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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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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9 00:30: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困住林灼的手銬,顯然也是出自侏儒的傑作。

  林灼自食堂亂鬥被拷上後就沒解開過,只在替換龍骨的手術結束時,看他們將手銬的開啟權限轉移到了主任和他的助手手上。

  被解開的手銬砸落在地,發出沉重的、代表著自由的聲音。

  林灼體內積累的越來越多卻從未使用過的魔力在這一霎那甦醒,盪開的魔力流動令空氣中的塵埃出現了短暫的定格,震起的嗡鳴向外席捲,擾亂了孤兒院內所有的儀器,帶著某種報復的意味往外橫衝直撞,轟然炸碎了孤兒院外牆那堅不可破的屏障。

  那是原來的林灼拼盡全力借助外物也只能敲出一個小洞的屏障,可在如今的林灼眼裡,它就像孩童用海邊的沙子堆起來的堡壘,輕輕一推,就倒了。

  整個地下五層都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

  擺脫血族誘惑的助手也捂著他那血淋淋空蕩蕩的右眼眶,發出了淒厲的嚎叫。

  令人心慌手麻的警報與嚎叫絲毫沒有影響林灼的節奏,她像是得到了禮物一般歡快地舉起了重獲自由的雙手,臉上再度揚起的笑容也比之前要多幾分真實。

  房間外的走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得到通知後趕來的保安隊,他們受過專業訓練,也遭遇過不止一次實驗體暴動,他們經驗十足,不帶絲毫猶豫,也沒有顧及仍在房間內的主任助手,一出現在門口就朝房間內發起無差別攻擊,根本不給林灼半點喘息的時間。

  一陣狂轟亂炸結束後,房間內的牆壁變得坑坑窪窪,硬生生往外擴了不少空間,而助手也倒在了地上,破破爛爛的身體一抽一抽,口中不停地湧出鮮血。

  至於林灼……

  領頭的保安隊隊長拿著武器,警惕地往前跨了一步,突然一條暗紅色的荊棘從他頭頂落下,勒住他的脖子就往上拖,速度之快,等其他人反應過來,保安隊隊長的脖子已經被勒斷,腦袋和身體一起掉了下來。

  其他人趕緊對著房間的上方就是一頓亂轟,轟到一半,前排的幾個突然就炸了,四濺的鮮血與肉沫骨碎沾滿了四週和他們身後的人,而沾到這些的人也在愣怔幾秒後緊跟著炸開。

  「躲開!快躲開!!」這下誰都顧不上林灼了,他們四下竄逃躲避同伴們的屍渣,甚至還抓了躲在附近的實驗人員做肉盾。

  混亂讓警報不停升級,每個樓層之間都落下了厚重結實的隔離門,更有在地面的實驗人員,打算帶上手邊的東西和資料先行離開。

  然而他們根本走不出孤兒院,當初他們用來囚禁實驗體的屏障被炸燬,而在原本炸燬的位置又樹立起了新的屏障。

  新屏障不像舊屏障那樣會在白天自動隱匿,也不像舊屏障那樣僅僅只是將人困在裡面。

  新屏障是駭人的暗紅色,它從地面升起,形成一個半圓,將孤兒院整個扣住,而它不僅堅固,根本無法從裡面突破,還具有腐蝕性,任何想要靠近它的人,都會在碰到它後沾上暗紅色的液體,那些液體彷彿是活的一般,爭先恐後腐蝕掉人的皮肉和骨頭,除非及時將觸碰到的肢體砍掉,不然就會被活生生融得一點都不剩。

  地面上的實驗人員開始用盡各種辦法,想要逃出暗紅色的屏障,這一刻,他們就像每一個想要逃離的實驗體那樣,也終於體會到了實驗體那種無法從這裡逃脫的恐懼與絕望。

  「貝利爾貝利爾,無價值的貝利爾,怠惰的貝利爾,魔王貝利爾……」

  熟悉的童謠在負一樓的走廊上迴蕩,林灼步履輕快地踩著濕滑黏膩的地面,每一腳都踩在童謠的鼓點上,濺起暗稠的血水。

  一樓的保安隊與研究人員都殺光了,有一個編號為3310的實驗體還被關在房間裡。

  那個實驗體情況很糟糕,身上臉上都出現了大面積的腐爛,可當林灼問他要不要出來的時候,他還是跟上了林灼。

  林灼帶著他來到通往負二樓的樓梯口,看到了那扇隔離門。

  她停下了歡快的童謠,禮貌地在門上錘了錘,問:「你好,請問有人在裡面嗎?能不能開一下門讓我下去呢,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對,非常重要,幫幫忙吧拜託了……」

  林灼越說越委屈,似乎裡頭的人不願開門這一舉動傷透了她的心。

  3310站在林灼側後方,腐爛的身體讓他動作遲緩,但他腦子還行,所以他還記得林灼原來的性格。

  跟現在,完全不同。

  這很正常,他不也變得完全不一樣了嗎,林灼甚至沒認出他和她來自同一所孤兒院,他還曾在她面前誇下過海口,說要成為像混血冒險團那樣有名的冒險者。

  可惜,那都是過去了,遙遠得就像上輩子。

  負二層,教授等級的研究人員和他們的助手們飛快收拾好實驗資料和難得的實驗材料,從緊急通道撤了出去。

  緊急通道通往孤兒院內的另一棟建築,林灼他們剛來孤兒院時,緊急通道才是他們的主要進出通道,直至所有孩子都被送入地下室,實驗人員回到地面的宿舍居住,才把從宿舍下來的那條樓梯恢復成主要通道。

  林灼砸開門,下來負二樓才發現這點,她顯得有些苦惱,好在那些經過改造的實驗體還在,不算吃虧。

  不戴手銬的情況下,毀掉手銬對林灼而言還是很簡單的,她把被關押在負二層的實驗體放出去追那些跑到地面的研究人員,接著在緊急通道立起屏障,只許出不許進,然後繼續往下,來到了關押實驗體的負三樓。

  林灼曾經來過這裡兩次,第一次是被送去負五層接受無核痛,當時這裡特別熱鬧,第二次是她體驗完百分百的無核痛,被主任寄予厚望,從負五層送到負二層進行換骨手術。

  當時……

  咦?

  當時這裡是怎麼樣的來著?

  林灼想不起來了,明明記得更早之前的場景,更近一些的她卻想不起來了。

  【我就說你腦子壞掉了。】

  「別吵。」這會兒的林灼還沒學會無視幻聽,突然冒出一句話,聽的3310一頭問號。

  因為這一整層很安靜,哪怕樓下有動靜傳來,也算不上「吵」。

  牢房裡有人,林灼從牢房前走過,依次發現十三個滿臉恐懼卻縮在牆角不敢出聲,看起來還未成年的孩子。

  這些孩子她一個都不認識,應該是最近新弄來的實驗體。

  原來那些,應該都死了吧。

  林灼嫌他們礙事兒,就沒放他們出來,確認沒有研究人員藏匿在牢房中,她又往下,來到了群魔亂舞的負四樓。

  林灼把他們都放了,讓他們往上去找那些工作人員。

  放完還轉頭問3310:「你不上去找他們玩嗎?」

  林灼雙手比劃:「我弄了好大一個屏障罩住了這裡,他們跑不掉,就像原來的我們一樣,所以他們肯定也像原來的我們一樣很無聊,需要一點……刺激。」

  3310想了想,確實抵抗不了誘惑,跟著那些新鮮材料們一起去了地面。

  最後林灼一個人來到負五樓,她本想把那隻無核龍也放出來,但她遺憾地發現,那隻無核龍不見了蹤影,可能是成為了某場手術的材料,也可能是被轉移去了別的地方。

  不過負五樓有人,一個林灼非常非常熟悉,熟悉到光看背影就能認出來的人——

  「我還以為你會在上面。」林灼走向那個髮色斑駁的男人,思考著怎樣的死法,才能符合眼前這個男人的主任身份。

  可就在林灼踏進男人三米範圍內時,一個身影突然出現,襲向林灼。

  林灼後退躲開,定睛一看,發現襲擊自己的是個少年,少年身上穿著緊身的短袖短褲,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全是蜈蚣一樣的縫合線。

  林灼憑藉那些縫合線,認出了對方的身份——那個和她一樣成功替換了龍骨的實驗體。

  而背對林灼的主任也轉過了身,用失望的口吻對林灼說:「我以為你已經想明白了,就像他一樣。」

  「誒——」林灼發出一聲誇張的怪音,繼而一臉好奇地望著縫合線少年,問:「他們這麼害你,你居然還願意當他們的狗嗎?」

  毫不避諱的「狗」一詞似是踩到了縫合線少年的痛腳,他咬了咬牙,反問林灼:「想要變得強大有什麼錯嗎?如果不是因為太過弱小,我和你都不會被抓進這裡,這點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一群未成年遭到傷害,錯的不是施害者,而是受害者太弱?林灼愣是想不通這段話的邏輯在哪裡,最後呵呵呵地笑了起來:「要命,他腦子好像壞掉了。」

  【比你壞得還厲害。】

  林灼的嘲諷讓本就對林灼充滿嫉妒的縫合線少年沉下了臉,糟糕的情緒誘發了微弱的無核痛,但他無動於衷,反而是一邊的小黑屋裡,傳來了痛苦的慘叫。

  林灼這才注意到縫合線少年的額頭上戴著一圈薄薄的金屬圓環,圓環被額髮擋著,看不清具體樣式,但能確定上面畫滿了符文。

  「不信就來試試吧。」縫合線少年:「你從沒摘下過手銬,空有力量卻還學不會使用,可我從服從他們起就獲得了自由,還通過他們學習到了很多,我比你更能熟練掌握這股他們賜給我的力量!」

  說著縫合線少年就一個閃身出現在了林灼面前,他五指併攏,整個手掌凝成冰刀,刺向林灼的腦門。

  就像縫合線少年說的那樣,林灼確實還不能熟練運用身體裡這股龐大而又陌生的力量,她想躲開少年,結果躲得太過,差點把自己撞到牆上。

  少年嗤笑一聲,邁步走向林灼。

  主任也在這時對縫合線少年發出了警告:「不許傷害她的大腦!」

  靠在牆上的林灼:「說得好像他能碰到我一樣。」

  少年咬了咬牙:「是嗎,那讓我看看,能抵禦百分百無核痛的最佳實驗體,究竟有多厲害!」

  林灼沒有再躲,她思索著開口,吐出一句少年聽不懂的語言——

  【天災‧冰封大地】

  林灼也就隨便一試,眾所周知天災系魔法是龍族專屬,其他種族就算學了龍語也用不上,可就在她用龍語念出【天災】一詞時,周圍的魔法元素就陷入了凝滯。

  林灼一邊走神,心想這種感覺就像是在用咒語驅使周圍的魔法元素,一邊念出了剩下的【冰封大地】。

  冰層自她腳下浮現,冒著寒氣兇猛地襲向少年。

  「什、」少年一臉詫異地往後躲開,這時的他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甚至不知道林灼用了什麼魔法,直到那冰層像有生命一般包圍了他,在他躍起躲避時,兇猛地刺出一條巨大的冰錐,將躍起後無法改變方向的他腹部刺穿,他才驚覺林灼用了多麼可怕的魔法。

  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兩秒,曠闊的負五層地面已經被冰層徹底覆蓋。

  主任連見勢不妙想要逃走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凍住了雙腿無法動彈。

  寒冰繼續在少年身上蔓延,任由少年怎麼吐血掙扎都沒用,氣得少年大喊:「這到底是什麼!!」

  冰層已經凍住了少年胸口以下的身體,還在一點點往上爬。

  腳下的冰像是認識林灼,林灼一踩就化了,連水都沒留下,林灼一步一個腳印穩穩走向他:「我確實不太熟練,不過還好,我會龍語,這世上除了神語以外最難的語言,來這之前就會了,你會嗎?」

  「他們教你了嗎?」

  「他們教你,你就能學得會嗎?」

  冰層爬得很快,一下就爬到了少年的臉上,封住了少年的口鼻。

  林灼越過少年,徑直朝主任走去,只給少年留下一句——

  「自己廢物,別以為其他人都和你一樣廢物,只能從一群垃圾身上獲得力量。」

  最後一個音落下,被徹底凍住的少年冰雕啪地一下出現了裂縫,小黑屋裡的慘叫聲隨之停歇,少年冰雕四分五裂,每一塊冰都裹著少年的一部分軀體,重重落在地上,砸起細碎的冰塵。

  林灼頭也不回,終於走到主任面前。

  問他:「能告訴我,瑞拉在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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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9 00:30:2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主任看著用龍語使出天災魔法的林灼,眼底竟然浮現了興奮,哪怕林灼停在他面前,雙手背到身後,仰著小臉認真向他提問「瑞拉在哪」,而他並不記得瑞拉是誰,也不能阻止他那高昂澎湃的情緒。

  他無視了林灼對他的提問,告訴林灼:「我們曾計畫教他龍語。」

  種族人體試驗的目的,就是讓實驗體獲得兩種以上的種族優勢,龍族的種族優勢就是他們龐大的身軀和輕易就能摧毀一座城的天災魔法。

  然而無論是縫合線少年還是林灼,都無法化身為龍,所以他們把希望寄託在了天災魔法上頭。

  可惜——

  「可惜我們在初步的檢測中發現,即便更換了龍骨,他也無法使用龍語魔法,所以我們取消了這一步,改教他如何高效運用更換龍骨後所獲得的速度和高強度肉體。」

  林灼也無視了主任的話,問:「你不知道她在哪嗎?」

  主任:「顯然他不如你,3303。事實上,等確認你的眼睛替換成功後,我們就會送你離開這裡,去另一個更加專業的地方進行更加系統的訓練,教你怎麼掌握在實驗中獲得的能力。」

  他們誰都沒有聽對方說話,都在自己說自己的。

  林灼發現這點,眨了眨眼,問主任:「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這次主任沒有再無視林灼的提問,但他險些脫口而出「3303」,幸好有關林灼的資料資料他翻看了無數遍,視線無數次掃過開頭一欄的「姓名」,因此哪怕沒有仔細看過,也能留有那麼一點點印象——

  「當然記得,」他說:「你是我最看重的實驗體,你叫林灼。」

  林灼往邊上退開一步,指向四分五裂的冰雕少年,又問:「他叫什麼?」

  主任近乎無情道:「那不重要,你……」

  「明白了。」林灼打斷他:「你不會記得不重要的名字,所以你連瑞拉是誰都不知道。」

  主任:「我說了那不重要,你……」

  「重要!」林灼又一次打斷他,睜大的豎瞳透出一股純粹的偏執:「她很重要。」

  過去的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哪怕有時候林灼短暫地忘了自己是誰,都不會停止去想——

  瑞拉在哪?

  瑞拉逃出去了嗎?瑞拉找到執法官了嗎?瑞拉會回來救她嗎?瑞拉……

  瑞拉還活著嗎?

