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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司馬翎] 八表雄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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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表雄風  作者:司馬翎


大家都被這種沉悶的空氣壓得呼吸艱澀,心情煩躁不安。

金家三個兒子不時輪流跳入海中泡涼,因為天氣的確太熱。

這艘桅船十分笨重,光憑搖櫓根本不管用。

整條船上靜寂無聲,大家都像在等待什麼。

一種令人窒息的凶兆,暗暗堆壓在每個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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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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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1:46: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海上風雷

在那一望無際,波濤萬頃的西海中,一艘雙桅大船,正揚帆疾駛,船首直指西方。

此時碧空如洗,萬里晴朗,太陽已升到中天。寬大的船艙中,一男一女盤膝對坐,那男的長得玉面朱唇,劍眉斜飛人鬢,果真是好一表人材。女的面龐圓如滿月,體態也微見豐腴,正是玉環之美。

艙中除了一個包袱以外,別無行李。但這一男一女都帶著一柄長劍,此時仍然斜插背上。

女的凝視著對方,過了一會,便柔聲道:“重郎,你不可心急,世上的事往往是欲速則不達……”

那個英俊的男子長長吁口氣,道:“我們已困在這船艙中足足半個月之久,看來還不知要困多久呢!”

“今早那老舵工說,倘若仍然像這半個月那麼順風的話,多則八日,少則五日,定然可以望見那仙人居住的青丘洲”

艙門微響,之後,有人推門探頭人來,道:“秦爺你們在船面用飯抑是在艙裡?”

那個探頭人艙來的人十分年輕,面目黧黑,一望而知久經風吹日曬。淳樸中又帶有倔強的表情。

秦重冷冷道:“我們就在這裡吃!”

那人一言不發,縮回頭去了。秦重冷冷哼一聲,低低道:“這廝簡直找死!”

他的女伴柔聲道:“重郎你理他幹嗎?他知道這條水路極為危險,故此不願意去,這是人之常情。若不是他父親貪圖我們五百兩銀子,我們哪能啟程?他的兩個哥哥也和他一樣不願去,我們可算是強人所難呢廣“他們是什麼東西?可惜我立過誓不在擊敗劍神石軒中以後,決不回碧螺島。哼!否則憑我仙人劍秦重在碧螺島上說一句話,要十條大船也不是難事……”

對方似乎知他脾氣,默默一笑,不再做聲。她乃是這仙人劍秦重的妻子袁綺雲,當年崆峒派的石軒中第一次下山,前赴碧雞山找鬼母冷婀,履行他師父以前訂下的約會。在這期間,仙人劍秦重因與石軒中碰上,石軒中以五十手大周天神劍剛好克住他的碧螺劍法,是以十招以內,把一向自負無比的仙人劍秦重手中長劍挑出手去。仙人劍秦重羞愧難當,便立誓不打敗石軒中的話,決不回返東海碧螺島。

誰知數年之後,石軒中劍術功力冠絕天下,得到“劍神”的外號。就在石軒中第二次上碧雞山,因敗於鬼母黑鳩杖下,跳崖自盡,下墜時忽又動了求生之念,仗著練有罡氣功夫,硬生生髮出罡氣,緩住下墜之勢,復以絕頂輕功,飄飛到崖邊。

秦重突然出現,乘人之危,把石軒中逼得吊在枝上,一動便有殺身之危。石軒中正打算和他同歸於盡,秦重卻要石軒中回答一個問題,那便是崆峒派的劍術,一向稱尊天下,但是否尚有可以剋制崆峒劍法的門派?

石軒中據實回答,告以在西海之中,有一座青丘洲,此洲甚大,洲上有山名風山,該處有一派武功,天下無人知悉,稱為浮沙門。創立這一門劍術的祖師浮沙子,二百年前隱居青丘洲風山。石軒中說出這件武林大秘密時,曾坦白告訴秦氏夫婦說,赴那西海中央青丘洲的水路,十分危險,除了有一圈暗礁,色如海水,剛好隱藏於水面之下,因此極難發現而遇險之外,沿途尤令人驚駭的是突然會發生暴風,浪濤卷天,遇之必定難以倖免。

秦重夫婦來到這西海之濱一打聽,敢情無人知道青丘洲在什麼地方。訪查了好多日,這才遇上這艘雙桅船的老舵工金老頭。那金老頭年少時曾經被颶風捲到青丘洲旁的小島,後被島上土人送以舟揖,居然得還故鄉。

這老舵工有五個兒子,早已知道這條水路兇險異常。仙人劍秦重出五百兩銀子的價錢。金老頭一想自己熬了一世,還沒有掙過一百兩銀子,當下決定冒一次大險,早已囑託後事,把最幼的兩個兒子留下,只帶了三個年紀較大的出海。這老大、老二、老三雖然都反對冒險,但父命難違,只好出發。

一路上這三個小夥子都對秦氏夫婦不大禮貌,依秦重的脾氣,早就一劍把他們都殺死。無奈為了要學得絕藝,以期打敗劍神石軒中,只好忍住這口氣。

午飯後風勢轉強,船行更速,這一來連仙人劍秦重也覺得開朗起來。和袁綺雲談起往事,心中十分快樂。

他們這一對夫妻的結合,頗不容易,仙人劍秦重敗在石軒中劍下後,遠走邊睡,在青海地方碰上袁綺雲。秦重為了要偷學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的絕藝,便毫不考慮,竟和袁綺雲要好起來。星宿海兩老怪何等人物,不久便覷破秦重甩心,為之大怒,把秦重趕走。但袁綺雲早已深愛上秦重,便跟著秦重逃走。星宿海兩老怪不久便追上他們,因見袁綺雲對秦重有心,當下便給他們一個難題,便是隻要他們能夠殺死隴外雙魔中的冷麵魔僧車丕,以後便不干涉他們行動。但不許見面,否則仍要將他們處死。

其時秦重雖得袁綺雲之助,學到星宿海獨門“太陰真力”秘傳,但未有時間苦練。是以別過星宿海兩老怪以後,只好趕緊潛赴關外。

關外長白山明鏡崖天雷宮,本也是武林中一大門派,但因這一派向來不與江湖人接觸往來,故此名聲不甚響亮。秦氏夫婦懷有誠心而來,三年下來,竟學了不少長白山獨門秘藝。之後秦氏夫婦便返回關內,要找石軒中算賬,兩人合力把冷麵魔僧車丕殺掉,故意留下記號,令人以為是石軒中,他們一方面要玄陰教查不出真兇,二來好逼石軒中出頭。

這許許多多的前塵往事,回憶起來,不免令人對於目前的平靜感到難得。仙人劍秦重雖然心心念念在報昔年一劍之仇,並且可以揚名天下。但見嬌妻一言一笑,都情深一往,不由得也泛起真情,言笑晏晏起來。

這一陣好風,一直吹到翌日中午,突然間一點也沒有,海面平靜得像塊無邊無際的鏡面。天氣漸漸變得十分悶熱,船上的人不住地揮汗。

金老頭三個兒子都開始搖櫓,那艘雙桅船極慢地向前駛去。

一直到了傍晚,空氣仍然是那麼沉悶,半點風也沒有。那動盪的永遠變幻的大海,此刻像是已經死去,動也不動。

老舵工面上露出憂色,皺紋似乎更深了。他把舵縛牢之後,自個兒在船上巡來巡去,不住動手捆縛那些能夠移動的物件。

大家都被這種沉悶的空氣壓得呼吸艱澀,心情煩躁不安。金家三個兒子不時輪流跳入海中泡涼,因為天氣的確太熱。這艘桅船十分笨重,光憑搖櫓根本不管用。

整條船上靜寂無聲,大家都像在等待什麼。一種令人窒息的凶兆,暗暗堆壓在每個人心上。

第二天早晨,太陽照舊升起來,整座穹蒼,找不到一絲雲影。

老舵工變成非常蒼老,迷惘地坐在船尾,動也不動。金老三忍不住,突然大叫一聲,撲到他父親面前,厲聲問道:“阿爹,是不是颶風要來了?”

船上的人最忌諱提及“風”字,老舵工面色大變,喃喃道:“孩子,你熬不住,終於把風伯召來!”

仙人劍秦重走出艙外,大聲問道:“金老頭,當真有暴風?”

金老頭頷首道:“不但有暴風,而且是最厲害的那種,那些風都是旋轉的,什麼東西都可以捲上半天,落下來時,已在千里以外”

仙人劍秦重久居東海碧螺島,聞言面色微變,方自沉吟。金老三已暴聲道:“阿爹,我們立刻趕回頭,或者還可以避過這場颶風。”

金老頭道:“我看已來不及啦”

那三兄弟本就不願前往青丘洲,此時發一聲喊,齊齊動手把船掉轉頭,拼命往回程搖去。

仙人劍秦重厲聲道:“你們已收了我的銀子,放在家中,這刻竟敢未得我命令,擅自轉回去,你們可是找死?”

金老三怒道:“難道你要大家都送命?”

秦重冷冷道:“不管,立刻給我掉轉船頭!”

金老頭沉默了好久,這時開口道:“老三,不許和秦爺多言,掉回船頭!”

金老三氣哼哼地扳舵掉頭,臉上神色十分難看。秦重喝道:“你們剛才的勁頭哪裡去了,還不使槳?”

那三個年輕人都不睬他,金老頭道:“秦爺,搖也沒用,依小的看來,這場大風頃刻間便要來臨!”

秦重一想這些人既不划槳,那場颶風如果來時,定然無法避過此劫。登時把心一橫,厲聲長笑道:“現在再問你們一句,是划槳不打?”

金老三道:“不劃又怎樣?”

秦重反手亮出長劍,冷笑道:“如敢違命,便試一試我長劍的滋味!”

金老三眼中射出倔強的光芒,厲聲道:“我偏偏不划槳。”說罷往船板上一坐,雙目直瞪著秦重。

秦重大笑道:“秦爺這些日來已忍得不能再忍,這敢情好,索性大大出一次氣……”但見他身形一晃,已到了金老三身邊,疾然伸手抓住他的背領,一下提起來,如拎小雞。金老三那麼精壯的小夥子,居然毫無掙扎之力。

他的父親和兄弟方自駭然,半空中“轟隆”一聲霹靂,震得所有的人耳朵嗡嗡直響。

秦重仰頭一望,只見烈日猶在空中,再往四下注視一眼,只見霧氣沉沉,已不似適才晴朗。

晃眼間在天邊突然出現一絲烏黑雲影,金老頭一眼望見,駭然叫道:“來了,來了!”枯瘦的手直指著天邊那一絲雲影。

秦重見那烏雲相距尚遙,少說也有千里之遠,當下冷笑一聲,道:“你們別想移開我的注意力,呔……”喝聲中突然一劍疾揮,跟著左手往外一推。金老三慘叫半聲,身首已分了家,“叭噠”響處,飛開兩丈外的船板上。

金老頭見兒子慘死,大叫一聲,昏倒在船板上。

另外兩個兒子一齊搶到老父身邊,扶起老頭。他們可不敢去惹那仙人劍秦重,故此都撲到老父身邊。

秦重暢快地厲聲大笑,仰頭一望,突然大吃一驚,敢情適才僅僅一絲之微的烏雲影,此刻已遮蓋了半邊天。就在這注視的一瞬間,那黑漆漆的濃雲席捲而來,奇快絕倫。尤其是大半邊天空都被這烏雲遮住,這等來勢,宛如天崩地裂,教人一見,心悸膽裂。

秦重立刻縱回船艙之內,袁綺雲道:“重郎,你可是把那人殺了?”秦重厲聲道:“這些事你別管,颶風已到,我們得想個法子……”

言猶未畢,一種驚心動魄的嘯聲已傳人耳中,海面也開始震動起來。

袁綺雲失色叫道:“重郎,怎麼辦呢?”

