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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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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昔邀曉] 回到過去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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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8 00:19: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巴德爾的態度絕對算不上友好,可用的卻依舊是敬語,還稱呼林灼為老師,聽起來非常陰陽怪氣。

  林灼慢慢收起臉上的虛偽關切,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堪稱燦爛的笑顏,當真是一點都不為自己方才的行為感到羞愧:「那說好了,從現在起,我們誰都別噁心誰。」

  巴德爾:「一言為定。」

  就在兩人達成默契之時,荒蕪之地最深處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內,亂七八糟的爭吵聲已經持續了將盡十幾分鐘。

  十幾分鐘前,也就是林灼與巴德爾一同被傳送到那條山縫中的時候,溝壑內窸窸窣窣仿若囈語般不知疲倦的聲音出現了剎那的寂靜,然後就跟反彈似的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爭吵——

  「是父神!是父神的氣息!!」

  「閉嘴蠢貨!祂的氣息才不會那麼微弱!」

  「父神……父神我們知道錯了……放我們出去吧……」

  「出去……出……出……去……」

  「再也不干涉……不干涉……我保證……求您放……出去……」

  「看看你們現在的窩囊樣!你們以為跟條狗一樣搖著尾巴求祂就能離開這裡嗎?別忘了當初就是祂把我們關在這的!」

  「住口……」

  「懇求父神原諒,……的無禮與我等無關。」

  ……

  混亂的聲音中蘊含著怪異的詞彙與力量,足以令途徑此地的冒險者在聽到這些聲音後喪失理智陷入瘋狂。

  直到有一個聲音說:「父神早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爭吵聲才慢慢平息下來,只剩連話都說不全的細語,還在不停地、小聲地祈求著原諒,想要離開這裡。

  之後又過了許久,一個聲音問:「你們還記得,那個被父神親手捏造出來的神裔嗎?」

  另一個聲音:「他身上必然留存父神的氣息。」

  「我們,被關著,被一點點消磨……他卻,在外逍遙,享受自由……」

  「把他抓來!」

  「把他抓來,父神賜予我們的牢籠,怎麼可以少了他。」

  ……

  尖銳的惡意如毒蛇般爬過乾涸龜裂的荒土,追上了跟在林灼身後的巴德爾。

  巴德爾與阿比斯同時感受到了那股由惡意化作的陰寒,可當他們回過頭,卻只看見一望無際的土地與天空,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林灼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嬌弱的聖子殿下終於走不動了?」

  巴德爾收回視線跟上林灼,可莫名的不安始終在他心頭氳繞,他拿出懷錶看了看時間,確定現在還不到傍晚,可頭頂壓著的棕紅色夜空怎麼看都像是晚上。

  他聽說過荒蕪之地會出現極夜的現象,而這往往意味著加倍的危險。

  但林灼卻好像一點都不在意,且知道確定方位的咒語和儀器在這都不起作用,熟練地通過星星的指引找到了出去的方向。

  巴德爾在沉默地跟隨了一段路後,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我們還得走多久?」

  林灼,理直氣壯:「我怎麼知道。」

  巴德爾:「咒語用不了,掃帚也不行嗎?」

  林灼從手鏈裡掏出一把掃帚丟給他:「你試試?」

  巴德爾接住掃帚,還沒試就知道這條路行不通,因為他根本無法跟掃帚產生任何連接,無法連接的掃帚除了拿來掃地,什麼都做不了。

  至於傳送陣,巴德爾記得阿比斯將那枚刻有傳送陣的銅幣送給了林灼,林灼要想離開,甚至不用現場找材料畫陣,握住銅幣注入魔力就能走。

  可她沒有這麼做,說明傳送陣也不行……

  等等,如果傳送陣不能用,那他們怎麼能通過傳送陣進來?

  巴德爾問:「傳送陣呢?」

  林灼:「所有傳送陣都會在注入魔力的瞬間廢掉,所以這裡只能在外面畫單向傳送陣進來,不能在裡面畫傳送陣出去。」

  阿比斯聽了他們的對話,總覺得有些奇怪:「這個地方——」

  巴德爾知道阿比斯想說什麼,出聲道:「簡直就像是個牢籠。」

  林灼:「誰說不是呢。」

  林灼接話的行為讓他們倆產生了林灼能聽到阿比斯聲音的錯覺。

  但應該只是錯覺。

  兩人就這麼走了幾個小時,從不到傍晚走到深夜時分,始終沒能看到荒蕪之地的邊界。

  期間他們遭遇了三場元素爆炸和一場元素暴風,還有數不清出現了多少次的時空裂縫。出現爆炸和暴風還好,林灼都能輕鬆應對,巴德爾也只需要做一朵受保護的嬌花就行,可一旦出現時空裂縫,他們倆就會毫不猶豫拋棄對方。

  巴德爾怕被林灼再一次當成趁手的工具扔出去,林灼不想躲裂縫時還要防著巴德爾在她背後捅刀子。

  奇怪的是等躲開裂縫後他們又會主動找到對方,繼續一塊走下去。

  深夜三點,林灼忽然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這次她沒有再抬頭觀察星辰,而是四處張望,彷彿在尋找什麼。

  巴德爾警惕起來:「這附近有什麼問題嗎?」

  林灼:「我餓了。」

  巴德爾:「……?」

  林灼走向一塊背風的巨大岩石,坐下生火,熱起了隨身攜帶的罐頭。

  巴德爾不理解,林灼在學校時可以為了研究魔法陣一整天都不吃東西,硬是等到深夜阿比斯來給她送,怎麼在荒郊野外反而一頓都不能少了?

  阿比斯自然是站在林灼那邊的:「又沒吃你帶的東西。」

  言下之意就是關你什麼事。

  巴德爾不想跟滿腦子都是林灼的阿比斯說話,他走向林灼,從儲物戒指裡拿出了在旅館時順手存下的麵包。

  旅館烤的麵包非常乾,但也因此好儲存不容易壞,配上林灼熱好的肉醬罐頭吃,正好。

  但林灼沒有接巴德爾的麵包,理由是:「我不吃你帶的東西。」

  阿比斯:「……」

  巴德爾:「……」

  阿比斯:「她聽得見我的聲音?」

  巴德爾垂下眼啃麵包,在心裡回覆阿比斯:「別傻了,要能聽見也不會等到現在。她應該只是出於警惕不吃別人給她遞的食物。」

  巴德爾說的有道理,可阿比斯還是免不了感到忐忑,並在之後保持沉默,不再開口說話。

  兩人運氣不錯,直到進食完畢也沒遇見什麼意外,並在收好野外生火烤罐頭的器具後,發現了一支來荒蕪之地探險的冒險團。

  「你們好!!」

  冒險團一共四人,其中一個頭頂兔耳朵、個子非常矮的女孩在遠遠看到他們後熱情地揮舞起了雙手。

  林灼一眼認出,對方是獸族和侏儒的混血。

  另外三人也都是混血,分別是龍族混人族,獸族混血族,獸族混人魚。

  「你們也是來荒蕪之地冒險的嗎?」走近後,兔耳女孩問他們。

  相比兔耳女孩,其他三人就沒這麼主動熱情,畢竟他們都是混血,知道自己哪怕是在魚龍混雜的冒險者圈子裡也不受歡迎。

  林灼點頭:「嗯,不過遇到了點意外,你們知道從這出去還要走多久嗎?」

  兔耳女孩:「這裡是荒蕪之地第四層,要出去還得走二十多天呢。」

  荒蕪之地一共分五層,從來沒有人能從最深處的第五層出來。

  第二十多天啊。

  林灼歪了歪頭,雖然食物充足,但她並不想就這麼老老實實走下去。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們中的半龍族身上。

  龍族飛得快,徒步十幾天的路程,對他們而言根本花不了多少時間,荒蕪之地元素暴虐,龍族的飛行速度會比平時慢很多,但也只需要一天的時間。

  林灼把手背到身後,從手鏈裡拿出幾塊黑色的石頭,那些石頭在林灼手中化作飛蟲,落地後悄悄爬向眼前的四人。

  兔耳女孩看林灼沒有因為他們是混血就嫌棄他們,越發熱情,還主動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朱蒂!你呢?」

  說著,兔耳女孩的視線不受控制地看了眼林灼身後的巴德爾。

  正常,想要忽視巴德爾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他長得實在太引人矚目了,哪怕他此刻穿著沾滿血和塵土的衣服,也很難遮蓋他的耀眼。

  林灼聽到「朱蒂」這個貌似平平無奇的名字,終於知道眼前四人的組態為什麼會讓她感到熟悉了。

  眼前這四個混血在百年後非常有名,他們的冒險團在後世被稱為混血冒險團,他們的冒險經歷與冒險筆記在冒險者的圈子裡被奉為經典,也有很多圈外人喜歡他們的冒險故事,有關他們的系列書籍更是在出版後久居暢銷榜第一,還有許多人因為他們成為冒險者,用好奇與熱血去探索這片大陸的各個角落。

  可惜那都是他們死後的事情,因為他們活在對混血充滿偏見的時代,一直到偏見被消除,他們才逐漸為人所知。

  冒險者公會還將他們的忌日列為紀念日,用來悼念那些死在探險路上,英勇無畏的冒險者們。

  如果林灼沒記錯,他們死於神曆6582年,小七月十二日,也就是今年,今天。

  林灼:「我們想要盡快離開這裡,希望你們能幫幫忙。」

  黑蟲爬到他們四人腳邊,悄然飛起。

  朱迪和她的半龍族同伴對視了一眼,面露為難道:「抱歉,我們這次的目的是探索時空裂縫的秘密,我們為此準備了很久,恐怕沒辦法花時間送你們出去。」

  林灼知道,因為「不被吸進時空裂縫能百分百活著走出荒蕪之地的冒險者被吸進裂縫後存活率為百分之二十」的資料裡,他們就在那百分之八十里。

  林灼對拯救莉莉絲以外的生命不感興趣,她就是想快點離開這裡,趕回森林。

  被傳送之後她就再也感受不到誘龍草叢裡那股能安撫她疼痛的力量,這說明那股力量的來源不在傳送陣另一頭,而是在傳送陣下面的泥土裡。

  她想要趕去確認一下。

  「我也很抱歉。」林灼說。

  巴德爾詭異地預測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看向那四個混血的眼神裡充滿了同情。

  黑色的飛蟲在林灼道歉的時候落在了四人的後頸上,只有朱蒂因為是兔耳聽覺比其他三人敏銳,飛快拍掉了飛蟲,其他三個混血都被飛蟲變化而成的頸圈給套住了脖子。

  「你什麼意思?」朱蒂一揮手,手中出現了一把比她人還大的錘子。

  另外三人想把脖子上的頸圈扯掉,被林灼及時叫住:「我勸你們不要亂動比較好。」

  林灼打了個響指,被朱蒂拍飛後落在石頭上的蟲子直接炸開,把石頭炸得粉碎。

  四人果然不敢再輕舉妄動。

  林灼又從手鏈裡拿出一顆黑色的石頭,石頭在她手中化作飛蟲。

  「剛剛說到哪來著?」林灼伸手把飛蟲放到朱蒂脖子旁,朱蒂想要往後躲開,但看林灼舉起另一隻手做出要打響指的動作,又硬生生地停下了腳步。

  最終朱蒂也戴上了頸圈。

  「想起來了。」林灼對著他們莞爾一笑——

  「我也很抱歉,因為我並不是在跟你們商量,而是在通知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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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8 00:19:1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棕紅色的夜空下,一隻巨龍揮舞著巨大的龍翼逆風飛行,朝荒蕪之地外圍飛去。

  巨龍的脖頸上圍著一個黑色的項圈,背上坐著兩個人,爪子上還吊著一個金屬籠子,籠子裡不多不少蹲著三隻混血,正是出師未捷身被困的朱蒂和她的另外兩個同伴。

  仗著林灼在龍背上看不見,他們仨一直在想辦法解開脖子上的項圈,畢竟是走南闖北多年的冒險者,自然不會因為一點困難就認命退縮。

  經過不懈地努力,他們終於在抵達荒蕪之地第三層時解開了朱蒂脖子上的項圈。

  項圈離開朱蒂的脖子,變回一隻飛蟲,被他們握在手裡。

  「我就說了這是活的,侏儒那套拆解工具沒用,得拿出對付蟲子的手段!」半獸族半血族的潘很是得意。

  朱蒂:「別嘚瑟了趕緊的。」

  怕被林灼發現,他們忍著歡呼的衝動著手解開下一個,突然聽見——

  「戴回去。」

  林灼的聲音穿過風聲在他們頭頂響起,高興的三人還未來得及收起臉上的笑容,僵硬地抬起頭往上看,就見林灼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龍背挪下來,現正坐在籠子頂上,微笑地看著他們。

  方才的喜悅在剎那間煙消雲散,朱蒂嘗試跟林灼談判:「或許……」

  林灼抬起了手,中指與大拇指指腹相貼,做出了要打響指的動作。

  朱蒂嘆氣:「好吧,碰到你算我們倒霉。」

  朱蒂仰起脖子,讓同伴把蟲子放到她脖子旁,再一次戴上了項圈。

  之前林灼用兜帽遮去了半張臉,所以他們都沒發現林灼臉上的種族特徵,此刻大風吹鼓起帽簷,他們看著林灼那雙在帽簷的陰影下越發幽暗的血族豎瞳,還有那雙在黑髮中若隱若現的精靈尖耳,嘆息:「混血何必為難混血。」

  林灼一隻手托著下巴:「這話該我對你們說,我的要求本來也不過分,只要你們把我和我的學生送出去,回頭再來一趟不就好了。」

  半人魚被林灼說服了:「好像也是。」

  潘伸手拍他後腦勺:「你到底哪邊的?」

  半人魚被拍得齜牙咧嘴,當場就跟潘吵了起來:「荒蕪之地又不會長腿跑了,大不了下次再來,你急什麼?」

  潘:「這是下次還能不能來的問題嗎?這是尊嚴的問題!」

  朱蒂絲毫沒有要勸架的意思,她往籠子的欄杆上一靠,垂頭喪氣道:「我們就是想進裂縫看看,怎麼這麼難。」

  朱蒂的話語引起了林灼的注意:「你們是什麼時候進的荒蕪之地?」

  還在對林灼感到不滿的朱蒂不想回答,於是林灼用腳後跟撞了撞籠子的欄杆,在朱蒂抬頭看自己的時候把眼鏡往下一拿,問:「你們是什麼時候、怎麼進的荒蕪之地?」

  被血族豎瞳誘惑的朱蒂:「晚上十點,在外面用單向傳送陣進來的。」

  「嘿!別這麼對她!」潘和半人魚都停止了爭吵,他們把朱蒂拉到身後,向林灼發起抗議。

  林灼無視他們的抗議,繼續問:「進來五個多小時,一次時空裂縫都沒遇到?」

  潘:「你是不是應該先和朱蒂道個歉?」

  林灼很乾脆:「對不起朱蒂小姐。」

  因為林灼的乾脆,潘一口氣上上不來下下不去,差點給噎死,最後自暴自棄:「沒有!一次都沒有!平時不這樣的,我們還專門挑了裂縫最多的晚上來,可不知道怎麼回事,愣是一條裂縫都遇不上!」