  瑞拉過往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成了她不停重溫的片段,幾乎融進她的骨血裡。

  所以瑞拉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主任不知道,那她就去問別人好了。

  林灼費心給主任造了一個小籠子,一個混合著八種元素魔法的小籠子。

  主任會在裡面輪番體會各種死法,被頭頂落下的流沙活埋,被腳下升起的冷水淹沒,被風化作的利刃削下皮肉只剩骨頭和內臟,被寄生植物當成宿主,奪取養分後一點點被粗壯的荊棘絞殺,被雷擊折磨,被火灼燒,被黑暗吞噬……在瀕死的那一刻,會有光系魔法將他救醒,繼續下一輪瀕死的絕望。

  丟下小籠子和裡面的主任,林灼又在負五層找了一圈,只在小黑屋裡找到一個實驗體,實驗體身上戴著金屬圓環,因為承受不住來自縫合線少年的無核痛,已經昏死過去。

  林灼沒管這個實驗體,轉身往地面走去。

  林灼選了宿舍樓那條樓梯,從大門走出來時,她恍惚間彷彿與曾經的自己擦肩而過。

  耳邊還傳來輕輕的貓叫,和自己那一句:「我會在這裡等你出來的。」

  林灼踏上樓梯,打開頭頂的暗門,看到了微敞的櫃門,林灼將它推開,踏出衣櫃,久違地沐浴在了自然光下。

  外頭傳來嘈雜的動靜,林灼轉頭看向窗戶,正好看見一個被割掉了耳朵的精靈抱著一個正在慘叫的研究人員啃食。

  幾十分鐘前,那些逃到地面的研究人員本以為自己能逃出生天,卻發現孤兒院被暗紅色的屏障包圍,他們為了破開屏障想盡各種辦法,甚至——自相殘殺。

  他們搶武器、搶防護服,還逼著他們中最弱小的那一個開貨車去撞擊屏障,結果反而讓屏障上的紅色液體四散噴濺,溶蝕了好幾個沒搶到防護服的同事。

  本以為這就是地獄,直到曾經那些任他們宰割的實驗體和活體材料從地下跑了出來,他們才明白什麼叫真正的絕望。

  雖然他們手中有武器,雖然他們也會攻擊性的魔法,甚至比那些失去理智的實驗體和活體材料們更加懂得策略和思考,但面對死也要讓他們付出代價的怪物們,他們始終無法佔據上風。

  林灼看了一會兒外面的亂象,突然房間門被人撞開,一個研究人員連滾帶爬逃進來,想要躲回地下,看到林灼後他猛地止步就要往回跑,結果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摁斷了雙腿。

  「請問——」還是不太能控制力道的林灼走到研究人員身邊,蹲下問他:「你知道瑞拉在哪嗎?」

  研究人員痛得只知道慘叫。

  林灼得不到答案,擰斷對方的脖子,繼續去找下一個人問。

  離開前,她還很好心地封掉了通往地下的通道。

  外面太亂,林灼就在宿舍樓裡面找,期間她遇上了五個研究人員,沒有一個能回答她的問題。

  終於在問到第六個時,林灼得到了有用的回答。

  說來也巧,第六個研究人員正好藏在林灼和瑞拉曾經住過的房間裡。

  林灼一進來就發現床底下有人,她走到床邊,低下頭問裡面那披頭散髮眼鏡碎裂的女人:「你知道瑞拉在哪嗎?」

  女人本就因為看到林灼不斷靠近的腳而瑟瑟發抖,對上林灼的臉時差點被嚇瘋,根本顧不上回答林灼的問題。

  林灼遺憾:「你也不知道啊。」

  女人似乎察覺到死神的鐮刀就貼在自己的後脖頸上,用她最後的求生欲沖林灼喊:「我知道!!我知道她在那!我知道!!」

  女人嗓子都喊劈了。

  林灼定定地看著她:「真的?」

  女人不愧是研究人員,思路清晰,一下就明白了林灼想聽什麼,趕緊道:「她她她是獸族,一隻貓。」

  看來是真的知道,林灼直起身,堪稱和藹地將床鋪挪開。

  女人坐起身,嚥了口口水,試圖和林灼談條件:「我告訴你,你能、你能放過我嗎?」

  林灼點頭:「可以呀。」

  女人並不相信林灼,她沒有直接跟林灼說瑞拉怎麼了,而是告訴林灼:「食堂隔壁有個陳列室,你可以、可以去那找她。」

  得到線索的林灼轉身離開房間,女人剛鬆下一口氣,腦袋突然一歪,沒了呼吸。

  宿舍樓外還很混亂,林灼穿過混亂,散步一般朝食堂走去。

  一路上但凡有攻擊林灼的,無論是研究人員還是喪失了理智的實驗體和活體材料,都會被林灼弄死。

  「食堂隔壁的陳列室,食堂隔壁的陳列室……」林灼嘴裡重複唸著這個地點,找了食堂旁邊的好幾個房間,總算找到了所謂的「陳列室」。

  陳列室很大,但沒有窗戶,光線昏暗,根本看不清裡面究竟有什麼。

  「瑞拉!」林灼朝裡面喊了一聲,同時打開手邊的開關。

  啪地一聲,燈亮了。

  映入林灼眼簾的是滿牆的玻璃展櫃,玻璃展櫃裡頭掛滿了照片和奇奇怪怪的東西,林灼甚至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和從自己身上取下的鱗片以及龍骨標本。

  女人說瑞拉在這。

  瑞拉確實在這,在這的一張照片裡,還是跟剛剛那個女人的合影。

  照片上的女人衣著齊整,女人的身後有一個巨大的玻璃缸,缸中是一條被鎖鏈困在水裡的人魚,一條……貓耳人魚。

  貓耳人魚長著瑞拉的臉,不過比瑞拉要瘦好多好多,肋骨明顯,臉頰凹陷,眼底有厚重的烏青,眼神麻木呆滯。

  照片旁邊有文字介紹,寫著實驗體3352……移植魚尾……手術後實驗體存活11天……移植痕跡最小的一次手術……採用……值得借鑑學習……

  林灼努力去讀那些文字,卻怎麼也讀不下去,好幾個字不是變得模糊就是讀不通順序,林灼趴在玻璃上,一遍又一遍地想要看清楚讀通順,可到最後玻璃被她摁碎了,她還是沒能把那幾段話看完。

  有什麼在她的腦子裡翻攪,等她反應過來自己應該控制情緒時,無核痛已經蔓延到她的四肢,奪走了她的理智。

  當理智回歸,她人已經不在陳列室,周圍也徹底安靜了下來。

  她渾身濕透,滿身別人的血,手裡還掐著身體腐爛的3310,對方艱難地喊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硬是把她給喊醒了。

  林灼鬆手,3310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有風吹過,帶來滿是惡臭的血腥氣,濃鬱得令人反胃。

  林灼這才依稀想起自己幹了什麼。

  她失去理智,把人都殺光了,他們的血噴灑在她身上,把白色的連體衣染成了暗褐色。

  林灼低頭望著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什麼。

  落在地上的3310靜靜地喘息著,他倒是沒怪林灼,還用嘶啞難聽的聲音問林灼:「能再讓我,看一眼外面的天空嗎?」

  林灼放下手,這次她沒有再模仿瑞拉的語氣說話,她甚至什麼都沒說,轉身朝孤兒院門口走去,頭頂的血色屏障如同遇熱的巧克力外殼一般慢慢融化,露出外頭灰沉沉的天空。

  3310差點沒給氣笑,心說自己真是有夠倒霉的,都快腐爛死掉了,卻連個晴朗的天氣都求不到。

  林灼走到孤兒院門口,打開那扇厚重的大門,一步一個血腳印走到門前的台階上,緩緩坐下。

  雖然是陰天,沒什麼太陽,可她還是感覺到了不適,眼睛非常難受。

  ——難怪血族都不愛在白天出門。

  她這樣想著,雙手環住自己的膝蓋,把臉埋進臂彎,任由睏意在一切結束後席捲而來,閉上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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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林灼……」

  「林灼。」

  阿比斯的聲音喚醒了昨晚熬夜看書,一覺睡到中午的林灼。

  林灼睜開眼,惺忪的血族豎瞳透出幾分毫無防備,懵裡懵懂的稚氣。

  面對這樣的林灼,阿比斯果然無法責備她出爾反爾,明明約定會好好睡覺,結果還是背著他熬夜看書的行為。

  「你能不能有點原則?」巴德爾看不過眼,試圖用譴責讓阿比斯清醒。

  只要一跟林灼掛鉤,總能變得格外伶牙俐齒的阿比斯:「我以為你知道,你是這世上最沒有資格對我所這句話的人。」

  靠萌混過關的林灼起床洗漱吃午飯,飯後兩人一同在花園裡散步,最後毫不意外,又散到了圖書室。林灼繼續看那本令她著迷的《空間猜想》,阿比斯則在古爾薇格校長前幾天的提醒下,撿起了自己來年的畢業課題。

  兩人共處一室,各忙各的,雖然沒跟對方說幾句話,卻從靜謐和各自的專注中透出了細水長流的親密與日常,很快就消磨掉了午後令人睏倦的時光。

  傍晚的時候,阿比斯從堆成小山的各類書籍資料中抬頭,問林灼晚餐想吃什麼。

  林灼正看到最後幾頁,一手撐著臉頰支著腦袋,聽見阿比斯詢問,她坐直想了想,臉頰上還留著剛剛用掌根撐出來的紅印子。

  阿比斯的視線落在那抹紅印上,食指與拇指指腹輕搓,要不是桌子太寬隔得有點遠,他都想伸手去碰一碰了。

  另一邊,林灼想好要吃什麼,剛要回答,圖書室窗外傳來翅膀撲棱的動靜,兩人一同望去,發現是阿斯莫德的手下,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收攏黑色的翅膀落在窗檯上,鳥爪扣住窗沿,尖銳的爪尖微微嵌進牆體。

  「公主殿下讓我來詢問二位。」菲尼克斯是重瞳,說話時兩隻瞳孔在一個眼球裡打轉,讓人分不清他到底在看誰:「小布萊特先生與恩布拉小姐從鏡子裡出來了,他們的情況不太好,你們要不要去看看?」

  阿比斯:「不好是指?」

  「呃嗯……」菲尼克斯不像弗加洛那麼會說話,他絞盡腦汁,努力形容自己所看到的:「他們一從鏡子裡出來就吐了,像是受到什麼刺激,哭得很厲害的,嘴裡還唸著奇怪的話和林灼小姐的名字。」

  林灼頓時什麼胃口都沒了,她對阿比斯說:「我不想去。」

  弗雷和伊露麗是因為她的記憶才會這樣,可她還沒恢復記憶,什麼都不知道,去了也沒什麼意義。

  阿比斯起身繞過桌子走到林灼身邊,終於如願撫到林灼臉頰上那抹可可愛愛的紅印:「那就不去。」

  菲尼克斯只是來傳話的,確認他們的回答後,菲尼克斯就飛走了。

  阿比斯扯開話題跟林灼聊起了別的,直到林灼忘了這件事,才帶林灼去吃晚餐。

  當天晚上,阿比斯等林灼睡著,化作死氣從窗戶離開。

  和以往不同的是,他沒有回隔壁房間,而是去找阿斯莫德,問來了弗雷和伊露麗的房間位置。

  「克洛里斯在弗雷那,我勸你別去。」阿斯莫德暫時還不希望克洛里斯和阿比斯起衝突。

  阿比斯:「我知道分寸。」

  說完又化作死氣,眨眼就不見了蹤影,阿斯莫德聳了聳肩,他才不信有人能在愛情面前保持分寸,不過有巴德爾在,應該沒什麼問題。

  阿斯莫德並不知道巴德爾也對林灼動了心,就這麼草率地把希望寄託在了聖子殿下身上。

  濃鬱的死氣攀過城堡外牆,出現在弗雷的房間窗邊。

  就像菲尼克斯說的那樣,弗雷彷彿遭受到了可怕的打擊,整個人就像是一株將要枯死的植物,無神的眼底滿是血絲,面色憔悴灰敗,身板也不再筆挺,就連向來耀眼的金髮也失去了光澤,耷拉在他頭上,看起來比稻草堆還要廉價雜亂。

  阿比斯不知道,這其實已經是弗雷冷靜過後的模樣,他一整天滴水未進,吃什麼吐什麼,雖然冷靜下來後已經能好好跟自己的父母對話,可無論說什麼,到最後都會被他繞回那句話——

  「能讓我見一見林灼嗎?」

  這話從句式來講就很不「弗雷」,如果是以前,他才不會用疑問句,只會用陳述句來表達自己的意願,說「我想見林灼」,或者「讓我見一見林灼」。

  可現在,他只敢小心翼翼地徵求意見,從旁人口中獲得見林灼一面的許可。

  但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給他肯定的答覆,為了不讓他去找林灼,他的父親甚至守在了他的身邊。

  弗雷的腦子被林灼一個人坐在孤兒院門口台階上睡著的一幕填滿,他無暇顧及其他,也不明白父母為什麼不肯幫自己,明明他只是想要見林灼,只是想要見她一面。

  阿比斯在窗戶邊停留了許久,確定克洛里斯會看好弗雷,正準備離開,這時古連帶著外頭的事務來找克洛里斯,克洛里斯不得不暫時離開房間,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弗雷則在克洛里斯帶上門的那一刻從椅子上起來,他走到窗邊,剛打開窗戶就看到了死氣凝聚而成的阿比斯。

  死氣只凝聚出了阿比斯肩膀以上的部分,臉上還裸露著骨頭,襯著窗外的夜色,看起來格外駭人。

  低落的狀態使弗雷的反應變得麻木而又遲鈍,他甚至失去了「驚嚇」這一情緒,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是阿比斯。

  弗雷不喜歡阿比斯,平日裡對待阿比斯的態度堪稱惡劣,唯獨這次,語氣從未有過的疲憊和低沉:「讓開。」

  阿比斯:「你想去見林灼?」

  聽到林灼的名字,弗雷眼睫輕顫了一下。

  阿比斯:「你現在去見她是想做什麼?用你這副鬼樣子嚇唬她,還是想趁她沒有恢復記憶,祈求她的原諒?」

  弗雷沒有意識到這不該是阿比斯應該知道的事情,他動了動破裂起皮的嘴唇,聲音又輕又啞:「閉嘴,我從沒這麼想過。」

  阿比斯:「可你會這麼做,你會向她展露你的痛苦和難過,還會跟她說『對不起』,到時候你希望她怎麼回答你?」

  弗雷根本沒思考過這個問題,他愣在原地,阿比斯卻沒有停下聲音,繼續道:「林灼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你的道歉和懺悔對她沒用,還會讓她受到驚嚇,要說真正的用處,也不過是消彌你心中的愧疚而已。」

  「我沒有這麼想!!」弗雷突然拔高了音量,爆發出一聲嘶吼。

  阿比斯的視線越過弗雷,看向弗雷身後的門,還在門外的克洛里斯並沒有推門進來。

  巴德爾明白了什麼,很不爽地「嘖」了一聲。

  弗雷確實沒想過要利用失憶的林灼輕易獲取原諒,他只是被林灼的記憶刺激太深,所以才會直到阿比斯提及,才終於想到這一層。

  阿比斯看弗雷面色萎靡,口中呢喃著「我沒有」,一步步後退跌坐回椅子上,確認他不會在林灼恢復記憶前再來打擾林灼,便化作死氣,消失在了窗外。

  門外走廊上,古連遲疑著出聲,問:「大人?」

  克洛里斯閉上眼,搖了搖頭。

  阿比斯說過的話,他用另一種方式跟弗雷說過,只是身為父親,他態度再強硬也沒辦法像阿比斯那樣說得直白傷人,所以弗雷也一直沒聽進去,若是有人能替他讓弗雷明白,那也是一個辦法。

  阿比斯接著去找伊露麗,結果伊露麗房間裡根本沒人。

  阿比斯心頭一跳,趕緊往林灼的房間趕去,運氣不錯在林灼房間外的走廊上看見了伊露麗。

  阿比斯凝聚成型的那一刻,巴德爾接手了身體的控制權,他快步走到伊露麗身後,把手搭上伊露麗的肩膀,下一刻兩人同時消失在原地,出現在了花園裡。

  月色籠罩下的花園氛圍恐怖,伊露麗回頭,看到了背著月光的巴德爾。

  和弗雷一樣,伊露麗的狀態也很差,之前一度哭暈過去,不同的是她醒來後很安靜,安靜到其他人連勸都不知道該怎麼勸。

  同時也是她的安靜,讓柳聽風和索菲婭放鬆了警惕,根本沒想到她居然會用裝睡的方式把她們都騙走。

  如果不是阿比斯有心把可能會困擾林灼的因素都扼殺在搖籃裡,她方才恐怕已經敲響了林灼的房間門。

  伊露麗看到巴德爾有些意外,雖然之前聽說過巴德爾也在城堡裡,是阿斯莫德用來威脅光明教的人質,但真的見上面還是第一次。

  伊露麗的腦子有點轉不起來,她沒有發現眼前的巴德爾和她印象中的模樣有什麼不同,也不想探究巴德爾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原因,她轉身繼續往林灼的房間走去,像一具只知道執行命令的屍體,徹底隔絕了對其他事物的好奇。