秦重從囊中取出飛抓,先把抓頭摘下後,分別用那根長索的兩端系在兩人腰間。

“這樣我們可以彼此救援。”秦重道,“等會兒我們被風力捲住,在大海中拋蕩,你務必要極力保持清醒,緊緊抓著木板,別讓自己昏迷過去……”

淒厲的嘯聲從遙空處飛墜下來,艙中已昏暗之極,浪濤怒吼之聲,震耳欲聾。

袁綺雲傾耳而聽,忽然尖叫道:“重郎,重郎,別離開我……”秦重順手拆了兩塊寬長的艙板,移過去和她並肩而坐,著她抓住一塊木板。她哭泣起來,失聲道:“啊,這些聲音多可怖,我們變得多麼渺小?比螞蟻還不如……”

船身驀地一側,兩人滾做一團。秦重功行左臂,一下子把妻子挾起,向艙外奔去。船身顛簸之甚,秦重一身武功,也站不大穩,只能順著傾側之勢,一步一步向外走。

四周圍異聲大作,比千軍萬馬奔騰殺到之聲還要淒厲慘烈,滔天巨浪拍在船上。

他們剛好走到艙門,船身大震一下,然後一股海水,直衝入艙來。

兩人身上完全溼透,秦重挾著袁綺雲掙出艙外,放目一瞥,只見天地晦冥,暴風強烈得簡直要把他們身上的衣服吹裂。四方八面異聲刺耳地嘯吼,生似天地在這頃間忽然破裂,回覆了混沌鴻蒙的光景。

倏然間整條船直升上半空,原來是順著海浪浮起,僅僅在感覺中,這個海浪恐有一座小山之高。

袁綺雲本已被暴風捲得睜不開眼睛,此時因感覺得萬分可怖,勉強睜開眼,忽見右側一個巨浪,高出船身不知多少倍,宛如從海中突然湧起一座高峻的山嶺,但卻是活動的,排空嘯卷而至。

她只順看上一眼,便感到這個如山巨浪,足可以把任何東西毀滅。人的力量,在大自然中原極渺小,何況這個巨浪,生似能夠把整個世界完全吞噬,她和她的丈夫又算得什麼?

她驚心動魄地尖叫一聲,黯然道:“重郎,我們完啦,永別了……重郎……”

秦重清晰地聽到妻子的話,不覺一陣心酸,轉眸一瞥,也自瞧見快要捲到船邊的巨浪。那個巨浪來到切近,高得直要碰觸到天頂,眼前只見到一片橫亙萬里暗碧色的水波,一切混亂的聲音驀地裡完全消滅。這個無情的大海,在這一剎那間,生似完全回覆平靜。

他連恐怖也來不及,迅速地向艙側船面上俯僕下去,把妻了壓在下面,自家雙腳蹬住船艙,頭顱頂著船舷,雙手也扣住船舷,兩個人擠在船艙與船舷之間的仄縫中。

船身繼續向天空疾升上去,那個如山巨浪已經託浮起木船,但這個大浪去勢極快,故此木船還未浮升到一半,海水已漫頂而過。

那艘雙桅船此時絲毫無恙,生似沉在海水中行駛。但秦氏夫婦所感到的壓力奇重,衝激之力也十分兇猛。秦重閉住呼吸,用力向兩邊抵住,海水旋急的潛力竟沒有把他們卷出船外。

他忽然想道:“這個海浪委實是我平生所見第一大的浪頭,身在其中,原來是這等滋味……嘿,我雖有一身功夫.但在這浩瀚無涯的大海中,根本毫無用處……啊,人類竟是這樣渺小麼?我日夕孜孜不懈地鍛鍊的武功,畢竟有什麼用處?”

在他心中轉動著的念頭極多,要趁知覺尚在的彈指間,好好地細想一番。

他平生從來未曾想到過“武功”有時也全無用處,他出身在碧螺島門下,在島上或在江湖上,到處受人阿諛奉承。任何人敢對他無禮,他憑著一身武功,可以任意報復,是以一徑以為“武功”便是一切。

但如今他縱然是天下武功最強的人,在這橫掃天地的大浪之前,竟然渺小得連一個螞蟻還比不上。他毫無還手之力,也沒有慚愧急於逃生的心理。因為他根本不能和大自然的力量相比,故此在這種足可以毀滅他的力量之前,他只求能夠苟延殘喘……

“唉!我在暴風駭浪中死了的話,簡直像海水中一個泡沫消滅了似的,完全無聲無息,雖然沒有恥笑,但也沒有光榮,更沒有憐憫和嘆息,只是默默地,像蕭蕭萬木中的一片落葉,從枝上掉下來,那就是一切的終了完結”

身上的壓力越來越重,他知道這是木船在水中向上浮,而這個淹沒了他們的巨浪本身卻向下壓,故此感到特別沉重。

這個巨浪有如一座高峻的山嶺那麼高大,因此他不知還要經過多少時候才能浮上海面。不過他因在東海碧螺島上長大,是以深深明白此刻在海水中,比之在海面要舒服得多。

海面上浪濤山立,天昏地暗,暴風嘯卷不已,四方八面異聲大作,令人聽了心悸膽落。這是因為簡直無法與之對抗之故,是以特別容易心寒驚懼!

假如可能的話,他寧願長此潛在海水中,等候那場風暴平息之後,才浮上去。

他想道:“這場風暴,我已覺得非常忍受不住好像穹蒼完全崩裂,大地沉在滿天浪濤之下,然而……這場風暴所佔據的地方,不過天地中的一小角而已,此刻在西海海濱,在中原,或者在東海碧螺島上,大家都如常地過日,一點也不知道正在發生一場風暴,啊……人類太渺小了,我更微不足道”

他試圖睜開眼睛,但因一片漆黑與及海水刺眼生痛,所以又閉上眼睛。

“這艘船好像一點也不在乎,因為它不知道害怕,而且它本來就是和這天地暴風海浪是同樣的東西。現在要它化合在這一切裡面,就像它以前還是樹木之時,從地面上鑽出來一般。都是自然而然,沒有歡喜,也沒有悲傷……噫,難道沒有知覺,比有知覺更好麼?”

想到這裡,他感到有點混亂,這個題目對於他來說,的確太複雜、太深奧。

於是他想到船上另外三條生命,即是金家父子三人,原本是四個,其中一個已讓他殺死。現在想起那個已經死了的人,好像比他活著而受難更有福氣。

“金老頭和他兩個兒子此刻必被海水捲走,不知捲到什麼地方。我有木船託著浮上海面,還不知要多少時間才上得海面,假如被卷出船外,被水力壓得直向下沉,任他們拼命向上浮起,恐怕未到海面,已經窒息而死……”

想到這裡,他微覺欣慰,因為如果他不是身負武功,此刻早就吃那海水中極猛急的旋衝力量卷出船外。那樣子他便永遠沒有機會可以生著浮上海面,再呼吸到空氣。

他知道大海有些地方極深,深得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測度。故此如果被巨浪的水力壓到海底,當真是半天也浮不出海面。

秦重左思右想,時間又耗去不少,摹覺身上一輕,耳中已聽到風暴吼嘯之聲。

他喜叫一聲,放鬆了全身,準備起來,誰知一鬆開手腳,登時被暴風捲動,直向船頭處滑去。

仙人劍秦重大吃一驚,連忙睜目,一面四肢運力,準備抓住船上任何東西。

這一睜目可睜得及時,敢情他去勢極快,轉眼已向船桅桅腳撞去。如若出其不意,去勢又猛,這一撞非骨折皮裂不可。

秦重雙腿一盤,恰恰把桅腳盤住。

袁綺雲本來在他身體下面,她一直閉著呼吸,秦重鬆手被暴風捲去之後,她也跟著被風力刮向船頭。秦重方自瞧見,“唿”一聲已錯身滑過。秦重疾然伸手一抓,抓住她的衣袖。但她去勢又猛又急,裂帛一響,她的衫袖已經裂開。

袁綺雲直向船頭那邊滑去,心慌神亂,根本來不及看四周形勢。

秦重心中大驚,情知她再衝滑而去,一定從船頭飛出海中。雖然有一條長索繫住,但她去勢如此之猛,可能把長索繃斷。

正在著急,只見船側一根短短的圓木柱下面,一個人四肢大張,竟把他妻子整個人抱住。

他又為之一驚,心想誰人有此功力,在這震盪軟疲的船面上,又有暴風捲刮,竟能定在船板上,四肢齊用地把袁綺雲抱住。

定睛一看,那人正是金老頭的兩個兒子之一金老二。另外老大也在旁邊,幫忙著把袁綺雲拉住。

原來這金家父子僅是海上長大的人,適才暴風一到,他們已來不及料理老三的屍體,各自取了常備的堅韌粗繩,把自己縛在柱腳。這兩兄弟無意湊在一起,金老頭卻在當中那根粗大的主桅下面。

金老頭經驗豐富,早已把已捲來而橫縛在桅上的風帆用斧頭斫斷繩索,任得隨風飛走,甚至連桅上的粗繩都完全弄掉,此時整根主桅孤零零地站立風中。但因時間急迫,沒法把秦重盤踞的那根船桅弄乾淨。是以秦重方見妻子得救之時,驀然大響一聲,手中登時空空如也。

只見一道黑影,直向天空飛去,竟是那根船桅,被暴風一卷,齊根折斷,飛人空中。

秦重反應好快,想也不想,順著風力向前滾去。這一滾可就卸掉大半風力,因此沒有被颶風捲上天空。一眨眼間他已滾到金氏兄弟和袁綺雲那根短短的粗木柱下面。

金氏兄弟真沒有瞧見他滾來,當自一同出力把袁綺雲抱住。

秦重倒不須他們幫忙,猿臂一勾,已勾住木柱上面空著的一截。

這時因去勢甚猛,是以他也無法控制,整個身軀壓在那三人身上。

金老大頭顱被他撞得生疼,忙忙騰手推開秦重身軀。

秦重疑心倏起,怒喝一聲:“鼠輩爾敢!”臂上一用力,身軀升起兩尺,盤坐木柱上。

金老大推他之力甚猛,對方讓開之後,便推個空,急忙收手,無意中變成反勾拳,一下擊在仙人劍秦重的腰上。

秦重運氣護身。硬捱了一記,雖然感到對方拳力不重,但頗驚對方出手之快,於是暴喝一聲,一掌劈下去。

金老大根本不懂武功,如何能躲避,被秦重一掌劈在面門上,登時慘叫一聲,七竅流血而死。

金老二可看得清清楚楚,突然一鬆手,把袁綺雲放開。

袁綺雲立刻疾滑開去,秦重猿臂伸處,竟及時把妻子的腰帶拉住。

金老二因身軀縛在柱腳,是以不須用手抱柱,雙手均能活動,這時已悄悄取出短斧,猛然向秦重劈去。

這原是一齊動作的事,秦重剛拉住妻子,對方一斧也就劈到。

此時風嘯船簸,根本就不可能從風聲中察知那金老二一斧劈到。

仙人劍秦重一點也不知道利斧臨身,猶自運用巧勁去拉住妻子,免得風力太強,她的腰帶一斷,便無法挽救。

袁綺雲也是武林中人,一身武學,在江湖上也足以稱雄一方。

當她被風力捲開之時,忽地定住心神,秦重一拉住她的腰帶時,她乘機勾住丈夫手臂,往木柱那邊掙回去。

她的動作極快,腰臂一齊用力,身形疾旋迴來,正是用雙腳去盤住木柱之意。

金老二斧頭一斫,無馬不巧竟斫在袁綺雲腿上,深人腿骨。

袁綺雲慘叫一聲,痛得差點昏迷過去。

秦重把妻子翻轉過來,但見她右邊下半身一片鮮紅,不由得怒火沖天。但這時雖有斃敵報仇之心,卻一時騰不出手來。

金老二見自己一斧斫在袁綺雲身上,不由得呆了一下,摹然想起那秦重心黑手辣,忙又一斧劈去。

若然他不呆一下,秦重縱然不死,也必受傷無疑。但僅僅這一剎那的時間,秦重已能運上力量,雙腿疾縮回來,膝頭奇快地往下一撞,剛好撞在金老二手臂上,那柄短斧脫手飛出老遠。秦重恨火填胸,跟著雙腿順勢盤在柱上,便騰出一隻手來。

那隻鐵掌往下一沉,“啪”一聲摑了金老二一個大嘴巴。秦重的手勁何等沉重,這一嘴巴把金老二的滿嘴牙齒打鬆了大半。

袁綺雲定一定神,便道:“重郎,他是無意傷著我的……”

風聲震耳吼嘯中,她的語聲變得十分微弱,但秦重正在颶尺,仍然聽見。

他怒罵道:“這個混蛋早就該死,管他有意無意!”伸手便去解開對方腰身上的繩結,他的指力極強,一下子便把繩結解開。

袁綺雲驚道:“重郎,你要幹什麼?可是想把他活活拋落大海中?與其這樣,倒不如一掌把他打死!”