  「看來我們運氣都不好。」林灼說:「我和我的學生在短短幾個小時內遇見了不下五十次時空裂縫,被折騰得夠嗆。」

  話落,半人魚和朱蒂同時表示:「怎麼可能。」

  林灼垂下眼:「是啊,這怎麼可能。」

  混血冒險團曾做過統計,證明裂縫每天出現頻率都不一樣,但地點分佈均勻,絕不可能在同一時間段不同區域內出現這麼大的差距,這點經過後世無數冒險者驗證,不該有錯。

  朱蒂不知道他們的統計進入了冒險者教科書,但他們相信自己的資料統計,甚至在最開始的時候,他們還以為是他們自己選錯了時間,挑了個裂縫出現頻率不高的日子。

  結果不是裂縫出現的頻率不高,而是裂縫都衝著林灼他們去了。

  「難道我們之前的統計是錯的?」朱蒂陷入思考。

  半人魚也說:「可能從根本上就錯了,這些裂縫也有自己的偏向,只是能讓它們產生偏向的因素並不常見。」

  若能找到裂縫的偏向,說不定能大大降低這個地方的危險程度。

  半人魚問林灼:「你們身上是不是帶了什麼特殊的東西,吸引了裂縫?」

  林灼:「好問題。」

  潘:「什麼意思?」

  林灼:「我和我學生身上帶著的特殊物品太多了,說到明天都說不完。」

  半人魚和潘和朱蒂:「……」

  搞定了籠子裡的三個混血,林灼又回到龍背上。

  巴德爾看著林灼徒手在龍身上跳躍攀爬,對林灼的身體素質又有了新的認知。

  不過這會兒他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在意這些了,他和阿比斯使用身體的時間有限制,從早上到現在,時限早就超了,能忍著不切換形態,全靠他的意志力和阿比斯的安分,但凡阿比斯動了一點要出來的念頭,他立刻就能變成亡靈。

  可就算這樣也撐不了多久,得想想辦法才行。

  學校發的護身項鏈不僅能保護學生不被瘴氣毒素傷害,還能避雨擋風,林灼一回來就往巴德爾身後坐,蹭他的項鏈擋巨龍在飛行時颳起的風。

  就這樣,林灼看到巴德爾低著頭呼吸困難頭冒冷汗,還是沒給他一句好話:「要死的話提前說一聲,我把你扔下去,別死在人背上,怪不吉利的。」

  巴德爾咬著牙:「您關心人的方式可真別緻。」

  巨龍一刻不停地飛著,他跟同伴們有特殊的聯絡方式,剛才朱蒂和他說了,放棄這次探險,改天再來。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收著速度,按照最近的路線,朝荒蕪之地邊界飛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平時在荒蕪之地飛總是特別困難,空氣中不聽話的風元素總會左右他的方向,一個不慎就會在空中翻車,可是這次他沒有感覺到個別風元素帶來的阻力,他越飛越快,慢慢接近在荒蕪之地外的速度。

  龍背上,強忍不適的巴德爾隱約聽到了一聲嘆息,接著就是林灼的聲音:「你之前用的那枚聖光炸彈,我曾見過。」

  林灼當然見過,阿比斯想要給她的那堆防身物品裡就有好幾枚聖光炸彈。

  該來的還是來了,別看巴德爾總拿他們的秘密嚇唬阿比斯,其實他自己也不太希望林灼發現他和阿比斯是同一個人,不過眼下巴德爾已經沒有力氣再去罵阿比斯,只能閉上眼,慢慢組織措辭:「聖光炸彈不是什麼稀有物品,您見過很正常。」

  巴德爾回答完,身後就沒了聲,片刻後,林灼又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你認識阿比斯嗎?」

  巴德爾:「……唯一的亡靈學生,我想學校應該沒有人不認識他。」

  林灼:「他在旅館的時候給我送來了許多東西,其中就有幾枚聖光炸彈,還有一瓶出自光明教的聖水,一個黑暗生物居然隨身帶著針對自己的武器,真奇怪不是嗎?」

  巴德爾想也不想就給阿比斯潑起了髒水:「我想起來了,那晚我回房間,發現我的行李被人動過,可能是他偷了我的東西吧。」

  林灼又安靜了幾秒,巴德爾的回答熬盡了她所有的耐心,她不再繞圈子,也不再給阿比斯主動坦誠的機會,直接問:「你平時都是這麼欺負他的?」

  巴德爾心裡咯噔一下,不等他反應過來這句話意味著什麼,林灼忽然感應到前方出現了空間扭曲,立馬沖巨龍喊道:「停下!!」

  林灼的聲音從未有過的凌厲,本就驚疑不定的巴德爾被嚇了一跳,同時感受到身下的巨龍猛地仰起了身子想要剎停速度,至於為什麼——

  就在他們前方,裂開了一條巨大的黑色裂縫。

  巨龍和朱蒂他們想要探索空間裂縫不假,可面對如此巨大的黑色裂縫,他們心中還是產生了懼意,下意識想要逃離。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一瞬間,洶湧的吸力和巨龍往前衝的慣性,把龍和被困在籠子裡的朱蒂三人都帶進了裂縫。

  至於林灼,她早在巨龍剎停的同時就拉著巴德爾跳下了龍背。

  有巨龍在前面擋著,想要逃離這道裂縫對她而言並不難。

  可就在她有所動作之前,一道目光透過猙獰的黑色裂縫落在了她身上。

  那一刻的感受林灼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彷彿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對她投來視線,讓她在一瞬間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渺小與恐懼。

  她被凍結了所有的動作,和巴德爾——或者說是在那一瞬間切換為亡靈的阿比斯一塊被吸進了裂縫。

  裂縫另一頭的空氣格外黏稠,穿過裂縫的瞬間,他們就像是猛地紮進了水裡,體會到了要命的窒息和壓迫感。

  裂縫另一頭並非什麼刀山火海,就是一個類似地下洞窟一樣的地方,他們被怪異的空氣壓迫著失去了所有行動能力,除了下墜什麼都做不到。

  奇怪的是,阿比斯似乎不受這裡的空氣影響,在落地前把林灼抱進了懷裡。

  他們重重落地後順著慣性在地面翻滾,最後狠狠地撞到了就近的石壁上。

  期間林灼一直被阿比斯嚴嚴實實地護在懷中,多次聽到了他的骨頭因遭受撞擊而斷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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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8 00:19: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亡靈不會死,阿比斯就是仗著這點,用自己的身體給林灼做肉墊。

  可斷裂的骨頭還是需要治癒,大量的死氣湧進骨頭斷裂處,阿比斯無法再維持活人的模樣,身上臉上出現大片大片裸露在外的白骨,皮膚也失去了溫度,灰白泛青。

  這才是亡靈應有的模樣,也是阿比斯最不希望被林灼看到的一面,可他現在已經沒心思再管這些,他單手撐著石壁坐起身,另一隻手仍護著林灼,輕喚林灼的名字想確認林灼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如此虛弱。

  林灼也想知道到底什麼情況,幸運的是在落地後,壓力明顯減輕了許多,讓她得以呼吸到空氣,肢體也恢復了行動自由。

  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是一同被吸進裂縫的混血冒險團。

  半龍族落地前就變回了人形,仰賴於種族特性,皮糙肉厚的半龍族摔落地面僅僅只是擦破了皮膚,他的三個同伴也因為籠子自帶的防護功能緩衝了高空墜落帶來的衝擊,除了半人魚陷入昏迷,其他三人都保持著清醒。

  他們和林灼一樣在進入裂縫的時候陷入了無法呼吸無法動彈的困境,不同的是壓力減輕後,林灼很快適應了還有些黏稠的空氣,他們則緩了大半天都沒緩過來,還是需要用力地呼吸才能保證自己的腦子不缺氧。

  只有阿比斯,從頭到尾都沒有受到空氣的影響。

  「這是哪?」朱蒂扒拉著籠子的欄杆往外看,發現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個洞窟。

  「先出去再說。」潘朝林灼這邊喊:「把籠子開一開!」

  喊完頭就暈了,難受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被阿比斯扶著站起身的林灼抬手,隔空打開籠子的門。

  石壁上會發光的螢石是洞窟內唯一的光源,因此光線不好,朱蒂他們爬出籠子,邁著異常沉重的步伐走向林灼,快靠近了才發現林灼身邊的人影不是原來那個銀髮天族,而是——

  「亡靈???」朱蒂被嚇了一跳。

  冒險者走南闖北什麼沒見過,加上他們本身也是偏見的受害者,自然不會對黑暗生物有刻板印象,只是昏暗環境下突然看到一個露出骨頭的亡靈,還是有些驚悚。

  「請不要對我的學生大呼小叫。」林灼從手鏈裡拿出一瓶黑漆漆的藥水,塞進阿比斯手裡,並對朱蒂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朱蒂下意識道歉,然後反應過來:「你的學生?」

  朱蒂藉著微弱的光發現阿比斯身上確實穿著巴德爾那身沾了血和灰的衣服,就連衣服上被劃破的口子也一模一樣,不可思議道:「他、他是巴德爾?可巴德爾不是天族嗎?」

  林灼一邊監督阿比斯喝下藥水,恢復缺失的死氣,一邊回答朱蒂:「所以他叫阿比斯。」

  一旁的潘:「等等,這兩句話的因果關係是什麼?」

  「不重要。」林灼說:「重要的是你們能否確定這裡是哪。」

  這下可問到點上了,冒險團成員早在進入荒蕪之地前做好了所有的準備,他們掏出各種自製的、針對荒蕪之地的儀器和用具,原地進行檢測後確定——

  「我們通過空間裂縫,來到了第五層。

  荒蕪之地第五層,那個傳說中有來無回的地方。

  「所以這很可能就是進入裂縫後生存率會大大降低的原因——裂縫另一端大機率會通往第五層……這和我們最初的猜想吻合,就是不知道具體機率是多少。」檢測中途醒來的半人魚用他虛弱的聲音做出了總結。

  潘無奈:「能從這裡逃出去就不錯了,就不要糾結機率了好嗎?」

  半人魚點頭採納了同伴的意見,並把統計機率這一事項挪到了他們晚年的清單裡,前提是他們能有晚年。

  朱蒂還記得他們是怎麼進來的,轉頭對林灼說:「我們之前從未見過出現在高空中的空間裂縫,這是第一次,所以我們之前的猜測多半是對的,這些裂縫的目標就是你們。」

  林灼可有可無地「哦」了一聲,讓朱蒂根本沒法再繼續說下去。

  大家都發現了,林灼對亡靈的態度和對那個天族截然不同,她對那個禮貌溫和的天族愛答不理,偶爾還會言語嘲諷,但對眼前這個沉默又陰沉的亡靈就特別護著。

  導致他們連「你的學生會不會就是裂縫的目標」這句話都沒法問出口。

  確定了身處的位置,眾人開始尋找出去的辦法。

  他們在不規則的洞窟裡找到了好幾條路,冒險團用他們的經驗確定其中能通行的一條,帶著林灼跟阿比斯進去了。

  之後他們在仿若螞蟻洞般錯綜複雜的地下石道裡走了一個多小時,艱難忍受黏稠空氣的朱蒂等人在經過又一個洞窟時提出了休息。

  「那就休息吧。」林灼並未勉強他們,這讓他們鬆了口氣。

  冒險團四人按照他們的習慣輪流守夜,可不知道是因為環境太過惡劣,還是因為這一趟下來實在太累,四人包括守夜的半龍族都在停下休息後不到十分鐘,就陷入了沉睡。

  林灼靠著阿比斯,隱約也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睏意。

  看冒險團的四個人都睡著了,一直保持沉默的阿比斯終於開口,輕聲問靠在自己身上的林灼:「你……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林灼閉著眼,明知故問:「發現什麼?」

  阿比斯抿了抿唇,艱澀道:「我和巴德爾是一個人這件事。」

  巴德爾也豎起了耳朵,好奇林灼到底是怎麼發現,又是什麼時候發現了他們的秘密。

  林灼輕笑了一聲,理直氣壯地向阿比斯坦白:「我不信任他,所以在他昏迷的時候對他用了窺心咒。」

  這個咒語並不能翻閱被施咒者的記憶,但只要不切斷咒語,施咒者就能一直聽到被施咒者的心聲。

  阿比斯愣住:「這裡不是用不了魔咒嗎?」

  林灼:「對準法聖等級而言,操控暴亂的魔法元素沒那麼難。」

  可惜就算能使用魔咒,也沒法在荒蕪之地瞬移。

  準法聖……

  雖然早在知道林灼的混淆咒能瞞過古爾薇格時,阿比斯跟巴德爾就對林灼的實力有所猜測,可真聽她說出來,還是用這麼輕飄飄、彷彿在講述今天早上吃了什麼的語氣,他們還是感受到了震撼。

  這不是弱者在強者身上感受到的震撼,而是一個在同齡人中屬於頂尖的佼佼者,發現天外有天,而這個天還高到令人絕望的震撼。

  「所以你聽到了我跟他的對話。」阿比斯低聲呢喃。

  「嗯,我被嚇了一跳。」睏意如蠶絲一般,將林灼的意識層層包裹,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要不是靠得近,阿比斯根本聽不見後半句——

  「差點把你扔進裂縫裡了……」

  指的是在山洞裡,林灼為了躲開裂縫吸引把巴德爾甩向裂縫那件事。

  當時阿比斯沒出聲,林灼也不知道他跟巴德爾是一體的,導致她在聽到阿比斯的聲音時,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後怕。

  同時她也終於知道,為什麼阿比斯的書上會有用光元素做的標記,為什麼前往森林的馬車上有巴德爾卻沒有阿比斯,以及為什麼巴德爾會在那麼不情願的情況下為了她闖入傳送陣。

  一切都是因為阿比斯和巴德爾同為一體。

  衝進傳送陣抓住她的那隻手屬於阿比斯,骨手隔著手套的觸感,她當然會感到熟悉。

  一同被揭開謎底的,還有在未來,亡靈法師阿比斯重創巴德爾大帝事件為什麼會處處都透露著詭異。

  因為他們就是同一個人,所以阿比斯不需要潛入天空城,且巴德爾的臣下需要保護巴德爾的身體,因此他們無法傷害阿比斯,更別說處以死刑。

  就是不知道阿比斯對巴德爾動手的目的是什麼,也不知道巴德爾昏迷後,阿比斯是能獨占身體,還是受到影響一起陷入昏迷。

  林灼帶著這些問題,慢慢沉入了夢鄉。

  另一邊,阿比斯看著沉沉睡去的冒險團和林灼,意識到他們肯定是受到了什麼東西的影響,才會這麼睡得這麼毫無防備。

  可他卻依舊清醒,就好像在進入這裡時,林灼和冒險團都感受到了令他們窒息的壓迫感,就他沒事。

  為什麼他是例外?