  夜風凜冽,帶來身後巴德爾的聲音,全然不似往日那般溫柔和藹,善解人意:「不要出現在林灼面前。」

  伊露麗沒有聽,繼續往前走,卻被一道禁制攔住了去路。

  伊露麗直愣愣撞到禁制上,終於忍不住流下眼淚,問:「為什麼?」

  「為什麼都要攔著我,我就是想見見她,我知道她什麼都不記得,我也什麼都不會說,我就是想看看她,看到她還好好的我就滿足了,求求你們讓我見見她吧,讓我見見她吧……」

  伊露麗說的是「你們」,可見在巴德爾之前,還有其他人阻止過她,理由大概也是怕她看到林灼後情緒失控,嚇著失憶的林灼。

  巴德爾漠然的聲音,打碎了她的妄想:「林灼小時候想見你們,不也是求誰都沒用嗎?」

  僅僅一句話,就讓伊露麗潰不成軍,倚著禁制跪坐在地,低頭捂著臉,崩潰大哭。

  有巡夜的魔族被哭聲驚動而來,巴德爾藏到樹後,確定伊露麗被趕來的索菲婭帶走,才轉身回林灼的房間。

  而原本說是已經睡下的林灼,果然還沒睡,正趴在床頭熬夜看書。

  林灼看得入迷,一聽到開門聲趕緊閉眼裝睡,被走到床邊坐下的巴德爾掐了掐臉頰:「讓你好好睡覺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林灼一聽聲音,知道不是阿比斯而是巴德爾,睜開眼一偏頭就咬住了巴德爾的拇指。

  巴德爾疼得倒抽冷氣:「鬆口!」

  林灼非但不鬆口,還磨了磨牙,口中有血溢出,顯然是巴德爾的。

  巴德爾這麼聰明,怎麼不知道只要把身體還給阿比斯,林灼就會立馬鬆口,可他就是不服氣,怎麼也不肯把身體讓出去,硬是跟林灼陷入了僵持。

  過了一小會兒,他總算想到了其他辦法,把自己的額頭輕輕撞到林灼的額頭上:「林灼。」

  聽不到求饒就不打算鬆口的林灼惡聲惡氣地「唔唔」了兩聲——

  幹嘛!

  巴德爾嘴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告訴她:「你失憶前親過我。」

  林灼果然因為震驚,鬆開了牙關。

  巴德爾收回自己血淋淋的手指,心情愉悅地治療起了手上的傷口,想著接下來要怎麼逗弄林灼,就聽見林灼十分認真地問:「是不是我和阿比斯接吻的時候,突然變成你了?」

  巴德爾:「……」

  是。

  所以客觀來講,林灼親的是阿比斯,不是他。

  林灼一看巴德爾的表情就知道:「我猜對了!」

  巴德爾,冷靜道:「錯了。」

  林灼:「你撒謊。」

  巴德爾:「我沒有。」

  「巴德爾是騙人精。」林灼趴回床上繼續看書,巴德爾還要爭辯,卻被阿比斯搶了身體控制權。

  阿比斯握住林灼要拿被子擦嘴的手,用手帕仔仔細細替林灼把唇上的血擦掉。

  阿比斯動作輕柔,眼簾半垂地沉默著,林灼隱約意識到什麼,喚了一聲:「阿比斯?」

  阿比斯的聲音一如既往:「我在。」

  但又好像有些微的不同。

  林灼回憶了一下阿斯莫德那本筆記,問:「你吃醋了嗎?」

  阿比斯:「我沒有。」

  林灼一邊嘟囔著:「不要學巴德爾撒謊。」一邊拉下阿比斯的衣領,與阿比斯交換了一個吻。

  阿比斯本還想端著點,表明自己沒有吃醋,都過去這麼久了,有什麼好吃醋的,況且那只是一個意外,他完全沒有放心上。

  可一嘗到林灼口中的血腥味,想起這是巴德爾的血,阿比斯還是沒忍住醋意,把林灼抱到自己腿上,用力加深這一吻,將林灼口中殘留的血液清掃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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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阿比斯在林灼的房間裡留宿了一宿——用自己的形態。

  這就導致第二天白天,巴德爾擁有了身體的控制權。

  林灼對此很不滿。

  巴德爾坐在椅子上,一隻手手肘搭在身側的桌面,一隻手掌心搭在雙腿交疊的膝蓋上,擺出一張漠然臉:「誰讓你非要抱著他睡的。」

  阿比斯不可能拒絕得了林灼在他懷裡提出的任性要求,巴德爾所做的不過是保持沉默,沒有提醒阿比斯縱容林灼會導致怎樣的結果而已。

  林灼氣呼呼地給自己梳頭,她對待自己不像阿比斯對待她那麼溫柔,一梳子下去又快又乾脆,總要在梳子上留好幾根斷髮。

  阿比斯著急:「你讓她輕點梳,扯到頭皮多疼啊。」

  本就打算開口讓林灼下手輕點的巴德爾,閉上了剛要張開的嘴。

  扯斷幾根頭髮而已,大驚小怪什麼。

  林灼梳好頭髮,抱起一本書,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巴德爾剛放下腿就聽到林灼從外面把門甩上的聲音,默默停下了起身的動作。

  阿比斯:「跟上啊。」

  巴德爾被氣笑:「我為什麼要跟上去?」

  他又不是阿比斯,幹嘛非要學阿比斯的樣子跟在林灼屁股後面跑?

  更何況這裡又不是外面,沒人會傷害林灼,他跟著做什麼?

  最重要的是,林灼也不想他跟著,他又不是瘋了非要舔著臉湊上去。

  巴德爾打定主意把這段難得的自由時間用在自己的事情上。

  於是他在原地靜坐幾秒,接著起身離開林灼的房間,準備回自己的房間去拿阿斯莫德之前給他的名單。

  他當真是這麼想的,可在經過自己的房間門口時,他沒有停下腳步,硬是違背原本的打算,走到了樓梯口。

  我在幹什麼?

  巴德爾搭在樓梯扶手上的手微微用力,覺得自己真的瘋了。

  不行,他不能變得像阿比斯那樣毫無尊嚴,回去,立馬回去。

  就算再喜歡,也不能被當面甩了門還往上趕,他難道不要臉嗎?

  巴德爾轉身就要往回走,這時樓下傳來林灼不耐煩的聲音:「你到底還要磨蹭多久啊。」

  巴德爾硬生生停下了轉身回去的動作,但也沒就這麼下樓去找林灼。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直到林灼又喚了他一聲:「巴德爾?」

  巴德爾閉了閉眼,認命地嘆了口氣:「來了。」

  巴德爾下樓,和林灼一樣不耐煩道:「不想等就別走這麼快。」

  林灼:「我走很慢了好不好,是你自己拖拖拉拉……這邊!」

  下意識往圖書室方向拐的巴德爾,停住:「今天去哪?」

  林灼舉起懷裡的書:「馬廄。」

  巴德爾:「……?」

  巴德爾接過林灼的書,發現這是一本翅膀圖鑑,裡頭把各個種族各式各樣的翅膀都做了分類,其中當然也有毒角獸的骨翼。

  巴德爾跟著林灼來到馬廄,這裡養了不少毒角獸,負責飼養這些毒角獸的魔族和菲尼克斯一樣是鳥形的魔族,他得知林灼的來意後,為林灼介紹了一匹性情溫順的毒角獸,還教林灼怎樣和毒角獸培養初步的信任,拉近關係,然後才進一步告訴林灼,毒角獸的骨翼哪裡能碰,哪裡不能。

  毒角獸在魔族的指揮下展開自己的骨翼,骨翼的結構看起來和鳥類翅型中的高速翼很相近,腕部骨骼要稍長一些。

  林灼撫摸翼骨,她從最初什麼都不懂,只知道跟著阿比斯學魔法,到後來沉迷書本在知識的海洋裡遨遊,眼下終於又從書本走到了現實生活中,感嘆起了真實觸碰的美妙。

  林灼一邊記下骨翼的觸感,一邊用從圖鑑上記下的名詞跟現實結構做對照。

  秉著走過路過不錯過的精神,她還順帶摸了魔族的黑色羽翼,因為對方表示後背連接翅膀的部位會很敏感,所以她也不好意思去碰那個位置,只碰了其他地方,並對各個部位的骨頭長度比例以及羽毛類型跟書本上進行了對照,順帶體會了一下飛羽和覆羽在手感上的區別。

  好一會兒,林灼才意猶未盡地從馬廄離開。

  巴德爾依舊跟在她身後,只是表情有些奇怪。

  林灼低頭往小本本上記東西,頭也不抬道:「想說什麼就說。」

  巴德爾:「這麼髒的翅膀,虧你摸的下手。」

  林灼聞言,疑惑地看了看自己摸過別人翅膀的手,又回憶了一下自己剛剛看到的翅膀,說:「不髒啊。」

  巴德爾:「黑色耐髒,看不出來。」

  林灼:「……哦。」

  林灼繼續記筆記,然後又去找阿斯莫德,要看他的蝠翼。

  阿斯莫德問:「這算是『要求』嗎?」

  阿斯莫德曾經說過,林灼可以向他提一個要求。

  巴德爾替林灼回答:「不算。」

  就摸一下蝠翼,這要算一個「要求」,那可真是虧到家了。

  考慮到自己欠林灼一大筆人情,阿斯莫德最後還是把蝠翼展開,無償供林灼觀賞學習。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林灼連阿斯莫德的蝠翼都沒放過,卻唯獨沒有找巴德爾要看他的天族羽翼。

  巴德爾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甚至想好要怎麼拒絕林灼,可偏偏林灼連問都沒來問他。

  省了拒絕的功夫,巴德爾自然是鬆一口氣,但在鬆下這口氣之後,他又感覺到了些許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的,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奇怪情緒。

  巴德爾將其視為遺憾,替林灼感到遺憾,畢竟他的翅膀遠比林灼碰過的那些都要好看、漂亮、乾淨。

  林灼沒見過,那是她的損失。

  他有什麼好在乎的。

  篤定自己不在乎的巴德爾就這麼懷揣著糟糕的情緒,陪林灼回了圖書室。

  林灼拿了本空白的筆記本,坐在桌前繪製剛剛親手摸過的骨翼、羽翼和蝠翼,且憑藉記憶把羽翼上的覆羽和飛羽排布畫了出來。

  巴德爾湊過去看,不得不承認林灼很厲害,哪怕失去記憶,依舊能展現出其驚人且優秀的一面。

  巴德爾靜靜地看了幾秒,突然道:「錯了。」

  林灼停下筆:「哪?」

  巴德爾指著肩羽,也就是靠近後背連接處那塊地方,說:「這裡錯了。」

  林灼有些拿不準,因為這裡她沒有親手觸碰過,記憶出現差錯也不意外。

  林灼去翻圖鑑,可圖鑑上的圖還沒有她畫得詳細。

  「唔……」林灼托著下巴,對著沒畫完的圖發愁:「你確定這裡錯了嗎?你都沒走近看過。」

  巴德爾狀似漫不經心道:「我自己有,幹嘛要走近看。」

  林灼終於把注意力放到了巴德爾的後背上:「要不,你打開翅膀讓我看看?」

  巴德爾如願以償,正要開口拒絕,就聽見林灼話鋒一轉:「——你以為我會這樣說嗎?」

  巴德爾:「……」

  「我才不會求你。」說著林灼合上筆記本,看別的書去了,徒留巴德爾在那憋得胸口疼。

  林灼晃著小腿看著書,心情分外愉悅。

  ——欺負巴德爾真有意思。

  如果要讓阿比斯明天白天也能出來,那麼晚上就還是巴德爾使用身體,林灼盤算著晚上要怎麼欺負巴德爾,可惜她所想的一切都沒來得及實施,因為能讓她恢復記憶的藥水製好了。

  第一份成品是中午出來的,阿斯莫德配合進行測驗,花了一下午的時間確認藥水沒問題後,阿斯莫德將林灼的記憶融進了藥水裡。

  灰青色的藥水因為林灼的記憶變成了發著光的紅色。

  擺脫這份記憶影響的阿斯莫德也被後怕與懊惱所籠罩,找自己妻子尋求安慰去了。

  古爾薇格親手將藥拿來給林灼,時間正好在晚餐後,林灼剛洗完澡。

  林灼還記得阿斯莫德強行把記憶塞給自己的感覺有多痛,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把藥喝下。

  古爾薇格收回空瓶子,問:「需要我留下嗎?」

  林灼喝完藥水感覺還行,就搖了搖頭。

  古爾薇格離開後,林灼關上房間門,書也不看了,這裡碰碰那裡摸摸,看似一切正常,實則坐立不安。

  巴德爾垂下眼簾,他知道自己沒法給林灼安全感,也知道自己沒底氣要求林灼依賴自己,心情不是很好,但還是把身體交給了阿比斯。

  阿比斯的出現果然安撫了林灼的情緒。

  林灼又一次,提出讓阿比斯抱著自己睡。

  阿比斯當然不會拒絕。

  可抱著阿比斯,林灼還是睡不著,阿比斯也不催她,兩人相擁在床上,小小聲地說著話。

  漸漸地,林灼開始犯睏,她抵著阿比斯的額頭,輕聲跟他索要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承諾。

  包括且不限於明天的三餐吃什麼,還有恢復記憶後她想出去看看,銅幣傳送陣上連接的德菲克特城,她早就想去了。

  阿比斯一一答應她。

  「還有……」林灼幾乎睜不開眼,聲音斷斷續續,含糊不清:「讓巴德爾把他的翅膀……給我摸摸……你跟他說,我才……我才不要求他……」

  阿比斯笑著親了親林灼的額頭:「好。」

  林灼終於閉上了眼睛。

  這下睡不著的人,成了阿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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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林灼在睡夢中恢復了所有的記憶。

  所有的——她的,還有雷龍的。

  在藥水的作用下,那些會讓她感到痛苦的記憶全都失去了攻擊性。林灼睜開眼睛時,已經是後半夜,剛睡著沒多久的阿比斯擁抱著她,此情此景,頗有些像兩人初遇後的第二天早上。

  區別在於這回兩人都還穿著衣服,以及……

  當時的林灼堅信,只要回到帝曆98年,就能救下她的養母莉莉絲,而現在的林灼,她靠在阿比斯懷裡花了十幾分鐘把自己的記憶捋順,有了一個非常、非常糟糕的發現。

  這個時間的弗雷和伊露麗看了她的記憶,他們表現出的態度出乎林灼的意料,且不難看出,他們會想辦法避免未來那些事情的發生。

  這意味著未來被改變了,可林灼卻沒有。

  林灼的記憶還是原來的記憶,林灼的身體還是經過種族人體實驗後的身體。

  林灼的過去依舊存在,但這個世界的未來,卻已經走向未知。

  時間邏輯陷入了混亂,除非後來又發生了什麼,讓林灼遭遇的一切重新上演,又或者……

  這裡不是林灼所在的世界,而是另一個「平行時空」,這裡發生的一切改變都與林灼所在的時空無關。

  會有這樣的猜測,是因為林灼在失憶期間看到了一本書,一本此前從未看過的《時空猜想》。

  裡面提到了許多有關平行時空的內容。

  其中講到一個故事,說一個人掌握了回到過去的方法,並在自己還未出生的時間裡,意外害死了自己的父母。

  這個故事裡存在一個悖論:如果父母在他出生之前就死了,那麼他又是哪來的?如果他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他的父母便不會被他害死。

