難而退。

  在哪跌倒就在哪躺下的雙胞胎乾脆俐落地把阿比斯拋到腦後,隨即追上走遠的林灼:「嘿,剛才謝謝你!」

  林灼腳步不停,問:「還有事嗎?」

  雙胞胎沒回答上來,他們看到林灼摘下面具後的臉,一塊愣住了。

  林灼疑惑地挑了挑眉,他們才回過神,表現得有點遲疑。

  哥哥卡斯特:「你……你的眼睛很像我們的一個朋友。」

  弟弟波魯克斯:「你這張臉我也好像在哪見過。」

  卡斯特很有自知之明:「得了吧,東方人的面孔在我們眼裡都長一個樣。」

  看到這,伊露麗感到奇怪:「他們沒見過公爵夫人?」

  弗雷顯得有些無力:「見過,但他們對東方人的面孔有些臉盲。」

  因此感到熟悉又不太確定,只能說林灼的眼睛像他。

  雙胞胎隱瞞貴族姓氏,向林灼報上了自己的名字,並問林灼:「你叫什麼。」

  不止一次從學校老師口中聽到這兩個名字的林灼沉默了幾秒,回答說:「我叫林灼。」

  雙胞胎鬆了口氣:還好不叫貝利爾。

  雙胞胎的性格非常獸族,僅僅因為林灼幫過他們,他們就想跟林灼交朋友,而林灼也因為他們可能是自己父親的朋友,默許了他們的接近。

  「你要去哪?」雙胞胎問林灼。

  林灼:「我餓了,去買點水果。」

  可大晚上的,水果攤子早就收了,林灼正猶豫要不要回旅館,又擔心旅館的水果又貴又不新鮮。

  「這有什麼難的。」瞭解到林灼的苦惱,雙胞胎帶林灼去了一座正在舉辦舞會的宅邸,無聊的有錢人最喜歡舉辦舞會,雙胞胎拿出貴族的派頭,即便連張請帖也沒有,還是成功帶著林灼混了進去。

  「新鮮的水果。」卡斯特把一隻紅通通的蘋果放在林灼手中。

  「還不用花錢。」波魯克斯則替林灼端來一杯果汁。

  林灼:「……」

  弗雷:「……挺好。」

  「好什麼!」伊露麗氣得跺腳:「他們的膽子比在學校還大,林灼會被他們帶壞的!!」

  然而無論伊露麗有多擔心,都無法阻止雙胞胎教林灼如何偽裝成他們的妹妹,糊弄晚會上的貴族與富豪。

  期間也有人懷疑過他們,因為林灼的打扮實在太男孩子氣了,與舞會上的貴族小小姐們格格不入。

  卡斯特:「別這麼落伍,還有人不知道這是帝都最流行的款式嗎?」

  波魯克斯:「想想幾十年前,女士們不也流行起了褲裝?時尚是個圈,週而復始,我早就看透了。」

  因為雙胞胎的態度過於老練篤定,且言談間透露出對帝都上流社會的熟悉,所以來參加舞會的人們紛紛帶上濾鏡,越看越覺得林灼那一身少年打扮有意思,就連帶點陳舊的襯衣,在他們看來也像是故意做舊,好突顯古樸的韻味。

  過分好學的林灼:……學到了。

  林灼吃東西的時候,雙胞胎還去邀請女士跳舞,熱情大膽的舞姿讓他們成為了舞會的焦點,直到林灼說自己吃飽了,他們才帶著林灼開溜。

  卡斯特在舞會上喝了點酒,情緒也被舞曲調動,樂得不行,還回頭沖林灼說:「太有意思了,這種把戲真是百玩不厭,對吧弗雷?」

  林灼和觀看記憶的弗雷都驚了一下,至於卡斯特,他在看清林灼後才意識到自己誤把林灼當成了學生時代形影不離的好友,連忙跟林灼道了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的眼睛太像他了,就是我之前說過的那個朋友。」卡斯特回憶起從前,忽然變得有些低落。

  波魯克斯能理解哥哥,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和弗雷一塊了,自從畢業以後,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雖然他們家始終選擇站在精靈公爵這邊,也給弗雷提供了不少幫助,可兩個不需要承擔家業的貴族少爺,跟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布萊特家族的公爵大人,終究是不一樣的。

  公爵大人不可能拋下家族責任與榮耀,和他們一樣周遊大陸,到處冒險——哪怕他們曾經約好了,畢業後要到處旅遊玩個痛快。

  卡斯特的口誤讓林灼徹底確定,眼前的獸族雙胞胎,就是她父親從小便認識的摯友。

  如果是他們,一定知道些什麼。

  林灼始終沒有放棄尋找父母厭惡自己的原因,可她不確定自己是否要懷抱著這樣的目的接近雙胞胎。

  彼時的林灼尚有底線,她的猶豫讓她沒能留下雙胞胎的聯繫方式,直到第二天早上,林灼起床下樓找吃的,樓梯走到一半就聽見了卡斯特和波魯克斯的聲音。

  林灼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果然在一樓餐廳看到了正在和老闆閒聊的雙胞胎。

  他們也看到了她,還扔給她一顆蘋果:「早!給你帶了點早餐。」

  旅店老闆埋怨雙胞胎外帶食物,雙胞胎嘻嘻哈哈,用強悍的社交能力讓老闆原諒了他們的行為。

  紅通通的蘋果上面還帶著清洗過的水珠,林灼沉默幾秒,然後張嘴,大口咬下。

  ——人都送上門來了,她也不好再拒絕。

  之後幾天雙胞胎一直帶著林灼,還認識了跟林灼關係不錯的魔族,並通過魔族得知林灼還未成年。

  林灼表面穩得不行,心裡慌得一批,幸好雙胞胎沒有識破她的身份,還很欣賞她的膽量與行動力。

  要知道他們學生時代幹得最出格的事情就是違反校規,和林灼比起來簡直就像過家家一樣,根本不值一提。

  後來雙胞胎在狂歡之城闖了禍,也是林灼用她的機敏救了他們。

  短短幾天,雙胞胎對林灼的好感就跟不要錢似的蹭蹭往上漲。

  林灼留在狂歡之城的最後一天,雙胞胎滿足林灼的心願,把她帶進了酒館。

  伊露麗看到這,額頭的青筋都快爆了,幸好雙胞胎知道分寸,沒讓林灼喝酒,而是給林灼點了杯果汁。

  於是在打個牌都能打出火藥味,充斥著野蠻與粗俗的酒館裡,出現了這樣一幕——一個半精靈小姑娘端坐在吧檯前,手裡端著滿滿一大杯果汁,一左一右站著兩個一模一樣的獸族雙子,一個在和漂亮的女性調情,一個在和人划拳拼酒。

  畫面一度很神奇。

  弗雷努力讓伊露麗平息怒火,還說雙胞胎要是知道林灼是他們的女兒,肯定不敢這麼做。

  伊露麗聽到這句話,突然就冷靜了下來,倒不是因為弗雷說的有道理,而是:「他們肯定敢——前提是我們沒有拋棄林灼。」

  如果他們沒有拋棄林灼,林灼一定從小就認識雙胞胎,並被無法無天的雙胞胎帶著學會如何挑戰規則,各種闖禍,讓弗雷像他的爸爸克洛里斯一樣,追在自己的孩子後頭收拾爛攤子。

  沒被拋棄的林灼說不定會成為比弗雷還要讓人頭疼的小孩,可惜,沒有如果。

  弗雷和伊露麗一起陷入了沉默。

  他們看著雙胞胎喝醉,以為林灼的酒館之旅會就此結束,卻沒想到,喝醉的雙胞胎在林灼面前提起了弗雷,以及塞繆爾。

  有關弗雷的內容無非就是遺憾,遺憾變故來得太快,讓曾經那個魯莽又桀驁的少年被迫成長,到最後只剩他們兄弟倆還在原地踏步,感覺就像是被丟下了一般。

  至於塞繆爾,他們說的可就多了。

  心善,倒霉,為了救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早早離世……

  「那孩子現在過得也不好,我真不懂這有什麼意義。」

  調酒師借工作便利來聽八卦,聽到這他實在忍不住,表達了一下自己的不解:「既然是用一條性命換回來的孩子,不更應該珍惜愛護嗎?」

  醉醺醺的卡斯特:「你不懂,那個孩子從一開始就不被期待,如果不是她的母親堅持要生下她……」

  林灼打斷他,追問:「他們為什麼不想要那個孩子?因為那個孩子是混血嗎?」

  壽命超過百年的種族都知道,百年前的西沃大陸,充斥著對黑暗生物和混血的偏見。

  林灼出生那會兒,這股偏見還未被徹底壓下去,所以林灼想過,父母討厭自己,會不會跟自己是混血有關。

  要知道精靈分「樹生」和「胎生」,精靈與異族通過胎生誕下的孩子,必然是混血,但要是將父母雙方的鮮血滴入生命樹上綻放的花中,那麼從生命樹的果實中誕生的孩子必將是精靈。

  克洛里斯和弗雷都是樹生,因此就算父母種族不同,他們倆依舊是純種的精靈。

  「當然不是,混血又怎樣,弗雷才不會在乎這個。」

  林灼:「那為什麼?」

  波魯克斯趴在桌上睡著了,徒留腦子不太清醒又特別能叨叨的卡斯特,他沒有察覺到林灼的急切,還一本正經地朝林灼揮了揮手:「不、這我可不能告訴你,這是秘密,我要是說出去,弗雷會殺了我的。」

  林灼就這樣被攔在了真相的大門外。

  等開學回到學校,她又通過學校的老師瞭解到塞繆爾不僅是個大好人,還總在弗雷最需要的時候給弗雷提供建議和鼓勵。

  可以說在克洛里斯去世後,塞繆爾就相當於弗雷的第二個父親,給予弗雷精神上的支援,一路陪著弗雷走出逆境。

  「就算這樣,塞繆爾的死也不該怪罪到林灼頭上。」弗雷堅持林灼是無辜的。

  伊露麗也覺得因此遷怒一個剛出生的嬰孩,過於離譜了。

  「況且……他憑什麼和我爸爸相提並論。」弗雷知道這麼說有些過分,他沒有經歷過失去父母的傷痛,也沒有體會過未來的自己所遭受的磨難,不該就這樣否認塞繆爾對自己的真心付出。

  可聽到別人把塞繆爾形容成他的第二個父親,他心裡格外彆扭,甚至有股說不出的憤怒。

  他不知道這股憤怒來自他被封印的記憶,還以為是因為他對未來的自己缺乏共情,加上塞繆爾的孩子奪走了本該屬於林灼的生活,所以他才會對曾經關係不錯的塞繆爾變得如此反感。

  就在弗雷和伊露麗以為這段記憶的後半程會集中在學校時,場景切換,又來到了林灼的假期。

  林灼跟雙胞胎交換了聯繫方式,每到假期,雙胞胎都會主動來找林灼,他們還跑去傭兵公會遞交入會申請,拿到了傭兵公會的徽章,和林灼繫結出任務。

  有了獸族雙胞胎的加入,林灼能挑選的任務種類比之前要多許多。

  危險係數也大大增加。

  幾年裡,他們一起去過地底熔岩城,去過荒蕪之地,去過龍島,去過永夜城,去過五星魔法塔,去過塞壬灣,去過毒瘴森林……

  他們曾被困在熔岩城最深處,絕望之際笑鬧著在對方的衣服上寫遺書,也曾在荒蕪之地失去方向,被元素爆炸炸傷昏迷的波魯克斯靠在走不動路的林灼身上,卡斯特則舉起衣服為他們倆遮擋風沙,等待夜晚降臨,好靠星辰識別方位。