秦重一言不發,五指抓住金老二的腰帶,運勁提起來向空中一送。

金老二手舞足蹈,駭叫一聲,身形已隨暴風飛出船外,不知去向。

秦重又把金老大的屍身拋起來,暴風勁厲異常,立即將屍首捲走。他雙腿微松,滑墜在船板上,緩一緩氣力,然後把妻子縛在木柱上,正要設法檢視妻子傷勢,忽地一個巨浪從天上落下來,又把木船深深埋在海水中。

過了好一會,木船又浮上水面,秦重透一口大氣,忖道:“若然是這樣,倒也不須害怕……”

誰知風勢越來越發勁急,整條雙桅船被吹得不住打圈,有時飛起七八尺高,然後落在浪濤上,震盪得十分猛烈,不消幾下,這條堅牢的木船也就堪堪要散裂。

突然間暴風似乎平息下來,那驚心動魄的暴聲摹然消失。

仙人劍秦重看看妻子,只見她眼中現出痛苦之色,正好也凝視著自己。

“綺雲,你覺得後悔麼?”

袁績雲輕輕搖頭,沒有作聲,一來她腿上的傷口又長又深,一直吃海水浸著,痛苦不堪。二來她覺得丈夫這樣對待兩個毫無武功而又曾經救助她的人,未免太過沒有人性。是以她失望得不願意出聲。

“我卻曾經覺得後悔。”秦重道,“但現在好了,一切都過去了,你聽風聲已經停止,海浪不久也會平靜下來……”

袁綺雲澀聲道:“但你叫誰替你駕駛此船?唉!以後劫難尚多哩……”

一言未畢,遙空中倏然隱隱傳來一種奇異的嘯聲,彷彿天空要崩坍下來,神速無比地向海面疾壓下來。那種聲音,教人一聽便感到極度絕望,恨不得先一步死掉,以免活活被破碎了的天空壓死!

仙人劍秦重臉色泛白,哺哺道:“完了……完了……我們何其渺小啊……”

袁綺雲腿上的傷口令她痛得直要昏迷過去,是以遙空傳來的異聲,她反而不覺得十分恐怖。此刻摹然見到秦重那副絕望的樣子,在這生死俄頃之間,她忽然完全忘記了他的殘暴,心中不由自主的湧起憐惜之情,她知道丈夫本來是英雄人物,雖然在鋼刀之前,他仍然不會稍露怯意。然而如今面臨絕境,一種人力無可抗拒的厄運,竟使得他流露出與生俱來的恐懼本能。這是多麼可憐的遭遇?對於末路的英雄,任何人都不免會悄悄加以憐憫……

她伸出雙臂,把丈夫緊緊摟住,在他耳邊大聲叫道:“重郎,我能夠和你在一塊死,已無遺憾”

秦重卻絲毫不為她的深情感動,一徑絕望地瞧著黑沉沉的天空。

從遙空中傳來的那一陣異聲,從四方八面飛瀉急墜而來,泛眼間已到了頭頂。

海上波浪滔天,一個個都像千仞高山般從海面上掀起來,向著不可知的地方奔騰呼嘯而去。

這艘雙桅船在如山巨浪中,就像一張枯葉似的,隨波逐流。那摧山裂嶽的颶風,似乎看不起這小小的一葉,根本不向它施展威力。

秦重耳聽著那陣已壓到頭頂的異聲,忽然斜斜遠去,頃刻便到了天邊。方自不知是禍是福,猛可覺得船身往空中直升上去,然後陣陣烏雲,有如萬馬奔騰地在空中掠過。

他弄不清楚究是颶風把烏雲吹走?抑是船隨巨浪極快地移動?

那根主桅“砰”一聲,上半截已經摺斷,掉下來擊在船身上,大震一下,這艘雙桅船便散開做四五塊。狂風嘯中,隱隱似乎聽到那老舵工金老頭的驚叫聲。

巨浪一個接一個地擊壓在秦氏夫婦身上,一時身在海底,一時又浮出水面。

袁綺雲不久便昏迷過去,完全不醒人事。秦重卻苦苦支持,固執地抱緊那根木柱還盤夾住妻子。這場風暴似乎永不完結,在秦重的感覺中,以為自己註定要永恆地遭受這種苦難折磨。

他覺得全身的氣力都快用盡,但風聲還是那麼可怖地呼嘯不已,巨浪有如綿亙千里的山巒,一個接一個,永無休止地奔騰。

最後,他雙手一鬆,整個人滑人水中……

風聲漸漸消歇,可是天空仍然一片陰暗,電閃不時照亮了騷動的海面,雷聲極為響亮地在一片黯黑中咆哮。

傾盆大雨傾注下來,不過比起浩瀚無涯的海水,就算不了什麼!

這場暴風和雷雨,在大自然中不過是一場小小的遊戲,但在人類看來,卻是一場浩劫,而且沒有人能夠加以抗拒。

海面山湧壁立的浪濤逐漸平息,最後一個小山似的巨浪,把一角破船直送到百數十里以外,那兒已脫出了暴風雨的範圍,天空中旭日高懸,白色的海鷗在海面上回旋飛翔。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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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1:46: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異國異事

仙人劍秦重如在噩夢中醒來,雖然逝去的時間他仍陷在昏迷中,但他仍然感到自己曾經歷過一段漫長可怕的時間。

他微啟眼睛,卻被白光照射得不敢睜開。過了好一會,他才能真個睜眼。

耳邊的海浪有節奏地輕拍著,他身軀一動,立刻便翻沉落海水中。

但他已不驚懼,雙臂輕振,上半身便從海水中冒出來,回瞥一眼,只見周圍一片緣波,不遠處有一角破船,袁綺雲仰臥其上。她的身體仍然系在那根木柱上。

在他們之間有條長索聯繫著,故此經過昨夜的浪濤衝擊漂流,仍然沒有分開。

秦重先把背上的木板弄掉,那是他昨夜在最危險時,設法縛在背上的腰帶中,故此昨夜他昏過去後,一直能夠浮在水面。

之後緩緩泅過去,爬上那約有丈許大小一角破船,只見妻子面色蒼白異常,乍看簡直和死人毫無分別。

他聽到她心臟尚在跳動,便檢視她腿上的傷勢。但見那傷口因浸水過久,流血太多,四周的皮肉都變了顏色,傷口深可見骨。

秦重劍眉輕皺,忖道:“完了,她的一條右腿算是殘廢啦!”

伸手入囊一摸,囊中一片溼漉漉,且喜各物尚在,當下把藥瓶取出來,拔開瓶塞,倒出師門特製延氣強心,又能醫治內傷的靈丹,倒了三粒出來。然後定神運功,聚了一口唾沫,這才把靈丹塞在她口中,再用自己的口涎度入她腹中。

過了一盞茶的時分,袁綺雲輕輕呻吟一聲。秦重忙忙伸手點住她腿上穴道,免得她一恢復知覺,便痛得不能忍熬。

袁絝雲輕叫道:“重郎,重郎……我們還活著麼?”

仙人劍秦重微覺心傷,只因此刻遇難,都是因他要學絕藝才惹出來。

他柔聲道:“我們都活著,颶風已經過去了……我們不會離岸太遠,我看看海水的顏色和嚐嚐味道,便可知道”

她道:“我的腰痠得很,也困得很……”

秦重把她腰上的繩子解開,溫柔地抱住她。一會兒她便睡著了。

他卻焦慮地左張右望,但一點陸地的影子也瞧不見。事實上縱然瞧見,他也無法行駛過去,也是等於無用。

袁綺雲一直睡到下午才醒來,她本來聰明不過,由丈夫扶起來四面看看,便已明白。因此她不說什麼,默默地倚在丈夫懷中。

大家都又餓又渴,秦重設法捉了一條魚,生吃魚肉,袁綺雲嚐了一點,覺得腥得不能下嚥,便不敢吃。秦重在海島上長大,卻吃得津津有味。

晚上比較容易過,因為海上的夜晚十分清涼,尤其是天上一輪明月,清輝灑遍整個大海,水面上千萬縷銀光閃爍,景色清幽已極。

秦重睡醒一覺,見了此景,不由得十分感觸,向袁綺雲道:“我們自從婚後,便一味奔波,真難得有這麼清靜地偎依在一起的日子!”

袁綺雲輕輕地晤了一聲,悵然道:“同樣的月色,同樣的海景,但在情懷不同的人的眼中,可以有完全相反的感覺……”

秦重低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吟罷歇了一下,忽然問道:“綺雲,我們如果在海上漂流,終不能登陸,因而餓渴而死,你會怨我麼?”

袁綺雲悽然一笑,道:“我只可惜空自歷盡千辛萬苦,但最後你仍然學不到無上劍術,因而含恨以歿,壯志難酬!我一條性命,算得什麼?”

仙人劍秦重大受感動,頗覺慚愧地想道:“今日我還想到她一腿已廢,對我將是一大累贅,因而生出拋棄她之心,但她竟是如此深情,我真不該有那種想法……”

他岔開話題,不覺談到昨日的颶風,兩人談起來猶有餘悸。談了一陣,兩人便相擁而臥。

翌晨起來一看,前面隱隱現出一抹黑影,似是陸地。

袁綺雲方自大喜,秦重道:“你且莫歡喜,俗語所謂望山跑死馬,在海上也是一樣。這等距離,縱然是順風扯足了帆,哪怕不要一天工夫才到得了……”

到了中午時分,他們似乎漂近許多,仙人劍秦重這時微現喜色,道:“假如我們恰好是在一道海流中,向陸地流去,那就太妙了”

忽見遠處一葉輕舟,在綠波中隱現起落。

雙方一來一去,故此不消半個時辰,已經相距不遠。那葉輕舟上,只有兩人,一在船頭,一在船尾,努力地搖槳,加上一面三角帆,行駛得頗為迅速。

秦重望了一會,道:“這艘輕舟不知是什麼地方來的,我們也許已漂回西海濱,也許快到達青丘洲。但不論怎樣,我們到底得救了!”

袁綺雲道:“現在我們可不能碰上歹人,否則連還手之力也沒有!啊,我真該死,我身上的‘火鱗衫’應該給你穿上才對,”

她的丈夫應一下道:“偏你就有這麼驚人的想頭!不過你提起火鱗衫我也想起來了,若果那金老二一斧砍在你身上,那就沒事了,那廝真真可恨……”

他歇一下,忽然震驚地道:“咦!怎的那艘小船掉頭而去,莫非沒看見我們……”

當下立刻振吭大叫,他既然久未進食,疲勞也未恢復,但聲音仍然十分清勁,在這等空曠的海面上,至少可以傳出十餘里之遠!

然而那艘小船理都不理,疾駛而去,轉眼間在波濤起伏的大海中,只剩下一點帆影。

仙人劍秦重微嘆一聲,道:“奇怪,莫非我們命定死於海上?他們分明聽見,何以理都不理?”

袁綺雲微弱地道:“也許真個聽不見呢,重郎,你別焦急,如若是天意要我們這樣,也無法子!”

秦重不肯死心,一直站起身瞭望。過了好一會工夫,忽然驚奇地道:“綺雲,剛才那艘小船又轉回來了,我認得出正是剛才的那艘……”

袁綺雲精神陡振,坐起身來,兩個人四隻眼睛,直向西面瞭望。

又過了片刻,那艘小舟來得較近,但見小舟中間的蓬舵旁邊,多站著一個人。

秦重凝視有頃,才道:“綺雲,咱們歷經千辛萬苦之後,總算到達了西海青丘洲啦!”

他的妻子問道:“你怎生知道?”

“你看那兩個舟子和中間那人的穿著,都奇奇怪怪的,絕對不是中土之人的服裝,只不知言語能否相通,如果不通的話,那就慘了!”