  能讓這一悖論合理的猜想便是「平行時空」。

  在他害死父母的時候,世界的意志為了讓邏輯合理,分裂出了另一個平行時空,在平行的時空裡他的父母死了,而在他原來的世界裡父母則還活著,甚至從未見過回到過去時間的他。

  林灼幾乎是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意味著什麼。

  可究竟是「平行空間」,還是「歷史重演」,她需要進行驗證。

  她從阿比斯懷裡起來,本就睡不安穩的阿比斯被她驚醒,而後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念動咒語,讓阿比斯重新睡去。

  阿比斯睡著後,林灼低著頭靜靜地盯著阿比斯的睡顏看了許久,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最後她從床上起來,換好衣服,離開了城堡。

  林灼這道昏睡咒下得並不重,阿比斯在林灼離開後沒多久就醒了。

  「林灼?」

  阿比斯迷茫地望著空無一人的身側,心底驀地騰升起一股名為不祥的預感。

  他連忙下床去找人,突然窗外的森林裡發出一道刺眼的強光,這時的阿比斯還不知道,那是林灼啟動時間魔法陣會有的光。

  她離開了這裡,走得毫不猶豫,沒有給弗雷和伊露麗一個當面同她道歉的機會,也沒給阿比斯留下隻言片語。

  而身為毒瘴森林的主人,阿斯莫德比任何人都要早發現林灼的蹤跡,他戀戀不捨地放開妻子從床上下來,不知羞恥地赤著身走到窗戶邊,看著森林裡那抹光,感嘆——

  「真是絕情。」

  ……

  林灼急於驗證,她放棄了原本的小心翼翼,甚至沒耐心用學校的魔石確認第一次傳送出差錯的原因,直接啟動了可能存在問題的時間魔法陣。

  傳送結果出乎意料地順利。

  她來到了帝曆98年,魔法陣的時間定位沒問題,上次出差錯,果然是外界因素所導致。

  完善後的魔法陣新增了地點定位,可以直接將她傳送到她的臥室,因此她沒有預留更多的時間,直接把日期精準到了小六月十五日——畢業典禮當天早上九點。

  沒錯,莉莉絲離世那天,正好是林灼的畢業典禮。

  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林灼的畢業典禮推遲了一年一年又一年,當她正式從學校畢業時,學校裡已經沒有多少她當初所認識的同學。

  會來跟她合照的,只有看著她長大的老師,還有雙胞胎偽裝成的學弟學妹。

  雙胞胎的演技明顯退步了很多,他們本想偽裝成對林灼充滿崇拜,不惜逃課也要來跟林灼拍照的孩子,卻怎麼也掩飾不了他們看著林灼時充滿愧疚和懊悔的眼神,笑容更是比哭還難看,林灼一眼就識破了他們的身份,懶得拆穿,但也沒有答應他們的合照請求,獨自一人坐在噴泉池旁,等莉莉絲結束工作,趕來和她拍照留念。

  四週都是不熟悉的畢業生,他們三兩成群,歡笑著,哭泣著,玩鬧著……

  林灼彷彿回到了年幼時在孤兒院的時光。

  可她並不在意,因為她知道莉莉絲會來,這也和她幼時的經歷相同,而她要做的就是等待。

  然而她等了很久,很久很久。

  莉莉絲始終沒有出現。

  最後的大合影林灼沒有參加,她連聲招呼都不打,穿著畢業生的衣服就趕回了家,看到了倒在一樓客廳裡的莉莉絲。

  結束工作趕回家換衣服的莉莉絲遭遇了入室搶劫犯,搶劫犯殺了她,她倒下的位置就在桌邊,桌上還擺著她準備帶到學校送給林灼的花束,和一份慶祝林灼畢業的蛋糕。

  那份蛋糕林灼吃了很久,一直到葬禮結束後又過了小半個月才吃完,也是在吃完蛋糕的那天,林灼找到凶手並殺了他,若非指控她的證據不夠充分,她差點成為魔武第一學院歷史上第一位剛畢業就入獄的學生。

  上午九點,這個時間莉莉絲還沒回家,林灼推開臥室門下樓,樓道的牆壁上掛著她喜歡的綠植,樓下是客廳和廚房,客廳不算大,但被莉莉絲佈置得很溫馨,一切都是記憶中的模樣。

  林灼記得莉莉絲快十一點才到家,距離現在還有至少兩個小時。

  她在樓梯台階上坐下,什麼都沒幹,就這麼幹等著,一直等到客廳牆上的時鐘指向十點四十分,廚房突然傳來了聲響——

  有人從外面撬開了廚房的窗戶。

  這時正門口也傳來了莉莉絲與鄰居說話的聲音,鄰居誇莉莉絲買的花好看,還買了蛋糕,問她今天是不是林灼的生日。

  莉莉絲說不是,是林灼畢業的日子。

  鄰居感慨起了莉莉絲的運氣,說她雖然沒有丈夫,但能有個如此出色的女兒,也足夠讓人羨慕了。

  莉莉絲從沒告訴別人林灼是她的養女,從搬來第一天起,附近的鄰居就都以為林灼是莉莉絲的親生女兒,雖然腦子有點問題,性格也有點奇怪,但卻是魔武第一學院的學生。

  林灼聽見莉莉絲的聲音,差點朝門口走去——她太想念她了,哪怕見過百年前的莉莉絲,也無法平息這份積壓了整整兩年的思念。

  林灼努力克制自己,快步走進廚房,一記死咒就把入室搶劫犯解決在了廚房窗外那條平時沒什麼人經過的小巷子裡。

  也就在搶劫犯倒下的同時,林灼被一種熟悉而又奇怪的感覺所籠罩,彷彿她的行為驚動什麼龐然大物,它們從高處落下視線,安靜地注視著她,令她毛骨悚然。

  這種感覺和公爵夫人接受治療脫離危險後她所體會到的感覺一模一樣。

  當時的她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現在她明白了,如果時間悖論真的會讓世界分裂出平行時空,那麼這些視線,很可能來自這個世界的意志。

  著急去學校的莉莉絲應付完鄰居,進門把花和蛋糕放到桌上,接著就跑上樓去換衣服。

  廚房裡的林灼給自己和窗外的死屍用了視線混淆咒,所以莉莉絲沒有看到她,也沒發現窗外多了具屍體。

  十幾分鐘後,莉莉絲從樓上下來,身上穿著她最好看的衣服,頭髮盤起,一邊戴耳環,一邊拿起那束她給林灼買的花,安全地離開了家門。

  林灼跟在她身後,目光眷戀地落在她身上,直到看見她走進學校,才在學校門口停下腳步。

  後來又過了一個多小時,結束典禮換掉衣服的學生們和各自的家長一起結伴而出。

  林灼在人群裡找到了莉莉絲,還有……這個時間的自己。

  她們笑得很開心,還一塊回家享用了那份蛋糕。

  晚上她們出去吃大餐,臨睡前這個時間的林灼還穿著睡衣敲開了莉莉絲的臥室門。

  莉莉絲以為她有什麼事,結果林灼只是來和她道晚安的。

  不過這一聲「晚安」,跟平時有些不太一樣。

  林灼說:「晚安,媽媽。」

  莉莉絲愣了一下。

  林灼一直都是喚她「莉莉絲」,這是第一次,林灼喊她「媽媽」。

  莉莉絲高興地又哭又笑,還抬手抱住林灼,溫柔道:「晚安,我的寶貝女兒,你永遠是我的驕傲。」

  不屬於這個時間的林灼坐在屋頂,內心無比羨慕屋子裡的自己。

  她也很想當面叫莉莉絲一聲媽媽。

  林灼在屋頂坐了一宿,一直等到第二天太陽升起,莉莉絲出門工作。

  現在問題來了,莉莉絲沒死,這個時間的自己還會費心研究時間魔法,回到過去嗎?

  林灼曾經想過這個問題,她的解決辦法是將自己經歷的一切寫在紙上,放到自己臥室的書桌上,要求這個時間的自己研究時間魔法,回到過去完成閉環。

  她還想過,或許在救下莉莉絲的那一刻,她的記憶就會出現改變,她會從目睹莉莉絲死亡,變成收到一份奇怪的信件,從而開始研究時間魔法,回到過去拯救莉莉絲,為此她甚至提前就寫好了給自己的信,可她的記憶沒有改變,她還是她,她跟這個時間的林灼,被分割成了兩個不同的人。

  林灼又一次啟動魔法陣,有了上上次的教訓,她備下了足夠多的材料,可以再讓她進行五次時間穿越。

  這次她把目的地定在帝曆100年,小五月二十三日,也就是她第一次進行穿越的時間。

  結果魔法陣啟動失敗,因為傳送起點設定錯誤。

  林灼在百年前遇到過同樣的問題,已經有經驗的她來到附近一家書店,找到一本有關天然符文的書籍,上面果然又出現了一個讓林灼陌生的天然符文串。

  以前的林灼不知道這串天然符文代表了什麼,現在她知道了,這串不停變換的天然符文很可能是這個世界的名字。

  她的猜測成真了。

  當她做出擾亂時間邏輯的行為,這個世界就會被分裂成另一個平行世界。

  每一個分裂出去的世界,都會有屬於它的新名字,所以她每次都要更換起點。

  但林灼並未就此接受這個現實,她用這串天然符文替換掉她在百年前替換的那串符文,再一次啟動時間魔法,這次她成功回到兩年後的家裡,時間卡得正好,地下室傳來轟炸聲,有人破開了地下室的門。

  同時地下室的她第一次啟動了魔法陣,身處二樓的林灼能清楚感覺到地下室的魔法陣因為她出現的距離太近,有了瞬間的扭曲。

  也就在扭曲之後,地下室的魔法陣出現了細微的變化。

  二樓的林灼看不到具體變化在哪,但結合她的經歷不難猜測,是本該設立在兩年前的傳送終點,被移到了一百二十年前。

  她居然在這個時候找到了第一次使用魔法陣出差錯的原因。

  「誰在樓上?」

  樓下傳來熟悉的聲音,是這個時間的弗雷‧布萊特。

  原來在她啟動魔法陣時闖進她家,炸開她家地下室大門的人是弗雷。

  腳步聲踩著樓梯上來,林灼跳窗離開了自己家二樓,去了那片熟悉的墓地,看到了莉莉絲的墓碑,死亡日期還是在帝曆98年,死亡原因也能在國家圖書館的舊報紙上找到——發生在帝都的入室搶劫案,時間帝曆98年小六月十五日,死者是一名女性,一旁附有死者,也就是莉莉絲生前的照片。

  林灼握著這份報紙,在人來人往的圖書館蹲了下來。

  她只能救下平行世界裡的莉莉絲,而她所在的那個世界的莉莉絲則永遠都不可能活著,因為莉莉絲就是她穿越的目的,莉莉絲活著,她就不會穿越,所以每當她救下一個莉莉絲,就會分裂出一個新的世界,唯有她出生長大的那個世界,不會發生任何改變。

  ——她救不了莉莉絲。

  林灼在原地蹲了很久,久到借書處的工作人員擔心她是不是身體不適,特地來問她是否需要幫助。

  吸收龍核後不會再感受到無核痛的林灼保持了理智,她睜開眼,望向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聲音沙啞:「我不需要幫助。」

  林灼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有多糟糕,工作人員沒辦法放下她不管,就去給她倒了杯熱水。

  林灼沒有接這杯水,也沒有繼續蹲下去,她撐著膝蓋站起身,問工作人員:「能替我找一下《空間猜想》這本書嗎?」

  工作人員一口應下,她帶著林灼到借書處,用圖書館的裝置尋找林灼所說的這本書。

  「同名書籍有三本,兩本是,另一本……嗯?」工作人員的表情突然變得詫異:「等等,這本書……我們這居然沒有?」

  工作人員忍不住拔高了音量,引來了同事的責備。

  也不怪她如此驚訝,畢竟誰都想不到,這世上居然還存在帝都國家圖書館沒有的藏書。

  「是不是太小眾了?作者是誰?」工作人員點進書本的詳情頁,然後愣住:「古爾薇格?是我知道的那個古爾薇格嗎??」

  一旁的同事:「那就不奇怪了。」

  工作人員:「什麼意思?古爾薇格不是很偉大的鍛造師嗎?」

  同事:「偉大不代表一帆風順,歷史教科書上的獵魔運動你總知道吧,因為這場臭名昭著的屠殺,魔女卡洛琳的父親對魔武第一學院發起攻擊,有師生因此殞命,古爾薇格身為校長引咎辭職,她當時的風評一度跌落谷底,有關她的書籍也成了人們洩憤的對象,早就被毀乾淨了。」

  工作人員呢喃道:「暴殄天物。」

  同事聳聳肩:「誰說不是呢?對了你為什麼要找這本書?」

  工作人員這才想起林灼,可當她轉頭去看,哪裡還有林灼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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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9 00:31: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看的時候沒留意,原來《時空猜想》的作者是你。」

  熟悉的魔武第一學院校長室內,林灼坐在柔軟舒適的單人沙發上,手裡捧著一杯剛泡好的紅茶。

  林灼對面是一臉複雜的古爾薇格,她們之間的桌子上擺放著茶壺和甜點架,還有一枚表面刻有錘子浮雕的徽章。

  當年古爾薇格將這枚徽章送給林灼時,曾對林灼說過:「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無論如何都無法通過穿越時間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靜,也可以用這枚徽章來找我,無論是哪個我,只要看到這個徽章,一定會為你提供幫助。」

  「於是你決定回來找我?」古爾薇格問。

  「不,離開圖書館之後,我又嘗試了兩次。」林灼平靜地訴說著,她的臉色不太好,領口敞著,袖口的紐扣也沒扣,能隱約看見藏在衣服裡的繃帶和透過繃帶滲出來的血,這是連她自己也束手無策的傷口,距離受傷已經過去好幾天,傷口絲毫沒有要癒合的跡象。

  而作為傷口的主人,林灼渾不在意,還有心情跟古爾薇格描述自己在命運無情地捉弄下所進行的兩次嘗試——

  「第一次,我決定先把寫給自己的信放下,然後再去殺搶劫犯,看能不能把時間邏輯圓回來,阻止世界分裂,可我剛放下那封信,世界就分裂了……」林灼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觀測桌。

  觀測桌上的金屬球比之前多了兩顆,現在一共九顆。

  多出來的那兩顆金屬球代表著從帝曆98年分裂出的新平行世界。

  如果按照古爾薇格的習慣,用分裂的順序來給這些平行世界命名,那麼林灼出生的世界就是第六世界,林灼救下柳聽風而分裂出來的這個世界是第七世界,林灼返回98年,第一次救下莉莉絲後分裂出來的世界是第八世界,現在林灼講述的就是發生在第九世界的事情。

  「我一下樓就遇到了另一個我,她來自帝曆100年。」

  古爾薇格:「第九世界的你。」

  林灼:「對,她說她看了我的信,感謝我的提醒,還先我一步殺了搶劫犯,準備把屍體弄走避免後續可能會惹上的麻煩。」

  「你不知道她看起來有多幸福,」林灼的語氣中滿是羨慕:「我幾乎能想像她畢業後的兩年過得有多美滿,所以我在那一刻下定決心要殺了她,取代她留在第九世界,我想擁有我得不到的生活和莉莉絲。」

  林灼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什麼問題,哪怕不再有無核痛困擾,她的道德水平依舊堪憂:「這就有了第二次的嘗試,這次嘗試比之前都要簡單,我甚至不用重新穿越,只需要殺了第九世界的我。」

  古爾薇格扶了扶隱隱作痛的腦袋,艱難地問:「你成功了嗎?」

  林灼嘆息:「如果成功我就不會坐在這裡了。」

  有道理。

  古爾薇格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鬆開一口氣,她問:「失敗的原因是什麼?」

  林灼垂眸,看向自己捧著茶杯的雙手,手背上還纏繞著一層又一層的繃帶:「我殺不了另一個世界的我,所有攻擊都被突然出現的空洞吸收了,這是第九世界對那個世界的我的庇護,這讓我陷入了絕望。」