  他們還撞上過龍島激進派暗殺保守派,外來的他們險些被當成替罪羔羊,幸好他們找到了證據,不僅證明了自己的清白,還獲得了龍族保守派送給他們的補償和謝禮。

  永夜城之旅則讓林灼進一步見識到了魔族的無底線和無節操,還有血族一流的魅惑本領,可惜見識不多,因為雙胞胎及時摀住了她的眼睛和耳朵,沒讓她看到或聽到舞台上公然出現的性愛表演。

  還有個血族大人物看上了林灼,想要對林灼進行初擁,讓林灼成為他的後裔。

  雙胞胎本想猜拳,讓輸掉的那個留下,假扮成林灼為他們爭取逃跑的時間,可林灼不願意讓他們冒險,最後林灼同血族打賭,驚險地贏了賭約,三人平安離開了永夜城。

  血族因此對林灼越發欣賞,還放話,只要林灼願意,隨時可以來永夜城找他,成為他的孩子。

  此外無論是五星魔法塔,還是塞壬灣,林灼和雙胞胎都有過驚險的遭遇。

  唯獨在毒瘴森林,他們沒有遇到任何麻煩,就連過去經常來毒瘴森林的嚮導也感到驚奇,說自己從未見過這麼和藹的毒瘴森林。

  雖然有過許多九死一生的經歷,但不能否認,這些記憶對林灼而言非常美好且值得珍惜。

  弗雷也很高興,因為雙胞胎,林灼開朗了許多。

  伊露麗則察覺到了異常:林灼和他們的關係這麼好,為什麼林灼回到過去後卻一點都沒表現出來?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就在林灼以為這樣的生活能一直下去時,雙胞胎突然不再跟林灼一起外出任務。

  他們找各種各樣的藉口,拒絕林灼,躲著林灼。

  弗雷和伊露麗心底升起不妙的預感,終於在林灼一個人跑人魚之淵做傭兵任務時,預感應驗了。

  林灼在女伯爵阿達拉的花園亭子裡看到了謊稱沒時間和她一塊的雙胞胎,雙胞胎吃下了能在海裡正常呼吸的藥,頸側因此長了鰓,神態看起來蔫蔫的。

  阿達拉問他們有什麼事,他們磨蹭半天才道明來意,說他們遇到了弗雷和伊露麗的女兒——貝利爾。

  阿達拉:「你們怎麼會遇到她?」

  卡斯特:「說來話長。」

  波魯克斯:「總之就是,我們在和她成為朋友後才發現她就是貝利爾。」

  阿達拉:「所以?」

  卡斯特很崩潰:「所以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們不想失去她,也不想失去弗雷。」

  波魯克斯和他哥一樣崩潰:「聽聽這有多荒唐,我們為什麼非要做這樣的選擇,他們明明是父女。」

  阿達拉嘗試幫助他們:「你們可以兩邊都瞞著。」

  卡斯特:「這就是問題所在——」

  波魯克斯:「弗雷知道了,還讓我們離她遠點。」

  一時間,三人都沒再出聲。

  糟糕的沉默在他們之間蔓延,比四週的海水更加讓人窒息。

  過了許久,阿達拉問他們:「所以你們的決定是?」

  卡斯特垂下眼:「我們最近一直躲著她。」

  波魯克斯也很難受:「她還年輕,未來的日子很長,還會遇到……遇到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但是弗雷……」

  卡斯特跟波魯克斯異口同聲道:「他現在能真心相待的朋友,只有我們了。」

  藏在花壇後面的林灼閉上了眼睛。

  她可以轉身離開,給彼此都留一個體面,但是她沒有,她從花壇後面走了出來。

  亭子裡的卡斯特和波魯克斯嚇壞了,他們想要解釋,卻又發現這其中沒有誤會。

  他們選擇了從小一塊長大的弗雷,而不是林灼,雖然他們想的是慢慢疏遠,這比當面絕交來的要溫和些,但林灼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

  「你們可以直接告訴我。」林灼說。

  雙胞胎無言以對,只剩一句:「對不起。」

  林灼故作輕鬆地笑了一下,卻沒忍住紅了眼眶。

  雙胞胎心疼得不行,想要哄她,卻見她取下了脖子上的一枚吊墜。

  當年他們從熔岩城最深處出來後,侏儒送了三個一模一樣的吊墜給他們,作為賠禮。

  侏儒送的吊墜,那必然不是普通的飾品,而是三個通訊兼錄影工具,方便他們聯絡對方,還能記錄一路上的風景。

  也是這三枚吊墜,伴隨著他們走過了許多地方,經歷了許多的冒險。

  雙胞胎猜到林灼要做什麼,搖頭說「不」。

  林灼沒有聽他們的,她將吊墜朝他們拋了過去。

  吊墜因為海水阻力拋得不遠,很快就往地面沉了下去,雙胞胎下意識去接吊墜,可在他們靠近之前,林灼啟唇念了一個咒語,吊墜當著他們的面被炸得四分五裂。

  炸飛的吊墜碎片劃傷了卡斯特的手和波魯克斯的臉頰,淡淡的紅色在海水中氤氳散開,可林灼卻看也不看一眼,就這麼轉身走了。

  「對不起。」身後傳來卡斯特跟波魯克斯又一次道歉的聲音。

  他們的友誼,開始於「對不起」,也結束於「對不起」。

  林灼有任務在身,沒能馬上離開,就在她完成任務準備走的時候,阿達拉派人把她叫到了待客廳,對她說:「我不確定這麼做對不對,但我想你應該有權利知道你的父母為什麼不喜歡你。」

  林灼抬眼看她:「你願意告訴我?」

  阿達拉的語氣一如既往,平靜得像一灘死水:「或許你在知道一切後,可以徹底擯棄他們對你的影響,開始……新的人生。」

  林灼對阿達拉的看法不置可否,她現在就想知道為什麼。

  阿達拉組織了一下措辭,決定從一開始說起:「伊露麗在懷上你之前,曾遭遇過一次綁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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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放置鏡子的倉庫內,柳聽風找到克洛里斯,將吸血蝶標本可以用的消息告訴給他聽。

  克洛里斯擁抱自己的妻子:「太好了。」

  柳聽風也很高興,克洛里斯這些天來回奔波的辛苦沒有白費,林灼也即將恢復記憶。

  要說這次的事件中,有什麼讓她印象深刻,大概就是在某天晚上,她曾經問過克洛里斯,為什麼願意幫助林灼恢復記憶。

  林灼的過往並不美好,古爾薇格願意幫林灼恢復記憶,那是因為她比任何人都願意相信人性。

  阿斯莫德願意拿出有關歸還記憶的研究筆記,是因為他本身就不想要林灼這段記憶。

  那麼克洛里斯呢?

  柳聽風自幼便與父母分開,踏上仙途,因為是變異的雷靈根,她所拜入的仙門也是數一數二的大門派。

  大門派人多,她遇到的、聽到的是非也多。

  像林灼這樣的情況,但凡遇上個圖省事兒的長輩,失憶也就失憶了。

  或者說失憶才好,讓本該有怨仇且實力強大極難掌控的小輩失去記憶從頭培養,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

  換成西沃大陸其他貴族,大概也會選擇讓林灼永遠失去記憶,將林灼培養成真正的「自家人」,再冠冕堂皇地說一句:她的過去太痛苦了,讓她忘掉那些痛苦才是對她好。

  但克洛里斯沒有這麼做,她很好奇為什麼。

  克洛里斯:「我不怕她恨我和弗雷,更不會像個懦夫一樣逃避責任和麻煩。」

  這個回答當真是狂妄極了。

  「況且……」克洛里斯還說:「如果我只是想要一個乖巧懂事的孫女,根本不必執著於她,所以她只需要恢復原樣,做她自己就好。」

  柳聽風喜歡這個回答,更喜歡給出這個回答的克洛里斯。

  將消息送到後,柳聽風就準備回去繼續下一步,克洛里斯怕她累著,勸她先回去休息一下。

  柳聽風:「修士沒那麼容易累。」

  而且古爾薇格已經撐不住去休息了,專門為研製藥水而騰出來的研究室裡沒有人看著,她不放心。

  克洛里斯看向阿斯莫德,阿斯莫德一秒領會他哥的意思,向柳聽風表示:「我可以多派幾個人去守著,保證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有了城堡主人的承諾,柳聽風也不好再質疑什麼,被克洛里斯拉著回臥室休息。

  公爵夫婦剛一離開倉庫,阿斯莫德轉身走到鏡子前。

  按照柳聽風的說法,藥水最遲後天就能出第一份成品。

  「最遲後天」,而不是「至少要到後天」。

  萬一明天藥水就完成了呢,那弗雷和伊露麗豈不是沒法再一次進入林灼的記憶了。

  那怎麼行。

  重頭戲還沒上,怎麼能就這麼結束。

  阿斯莫德抬手,掌心按上鏡框,將一段沒有經過整理的記憶,塞進了鏡子裡。

  鏡子裡的世界因為阿斯莫德這一舉動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身處其中的弗雷和伊露麗都沒有發現,因為此刻他們正聚精會神,等待阿達拉給出那個他們一直都想要的答案。

  人魚之淵在海底深處,沒有自然的光照條件,只能依靠日光石來照明。

  柔和的日光石照耀在阿達拉的藍色魚尾上,映照出夢幻漸變的紫色反光。

  和學生時代穿著校服長著雙腿,頂著大太陽走幾步就會累的柔弱模樣不同,身處海底的阿達拉看起來格外健壯有力,兩米多長的魚尾讓她顯得非常高大,布料稀少的著裝露出了她結實緊致的皮肉,以及豐滿漂亮的身材。

  坐在她對面的林灼吃下了和雙胞胎一樣的藥,頸側長出了三道像是抓痕一樣的鰓,讓她能在海底正常呼吸。

  阿達拉告訴林灼:「綁架伊露麗的人,是她的繼母。」

  為了方便林灼理解,阿達拉還將伊露麗同她繼母的糟糕關係跟林灼解釋說明了一下。

  阿達拉:「……那年伊露麗的父親突然病逝,恩布拉家除了伊露麗,還有繼母所出的小兒子。」

  「你要知道,從尤加特希拉立國起,就廢除了長子繼承製,改立長嗣繼承法,不分性別男女平等,以長嗣優先。伊露麗是長女,所以哪怕她已經是公爵夫人,依舊妨礙不了她再繼承一個爵位。」