  「因為亡靈可以不用呼吸嗎?」阿比斯問巴德爾,在巴德爾回答他之前,黏稠冰冷的空氣中突然出現了奇怪的聲音,那聲音像是無數道聲音不分男女捏合在一起形成的,充滿了違和與怪異——

  「因為你本就屬於這裡。」

  阿比斯下意識想叫醒林灼,卻聽那聲音繼續說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叫醒她。」

  阿比斯頓住動作,他不想聽從這個聲音的話,可他的本能告訴他最好不要反抗。於是在短暫的掙扎後,他放棄叫醒林灼,問那聲音:「你是誰?」

  奇怪的聲音:「對了對了,我們還沒做自我介紹,你好阿比斯,另一個是叫巴德爾對嗎?初次見面,我們是……你讓我想想,從某種角度而言,我們可以算是你的哥哥和姐姐。」

  阿比斯:「……你們是那些消失的神族?」

  奇怪的聲音:「看來你知道自己是神裔,那真是太好了,省了我們解釋的功夫。」

  巴德爾:「讓我來跟祂們說。」

  巴德爾一直在尋找那些消失的神族,他想要進入禁書區拿到神明留下的手札,也是為了探尋神族的下落,比起阿比斯,顯然他更適合與那些個自稱是他哥哥姐姐的神族們對話。

  阿比斯先將林灼從自己懷裡挪出來,小心翼翼地讓她靠到石壁上,然後才將身體的使用權交出去。

  巴德爾:「……」

  巴德爾不好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按理來講,他應該感謝阿比斯的自覺,畢竟他也不想在接手身體後還抱著林灼,可看著阿比斯對他的防備,他又感到莫名的不爽。

  這股不爽來得奇怪,去得也快。

  他收回自己的注意力,問那個聲音:「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奇怪的聲音:「這裡是神族隱居地的入口。」

  巴德爾:「隱居地?」

  「是的,沒錯。」祂們說:「你要來看看嗎?來看看吧,我們都很歡迎你。」

  巴德爾面露遲疑:「可我的同伴們……」

  「巴德爾你錯了。」祂們糾正他,語氣帶上幾分不贊同與輕蔑:「神族是不同的,異族永遠都無法和我們站在同一高度,更別說成為同伴,他們充其量就是幾隻蟲子,你對他們重視只會拉低你自己。」

  巴德爾擺出曾被林灼看穿的虛偽模樣,蹙眉道:「請不要這樣評價他們。」

  「好吧好吧,看在你還太年幼的份上,我們可以容忍你對自身認知的不足,不過你沒法帶上他們,他們連殘餘的神族威壓都無法適應,神族的隱居地只會比這更加讓他們感到難受。」

  巴德爾面露猶豫,最終還是點頭:「好吧,你告訴我怎麼去你們那。」

  那聲音染上了抑制不住的歡快:「很簡單,起身往前,就在你左手邊有一條路,往那走。」

  巴德爾聽從指揮,離開了林灼他們所在的洞窟。

  也就在巴德爾離開後,靠在石壁上的林灼睜開了眼睛。

  她是很睏,可惜這點睏意還無法抵禦她身上的痛楚。

  林灼起身,手中凝出一根光線,她把光線一頭繫在朱蒂的手腕上,自己牽著另一頭,朝巴德爾離開的方向走去。

  林灼不遠不近地墜在巴德爾身後,走了大約十幾分鐘,巴德爾來到一個巨大的洞窟,和之前經過的洞窟不同,這裡的洞窟頂端有一道像是被誰劈開的缺口,淡淡的月光從缺口落下,落進地面上那道足有十米寬的地裂縫中。

  巴德爾在地裂縫前停住了腳步,那個聲音叫他往下跳,可他卻又一次表現出了遲疑。

  那聲音:「你該聽我們的,為了你自己。」

  巴德爾面露疑惑:「什麼意思?」

  聲音:「你還沒覺醒神格不是嗎?神族生來就有神格,只是需要歷經磨練才能覺醒,我們知道怎麼做,我們可以幫你。」

  巴德爾:「覺醒那個有什麼用嗎?」

  聲音:「當然有用,每個種族都有各自的天賦,神族的天賦就是統治,覺醒神格,你就能統治這片大陸。」

  巴德爾搖頭:「神族不都隱居了嗎?我覺得那樣很好,況且我也沒有要統治大陸的野心。」

  那聲音卡頓了一下,著急道:「也不一定是統治這片土地,還有別的。」

  巴德爾:「別的?」

  「對,別的,比如……」

  巴德爾刻意提道:「操縱外面的空間裂縫?」

  彷彿有誰在琴鍵上按下了一組不和諧音,急轉直下的氣氛讓奇怪的聲音驀然消失。

  洞窟中的溫度似乎又降了幾度。

  過了片刻,祂們的聲音重新出現,話語染上奇怪的笑意:「對,沒錯,我們控制了那些裂縫,你發現了是嗎,可這是為了讓你來到這裡,幫你覺醒神格。畢竟我們是同族,我們理應對你照顧有加——」

  那聲音如同惡魔的耳語一般,不停地誘惑著巴德爾:「來吧,你可以的,再靠近一點,為了你自己……」

  林灼就藏在通往巨大洞窟的一條石道裡,眼看著巴德爾朝地裂縫邁出了一條腿,她正準備出去,忽然一聲利刃穿透肉體的悶響傳來,林灼猛地一震,隨後慢慢低頭,輕顫的血色豎瞳看到了從她背後刺入,紮穿她心臟後又從胸口刺出的長劍。

  一具略顯破舊的人偶悄無聲息出現在林灼身後,人偶的一隻手摀住了林灼不停往外湧出鮮血的嘴,另一隻手豎起食指放在唇邊,宛若跟友人玩捉迷藏的小朋友一般,發出一聲輕輕的:

  「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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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8 00:19: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銀髮的天族一腳邁向望不見底的深淵。

  深淵之下,神族們愉悅地期待著最後一位神裔的到來,細碎的聲響中壓抑著興奮地低語。

  過去兩百年,祂們不僅被囚禁於此,還被祂們父神所留下的力量不停地消磨,從一開始還能擁有完整的身軀和理智,與曾經或敵或友的同族商量如何從這裡出去,到現在失去軀體,只能以霧氣的姿態在深淵裡苟活。

  如今的祂們失去了過往所擁有的冷靜和睿智,還有的甚至連話都沒法說完整,只會根據情緒顛三倒四地重複同一個詞彙。

  如果巴德爾再早來一百年,那時的祂們或許還不會一門心思要把這位僅存在外的神裔弄下來陪祂們,而是會想辦法與巴德爾和阿比斯達成合作,讓他把祂們弄出去。

  可惜巴德爾和阿比斯都來晚了,祂們現在只想讓他也嘗嘗被困於此的痛苦滋味。

  然而就在巴德爾將要落下之際,他又把自己的腳收了回去。

  「下面太黑了,我有些怕。」巴德爾說:「你們能把這條通道弄亮一點嗎?」

  硬生生被掐斷愉悅的神族們紛紛陷入了沉默,過去好一會兒才重複了巴德爾的話:「弄亮?」

  巴德爾點頭:「這對你們來說應該不難吧?」

  「……不難,但沒有必要巴德爾。」祂們繼續哄騙道:「神族的後裔不該連這點懼怕都無法克服。」

  「好吧。」被說服的巴德爾又一次邁向深淵,可這次他又把腳收了回來:「下面似乎很深,你們會接住我的對嗎?」

  「當然,你可是來做客的,我們當然會接住你,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話語中的耐心肉眼可見地在減少。

  巴德爾彷彿聽不出來一般,露出一抹溫和的笑,說:「我相信你們。」

  可第三次,他還是沒有往下跳,活像個不停挑戰他人耐心,只會給人添麻煩的傻子,繼續拋出第三個問題:「覺醒神格是不是需要花很長時間,我要是就這麼消失,我的同伴們肯定會擔心我,能不能讓我先回去跟他們說一聲?」

  「……沒必要這麼麻煩。」能聽出祂們的忍耐快要到極限了,為了把這位幸運的神裔弄來,祂們付出了太多。

  祂們告訴巴德爾祂們能操控荒蕪之地的空間裂縫,事實上空間裂縫根本不歸他們管,祂們平時也不會主動去干涉空間裂縫出現的位置,因為那會消耗祂們本就殘存不多的神力,所以從來都是裂縫送來什麼祂們就玩什麼。

  讓空間裂縫出現在高空中已經是祂們能做到的極限,為此還有兩個連話都說不清的同族已經徹底消散。

  所以祂們無論如何,都要讓巴德爾和阿比斯從上面下來。

  祂們說:「你先下來,我們會替你轉達,把你的去向告訴他們。」

  「真的?」巴德爾一臉懷疑:「可你們剛剛還說他們只是蟲子。」

  「看在你的面子上,誰讓你是我們的弟弟呢。」那聲音越說越快,急切的情緒讓話語中開始透露出本不該透露的資訊:「所以放心吧,我們會把他們送回去的。雖然我們一般會把來到這的螻蟻都留下,畢竟這裡實在是太無聊了,我們總得給自己找點樂子。不過為了你,我們可以大發慈悲,把你的同伴們都送出去。」

  「好了,別磨蹭了,快來吧。」

  那聲音又一次向巴德爾發出邀請。

  這次巴德爾沒有再故意挑戰自己那些哥哥姐姐們的耐心,而是低頭看著眼前的地裂縫,慢慢地,往後退了兩步。

  神族們:「巴德爾?」

  巴德爾緩緩抬頭,任人擺佈的無知模樣蕩然無存,月光從上往下打,讓他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透出幾分涼薄:「騙你們的。」

  他說:「我從來沒打算要跳下去。」

  「……騙,我們的?」本就怪異不和諧的聲音出現了刺耳的扭曲和奇怪的停頓。

  巴德爾:「你們巴不得將我拖下去,可無論我怎麼猶豫,你們都只能用話語引誘我。因為你們根本沒辦法從裡面出來,什麼隱居地,你們是就被囚禁了,除了操控空間裂縫弄一些生物進來消遣,你們什麼都做不到,還想把我也弄進去。」

  巴德爾環顧四週,金色的眼眸緩緩掃過空蕩冰冷的洞窟,這裡對比光明教教堂內的華美裝潢,差得不止一星半點:「很早以前我就感到困惑——都說是光明神犧牲自己帶走了魔神,那為什麼連其他神也一塊消失在了這片大陸上?精靈神是光明神的簇擁,侏儒神向來中立只提供武器買賣,光明神沒有理由把祂們和魔神一塊帶走。」

  巴德爾緩緩收回視線:「現在我知道了,那些傳說都是假的,你們只是被囚禁了。」

  至於囚禁祂們的存在……除了創世神也不可能會有別人了。

  終於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巴德爾感覺非常無趣。

  這些失去自由和力量的神族不足為懼,他打算把林灼和其他人叫醒帶過來,通過這個洞窟頂上的缺口,他們就能直接出去,離開這個鬼地方。

  只是還沒轉身,耳邊就再一次傳來了祂們的聲音。

  那聲音持續扭曲著,但卻沒有了剛才的不耐煩,溫柔道:「你說得對,我們沒辦法出到外面,可外面有我們的信徒啊,傻孩子。」

  話落,液體滴落在地的聲響從近在咫尺的背後傳來,巴德爾想也不想就將身體交給了阿比斯,阿比斯瞬間化作死氣,讓從背後伸向他的那隻手推了個空。

  「大意了。」來者發出遺憾的聲音。

  死氣拉開距離後落下,重新凝聚出人形,靛色的眼瞳冷冷地落在來者身上,發現來者是一具按照真人等比製造的球形關節人偶,人偶高大健壯,身上穿著王庭騎士的衣服,金邊白底的布料上繡著鳶尾花的圖案,腰間別著三把長劍與一柄樣式古樸又華麗的槍。

  側對著阿比斯的人偶轉過頭,露出的樣貌讓阿比斯非常意外,人偶的臉居然跟失蹤多年的法聖——費德里科長得一模一樣。

  然而這還不算完,身材高大健碩的人偶徹底轉身面對他後,他才發現人偶另一邊的手上還拎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巴德爾和阿比斯都熟悉的衣服,像麻袋一樣被費德里科環著腰抱在身側,一柄長劍沒入那人後背,從胸前穿透出來的劍尖隨著人偶的動作輕輕晃動,落下一滴又一滴鮮血。

  滴落的鮮血倒映在靛色的眼眸中,阿比斯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腦子嗡地一下就空了。

  「她對你很重要?」人偶注意到阿比斯的反應,抬了抬林灼的屍體,接著就把屍體丟向了深淵。

  愣在原地的阿比斯毫不猶豫化作死氣,衝到深淵上空捲住林灼,還沒等他把林灼捲回到一旁的地面上,人偶掏出腰間的槍,朝阿比斯射出一發聖光彈。

  從頭到尾不過短短瞬息,聖光彈炸開的瞬間,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洞窟,白色的羽毛飄然落下,巴德爾展開羽翼,抱著林灼的屍體快速往洞窟頂端的裂口飛去,卻在某個瞬間感應到了什麼,猛地剎車並轉身,後背重重地撞到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上,差點沒把他翅膀撞斷。

  「真是夠了!」巴德爾咬牙切齒,不懂自己為什麼要為了護住懷裡那具已經涼掉的屍體這樣傷害自己愛惜的翅膀。

  為了不讓阿比斯發瘋?只能是這個答案了。

  巴德爾把這賬算在阿比斯頭上,飛快調轉方向飛回到地裂縫旁的地上。

  也就在他飛開的瞬間,一柄黑色的匕首衝破未散的光芒紮進了他剛剛撞到的屏障。

  「她不該醒來的,好好在原地等著,還能多活一會兒。」神族們的聲音再次響起,沒有了偽裝出的和藹,滿滿都是高傲:「好了,下來吧,我們的要求也不高,希望你能比前陣子那頭雷龍有意思,我親愛的巴德爾,還有,阿比斯。」

  因為神族開口說話,給了巴德爾重新選擇的機會,所以人偶沒有再立馬動手,讓巴德爾有了喘息的間隙。

  巴德爾落回地面,將林灼放在地上,同時對阿比斯說:「回神阿比斯,別忘了你能讓林灼以亡靈的身份重新活過來,現在當務之急是除掉眼前這具人偶,不然別說復活林灼,我們都得下去陪那群老瘋子。」

  「老瘋子?看來你已經做出選擇了。」神族對人偶命令道:「費德里科,讓他下來。」

  「謹遵神諭。」高大的人偶從腰間抽出一柄長劍,這次巴德爾沒有再逃,手中也同樣出現了一柄長劍。

  能切換兩種形態的好處就是人偶根本預測不到他下一秒會是亡靈還是天族,可這樣的優勢僅在開頭奏效,那名為費德里科的人偶彷彿就是法聖費德里科本尊一般有著豐富的對戰經驗,很快就摸清了他們倆切換的節奏,在幾個絕妙的時機點將數根銀白色的金屬釘刺入巴德爾的身體,徹底鎖死了巴德爾的形態,並在巴德爾企圖拔出釘子時一把掐住了巴德爾的脖子。

  「你該慶幸我現在是人偶,不怎麼能用魔法,身體也不夠靈活,不然你拖不了這麼久。」費德里科的話語並非炫耀,而是事實。

  不然一個法聖,怎麼可能捨棄自己最擅長的魔法改用劍,還連搞定一個學生都要花這麼長時間。

  人偶將巴德爾舉到了地裂縫上空,渾身是傷的巴德爾不停地掙扎著,想要掰開人偶的手,卻只能在自己的脖子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抓痕。