又過了一會,那隻小舟已駛到三丈以內。仙人劍秦重大聲道:“我們在海上遇到颶風,幸而不死,漂流至此……”

小舟上那個服裝奇特,年約五旬的人笑道:“你不用說,我也知道……”說的竟是一口純正漢語,秦重為之大喜,便問道:“老先生貴姓大名,在下秦重,這個是拙荊”

“我姓桑名柴,乃是青丘國人氏,你們夫婦定是中國上邦之人,在海中遇到暴風,不過你們既然幸獲生存,但漂流到此地來,仍舊是大大的不幸……”

秦重詫道:“為什麼呢?莫非此地不許異鄉人停留麼?”

桑柴道:“不錯,異邦人來到我們青丘國,便是淪為賤奴!”

秦重微笑一下,問道:“敢問貴國人口有多少?那青丘國地面多大?”

“青丘國人約有數百萬,國土大約是七百餘方里。這還不算,另外尚有大小十七個海島,加起來也不算小……”

仙人劍秦重大吃一驚,忖道:“我本以為這個海外小島至多也不過千數百人,誰知竟有數百萬之眾,縱使這個姓桑的打誑,但最少也會有百萬人以上吧?那真是糟透了,我憑一人之力,哪能敵得過人家百萬之眾?”

“若然一定要淪為賤奴,那也沒法!”秦重答道,“但不知貴國的規矩是不是誰先看到我們這些異國人,便收為賤奴?”

桑柴搖搖頭,道:“不,若是這樣,我也不會跟你們嚕囌了!我們官府有一個衙門,專管賤奴之事,稱為‘役奴司’,凡是全國一切賤奴買賣事宜,均到役奴司登記,在指定的日子和地點,大批進行交易,或買或賣,悉依賣主或買客之意,役奴司抽總值百分之二十,以歸國庫。敝國這一項收人,十分可觀,故此役奴司權力甚大,足以左右朝廷!你們若被發現,便算國家賤奴,屆時出賣,得款悉歸國庫,先發現你們的人,每名獎一百金!”

“那麼我們起碼值二百金了。”秦重自嘲地說。

“那也不一定,這是國家的規定國人不得私藏逃奴,有時國家還要貼本呢廣“難道貴國常常有異國人漂流之事麼?要不然其餘的賤奴哪兒來的?”

桑柴笑道:“你問得好,這種賤奴制度,三十年前才開始。原先犯罪重大的人,都判到‘大瘋島’去,但後來大瘋島的人數太多,不免有些逃回。這些人都身染麻瘋惡疾,鬧得一國皆驚。是以國王下令把大瘋島上的人殺了大半之後,便創立了這種賤奴制度。凡是罪不至死的人,有時判為賤奴。不過多半是罪犯的家屬被判為賤奴,罪犯則處死……”

袁綺雲聽得一身冷汗,叫道:“重郎,我們快點設法回去吧!這種地方怎能停留?”

秦重微笑道:“別慌,命中註定時,逃也逃不掉!”心中卻忖道:“那艘船隻有三人,我既然疲乏無力,但相信仍然制服得住他們。搶了這艘小船,便可以掉首逃回。不過船上如沒有淡水糧食,也逃不了多遠。還是問清楚後,如果附近島上有機可乘,一便奪舟到島上去弄些淡水和食物,才能逃返中土……不過最可疑的一點,便是這人為何對我們十分客氣,有問必答?他何以不貪圖那二百獎金?還把內情告訴我?”

他心中生疑,便細心地視察那桑柴,卻發現不到他面上有什麼詭詐之色。至於那兩個划槳的水手,此時看來倒像是他的賤奴,眉宇面目間流露出服從的神情。

秦重轉臉向桑柴問道:“承蒙桑先生指點,愚夫婦萬分感激,不知何以為報?”

桑柴生似早已想好,此時毫不猶疑,道:“你們不必向我道謝,只要不洩露出曾經見過我,那就夠了。否則我可要遭受處罰,或者變為賤奴也說不定,現在你們到我船上來,待我送兩身衣服給你,與及送你們上岸。以後你們自行想法子返回中國……”

秦重心想這廝如此好心,真不知有什麼詭計,不過目下已無考慮餘地,便道謝了,把妻子抱起來,跨過對方船上。

桑柴對一個水手道:“把那一角破船拆散”那水手應聲取出一柄長斧,便向破船所去。那人沉雄有力,長斧又極為鋒利,不消幾下。那一角破船已散為數十片,隨波逐流而去。

秦重見那水手似是練過武功,微覺凜惕。桑柴取出兩套衣服給他們夫婦替換。兩人鑽人蓬艙中,正在換時,摹然發覺小舟已經行駛,秦重疑惑地和妻子交換眼色,袁綺雲把火鱗衫遞給他,輕輕道:“快穿上”

秦重雖想把這件能夠抵禦兵刃水火的寶物給妻子護身,但一來袁綺雲的意思十分堅決,二來實在沒有時間。這等寶物,如若吃人家覷見,那時節當真惹來殺身大禍。

這件火鱗衫由一片一片紅色的魚鱗密密綴在一件上好真絲汗衫上,用金線縫住,穿時魚鱗向內貼著身體,故此不會映出火紅奪目的顏色。

當年袁綺雲曾經仗著這件火鱗衫,硬接了西涼派宗師移山手鐵夏辰一掌,仗著此衫的妙用,把對方的掌力化向全身,然後才卸掉,因此全身衣衫鼓起來,宛如從體中發出的氣體,把個移山手鐵夏辰駭了一跳。那移山手鐵夏辰掌力奇重,為武林中有數人物,她以一個妙齡少女,居然接得住這一掌,本就足夠令人驚駭。何況鐵夏辰壯年之時,因被號稱隴外雙魔的九指神魔褚莫邪,冷麵魔僧車丕兩人夾攻,正在不敵之時,一位老道人突然出現,硬接了九指神魔褚莫邪揚名天下白骨掌力的一掌,其時那位老道人也是整件道袍膨脹起來。鐵夏辰憶起往事,以為袁綺雲這一手功夫乃是那位老道人嫡傳絕藝,憶念前思,便不再出手。

直到如今,移山手鐵夏辰還不知袁綺雲當日乃是仗著這件火鱗衫的妙用。而這件本是崆峒派前代祖師將“千年火鯉”的鱗甲製成的護身寶物,因涵玉祖師被星宿海兩老怪所害,便輾轉到了袁綺雲手中。

仙人劍秦重穿上衣服之後,看看那件短及膝頭的布袍,自家也覺得好笑。他自個兒爬至艙外,向桑柴拱拱手,道:“桑先生的大恩大德,愚夫婦決不敢忘記!”

桑柴打量了他一眼,便道:“你把帽子戴上,便沒有人看得出你是異國人了!記住,日後縱然你們蹤跡敗露,也不可供出我啊秦重道:“大丈夫一言駟馬,桑先生放心!不過還請桑先生指點一下,以免上岸後隨便一開口,使露出破綻!”

桑柴點點頭,道:“現在我送你去一個島上,此島名為飛箝,是本國十七島中七大島之一,人口繁多,尚稱富庶。你們只須說是從‘權島’或是‘謀島’來的,誰也查不出來……”

秦重覺得他提及的島名甚怪,自己似乎在什麼書上見過,便先問道:“請問這十七島的名字,可以見示麼?”

桑柴道:“當然可以,那是‘捭闔’、‘反應’、‘內健’、‘抵峨’‘飛憲’……”

才說到這裡,仙人劍秦重已明白就裡,敢情這十七島的名字,乃是按照中國諸子百家中鬼谷子一書的篇名,—一命名各島。那鬼谷子本來有十四篇和陰符七篇,但僅以陰符作為一島之名,剩下尚有兩島,卻以“內篇”和“中經”名之。當下便記住了,並且曉得前面所提七島是為大七島,“陰符島”

即是“大瘋島”。

“以桑先生的話推想,貴國人口既多,地方又大,則賤奴潛逃至別島,誰能發現?”

桑柴笑道:“你問得好,現在先請你看看你的衣服……”

秦重低頭一看,只覺得形式與中土不同而已,於是問道:“難道區別之處就在於衣服?那麼賤奴們也能換上這種衣服,誰看得出來?”

“不但看得出來,而且這賤奴是什麼地方的人,轉賣過幾次,均可查出……”

秦重轉目去瞧那兩名打槳的水手,他們都不穿這等短袍,卻穿上長褲,裝束與中原的人無甚差別。他雖然聰穎過人,但此刻卻找不出絲毫可疑之處。

“你一定無法看出來,讓我告訴你,我們這種衣服,乃是國家規定。因本國氣候四季均差不多,不太熱也不太冷,是以舉國之人,從來不須穿著長及腳面的衫袍或褲子。那些賤奴們的記號,便在小腿上,先由役奴司烙下一個記號,表示出是何處人氏。然後主家買去,又另行烙上一印,轉賣得越多,小腿上烙痕也就更多,是以在我們國中,是不是賤奴,一目瞭然!”

秦重哦了一聲,這才恍然大悟。對於青丘國這種別出心裁的設計,甚是佩服。

桑柴又道:“我教你買賤奴的方法,凡是烙痕記號多的,身價就越高。自然年紀太老的,便不能引用這個辦法!”

秦重大奇道:“桑先生這一說,真叫在下不解,聽起來倒像是相反才對呢!”

他笑一下,道:“你試想想,所有能夠蓄養賤奴的人,都非富則貴,他們挑選賤奴時,都打聽得清清楚楚,不是好的決不肯買。所以凡是好的賤奴,他們都設法轉讓,或者交情深的話,也常有贈送之舉。這些好賤奴轉來轉去,小腿上的記號自然多了……”

“那麼一些不好的呢?既沒人買,難道官府供養?”

“不錯,如果真個十分不好,主家可以售還官府,有個一定的價錢。賤奴們如回到役奴司,經過三次都賣不出的話,可就吃盡苦頭了,官家許多危險艱苦的工作,都由這些賤奴去做。而官府的伙食甚壞,兼有軍隊監工,縱然想逃,也無可能……至如一般富貴人家蓄養賤奴,只要做得好,有時比窮苦的老百姓過得還要舒服!”

仙人劍秦重道:“但一個人沒有了半點自由,縱然住食都好,也沒意思……對了,女奴也是烙記號在小腿上麼?”

“也是一樣,不過烙鐵都用特小號的,比較好看些。我告訴你,女奴才真是悲慘不過,只要略具幾分姿色,那就比娼妓還不如……而且紅顏容易消逝,年紀稍老,生活便慘了……”

秦重打個寒噤,這時一個水手取來食物和淡水,秦重和妻子飽餐一頓,精神體力都逐漸恢復。

桑柴又問道:“你在中原以何業為生?等會兒到了飛箝島,也可以重操舊業,慢慢準備,總有一天可以回去中國!”秦重道:“我……我……”我了半天,竟說不上一個行業來。

桑柴詫道:“莫非你家中富有,一直不須掙錢?”

仙人劍秦重頷首道:“差不多是這樣……”

“那麼你怎樣打發日子?”

“我整天都練武功”

桑柴笑道:“我早已料你夫婦都會武藝,果然所想不訛。敝國一向是重武輕文,故此舉國上下,都會一點武藝,近數年來比較著重文學,不過一個男人若不會武藝,除了有什麼特長,否則便一點法子也沒有……”

秦重心中微動,忖道:“敢情這廝看出我武功不弱,是以沒有向我們下手,總算他眼力不錯,要不然憑他們三人,非讓我宰了不可……”念頭一轉,想到正好乘這機會,探詢一下青丘國的武功路子究竟和中原的有何區別,同時查詢那風山浮沙門的劍術,是否在這個海國稱雄。

“桑先生提起武藝,正是我最想知道的事,敢問桑先生,貴國的武藝以什麼功夫為重,是否也分派別?如分派別的話,哪一派最是高強?”

桑柴聳聳肩,道:“這個我也不大清楚,因為我從來未涉獵過武功。以我所知,有些人一拳能夠打死一頭大水牛,有些人能夠跳十餘尺高,據說本領好的,一個人能夠打贏百數十人!”

秦重露出失望之色,道:“原來桑先生不治此道!”