  這是法律規定,就算伊露麗不計前嫌願意把頭銜讓給同父異母的弟弟,法律也不會允許她這麼做。

  更何況伊露麗與繼母積怨已久,不刻意報復已經是仁至義盡,怎麼可能冒著觸犯法律的風險,將爵位拱手相讓。

  繼母當年苛待伊露麗的時候,也沒想到女性沒有繼承權的長子繼承製會被廢除,現在後悔也晚了,她不想在伊露麗繼承爵位後被趕出家門,於是昏了頭,讓人綁架了伊露麗。

  「恩布拉夫人的目的很簡單,讓伊露麗死於這場綁架,假裝這一切與她無關,好讓她的兒子順理成章地繼承爵位。」阿達拉斜倚著沙發扶手,用珍珠髮飾點綴的藍色長髮飄散在海水中,偶爾有小魚游過,在她長長的髮絲間穿梭。

  「她專門找來了綁架犯,還騙他們說伊露麗是她兒子的情婦,她不想讓自己的兒子繼續沉迷一個平民女孩,又怕兒子知道真相會和她這個做母親的反目,所以請綁架犯下手乾淨點——綁架犯信了。」

  倒不是綁架犯有多蠢,而是因為伊露麗和弗雷結締了契約,共享了壽命,所以伊露麗明明是人族,可看起來卻很年輕,任誰也不會想到三十幾歲的恩布拉家次子會是她的弟弟。

  恩布拉夫人找了一個絕妙的藉口,說自己在丈夫的葬禮結束後發現了幾樣東西,可能是伊露麗親生母親的遺物,把伊露麗騙到家中,又用藥物迷暈了她,讓綁架犯將她帶走。

  恩布拉夫人還安排人假扮伊露麗乘上公爵家的馬車,只要馬車離開恩布拉家,就算半路冒牌貨被識破身份,只要她一口咬定自己親眼看著伊露麗登上馬車,就能徹底擺脫責任。

  她自以為天衣無縫,卻沒想到綁架犯並未按照她的要求殺死伊露麗,而是想要一魚兩吃,把他以為的「平民女」伊露麗賣掉,再換一筆錢。

  綁架犯有門路,就把伊露麗送去了地下拍賣會。

  來參加地下拍賣會的都是些戴著面具偽裝身份的貴族,他們可不會認為台上被灌下藥劑,衣著暴露低俗的女人會是高貴的公爵夫人,但就憑那張臉,足夠勾起他們那令人作嘔的性慾和踐踏上位者的摧毀欲。

  來賓們瘋了似的爭相競價,地下拍賣會的主辦方也被驚動,這才知曉這件平平無奇的「商品」居然有如此來頭。

  主辦方可不想得罪亞爾夫海姆公爵,哪怕那個女人只是樣貌相似,他們也承擔不起侮辱公爵夫人的罪名。

  可最後競拍成功的買家他們也得罪不起,任由他們如何阻攔賠禮,對方還是帶人衝進後台,搶走了因為藥物作用而神志不清的伊露麗。

  「那天的事情對伊露麗而言就像是一場噩夢。」阿達拉光是提起這件事,語氣都會冷上幾分:「幸好弗雷及時找回了她,沒有讓她受到身體上的傷害,但是……」

  心理上的創傷,讓伊露麗幾乎崩潰。

  伊露麗向來高傲,她對完美的偏執讓她比任何人都無法接受自己在地下拍賣場被迫展現出的醜態,她甚至想過去死。

  阿達拉身旁,聆聽這段過往的伊露麗臉色慘白,身軀顫抖,弗雷抱著她摀住她的耳朵,甚至想要帶伊露麗離開這裡,就為了讓她不要再繼續聽下去。

  可伊露麗硬是留下了。

  她止不住地乾嘔,卻什麼都吐不出來,只有生理淚水因為乾嘔而流個不停。

  但她還是選擇繼續聽下去。

  在阿達拉的描述中,參與那次地下拍賣會的貴族無一倖免,連帶著他們的姓氏一起消失在了歷史的塵埃中,地下拍賣會的主辦方和綁架犯,以及伊露麗的繼母和弟弟,墳頭草也都比林灼還要高了。

  至於弗雷,他想盡辦法,不惜和他的爸爸一樣,讓亞爾夫海姆公爵的名譽受損,被世人評價他血腥殘忍,也要將這次事件全部抹乾淨,好讓伊露麗不再為這場遭遇痛苦下去。

  直到他們發現,伊露麗懷孕了。

  弗雷知道那是自己的孩子,因為他趕到時,伊露麗並未遭受侵犯,但她被灌下了太多違禁藥物,弗雷為了能讓她好受些,滿足了她無意識地求歡。

  伊露麗不打算留下這個孩子,她知道這個孩子有多無辜,可她一想到這個孩子是怎麼來的,一想到在有這個孩子之前自己遭遇了什麼,她就無法說服自己去愛這個孩子。

  既然無法給這個孩子母愛,那麼乾脆就不要生下來,折磨自己也折磨孩子。

  可是……

  「弗雷想要這個孩子。」阿達拉說:「不難理解,畢竟這是擁有他與伊露麗血脈的孩子,比起伊露麗,他對這個孩子的接受度自然要高許多,所以伊露麗最後還是生下了你……」

  「等等,」林灼開口打斷阿達拉:「你說,是弗雷希望伊露麗生下我?可卡斯特說是伊露麗堅持要生下我,所以弗雷才同意的。」

  「什麼?不。」阿達拉很肯定:「是弗雷想要讓你出生,他只是顧忌伊露麗的心情才會支援伊露麗的決定,不過他在私下裡對塞繆爾說過真心話,塞繆爾又在伊露麗面前說漏了嘴,所以伊露麗才會在最後改變主意。」

  阿達拉告訴林灼:「弗雷當時採取的手段太過凶殘,還不肯讓任何人知道原因,所以他不僅遭受到輿論的攻擊,就連教會也借題發揮給他找了不少麻煩。伊露麗知道他已經為自己付出夠多了,不想讓他失望,也不想讓他有壓力,所以弗雷和卡斯特他們並不知道伊露麗改變主意的真正原因。」

  林灼明白了。

  「你剛出生還沒有取名字那會兒,伊露麗曾努力讓自己喜歡你。」阿達拉陷入了回憶,當時為了照顧伊露麗,她一直住在精靈公爵的城堡,所以她很清楚之後發生了什麼:「可越努力情況越糟,她又想起了在地下拍賣會上的遭遇,精神也越來越差,到後期甚至開始產生幻覺,懷疑弗雷那晚根本沒趕上,有別人在弗雷之前就侵犯了她,弗雷是為了她好,才故意瞞著她。」

  「誰勸都沒用,她一個字都不信,哪怕你確實是弗雷的女兒,也證明不了那晚沒有其他人碰過她。」

  所以每次伊露麗看到林灼,就會感到無法抑制的噁心。

  所以弗雷會主動避免,儘量不讓伊露麗看到林灼。

  如果故事到此為止,厭惡林灼的只有伊露麗,偏偏這只是一個開始,因為後來塞繆爾也死了。

  「有殺手混進城堡,在你的奶瓶裡下了毒藥,你危在旦夕,是塞繆爾捨命救了你。」阿達拉問:「需要我告訴你塞繆爾對弗雷和伊露麗而言有多重要嗎?」

  林灼沉默著,搖了搖頭。

  阿達拉:「看來你從卡斯特他們那裡瞭解了不少。」

  林灼聽出阿達拉的言下之意,回道:「是他們先接近我的,因為我這雙眼睛,雖然我接受他們的接近確實是為了弄清楚我的父母為什麼不愛我,但我後來改變主意了,比起早已發生的事情,我更想珍惜他們,而不是利用他們……可他們沒有珍惜我。」

  阿達拉:「……抱歉。」

  林灼不願再去想雙胞胎,她問:「所以,這就是全部的原因?」

  「還有一點,關於這點卡斯特他們並不知情,只有我和伊露麗,還有弗雷知道。」阿達拉問林灼:「你聽說過『預言之書』嗎?」

  林灼當然聽過,她背書一樣道:「諸神時代的產物,在書上寫下你想要知道的未來,書本會給你答案,但要珍惜預言之書的每一頁,因為用過的紙張將無法再次使用。」

  帝都博物館的展廳裡就有用過的預言之書的紙張,孤兒院每年都會組織孩子們外出遊玩,資金不足的時候就會去那,林灼跟著去過十幾次,裡面的展品介紹都快會背了。

  阿達拉:「他們在收拾塞繆爾的遺物時,發現了一頁從預言之書上撕下的紙張,上面提到了你。」

  林灼愣住。

  阿達拉:「上面詳細記載了你的父母和你的出生日期,並表示你將在父母的痛苦中誕生,給所有愛你的人帶去災厄。」

  「塞繆爾在說你會帶來不幸的預言下面留了一句話,他說『荒謬,一個人的未來怎麼能僅靠幾句預言來判定』。也是那會兒我們才恍然大悟,難怪塞繆爾曾有段時間一直勸弗雷和伊露麗要一個孩子,可能就是希望通過改變孩子的出生日期來破壞預言,從而改變這個孩子的未來,但他失敗了,敗得非常徹底,還搭上了性命。」

  阿達拉忍不住感嘆:「塞繆爾是個好人,很多人都欠他人情,甚至就連你也不例外。伊露麗本不想要你,是塞繆爾讓她改變了主意,可惜塞繆爾最後因你而死,不然一切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如果塞繆爾沒死,說不定未來真的能改變。

  可現實是塞繆爾死了,他的死,恰恰佐證了預言。

  「弗雷給你取了那個討人厭的名字,還把你送去孤兒院,不會有人喜歡你,也不會有人因愛你而遭遇不幸。」

  林灼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她有點想笑,卻怎麼也牽不起嘴角:「需要我代替孤兒院和他們說聲謝謝嗎?」

  阿達拉垂下眼,沒再說話,得到答案的林灼也在片刻後起身,離開了人魚之淵。

  此時距離學校假期結束還有一段時間,但林灼沒有像以前一樣繼續在外面逗留,她回到孤兒院,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裡。

  跟隨她切換視角的伊露麗心情複雜,弗雷則是無比的愧疚。

  弗雷不像伊露麗那樣心思細膩,而且現在的他對塞繆爾充滿了排斥,所以他根本無法理解未來的自己,不明白未來的自己為什麼要因為塞繆爾的死如此痛恨林灼,且明明是他想讓林灼出生,哪怕林灼的存在會對伊露麗造成二次傷害,他也完全可以把林灼安排到別處養育,而不是丟棄在孤兒院。

  他一個勁兒地咒罵未來的自己膽小懦弱不負責任,甚至不敢為了自己的女兒嘗試改變未來。

  至於伊露麗,現在的她還不曾為父母雙亡的弗雷違背家族,也沒有體會過所有人都不看好她,只有阿達拉和塞繆爾支援她的日子,所以她會為塞繆爾的死感到遺憾和難過,甚至還有感激,卻很難把塞繆爾的死遷怒到當時還是嬰兒的林灼頭上。