  金色的眼瞳帶著從未有過的憤恨看著眼前的人偶,滿心的不甘與阿比斯恨不得將其生吞的仇恨逐漸融合,在達成一致後化作陌生的本能,讓他從喉間擠出壓抑而又狠厲的一聲——

  【跪下。】

  神族的語言,同時混合了阿比斯和巴德爾兩個人的聲音。

  人偶像是被某種力量摁著下壓,任由他如何拒絕都抵抗不住,最後一條腿的膝蓋重重砸在地面,膝蓋處的球形關節被砸出一圈泛著黃色光芒的魔法陣,魔法陣上出現蛛網一般的裂紋。

  ……

  不被打鬥所殃及的角落,林灼的屍體靜靜放置在地面,月光似是憐憫她的悲慘,落進地裂縫時也分了些許溫柔的光在她身上。

  她側躺著,雙眼緊閉,身軀微微蜷縮,若非那柄長劍還插在她背上,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安詳。

  月光下無處遁形的塵埃輕輕飄舞在她身旁,突然,塵埃在半空中停頓了一瞬,那顆被捅穿的心臟旁邊,另一顆心臟吸收完滿腔的鮮血,撲通一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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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8 00:19: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實驗體3303,移植獸族心臟後的第三天,心率每分鐘260次,是實驗體3297的十分之一。」

  「看來兩個心臟共存的思路是對的。」

  「先轉觀察室,確定跟龍骨不發生排斥反應,就進行下一步。」

  「可主任的意思是暫緩下一步實驗,他擔心魔族的血液會對獸族的心臟造成影響,或許換成別的會更好。」

  「別的什麼?」

  「……抱歉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別在這裡多嘴,遞交申請呼叫足夠多的魔族血液,等心臟穩定就進行實驗。」

  亂七八糟的聲音圍繞著林灼,林灼靜靜地聽著,放空自己的大腦,控制自己的情緒,避免又一次引發無核痛。

  刺眼的燈光落在她那雙和父親一模一樣的翠綠色眼瞳上,雖然有些不適,卻也不會感到痛苦。

  ……奇怪。

  林灼疑惑:為什麼她會覺得被光照射眼睛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林灼想了想,終於想起來,因為自己在後來又被換上了一雙血族的眼睛,血族畏光,刺眼的光亮會讓她的眼球感受到疼痛。

  她再也無法面對光亮,甚至有些記不清,讓自己的眼睛沐浴在陽光下是種什麼滋味。

  念頭剛起,四週的場景發生了變化,林灼被關在一間黑漆漆的屋子裡,裡頭除了一張床,還有一扇小小的窗戶,懸在高處。

  太陽光透過那扇窗戶照射進來,林灼穿著一身帶有「3303」編碼的實驗體衣服坐在冰冷的地上,剔透的綠色眼睛眷戀地望著那道溫暖的陽光。

  林灼大概能意識到自己是在夢裡,也記得這一切發生在她入學魔武第一學院後的第五年。

  那一年,林灼所在的孤兒院為了減輕壓力,將部分年紀大的孩子轉送去另一所新建的孤兒院,其中就包括即將成年的林灼。

  遭受矇騙的孤兒院院長和孩子們都不知道,那所新的孤兒院其實是一個非法的研究所,卑鄙的研究所工作人員用花言巧語從各個孤兒院騙取年齡適合的孩子,將他們作為試驗體進行一次又一次的非法研究和人體試驗。

  可笑的是,當時的林灼已經知道了父母不愛自己的原因。

  她還以為自己的命運只是在一開始不如人意,放棄所謂的血緣和對父母不切實際地期待後,她的人生就會慢慢好起來。

  結果並沒有。

  她變成了怪物。

  要說有什麼值得高興,那就是她在變成怪物的同時也變得非常強大。

  雖然曾經的她也很優秀,年紀小小就敢在學校假期偷修女的傭兵徽章滿大陸亂跑,但再怎麼樣,還是不能跟後來相提並論。

  因為後來的她,剛成年就到達了別人這輩子都可能到達不了的準法聖和準劍聖等級,翻遍西沃大陸的歷史都找不到第二個像她這樣年輕且魔武兼備的人才,也難怪帝國軍將領認定她就該成為一件人形兵器。

  至於那座埋藏了不知道多少生命的研究所,林灼在換完眼睛後不久,就將其徹底毀滅。

  事情鬧得非常大,執法官趕到時就只看到了研究所內滿地滿牆的鮮血內臟和研究員殘破不堪的屍體,還有坐在研究所門口的台階上,抱著膝蓋沉沉睡去的林灼。

  結局是林灼被帝國監管了將近一年才重獲自由,並被辭去孤兒院工作的莉莉絲所收養。

  莉莉絲很愧疚,愧疚自己明明在林灼轉去別的孤兒院後還和林灼保持了書信聯絡,卻一直都沒有察覺到異常,也沒能及時把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林灼從地獄裡拯救出來。

  她想要彌補這個錯誤,於是她收養林灼,還用自己的積蓄為她們準備了一個家。

  然而成為母女後,她們的生活並沒有馬上恢復正常。

  這天樓上傳來了窗戶玻璃破碎的聲音,在樓下烘烤麵包的莉莉絲扔下手套往樓上跑,沒有敲門就打開了林灼的房間門。

  輕柔的風從破碎的窗戶那吹進來,揚起薄薄的窗簾。

  暫時無法回學校繼續學業的林灼就坐在窗戶邊,沉悶的夕陽為她鍍上一層疲倦的暖光,碎裂的玻璃落在她腳邊和大腿的裙襬上,她一隻手握著玻璃碎片,一隻手拉開衣領,莉莉絲進來的時候,她已經將玻璃碎片的一頭紮進了胸口的皮膚。

  「林灼!!」莉莉絲大驚失色,跑到林灼面前,慌亂而又小心地奪走了林灼手裡的玻璃碎片。

  「你在幹什麼?」莉莉絲把玻璃碎片扔開,含著淚為林灼治療淌血的傷口。

  林灼隔著灰色的鏡片看向莉莉絲,唇角緩緩勾起一抹不明顯的淺笑,安慰說:「我沒事莉莉絲。」

  「我就是覺得太吵了。」

  兩顆心臟,太吵了。

  ……

  巴德爾此前從未學過神族的語言,阿比斯也沒有。

  「跪下」一詞脫口而出的瞬間,他們感覺到了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力量,在他們的身體裡悄然甦醒。

  不需要任何人來解釋,他們自然而然地明白了那就是諸神們口中所提到的「神格」。

  ——他們覺醒了神格。

  難以言喻的噁心感自巴德爾心頭湧起,阿比斯好些,雖然不喜歡這份突如其來的力量,但只要能存活下來救回林灼,他可以忍。

  他們打從心底裡排斥這份和神族有關的力量,這點從巴德爾確定深淵底下的神族是被囚禁而非隱居,且無法對外界進行太多干涉後轉身就走,問都不問神格覺醒的事情就能看出來。

  可惜他們現在能依賴的,也就只有這份令他們討厭的力量。

  更糟糕的是,這份力量還不一定夠用,或許是因為他們的神力太過微弱,又或者是因為人偶信仰深淵裡那些東西,所以他在一定程度上能抵抗巴德爾和阿比斯的命令。

  巴德爾沒有放棄,無法掙脫人偶的他在人偶跪下後抬腳就朝人偶的頭部踹了過去,可惜那一腳被人偶單手攔下,人偶握著他的小腿用力,輕鬆捏斷了他的骨頭。

  令人牙酸的斷裂聲在空氣中響起,巴德爾死死咬牙沒讓自己痛呼出聲,唯有滑下鬢角的冷汗與劇烈起伏的胸膛昭示著他有多疼。

  就這樣他還盤算著積攢力氣,再一次使用神族的言靈。

  人偶重新站起身,他始終掐著巴德爾的脖子,把他掛在地裂縫上空卻沒有立刻鬆手,大概是知道就算鬆手巴德爾也能飛起來而不是掉下去,因此人偶準備將巴德爾用力砸進深淵。

  人偶將巴德爾高高舉起,就在他們倆都各自完成蓄力的瞬間,那柄曾經刺穿林灼身體的長劍從人偶身後刺入,貫穿了人偶心口那塊至關重要的齒輪後,又從人偶的胸前狠狠刺出。

  受限於持劍人的身高,那柄長劍是從下至上刺入的,上挑的劍尖最後懸停在巴德爾眼前,金色的眼眸因驚訝而微微睜大,那一劍帶起的氣流裹挾著殘存的劍氣,削掉了他額前一縷銀髮。

  銀髮悄然擦著巴德爾的鼻尖,飄落在人偶掐著巴德爾脖子的手上。

  人偶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愣怔和迷茫,下一瞬,長劍的劍刃在人偶的胸腔裡擰了半圈,刀刃向上劈開了人偶的脖子和腦袋。

  人偶的腦子裡有個玻璃容器,裡面裝滿了暗紅色的血液,經由一條條透明的管子流向人偶全身。

  容器破碎後,人偶就這麼鬆開了巴德爾的脖子,整個人緩緩倒下,露出在他身後以牙還牙,捎帶手加倍奉還的林灼。

  此刻的林灼看起來跟平時很不一樣,神態冰冷而不耐煩,臉頰上還有從脖子那蔓延上來的紅色獸紋。

  那是每逢大月月圓之夜,獸族因血脈覺醒而陷入狂亂時才會出現的獸紋。

  半精靈半血族的林灼,臉上出現獸紋?

  巴德爾飛回到地面,愣愣地看著林灼回不了神。

  殊不知阿比斯比他還要驚訝,精靈尖耳,血族豎瞳,龍族鱗片,還有……獸族獸紋?

  ……

  聖都,魔武第一學院。

  還睡在校醫務室二樓的塞繆爾突然睜開了眼睛,下床後不小心帶翻櫃子上的水杯,連滾帶爬衝進了衛生間。

  他反手鎖上衛生間的門,扭頭就朝洗手池裡哇地吐出大口暗紅色的血。

  之後他又陸陸續續吐了好幾次,直到外頭傳來敲門聲,校醫務室老師聽到動靜過來看他,擔心地問:「塞繆爾?你還好嗎?」

  塞繆爾狠狠地閉了閉眼,再睜開,已經恢復往日在人前的溫和,聲音也滿是無奈和窘迫:「沒事,我就是……突然想吐,可能是吃壞東西了,抱歉我摔壞了杯子。」

  校醫務室老師顯然已經習慣了塞繆爾喝口水都會塞牙的倒霉運氣,說:「杯子我來收拾就好,再給你拿點藥?」

  塞繆爾:「麻煩你了,藥拿來放那就行,我可能還要在廁所裡多待一陣。」

  校醫務室老師離開後,塞繆爾又吐了兩口血。

  他雙手撐在洗手池邊沿,心裡咒罵著調整自己的呼吸。

  好不容易緩過來,塞繆爾抬眼看向面前的鏡子,回憶剛才發生在荒蕪之地的事情。

  大意了,他想,他應該在刺穿林灼的心臟後把林灼的腦袋削下來的,可他沒有這麼做,因為長劍刺入林灼後心時,他感受到了異樣的觸感,後來也確實隔著衣服摸到了林灼後背的龍鱗,他那柄長劍幾乎是擦著龍鱗的邊緣刺進了林灼的身體。

  可他明明記得林灼是半精靈半血族,混血不可能表現出兩種以上的種族特徵,意外的發現讓他沒有及時處理好林灼的屍體,只能先拎著屍體去將巴德爾和阿比斯送下深淵。

  結果就是林灼活了過來,毀掉了那個代表他的人偶……

  被塞繆爾盯著的鏡子上啪地一下出現了裂痕,讓倒映在鏡子上面的塞繆爾變得扭曲而怨毒。

  如此年輕,卻又如此怪異且強大。

  ——這是多麼的,讓人嫉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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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8 00:20: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獸族的心臟和其他種族不同,林灼經過不斷地嘗試,終於把發起瘋來能達到每分鐘一千六百多次的心跳調整到每分鍾不到十次,後來甚至能做到一天不到十次。

  只要不遇上大月的月圓之夜,林灼胸腔裡那顆獸族心臟基本就等同於不存在。

  直到人偶把她原本的那顆心臟刺穿,她被迫用上了平時不怎麼用的獸族心臟。

  將人偶「送」給自己的那一劍還回去時,林灼的心跳再一次達到頂峰,撲通撲通的聲音帶動血液流速喚醒她身上的獸紋,同時也在一點點消磨她為數不多的理智。

  ——太吵了。

  偏偏這個時候,空氣中又響起那道讓人聽著很不舒服的聲音,因為前一刻,深淵之下的竊竊私語因林灼展現出了三種種族特徵,而將原本的目標巴德爾徹底拋到腦後。祂們雜亂無序地議論著,窸窸窣窣的聲音中不停出現幾個重複的關鍵詞:「父神定下的規則」、「破壞」,還有「希望」。

  最終祂們得出結論,林灼違背了父神定下的規則,如此特殊的存在,說不定能幫助祂們掙脫父神留下的牢籠。

  於是祂們向林灼發出了邀請:「你叫林灼?」

  「毫無疑問你擁有一具美麗的軀體,你知道我是誰對嗎?我跟巴德爾的對話你應該都聽到了,我們是神族,或許你願意成為我們的信徒,我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祂們絲毫不在意林灼毀掉了作為祂們信徒的人偶,為什麼要在意,費德里科自己無能,難道還要祂們去為他討回公道嗎?

  當然不,神的旨意就是公道。

  不等林灼做出答覆,回過神的巴德爾立馬道:「祂們騙你的,祂們就是一群被囚禁的墮神,連離開這裡都做不到,更何況實現你的心願。」

  那聲音開始挑撥離間:「我勸你不要相信他的話,他也有他的私心。」

  林灼的回答是:「吵死了。」

  準備開口的巴德爾一下就閉上了嘴。

  林灼的聲音和平時不大一樣,嗓音略微沙啞,帶著明顯的不耐煩:「神實現不了我的心願,只有我自己可以。」

  神族們即便被囚禁百餘年也沒有忘了祂們在這片大陸上曾是怎樣高不可攀的存在,所以祂們怎麼都沒想到林灼面對傳說中的神族,居然會是這個回答,祂們斷言:「你會後悔的。」

  林灼:「我後悔的事情夠多了,不差這一件。」

  此後神族就安靜了下來,沒有信徒,出不了深淵的祂們根本拿林灼沒辦法,至於言靈,那也需要動用神力,而且有覺醒了神格的巴德爾在,用了言靈也未必能成,不如寄希望於改名換姓留在聖都的塞繆爾,所以不著急。

  祂們一定會讓林灼成為第二個費德里科。

  ……

  用於治療的光元素讓巴德爾被折斷的腿恢復了正常,金色的眼瞳在阿比斯的催促下遲疑地望向矗立在原地,一隻手還執著長劍,另一隻手摀住額頭的林灼,問她:「胸口的傷,需要幫忙嗎?」

  林灼胸口的傷還在,但即便是拔出了長劍也沒有血從傷口裡流出來。

  林灼放下手,扭頭看向巴德爾,她臉上的獸紋隨著心跳慢慢減速而逐漸變淡,可表情依舊冷若冰霜,聲音也格外不近人情:「過來。」

  她對巴德爾說。

  巴德爾踩著從人偶體內掉落的破碎零件和被血液染紅的地面走向林灼,他以為林灼的意思就是同意讓他給她治療,於是走近後他抬起了一隻手,手心凝聚起光元素,慢慢靠近林灼胸口的傷。