  「我徹底失去了方向,我不想回那個無論過去還是未來都充滿了痛苦的第六世界,也沒有精力再開啟魔法陣,我找了家旅館,把自己鎖在裡面鎖了好幾天,那幾天我腦子裡翻來覆去就只剩下一句話——」

  「預言之書是對的,我只會給愛我的人帶來不幸。」

  說完這句,校長室內陷入了沉默,只剩觀測桌上的金屬球,無聲地轉動著。

  「聽風跟我說過一句來自東方的成語,叫『人定勝天』。」許久後,古爾薇格嘗試安慰林灼:「或許你應該換個角度看問題,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但我們可以……」向前看,去尋找新的幸福。

  如果可以,古爾薇格還想跟林灼提一提曾經被她拋棄的阿比斯和巴德爾——是的,她已經知道巴德爾對林灼也有著超越師生的感情,她想不知道都不行,但這已經過去了,眼下她願意撮合他們,只要林灼能走出陰影,順便把阿比斯和巴德爾也帶出來。

  古爾薇格並未把話說完,林灼就打斷她,並讚同了她的提議:「確實應該換個角度。」

  古爾薇格:「嗯?」

  「我之前一直想改變未來,覺得只要那樣莉莉絲就能避免死亡,所以當我發現未來無法改變時,才會如此絕望。」林灼嘴裡說著絕望,臉上的表情卻看不出絕望的樣子,更像是已經找到了擺脫絕望的方法。

  事實上,林灼確實找到了,她把自己鎖在旅館房間裡,日復一日地經受著無望的折磨,精神瀕臨崩潰的那一刻,她突然醒悟——

  「我想要的從來不是改變未來,而是讓莉莉絲活著,改變未來只是我救莉莉絲的一個手段。」林灼抬眸,因為失血過多而異常蒼白的臉色將豎瞳襯得越發暗沉:「如果未來無法改變,那我就不去改它,我可以在莉莉絲本該死亡的前一刻帶走她,留下一具偽造的死屍給兩年前的我自己,這樣未來就不會改變,世界也不會分裂,我也能擁有我的莉莉絲。」

  林灼緩緩道出自己的新想法,平穩的聲音中充滿了期待,一如當初打定主意要研究時間魔法,回到過去救莉莉絲的她。

  如果說糟糕的過往為她帶來了什麼好處,大概就是這股只要有一絲希望,就絕不言棄的精神。

  猶如墜落地獄的惡鬼,只要讓她觸碰到岩壁,她就是手指全被磨爛只剩骨頭,也會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從地獄爬出來。

  這樣的精神值得讚揚,卻也非常可怕。

  古爾薇格無法想像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後,林灼會陷入怎樣的瘋狂。

  她小心翼翼地問林灼:「你成功了?」

  林灼吸氣,輕嘆:「我沒來得及進行實踐,我缺少繪製魔法陣的材料。」

  林灼離開第七世界時,只帶走了足夠繪製五次魔法陣的材料。

  她從第七世界的神曆6582年到第六世界的帝曆98年,用了一次。

  想從新分裂出來的第八世界帝曆98年離開,結果弄錯起點,浪費了一次。

  從第八世界的帝曆98年到第六世界的帝曆100年,確認自己改變不了未來,一次。

  又從第六世界的帝曆100年回到第六世界的帝曆98年,嘗試給自己留信,失敗後嘗試殺掉另一個自己,一次。

  總共四次。

  剩下的材料只夠林灼再繪製一次魔法陣,可林灼需要從第九世界到第六世界,再帶著莉莉絲從第六世界離開,還需要至少繪製兩次魔法陣,所以她打算先回第七世界,多準備一些繪製魔法陣的材料。

  第七世界的阿斯莫德還欠她一個要求,弄來那些材料對魔王而言應該不難。

  古爾薇格搖了搖頭,問:「既然要回來,為什麼不回神曆6582年?」

  林灼:「我原本定的終點就是這個世界的神曆6582年,時間還是我離開的那天晚上。」

  古爾薇格:「可現在是帝曆23年,距離你離開已經過去了三十六年。」

  林灼愣住,倒不是對「帝曆23年」有什麼異議,她一來到這就確認了時間,知道魔法陣只把她送到了第七世界,卻沒能讓她抵達自己想要的時間,真正讓她感到意外的,是古爾薇格口中的「已經過去了三十六年」。

  林灼:「這個世界不是在神曆6604年改換新曆的嗎?」

  如果是的話,距離她離開應該是過了四十五年才對。

  「神曆6595年,巴德爾陛下宣佈改換新曆法。比你的世界早了九年,你的記憶加速了一些事情的發展。」古爾薇格把話題拉回來:「所以你為什麼會回到這個時間?」

  為什麼,因為林灼曾經試圖殺了第九世界的自己取而代之。

  林灼用手指勾開自己的衣領,讓古爾薇格看清她藏在衣服下的繃帶:「在我要離開第九世界的時候,啟動的魔法陣周圍出現了空洞,我對另一個我的攻擊,全都返回到了我自己身上。」

  古爾薇給呼吸一滯。

  林灼也覺得驚險,要知道她對第九世界的自己可是下了死手的,如果不是魔法陣引起的魔力流動替她延緩了攻擊速度,她恐怕已經死了。

  但魔法陣也因此出了意外。

  林灼:「魔法陣上的終點符文遭到了破壞,代表第七世界的天然符文安然無恙,但地點定位從阿斯莫德的城堡改成了米德加爾特,時間定位被徹底抹除,我被送來了這裡,帝曆23年。」

  林灼不太能理解,為什麼時間定位被抹除後,魔法陣沒有失效,而是把她送到了第七世界的帝曆23年。

  古爾薇格也陷入了思考,她對平行空間的研究比林灼要深刻許多,但一直以來都是猜想,方才聽了林灼的描述,她又進行了新的推測:「我的想法是,每個世界發展的速度都不一樣。」

  林灼順著古爾薇格的目光,又一次看向觀測桌。

  桌上的九顆金屬球雖然都順著同一個方向旋轉,但無論是速度,還是金屬球本身的顏色和完整程度,都不太一樣。

  「你的故鄉第六世界已經發展到了帝曆100年,甚至更遠的未來,而這個世界從你救下你祖母那一刻起被分裂出來,並開始新的發展,從你離開到回來,它只發展到了帝曆23年,所以當你的終點時間坐標被抹除,只剩下空間坐標,時間魔法陣就改變成了空間魔法陣,它本該把你傳送到這個世界的帝曆98年,可因為這個世界還沒發展到98年,於是它只能將你送到正在發展的當下,也就是現在這個時間。」

  林灼:「原來如此。」

  古爾薇格,謙虛道:「我也只是推測,並無事實依據。」

  林灼:「可你之前對平行時空的推測都對了,如果不是看了你的書,我根本想不到還有平行空間這一可能。」

  古爾薇格沉默了幾秒,嘗試跟林灼提起她的家人:「其實從你救下聽風,本身卻沒有任何改變開始,你就應該想到這一點。」

  林灼:「為什麼?」

  古爾薇格:「聽風和克洛里斯,他們不會允許弗雷那樣對待你。」

  「是嗎,我以為他們會。」林灼非常平靜地向古爾薇格闡述一個事實:「因為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我猜他們也不會例外。」

  畢竟他們是那樣的溺愛弗雷

  古爾薇格還想繼續,林灼看穿了她的意圖,開口扯開話題:「我這次來找你,是想跟你打聽阿斯莫德的下落。」

  林灼:「我去了毒瘴森林,阿斯莫德和他的妻女都不在那,從傭兵公會購買他們的情報太慢了,我想你或許知道他在哪。」

  古爾薇格的表情再度變得複雜:「你想向他索取繪製魔法陣的材料?」

  林灼對第七世界的發展實在有些摸不準:「有什麼問題嗎?」

  古爾薇格:「當然沒問題,以他如今的地位,你想要的,他都能為你提供,問題是就算有了繪製魔法陣的材料,你也未必能通過魔法陣離開這個世界。」

  林灼臉色微沉:「什麼意思?」

  古爾薇格:「你別著急,你還是能離開的,不過……」

  古爾薇格話沒說完,校長室外傳來了敲門聲。

  古爾薇格這才想起:「差點忘了,有學生險些炸掉格歐費因——就是你曾經來借過的那塊魔石,格歐費因氣瘋了要起訴那個學生,我約了學生家長這個時間見面商談,你願意稍等一下嗎?應該不會超過一個小時,你可以去校醫務室,先處理一下你身上的傷。」

  一個小時,好吧。

  林灼起身,準備離開校長室。

  校長室大門開啟,門外是那個膽大包天的學生以及氣到臉色鐵青的學生家長,還有……

  「林灼?」一個頭髮花白的女教師在看清林灼的臉後,喚出了林灼的名字。

  林灼也從女教師蒼老的面容之中,窺見幾絲熟悉:「好久不見,米勒。」

  久違的二人還未來得及寒暄,一旁的學生就先叫了起來:「林灼!?」

  就連學生家長也顧不上生氣,再三確認:「我沒聽錯吧,您是林灼?半精靈林灼?」

  林灼看著眼前這對陌生的父子,莫名其妙:「你們認識我?」

  學生家長怒火全消,他下意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緊張地向林灼行了一禮:「您說笑了,整個西沃大陸,應該沒有誰不知道您的大名。」

  林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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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9 00:32:0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林灼將疑惑的目光投向古爾薇格。

  古爾薇格深知這背後的原因自己一兩句話解釋不清,於是她將林灼交給了米勒:「米勒,麻煩你帶她去醫務室,找安娜夫人,還有我記得安娜夫人那有幾本……雜誌,如果方便借閱,麻煩你將那些雜誌拿給林灼看看。」

  林灼來自未來這件事,依舊是只屬於極少數人才知道的秘密,所以哪怕是親眼見過林灼與精靈公爵在德菲克特城大打出手的米勒也不清楚,林灼在之後的幾十年裡究竟失蹤去了哪。

  當然她向古爾薇格追問過林灼的下落,古爾薇格只能保證林灼離開時還活著,至於林灼後來怎樣了,誰也說不好。

  米勒身為人族,壽命一眼望得到頭,過去幾十年都沒再見過林灼,便也將記憶裡那個與眾不同的半精靈放下了。

  卻怎麼也沒想到,竟然還有再見的一天。

  「跟我來吧。」米勒放鬆了表情,不再像年輕時那樣板著臉。

  一旁的學生家長不想錯過這個機會,趕緊出聲:「您受傷了?我認識一位不錯的天族醫生,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把他介紹給您。」

  「馬爾特先生。」古爾薇格不得不開口提醒這位家長:「您在這邊的事情還沒得到解決,如果不妥善處理,我恐怕沒辦法保證您的兒子能繼續留在我們學校。」

  古爾薇格替林灼攔下了學生家長,米勒則帶著林灼前往校醫務室。

  其實不用米勒帶路,林灼知道校醫務室該怎麼走,所以兩人心知肚明,古爾薇格校長是把解答林灼困惑的任務交給了米勒。

  米勒也確實值得信賴。

  她沒有著急去細數這片大陸上有多少關於林灼的傳言與故事,而是像故友重逢一般,先問林灼:「你這些年去哪了?」

  兩人走過長廊,在一扇扇拱形窗前落下黑色的剪影。

  林灼:「一個很遠的地方。」

  米勒挑了挑眉:「看來是超乎我想像的遠,不然你不會對自己如今在這個國家的知名度一無所知,所以你從那麼遠的地方回來,一路上都沒有用過你的名字嗎?」

  林灼:「……沒有」

  她這一路,確實沒有用過自己的名字。

  米德加爾特既不是什麼邊境重鎮,也不是像狂歡之城那樣,是需要限制進出的城市,林灼隨便花錢買張票,就能直達聖都……不對,現在應該叫帝都。

  倒是在進出帝都時,需要出示能證明自己身份的物件,一般是公民證,推薦信或者其他什麼的都可以,林灼用了她在神曆6582年辦的傭兵公會的徽章,上面的名字是貝利爾。

  進入學校也是一樣,她拿出了古爾薇格給她的徽章,拜託看門的老頭替她將這個教給古爾薇格校長,不一會兒古爾薇格就下來接她了。

  「難怪。」米勒帶著林灼來到校醫務室,又一次遇到了熟人——負責校醫務室的老師安娜夫人。

  當年就是她敲開了林灼辦公室的門,請林灼來校醫務室安撫因為無核龍襲擊學校而受到驚嚇的龍族少年克里斯。

  安娜夫人看到林灼很是驚喜,得知林灼身上有傷需要治療,她又趕緊把林灼拉進專門處理傷口的小房間,小房間門口立著醫療屏風,屏風後邊是一張病床,床邊的推車和靠牆的櫃子裡放滿了藥物和醫療用具。

  林灼解開衣服坐在床邊,任由安娜夫人替她去掉繃帶處理傷口。

  米勒則跟安娜夫人打了聲招呼,去安娜夫人的辦公室拿古爾薇格校長所說的「雜誌」。

  沾血的繃帶被扔進垃圾桶,安娜夫人坐在椅子上,對林灼身上的傷一籌莫展——尋常的光系魔法和治療藥物根本無法治癒林灼身上的傷。

  「這是誰幹的,太過分了!」安娜夫人對此感到憤怒。

  林灼保持沉默,沒好意思說是她自己的手筆。

  「生命樹的樹汁或許有用,但我們這邊沒存貨了,你等我一下,我去聯繫中央街醫院,從他們那調一瓶來。」安娜夫人說著,腳步匆匆地離開了小房間,與拿雜誌回來的米勒擦肩而過。

  林灼能察覺到安娜夫人對她的態度和許多年前截然不同,甚至有些過於熱情。

  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麼,直到她看了米勒帶來的雜誌。

  古爾薇格校長說是「幾本」,實際米勒帶回來厚厚一摞,少說有二十來本,這二十來本雜誌主題各不相同,出版的時間跨度也很大,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它們都提到了一個名字——「林灼」。

  其中一本直接就把林灼的名字印在了封面上,封面圖案是個打著大大問號的女孩子的背影,副標題長得可怕:《林灼,這個像流星一樣掠過天際留下絢麗殘影的女孩究竟是誰》。

  林灼表情微妙地拿起了那本屬於自己的專題刊物,向來不知道什麼叫「怕」的內心竟然升起一絲絲不可名狀的畏懼。

  「圖書館還有,不是雜誌,是報紙和名人著作,我去給你拿?」

  報紙?

  名人著作?