  她僅對阿達拉口述的那段遭遇感到非常不適,也終於能理解未來的自己為什麼會有如此異樣的表現,她沒有輕飄飄地否定掉另一個自己所經歷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折磨,可她終究不曾真正經歷過未來的自己所遭遇的噩夢,所以就算理解,她也還是沒辦法因此厭惡無辜的林灼。

  如果讓林灼記憶裡的伊露麗和弗雷來評價學生時代的自己,大概會認為他們倆是沒有遭受過現實的毒打,才會把事情看得如此輕鬆。

  弗雷和伊露麗繼續觀看林灼的記憶。

  遭遇友人拋棄並知曉真相的林灼心情非常低落,她拒絕與任何人交談,哪怕是莉莉絲也敲不開她的房間門。

  開學後她的異樣就更明顯了,她不再善待任何人,變得孤僻沉默,哪怕曾經要好的同學想要讓她高興起來,她也置之不理。

  林灼的自我厭惡越來越重,終於有一天,她想:我要是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那該多好。

  她為此研究起了時間魔法,她想回到過去,扼殺自己的出生。

  強大的執念讓她克服了觀測魔法陣帶來的不適,但她最終還是沒能將魔法陣畫完。

  她和她的母親不同,她不是全元素高度親和,她的元素傾向比較偏精靈,對光、風、水、木、土的親和度相對較高,對火、暗、雷,三種元素的親和度相對較低,所以當魔法陣的星組推算到第三層,火系、暗系、雷系的符文就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她嘗試通過傭兵任務,弄到了一大塊火晶石,把火晶石磨成火晶板,這樣就能幫助她觀測到火系符文。

  剩下就是暗晶石和雷晶石,也就在她尋找這兩種晶石的時候,學校裡的同學和莉莉絲日復一日費盡心機,終於讓自厭的林灼放棄了自己的計畫。

  他們對林灼的在乎,讓林灼重新拾起了對生活的嚮往,也讓林灼將研究時間魔法的筆記和父母一同放下。

  繼續活著吧,林灼想,不再期待父母給予的親情,好好地活著,開始新的人生。

  看林灼走出自閉,伊露麗和弗雷都鬆了口氣。

  他們也希望林灼的未來能越來越好,不受未來的自己和那個狗屁預言的影響。

  而林灼之後的生活也確實順利了起來,還在畢業前一年就搞定了自己的畢業課題,更有數不清的機構——甚至有皇室研究會——向她投來橄欖枝,希望能爭取到她的青睞。

  林灼的未來,一片光明。

  也是這一年,有另一所孤兒院想要接收像林灼這樣即將成年的大孩子,為其他孤兒院減輕壓力。

  林灼毫不意外地被送走了,但她並不為自己和莉莉絲的分離感到難過,她們約好就算分開也要常聯繫,而且林灼很快就要成年,成年後她能離開孤兒院自己生活,到時候要不要在孤兒院附近租房子,方便跟莉莉絲見面,還不是她自己說了算。

  短暫的離別而已,沒什麼的。

  林灼和其他大孩子一起離開那天,孤兒院外頭的馬路兩邊開滿了漂亮的藍花楹。

  花瓣被風吹落,鋪成一地夢幻的藍紫色。

  觀看記憶的伊露麗和弗雷陪著莉莉絲一塊,看著馬車在不斷飄落的花瓣中緩緩離開,直到馬車拐彎不見,莉莉絲的身影因為林灼的記憶沒有觀測到後續,緩緩消失。

  孤兒院門口的街道再次變得空無一人,只剩遠處傳來的背景聲。

  後來連背景聲也消失了,飄落的花瓣定格,預示著這段記憶的結束。

  弗雷和伊露麗明白他們即將要離開鏡子,如同旅程暫告一段落那般,他們開始放鬆精神,並不約而同地回憶起阿達拉對林灼說的那些話。

  接著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他們沒等到那股會將他們拉出鏡子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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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弗雷和伊露麗站在定格的記憶裡,沒有像上次一樣,在記憶結束後被看不見的力量驅逐出鏡子。

  ——難道是因為弗雷上次抗拒那股力量,對鏡子造成了影響?

  正當伊露麗這樣猜測時,定格的記憶突然動了起來。

  四週的場景開始切換,但切換的方式不像之前那樣迅速,目之所及的一切緩緩裂開,如同陳舊老化的牆紙一般紛紛掉落,而在這之後出現的,是另一條陌生且過分偏僻的街道,與一座看起來格外戒備森嚴的建築。

  他們耳邊再度聽到了空氣流動的聲音與噠噠的馬蹄聲。

  馬車車輪在堅硬的石板路上停下,車門開啟,林灼與幾個大孩子們一同從車上下來。

  弗雷和伊露麗看向林灼,發現她還穿著片刻前離開孤兒院時穿的棗紅色制服,手裡提著和其他人統一的行李箱。

  隨後他們又順著林灼和其他幾個孩子的視線,把目光投向矗立在他們面前的大門。

  厚重嶄新的大門上貼著沒來得及撕掉的防劃薄膜,大門上方用通用語寫著這所新孤兒院的名字——

  霍普孤兒院。

  記憶沒有結束?

  伊露麗和弗雷對視一眼,他們都察覺出了怪異,心底更是浮現陣陣的不安,可記憶沒有結束,他們無法離開,只能繼續看下去。

  就在這時遠處又來了一輛馬車,馬車上下來幾個同樣穿著制服,看起來快要成年的大孩子。

  他們的制服和林灼不同,顯然是來自另一所孤兒院。

  他們中有一個獸族少女格外喜歡林灼的精靈尖耳,一下車就跑來要跟林灼做朋友,還摘下帽子露出自己的貓耳朵給林灼捏,作為交換她想捏捏林灼的尖耳朵。

  林灼冷酷無情地拒絕了她。

  「為什麼啊——」獸族少女的嗓音嬌嬌軟軟,聽的人心都化了。

  林灼卻絲毫不為所動:「會癢。」

  不僅會癢,還會感到酥麻,對絕大部分精靈而言,耳朵屬於他們的敏感帶,只有關係特別親近的人,才會被允許觸碰。

  獸族少女沒有放棄,哪怕霍普孤兒院的大門開啟,從裡頭出來接他們的孤兒院工作人員招呼他們進去,也沒能讓獸族少女停下她嘰嘰喳喳的聲音。

  獸族少女纏著滿臉無奈的林灼,兩人一起踏上台階,朝門內走去。

  弗雷和伊露麗跟著她們,剛邁出一步,獸族少女聒噪的聲音被驟然掐斷,魚貫而入的孩子們和工作人員都不見了蹤影,落在大門台階上的溫暖陽光也被陰沉沉的灰暗所取代,周圍一下變得非常安靜,只剩從霍普孤兒院大門裡頭吹出來的冷風,夾雜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以及……穿著濕掉的暗褐色衣服,坐在孤兒院門口台階上,抱著膝蓋將頭埋進臂彎的林灼。

  林灼渾身濕透,原本的長髮被剪到齊肩,髮梢濕噠噠地貼著後頸。她的衣著十分奇怪,因為被打濕看不清原樣,但能確定只有一層,打濕後黏著皮膚,勾勒出她明顯瘦了許多的肩背。

  滴答一聲,是紅色的液體,從林灼衣服上滴落,砸在淺色的台階上,綻放出一朵色澤深沉的血花。

  「怎……」怎麼回事?

  弗雷沒來得及將疑問吐出口,畫面一下又切了回來。

  坐在台階上滿身都是血的林灼不見蹤影,溫暖的陽光再度落下,遠處傳來獸族少女對林灼糾纏不休的聲音,她們和其他孩子跟著工作人員往裡走,厚重的大門在他們背後緩緩合攏,最後哐地一聲,徹底將閉合。

  場景切換,來到了林灼她們的新宿舍,宿舍兩人一間,桌椅床鋪都是嶄新的,獸族少女努力向孤兒院工作人員爭取,終於獲得了和林灼一間的許可。

  林灼雖然不耐煩,但一想到自己住校,留在這的時間並不多,也就沒太在意。

  「嗯?」進入房間,獸族少女聳了聳鼻子:「我怎麼好像聞到了……」

  「你叫瑞拉是嗎?」站在房間門口的孤兒院工作人員打斷獸族少女的聲音。

  獸族少女轉頭向該工作人員露出一抹燦爛的笑臉:「是的,你好,你叫什麼名字?」

  工作人員面對瑞拉的笑顏,微微一愣,隨即也揚起一抹笑,告訴瑞拉自己的名字,並把兩疊紙張遞給她和林灼:「你們得填一下這些。」

  林灼翻看紙張,發現其中有關於上一家孤兒院的調查問卷,還有基本資訊的填寫、學歷以及有關就讀學校的資料填寫等等。

  林灼一張張填完,填到最後一張時,隔壁桌的瑞拉還在咬筆頭,問林灼知不知道某某學校的地址,她把自己學校的詳細地址給忘了。

  並不在某某學校就讀的林灼:「……」

  瑞拉只能去問孤兒院的工作人員,留下林灼一個人在房間裡填寫最後一張表格。

  最後是一張向學校請假的申請表,孤兒院申明他們會在每一個孩子剛來的時候為他們進行體檢,避免他們在上一家孤兒院遭受虐待卻不敢說,同時也避免他們當中有人攜帶傳染性疾病,殃及其他孩子。

  這很合理,甚至可以說是體貼。

  林灼仔細把體檢內容都看了一遍,不禁感慨這家霍普孤兒院真有錢,他們都這麼大方了,她請假兩天不去學校倒也不算損失。

  林灼落筆,在申請表空白處進行填寫,並在最下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林灼有個壞習慣,就是寫完一句,習慣在句末敲一個點。

  這個習慣放在其他情況下可能沒什麼,甚至說不上是「壞」習慣,但對時常要繪製魔法陣符文的人來說就很致命了。

  一個多餘點,足以毀掉一整行符文。

  林灼的符文老師和魔法陣老師也不止一次要求她改掉這個破習慣,但林灼怎麼也改不了,只能在繪製符文時稍加注意。

  普通寫字就不用管這麼多,林灼寫完自己的名字,並在自己的名字後面,用力地敲了一個點。

  篤地一聲下去,場景又一次切換,他們來到了霍普孤兒院的食堂,初來乍到的孩子們新鮮感十足地吃著以前沒吃過的菜式,瑞拉跟林灼商量待會吃完飯要不要去孤兒院外面逛逛,看附近有沒有集市商店什麼的。

  林灼拒絕了她,因為林灼更想去這裡的圖書室看看。

  用餐結束後,林灼果真去了圖書室,她站在圖書室前台的書籍目錄前翻閱,視線在一行行書名上掃過,翻到第十五頁時,說要外出購物的瑞拉神情蔫蔫地來找她,手裡還拿著早上沒有填寫完的表格。