  他沒有給混血治療過,也不知道半血族的林灼能否接受光元素的治療,但看林灼沒有拒絕,他也就沒有停下。

  光元素融進傷口,一點點將林灼破損的心臟和皮肉恢復原樣。

  治療需要時間,巴德爾在這個過程中不止一次困惑自己為什麼突然變得跟阿比斯一樣膽小,明明早前知道林灼的強大時他也不曾感到過畏懼,依舊該怎麼騙就怎麼騙。可眼下他卻完全無法用原來的心態去面對林灼。

  他不喜歡這樣。

  他試圖把自己的心態調整回來,他被人偶從武力上碾壓時都沒怕過,憑什麼要在林灼面前展露畏懼與順從。

  高傲的本性一點點復甦,治療完畢,巴德爾正準備收回自己的手,卻被林灼一把抓住手腕。

  「唔!」巴德爾沒忍住發出吃痛的聲音。

  人偶為了鎖定他的形態,防止他切換成阿比斯化作死氣逃脫,在他身上打入了好幾根銀白色的釘子。

  他試著拔過,根本拔不掉,也就沒再理會。

  反正他和阿比斯對這具身體的使用時限是不會改的,那是父神給他們做出的設定,和混血只能展現兩種種族特徵一樣,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就因為祂是創世神,所以祂能依照自己的喜好決定一切。

  此前教會也想過許多辦法,只為讓巴德爾徹底擁有身體的使用權,可都沒用,這些釘子肯定也不會例外,等時間到了就會被父神定下的規則融掉。

  其中兩根釘子就釘在巴德爾的雙手手腕上,林灼伸手一捏就捏到了釘子,釘尖隨著林灼的力道在肉裡刺得更深,巴德爾不痛就怪了。

  「鬆手。」巴德爾說。

  林灼微微鬆開力道,巴德爾想把自己的手腕從林灼手中抽回來,卻在手背擦過林灼的掌心時,又一次被用力握住。

  「阿比斯出不來,」巴德爾聽到林灼問:「是因為這些釘子?」

  巴德爾心裡升起不妙的預感:「你要做什麼?」

  林灼用另一隻拿著長劍的手去摳釘子,結果也是摳不出來,反而把巴德爾疼得夠嗆。

  「弄不出來就別弄!」巴德爾埋怨的話語剛落,林灼將長劍變成短匕首,猛地刺向巴德爾的手腕。

  一個小小的黃色魔法陣猛然從釘子上浮現,擋下了匕首的尖端。

  林灼沒有鬆手,一點點加重力道,很快魔法陣上就出現了裂紋,以匕首尖端的接觸點為中心,向四週蔓延,最終啪地一聲碎裂。

  這之後再去拔釘子,釘子就不再像長在肉裡那樣難拔,輕輕鬆鬆就取出來了。

  第一枚釘子被林灼隨手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問巴德爾:「還有嗎?」

  林灼的視線在巴德爾身上掃過,巴德爾在直覺的警告下,伸出了自己的另一隻手。

  此外還有四顆釘子,分別在巴德爾的兩邊鎖骨以及肋骨下方。

  那件飽受摧殘的校服被解開,林灼一手撫在巴德爾微涼的皮膚上,一手握著匕首,面無表情地砸碎一個又一個魔法陣,將釘子一顆顆拔出,然後抬頭看向巴德爾,露出一臉「你怎麼還在」的困惑表情。

  很快這個表情就散了。

  阿比斯重新出現在林灼面前,用力地抱住了林灼。

  看到林灼的屍體時有多崩潰,此刻的他就有多高興,他感受著林灼的鮮活,什麼龍鱗,什麼獸紋,統統都被他拋到了腦後。

  林灼也伸手抱住阿比斯,雖然心跳慢慢降了下來,臉上的獸紋也已經消失不見,可兩顆心臟還是在一起跳動,無法馬上回到原來的狀態。林灼只能用這個擁抱,來緩解嘈雜心跳帶來的暴躁情緒。

  「我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朱蒂的聲音響起,她很小心地控制了自己的音量和語氣,但在空曠寂靜的洞窟裡,還是顯得格外響亮。

  混血冒險團站在林灼被人偶捅刀子的那條石道口,看著解開了上衣和林灼抱在一塊的阿比斯,反應各異。

  朱蒂和半人魚都很不好意思,一個紅了臉,一個別開了眼。半龍族則是一臉平靜,潘甚至吹了聲口哨。

  他們醒來後就發現林灼和阿比斯不見了,還發現朱蒂手上繫著一條光線。

  他們順著光線找來,誰知光線半路就斷掉了,他們猜測可能是留下光線的林灼遇到了危險,切斷了魔力供給導致光線斷裂。他們也想快點趕過來,可沒有光線指引,他們在石道裡走岔了路,直到聽見打鬥的聲音才找到附近。

  後來打鬥的聲音停下,他們又不得不慢慢摸索,等來到這一切都已經結束,只剩下擁抱在一塊的林灼和阿比斯。

  為了緩解尷尬,朱蒂一副才剛發現洞窟頂端有裂口的樣子,語氣僵硬道:「哇!這裡有出口!我們可以從這裡出去嗎?」

  阿比斯早就被林灼練厚了臉皮,他很平靜地把校服紐扣重新扣上,回說:「出不去。」

  上面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

  冒險團四人試了一下,果然不行。

  「好吧,看來還是得繼續找出路。」潘雙手叉腰,一臉遺憾。

  半人魚略一斟酌,還是決定問一下林灼和阿比斯:「地上這個人偶是怎麼回事?你們和它打起來了?」

  因為人偶的頭被劈成了兩半,碎得不成樣子,他們都沒發現人偶和雙法聖之一的費德里科長得一模一樣。

  他們只認出人偶的衣服是王庭騎士團的制服,因為法聖費德里科就是王庭騎士,聖都有一座他的銅像,銅像上的衣服就是如此,沒有人會認錯。

  阿比斯看出林灼心情不好,就替她開口,說:「這個人偶想把我扔進那條地裂縫,林灼救了我。」

  「嗯……那這個人偶會不會就是來到這裡的人都無法活著出去的原因?」朱蒂猜測。

  半人魚:「那現在它死了,只要再找到出去的路,或許我們就可以嘗試統計一下裂縫通往第五層的機率。」

  冒險者,果然都是一群在作死大道上狂奔的生物。

  阿比斯蹙眉:「不止是它,這裡還有別的東西,我勸你們以後還是別再來了。」

  「嘿,別這樣。」聽阿比斯關心他們的安危,潘立馬確定眼前這個亡靈就是不愛說話,性格甩林灼三百條街:「它能被打敗就說明這裡的東西並非無法戰勝。」

  阿比斯不想再解釋,也不想他們和深淵底下的神族扯上關係,於是他張口,對著眼前四個混血說——

  【不許再來這裡。】

  「你說什麼?」

  朱蒂四人聽不懂神語,也不知道自己受到了言靈的影響,只是在離開這裡後,他們再也提不起到這來探險的念頭,他們沒想過這是神裔對他們的命令,還以為自己是被其他神秘又危險的地方吸引了注意力,顧不上這裡。

  阿比斯:「我大概知道怎麼能離開這裡。」

  朱蒂:「真的?」

  阿比斯心念一動,朱蒂四人身後驀然出現一條空間裂縫,二話不說就把他們四個吸了進去。

  神族能操控荒蕪之地的空間裂縫,覺醒了神格的阿比斯當然也可以,甚至把出口定在了荒蕪之地第一層的邊緣,就是操作起來有點吃力。

  「走吧,我們也離開這裡。」阿比斯拉著林灼走近裂縫的吸力範圍,然而他沒能如願,裂縫在他靠近的瞬間就消失了。

  空蕩的洞窟,就只剩下林灼和阿比斯。

  林灼:「怎麼回事?」

  阿比斯撫上胸口,蹙眉道:「好像是因為有了神格,沒法穿過空間裂縫。」

  荒蕪之地是創世神給神族打造的牢籠,其他種族在這最多就是用不了掃帚和傳送陣,神族連空間裂縫都進不了。

  所以他們還得繼續留在這尋找出路?

  早知道就不那麼快把冒險團弄走了。

  阿比斯想著,神族幸災樂禍的聲音又一次出現——

  「你走不掉的。」

  「沒有神能踏出荒蕪之地。」

  「你還是被困在了這裡。」

  「真好,我們喜歡這個結局。」

  神族歡快愉悅的聲音迴蕩在洞窟裡,林灼蹙眉,稍稍平息的煩躁又開始在內心升騰。

  就在這時,巴德爾提出了一個猜想:「反過來講,要是沒了神格,或許就能出去。」

  巴德爾用的是「或許」這個詞。

  因為他也不確定放棄或毀掉神格後是否真的能離開這裡,萬一不行,他和阿比斯將在失去神格的同時,失去自由。

  阿比斯跟巴德爾向來不對付,但在這件事上,他們難得達成了一致。

  這一刻,他們的心態很難說是為自由賭上了神格,還是以自由為藉口,迫不及待地想要拋棄神格。

  一塊圓球形狀的多面體寶石自阿比斯胸口浮現,那塊寶石的顏色很奇怪,因為隨著角度變換,不同的切割面上會呈現黑與白兩種截然相反的色澤,兩種顏色如光與影般彼此依存,界限分明。

  寶石與阿比斯之間連著一條細線,當阿比斯握住寶石,忍著疼往外撕扯時,細線開始不斷增多,每當斷掉一根,就會另外再連上幾根,期間阿比斯的狀態也開始不穩定,時不時就會切換成巴德爾,可帶來的痛苦卻絲毫沒有減少,疼到後來他們甚至無法再用力,只能向林灼求助。

  「幫幫我,林灼。」阿比斯對林灼說。

  期間神族的聲音沒有再出現,祂們因為阿比斯和巴德爾的決定陷入了奇怪的混亂,導致他們各說各的,根本無法統一聲音。

  林灼也沒跟阿比斯掰扯什麼風險,就算丟棄神格後他們還是無法離開又怎樣,阿比斯已經做出決定,而且她現在也沒有耐心去替別人進行思考與權衡。

  想做什麼,去做就對了。

  溫度略微有些高的掌心握住了那塊被無數絲線牽扯的寶石,林灼用力的瞬間,阿比斯和巴德爾發出了痛苦的聲音,兩人形態不停切換,就跟出故障的機械一樣。

  任誰看了都會心疼他們所遭的罪,唯獨林灼不太能共情他們,因為林灼一直都活在痛裡,雖然每次都會被痛苦影響情緒,卻很難再因此升起類似憐憫或心疼那樣柔軟的感覺,更多的是暴躁,還有想要宣洩的急切。

  所以她並沒有像個合格的戀人一樣出聲安慰阿比斯,直到阿比斯——或者說巴德爾,因為疼得失去了理智,下意識用手抓住了她的手,想讓她停下,她才開口:「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斷裂的絲線也來越多,痛苦也開始成倍上升,汗水打濕了他們的頭髮和衣服,他們唇色慘白,不知道是咬到了舌頭還是口腔內壁,唇角滲出血來,就連瞳孔也開始渙散。

  之後他們連站立都無法維持,跪坐在了地上。

  林灼跟著坐下,手上的力道卻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

  「林灼……」阿比斯痛苦地喚著林灼的名字,最後一個音因為形態切換,轉成了巴德爾的聲線。

  林灼總算問他:「要停下嗎?」

  阿比斯和巴德爾眼裡都浮現了迷茫,然後他們都搖了搖頭,艱難道:「不……」

  他們寧可賭一把,就算結局是同時失去神格和自由,也不要就這麼乖乖留下,像深淵底下的神族那樣被囚禁於此。

  林灼又說:「穩定一下形態。」

  雖然不知道林灼要做什麼,但他們還是照做了,因為腦子疼得一片空白,他們倆都沒有多想,最後穩定在林灼面前的形態是巴德爾。

  林灼毫不遮掩自己的偏好:「我是說穩定成阿比斯。」

  慘遭嫌棄的巴德爾:「……」

  銀髮天族被黑髮的亡靈所替代,林灼一手繼續撕扯神格,一手按倒亡靈,將亡靈的痛呼都吞進了口中。

  阿比斯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在痛苦中用力地索取著林灼的氣息。

  這個辦法確實不錯,唯一的缺點是現在的阿比斯根本沒法控制自己的力道,好幾次牙齒都咬破了林灼的嘴唇,嘗到血腥味後除了愧疚和懊惱,還有怎麼都抑制不住的渴望,舔舐起傷口來也說不好是道歉,還是想弄開傷口品嚐更多血的味道。

  被林灼掐斷一次脖子才有所收斂。

  寶石連接身體的絲線越來越少,痛苦卻還在不斷增加,有那麼一瞬間,無法維持形態的阿比斯切換成了巴德爾。

  天族痛苦中帶著錯愕的表情殘留在林灼的視網膜上,讓林灼和切回來的阿比斯都停頓了一下。就在林灼想要拉開距離時,阿比斯追上來,吃醋似的,吻得更凶了,結果是脖子又被林灼掐斷了一次。

  最後一根絲線斷裂,被活生生挖走神格的阿比斯彷彿沒了半條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林灼還跨坐在阿比斯的腰上,她舉起神格,迎著從頭頂裂縫落下的清晨第一縷陽光,欣賞這顆漂亮的寶石,內心的煩躁因為剛剛完成的破壞性舉動稍稍得到了緩解。

  一旁的地裂縫內徹底沒有了聲音,每到白天祂們都會陷入沉睡。

  過了好一會兒,阿比斯強撐著抬起手,攏住林灼的手背,輕輕地捏了一下,然後才從林灼手中拿過那顆寶石,借由殘存的神力,打開了一條空間裂縫。

  裂縫開得很近,林灼一下就被吸了進去,阿比斯緊隨其後,沒有再被空間裂縫排斥,可見這場豪賭是他們贏了。

  裂縫緩緩合上,阿比斯拿著神格的手最後通過裂縫。

  被剝離的神格無法通過裂縫,它被看不見的力量阻擋著,順著阿比斯的指尖落下。

  空間裂縫徹底消失,漂亮的寶石就這麼被他的主人丟棄在裂縫另一頭,在清晨的陽光中化作齏粉,消散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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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8 00:20: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我們剛剛是集體做了一場夢嗎?」

  被裂縫吐出來的朱蒂等人看著周圍熟悉的景色,表情要多懵逼有多懵逼。

  他們確認了一下位置,發現自己不僅離開了迷宮似的洞窟石道,還直接回到了第一層,往外走上兩個小時就能走出荒蕪之地,要讓半龍族載他們,還能更快。

  離開洞窟石道,空氣中施加的壓力一下子煙消雲散,他們從未感覺世界如此輕鬆美好,只是遺留下來的問題太多,讓他們顧不上細細體會個中差距,圍坐成一圈開始了討論。

  「我記得那個感覺,我敢打包票把我們送出來的就是空間裂縫。」潘說。

  半人魚:「問題在於那道空間裂縫是怎麼來的。」

  潘:「這還用想嗎,一定是阿比斯幹的,他前腳剛說完他有辦法,後腳我們就出來了,哪有這麼巧的事情。要我說最開始那些裂縫就是衝著他來的,在我們迷路的時候,他和林灼肯定遭遇了什麼,讓他獲得了控制空間裂縫的能力。肯定是這樣!」

  朱蒂:「雖然沒有依據,但聽著像那麼回事。」

  一直話很少的半龍族:「他們人呢?」

  對了,林灼和阿比斯人呢?