桑柴見他露出頹然之色,便笑道:“我雖不懂,但可以叫他們來問問……桑杞,你過來一會……”轉面又向秦重道:“我們青丘國的規矩,凡是賤奴,俱依主人之姓……”

秦重心中暗暗疑惑道:“他本來說過青丘國人都練幾手武藝,為何他一點也不懂?不知他是幹哪一行的,竟可以不跟隨習俗桑杞走過來,顯出是個十分精明幹練的人。桑柴把秦重的問話說了一遍,他略略一想,便笑道:“小的因為自幼為奴,所以學武的日子不多。不過聽人家講究,我們國中有三大派最著名,這三派用衣服的顏色區分,其中最有勢力的一派,便是白衣派,這一派內功高強,擅於水戰。歷代御師都是這一派,因此他們勢力最大。聽說擇徒極嚴,所以人數不算多,但每一個的武功都十分高強。我們賤奴間相傳除了皇上以外,只有這白衣派可以恢復我們的自由。他們一旦看上眼,收為門徒,便立刻可以穿上白心袍,那時就不是賤奴了。”

秦重聽他說出三派中最出名的一派,竟不是浮沙門,不覺微微失望,哪有心情去聽他說什麼賤奴問題,連忙問道:“還有哪兩派呢?”

“那兩派一是黑衣派,一是紅衣派。黑衣派多半是僧道尼姑等出家人,講究苦行堅修。出手時雖然平淡無奇,但十分威強。紅衣派人數最多,講究花巧漂亮,輕功特佳。雖然人數甚多,但這三派的組織都十分嚴密,輩數分得極嚴”

秦重大感失望,隨口問道:“你出口成章,談吐不俗,比起中土的讀書人也不逞多讓。貴主人不是說過貴國重武輕文的麼?”

桑柴道:“難怪你會奇怪,敝國正因輕視文學,故此凡是賤奴,都要學文。故此我們目不識丁的人極多,但賤奴卻沒有一個不讀過許多書的!”

秦重笑道:“這一點和我們恰好相反”

那賤奴桑杞繼續道:“除了上述三派以外,當然還有一些派別,都是各有所長,但都比不過那三派。另外十七海島亦有一些異人奇士,聽說有好些奇怪特別的武功,不過我們從未見過,不敢肯定。但有一點,便是這三大派的人,都不能加入黑道,否則便有被逐出門牆的危險。你老一定不知道,我們這裡如有人被逐出門牆,這個人所有的親戚朋友,都不和他來往……”

秦重道:“那麼他只好永遠託身於黑道中了!”

桑妃點點頭,眼中卻不禁流露出神往之色。

秦重突然問道:“那麼賤奴們為何不加人黑道中呢?”

桑杞怔了一下,道:“國法規定,凡是窩藏或隱庇賤奴的人,主首凌遲處死,家屬判為賤奴,誰敢冒這個大風險?黑道中人,縱然打家劫舍,殺人放火,但只要情節不觸犯死刑之條,他的家屬便不須判作賤奴!”

秦重坦率評論道:“我不知這些法律是誰訂製的?這個出主意的人可真損呢,設計之妥善,顧慮之周密,簡直是和老百姓過不去……”

桑杞苦笑一下,道:“先生你說錯了,普通老百姓倒沒有什麼機會會變成賤奴,反而是達官貴人,才常有這種危險”

秦重哦了一聲,想了一下,便恍然道:“是了,常言道是伴君如伴虎,你的話可是此意?”

桑杞點點頭,道:“皇上雷霆之威,誰也不敢逆料什麼時候降臨頭上!”

桑柴看看他們談得差不多,使命桑杞去划槳。秦重仍不死心,大聲問道:“等一等,你可曾聽說過有一派叫做什麼浮沙門麼廣那賤奴沉吟一會,才道:“沒有,也許是十七島的小家派吧?”

這時已離海岸不遠,桑柴誠懇地注視著秦重,道:“前面就是飛箝島,你登岸後,隨便碰上什麼人,都不可提起我的姓名,這一點你辦得到麼?”

秦重頗嫌他的羅唣,趕快答應了。

“我贈你們夫婦一點金子,你節省些,同時設法找點事做。我這就要回青丘洲去,也許日後還能夠相逢。不過如果我不先向你打招呼,你卻千萬不要理我……”

秦重連連點頭,心中卻想道:“這廝詐說要回青丘洲去,其實哪瞞得過我?只不知何事需要如此秘密?起初我以為是他怕我事敗而連累他,現在聽他口氣,似乎他身上另有更重大的事……”想到這裡,攀然恍然大悟對方何以對他這麼好的緣故!

這時船已開始靠岸,兩名水手俱棄槳用篙,不時有細沙磨觸著船底,發出沙沙之聲。

仙人劍秦重抬目見那位有救命之恩的桑柴,面上仍然露出不安之色。便慨然笑道:“桑先生你大可放心,愚夫婦既受你救命之恩,正無以為報。假如愚夫婦發生什麼事,決不將先生姓名行蹤洩露出來!”桑柴半信半疑,卻勉強堆笑以應。

小舟忽然停住,桑柴取了數兩黃金給他,然後道:“這裡是飛箝島的西北角,乃是全島最荒僻之地。你們可向東南方走,但中途須小心繞過一處禁地……”

秦重笑道:“桑先生放心,只要那禁地有標誌,我們定然可以避開”

桑柴道:“我未曾走過這條路,因此沒法說得詳細。但標誌總會有的”

秦重人艙抱起妻子,跨上岸去。只見桑柴匆匆忙忙,立命開船而去。

袁綺雲這時才開口道:“重郎,這個姓桑的話可有詐麼?他為何對我們這麼好?”

秦重回眸打量四下形勢,只見除了靠海邊乃是沙灘以外,再上去一片荒涼,野草蓬嵩,樹木岩石,此起彼伏,遮住了視線。

他一直走上去,一面道:“我想姓桑的不會打班,你不知道那廝眼力奇佳,頭腦極好。他因本身有事,極怕洩露行蹤,故此最初我們呼救,他雖掉頭而去。但後來想一想,生怕有別人碰上我們,這些‘別人’恐怕就是他的追兵,因而從我們口中,查出了他的去向。是以去而復轉。這一轉回來,必定懷有兩種想法,假如我們都奄奄待斃,他就命兩個賤奴把我們盡行處死滅口。假如我們不容易下手,便伺機把我們安置一下,就像現在一樣……”

袁綺雲道:“重郎這一說果真有理,幸好我們碰上他,若然碰上別人,不淪為青丘國賤奴才怪哩”

仙人劍秦重劍眉一挑,道:“除非我戰死當場,否則絕對不肯讓你陷人那等悲慘之境。”他頓一下,又道:“這兒的地勢真險惡,敢情一片丘陵,綿延起伏,我根本看不到半里以外的東西”

袁綺雲驚疑道:“那廝會不會把我們誆到這個無人的島上?若果這個島上有什麼毒蛇猛獸,或者沒有食物和淡水,我們非死在此島不可……”

“你可把我提醒了,當真有這種可能呢!”

這一來秦重便打起精神,小心戒備地向前走。他最怕的是有什麼奇毒蛇類,突然襲到,令人無法防備。

約摸向東南方走了五六里路,四面都是丘陵起伏。秦重並非完全不信桑柴的話,暗忖不知是否已走入本島禁地以內,忽然想起自己忘記問清楚禁地究竟是什麼一回事,若果十分嚴重,則必有重兵屯守,自己武功雖然不錯。但如若和大軍對敵,自無幸理。

走了丈許,轉過一座小丘,忽見前面樹立著一方木牌。這方木牌漆白底,寫著幾行黑字。

秦重夫婦連忙看時,只見木牌上寫首:“軍府禁地,格殺不論。已犯禁者不得闖逃,須靜立牌下,聽候發落。”

袁績雲驚道:“重郎,那姓桑的話看來不假了,我們如何是好,逃走抑或依照牌上的話,等候發落?”

秦重小心地耳目並用,細查周圍動靜,片刻以後,才悄聲道:“糟極了,對面那座小丘後面,已有人在窺伺我們,大概就是屯守此處的軍隊……”

“那怎麼辦呢?”

“讓我想想看……”他抱著妻子,力持鎮靜地走到那方木牌下面,低聲道:“這個島上會有什麼軍事秘密?如果慣例上的禁地,則這些守軍不該這麼小心地防守啊……”

“重郎,你還不快點決定,萬一他們出現,我們可就來不及啦!”

“別慌,我就是要引他們出來,看看這兒有多少人,假如人數不多,我發個狠把他們通通殺掉。但若是人多,那就要想別的法子了”

他們在木牌下等了片刻,對面小丘後響起一陣步聲,四條人影突然出現。

只見那四人身披鐵甲,肩荷長戈,俱是身強力壯之土,有兩個戴著頭盔,盔上有一束紅色鳥羽。另外兩個卻把頭盔抱在左手中,一齊向他們走過來。

袁綺雲悄聲道:“重郎,他們步伐有力,肩上的戈戟十分沉重,似乎武功都不俗哩……”

“不錯,這些看來還僅僅是軍士而已,若是軍官,只怕還要高明些!不得了,像這等軍隊,只須三五十人,我們便無法突破重圍……”

袁綺雲嘆口氣,道:“都是我連累了你……”她停了一下,眼中射出奇異的光芒,生似一個奇怪的念頭掠過她心上。

秦重雙目凝視著那四個走過來的軍士,口中低聲問道:“綺雲,你想起什麼?”

“我想,萬一和他打起來,你必顧慮到我,若是陷入重圍,你放下我趕緊逃走。我自會處理自己,只要你日後替我報仇……”

秦重甚是感動,但已不敢回答。

那四名軍士雄糾糾地在他們面前停步,其中一個洪聲道:“喂,你們是什麼人?為何擅闖禁地?”

秦重心中微跳,但此時只好極力鎮靜應付。當下堆起一面苦笑,道:“我的妻子右腿摔傷……我們原本想繞過禁地,但我太累了,累得連方向也迷亂”

後面的一個軍士大聲道:“老方,把他們帶回去,等隊長髮落好了!”

仙人劍秦重微微一凜,連忙問道:“隊長在哪兒?”他已起了殺心,只要這兒再沒有別的人,便立下殺手!

那些軍士們懶得和他嚕囌,其中一個伸手向他的衣領抓到。

秦重此時已確定附近已無別人伺伏,毒念陡生,任得那軍士抓住衣領,故意身形一歪,左足起處,向後一挑,閃電般挑踢在旁邊一個軍士下陰,跟著右肘一撞,“砰”地一響,右邊那個軍士飛開兩丈許,墜地身亡。這軍士雖然身穿鐵甲,但秦重用的是肘錘撞穴重手法,故此那副鐵甲雖然無事,人卻五臟震碎而死。

這仙人劍秦重心狠手辣,右肘一出便收,疾若電光石火般掣出長劍,迭連疾刺,餘下的兩名軍士也就各各咽喉冒血,栽倒地上。

秦重收回長劍,傲然一笑,道:“這等膿包,也想捉我……”

袁絝雲道:“重郎,我們快走吧”

秦重這時可不著急了,躍到對面的小丘頂,放目一瞥,摹然大驚失色。原來這座小丘過去,地勢較為平坦,但見營帳無數,旌旗蔽空。看來哪怕沒有萬軍之眾。

“奇怪,這兒為何駐紮重兵?難道有什麼戰事不成?”秦重迷惑自語說,此時他的傲氣盡消,又道:“剛才我使詐弄詭,才容易得手,若果真正交戰,怎樣也得費一點手腳。目下這支大軍,就是站著不動,讓我挨排兒殺頭,也得殺個十天八天……”

袁綺雲左顧右盼,忽然道:“重郎快走,又有幾個軍士巡到這邊來啦”

秦重眸子一閃,已瞧見右前方不遠處的一座軍營中,走出數名持矛執朝的軍士,向這邊走來。

當下不暇多想,飄身而退,放開腳程,疾向東面奔去。約摸走了裡許,也不過是眨眼工夫,只聽四方八面金鼓之聲大作,間中又有號角悲壯長鳴之聲,登時戰氣森森,遮天蔽地般籠罩住大地。

仙人劍秦重面色沉凝,其寒如水,恰見前面不遠處便是一片密林,似乎綿延極遠,便疾奔入林。

兩人在密林中停下來,側耳傾聽四下的鼓角聲,竟發覺已陷在重重包圍網中。

袁綺雲道:“重郎,我如不是行動不便,憑我們兩柄劍,一定可以衝出重圍”

秦重嗯了一聲,過了片刻,才沒精打采地道:“我們的運氣太壞,這回賤奴是當定的了!”