  她告訴林灼,說孤兒院的工作人員不允許她出去,因為她還沒把這些填完。

  林灼頭也不抬,翻到書籍目錄第十六頁:「那把表格填完不就行了。」

  「可我填不完啊。」這些表格裡頭不僅有簡單的填空,還要寫自己對上一個孤兒院的評價,得寫整整一頁,瑞拉不像林灼是個學霸,別說一頁,就是讓她寫兩行她都嫌難。

  林灼:「那就別出去了。」

  「不行!」瑞拉嬌聲嬌氣,還跺了兩下腳,「我有東西忘記帶了,沒那個我晚上睡不著,必須得去買。」

  林灼終於扭頭看她:「什麼東西?」

  瑞拉比劃:「這麼大的野餐籃,我睡覺一定要變回原型睡籃子裡,不然我會失眠的!」

  林灼:「……」

  林灼又復低下頭去,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瑞拉不停懇求林灼幫她出去買,還變回小貓的模樣,往林灼腳邊蹭,試圖用撒嬌讓林灼答應幫她。

  林灼終究還是沒能抵抗小貓咪的哀求,離開圖書室,朝孤兒院門口走去。

  奇怪的是,即便已經按照要求填好了表格,她還是沒能獲得允許離開孤兒院。

  林灼不解:「為什麼?」

  孤兒院給出的解釋是:「至少要等體檢結束以後,你們才能申請進出。」

  林灼:「我只是想出去買點東西,生活必需品,也不行嗎?」

  孤兒院的工作人員:「你可以把你需要的東西寫好交給我,我會替你出去採購。」

  隱約察覺到不對勁的林灼:「……好吧。」

  林灼當場寫好紙條,不到半個小時,瑞拉果然收到了一個大小合適的野餐籃,還有林灼另外新增上的生活用品。

  然而孤兒院的配合併未打消林灼心中的疑慮,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野慣了,才會對突然嚴厲起來的看管感到不適應。

  待到夜晚,這種不適應變得越發嚴重。

  因為她們在晚餐後收到了兩顆藥丸,一人一顆,按照孤兒院工作人員的說法,這是方便她們面對明天體檢的藥物。

  瑞拉毫不懷疑地吃下了藥丸,林灼拿著藥沒動,工作人員便站在門口不走,還說:「我知道你們這個年齡的孩子都叛逆,但拜託了,別讓大人難做,好嗎?」

  對方表現得太誠懇,林灼猶豫再三,還是把藥吃進了嘴裡。

  畢竟這總不能是毒藥,原來的孤兒院會對新孤兒院進行回訪,莉莉絲也等著她的回信,還有學校那邊,她只請了兩天的假,兩天後要是不能返校,學校的老師肯定會來找她。

  林灼思來想去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看工作人員不放心自己,還吞了口瑞拉遞來的溫水,證明自己確實把藥吃了下去。

  等工作人員離開後,林灼轉身擦去嘴上的水漬,順便把藏在舌頭下的藥丸吐出來夾在指縫間,又裝模作樣地碰了碰別的東西,最後才藉著擦拭桌子的動作,把夾著藥丸的手連同抹布一起放在水龍頭底下,用水把藥丸沖進下水道。

  ——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她還真不習慣隨隨便便吃別人給的藥。

  至於明天的體檢,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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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9 00:29:3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因為是林灼的記憶,弗雷和伊露麗站在林灼的角度,看到了林灼假裝吃藥的全過程。

  也看到了林灼夜裡沒怎麼睡好,被走廊外的腳步聲吵醒的一幕。

  場景切換到第二天,體檢開始,林灼光血就被人抽走了一管,之後還有魔力檢測等幾十個項目,難怪要花兩天時間。

  小貓瑞拉比昨天還要黏林灼,理由是瑞拉身為獸族,五感太過敏銳,和人同寢室經常會睡不好,她都習慣了,可昨晚她睡得特別香。

  她由此得出結論,林灼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室友。

  被腳步聲吵醒的林灼:「……你昨晚什麼都沒聽到?」

  瑞拉搖頭:「沒有哦。」

  觀看記憶的弗雷和伊露麗都察覺到了異樣,更別說林灼。

  之後林灼又去問了和她從同一所孤兒院來的人,無一例外全都休息得非常好,其中有一個從小就立志要成為冒險家的少年還說自己本想趁夜溜出宿舍,在新環境裡探探險,夜遊的衣服都準備好了,結果愣是睡了過去。

  林灼想了想,難道那顆藥丸是助眠用的,免得他們剛過來環境陌生睡不好,對第二天的體檢造成影響?

  當晚林灼再一次收到藥丸,她和昨天一樣假裝吃了藥,在床上躺到半夜,等門外的腳步聲過去後,她悄悄從床上坐起身,走到隔壁床邊,掀開瑞拉睡覺的野餐籃,架著小貓的兩隻前爪,把熟睡的小貓抱了出來。

  小貓的身體被拉得老長,卻絲毫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果然那藥就是用來助眠的。

  不過助眠到這個程度,是不是有點太過了,簡直像是昏死過去一樣。

  林灼抱著瑞拉走到窗戶邊,思考要不要出房間去看看,或者乾脆點跑孤兒院外面去,她不喜歡在這裡,具體為什麼她也說不太上來,反正就是想要離開。

  正考慮著,一輛又一輛以元素晶石為能源驅動的貨車駛入孤兒院,在空地上停下。

  林灼好奇往下看,目光從隨意,逐漸變成驚詫。

  貨車後車廂上傳的居然不是貨物,而是一個又一個的人,他們看起來和林灼差不多年紀,身上穿著白色的連體衣,手上腳上都帶著鐐銬,下車後排成一排,跟隨孤兒院工作人員的指示,依次進入宿舍樓。

  在元素晶石能源得到廣泛運用的如今,馬車之所以還是普遍的代步工具,全因元素晶石類的能源會在使用時擴散一定的輻射,容易對人體——特別是還沒成年的幼崽造成負面影響。

  從貨車上下來的那些孩子,一個個腳步踉蹌,看起來隨時都要昏厥過去,就知道乘坐貨車對他們而言有多難受。

  可他們誰都不敢停下,白天溫柔和藹的工作人員也板起了臉,看那些孩子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又一件的貨物,冷漠又殘酷。

  敏銳的工作人員似乎察覺到了林灼的視線,扭頭看向林灼所在的窗口,卻見窗口那什麼都沒有,工作人員定定地看了十幾秒,確定沒有異常,才緩緩收回視線。

  下意識用了視覺混淆咒的林灼則在對方移開視線後,慢慢從窗邊退開。

  她把瑞拉放回野餐籃,再一次走到窗戶邊暗中觀察,直到貨車駛離,所有人都進了宿舍樓,她剛要打開窗戶,驀然察覺窗戶外面貼著一層非常薄弱且不易被發現的屏障,要是真把窗戶打開,就會觸碰到那層屏障。

  至於觸碰到屏障會發生什麼,林灼不知道,也不打算現在就冒險一試。

  她收回開窗的手,想了想又走到門邊,確定走廊外面沒人,也沒有煩人的屏障,就悄悄開門,往樓梯口走去。

  林灼的宿舍在三樓,她往下走到二樓緩步台,聽到一樓不時傳來各種動靜與說話聲,耐心等了老半天,等到那些聲音消失,一樓的燈也被熄滅,她又繼續往下走。

  一層原本就沒有住人,現在也還是空著的,被送來的那群孩子沒上二樓,那他們去哪了?

  難道是地下?

  林灼低下頭,沿著牆壁在走廊來回尋找,結果自然是什麼都找不到。

  這時其中一個本該空著的房間裡突然傳出說話的聲音,林灼趕緊躲起來,光靠聽確定說話的幾個人是孤兒院的工作人員。他們從一個空房間裡出來,一邊埋怨夜間工作不夠睡,一邊走出宿舍樓,從外面把門鎖上。

  林灼等他們人都走了,輕手輕腳從藏身的地方出來,來到他們突然出現的那個空房間。

  空房間裡同樣擺著床鋪桌椅和衣櫃,林灼四處摸索,總算在衣櫃底下發現了一個暗門,暗門打開往下就是一條狹窄的樓梯。

  林灼關好衣櫃門往下走,走到頭被一扇需要密語開啟的門攔住了去路。

  林灼研究了一下,沒找到另外能進去的辦法,用開鎖咒也不行,倒是在門邊的牆壁上頭找到了一個小小的通風口。

  通風口太小了,她肯定爬進不去,無奈只能原路返回,回臥室睡覺。

  觀看記憶的弗雷和伊露麗又緊張又擔心,直到林灼安全回到房間,他們才長長舒出一口氣——

  這所孤兒院也太嚇人了。

  第二天體檢繼續,林灼開始刻意觀察孤兒院內的結構和陳設,還打著熟悉新環境的名義,帶著瑞拉和其他幾個孩子一起在孤兒院內亂竄。

  她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本來她跟學校請假也就請了兩天,今天之後她會離開孤兒院,等離開這,她就匿名舉報,把密道入口說清楚,執法官們總能搜出點什麼來。

  可到了傍晚,他們突然接到通知,說體檢報告出來了,他們中有人感染了礦石症。

  這種病症與晶石輻射有關,會傳染,讓感染者一點點石化,如今那個感染礦石症的孩子已經被送走,他們則需要隔離觀察,直到確定沒有被傳染,才能離開孤兒院。

  而那個被查出礦石症的孩子,正是和林灼來自同一所孤兒院,立志要成為冒險者,所以喜歡在新環境探險的少年。

  少年的衣服和用品統統被拿到空地上焚燒。

  林灼站在窗戶邊,看著孤兒院的工作人員把少年的被子枕頭扔進火中。

  精靈是天生的神射手,目力驚人,所以林灼和觀看記憶的弗雷都發現了從枕頭被子裡掉出來的一個小小的東西。

  看顏色和大小,應該是孤兒院發的藥丸。

  ——少年和她一樣,沒有吃昨晚的藥。

  晚上孤兒院的工作人員又一次送來了藥丸,這次顏色不同,說是預防感染礦石症的藥物,林灼照舊沒吃,並觀察吃了藥的瑞拉,確定這藥還是助眠藥,就是換了顏色,成分沒變。

  第二天少年的室友以及跟少年玩得好的那幾個也不見了,說是感染了礦石症,被帶去外面治療。

  隨著人員減少,孤兒院內的氣氛變得不太好,加上地處偏僻,通訊工具都無法使用,只能寫信聯絡外面,孩子們紛紛後悔不該轉來這,就連瑞拉也沒精打采地趴在窗戶邊,希望能早日離開,哪怕被畢業課題困擾,也總好過被關在這裡。

  為了穩定孩子們的情緒,孤兒院承諾會滿足他們的一切需求,瑞拉不客氣地要了好幾個逗貓棒和毛線球,還要了一袋貓薄荷,林灼則要了一袋糖豆和幾本書。

  晚上工作人員又來送藥,林灼用糖豆換掉了瑞拉的藥丸。

  半夜裡,沒有吃助眠藥物的瑞拉很輕易就被林灼喚醒了。

  瑞拉不滿地向林灼抗議,喵喵叫個不停。

  林灼把瑞拉抱到腿上,一邊順毛,一邊等她罵完,問她:「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喵?」瑞拉疑惑地叫了一聲,想起林灼聽不懂,她從林灼腿上下來,變回人形:「什麼忙啊,不能明天再說嗎?我好睏。」

  說完還用手撐著床面,伸了個懶腰。

  林灼把這幾天發現的事情跟瑞拉說,想帶瑞拉進入地下室的密道,從通風口爬進去,看看裡面到底有什麼。

  瑞拉被林灼的描述說怕了,問:「能不去嗎?」

  林灼:「不去也行,我們直接逃吧。」

  「逃?」瑞拉睜大了眼睛:「逃去哪啊?」

  林灼指向窗戶:「孤兒院外面。」

  瑞拉看著窗外暗沉沉的夜,權衡再三,還是決定:「算了,我還是爬通風管吧,肯定是你想多了,待會兒看完我們就回來睡覺,說好了哦。」

  林灼摸了摸瑞拉的腦袋,答應她:「嗯,如果地下室裡面什麼都沒有,我們就回來睡覺。」

  林灼穿好鞋子,抱著變回原型的瑞拉下樓,來到那間衣櫃裡有暗門的空房間。

  進入暗門後,瑞拉的睏意逐漸散去,她也開始好奇,門後究竟藏著什麼?