  潘繼續發揮他的想像力:「可能是剛掌握的力量還不太熟練,所以只有我們出來了?」

  無論潘猜的對不對,眾人都決定留在原地等一等。

  如果能等來林灼和阿比斯,那就證明他們倆中確實有一個人掌握了控制空間裂縫的方法。

  他們就這麼等到了天亮,終於一道黑色的裂縫在他們之前出來的地方出現,林灼與阿比斯都被從裂縫裡面扔了出來。

  「我說什麼來著。」坐在篝火旁烤肉的潘笑得很是得意。

  不過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林灼絲毫沒有因為共同的經歷而變得客氣禮貌,她扶著昏睡過去的阿比斯,再一次借用了他們的半龍族。

  「要不先吃個早餐再出發吧?」還沒把肉烤熟的潘提議。

  林灼聞言看向他,把他看得寒毛直立:「呃……好吧,其實我也不是那麼餓。」

  百年前的荒蕪之地還沒有因為是混血冒險團的葬身之地而名聲大噪,荒蕪之地外的村莊小鎮也不如百年後熱鬧,別說旅館,連個正經集市都要趕車走上一天,到一個稍微大一點的鎮子上才有。

  半龍族載著林灼阿比斯以及他的同伴們出了荒蕪之地,又載著他們去了最近的一家旅館歇腳。

  旅館環境不怎麼樣,房間裡除了床,只有一套桌椅,窗簾厚重陳舊,木質地板踩一腳就會發出吱吱聲。隔音還不好,林灼扔了個隔音咒,才杜絕掉潘在隔壁房間發出的打鼾聲和旅店老闆在樓下對自己笨手笨腳的員工發出的咒罵。

  阿比斯醒來時,林灼已經洗過澡換好衣服,坐在床邊的地上畫一次性傳送陣。

  用繪陣材料製成的粉筆在凹凸不平的板地上穩而熟練地進行著繪畫,先是基礎框架,然後是兩層的公式星組,最後是填充符文。

  書寫符文時,筆頭在地面敲出篤篤的細響,睡在床上的阿比斯睜開眼,視線從天花板上挪開,循著耳邊的動靜看向床尾,就見林灼換了身乾淨的衣服,背對著自己在地上搗騰。

  他靜靜地看著,還有些還回不過神。

  直到林灼頭也不回地問他:「醒了?」

  他才從嗓子裡發出一聲充滿倦怠和懶散的「嗯」。

  林灼回頭,發現阿比斯側躺著,整個亡靈看起來特別沒精神。

  狀態糟糕的亡靈問她:「你好些了嗎?」

  和阿比斯一起醒來,同樣因為被活生生剝掉神格而精神不濟的巴德爾:「這句話難道不該讓她來問你嗎?」

  無論怎麼看,都是剛從昏迷中醒來的阿比斯更需要關心和慰問才對。

  林灼和阿比斯一樣沒有自覺,回說:「好多了。」

  獸族心臟在林灼的控制下越來越慢,現在每分鐘只會跳十下左右,過幾天應該能徹底恢復安靜。

  林灼的心情也逐漸平復,加上他們原本要花一天的時間,直到第二天晚上才能從荒蕪之地出來,不曾想遇上神族,因禍得福短短一晚就走出了荒蕪之地,所以林灼眼下的狀態還算不錯。

  「那就好。」阿比斯看了眼地上的傳送陣,從床上坐起來:「要走了嗎,等等我穿一下衣服,很快。」

  「不著急,」林灼放下粉筆起身走到床邊,低頭跟阿比斯交換了一個淺淺的吻,沒有沾上粉筆灰的那隻手輕撫過阿比斯的後腦勺:「穿好衣服後先去找朱蒂他們。」

  阿比斯這才想起,除了林灼,還有一夥人知道了他和巴德爾的秘密,雖然他們還不知道「巴德爾」這個名字屬於光明教的聖子,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需要做好相應的準備。

  阿比斯洗了個澡換上衣服,先後找到冒險團四人,同他們定下了保密的契約。

  阿比斯和巴德爾本以為這四個人裡面總有一個會以此作為要挾,和他要點好處。

  意外的是他們四個都很乾脆地和阿比斯定下了契約。

  至於理由……

  「不就是保守秘密嗎,這有什麼好為什麼的。」

  誰都有自己的秘密,更何況阿比斯的秘密沒有傷害任何人,不想讓秘密洩露,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阿比斯:「……」

  和巴德爾待久了,差點忘了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

  巴德爾:「你怎麼不說林灼。」

  阿比斯:「她是最好的那個。」

  巴德爾:「……嘖。」

  阿比斯回到房間,林灼正好在寫最後一串符文。

  突然,林灼沒把握好力道,摁斷了手中的粉筆,最後一串符文憑空多了一畫。

  阿比斯看林灼表情不對,問:「怎麼了?」

  林灼用手擦掉那串錯誤的符文,重新書寫,一邊寫一邊說,

  「克洛里斯‧布萊特違背了我與他之間的契約。」

  克洛里斯‧布萊特……弗雷的父親?

  ……

  最近的毒瘴森林分外熱鬧,就連毒瘴森林深處那座城堡,也迎來了新的客人。

  「真難得你會來我這。」卡洛琳的父親——魔王阿斯莫德親自接待了精靈公爵克洛里斯。

  一精靈一魔族,無論是種族還是髮色眸色都截然不同,可面對面坐在一塊,卻給人一種莫名的相似感。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來。」克洛里斯說。

  他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對勁,阿斯莫德盯了一會兒,很是缺德地笑了起來:「真的假的克洛里斯,你受傷了?這世上居然還有人能傷得了你,誰?教會的?」

  克洛里斯一句話表達了他對教會的不屑:「這個笑話不好笑。」

  「那是誰?」阿斯莫德也不問克洛里斯來找他幹嘛,直覺告訴他克洛里斯來找他的原因一定和傷了他的人有關。

  「一個來歷不明的半精靈,她……」克洛里斯停頓了一下:「她和聽風長得很像。」

  阿斯莫德口無遮攔:「和你妻子長得像?難道是你妻子的私生女?」

  克洛里斯:「聽風說不是。」

  阿斯莫德:「她說你就信?」

  克洛里斯冷冷地看著阿斯莫德,阿斯莫德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動作:「當我沒說。」

  這個動作露出了阿斯莫德手腕上的粉藍色手鏈,這是卡洛琳親手給他編的,和他的形象格格不入,但他很喜歡,從昨天戴上後就沒取下來過。

  看到女兒送的手鏈,阿斯莫德想到什麼,問:「那個半精靈,不會是魔武第一學院的老師吧?」

  克洛里斯:「你見過?」

  「昨天有個半精靈老師替古爾薇格校長把卡洛琳送了回來,原來她真的像你妻子,我還以為是我看不慣東籍人的臉,才會覺得她和你妻子長得像。」

  克洛里斯:「她叫林灼,聽風治療用的雷龍龍骨就是她送來的。」

  阿斯莫德:「嗯?」

  克洛里斯:「她還和我定下契約,要求我對弗雷隱瞞已經找到龍骨這件事,並在我讓弗雷不要參加這次校外活動的時候,讓弗雷偷聽到了這裡有龍骨的消息,引誘弗雷偷偷跑來這裡。」

  阿斯莫德不明白:「你為什麼不讓弗雷參加校外活動?」

  克洛里斯:「教會盯上他了。」

  阿斯莫德:「這裡有我你怕什麼?」

  克洛里斯:「我信不過你。」

  阿斯莫德把手往椅子扶手上一拍,厚實且雕滿了玫瑰的扶手直接給拍斷了:「你絕對是這世上最糟糕的哥哥。」

  之後又添上一句:「所以你確定她不是你妻子的女兒?不然她幹嘛在救了你妻子之後,又對你兒子不利?」

  克洛里斯非常無情地忽視了阿斯莫德的話,繼續道:「我違反約定把一切都和弗雷說了,接下來我準備找到那個半精靈,我得知道她做這一切的目的,可契約反噬的程度讓我發現,她似乎比我想像的還要了不得。」

  阿斯莫德好奇:「多了不得?」

  克洛里斯:「至少是準法聖。」

  阿斯莫德:「……我有點拿不準是該感嘆這年頭準法聖越來越廉價常見了,還是該感嘆你居然還能好好坐在這和我說話。」

  克洛里斯依舊是一臉漠然地看著他。

  阿斯莫德:「明白了,你要我幫你拿走她的記憶。」

  克洛里斯:「不需要真的奪走她的記憶,只要查清她的來歷和她的目的,確定她對弗雷所做的一切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

  「不能好好談嗎?」魔族內部支系很多,不同支系有各自不同的能力,阿斯莫德可以強奪別人的記憶,但在奪取記憶時,他會被迫讀取那些記憶的內容,所以他一直都不是很喜歡用這個能力。

  克洛里斯:「你去談?」

  「想都別想,你不如殺了我乾脆些。」魔族行事向來粗暴俐落,他們天生叛逆,最不擅長磨磨蹭蹭一句話埋三個坑的交流方式。

  克洛里斯倒是擅長,但他不喜歡,不是因為什麼品格和風骨,就是不喜歡,如古爾薇格評價的那樣,他的作風比起精靈更像魔族,有時候甚至比魔族還要無情,也就只有作為他軟肋的家人,才能分走他全部的在意和柔軟,不然也做不到把議院當成自家後花園,還跟教會分庭抗禮。

  阿斯莫德考慮了一下,最終還是答應:「好吧,看在當初是你幫我女兒入學的份上。」

  ……

  森林裡,因為突然出現的神秘傳送陣和埋葬在傳送陣下的龍骨,以及下落不明的林灼、巴德爾還有阿比斯,卡洛琳和克里斯不得不一大早離開城堡,趕回旅館,免得惹人起疑。

  來接他們的,是因為古爾薇格實在騰不開手,於是被迫知道了卡洛琳是魔族的米勒。

  米勒向來嚴肅,倆小孩跟著她,連說話都不敢大聲。

  「真的發現了一具龍骨?」克里斯一臉崩潰地向卡洛琳確認,不明白他們龍族到底是造了什麼瘟,這麼慘。

  卡洛琳:「嗯,菲尼克斯偷偷告訴我的,本來以為就只有一個頭骨,誰知道越挖越多,挖到下面居然是一整具龍的骸骨。」

  克里斯臉色慘白。

  卡洛琳想起之前無核龍對克里斯造成的影響,嘗試安慰:「他們還在龍骨裡發現了一顆龍核,至少龍核還在,你……」

  話沒說完,熟悉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你們在說什麼龍核?」

  克里斯和卡洛琳聞聲回頭,還沒見著人就先根據對聲音的判斷,喊出了聲——

  「林灼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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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米勒也跟兩個學生一起回了頭,發現從昨天起就下落不明的林灼站在距離他們不遠的一棵大樹旁,樹後還走出來一個學生,正是點名統計後確認和林灼一塊不見蹤影的阿比斯。

  「你去哪了?我們到處都找不到你。」米勒越過兩個學生快步走到林灼面前,確認林灼只帶了阿比斯一個,又問:「巴德爾沒有和你一起嗎?」

  林灼裝傻:「巴德爾?他怎麼會和我在一起,我不小心踩到森林裡的一個傳送陣,阿比斯為了救我和我一塊被傳送走了,校長呢?」

  「校長在德菲克特,」米勒壓低了聲音,說:「巴德爾和你們一樣不見了,我猜我們教師團隊裡肯定有光明教的人,不然沒法解釋為什麼這邊剛出事,光明教那邊就來了人,校長現在在城主的宅邸裡應付他們,我們所有人都焦頭爛額。」

  「那是挺麻煩,對了……」林灼對教會的到來興致缺缺,她看向仰頭望著自己的卡洛琳和克里斯,問:「你們剛剛在說什麼龍核?」

  卡洛琳其實對挖出龍骨龍核的事情不怎麼瞭解,最後是米勒一邊帶著他們走出森林搭乘毒角獸回德菲克特,一邊告訴林灼:「你不是把傳送陣破壞了嗎,我們發現被破壞的傳送陣下面埋藏著一整具龍骨,龍骨裡還有一顆龍核。」

  林灼:「雷龍龍骨?」

  米勒:「沒錯,你怎麼知道的?」

  林灼垂下眼:「猜的。」

  如果她沒記錯,弗雷應該只在森林裡頭找到一塊雷龍龍骨才對,而不是一整具雷龍的骨頭,不然也不會這麼輕易就被人奪走,但她這會兒顧不上這些了,她就想知道:「那顆龍核現在在哪?」

  米勒:「校長把它收起來了,準備等龍骨全部清理出來,就一同送回學校。」

  龍核在校長那。

  林灼:「帶我去一趟城主宅邸吧,關於這次傳送,我發現了一些事情想要跟校長商量。」

  米勒自然不會反對,她先是把卡洛琳和克里斯送回低年級住的旅館,本打算把阿比斯也留那的,可當她用一本巴掌大的活頁小冊子聯繫校長,說她已經找到林灼和阿比斯後,校長讓她把阿比斯也一塊帶上。

  小冊子是最近幾年才流行起來的通訊工具,上面的紙張兩兩對應,一張上面寫了東西會在另一張上面顯示,過一會兒字跡就會消失,給別人一張就相當於交換了聯絡方式。

  百年後有比這更加方便且廉價的通訊工具,所以林灼沒有小冊子,米勒在她剛入職那會兒想要給她一張紙也被她以「一張紙不好保存」為由婉拒了。

  「你當初就該收下它,不然也不至於聯繫不上我們。」米勒把小冊子收回口袋。

  林灼搖頭:「我和阿比斯去的那地方用不了這個。」

  確實用不了,比這更強效的手段也用不了,要是用得了,巴德爾早就通過教會給他準備的通訊工具聯繫上教會了,哪裡能讓教會著急到現在。

  林灼和阿比斯抵達城主宅邸時,古爾薇格校長還在和教會的人扯皮。

  裝潢典雅,曠闊明亮的房間裡,光明教的教皇內侍威利與古爾薇格相對而坐,好幾位精通傳送陣的專家和教師聚集在他們身後,圍著桌子上復原的傳送陣進行研究,想要確定這個傳送陣到底通往何處,繪製者又是否留下了暴露自己資訊的線索。

  專家教師那邊在研究,威利和古爾薇格這邊在喝茶。

  林灼第一次踏入學校打傷弗雷時,古爾薇格曾使用回溯魔法來確認林灼出手的全過程。

  這個魔法並非所有人都能使用,且一旦破壞現場殘留的魔法元素,就是法聖來了都不可能再次回溯整個現場。

  古爾薇格確定失蹤的人都有誰後,趕在教會來之前就把現場給回溯了,她謹慎地支走了所有人,並在回溯完成後將現場的魔法元素徹底攪亂,所以傳送陣被轟炸前後具體發生了什麼只有她知道。