  林灼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要嗎?我想你自己看可能比我告訴你會更加有……」米勒想了想,才想到一個詞:「真實感。」

  林灼並不想要什麼真實感,但她的直覺告訴她,自己一個人看文字敘述就好,不要嘗試從米勒口中知道答案,不然她一定會因為尷尬而後悔的。

  林灼:「……要,麻煩你了。」

  米勒離開,小房間裡只剩林灼一個人,林灼猶豫再三,終於用手拈起專題雜誌的一角,翻開了第一頁

  嗯,第一頁是序言,可能是考慮到林灼是個半精靈,扉頁的背景圖案是繁茂的枝葉,很符合精靈的喜好與特質。

  林灼視線偏移,落在序言的文字內容上——

  「我相信,許多人第一次知道『林灼』這個名字,可能是在混血冒險團的故事裡,可能是在魔咒發展史的教材書上,也可能是在伊露麗‧恩布拉有關無核痛抑製藥物的研發採訪中,又或是在毫無根據,編造她遊走在巴德爾大帝和亡靈法師阿比斯之間的各種小黃書裡頭。」

  「我和你們許多人不一樣——這麼說顯得我像是在炫耀,可為什麼不呢。」

  「我樂於向別人炫耀,我第一次知道『林灼』這個名字,是在神曆6582年的小七月,當時我還是學校裡負責教授魔法元素課的一名教師,在某一天的課間聽說我的同事被人誤傷,而誤傷他的那個女孩,對沒錯,林灼,她將代替我的同事負責教授低年級魔咒課,以此作為她一時疏忽的補償。」

  「後來發生的事情我相信每一個翻開這本雜誌的人都知道了,那個年輕的女孩重新向我們、向這片大陸闡述了『魔咒』的概念。但鮮少有人知道,其實在一開始,林灼的代課遭到了許多人的反對。」

  「因為她的年齡,也因為她是混血。」

  「我並不打算為此向我的同事發難,我只能說那是在當時環境的影響下所產生的必然情緒,我們不必因為這個去苛責誰,但我還是認為自己有必要去做些什麼,去發出我的聲音,讓更多人知道林灼,瞭解真實的林灼,而不是被經過多次改編新增了各種虛幻猜想的作品所誤導,於是就有了這次的專題。」

  剩下就是雜誌主編對自家雜誌的吹噓以及認可。

  林灼對這位改行到雜誌社當主編的魔法元素課老師有印象,當年反對她代課的人裡面,就有這位。

  後來出發去毒瘴森林的路上,林灼還因為對這位老師的言行感到厭惡,讓他從掃帚上摔了下來。

  這才過去幾十年,竟然轉個頭又誇起她的好來了。

  林灼繼續往下翻,翻完又看了其他雜誌,終於對自己在第七世界的境遇有了初步的認知。

  如果按照時間線來講,還得從新編的教科書說起。

  改換新曆後,許多教材都遭到了淘汰,新編的教科書中減少了宗教的痕跡,而林灼的大名也被印進了新編的教科書裡。

  不印她是不可能的,因為正是她所提出的有關魔咒的新概念,從根源上打破了「魔法是神族恩賜」的說法,後續加上光明教醜聞不斷曝光,這才徹底打破了神權對這個國家的統治。

  阿比斯和巴德爾能提早九年改曆,其中當有林灼一份功勞。

  不過早年的新編教科書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為林灼不曾留下影像資料,所以學生們都以為林灼和那些常見的學者一樣,不是年邁威嚴,就是成熟端莊。

  直到後來,混血冒險團的故事風靡全大陸,和第六世界不同,第七世界的混血冒險團因為遇到林灼,全員存活至今,也擺脫了世人對混血的偏見,享受到了萬眾矚目全民崇拜的生活。

  他們的筆記和書信還有各種故事,都被編纂成書,流行在大陸各個國家。

  也是在其中一冊系列書籍中,有人注意到了「林灼」這個名字。

  林灼這個角色的出現最開始還挺討人厭的,因為她的實力碾壓了身為主角的混血冒險團,哪怕她後來和她的學生一起把混血冒險團從荒蕪之地第五層救出,也不能否認她曾經威脅過他們。

  還有人拿她是老師的身份進行抨擊,想要挖出她的真實身份,然後就挖到了教科書上的「林灼」。

  沒有人會相信冒險傳記裡頭的配角會跟教科書上的學者是同一個人。

  甚至有人發出譴責,混血冒險團這個系列使用林灼的名字是對學者的不尊敬。

  雪花似的投訴信蜂擁至出版社,出版社起先也很埋怨混血冒險團和相關編輯在這方面的不謹慎,詢問後得知此林灼就是彼林灼,出版社立馬嗅到了商機,以此為爆點,一通申明徹底顛覆了人們對「林灼」的刻板印象。

  一個本該嚴肅穩重的學者,頓時變成了書裡那個強大又霸道,鮮活又充滿魅力的半精靈。

  畫風混雜的新奇與不協調感讓一部分人對林灼這個配角的喜愛程度開始節節攀升。

  有關她的報導越來越多,人們也逐漸瞭解到,林灼在提出魔咒新概念時,才剛成年不久,會去魔武第一學院當老師純屬意外。

  也是因為這個意外,才有了魔咒新概念的問世。

  這種宿命一般的論調非常令人著迷,可數不清的讚揚與崇拜之下,必然潛藏著批評與厭惡。

  林灼的貢獻無可否認,那就從她的私生活下手,有關她的私生活記載很少,但不是還有混血冒險團的故事嗎。

  有記者冒著法律風險對混血冒險團的成員使用了無法說謊的違禁藥,從而拿到了書中沒有記載過的一些細節——

  林灼與她當時的學生,關係曖昧。

  這必然要遭受道德層面的譴責。

  如果是神曆時期,恐怕還不會有這麼多人把精力放在探尋一個學者的八卦上,可現在是帝曆。

  自曆法更換,阿斯加德改名尤加特希拉以來,這個國家就進入了一個飛速發展的時期。

  她好戰、秩序、富裕,前所未有的包容風氣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黑暗生物來此定居,也讓源源不斷的人才成為這個國家的一份子,推動歷史的車輪在強盛豐饒的大路上一往無前。

  十年前,也就是帝曆13年,一座象徵著帝權的天空城在帝都上空緩緩升起,世人皆知那是巴德爾大帝與亡靈法師阿比斯的住所,也是這個國家的心臟。

  各行各業都在蓬勃發展,獨屬於這個時代的文明也在逐步成型。

  人民從貧窮飢餓中解脫,溫飽問題得以解決,自然就有更多的餘力去索求精神上的滿足。

  這一「滿足」中,當然包括了對偉大學者的私生活的好奇。

  但也是從這一發現開始,有關林灼的後續挖掘逐漸走向了一個令人根本不敢細想的方向。

  首先,那個與林灼關係曖昧的學生是誰?

  有人對照了具體的時間,發現當時魔武第一學院正在舉辦校外活動,林灼根本不可能出現在荒蕪之地,後來又有知情人表示自己當年在魔武第一學院上學,知道當時出了意外,一個老師和一個學生離開了學校劃定的安全區,被藏在樹林裡的傳送陣送去了別的地方。

  而那個老師,就是林灼。

  至於學生,知情人表示不願透露。

  但這根本難不倒挖料的記者,也有人隨之發現,混血冒險團的書裡,提到的學生有兩個,一個是天族,一個是亡靈,因為有關這兩個學生的描述太過奇怪,描述到其中一個的時候,另一個就像憑空消失一樣,被許多資深讀者評價這兩個學生角色完全可以捏合成一個人。

  嗯?等等?被傳送陣送走的僅有一個老師和一個學生,以及書中描述完全可以捏合成一個人的天族和亡靈……

  第七世界和第六世界的另一個不同點,是巴德爾大帝公開了自己與亡靈法師阿比斯同為一體的秘密。

  但放在挖掘林灼的八卦中,這個秘密又是這麼的恰如其分,嚴絲合縫,且跟那二位上學的時間也吻合。

  這下各大報社都閉嘴了。

  誰也不敢把文字寫到這個國家的主人頭上。

  但私底下還是會有人議論,好奇和林灼關係曖昧的究竟是巴德爾大帝,還是亡靈法師阿比斯,又或者……我們聰慧強大又霸道的林灼閣下同時俘獲了他們二人的心。

  充滿戲劇性的愛情故事往往蘊涵著巨大的商機,為此民間逐漸開始出現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報社,暗搓搓地寫起了有關他們三人的文字來滿足大眾,套著他們三人名頭的各種小黃書也開始層出不窮,多年來推陳出新,還有人用林灼下落不明為靈感,寫了不少令人潸然淚下的悲劇愛情。

  後來嚴查過一段時間,才稍微遏制這股風氣,原本想要抨擊林灼私生活的言論,也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許多人以為這就到頭了,然而沒消停幾年,一位盯著帝國研究所不放的記者將一直在研究無核痛抑製藥劑的伊露麗‧恩布拉與一位龍族的私下對話當成採訪報導了出來。

  對話中,在帝國研究所任職的伊露麗‧恩布拉明確表示,自己研究無核痛抑製藥劑的原因跟林灼有關。

  這讓人感到很奇怪,眾所周知,林灼是半精靈半血族,龍族的無核痛,跟她有什麼關係?

  有人質疑伊露麗‧恩布拉是故意放出這樣的報導,想要博人眼球。

  對此伊露麗不曾有過任何辯解,這導致越來越多的負面評論纏上了她,她繼承爵位後就把繼母和同父異母的弟弟趕出家門的事蹟也遭到曝光,成了許多人口中冷血又無情的蛇蠍女人,遭到大眾輿論的口誅筆伐,就連她研究的項目也遭到了質疑。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大半年,伊露麗始終保持沉默,只專心埋頭自己的研究,根本不管別人對她的評價。

  而讓情況出現反轉的,是一篇資訊量大到爆炸的文章。

  估計是害怕慢慢披露會遭到阻攔,所以筆者憋了很久,把各種細節都調查清楚了才寫出這樣一篇文章。

  文章開頭就拋出對伊露麗一位同學的採訪,讓讀者們知道,伊露麗曾被停學過一年,理由是故意傷害老師,而那個老師,正是曾經負責過林灼專題的主編——那位教魔法元素課的老師。

  至於原因,則是那位老師曾在課堂上發表過一些有關林灼的負面言論。

  當時還是學生的伊露麗正坐在講台下,她聽到了這些言論,突然失去理智出手將那位老師送進了校醫務室。

  這一開頭簡直了不得,不僅披露了那位主編的虛偽面目,還讓人忍不住好奇,學生時代的女伯爵伊露麗‧恩布拉究竟為什麼會為了這麼幾句和她無關的負面言論,對老師大打出手。

  文章之後提到伊露麗曾與公爵之子弗雷‧布萊特談過戀愛,而說到公爵之子,則不得不提到這位對種族實驗的極力反對,和清掃相關地下研究所時令人膽寒的鐵血手腕。

  伊露麗‧恩布拉說無核痛抑製藥劑的研發跟林灼有關,弗雷‧布萊特對種族實驗深惡痛絕,兩人在林灼出現後不久分手,文章中還提到林灼和公爵夫人長得一模一樣,最後筆者大膽猜測,林灼恐怕就是種族實驗的受害者,她通過實驗所擁有的第三種族特性與龍族有關,且遭受無核痛的折磨,所以伊露麗‧恩布拉才會說她研發無核痛抑製劑是因為林灼。

  而林灼的身世,也多半和布萊特家有關,並暗指或許布萊特家才是最大的種族實驗推行者,弗雷和伊露麗發現了這個秘密,兩個相愛的年輕人滿腔正義,可礙於父子之情,弗雷無法與精靈公爵對抗,小情侶因此感情破裂選擇分手,並各自用自己的方式來彌補內心的愧疚。

  這篇文章出來沒多久,就遭到了全面銷毀,相關報社也在之後受到牽連,令逐漸失去分寸感的大眾受到震懾,沒敢再亂挖掘什麼。

  林灼會知道這篇文章,是因為雜誌裡夾了從報紙上剪裁下來的文章內容——安娜夫人是真的很愛追讀有關她的故事。

  後來亞爾夫海姆公爵公開表示自己遭受誹謗,但他承認林灼就是布萊特家流落在外的血脈,但沒有說林灼究竟是不是種族實驗的受害者,也沒說林灼到底是布萊特家誰的女兒。

  林灼清楚精靈公爵含糊其辭是想替她隱瞞時空穿越者的身份,但因此被懷疑是自己祖父的女兒,這種感覺還是挺微妙的。

  有關她的資訊就到這裡,米勒待會拿來的報紙上會有什麼內容林灼心裡差不多有數了。

  就是不知道在所謂的「名人著作」裡,她會是什麼樣的角色。

  另外她注意到了一個沒有人會在意的細節,這個世界的莉莉絲,進入了帝國研究所,是伊露麗的助手。

  一本雜誌,不可能只刊登林灼,還有其他內容,比如各地區的奇聞異事,還有關於貴族的緋聞八卦。

  莉莉絲身為助手,曾因為太受照顧,被懷疑與女伯爵伊露麗相戀,直到後來莉莉絲結婚,才打破這一謠言。

  ——這個世界的莉莉絲,結婚了?

  林灼有些恍惚,第六世界的莉莉絲如果不是遇上她,會不會也像第七世界的莉莉絲一樣,擁有屬於自己的家庭?

  林灼默默出神的時候,一團森冷的黑氣在地面蔓延開來,一個身材高大的黑髮男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了小房間外的走廊上。

  微風穿過走廊盡頭的窗戶,吹拂起男人微捲的黑髮,與身後垂落的風衣下襬。男人戴著手套的左手上握著一瓶發著光的生命樹樹汁,另一隻手抬起,微曲的指節輕輕敲響了房門。

  林灼:「門沒鎖。」

  幾秒後,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音,然而腳步聲卻並未踏進小房間。

  林灼這才抬頭往後看,透過醫療屏風,看到一個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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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那是什麼?」正逢下課,從教室裡出來的學生們發現遠處的天空有什麼東西在向他們的學校靠近。

  一位目力不錯的精靈定睛一看,遲疑道:「……龍?」

  「龍?為什麼會有龍往我們這來?是誰的家長嗎?」

  「應該不是家長。」精靈說。

  沒人問他為什麼如此篤定,因為龍族飛行速度極快,說話間,原本模糊的黑點就變得清晰了起來,學生們也發現來的不是一隻龍,而是一整支龍衛隊。

  和神曆時代被教會當做坐騎的無核龍不同,龍衛隊裡的龍,全都是有核龍,他們經過重重考核後受聘於國家,是正兒八經的皇室護衛隊之一。

  一整支龍衛隊森然有序迎面飛來的壓迫感可不是開玩笑的。

  所幸老師們早就從校長古爾薇格那得到了提醒,對學生們進行安撫,讓他們該上課的繼續上課,沒課的不要在學校裡到處亂跑,回宿舍或者去圖書館都行,安分點,不要試圖主動去招惹龍衛隊,不然無論結果如何,他們都將遭受校規的懲罰。

  像是為了應和教師們對學生的安撫,龍衛隊在校外停降,就算申請入校,也只申請了兩個名額。

  米勒從圖書館拿了書籍報紙出來,剛好遇到通過正常手續進校的龍衛隊隊長與近侍麥爾,麥爾是一位有著紅色長髮,臉上戴著金屬細框眼鏡的混血天族。

  巴德爾大帝身邊有十二位近侍,他是其中之一,雖不曾在魔武第一學院讀過書,但因為工作的緣故,跟學校常有來往,與米勒也算熟悉。

  「下午好米勒老師,需要幫忙嗎?」麥爾紳士地向米勒伸出了援手。

  米勒:「如果你們也要去校醫務室的話。」

  麥爾接過米勒手中的一大摞書籍報紙,將其都放到了龍衛隊隊長手上。

  三人一同前往校醫務室,麥爾知道米勒與林灼是舊相識,路上他向米勒詢問:「林灼閣下,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米勒很意外:「我一直以為你對這些不感興趣。」

  「那是以前,」麥爾提了提眼鏡,鏡片上有光一閃而過:「顯然以前的我,錯估了林灼閣下對陛下的重要性。」

  以前他並不相信民間的傳言,或者說就算林灼與他們的陛下曾經有過一段不可言說的過往,他也不認為林灼要是再次出現,會對陛下產生什麼影響,就算有,也不會跟私情有關。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錯誤印象,主要還是跟陛下對亞爾夫海姆公爵的態度有關。

  都知道林灼是公爵家的血脈,可陛下對亞爾夫海姆公爵卻一如既往,全無半點偏愛。

  加上陛下對有關林灼的傳言一直都是聽之任之,時間一長,他們便都覺得外頭的人想多了,他們陛下怎麼可能對林灼舊情難忘。

  直到幾天前,陛下似乎從世界的意志那得到了什麼消息,動身趕往米德加爾特,接著又去了毒瘴森林。

  可惜每次都晚了一步,最後陛下直接拋下隨同的衛隊,隻身一人趕回帝都。

  被拋下的衛隊與另外兩位近侍至今還在回來的路上,他留守帝都,得到消息就趕緊過來了。

  經此一遭,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他們陛下對林灼閣下,並非明面上表現的那樣滿不在乎。