  林灼一個咒語卸下通風口的格柵,踮起腳把瑞拉小貓託了上去。小貓蹬了一下林灼的掌心,輕輕鬆鬆躍進通風管。

  「喵~」小貓回頭沖林灼叫了一聲。

  林灼聽不懂,但能想像到瑞拉會說什麼,回道:「我會在這裡等你出來的。」

  小貓又在通風口猶豫了幾秒,慢慢吞吞朝通風管道裡爬去。

  林灼遵守諾言沒有離開,她一邊留意門後的動靜,一邊留意樓梯上的衣櫃暗門,等了大約幾分鐘,通風管道內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貓叫聲。

  林灼一個激靈,抬頭望向通風口,貓叫聲還在繼續,但沒有其他動靜,林灼由此確定裡面應該沒有孤兒院的工作人員,趕緊喊道:「瑞拉!瑞拉出來!快出來!!」

  接著通風管道傳來了重重的聲音,瑞拉小貓連滾帶爬從管道裡躥了出來,林灼接住她就往樓梯上跑,還不忘用一個咒語把通風管道的格柵裝回去,出衣櫃時更是反手把衣櫃門也合好了。

  林灼剛跑上二樓,就聽見一樓大門被人打開的聲音,她放輕了腳步,一刻不停地帶著瑞拉回到房間,關好門脫掉鞋子就往床上躺,企圖裝出一副熟睡的模樣。

  瑞拉還在她懷裡,不知道究竟看見了什麼,小貓拼了命地往林灼衣服裡鑽,甚至不小心用爪子抓傷了林灼鎖骨的皮膚。

  林灼蓋好被子,抱著懷裡的小貓,輕聲道:「瑞拉,瑞拉你冷靜,冷靜下來,待會肯定會有人上來看我們是不是睡著了,你得安靜,不然會被發現的。」

  林灼重複說了兩三遍,瑞拉終於聽講去,安靜了下來。

  片刻後,果然有腳步聲從外面經過,重重的腳步聲讓瑞拉身體僵硬,林灼把她的腦袋弄出領口,在她掙扎之前用手掌摀住了她的眼睛,用氣音對她說:「相信我。」

  瑞拉喘了兩口,沒再動彈。

  不同於之前腳步聲只是經過,這次他們打開了每個房間的門,確定所有孩子都吃了藥,好好在床上躺著。

  輪到林灼的房間,孤兒院的工作人員打開野餐籃,發現瑞拉不在裡面,把其他房間的同事都叫了來。

  「是那個叫瑞拉的獸族女孩?我去通知保安隊那邊。」他們對助眠藥很有信心,說話時半點沒有降低音量。

  通知保安隊的人離開後,其他人還留在房間裡,一邊確定小貓真的不在房間,一邊大聲抱怨:「一隻小貓,這可比一個快要成年的男孩難找多了。」

  「至少我們確定了是誰。」

  「所以就不能快點把他們都送進地下室嗎,磨磨蹭蹭的,麻煩死了。」

  「沒辦法,有的學校不認可我們交過去的長期請假條,還有人的人際關係也沒摸透,要想用幻術混過其他孤兒院的回訪,不弄清這些可不行。」

  「是是是,」其中一個工作人員表達出了足夠的輕蔑,改換成另一個人的口吻複述:「『再真實的幻術也需要現實支撐』——我可真是煩透了那具人偶故作高深的模樣。」

  「別這樣,反正會在回訪之前把他們統統送進地下室,這幾天忍一忍就過去了。」

  「等等,瑞拉不在這兒嗎?」終於有人發現林灼懷裡抱著一隻貓。

  「好吧,工作還沒結束,去其他房間看看吧。」

  等到人都走光,房間門被關上,小貓想動,讓林灼緊緊箍住。

  過了幾秒,房間門又一次打開,走廊上的燈光照進房間裡,正好落在林灼的床腳。

  確定林灼和瑞拉是真的睡著了,門才又一次關上。

  這次不用林灼提醒,瑞拉一動不動。

  工作人員把整棟宿舍樓來來回回檢查了個遍,最後徹底離開,走廊外重新歸於寂靜。

  林灼摸了摸懷裡的小貓,小貓還是不敢動,林灼也不催她。

  過了將近半個小時,小貓從林灼的衣服裡出來,變回人形,抱著林灼哭個不停。

  瑞拉死死地壓著自己的哭聲,哭到最後把情緒都發洩得差不多了,她才告訴林灼自己在地下室裡看到了什麼。

  「被切開的人。」瑞拉嘶啞的聲音不住地顫抖:「還有裝在罐子裡的手、手腳,內臟,眼球……」

  林灼抱著她,輕拍她的後背。

  瑞拉在林灼的安撫下,繼續道:「還有、還有怪物,他們身上縫、縫了好多東西……」

  想到那些怪物的模樣,瑞拉牙齒打顫,渾身抖個不停:「林灼,我們逃出去,我們逃出去吧,他們剛剛說了,會在回訪前把我們都送進地下室,我、我不想變成、不想變成怪物。」

  雖然瑞拉出於心理障礙無法詳細描述那些怪物的模樣,但通過她所說的肢體器官,以及對怪物用到了「縫」這個詞,還說自己不想變成怪物,林灼一下就想到了這些年臭名昭著的種族人體實驗。

  沒有混血能同時擁有兩種以上的種族特徵——所以有這麼一群存在,想要創造出擁有多種種族特徵的混血,美其名曰改變世界,讓他們的後代擁有更多的選擇和更加強大的軀體。

  林灼從前只是聽說過這樣的事情,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成為待宰的小白鼠。

  弗雷和伊露麗不像林灼,生活在百年前且還是學生的他們沒接觸過有關人體試驗的傳聞,就連類似題材的文學作品都還沒問世,瑞拉又語焉不詳,所以他們並未猜出瑞拉看到的那些意味著什麼,僅僅以為這所孤兒院就是一群變態建立起來虐殺未成年的地方,所說的「怪物」,則是指死後被拼接縫起的屍體。

  未來的林灼還活著,所以這次大概也會像林灼之前跟雙胞胎一起出傭兵任務一樣,有驚無險……吧。

  弗雷和伊露麗看了眼對方,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安。

  林灼哄睡了瑞拉,儘管瑞拉時不時會被噩夢驚醒,也總好過熬一通宵,被孤兒院的工作人員看出不妥來的要好。

  早上起床後林灼又用光系魔法替瑞拉的眼睛消腫,確定看不出端倪後又對瑞拉說了許多,避免她在工作人員面前露出馬腳。

  瑞拉仔仔細細聽林灼叮囑,努力按照林灼說的去做,可在聽到敲門聲,知道是孤兒院的人來送早餐時,她還是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林灼無奈,就讓她躲進野餐籃裡,自己去開門。

  孤兒院藉口礦石症,讓他們都待在自己的房間裡,一日三餐也是在房間裡吃。以往工作人員來送餐,瑞拉總是會和他們打招呼,跟他們聊天,今天發現瑞拉不在,工作人員就問了一嘴。

  林灼嘆著氣不耐煩道:「玩捉迷藏呢,不陪她玩她就賴我頭上不下來,她真該慶幸她是一隻貓,不然我早把她轟出去了。」

  工作人員信了林灼的解釋,留下早餐給他們,推著餐車繼續給下一個房間送餐。

  林灼注意到餐車去往的下一個房間不是隔壁,而是隔壁的隔壁,說明隔壁已經沒人了,他們可能被帶去了地下室。

  林灼找不出孤兒院挑人的規律,也不能保證她們明天還能留在宿舍,所以必須儘早逃離這裡。

  林灼把門關上,回到床邊將野餐籃打開,對瑞拉說:「來吃早餐。」

  瑞拉從野餐籃裡跳出來,變回人形,為難地看著孤兒院送來的早餐:「他們給的東西,真的能吃嗎?」

  林灼拿起一顆藍莓吃進嘴裡:「應該沒問題,你總得吃飽肚子,不然哪有力氣逃跑。」

  瑞拉被林灼說服,吃起了早餐。

  她一邊吃,一邊感慨:「如果我能像你這麼大膽就好了,我只會哭。」

  林灼沒告訴瑞拉,其實她也在害怕,只是習慣了隱藏恐懼,自己處理問題,所以能表現的這麼從容。

  實際上她並不比瑞拉淡定,她甚至有些後悔,後悔不該將熔岩城侏儒送給她的吊墜毀掉。

  來這之前她就聽說過這裡通訊訊號不好,因為馬上就會回學校,所以她並未太在意這點,現在看來應該是用屏障或者干擾儀器故意遮蔽了訊號。

  侏儒送的吊墜能完全無視人為導致的訊號遮蔽,如果吊墜還在,她就能聯繫雙胞胎了……

  林灼握住水杯的手微微用力:不行不行,不能這麼想,不可以去後悔已經發生的事情,也不要總想著依賴別人,就算沒有他們,我也一定可以逃出這裡,一定可以。

  早飯後,林灼在紙上畫了孤兒院的平面地圖和來時記下的路,開始策劃和瑞拉一起逃跑。

  瑞拉花了一整個白天的時間來記路線,到了晚上,已經能面對孤兒院工作人員的瑞拉按照林灼的吩咐,吃下了早就被林灼掉包的藥丸。

  逃脫時間定在後半夜,早有準備的林灼嘗試將窗口外的屏障無效化,成功後帶著瑞拉從三樓窗戶跳下。

  聚集而來的風將她們穩穩托住,放至地面,確定沒有驚動任何人,林灼拉著瑞拉按照之前定好的方向跑。

  那是體檢第二天林灼便找到的好地方,就在食堂後面,翻牆出去就是一片小樹林,方便她們擺脫追捕。

  林灼猜到逃離這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猜到整座孤兒院外牆附近一定會有屏障阻攔她們離開。