  但她只願意提供傳送陣被林灼毀掉之前的記憶影像,不願提供更多的線索。

  比如林灼到底是跟巴德爾,還是和阿比斯一塊踏入傳送陣。

  這對教會而言很重要,他們必須確保林灼沒有發現聖子殿下的秘密,不然只能選擇滅口。

  教皇內侍威利希望古爾薇格能把她的記憶多分享一些出來,但是古爾薇格拒絕這麼做,因為她也怕林灼知道巴德爾和阿比斯的秘密,那會讓林灼招來教會對她的追殺。

  「你這樣令我很為難。」上了年紀的威利嗓音年邁,給人感覺特別像個慈祥和藹的老爺爺。

  古爾薇格:「我只是找不到分享更多記憶的理由,你知道的,我們侏儒族總是有很多奇思妙想,我們羞於被任何人看到我們腦子裡那些未完成的創意。」

  與古爾薇格打過許多年交道的威利:「很顯然你變得比以前更會說話了。」

  古爾薇格也這麼覺得,自從見識過林灼的口才,加上水妖先生的指點,她撒起謊來都比以前更有技術含量了。

  她繼續道:「你要有什麼顧慮,完全可以去問巴德爾本人。」

  威利:「善良的聖子殿下並非不會撒謊。」

  威利認為巴德爾很可能為了保護林灼,隱瞞一些事實。

  至於阿比斯,威利不信任他。

  談話間,米勒帶著林灼和阿比斯來到了城主宅邸。

  古爾薇格讓米勒在聚滿了專家和教師的房間裡等她,帶著林灼、阿比斯,還有威利去了另一個房間。

  「你好,林灼女士。」威利的視線先是在阿比斯身上轉了一圈,確定人沒事,切換形態後不會連累巴德爾,接著又把視線挪到了林灼身上。

  「你好。」林灼裝出一副迷茫的模樣,還往古爾薇格身邊湊了一下,像是不太明白,光明教的人為什麼會想和她談話。

  威利:「你不用緊張,我就是想問問你是否見過我們的聖子殿下,他和你們一樣突然消失,現在你們回來了,可他卻還是不見蹤影,我很擔心。」

  林灼看了眼古爾薇格,又看了眼威利,就是不看阿比斯,說:「來這路上米勒也同我說了這事兒,可我真的不知道巴德爾去哪了,我能確定我不小心踩進傳送陣的時候周圍只有阿比斯,沒有其他人。」

  古爾薇格暗自鬆了口氣,這麼說就對了,林灼現在一定已經知道阿比斯和巴德爾是同一個人,但只要她和林灼都不拿出自己的記憶,就不會有人知道林灼是跟巴德爾一起進的傳送陣。

  威利雖然年邁,可他那雙眼睛卻依舊犀利,他定定地看著林灼,也不知道信沒信林灼的話。

  之後古爾薇格讓林灼出去等她,單獨留下阿比斯。

  林灼又演了一把:「為什麼要把阿比斯留下?」

  她看向威利,說:「他雖然是亡靈,但他從未做錯過什麼,就算是教會,也沒理由對一個學生出手吧。」

  古爾薇格對林灼的演技感到不可思議,她都要懷疑林灼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

  威利也是到這才放下對林灼的疑心,重新拾起那副溫和老人的模樣,說:「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問他,不會傷害他的。」

  林灼沒有這麼輕易相信威利的話,她看向古爾薇格,古爾薇格硬著頭皮陪她演下去:「有我在,你不用擔心。」

  林灼這才離開。

  將門關上後,林灼並沒有回去找米勒,而是像根木頭一樣直愣愣戳在門口。

  ——她感受到了。

  龍核就在古爾薇格身上,跟古爾薇格坐在一塊的時候,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舒適。

  如果沒猜錯,森林裡發現的那具龍骨,很有可能就是研究所植入她身體裡的那一具,所以屬於那具龍骨的龍核,能安撫她因為龍骨帶來的無核痛。

  林灼就這麼守在門口,等著古爾薇格從裡面出來,跟她索要那顆龍核。

  她靜靜地等著,每一秒都度日如年,要不是怕出什麼意外導致脆弱的龍核被毀壞,她甚至想就這麼衝進去,逼古爾薇格交出龍核。

  不行,冷靜。

  越是看見希望的曙光,就越是要穩住,不能把事情搞砸。

  她這麼想著,突然聽到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一聽就知道是屬於伊露麗的聲音:「弗雷你冷靜點!」

  然後是弗雷:「我很冷靜!我就是路過來問問,我保證我不惹事。」

  自稱冷靜的弗雷聲音聽起來一點都不冷靜。

  他會在這也是精靈公爵的安排,畢竟有古爾薇格在這,而且他還給弗雷帶了足夠多的侍從,住在都是學生的旅館也不方便

  緊跟著弗雷的古連很是無奈,偏偏這個時候他們還看到了走廊上的林灼。

  「找到了,我運氣真好不是嗎。」弗雷一臉憤怒地走向林灼,他就是聽說林灼來了,特意來找她的。

  今早他的父親克洛里斯從聖都趕來,父子倆大吵了一架,弗雷不明白自己找到龍骨,爸爸為什麼不是高興而是憤怒,他甚至懷疑爸爸是不是對媽媽變了心,又或者把對權勢的在乎放到了媽媽之上,一心想要以此扳倒教會而不顧媽媽的性命。

  父子倆吵上了頭,差點打起來,古連和伊露麗拉都拉不住,最後是克洛里斯違背了和林灼的契約,說出了真相,才堪堪挽回這段差點破裂的父子情。

  而克洛里斯也為此付出代價,遭到契約反噬的他吐了一地的血,站都站不住,血裡甚至還有肉碎一樣的東西。

  弗雷嚇壞了,一番手忙腳亂後父子倆終於能好好坐下說話,弗雷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也知道了契約的來歷,他一下就想到,自己之所以非要來毒瘴森林,正是因為他偷聽到了林灼的話。

  這一切都和林灼有關,如果說克洛里斯只是懷疑,那麼在弗雷這,林灼就是故意想要害他,最後還導致他父親被契約反噬重傷的真兇。

  「可她也拿出了龍骨和教會毒害你媽媽的證據,我覺得你還是不要那麼快下結論比較好。」伊露麗比弗雷要客觀許多,雖然克洛里斯吐血的一幕也嚇到了她,但她從中感受到的驚懼肯定比不過從小被父母寵著長大的弗雷。

  弗雷聽進去了,不然他恐怕會在看到林灼的第一時間,不管不顧對林灼發動惡咒。

  可惜他聽進去的實在有限,就算沒有動手,他面對林灼的態度依然算不上好。

  「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說完弗雷自己都氣笑了:「見了鬼了,我好像總是追在你身後跟你索要答案。」

  隔壁房間裡的米勒聽到動靜,開門出來,看到弗雷有些疑惑,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惡狠狠地盯著林灼。

  正要詢問緣由,弗雷打斷她,向林灼發出了一連串沒頭沒尾,甚至措辭也有些混亂的質問——

  「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衝著我來的?」

  「你拿出龍骨救我媽媽是為了取得信任,交出那些對教會不利的證據是為了讓教會拿我來威脅我爸,還故意讓我知道森林有龍骨,一切就為了故意引誘我來這裡讓教會殺了我對嗎?」

  林灼面對質問,眨了眨眼:「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弗雷:「什麼?」

  林灼:「我就是想看你痛苦而已。」

  弗雷越發聽不懂林灼在說話什麼。

  恰好林灼眼下心情不錯,就大發慈悲地給瞭解釋:「我想讓你找到龍骨,然後再失去龍骨,看你面對絕望時痛苦的模樣,可惜這一切進行的並不順利。」

  林灼非常坦然地表達了自己的遺憾。

  古連和伊露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知道內情,也知道如果林灼得逞,弗雷將會遭受多大的打擊和痛苦,因此越發不敢相信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人。

  弗雷更是怒極:「你怎麼敢!」

  對林灼有陰影的伊露麗拉住弗雷,再一次勸他冷靜,不要衝動。

  弗雷在這一瞬間成長了許多,因為他終於意識到,如果自己不那麼愚蠢自信,林灼根本就不可能把他騙到這個地步,他的父親也不會因為那個見鬼的契約受這麼重的傷。

  一直都活得順風順水的大少爺第一次學會了克制,只可惜他克制得還不是很熟練。

  他沒有貿然對林灼動手,但他對林灼說:「貝利爾,你父母給你取名字的時候,可真是太有先見之明了。」

  從始至終都一頭霧水的米勒一聽,衝著弗雷歇斯底里地大叫:「弗雷‧布萊特!!」

  而作為被羞辱的林灼本人卻是揚起了一抹放肆的笑,回了句:「誰說不是呢。」

  說完,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直接把弗雷摜到了牆上。

  「弗雷!!」

  「林灼!!」

  混亂的叫喊聲中,一直被林灼好好收斂的魔力威壓被控制著在這條走廊上釋放,撲向弗雷的伊露麗直接就被壓得跪在了地上,其他人亦是動彈不得,他們驚疑不定地望向林灼,身體在恐怖的威壓震懾下,輕輕地顫抖著。

  林灼從手鏈裡抽出那柄從荒蕪之地帶回來的長劍,劍尖擦過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一步步走向弗雷。

  所有人都想讓她停下,可無論是誰,此刻都沒有與林灼抗衡的本事。

  弗雷還被死死摁在牆上,林灼抬起長劍,想著弗雷不能死,弗雷死了自己也沒了,那斷個手腳什麼的應該可以。

  反正及時治療就能活下來,就是出血量大,會有些疼而已。

  她可真是越來越善良了,林灼感慨著落下了長劍。

  施加在她身上的教師誓言化作金色的鎖鏈捆住了她準備行兇的手腕,林灼眼睛都不眨一下,硬是扛著鎖鏈的阻力,一劍削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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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8 00:20: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緊緊拉扯著林灼手腕的鎖鏈被硬生生崩開一道口子,若是林灼這一劍能完全落下,鎖鏈將徹底斷裂,林灼也會遭受到誓約的反噬。

  可就在長劍劍刃即將要碰到弗雷的肩膀時,鏘地一聲,長劍被另一柄劍給攔下了。

  兩柄劍撞擊盪開的威壓讓還在這條走廊上的人充分體會到了什麼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距離最近的弗雷受到影響最大,他的腦子空白了幾秒,回過神發現除了耳鳴的嗡聲,其他什麼都聽不到,口中也滿是血腥味。

  他愣愣地看向另一柄劍的主人,雖然視線裡出現了重影,但他還是認出對方是他的爸爸克洛里斯。

  他張嘴想要說什麼,結果林灼施加在他身上的壓力陡然消失,他腿一軟倒下,整個人失去了意識。

  跪坐在地的伊露麗一隻手捂著難受的胸口,一隻手撐在地面往弗雷所在的方向傾了傾身,想要確認弗雷的安危,帶著弗雷遠離這個危險的地方,可惜她的實力無法與她的想法所匹配,別說帶弗雷離開,她連弗雷的名字都無法喚出聲。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黑袍的高大男人越過她,黑色的皮鞋踩著她指尖前的地面繞到克洛里斯身後,當著還在對峙的精靈公爵以及林灼的面把弗雷從地上拎了起來,扛在肩上帶走。

  回頭路過她時順手把她也拎走了。

  伊露麗有些懵,不知道這個被精靈公爵帶來的男人是誰,而且她能感受到對方身上有濃鬱的黑暗元素,這讓她很不安。

  幸好一旁的古連硬撐著跟了上來,且沒有對男人表現出絲毫的敵意,她這才放下心。

  黑袍男人就是阿斯莫德,他將伊露麗和弗雷轉移到安全的地方時,還在房間裡跟威利說話的古爾薇格終於感受到房間外的異常情況,推門而出。

  林灼離開房間後才出現的巴德爾也在古爾薇格去開門的同時,切換回了阿比斯。

  「你們在幹什麼?」古爾薇格對走廊上持劍僵持的兩人問道。

  米勒看到古爾薇格就像看到了救星,在她眼裡古爾薇格無所不能,一定可以讓克洛里斯和林灼都把劍放下,然後大家好好坐下,就剛才發生的事情進行一番討論,定出個誰對誰錯。

  結果米勒還是天真了。

  克洛里斯根本就不給在場任何人出聲回答古爾薇格的機會。

  他的兒子當著他的面差點被人砍了,他怎麼可能善罷甘休,讓對方全鬚全尾地坐在他面前和他掰扯是非對錯。

  他手中那柄劍擦著林灼那柄長劍的劍刃,照著林灼的方向就揮了過去。

  脫離劍刃揮出的劍光以凶悍而霸道的攻勢穿透了林灼的身軀,並在穿過林灼之後,轟碎了林灼身後的走廊牆壁。

  轟然巨響宛若宅邸發出的悲鳴,飛舞而起的煙塵吞噬了林灼的身影。

  宅邸內的傭人們紛紛出逃,房間裡研究傳送陣的專家們則因為意外就發生在門外,連逃都逃不掉。

  米勒整個人都傻了,她看著精靈公爵抬手召來清風吹散煙塵,原本應該被砍到的林灼不見蹤影,只剩殘破的牆壁,露出外面大片的風景。

  米勒抖著唇看向古爾薇格,古爾薇格如她所願走向克洛里斯,並對克洛里斯發出了警告:「克洛里斯!!」

  「別過來。」克洛里斯踩著滿地的碎石走到被破壞的牆壁前,平靜道:「我沒砍到她,那是殘影。」

  殘影?

  那林灼去哪了?

  疑惑剛從心頭升起,克洛里斯猛地回身,抬劍擋下突如其來的一擊,方才不見蹤影的林灼倒映在他的眼睛裡,帶著笑持劍砍人的模樣要多瘋狂有多瘋狂。

  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一瞬間。

  若非克洛里斯反應快,怕是已經被人從頭到尾豎著削成了兩半。

  而且他這次攔劍感受到的力道和剛才完全不同,攔下攻擊後面前又有冰錐襲來,嫌建築內空間太小施展不開手腳的克洛里斯就這麼跳出了牆外。

  林灼緊隨其後,追了上去。

  古爾薇格趕緊邁著她的小短腿湊到了殘破的牆壁前張望,就見那倆在移動到更加空曠的地方後打得更加凶了。

  因為速度太快幾乎沒人能捕捉到他們的身影,只有鏗鏘的劍刃撞擊聲和伴隨著撞擊聲一起出現的劍光火花,以及花園裡不停遭到破壞的樹木和石像,昭示著這倆打得有多凶殘多激烈。

  另一邊,阿斯莫德將弗雷和伊露麗帶到安全的地方交給古連照看,自己走到窗戶邊觀賞克洛里斯和人打架的場景,心想這趟還真是瞌睡送枕頭。

  他會跟克洛里斯過來,就是因為得到了林灼在城主宅邸的消息,本以為要在古爾薇格的眼皮子底下對林灼的記憶出手不容易,奪走再還回去就更難了,誰知道會正好撞見林灼要傷害弗雷的一幕。

  克洛里斯這麼護短,肯定不會輕易放過林灼,這麼一來,他也就有了對林灼的記憶出手的機會,等看完林灼的記憶再還回去,就算完成了這趟任務。

  阿斯莫德姿態隨意地靠在窗邊的牆上,望著窗外的目光卻分外專注,等一個能出手搶奪林灼記憶的最佳時機。

  結果越看,他臉色越凝重,靠在牆上的背脊也跟著慢慢挺直。

  哪怕克洛里斯身受重傷,他也不覺得克洛里斯會奈何不了一個剛成年的準法聖。

  因為克洛里斯是武聖,雖然精靈應該更加擅長魔法和遠攻,但克洛里斯就是不走尋常路,像個假精靈一樣天生就更加擅長武鬥,擁有著連魔族都會羨慕的戰鬥本能和身體素質。

  這樣的他就算被契約反噬身受重傷,也不可能打不過一個準法聖,畢竟這倆等級還是有一定差距的,更何況林灼也選擇了近身戰。

  可是為什麼……

  「你知道她是準武聖,而且還是準法聖嗎?」樓上,和古爾薇格站在一起向外圍觀的威利提出了疑問。

  但看古爾薇格驚訝的表情就知道,魔武第一學院的校長對自己手下的教師團隊當真是一點數都沒有。

  他們倆的身旁,阿比斯的目光緊隨著林灼留下的殘影,眼裡滿是擔憂和不甘。

  他從未感覺自己是如此的弱小,弱小到甚至無法在此刻為林灼提供任何幫助。

  在他的身體裡,巴德爾透過他的眼睛看著林灼與克洛里斯的對決,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人知道如果現在使用身體的是他,他的心臟會跳得有多快。