袁綺雲想了又想,便道:“我忽然想起一個死裡求活的法子!你把我放在這裡,然後自個兒衝出重圍……”

秦重道:“那怎麼行,你一定逃不了!”

“你聽我說,剛才我們來路均是丘陵起伏,他們一定瞧不見我們竟是兩個人,因此你故意在林外現出形跡,引得他們的目標都指向你,那麼只要你逃得掉,我也多半不會被他們搜出”

仙人劍秦重想了一會,只搖搖頭,不置可否,袁綺雲突然笑道:“重郎,你放心,我雖不能行走,但我雙手尚在,還能夠攀援在樹上。而且必要時,我會教你無後顧之憂,……我的劍還在。”

說到後來,聲音淒厲,秦重大大一怔,凝視著妻子,眼中射出深情的光芒。

袁綺雲確實一心一意要秦重能夠逃生,故此想盡一切理由,並且表示自己不惜一死的決心,假如是被軍士發現的話。

這時她又道:“他們從足跡上推斷,一定認為只有一個人,重郎,你聽我的話去做。逃出去之後,兩日後的晚上,方可到這樹林中找我。我縱或不在,也會留下記號,教你知道我生死去向!”

秦重耳聽四面號角之聲,越來越近。當下把心一橫,抬頭揀好一處枝繁葉茂的所在,然後縱身而起,把妻子放在枝椏上,沉聲道:“兩日後的晚上,我再來找你!”

袁綺雲含笑道:“重郎你好生保重”眼見秦重飄落樹下,她的淚珠也紛紛滴下來。

仙人劍秦重直向林外奔去,快要出林時,忽然想起自己的面貌不宜被人認去,立刻停下,匆匆脫下身上短袍,撕了一塊,矇住頭面。突然靈機一動,又撕了兩塊,裹住膝下雙脛,剩下的破衣紮在脖子上,於是變成一個形狀古怪的蒙面人。

他一撲出林外,故意假借山石材林,隱蔽住身形,沿林而逃。

眨眼間數十支勁弩破風射到,秦重滾在石後。安然避過。但聽殺聲大作,數十名精兵持戟撲到。同時號角之聲也高亢異常地嗚嗚大響。

仙人劍秦重迅速地瞥一眼撲來的這隊精兵,發現前面有三個盔上插著白色鳥羽,行動矯健,似是軍官。他一方面存心要誘敵包圍自己,一方面也想試試這軍官的武功如何,便故意離林而奔,但腳下不甚快,翻過四個小丘,後面這一隊精兵便追了上來。

為首的三名軍官衝上來,一個用長柄大斧,一個用長戟,另一個用大槍。三般兵器幾乎同時向秦重後背招呼到。

秦重拿捏時候,摹然一轉身,手中長劍施展一式“仙人指路”,劃出一道光芒,竟自以內家四兩撥千斤的手法,把三樣長大兵器一齊撥開。

那三名軍官見他劍法精奇,身手矯捷,立刻分開三面包圍,卻不立刻動手。其中一個沉聲喝道:“你這廝擅闖禁地,還殺害官兵,跡同反叛,你有幾個腦袋?”另外一個軍官道:“他頗有兩手哩,大家要小心!”

秦重不哼一聲,倏然挺劍想衝出去。那三名軍官一齊揮動手中重兵器,分三面夾攻而來。秦重腳踏九宮,身形連晃,已避開長斧大朝,左手一抓,抓住大槍,右手劍已疾遞人去。劍光到處,“嗆”的一聲,卻被對方左手短刀架開。他心中微惕,暗想這個軍官出手好快,居然來得及用左手拔刀抵禦。心念轉時,右手長劍已疾如旋風,捨去正面之敵,急攻另外兩名軍官。這時那數十個軍士已趕到,團團把這四人一齊圍住。

秦重在百忙中一面出劍攻擊,一面閃眼四覷,只見四處旗幟飄揚,鼓聲動地,似乎已有數十重大軍包圍在四面。

這時他手中長劍使出十足功力,“浪湧千重”竟是一招兩式,分襲兩名軍官。同時目光收回來,疾然掃瞥。忽地恍然大悟,敢情那兩名軍官的左手均已拔出短刀,此刻正慌忙地抵禦他的長劍。秦重恍然悟到的是原來對方久受訓練,一遇上使用短兵刃的人,左手便極快地亮出短刀,無怪剛才第一劍出手時,居然讓對方及時架住。

但見劍光有如靈蛇吞吐,虹影亂掣,“噹噹”兩聲,那兩名軍官的短刀俱被他硬以內力震出手去。但他們內力雖遠不及秦重,身法卻俱有獨到之處,竟能及時閃開。秦重左手一叫勁,大叱一聲,一條人影凌空飛起尋丈,原來正是那持槍的軍官,被秦重以內家巧妙手法,執住槍尖挑起半空。

秦重乘這空隙,宛如一溜輕煙般掠出去,衝到軍士們面前,不等對方出手攻擊,人隨劍走,化為一道長虹,暴射過去。三四個軍士慘叫連聲,栽倒地上。秦重便打這個缺口衝出包圍。心想這些軍士們比起那幾個軍官,到底差得多。一想起那三個軍官手底不俗,心中不覺一陣凜然。只因這三名軍官官階看來不高,居然有此本領,正不知這一支大軍中,還有些什麼好手。

他奇快地衝上一座小丘,放目四瞥,只見前面是一片起伏的丘陵地帶,樹林甚多,有些樹林綿延數里,正是最佳隱蔽藏身的地方。

他略一打量,見四方八面都有一隊隊的軍士擁來,心想縱然逃入左邊那片最大的樹林內,也無濟於事,這一隊大軍一旦合攏,擠也可以把自己擠死。唯一之計,便是即速遁入林內,然後筆直向那邊衝出去。硬是趁他們軍力尚未聚集,出其不意,或可成功。這一舉也可以免得他們搜查袁綺雲藏身的那片樹林。

心念動時,人已如脫弦弩箭,朝左方疾馳而去。這時相距尚有裡許,一路上衝過兩個隊伍,到了快要入林之時,另一支隊伍截住去路。

仙人劍秦重目光一瞥,便知這一隊有點不同,雖然人數反而較少,大約只有二十五六人,但軍士們除了頭盔和其餘的軍士沒有分別外,身上並不穿著鎧甲,手中更不用長兵器,每人左手持著一面盾牌,右手一柄鬼頭刀,因裝束輕便,故此行動迅速得多。

為先兩個戴著白鳥羽頭盔的軍官,搶先一步卷將上來。秦重俊目一眨,想出一個詭計,刷的一劍疾刺過去,去勢雖快,但卻不曾出力。

果然敵人舉牌一擋,劍尖刺在盾牌上。另外那個軍官一刀斫到。秦重一身真力暗蓄在右手長劍上,左手使個擒拿,要去奪刀。那軍官跨開一步,撤招換式。秦重趁機真力從劍上突然吐出,口中大喝一聲,那個持盾頂住他的長劍的軍官,冷不妨對方力量陡增,奇重如山,登時連退了七八步之遠,撞在從後面衝上來的軍士身上,竟然撞翻了三四個之多。

仙人劍秦重提一口真氣,施展八步趕蟬輕功身法,疾如閃電般直衝過去。旁邊那軍官已換了招式,一刀劈到。他理也不理,徑直前衝。去勢雖快,終究比不上人家揮刀之勢,“啪”地微響,那軍官的鬼魔刀刀尖已掃著他的背脊。但仙人劍秦重毫無損傷,反而去得更快,晃眼已從一眾軍士頭上飛越過去,放步沖人林中。剩下那軍官直在發愣,不明白敵人為何捱了一下,仍然毫無損傷。

仙人劍秦重入林之後,心知對方乃是軍隊,不比江湖好漢有逢林莫入的戒條,是以腳下毫不停頓,朝前直奔。抽空摸摸後背,發覺衣服已裂,但那件火鱗衫卻絲毫無損。

這片樹林不闊,不久已奔出林外。只見前面又是小丘無數,散佈著許多樹林。這種地勢,根本不能使用騎兵,心中著實安慰。

一連衝過兩隊,渾身已染上不少血跡。耳中號角之聲嗚嗚不歇,暗想對方人多,自己路又不熟。人家只要以號角指揮,不消多久便可把自己圍困住。是以決不能老向一個方向奔逃。立刻掉頭向東北角馳去。

越過兩座山丘,在丘頂匆匆一瞥,發覺偏北方的遠處,林木茂密,地勢陡低,灌木叢林,星羅棋佈。

他暗自想道:“看來只要逃到東北那片遙林之處,便一定可以脫身。可能那就是大軍邊緣,到了那邊便等如突出重圍。這一點從那邊有一道密合的防線上,可以推想得到。我如徑行衝去,非活活被那道千人以上的防線困死不可。但我一定要到那邊去,唯一辦法,便是指東擊西,誘他們分散兵力……”

他疾馳下丘,撥頭向東方奔去,晃眼間已隱身在灌木之中。

軍鼓號角之聲,震天動地,不久工夫,四方八面出現數百隊軍士,湧向這大片低窪區域。

秦重坐在一片叢林之內,略略歇息,心中豪情飛揚,只因憑他單人孤劍,便在萬軍中出人自如,別說武功高強與否,單論這分膽勇,也就不同凡響。

他側耳細聽四面的鼓角聲,發覺東北方最稀疏。想了一會,微覺好笑。暗忖這青丘國的軍隊雖然調度得不錯,還弄出一著誘敵自投羅網之計。哪知自己眼力不比常人,適才遙瞥一眼,已知東北有一道堅固的防線,最不易衝破,如由鼓角聲判斷敵情,貿然向東北方鼓角聲較疏之處衝出去,非陷入層層重圍不可!

想到這裡,立刻起身,徑向南面奔去,走了裡許,便碰上一隊披甲軍士,他施展出上乘劍法,劍光如電,霎時刺死了四五個。但這一次對方似乎有點陣勢,居然把他圍得嚴密。長槍大戟遠遠向他搠來,招架十分費力。

仙人劍秦重奮起神威,一劍架開兩支長槍一支大戟,乘機躍起,凌空找到一個軍士頭上,一腳踏下去。

這一腳踏在那軍士的頭盔上,力量何止千斤。那軍士慘叫一聲,整個頭顱縮了一半入腔。這幕景象慘厲已極,把其他許多軍士都駭得怔住。

仙人劍秦重錯蜒三點水,晃眼已沒人樹林中,一回到林中,立刻向東北急奔疾馳。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適才在南方一現身,大軍立刻向那邊移過去。

他出了叢林,藉著地形高低,掩蔽身形,往右方橫移數里,耳聽四方八面鼓角之聲響個不絕,他卻不再理會,徑自在一座又大又密的叢林中坐下休息。

耗到晚上,鼓角之聲已逐漸消歇。秦重長長透一口氣,心想這一回到底讓他逃脫大難。

又過了一會,天色全黑,已是初更過後。秦重施展夜行術,直向東北方馳去。他經過嚴格訓練,在這沒有月亮的黑夜中,真是佔盡便宜。

大約走了數里,忽見營帳連綿,燈火處處,儼如一道極長的城牆,攔住去路。

秦重躲在黑暗中,暗自忖道:“過了這道防線,那邊樹木鬱蒼,似乎已是島上居氏聚居之處。怪不得在這裡設下重兵,敢情就是要把我攔在這一邊。可是我這一身武功,他們怎會料想得到?我偏偏雞犬不驚地穿過去,他們再圍上一年,也摸不到我的影子……”這時他竟沒有想起妻子袁綺雲的安危,一味盤算如何悄悄越過這道防線。