  林灼甚至都拿出了被她私藏在儲物空間裡,雖然是一次性但威力極猛的攻擊性武器,想著總能把屏障轟開。

  可她萬萬沒想到屏障這麼牢固,即便她使用的武器動靜太大招來了孤兒院的工作人員,也不過是在屏障上留下一個拳頭大小的出口。林灼又對著那個缺口甩了好幾個攻擊性魔咒,結果缺口紋絲不動。

  眼看著孤兒院的工作人員就要來了,林灼讓瑞拉變回原型,先從這個缺口出去。

  瑞拉:「那你呢?!」

  林灼:「別管我,你先走!」

  瑞拉瘋狂搖頭,帶著哭腔哀求林灼:「不!不要讓我丟下你!求你了!!我一個人不行的!你得和我一起!!」

  林灼這次沒有順著她,且因為語速飛快而顯得態度極為強硬:「不丟下我我們都跑不了,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殺了我,你從這裡出去,找執法官過來,這樣我們都能得救!聽話!!別因為你一個人而害我們全都死在這裡!!」

  瑞拉被林灼吼蒙了,最後她哭著變回小貓,被林灼托起,從那個拳頭大小的出口鑽了出去。

  林灼想要給瑞拉提供更多的逃跑時間,於是她沒有停留,在孤兒院的人出現時,故意當著他們的面逃進了食堂。

  孤兒院的人果然都來追她,她與他們在食堂裡進行了一番亂鬥。

  林灼下手毫不留情,硬生生殺了兩個,毀掉半個食堂才被抓住。

  這時距離瑞拉離開已經過去了十多分鐘,孤兒院的人也已經確定不止她一個參與了這次的逃跑行動,另一個是獸族,還是一隻小貓,完全能通過屏障上被轟出來的缺口逃出去。

  一個從未見過,身材瘦長髮色斑駁的男人出現在林灼面前,林灼聽見其他人稱呼他為「主任」。

  主任先是吩咐一部分人進樹林搜尋,一部分人回宿舍查房,然後才把目光落到被死死壓制的林灼身上,說:「把她的體檢報告給我。」

  立刻有人遞上了林灼的體檢報告,主任翻閱幾頁,自言自語一般道:「體質檢測與魔力儲備遠超合格線……」

  主任的語速略有些慢,帶著獨特的韻味和腔調,顯然是貴族出身:「正好,省了額外用藥物調整的時間。」

  他轉身離開,丟下一句:「讓她試試百分之三十的無核痛,從三分鐘開始,持續七天,每天加一分鐘,每次增加百分之十,七天後要還能保持理智,就給她替換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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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百分之三十的……無核痛?

  無核痛這個詞彙,在百年前不過剛剛出現,相關的資料只在學者之間傳閱,還不曾列入必修的教科書內。

  因此在百年前許多人的普遍觀念中,無核龍就是不懂思考沒有理智的動物,並不知道無核龍為什麼會失去理智,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承受著怎樣的痛苦。

  後來教會惡意損毀龍核的醜事被揭發,無核龍為什麼會失去理智的原因也得到了廣泛的傳播,損毀龍核與殺人一樣被定為死罪,許多地方更是建立了無核龍關愛協會和反歧視協會。

  無核龍為何會失去理智,也成為了必修教科書上的一部分,和其他不能殺人放火的安全知識放在了一起。

  帝國研究所更是以此創立項目,研究開發能讓無核龍不再承受痛苦,逐漸恢復理智的藥物以及治療手段。

  可惜直到林灼穿越之前,項目還只是推進到通過藥物治療,讓無核龍減輕部分痛苦的程度,要想完全消除無核痛,還有很長的一段路需要走。

  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光到藥物研發,就花了整整百年的時光。

  百年前的克洛里斯是通過阿斯莫德才知道「無核痛」這個詞,他沒有告訴弗雷和伊露麗,但弗雷和伊露麗知道,因為伊露麗即將畢業,她的畢業課題就和龍族有關。

  她在查閱龍族時出於好奇,曾和自己的指導老師討論過有關無核龍這一塊的資料,而不好好搞自己的畢業課題,沒事就來和伊露麗膩在一起的弗雷也因此對無核龍以及無核痛有過基本的瞭解。

  可那都是書面的資料,都只是輕飄飄的一句「無核痛會讓龍族失去理智」。

  具體究竟有多痛,他們沒有親身體會過,就連無核龍,他們也只在那次無核龍攻擊學校時見過一次。

  因此聽見那個被稱作「主任」的人吩咐手下讓林灼體會無核痛時,他們甚至沒反應過來,直到林灼被拖走,他們終於意識到——林灼不會有生命危險,不代表她不會遭遇痛苦的折磨。

  要命的窒息感讓兩人都慌了,可他們僅僅只能作為林灼記憶裡的看客,改變不了任何事情的發生。

  他們眼睜睜看著林灼被帶進地下室,那扇通往地獄的大門開啟,露出一條長長的走廊。

  走廊牆壁上的燈依次點亮,兩邊好幾扇門都關著,盡頭除了拐角,還有往下的樓梯。

  瑞拉大概就是在兩邊的房間裡,通過通風管看到了她所說的那些裝在罐子裡的肢體器官還有怪物。

  林灼被死死摁著往樓下走,她路過負二層,一切都和負一層一樣,除了緊閉的房門別的什麼都沒有,寂靜昏暗,透露著無聲的恐怖。

  林灼身上還帶著剛剛亂鬥時留下的傷,她喘著粗氣,仔細觀察周圍,試圖自救。

  雖然……林灼動了動手腕,牢牢困住她的手銬不僅箝制了她的行動,還斷絕了她體內的魔力流動,她現在連使用魔咒都做不到,是個完完全全的廢物。

  工作人員繼續帶著她從負二層通往負三層,經過緩步台時,她的身體感受到了明顯的阻力,而當她穿過阻力,寂靜瞬間被打破,她聽到了略帶疲憊和沙啞的哭喊,還有謾罵與吼叫。

  負三層不再是一個又一個房門緊閉的房間,而是關押了許多孩子的牢房。

  早前據說因為礦石症被帶走的少年也在這,他來得最早,這會兒已經沒有力氣像剛來的那幾個孩子一樣白費力氣,試圖喊人來放他們出去,但在看到林灼後,他還是一下就爬了起來,湊到圍欄邊沖林灼喊:「你怎麼也被抓進來了!!」

  話語中滿是絕望,因為在他看來,聰明優秀到可以考進魔武第一學院的林灼是他唯一的希望,別人可能逃不出去,林灼說不定可以。

  但現在林灼也進來了,他不知道還能指望誰來救他們。

  林灼被繼續押往負四層。

  負四層依舊吵鬧,甚至在負三層時林灼就聽到了負四層的動靜,但負四層關押的不再是還未成年的孩子,而是各個種族的成年人,他們肢體殘缺,有的甚至沒有理智,只會無意義地大吼大叫,或者往欄杆上撞。

  後來林灼才知道,負一層和負二層最裡面的幾個房間是手術室和觀察室,其他房間則拿來放待用的實驗材料和實驗進行中的實驗體,以及所有的實驗資料,這樣一旦出現意外,能最快速度將負一負二層進行轉移。

  負三層是還未投入使用的實驗體,負四層是活體材料庫。

  至於負五層,那裡關了一條無法動彈的無核龍。

  無核龍身上扣滿了金屬圓環,圓環上密密麻麻全是符文和魔法陣,與無核龍隔了一層屏障的對面,是一張固定椅。

  曾經住在林灼隔壁的女孩已經昏迷在了椅子上,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血族男人在旁邊記錄這一輪的實驗資料,另外兩個像是助手一樣的人將女孩身上的金屬圓環取下,並把昏迷的女孩關進一邊的小房間裡,方便下一次實驗。

  看到林灼,白袍男人翻了一下胡桃木寫字板上夾著的紙張,疑惑:「剛剛那不是最後一個了嗎?」

  押送林灼的工作人員不顧林灼掙扎,把她固定到椅子上,再把金屬圓環一一給她戴上:「主任的意思,讓她從百分之三十的無核痛開始,首天三分鐘,之後每天增加一分鐘,持續七天,每天增加百分之十。」

  白袍男人一聽就聽出了不對勁:「不都是從百分之十開始的?上來就百分之三十,什麼意思?」

  工作人員給林灼扣好金屬環,告訴白袍男人,林灼殺了兩個他們的同事,還協助一個獸族女孩逃了出去。

  白袍男人明白了,主任是不滿林灼帶來的麻煩,進行檢測的同時,對林灼施以懲戒。

  白袍男人還看了林灼的體檢報告,大概能理解主任這麼做的用意——基礎資料這麼好的實驗體,成功率必然也很高,不早點在心理上馴服,日後容易出大麻煩。

  白袍男人接下這項加班任務,走到椅子邊,調整固定椅下的元素晶石。

  確認一切無誤,白袍男人對上林灼凶惡的眼神,堪稱好脾氣地對林灼笑笑,硬是給他那雙詭異的血族豎瞳襯出幾分陽光俊朗的感覺來:「你好,我叫愛德華,希望未來七天,你都能好好記住我的名字。」

  說完,他和其他工作人員一起退到牆邊,按下了牆上的按鈕。

  固定椅下的地面亮起三塊元素晶石,晶石的光芒順著早已刻畫好的魔法陣紋路蔓開,等整個魔法陣亮起,伊露麗認出那是一個轉移傷痛的魔法陣。

  魔法陣完整呈現後,光芒順著一條凹槽蔓延進無核龍所在的屏障後面,無核龍趴著的地面上也有個類似的魔法陣,只要光芒完全注入就能啟動——他們準備利用這兩個魔法陣,將無核龍承受的無核痛,轉移到林灼身上。

  伊露麗渾身都涼了,她終於想起了林灼身上的龍鱗和獸族的心臟,也終於明白主任口中的「替換龍骨」和瑞拉所說的「怪物」意味著什麼,那是她概念裡從來沒有過的事情,驟然發生,還是發生在她未來的女兒身上,她整個人都要瘋了。

  她猛地撲向林灼,結果自然是穿過林灼和固定椅,跌倒在地。

  「不!不!!不要這樣對她!!救救她!誰來救救她!!救救她啊!!!」

  可她環顧四週,卻只看到實施這一切的愛德華和孤兒院工作人員,她痛哭著,目光在龍族身下慢慢被光芒充盈的魔法陣和樓梯之間來回張望,慌亂地期待著林灼能像過去每一次進行傭兵任務遭遇九死一生那樣,在最後關頭獲得希望,逃出生天。

  可是沒有,希望沒有出現,也沒有人來救她的女兒。

  魔法陣逐漸完整,弗雷頭一次顧不上伊露麗,憤怒和絕望幾乎讓他咬碎了牙,他看著遠處的愛德華,充血的耳鳴讓明知道攻擊沒用的他險些像曾經的伊露麗那樣念出了死咒,他甚至覺得自己就該念出這句死咒,最好讓鏡子的反擊將他殺死,而不是讓他面對林灼被人折磨的一幕。

  可他很清楚,鏡子的反擊只會讓他受傷,殺不死他,出去喝一瓶生命樹的樹汁,很快又能恢復健康,一切都只是虛妄的心裡安慰,甚至還會打斷記憶。

  血腥味在弗雷口中瀰漫,當林灼的慘叫聲出現的瞬間,弗雷的腦子一下就空了,剛學會的忍耐拋棄了他,他也忘掉了一切,忘記了自己是在林灼的記憶裡,忘記了自己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這一刻他只想殺死愛德華,然後再去殺死那個下令的主任,把孤兒院裡所有的工作人員統統殺光!