  圍觀者的情緒絲毫影響不了林灼與克洛里斯對戰的局勢。

  如果林灼只是準武聖或者準法聖,就算面對受了重傷的武聖也不可能佔據上風,甚至有可能被克洛里斯虐到懷疑人生,巧的是,林灼不僅身體素質彪悍、劍術厲害,魔法也很強。

  眼看著克洛里斯逐漸摸準她的節奏,試圖將她摁住,林灼作弊一般用起了魔法。

  再沒有比林灼這樣魔武雙修更加狡猾的存在了。

  而且她那顆獸族心臟還沒徹底平息,這麼一打又有要加速的趨勢,讓她逐漸喪失理智,每一次進攻都帶著勢不可擋的凶狠。

  特別是當林灼手中的劍在一次交鋒中斷裂後,林灼和克洛里斯拉開了距離,克洛里斯驚異地發現林灼臉上居然出現了紅色的獸紋。

  圍觀的眾人也看到了,他們紛紛陷入震驚,畢竟在過往半輩子的人生裡,「混血只能呈現兩種種族特徵」對他們而言就像吃飯喝水一般理所當然。

  可是現在,有人顛覆了他們的常識。

  林灼被各種目光注視著,毫不在意地扔開了手中的斷劍。

  然後她朝著天空舉起了一隻手,啟唇,口吐龍語——

  【天災】

  空氣中所有的魔法元素都在林灼開口的剎那間陷入了凝滯。

  一向表現從容的威利意識到林灼要做什麼,衝克洛里斯大喊:「攔住她!!」

  本想打斷林灼的克洛里斯聽到教皇內侍的聲音,叛逆地停下了動作,完全不想按照教會那老頭子的吩咐做事。

  威利沒想到克洛里斯在緊要關頭還那麼的隨心所欲,差點沒被氣到心梗。

  然而克洛里斯並非是無腦的叛逆,他看了眼阿斯莫德所在的窗戶,確定阿斯莫德開始吟唱動用自己的能力。

  也是在林灼說出龍語的瞬間,那顆藏在古爾薇格身上的龍核亮了起來,並像擁有了生命一般,從古爾薇格的儲物空間裡逃出來,飛向林灼。

  林灼在短暫的停頓後,念出下半句——

  【雷暴轟鳴】

  晴朗的天空霎時間烏雲密佈,雲層中有紫色的閃電如扭曲的蛇一般時隱時現,並在下一秒往地上劈了十來道又粗又迅猛的電光柱。

  被視作目標的克洛里斯自然少不了被那些雷電特殊關照,一開始還只是一兩道對著他,剩下的隨便亂劈,把城主宅邸轟塌了大半,可到後來,那些雷電幾乎全往他身上招呼。

  他一邊躲雷電,一邊還要躲掏出匕首的林灼,為了方便阿斯莫德施展能力,他還不能逃太遠,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狼狽竄逃的滋味。

  突然,克洛里斯發現林灼停下了動作,他在躲避雷電的同時尋找林灼,看見林灼不知道為什麼站在一個地方不動,面前還漂浮著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紫色龍核。

  克洛里斯又是一個瞬閃,在焦糊味中堪堪躲開從天上落下的雷電,再定睛時他看到龍核融進了林灼的胸口。

  林灼對弗雷出手時就做好了付出代價的準備,比如被教師誓約反噬,比如沒辦法順利拿到龍核……結果出乎她的意料,龍核自己來到了她的面前,還很自覺地要融進她的身體裡。

  可她沒想到,和龍核一起融入她身體裡的,還有屬於龍核原來的主人——那隻被神族玩弄至死的雷龍的悲慘記憶。

  可怕的哀鳴和恐懼吞沒了林灼,雖然身體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舒適,可精神卻遭受到了毀滅式的摧殘,讓林灼那本就糟糕的精神狀態雪上加霜。

  「不……」沉溺在雷龍記憶裡的林灼落下了眼淚,就在她幾乎快要崩潰的瞬間,她的腦子突然就空了,所有記憶連同那些糟糕的、不屬於她的記憶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災系魔法因為使用者的失憶被切斷了魔力供給。

  雷電停歇,烏雲散去。

  一切都恢復了平靜,只剩奪走林灼記憶的阿斯莫德,痛苦地一頭撞到牆上,生生撞塌了一面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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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激烈的對決戛然而止,慘遭蹂躪的城主宅邸有一大半都成了廢墟,精心打理過的花園也只剩下滿地的焦土。

  造成這一切的林灼愣愣地站著,自腳下土地升騰而起的高溫輕輕蕩起她的長髮與衣擺,猩紅色的豎瞳隔著在打鬥中被震出一道裂紋的灰色鏡片,迷茫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還有手中那柄鋒利的匕首。

  她像一個剛來到世上的新生命,還未學會對外界的動靜產生反應,自顧自先觀察起了自己。

  彷彿在好奇:我是誰?

  殘存半座的城主宅邸內,及時趕在雷電落下前給附近生靈套上防護屏障的古爾薇格見狀,大概推測出林灼遭遇了什麼,確定一切都已經結束,趕緊招呼米勒和房間裡的專家以及教師們,組織人手到廢墟裡把她用防護屏障救下的人都挖出來。

  與此同時,旁邊一直關注著林灼的阿比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滿臉焦急地問威利:「她怎麼了?」

  同樣盯著林灼的威利回頭看了眼鬧哄哄的走廊,在自己和阿比斯周圍扔下幾個隔音咒,說:「這事和您沒關係,您不需要多問。」

  威利對阿比斯用的也是「您」,可無論是態度還是語氣,都遠不如面對巴德爾時恭敬體貼。

  阿比斯從來不在意這個,他已經習慣了教會高層對他的不喜,也知道自己在他們眼裡就是一道留在潔白牆面上的污漬,他們想盡了辦法要將他這道污漬從巴德爾那面潔白的牆上除掉。

  所有的一切他都能忍受,也做好了一直忍受下去的準備,唯獨這一次,他態度強硬地表達了不滿,並勒令威利——

  【回答我。】

  阿比斯依舊能使用神語,但因為失去神格,神語中並不蘊含言靈的能力,無法讓人對他言聽計從,可他知道,威利一定會因為他用的是神語而回答他的問題。

  果然,威利因為時隔將近兩百年,再度聽到神語而表現出了無比詫異的表情:「您什麼時候……」

  阿比斯不悅的神態讓他收回了剩下半句詢問,他的態度有了極大的轉變,回答阿比斯的聲音也不再那麼的隨意:「亞爾夫海姆公爵應該是混淆了那個半精靈的認知,這才讓她忽然喪失了戰鬥能力。」

  混淆認知?

  阿比斯在書上看到過有關這類咒術的記載,這時古爾薇格已經飛快安排好人手去坍塌的那半邊廢墟進行救援,接著她拿出一把掃帚,飛下去攔截一步步走向林灼的克洛里斯。

  威利也對能同時表現出多種種族特徵的林灼充滿了興趣,他對阿比斯留下一句:「您在這稍等我一會兒。」接著就展開天族那潔白的翅膀,跟古爾薇格一塊飛下了樓。

  阿比斯看了看依舊站在原地低著頭,不知道具體是什麼狀態的林灼,又看了看不清楚立場的古爾薇格和明顯在打林灼注意的威利。

  最後視線落在克洛里斯身上,他和林灼兩個人身上都有不少傷口,不過他看起來比林灼要慘一些,因為躲避不及時,左手連同整條手臂都被落雷劈成了焦糊的黑色,輕輕一動扯到連接的皮膚,就能透過裂開的焦黑硬層看到底下被燙熟的粉肉。

  這樣的傷勢顯然給克洛里斯帶來了不小的麻煩,他起先右手持劍走向林灼,很難說是不是要讓林灼為此付出代價。

  阿比斯看來看去,垂著身側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最後全身化作死氣飛速衝向林灼,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捲起林灼就跑。

  可惜他那點實力放在在場三個人面前完全不夠看,克洛里斯立馬就丟下了來找他興師問罪的古爾薇格以及借題發揮的威利,抬手朝著阿比斯離去的方向就是一劍。

  死氣立刻變回亡靈護在了林灼身前。

  然而一劍劈下,落在了一道堅硬厚實的光明聖盾上。

  厚重的光明之力猛地從聖盾表面散開,幸好阿比斯和林灼都被護在盾後,沒有被這陣攻擊性極強的光元素殃及。

  「稀奇,教皇內侍居然護起了黑暗生物。」克洛里斯垂下劍,向瞬移到亡靈面前,使出光明聖盾的威利嘲諷道。

  威利倒是淡定,還冠冕堂皇地回了句:「我只是覺得這場鬧劇該結束了。」

  並不知道那個亡靈就是光明教聖子的克洛里斯:「就算是鬧劇,也和你們光明教無關。」

  威利:「那您錯了,光明教有責任維護法律。而您僅僅因為一個老師要對您的兒子進行責罰,就對其大開殺戒,還肆意破壞城主宅邸,這顯然是不對的。」

  克洛里斯覺得可笑,向來喜歡凌駕於律法之上的光明教居然在他面前維護律法。

  「所以?」克洛里斯問。

  威利:「我會把這個教師帶走,避免您繼續為難她。」

  克洛里斯這下是真的笑出了聲:「說得真好聽,你分明就是想知道她臉上的獸紋是怎麼回事,想把她帶回教會大卸八塊研究徹底。」

  威利半點沒有被拆穿的心虛,他依舊擺著他那張飽經歲月的滄桑面孔,警告克洛里斯:「您最好停止對我的惡意揣測。」

  可到底是惡意揣測還是陳述事實,威利知道,克洛里斯知道,從小在光明教長大的阿比斯也知道。

  否則他不會如此急切想要帶林灼離開這裡。

  問題在於他似乎完全沒有能力在眼前這三個人手中把林灼帶走,因為他們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立於這片大陸戰力頂端的存在。阿比斯強忍絕望,試圖為陷入異常的林灼尋找到一線生機,就在這時,濃鬱的黑暗元素從背後洶湧而來,阿比斯來不及轉頭,就和林灼一塊被人撈了起來。

  ……

  阿斯莫德被聖盾散出的光明之力糊了一臉,雖然痛到他窒息,但也將他從糟糕的記憶中扒扯出來,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得到了喘息的間隙。

  「你沒事吧。」

  古連還在替弗雷治療,伊露麗在一旁擔心地守著,出於禮貌分了一點關心給不知道為什麼要拿頭撞牆的阿斯莫德。

  阿斯莫德聽到聲音,猛地轉頭看向伊露麗,原本是眼白的地方染上漆黑,搭配眼底毫不掩飾的憎惡,嚇得伊露麗僵在了原地。

  阿斯莫德咬著牙閉了閉眼,他知道這情緒不屬於他,可他實在忍不住,無比希望能將眼前的弗雷和伊露麗一起撕碎。

  光明之力帶來的痛楚慢慢散去,眼看著又要被拉扯回那兩段痛苦的記憶中,阿斯莫德決定做點什麼。

  下一瞬,阿斯莫德丟下伊露麗和弗雷,出現在林灼和阿比斯身後。

  威利轉身就要對突然出現的魔族發起攻擊,克洛里斯卻在這個時候出手,阻礙了他的行動。

  短短幾秒的耽擱,阿斯莫德已經撈起了林灼和阿比斯,黑色泛著紅光的傳送陣在他身後旋轉著展開,他帶著林灼和阿比斯一起,向後倒進傳送陣。

  擺脫克洛里斯的威利一記聖光轟向傳送陣,最終還是晚了一步,林灼和阿比斯一塊被突然出現的魔族帶走,空曠的焦土上只剩下他,還有低頭擦拭長劍的克洛里斯。

  以及天賦點全在鍛造上,和人打架也只會動用機械傀儡和各種器具,僅僅在魔力儲備方面夠到了準法聖門檻的古爾薇格。

  清風拂過,遠處還在進行救援的廢墟嘈雜喧鬧。

  唯一知道那魔族身份,且還知道那亡靈就是聖子的古爾薇格,第不知道多少次希望自己要真像外表那樣是個小孩就好了,此刻也就不用思考該怎麼調節精靈公爵和教皇內侍之間的矛盾,避免他們一個談不攏,召來聖庭騎士和軍隊,將倒霉又無辜的德菲克特變成硝煙紛飛的戰場。

  ……

  傳送陣另一頭是阿斯莫德城堡裡的一個房間。

  一起被帶走的阿比斯抱緊了林灼,一穿過傳送陣立馬化作死氣,捲著林灼從那陌生的魔族爪下逃離。

  眼看著他們就要從窗戶逃出去,阿斯莫德頂著逐漸陷入混亂的腦袋,抬手就把人摁住。

  被摁在地的瞬間,死氣又一次變回亡靈,將林灼護在身下。

  只是那股將他們摁住的力量來得快去得也快,不等阿比斯拼著暴露秘密換巴德爾出來用光明元素的天然優勢和魔族幹架,阿斯莫德就先一步跑了。

  跑之前還在房間裡設下了屏障,不讓他們離開。

  阿比斯也說不好自己是慶幸還是懊惱,能帶林灼從教會和克洛里斯手中逃掉是好事,可轉眼他們又被一個來歷不明的魔族給困住了。

  阿比斯翻身倒在林灼身旁,阿斯莫德剛剛那一下太狠,林灼被護著一點事沒有,他的肋骨和脊椎卻斷了,死氣湧入體內進行修復,臉上脖子上又一次露出森然的白骨。

  「林灼……」阿比斯用死氣修復好自己的脊椎,不等肋骨痊癒,就從地上撐著坐起來,想知道林灼怎麼樣了,有沒有從認知被混淆的狀態中脫離。

  一旁的林灼早就起身蹲在了阿比斯身旁,看阿比斯起身,她舉起那柄從一開始就在的匕首,想了想,用匕首的尖尖戳了戳阿比斯裸露在外的骨頭。

  林灼的奇怪行為讓阿比斯不解,他遲疑著,又喚了一聲:「……林灼?」

  林灼又戳了兩下,然後意識到什麼,用匕首尖尖指向自己,重複阿比斯的發音:「林灼?」

  她歪著腦袋,一臉稚氣懵懂。

  ……

  即便有古爾薇格從中調節,精靈公爵克洛里斯與教皇內侍威利之間的矛盾依舊沒能在短時間內得到解決。

  轉眼到了傍晚,再度談崩的威利不讓克洛里斯離開,甚至還調來了就近的光明教成員與教團騎士,態度強硬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古爾薇格看情況越來越棘手,終於決定找個藉口離開德菲克特,獨自進入毒瘴森林,來到了阿斯莫德的城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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