他視察形勢,鷺行鶴伏地撲到一座營帳邊,側耳一聽,周圍甚是寂靜。復向前走,穿過兩三座營帳,看看沒有什麼動靜,登時鬆弛不少。忽見右方有座營帳尚有燈光透出來,隱隱還傳來說話之聲。

秦重忖道:“一點也不明白此地形勢以及佈置重兵之故,何不過去聽聽,也許能聽出一點頭緒……”

這時他已不甚小心,縱將過去,落在營帳後面。側耳一聽,裡面似乎只有一個人沉聲自語。他覺得奇怪起來,也沒聽他說什麼,便趕快找一道縫隙,湊上去窺看。

一看之下,不禁為之一怔,敢情這座營帳內地方不小,擺著一張長桌,一個人坐在桌後,因是在那人左邊,故此看見他的側面。這人身上雖是便服,但體格魁梧,氣度威猛,說話時無論是聲音或姿勢,都十分沉著有力。

在長桌之前,站著兩排人,一共有十六七人之多。俱是全身甲冑,頭盔捧在手中。這麼多的人肅立不動,連半點聲息也沒有。是以秦重起初還以為帳中只有一個人在自說自話。

“這個說話的人,一定是這支大軍的統帥了,看他的樣子,果然有大將風度……”一面向長桌前那兩排人細看。這些將領們有老有少,肅立時那種姿勢,一望而知都經過極嚴格的軍事訓練,全都凝神注意那個相貌威猛,身穿便服的人說話。

秦重多看數眼,忽然發覺那群將領中,有兩個年紀最輕的,胸前的鎧甲上有個拳頭大的紅色心形記號。他摹地記起那個賤奴桑杞曾對他說過,凡是屬於白衣、黑衣、紅衣三派的人,都穿著胸前有個心形的短袍,以顏色區別出是哪一派的。目下這兩個年紀最輕的高級將領,也許正是紅衣派中好手,是以能夠躋身高級將領行列中。一面忖思,一面轉眼去看那個說話的人。

那人坐在長桌之後,是以如不留心,真看不到這人胸前居然有個白色的心形。

秦重暗自頷首,心想那桑杞說過,目下白衣派最有勢力,因為歷代御師都是白衣派的。這位統帥大軍的主將毫無疑問正是白衣派中的人。

這原是剎那間之事,秦重觀察既畢,方要凝神聽那主帥說什麼話,帳中竟已鴉雀無聲,一片沉寂。

秦重聳聳肩,正自不明其故;那位主帥已再開口道:“左先鋒馮勝聽令!”聲音較洪,威勢不凡。秦重忖道:“他半夜三更發什麼令?”

那兩個胸有紅心記號的年輕將軍其中之一抖擻精神地應了一聲,跨前一步,道:“末將候令!”

主帥沉聲道:“命你立即把箭取來!”

馮勝右手直挺挺地向斜上方一舉,應一聲“得令”,便把頭盔戴上,手按刀柄,轉身出去。

主帥站起身來,一手按在腰間長刀把手上,威風凜凜地道:“叛國反逆之徒,該判何罪?”

一個老將響亮地應道:“叛國者五馬分屍,家屬充發賤奴。”

秦重方自覺得奇怪,驀地一震,迅疾地回頭瞥視,果然見到一條黑影,疾撲而來。這一剎那間,秦重已極快地想道:“果然給我看破,敢情這個主帥和那個左先鋒馮勝已發現我,故此使個詐語,命他出來擒捕,而這個主帥還故意吸引住我的注意力!哎,這一打起來,那群將領一擁而出,定能把我纏住……”念頭如閃電般在心頭一掠而逝,他的人也疾然向那黑影縱迎上去。就在這一縱之際,亮出長劍。

兩下立刻便撞上,那條黑影果然是左先鋒馮勝。只見刀光一閃,返面斫來,一面大聲喝道:“叛賊還不束手就縛?”

仙人劍秦重急圖脫身,竟自壓劍不發,恍如來不及出劍的樣子。

刀風猛烈拂過,光華一閃,已砍在他左肩上。這一刀砍得又猛又重,仙人劍秦重身形禁不住直向下墜,就在他身形下墜之時,劍光一掣,宛如閃電。左先鋒馮勝慘叫一聲,小腹丹田處已中了一劍,全身真氣登時散掉,鮮血直冒。

仙人劍秦重腳一沾地,竟然絲毫無恙地騰身而起,疾如飄風般向旁邊躍去,掠出丈許,方始聽到屍身墜地的響聲。同時也聽到號角之聲,劃空而響。

秦重一下已躍開兩丈有餘,驀然一驚,停住身形。

原來他縱走之時,忽然發現不遠處有個刁斗,高達三丈,上面有個軍士,此時已瞧見他的身形,正以號角召集兵勇向他包圍。還有一點令他十分震驚的,便是號角之聲才起,四下的營帳傳出兵刃鏗鏘之聲,顯示出已經入夢的軍士們聞警立刻起來。這等迅速敏捷,直是一支飽受訓練的精兵。

他心知此刻生死一發,必須應變及時,否則大軍一旦合圍,火把高挑,縱然有通天本領,也闖不出去。

但見他有如電掣般沖人就近一座營帳之中,共有六名軍士,此時已起來三個,執戟欲出。帳中一片黑沉沉,若非他這等內家好手,真是看不見一點東西。

他以奇快身法,閃過向他身上衝到的三名軍士,一下衝到一個剛剛跳起來的軍士身邊,伸指一戳。那軍士連哼聲也沒有,便自了賬。

仙人劍秦重此時真個把全身本事都用出來,左手一託那軍士腰身,疾然旋開,另外兩名跳起來的軍士,各各執兵器衝了出營。

這營帳中太過黑暗,是以那五名軍士簡直不知有敵人潛人。

秦重極快地丟掉蒙面白布和雙足上的白布,脫了那個軍士的盔甲,自己戴上。左手持劍,右手執戟,匆匆出帳,只見帳門外不及五步之遠,那五人排在一起。

此時四下都傳來一片甲冑刀戟的鏗鏘聲,但卻不聞半點人聲,而且毫無紊亂之象。刁斗上號角嗚嗚而鳴,一陣陣急步聲由四方八面向這邊邊過來。

仙人劍秦重俊目一閃,立刻奔到帳前那排軍士的右邊末首,便站定不動。

一切似乎毫無異狀,這排軍士全都屹立不動。秦重剛剛把心事微放,暗忖刁斗上的軍士也許沒有看見自己的身形。

驀地想起情勢不妙,果然左方不及兩丈之處,火光摹起。

秦重大吼一聲,一手扣住旁邊那軍士的臂膀,往內一揪,跟著向外一送,底下右腳同時抵住那軍士的下盤,用足全力向外一送。

那軍士驚叫一聲,身形悠悠破空飛去,去勢之快,宛如流星趕月,一下子撞在左邊那團火光之上,登時把那團火光壓滅。

秦重出手極快,跟著又打倒一人,便向左方火光剛熄之處縱去。

那邊一陣混亂,黑暗中戟光劃過,一個軍官慘叫一聲,倒斃地上。

秦重眼明手快,先取軍官,登時這排軍士便成群龍無首的狀態。

好些軍士四散亂竄,他也疾向東北方奔去。他身穿甲冑,頭戴白色鳥羽頭盔,黑暗中誰也看不出是個冒牌貨。是以奔過十餘個營帳,十餘隊排在每個帳前的軍士,卻沒有一人出手攔他。

奔出營地,心中叫聲僥倖,耳聽後面號角不住嗚嗚而響,回頭一望,只見火光陸續點起來,不久便出現了百來支火炬,照得營地一片光亮。

但他已奔了大半里路,故此不怕火光能夠照到他。當下在一叢灌木旁邊停步,一面側耳細聽四下動靜,一面凝望那片火光。

火光中忽見四五條人影,往來奔馳,一時躍上帳頂,一時縱下平地。看他們身法之輕巧快捷,但論輕功,竟和自己不相上下。不禁大為凜駭,忖道:“幸虧我應變神速,倉促間扮成軍士,乘亂脫身。如若不然,此刻火光四起,那些軍士全部不動,這幾個將領細細檢查,我如何還能矇住他們。要被這幾人纏上,大軍四面一合,我真是死無葬身之地……真險,真險……看這情形,他們已發現我是假扮軍士,故此傳令眾軍不許動彈,我這一身裝束必須趕緊棄掉……”

心念正轉,火光中鼓聲急驟地響起來,跟著有七八騎分頭馳走。

秦重正不知何故,略一遲疑,耳中便聽到四面傳來號角之聲,雖甚遙遠,全自己分明仍然在大軍包圍圈中。

他不禁大驚失色,忖道:“原來我是自投羅網,這邊並非島上居民聚居之處。他們這個包圍網只要不放鬆,等到天亮以後,才往中心收縮,我插翅難飛……”

但形勢儘管不利,他仍然不能不作最後掙扎。當下仍然向包圍圈的中心走去。走了數丈,摹見前面燈火數點,仔細一看,敢情有座樓臺,正當去路。

四面儘管鼓角齊響,但這座樓臺卻一片靜悄悄。秦重本來以為樓中無人,但光是看那幾盞燈火,已知必有人住。

他忖想一下,便展開輕功,向樓臺躍去,臨到切近,只見一道院牆,圍住通座高樓。那道園牆約有一丈之高,他躍上去,手中長劍平搭在牆頭,身形吊在牆外,探頭向內一瞥。

牆內地方甚為寬廣,那座高樓住處中央,四面都有房舍。那座樓形式古怪,沒有正面,竟是四方形,二樓上的走廊四面俱通。廊柱上懸掛著燈火,但並不光亮。

他估計這座石樓大約有三丈高,若果縱上樓頂,便可以瞭望到四下形勢。再看樓下房舍與這道圍牆之間,只隔著一道丈半寬的院子,心想只要過得這個院子,不被人家發現,便可躍登樓頂。

可是這樓委實寂靜得出奇,裡面的人似乎全部入夢,對於四下的鼓角聲置之不理。秦重曾在江湖上混過,情知越是這樣深不可測,越發不可輕視。想了又想,先把長戟插在地上,騰出右手抓下一塊碎石,便向院中擲去。

石子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但歇了片刻,仍然無人出現。秦重咬咬牙,拔起長朝,先躍上牆頭,然後用力一躍,身形破空而起,徑自越過院子,落在對面的房簷邊,更不停留,疾縱上二樓迴廊上,再借力翻上樓頂。放目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怔在當場!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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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1:47: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最難消受

上一回說到仙人劍秦重縱上那座高樓最頂層,回眸四望,忽然怔住。

原來這座高樓位處曠野之中,雖然四面平地,其中不少樹木散佈其間,但卻遮不斷目光。此時四方八面一道火龍,把這座高樓完全圍住,宛如一道極長的城牆,上播無數火炬,將這一片曠野團團圍住。

這時號角之聲已漸見疏落,卻顯而易見這道火龍似的包圍圈,逐漸收縮。

仙人劍秦重驚想道:“這一回我秦重竟然變成甕中之鱉,那道包圍圈越收縮,力量便越雄厚,等到離此樓不遠,這道人牆恐怕有數百人之厚……”

這麼一想,立刻決定必須趁對方尚未收縮得太近時,即速衝出重圍!

念頭方轉,忽見火光大起,霎時間樓下四邊的露天院落中,出現了許多火炬。

火光一現,四下亮如白晝,那些持著火炬的人,竟然全部是女兵,一個個軟甲披身,紅巾包頭。背上斜插長劍,手中提著花槍。步履輕快,特別是持炬的女兵,都練有輕功,丈許高的圍牆,一躍便上。

他連忙伏在屋頂,但見每一邊的屋子中,跟著出來數十名女兵,分從四面院門出去,排成許多小隊,每隊五人,巡梭似地在圍牆以外走來走去。

秦重俊面失色,忖道:“目下四方八面都十分光亮,我縱下去,首先要衝出這些娘子軍的包圍。這樣一來,便無法再隱匿蹤跡。如果再讓外層的大軍密集兵力,將我困住,縱有通天武功,也無法突出重圍!哎,我今番竟然真個折在此地麼?”