  既然如此,他當然要多打聽打聽。

  三人一同來到校醫務室,對林灼的八卦充滿熱愛的安娜夫人神采奕奕地接待了龍衛隊隊長與麥爾,麥爾詢問得知他們陛下就在林灼待的小房間裡,就跟米勒一塊朝小房間走去。

  小房間的門緊緊關著,麥爾嘗試上前敲門,卻在指節觸碰門板的瞬間被狠狠彈開。

  純白的光混雜著黑色的死氣,從麥爾觸碰的那一點往外盪開,暴露出一層密不透風的屏障,很快又隱匿於無形。

  幸好放下這層屏障的人還記得這裡是學校,因此麥爾觸碰屏障的手指並無大礙,僅有輕微的酥麻感,難以驅散。

  米勒和龍衛隊隊長都有些意外,不明白這層屏障算幾個意思。

  向來聰明的麥爾收回手,正想開口說幾句話打個圓場,突然有什麼從小房間內掃出,冰冷且陌生的目光從上而下地注視著他,裹挾而來的威壓是那樣漫不經心,卻又令他毛骨悚然。

  麥爾僵在原地,隨後他又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一如既往的平靜,冷淡,不容置喙——

  滾。

  ……

  幾十分鐘前,林灼望著醫療屏風後佇立的身影,與那身影一同陷入了短暫的靜默。

  空氣中的藥水味被從門外流入的微風吹散,和微風一起進入屋內的,還有實力強大的亡靈才會自帶的森冷,能在無意間影響周圍環境的溫度,令人感到本能的不安。

  這是報喪鳥最愛的,死亡的氣息。

  林灼主動開口打破靜默,問:「不進來嗎?」

  屏風另一邊的人這才有了動作,他反手將門關上,接著邁步繞過屏風,落在淺藍色防水布上的黑影隨著厚重靴底踩踏地面的聲響沒入欄杆盡頭,取而代之出現在林灼眼前的,是距離上次見面後過去三十六年的亡靈,阿比斯。

   熟悉的黑色短髮依舊帶著微微的捲,個子倒是比林灼記憶中要高了那麼一點,疏離冰冷的氣質相較過去亦是有增無減,又多添了幾分歲月累積下的成熟穩重,若將學生時代的阿比斯比作一塊冰,雖然冒著絲絲的寒氣,但放在手心捂一捂就能捂成柔軟的水,能被她輕易含進口吞入腹,解渴化燥。

  那麼現在的阿比斯更像是一塊覆蓋著霜雪的冰山,在寒風肆虐中巍然不動,任憑誰都無法融化得了他。

  阿比斯穿著一身黑色的裝束,配上漆黑的短髮與靛色的眼眸,越發顯得膚色蒼白。

  他的左眼戴著一隻眼罩,林灼驀地想起,在她那個世界的巴德爾大帝也是長年用眼罩遮蓋自己的左眼。

  林灼看著阿比斯的同時,阿比斯也在看著林灼。

  眼前的林灼和他記憶中的模樣並無區別,阿比斯並不感到意外,他很清楚,對掌控了時間魔法的林灼而言,橫跨三十六年所需要的僅僅只是一個魔法陣。

  他在這三十六年裡無望地等待一個可能不會再出現的人,而那個人,或許昨天才剛把三十六年前的他拋下。

  今天的天氣很好,窗戶緊閉的小房間外陽光明媚。

  薄透的襯衣鬆鬆地罩在林灼身上,為了不壓到傷口,她僅在腹部扣了一顆紐扣,領口往後敞著,能清楚看到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那一道道猙獰刺眼的傷。

  傷口還在滲血,阿比斯腳步不停,維持著原來的步伐和速度走到病床邊,將手中用精緻玻璃瓶裝著的生命樹樹汁遞到林灼眼前。

  除了巴德爾,沒有人知道他等這幾步走到林灼身邊的路等得有多煎熬。

  可當幻想了無數遍的場景真實出現在眼前,他卻表現地格外冷靜自持。

  就連聲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冷淡:「喝了它。」

  沒有寒暄,沒有關心,簡單的三個字,完美詮釋了什麼叫「最糟糕的久別重逢」。

  林灼一瞬不瞬地望著阿比斯,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把視線落到阿比斯手中那裝著金色樹汁的玻璃瓶上。

  別看克洛里斯用起樹汁來都是以瓶為單位,實際上生命樹的樹汁在外極少流通,價格又昂貴,也就帝都的魔武第一學院和中央街醫院能長年備上那麼一兩瓶,平時使用基本都是按「滴」來算,因為生命樹的樹汁對精靈有奇效,就算瀕死,一口下去也能救回來。

  當然也有例外,比如被林灼用天災魔法劈焦一條手臂的克洛里斯,就需要奢侈地浸泡樹汁才能徹底恢復。

  林灼對自己的本事有數,她接過樹汁喝下一整瓶,傷口終於不再往外滲血,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癒合,一直到長出顏色更淺的新皮膚,傷口才停止變化。

  阿比斯蹙著眉,俯下身輕輕觸碰林灼鎖骨上留下的淺色疤痕,很明顯這一瓶的份量不夠,沒能讓林灼恢復到沒受傷之前的模樣。

  林灼倒是對這些傷疤無感,也不著急把衣服穿好,而是就著眼前的姿勢伸手撫上阿比斯戴著眼罩的那半邊臉,問:「你的眼睛怎麼了?」

  掌心與臉頰觸碰的瞬間,阿比斯眼睫輕顫,微微垂下了眼簾:「一時疏忽,沒什麼大礙。」

  他的語調依舊保持著與內心截然相反的冷靜,可身體卻無法再維持疏離,閉上眼眷戀地蹭了蹭林灼的掌心,任由林灼的指尖探進眼罩,將他的眼罩拂開。

  林灼的拇指指腹落在他的眼角,他稍稍偏頭,將唇蹭到掌根,頓了兩秒才緩緩把眼睛睜開。

  靛色的右眼依舊如鬼火森森,可左眼卻是如同晨曦破曉一般的金色,聖潔璀璨。

  那是巴德爾的眼睛。

  林灼望著色彩截然不同的雙眼,微微一愣,耳邊同時響起阿比斯的聲音——

  「教會堅信巴德爾是受了我的唆使才會與他們為敵,只要將我和巴德爾分開,一切就能回到過去。」阿比斯沒有去看林灼的表情,他著實不想在林灼眼底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於是他把目光固定在自己觸碰林灼的手上。

  乾燥的指腹順著鎖骨上留下的疤,慢慢挪到林灼肩頭,將敞在肩膀的衣領拉回它原本該待的位置:「他們孤注一擲設下陷阱,決定要麼將我與巴德爾分開,要麼將我們都殺死。」

  教會不是沒想過單單殺掉阿比斯,早在阿比斯還年幼時他們就曾有過多次嘗試,可無數次的失敗讓他們明白,只要不把阿比斯與巴德爾分開到兩具身體裡,他們就永遠都是一個人。

  對阿比斯造成的傷害,不會因為種族形態的切換就消失。

  所以阿比斯要是死了,巴德爾也活不了。

  「他們沒能如願,我跟巴德爾也沒能全身而退。」阿比斯整理好林灼的衣領,從上往下替林灼把襯衣的紐扣一顆顆扣上。

  「我們的身體和意識差點被融合到一塊,幸好我們足夠厭惡對方,這份厭惡支撐我們抵抗了融合,唯獨這雙眼睛怎麼也無法恢復原來的樣子。」

  阿比斯將林灼的衣服穿好,但他沒有馬上起身退開,而是不知道從哪摸出一條項鏈,戴到了林灼脖子上。

  項鏈的吊墜主體是一顆水滴狀的寶石,寶石顏色跟阿比斯的眼睛一模一樣,寶石尖端用金屬絲做吊墜托,凌亂的纏繞看起來很有藝術感。

  林灼低頭觸摸項鏈,問阿比斯:「這是什麼?」

  哢地一聲,是項鏈搭扣在林灼後頸響起的聲音。

  「這個嗎,不重要。」阿比斯輕撫林灼的脖頸,在林灼抬頭時,往前一傾,用自己的額頭抵住林灼的,呼吸交纏間,吐出的字句依舊冷淡:「我的心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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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9 00:32:3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阿比斯的口吻太過隨意,導致林灼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她向近在咫尺的阿比斯重複:「你的心臟?」

  阿比斯近乎貪婪地感受著林灼的氣息,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叫囂著想要擁抱她,親吻她,將自己的骨血融進她的身體,再也不與她分離。

  醞釀了幾十年的情緒混雜著如沼澤般可將人拖曳溺斃的渴望,藏在看似冷靜自持的皮囊之下,被無盡的愛意絕情地壓制著,最終只釋放出依舊平靜尋常的話音:「嗯。」

  林灼:「……你瘋了嗎?」

  亡靈不死——一般來講是這樣的,因為他們已經死了,所以就算毀壞他們的身體,搗碎他們的腦袋,將他們大卸八塊,他們依舊會活過來。

  亡靈的傀儡大軍更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存在,因為想要讓傀儡大軍停下,首先要殺死操控屍骨的亡靈,因此根本無人能與之對抗,哪怕是龍族,也總有被活活耗死的一天。

  傳說為了讓亡靈的存在顯得不那麼犯規,創世神讓亡靈擁有了心臟,那不是某個具體的器官,而是每個亡靈誕生時的伴生物,毀掉心臟,就能讓亡靈真正消散在這個世界上。

  尋常亡靈是死去後才被轉成亡靈族,他們的心臟通常是他們生前最喜愛的物品,或是死時帶在身上的物件。

  阿比斯不太一樣,他由創世神親手捏造,心臟也由創世神親自為他挑選,就是這枚水滴狀的靛色寶石。

  這枚寶石早前一直放在教會,林灼離開後不久,阿比斯與巴德爾聯手將這枚寶石從教會手中弄了回來。

  如今,他又親手將這枚關係到他性命的寶石戴到了林灼胸前。

  阿比斯回答林灼:「我很清醒。」

  再沒有比他更清醒的了,而這恰恰比失去理智更令他感到絕望,他無法放縱自己陷入瘋狂,也不願在漫長的歲月中無望等待,於是他仗著亡靈不死,闖進一座又一座佈滿陷阱的七星魔法塔,只為尋找有關時間魔法的痕跡。

  林灼不知道阿比斯這些年的經歷,她握著項鏈吊墜,柔軟的指腹碾過寶石,突然用力,讓原本完好的寶石表面出現一道裂縫,與此同時,阿比斯渾身一震,整個人連站都站不住,一條腿的膝蓋重重磕在林灼腳邊的地面上。

  林灼沒有用蒼白的話語勸阿比斯好好考慮再做決定,而是身體力行地向阿比斯表明了自己的危險性,撫著阿比斯仰起的臉,最後一次問他:「你確定,要把你的心臟給我?」

  阿比斯對上林灼那雙涼薄的豎瞳,一直平靜的話語終於加重了力道,那是死亡都無法改變的堅定:「我確定。」

  最後的尾音消彌在林灼落下的吻中,久違的唇齒交纏就如同打破禁錮的一錘子,蜂擁而出的思念與眷戀啃食了阿比斯所有的忍耐與冷靜,他凶狠而又激烈地向林灼索取,林灼一隻手揉在他髮間,予取予求,一手攏住項鏈吊墜,凝聚而來的黑暗元素一點點湧進寶石裂縫,將那道裂縫逐漸修復。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幾乎耗光了林灼全部的魔力。

  阿比斯在修復中慢慢擺脫心臟遭受攻擊導致的疼痛,起身就把林灼壓倒在床上,試圖索取更多,更多更多……

  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病床在持續輕微的晃動後,突然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吱呀巨響,是林灼鬆開手中的吊墜,在魔力差不多耗竭的情況下僅憑準武聖的身體素質翻身將阿比斯摁到了床上,她的身體骨架子比阿比斯要小很多,可跨坐在阿比斯身上的壓制姿態又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兩人的吐息在短暫的分離後又一次交融撕扯,這一刻,阿比斯苦苦壓抑了幾十年的思念與林灼那不斷累積的混亂情緒在這一間小小的醫療室中有了宣洩的出口。

  被阿比斯親手繫上的紐扣在極致的糾纏中崩落,彷彿要將人燙傷的溫度在肌膚觸碰間升騰,他們停止了思考,任由本能凌駕軀體,陷入了純粹而又瘋狂的慾望之中。

  就連期間阿比斯籠罩在房間外的屏障被人觸動,也沒能拉扯回他們的自制力,過了許久,直到滅頂的快感緩緩褪去,理智才悄然回籠。

  可憐的病床被糟蹋得不行,兩人無聲地溫存了半晌林灼才慢吞吞坐起身,光裸且腳踝上帶著個牙印的小腿從床邊垂落,乾啞的嗓子低聲念出兩個應急用的清潔咒,弄乾淨自己的身體,又從手鏈裡拿了身好穿著的連衣裙。

  林灼穿好裙子,正往腿上套長襪,阿比斯起身從背後貼上來,摟著她的腰把臉埋到她頸邊,輕輕地喚著她的名字,嗓音不再因忍耐而疏離淡漠,反而帶著灼人的高溫,像一隻終於找到主人的巨獸,努力把自己裝得弱小無助,需要極了主人的愛與陪伴。

  林灼心情不錯地側頭蹭了蹭阿比斯的頭髮,阿比斯順勢抬頭,又跟林灼交換了一個吻。

  林灼的眼鏡在剛才的混亂中被壓壞了,不止是鏡片碎裂,就連眼鏡腿也被壓歪,林灼正調整眼鏡腿的角度,從背後抱著她的阿比斯將視線投向窗外,本想看看天色,卻意外看到了窗前桌子上那一摞雜誌。

  這些雜誌原本是放在床上的,林灼翻身壓他時,動用剩下不多的魔力調動風元素把這些雜誌挪到了桌上,因此這些書沒有像林灼的眼鏡那樣遭到蹂躪。

  擺在最上面的就是那本以林灼為主題的專題雜誌。

  阿比斯的目光停留在封面,突然道:「我偶爾會想,你是否真的來過這個世界。你的存在,會不會只是我徘徊在孤獨中的一個幻想。」

  「所以我放任有關你的流言滋長,甚至期待被世人發覺我們之間的關係,但這好像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阿比斯坦白自己的私心,同林灼道歉。

  林灼垂下眼:「一聲不吭消失這麼久,要說對不起的人,不該是我嗎?」

  阿比斯搖頭,短髮蹭過林灼的頸側:「我從一開始就知道終有一天你會離開我,我知道的。」

  問題在於曾經的他太過天真,以為只要林灼願意多留一天,只要林灼存在過那就足夠了,直到後來林灼離開他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他高估了自己對沒有林灼的接受能力,同時也低估了林灼對他的影響。

  「阿比斯。」林灼突然喚道。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從未變過:「我在。」

  林灼:「我想把莉莉絲接到這個世界。」

  林灼將自己離開後的經歷簡要概括一下說給阿比斯聽,告訴他自己準備嘗試用新的辦法去救莉莉絲,因此:「我需要再一次離開這個世界。」

  阿比斯下意識收緊了環在林灼腰間的手臂,想起林灼來學校,應該見過古爾薇格,於是問她:「你跟古爾薇格校長說過你的打算嗎?」

  「說了。」林灼還記得:「但她說我不一定能用時間魔法離開這個世界,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嗯,我知道。」阿比斯告訴林灼:「我跟巴德爾差點融合那次,意外觸碰到了這個世界的意志。」

  阿比斯:「我跟巴德爾與它做了交易,如今這個世界只許進不許出,唯一能啟動時間魔法離開這裡的地方,只有天空城。」

  林灼明白了,她笑著問阿比斯:「你要把我困在這嗎?」

  阿比斯搖頭:「我只希望你能帶上我。」

  林灼:「我會回來的。」

  阿比斯定定地看著林灼:「我愛你林灼,可我沒辦法在這件事上相信你。」

  三十六年過去,他不可能沒有一點改變。

  但林灼的注意力並未落在阿比斯的「不信任」上,因為她也不信自己能回來,甚至不信自己能再一次承受救不回莉莉絲的打擊,之所以許下承諾,純粹是為了順利離開。

  所以她更在意的是阿比斯那句「我愛你」。

  這世上,有誰對她說過「我愛你」嗎?