  可他剛啟唇,被他視作第一個目標的愛德華突然像一面鏡子,碎了。

  準確地說,是周圍的一切都碎了,就連林灼的慘叫,也一同被掐斷。

  那些破碎的場景進一步碎裂,碎到最後化作粉末,消失在黑暗的空間裡。

  弗雷還沒回過神,伊露麗也沒來得及停止哭泣,只有林灼的記憶,彷彿斷片一般,剩下一片黑暗。

  阿斯莫德沒有整理這段記憶,他和林灼一樣不喜歡這段記憶,他本想拖一天再來整理,可因為事發突然,他把這段記憶塞進了鏡子裡,這就導致弗雷和伊露麗看到這部分後,記憶突然變得混亂了起來。

  黑暗中開始出現聲音,有主任的,也有愛德華的,還有孤兒院的工作人員。

  這些聲音很混亂嘈雜,他們聽了一會兒才慢慢聽到能分辨的內容——

  「她又在自己和自己說話了……」

  「她其實瘋了吧,主任為什麼覺得她還保存有理智?」

  「百分之百的無核痛,半個小時……」

  「我後悔了,以她的承受能力,如果能弄來一條有核龍,她能走得更遠!」

  「我已經獲得了批准,有資格為她移植獸族心臟。」

  「她連無核痛都能熬過來,這些算什麼,不用注射麻醉,那會影響實驗結果,只要保證她在手術過程中不亂動就行。」

  「你的資料比過往任何一個實驗體都要好,別讓我失望,3303。」

  主任的聲音壓下其他聲音,喚出了林灼成為實驗體的編號,於此同時,黑暗中出現了畫面,那是負一層的房間,牆上的燭火是唯一的光源,讓弗雷和伊露麗能隱約看見趴在床上,奄奄一息卻還戴著手銬的林灼。

  初見時姿態高傲的主任坐在林灼的床邊,親自替林灼把礙事的頭髮剪成齊肩的長度,而在林灼裸露的後背,從頸椎順著背脊往下,有一條長長的、難以用魔法癒合,只能用針線縫上的傷口,宛若一隻巨大的蜈蚣,醜陋地依附在她的皮膚上。

  弗雷和伊露麗一時無法理解眼前這一幕,但很快他們就能理解了,因為畫面開始閃爍,每次閃爍,都會出現林灼趴在刺眼的燈光下,被人圍著進行龍骨替換的手術畫面。

  每次閃爍都很短暫,卻足以讓他們看清林灼是如何被刨開後背,如何挖出骨頭,如何植入龍骨……

  每一個短暫的畫面都是那樣的血腥殘忍,可這卻並非結束。

  因為換掉的僅僅只是脊柱和肋骨,之後還有四肢和頭顱,需要一節一節地換進去。

  林灼不是唯一被換龍骨的實驗體,另外還有一個和她相似的實驗體,龍骨替換已經到了只剩頭骨的地步,因為怕傷到腦子,所以最後的實驗一直在推遲。

  那個實驗體全身都是縫合線,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破舊的娃娃,林灼本也該遭受這樣的對待,可主任在替林灼剪掉頭髮後,發現林灼後頸的縫合處頂端,長出了……

  「龍鱗?」

  畫面又是一閃,無影燈下,林灼的後背血肉模糊,一旁的垃圾桶裡,是剛從林灼後背上拔下的龍鱗,一片又一片的龍鱗被丟進垃圾桶,四週傳來主任的聲音。

  「龍鱗能不斷再生,那骨頭呢?」

  「聽說公爵的母親是東方修士,東方修士和我們這邊不同,按靈根分能力,公爵的母親恰好就是雷靈根?」

  「直接用魔法把骨頭抽掉,再用治癒魔法超速再生,看看長出來的骨頭是不是龍骨。」

  「徹底替換了。」

  最後一片龍鱗被拔下,扔進垃圾桶。

  之後林灼的記憶切換越來越快,上一秒還在關押林灼的房間裡,房間裡出現了一扇高懸的小窗。

  主任一邊問林灼:「喜歡這裡嗎?我知道精靈都喜歡自然,可惜現在能給你的只有這樣一束陽光,希望這能讓你保持好心情,免得誘發無核痛。」

  一邊切掉林灼的手指,確認切下的手指是龍骨,之後長出的也是龍骨。

  下一秒林灼又回到了熟悉的無影燈下,主刀人變成了愛德華,這次他們刨開林灼的胸口,嘗試放進一顆心臟。

  「沒有變化,沒有因為有了獸族心臟就長出獸族的特徵,果然奇蹟不會發生第二次。」

  「至少兩個心臟共存的思路是對的。」

  「先轉觀察室,確定跟龍骨不發生排斥反應,就進行下一步。」

  「可主任的意思是暫緩下一步實驗,他擔心魔族的血液會對獸族的心臟造成影響,或許換成別的會更好。」

  「別的什麼?」

  「……抱歉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別在這裡多嘴,遞交申請呼叫足夠多的魔族血液,等心臟穩定就進行實驗。」

  接著畫面又又又一次切換,林灼回到了有小窗的房間,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這也是在不停切換的記憶中,第一次出現林灼獨處的畫面。

  林灼手上還戴著抑制魔力的手銬,她用手臂環著自己曲起的膝蓋,依稀聽見外面走廊上傳來愛德華助手和人對話的聲音——

  「魔族血液調過來好幾天了,愛德華教授什麼時候開始手術?」

  「主任還沒回來,估計還得等。」

  「教授不是不打算聽主任的意見嗎?」

  「裝的而已,他還是怕他,不信你瞧,主任回來前他肯定不敢給3303換血。」

  林灼額頭抵著牆,一副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不在意的模樣,眼底灰濛蒙的,如同一池死水。

  可畫面一轉,愛德華來給林灼做例行檢查的時候,自體驗過百分百無核痛起就沒再說過話的林灼,突然開口了。

  她用乾澀遲鈍的聲音問愛德華:「他什麼時候回來?」

  愛德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林灼口中的他,是主任。

  愛德華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林灼兩邊的臉頰,長期累積的妒恨讓他無法再露出那張陽光的笑臉,他陰惻惻道:「連實驗體都更加信任他是嗎?」

  場景切換,愛德華給林灼進行了換血的手術,魔族血液進入林灼的身體,抵達心臟時,那顆不屬於林灼的獸族心臟出現了劇烈的疼痛。

  林灼忍下疼痛,可惜儀器瘋狂鳴叫的報警聲還是提醒了愛德華,愛德華立即喊停,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慌亂的神情。

  畫面一閃,這次閃過的,是林灼額頭抵牆,自言自語的一幕。

  弗雷和伊露麗看見她唇瓣張合,卻聽不見她到底自言自語說了些什麼,直到畫面消失的最後一秒,才依稀聽出幾個氣音,說的是「去死吧」。

  「……他的魯莽差點毀了你,所以我讓人處理了他。」主任坐在從小窗落進來的陽光下,給林灼削蘋果,語氣漫不經心道:「他死後的眼睛給了我啟發,魔族是黑暗生物,血族也是,血族的眼睛,一定很適合你。」

  「放心,我不會把他的眼睛給你,那太噁心了,我會給你找一雙,最好看的血族之眼。」

  愛德華死後,林灼的記憶切換沒這麼快,也沒這麼亂了,她像是得到了某種安慰,或者說是滿足,總之她的記憶慢了下來,

  而記憶裡的林灼,也突然變得很「活潑」。她開始說話,話題跳躍很快,一個人也能說得很起勁,偶爾還會伴隨著天真可愛但突如其來的大笑。

  所有人都覺得林灼瘋了,可奇怪的是,無論誰好好跟林灼說話,林灼都能給出準確地回應,思路清晰,和普通人根本沒什麼兩樣。

  之後林灼被換掉了眼睛,那雙和弗雷像極了的綠色眼球被裝進玻璃瓶裡,手術後蒙著眼睛的林灼跟主任要來了那瓶眼睛。

  這段弗雷和伊露麗也什麼都看不到,但是他們聽到了玻璃瓶砸落在地的聲音,還有林灼非常無辜,無辜到不太正常的語氣。

  「手滑了。」她說,然而懊惱的尾音卻忍不住帶出兩聲呵笑,表達出的情緒硬生生被割裂成兩個極端。

  這股保持著理智的瘋勁兒,別說喪盡天良的助手,就連主任都感到了一絲毛骨悚然。

  林灼一直被蒙著眼,因此她的記憶也一直都沒有再出現場景,只有各種聲音和對話。

  直到某天,林灼突然捂著眼睛大喊起來:「好疼,我的眼睛好疼。」

  情況很快上報到了主任那裡。

  考慮到林灼體內還有龍骨,萬一因為眼睛疼進一步引發無核痛,很可能導致實驗體自毀,實驗進行到這一步,林灼已經不是可有可無的3303,而是他們最接近成功的希望,主任考慮再三,還是決定暫時忽略藥物帶來的影響,對助手吩咐:「給她注射一管止痛劑。」

  助手很快就拿了注射器和止痛劑到林灼這。

  助手摘下林灼的眼罩,林灼睜眼,場景再次出現,弗雷和伊露麗看到了林灼,那個擁有血族豎瞳的林灼。

  助手眼底倒映出林灼現在的模樣,他愣了一下,望著林灼的新眼睛無意識地呢喃道:「真漂亮……」

  然後他才注意到林灼似乎看著他,嚇得趕緊後退一步,問:「你現在已經能看到了嗎?」

  林灼皺著眉搖了搖頭:「不能哦。」

  嬌俏的「哦」字尾音,像極了撒嬌的瑞拉。

  助手鬆一口氣,林灼過往的每一次認真回答麻痺了他對實驗體的警惕心,他把止痛劑吸入注射器,排空注射器內的空氣,接著準備把針紮進林灼的眼球。

  可就在他把視線專注到林灼的眼球上時,林灼痛苦的模樣突然一鬆,臉上揚起燦爛的笑顏,含著笑的血族豎瞳邊緣泛起一圈詭異的、暗紅色的光:「我不疼了,你自己用吧。」

  助手眼底失去了焦距,他聽話地把注射器紮進了自己的右眼球,用力一摁,直接讓眼球爆掉。

  飛濺的液體落在林灼臉上,林灼緩緩收起笑容,淡漠的表情讓那雙漂亮的豎瞳顯得格外冰冷殘酷,聲音卻還是那樣的甜美——

  「來吧,將我的手銬解開,快點我要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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