  有的,莉莉絲。

  阿比斯是第二個對她說「我愛你」的人,這很難不令林灼感到珍惜。

  林灼握住阿比斯的手,不停回味阿比斯的表白,甚至用自己的感情給予了回覆:「阿比斯。」

  她說:「我喜歡你。」

  突如其來的回應,令阿比斯猝不及防。

  林灼沒給阿比斯慢慢消化的時間,接著道:「我對這方面的感情不是很擅長,沒人教過我,所以我很遲鈍,花了點時間才弄明白自己的想法。」

  林灼說得委婉,事實上,如果不是失去記憶,排除掉了過往經歷帶來的干擾,她至今都不會反應過來自己對阿比斯的感情可以被稱之為「喜歡」,而不單單是肉體上的貪戀。

  「但說實話我其實……」林灼眉頭微蹙,「我其實不太想承認這點,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阿比斯耐心地聽著,林灼說:「意味著我也會心疼你,如果可以,我並不希望讓你等我這麼多年,但從現在看來我並沒有回到過去,一次也沒有,這不是一個好消息。」

  過去也代表著未來。

  過去的她在第一次穿越時,因為不明原因導致魔法陣出問題,回到一百二十二年前。

  未來的她發現平行時空的真相,回到自己第一次穿越的時刻,因為落點太近就在樓上,干擾了地下室裡的魔法陣,導致第一次啟動魔法陣的她回到了一百二十二年前。

  一切都是注定的。

  林灼:「如果我成功救下莉莉絲,我會帶著她回到這個世界的神曆6582年,回到我離開那晚,我不會讓你像現在這樣一直等我,可我沒有回去,也就是說我新想的這個辦法或許……」

  失敗了。

  林灼深呼吸,她甚至無法把這一可能說出口,更別提接受。

  林灼:「我不保證到時候我還能維持現在的模樣把你送回來,所以你要是和我一起離開,可能就再也回不到這個世界了。」

  這個世界是阿比斯的故鄉,阿比斯在這裡出生,在這裡成長,如今正要帶著他的國家走向輝煌,就算阿比斯能捨棄,巴德爾呢?他會同意讓阿比斯拋下一切跟她走嗎?

  林灼認認真真把利弊跟阿比斯分析清楚,勸他留下。

  阿比斯抱著林灼陷入了沉默。

  就在林灼以為阿比斯會放棄,而她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拿到繪製魔法陣的材料,前往天空城啟動魔法陣時,阿比斯突然道:「你有沒有想過,你沒能回到這個世界的神曆6582年,不是因為你沒能救下莉莉絲,而是因為我。」

  林灼詫異:「因為你?」

  阿比斯啃了一口林灼的臉頰,為林灼訴說了另一個可能:「你帶上我一起去接莉莉絲,然後我們回到這個世界,回到當下的時間,你沒有再離開,過去三十六年裡自然也就不會有你出現的痕跡。」

  阿比斯的話語打開了林灼的思路,林灼問他:「你一直都是這麼打算的嗎?」

  阿比斯承認:「嗯,我不想讓你再離開我,哪怕你是要回到過去的我身邊。」

  林灼:「那可是過去的你。」

  阿比斯望著林灼不贊同的表情,臉上展開一抹平靜而又殘酷的笑意:「林灼,會心疼我的只有你。」

  只有你,除了你不會有其他人,包括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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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米勒下午有兩節課,考慮到林灼三十六年前就有本事與精靈公爵打個不相上下,她也沒太擔心林灼,把從圖書館找來的報刊書籍留下,就回去上課去了。

  本想上完課再回醫務室看看,結果最後一節課還沒結束,林灼就戴著兜帽出現在了教室門口,身後是鼎鼎大名的亡靈法師阿比斯,以及近侍麥爾和龍衛隊隊長。

  這個世界的阿比斯與巴德爾公開了他們同為一體的秘密,因此阿比斯經常在巴德爾無法使用身體的情況下代替巴德爾出席各種場合,不像第六世界的阿比斯那樣連張對外公開的照片都沒有。

  所以阿比斯一出現,就引起了教室內學生們的驚呼。

  米勒趕緊約束學生,然後才快步走出教室。

  她本準備向阿比斯行禮,卻被根本意識不到阿比斯的身份與曾經不同的林灼打斷:「我得走了,來和你說一聲。」

  林灼來找米勒之前還去了一趟校長室,跟古爾薇格校長申請外借米勒給她找的那些報刊書籍,古爾薇格大方地通過了林灼的申請。

  米勒:「方便問一句你要去哪嗎?」

  林灼:「天空城。」

  不一定還有下個三十六年的米勒深深地望著林灼,大約是因為人族生命短暫,他們總是會比長壽的種族更早擁有看透什麼的本領:「可你給我的感覺,像是要去很遠的地方。」

  遠到,不一定還能再回來。

  林灼笑了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離開學校,林灼坐上了前往天空城的亞龍車,拉車的亞龍體型相對較小,不像龍族那樣具有強大的破壞力,且無法化人,但要論攻擊性肯定比毒角獸強,可惜它們無法滿足教會的野心,甚至加重了教會的傲慢,使得教會把主意打到無核龍頭上。

  龍衛隊在車廂前後保駕護航,林灼身旁坐著阿比斯,阿比斯對面是麥爾。

  阿比斯離開帝都這段時間堆積下了不少公務,這邊麥爾跟阿比斯匯報工作,那邊林灼透過車窗看向越來越近的天空城。

  天空城原是舊王庭的皇宮,後來才連同地面一起經過處理,升上了天空。

  而原本坐落著皇宮的地面則被填平,並在其上建立起了新的建築。

  亞龍拖著車廂奔向白雲間若隱若現的恢弘宮殿,林灼不曾來過這裡,本想好好看看,卻因為之前的魔力耗竭眼皮越來越沉,最後實在撐不住,閉上眼睛睡著了。

  林灼的身體緩緩往窗戶歪去,在即將撞上玻璃的那一刻,阿比斯的手從後邊繞過來,墊在林灼的額頭與玻璃之間。

  林灼醒了一瞬,但感應到阿比斯的氣息,便沒有睜開眼,放縱自己重墜夢鄉。

  阿比斯小心翼翼地將林灼往自己這邊攬,最終讓林灼靠到了自己身上。

  將一切盡收眼底的麥爾對阿比斯與林灼的關係已經有數,他垂著眼假裝自己就是車裡的一抹空氣,直到阿比斯用上隔音咒,確定不會吵醒林灼後繼續方才中斷的對話,他才重新開始自己的工作。

  不一會兒,亞龍車在天空城降落,林灼依舊睡著,阿比斯也沒叫醒她,徑直將她抱下了車。

  長長的紅毯一路鋪向台階,兩側的儀仗隊佇列整齊森嚴,前來迎接的宮務大臣身後還站著十幾位廷臣和留守於此的兩位皇帝近侍。

  明明有很多人聚在這裡恭迎天空城的主人回家,空氣中卻聽不到一絲聲音,無人敢低聲輕語,更無人敢隨意走動,他們一個比一個謹小慎微,生怕自己的言行出差錯,配不上這份工作與榮耀。

  這就是尤加特希拉的心臟,處處都彰顯著令人喘不上氣的厚重與肅穆。

  但顯然,他們所侍奉的君主並不在乎所謂的規矩與束縛,他懷裡抱著沉沉睡去的少女,踩著紅毯走上台階。

  宮務大臣與近侍們上前行禮相迎,他們中有人悄悄跟麥爾對了個眼神,確定了阿比斯懷裡那位少女的身份。

  「讓羅蘭來見我。」阿比斯在他們的行禮下走過,一位近侍領命離開,其他人則跟在他身後,等待後續可能會有的吩咐。

  突然,阿比斯停下了腳步。

  眾人正覺奇怪,亡靈所帶來的低溫森寒驟然消失,濃鬱的光元素自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如星空一般閃耀的銀色長髮垂落在突然出現的天族身後,連帶著那一身漆黑的裝束也被白金色的華服所取代,唯一不變的,是他懷裡還抱著那位被黑色外袍所包裹,頭戴寬大兜帽,僅露出下半張臉的半精靈少女。

  眾人再度行禮,他們中絕大部分人都清楚,比起不苟言笑的亡靈,眼前這位看似溫和樣貌華美的天族才是最難伺候的那一個。

  且兩位陛下的喜好相去甚遠,阿比斯陛下所鍾愛之人,巴德爾陛下未必也喜歡。

  麥爾上前,果然看見他們的巴德爾大帝正一臉漠然地盯著懷裡的少女,便詢問:「陛下,是否需要……」

  「不需要。」巴德爾的聲音比平時還要冷淡,心裡更是醞釀起了糟糕的念頭。

  他自認與阿比斯不同。

  他才不會像個被拋棄的怨夫一樣,想盡辦法去追尋林灼的下落,雖然他從未阻止過阿比斯,任由阿比斯闖進一座又一座的七星魔法塔,觸碰看一眼就會讓人極度不適的時間魔法陣,但這都是為了讓阿比斯在努力過後品嚐更深的絕望。

  巴德爾堅信他永遠都無法找回林灼。

  永遠。

  偏偏林灼自己回來了,還被阿比斯說服,許諾下次離開會帶上他。

  這叫什麼?有情人終成眷屬?

  真好不是嗎。

  巴德爾望著懷裡的林灼,不禁想像她要是再一次消失不見,阿比斯該有多麼的痛苦。

  他想讓阿比斯失去希望,不然只有阿比斯一個人得到幸福,這對他而言未免太不公平。

  巴德爾落在林灼身上的視線越來越冷,越來越危險。

  就在這時,睡夢中的林灼彷彿察覺到什麼,在巴德爾懷裡動了一下,她一隻手抵在巴德爾胸口,將巴德爾往外推,一隻手抬起擋在眼前,像是被過於濃鬱的光元素隔著兜帽和眼皮刺激到了眼球。

  離最近的麥爾注意到了林灼的反應,又看巴德爾神態不對,頓時緊張起來。

  這二位的關係恐怕不單單是「不喜歡」那麼簡單。

  相互厭棄?還是敵對?

  要真是如此,巴德爾陛下會不會做出什麼對林灼閣下不利的舉動?

  麥爾當然不會真心實意為林灼的安危感到擔憂,他只是害怕阿比斯與巴德爾會因為林灼而決裂。

  這可不是什麼利於國家發展的好消息。

  麥爾的腦子飛速轉動了起來,甚至試圖向自己的同事——在場的另一位近侍蕾西求助。

  可就在這時,被吸引來的光元素一哄而散,巴德爾大帝剛換上的白金色華服也變回了原先那一身漆黑的裝束。

  黑衣上還殘留著亡靈的氣息,因此得到安撫的林灼也不再推拒巴德爾,甚至收攏了抵在巴德爾胸口的手,手指輕輕抓住衣服布料,把頭往巴德爾懷裡埋。

  不等身後的眾人感到疑惑,難得穿著一身黑色的天族已經邁開步伐,一邊繼續亡靈未盡的吩咐,一邊將懷中的少女抱去了自己平時處理公務的辦公室。

  因為離得近而目睹了一切的麥爾:「……」

  這三位的關係,似乎比他想像的還要複雜。

  ……

  林灼並不知曉自己自己睡著時發生了什麼,她越睡越沉,隨之而來的夢境也越來越雜亂破碎。

  上一秒她還在自己的畢業典禮上等待莉莉絲,下一秒她就站在了莉莉絲的屍體旁,前一刻她在圖書館欺負阿比斯,轉眼她又坐在床邊,無聊地給巴德爾紮了兩個小辮子。

  耳邊傳來的聲音很吵,像是許多人在說話,一句句交疊錯亂,伴隨著怪異的電流聲,根本聽不清到底說了什麼。

  自從獲得龍核後就再也沒出現過的無核痛捲土重來,夢裡的林灼清楚這是身體記憶,而不是真的又痛了,可暴躁與混亂依舊吞噬了她,最後嘈雜的聲音戛然而止,只剩一句熟悉的幻聽——

  【你只會給愛你的人帶去災難。】

  林灼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正側躺在一張沙發上,面朝著沙發靠背。

  柔和的陽光落從她背後打進來,她睡眼朦朧地摸到掛在自己脖子上的眼鏡,戴好眼鏡的同時,撐著柔軟的沙發坐起身,陽光灑落在她臉上,她藉著灰色鏡片的遮擋朝沙發對邊看去,隨後便愣在了原地。

  她睡覺的沙發被擺放在一張落地窗前,窗外鋪了一整片的雲海做底,正值日出,耀眼的太陽緊挨厚實的雲層,清透的晨光為每一片延綿起伏的雲朵染上金色的光。

  天空的顏色以太陽為中心,從淺過度到深,由白到橙再暈染至深藍。

  林灼愣愣地望著眼前壯麗又漂亮的景色,灰色鏡片無法徹底避免強光,豎瞳因隱隱的疼痛微微收縮輕顫,可她卻沒有挪開視線,甚至試圖摘掉眼鏡,去掉礙事的鏡片濾色,真真切切地觀賞眼前的風景。

  可就在林灼摘掉眼鏡的下一瞬,一隻手從她身後探出,摀住了她的眼鏡。

  「穿越時空的代價難不成是你的腦子?」刻薄的話語隨之出現在林灼的耳畔。

  林灼側頭望向身後,出現在她視線中的天族沐浴在日光下,即便擺著一張冰冷涼薄的臉,也不能否認對方此刻的模樣比學生時代還要好看。

  成熟的氣度令他的魅力更上一層樓,銀色的長髮散落肩頭,本該引人矚目的白金色華服徹底淪為陪襯,左眼戴著和衣服同色的眼罩,但這不僅沒有折損他的完美,反而為他增添了一絲神秘。

  客觀來講,這景色不比窗外的差,可林灼卻低下頭,重新把眼鏡戴上了。

  「我有一個問題。」林灼剛睡醒,聲音略顯乾澀。

  巴德爾收回替林灼遮擋太陽的手,往後退了半步:「你可以等阿比斯出來了再問他。」

  林灼:「不,那個問題只有你能為我解答。」

  巴德爾:「什麼問題?」

  林灼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但她在失憶的時候體會到了欺負巴德爾的樂趣,按說恢復記憶後又過了這麼多年,自己不該貿然嘗試,但她實在有些想要重溫那種感覺,特別是在剛剛做了噩夢,心情不大好的情況下——

  「我跟阿比斯做愛的時候,你能感覺到嗎?」

  巴德爾:「……不能。」

  林灼:「撒謊精。」

  巴德爾:「瘋子」

  林灼:「變態。」

  巴德爾:「羞辱我能讓你感到快樂嗎?」

  林灼:「不然呢?」

  巴德爾:「惡劣。」

  林灼:「但你好像不討厭被這樣對待。」

  被戳中內心的巴德爾二話不說轉身就走,揚起的銀髮從林灼面前掃過,林灼順手抓住,結果對方直接一個風刃,擦著林灼的手指就把髮尾給削了。

  林灼鬆手,被削下的髮絲從她指間飄落,在半空中自燃,燒成灰燼,被風吹散。

  少說有三米高的辦公室大門轟然關閉,換算成普通環境,巴德爾的舉動可以算是摔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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