正想之時,只見向南朝海那一邊圍牆上持火炬的女兵們,悄無聲息地完全撤回兩邊,是以這向南一面的火光登時黯淡。

秦重連忙移到南面簷邊,打算從這邊逃走。只見院中站著三個女將,一個身量嬌小,背插雙劍。另外兩個身量高大異常,一個持著長戟,一個倒提著一柄五尺長的開山大斧。可知這兩人雖是女流,卻以臂力沉雄見長。

這三人頭上都沒有紅巾,那個身量嬌小的烏雲披肩,面貌姣好。另外那兩個卻把頭髮束向腦後,宛如兩條馬尾。

她們略一商議,便從正門走出外面。那個身量嬌小的似乎身份較高,命那兩將留守門外,自己卻繞樓巡查。

留守在門外的兩位高大女將,轉身向這邊樓上看了幾眼,忽然揮手命已經退向兩旁的持炬女兵再退一點。她們如命再退,已轉過屋角,因此這一面更加黑暗。

仙人劍秦重十分疑惑,暗忖莫非人家已發現自己在樓頂,因此故意命持炬女兵撤開,好誘自己下樓?轉念一想,又覺不對。因為適才已看見那些持著火炬的女兵,輕功甚高,丈把高的圍牆一躍而上。女兵況且如此,女將更可想而知。尤其那個身量嬌小的女將,舉手投足,都甚美妙,這正是具有上乘武功的人的特徵。那麼她們大可以上樓頂追捕。退一萬步想,從然她們都無法縱上樓頂,也可以架梯上來,一面以強弩壓陣……

四面的火龍人牆越縮越小,現在已離這座高樓不及半里。

此刻只有一個低沉的鼓聲有節奏地一下一下地響著,此外沒有別的聲音。同時剛才那些女兵們的行動,也是十分敏捷而寂靜。因而使他意味到這座樓中,必定有什麼人物居住。而這些人正是因為怕嘈聲驚醒這人,是以極力不發出任何聲息。

他繼續想道:“這裡的佈置令我十分迷惑,但無論如何,我得趕緊離開這座樓頂。四面的包圍大軍再迫近的話。那時連樓頂也亮如白晝。近處的女兵雖看不見我,但遠處的軍士反而會發現“然而我逃往何處?這道火龍也似的包圍圈我能闖得過麼?”

這些思想令他煩惱不安,不過他仍然不肯束手被擒,繼續不斷地苦苦思索

那個嬌小的女將又巡到後面去了,另外那兩員女將也凝目望著半里外的火龍。那委實是罕見的奇觀,以起初時包圍圈之廣大,這支大軍相信總在三萬人以上。

仙人劍秦重突然掠過一個念頭,立刻付諸行動,長身往簷外縱落去,身形一墜到二樓迴廊之處,手中長戟輕輕一點欄杆,身形便斜向廊中飄落。

迎面便是一個房門,裡面銀燈半剔,光線黯淡。這一瞬間,他頗悔適才匆忙,竟沒有仔細打量一下這座高樓二樓上的房間之內,是什麼樣子。悔意才起,他的人已竄人房內。

他的動作迅疾如風,身上雖然披著鐵甲,卻沒有半點聲響。

人了房中,竟不暇視察房中情形,僅僅直覺到沒有什麼異響,便門在門後,探頭向外窺看。

只見那兩員女將猶自遙望火龍奇景,分明沒有發覺有人從樓頂飛墜。於是先放下一點心事,然後回眸打量這個房間。

只見這房間極為寬敞,向南這一面,居然共有兩道房門。

另外四方八面,都有門戶,由此可知這一層二樓之上,全部四通八達。

房間當中放著一張大床,一個圓頂的輕紗帳高懸室頂,輕柔地罩住大床。

這一來秦重可看不見罩在輕紗帳中的大床上,躺著什麼人?

房中的地上,全部鋪著厚厚的地氈,黑暗中分辨不出是什麼顏色。不過從那極軟的感覺可以想像到這張地氈一定相當名貴。

清風從四方八面吹拂入房,因此十分清涼,銀燈搖搖中,一片暗香撲鼻,端的又幽又雅。

在這等危急關頭,他卻忽然生出一縷遐思。

他暗自想道:“這個房間的格式十分特別,既清靜而又幽雅可喜,日後我回到碧螺島上,一定蓋一座這樣的樓房居住……”

但這一縷遐思瞬息即逝,目下他急須找個地方藏匿身形。直到真個被搜查出來,他方始使出全身本事,盡力一拼。

他先躡足走到通向北面的一道門戶,探頭一看,不覺暗吃一驚,敢情那邊的房間也極寬大,雖然沒有燈光,但從大開的房門望出去,迴廊上站著兩條人影,都是身材嫋娜的女性,其中一個正向房間走回來。

秦重連忙縮回頭,忽見東面和西面的房間,燈光忽亮,微聞極輕的步聲同時由兩面的房間向通到這邊的門戶走來。似乎那兩個房間的人,因號角之聲驚醒,出去看了一會,現在點亮燈火,不約而同地齊齊要走過這個房間來察看動靜。

這時他真急出一身冷汗,如果走出廊外,下面的女將軍可能無意望見。一向北那邊剛剛有人走回房中,萬萬出去不得。東西兩面的房間卻同時點亮燈火,並且同時有人向這個房間走來。他不論往那邊走,勢將驚動了守在下面的女兵,再因此而引來數萬大軍。

百忙中左顧右盼,想趕緊找處地方藏起來。卻聽到輕微的步聲已到了門邊,那步聲竟是有人赤足走在樓板上。他忍不住軒眉微笑,殺心陡生,足尖一點,飛到東面房門邊,掩在門後。

這刻他已決定那人一人此房,便出其不意,出手點他死穴,然後乘勢托住那人,反而掩人東面房中。假如那邊房間只有一人,那麼他還可以多躲一會,假如尚有其他的人,則他只好出手相拼了。

他抱住孤注一擲的決心,反而覺得從容起來。

步聲停在門口,竟沒有走過來。這時他並不怕對面向西的房門的人會瞧見他,因為視線被當中的大床紗帳隔住。

眼前倏然一暗,敢情那人把房簾放下來,隔斷了燈光。同時對面房門的燈光也忽地消失,他不必過去看,已知也是放下房簾之故。

秦重喜不自勝,忖道:“原來是怕燈光透人此室,把床上的人驚醒,我暫時可以無憂矣……”

只聽向北房中步聲冉冉而來,他知道正是那個由廊上走入室中的女郎的步聲,當下屏息等候。果然刷地微響,那邊的布簾也放下了。

仙人劍秦重使眼一閃,先過去牆角把那道屏風搬開一點,以便等會兒躲到屏風後面,不致碰著身上鐵甲而發出聲響。

然後輕輕走向房中那張大床,用左手長劍,撩起紗帳。

目光到處,不覺為之一愣,這時燈光雖然不明,但近在颶尺,自然看得清楚。

床上雪白的被褥上,躺著一個女郎。她的手掌覆在眼睛上,因此只能看見她臉龐的下半截。

但僅僅這半截面龐與及那隻雪白纖美的手掌,已足以令人勾出一幅美人春睡圖。她的纖嘴、下巴、臉頰以及露出半截的粉頸,都美不可言。那隻掌心向上的手掌,纖穠適度,手指細長。而所有看得見的地方,皮膚之細緻雪白,令人神往。

仙人劍秦重並非是好色之徒,因此雖然眩惑地眨眨眼睛,多在她面上盤桓一會,但卻不敢向她頸子以下看去,誠想她沒有蓋好,露出嬌軀,則這樣窺人閨閣的行為,不啻等如江湖不齒的下三流輩。

他迅速地忖道:“這位美麗的女郎身份一定不比等閒,否則不會有那麼一隊精銳的娘子軍護衛,更不會因怕驚醒她而不敢發出半點聲息……啊,是了,剛才向南這一面持炬的女兵奉命撒開,必定是怕火光映人房中,把她的香夢驚破!”

想到這裡,他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微微一笑,低聲自語道:“即使是我,尚未得睹你全貌,但這一麟半爪,已經可以想見人寰絕色,也不忍把你驚醒……”

自言自語間,忽見她枕頭下露出一截劍柄,不由得微微一凜,電急忖道:“她以一掌遮眼,但如從指縫中偷偷窺看,我也無法發覺!哎,她不會已經醒了,卻靜靜地觀看我的動靜吧?”

此念一轉,反而不肯立刻離開,極快地把長劍銜在口中,騰出左手,以便點她穴道。

可是那女郎仍然毫不動彈,呼吸十分均勻,似乎尚在酣夢中。

仙人劍秦重舒口大氣,忖道:“我也未免過慮,樓下放著現成這麼多娘子軍,她何必多此一舉,若然早已發現我人房,只須出聲一叫,我便插翅難飛。何況她一個姑娘家,怎肯任陌生男人任意觀看?”想到這一點,便不好意思再看人家睡態,便目不邪視地退出紗帳之外。

走到向南的房門處一看,本來在半里外的火龍,仍然停在原地,卻見幾條人影疾馳而來,腳程疾如奔馬,領頭的一個正是早先所見那白衣派的主帥。他後面跟隨著三個將領,全部戴盔披甲,氣勢威武。那主帥的頭盔插著兩根三尺長的雉尾,在風中搖顫不休。

這邊那個身量嬌小的女將迎上來,這個女將身份極高,見到那個統率數萬大軍的主帥,只輕輕頷首。那位主帥也向她點頭為禮,後面的三名將領卻以左手斜抱前胸,右手向上斜舉,行的似是本國軍禮。

兩下交語之後,那個主帥便率了三將,轉身馳走。秦重大為擔憂,心想對方如果麾兵圍搜,絕對無法逃走。

憂思怔忡間,忽聽床上那女郎轉身之聲,暗吃一驚,疾忙縱到牆角那面屏風後。床上的女郎嬌咳兩聲,立地燈光滿室,原來三面房間的簾子都掀起來,每個房間進來一個婀娜的侍女,其中一個把桌上銀燈挑亮。

仙人劍秦重藏身的那面木屏風,雕滿了花卉草蟲,通體玲瓏,價值不菲。他這時哪有心情欣賞,微覺緊張地從縫隙中望出去。

只見另外兩名侍女,走到床邊,把帳子撩開。床上的女郎嚶嚀一聲,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聲音十分甜美。

一個侍女答道:“現在是亥子之交!”

床中的女郎坐起來,道:“外面是什麼事?”

侍女道:“剛才魯大將軍來過,但婢子等仍然不知是什麼事!”

床上的女郎道:“請禁衛大將軍上來!”

於是一個侍女嫋娜出去,床上的女郎也走下床來,她身上披著一件寬大拖地的睡袍,此時面貌已完全露出來,但見她眉如遠山染黛,眼似秋水流波,玉頰朱唇,使人心醉神馳,響往不已。

她赤著雙足,走到梳妝檯前,在大鏡前顧盼一下,輕攏秀髮。

秦重看得呆了,心想在這海外島國,居然見此絕色,真是眼福不淺。聽她的口氣極大,連什麼大將軍都呼來揮去的神情,不是后妃,也定是公主身份。只不知那禁衛大將軍竟是何人?居然能夜人她的臥室?

只一刻工夫,侍女在外嬌聲道:“禁衛大將軍謁見……”

跟著門口出現一人,秦重忙忙瞧時,敢情是那個身材嬌小,面具較好的女將軍。

她一踏人室內,兩道電光也似的眼神,迅速地環視房間一匝。然後嬌聲道:“小臣謁見公主”

那位美麗異常的公主微微一笑,道:“進來……魯將軍說些什麼?”

女將軍走進房來,道:“魯將軍說他十分慚愧,有人侵人禁地,往來自如,殺死了一名左先鋒和不少軍士,但他連這個大膽的逆賊什麼樣子、究有多少人都不知道,他說如果無法擒住這個逆賊,回頭便向皇上引咎辭職”

那位公主啊了一聲,凝眸忖思。

禁衛大將軍乘機又迅速地瞥視房中四處,然後收回眼光,不再亂看。

秦重這刻以內家功夫,貼身牆角,雙腳縮起來,因此那面屏風雖然底下有半尺高空隙,但外面的人卻無法見他雙腳。

只聽那公主緩緩道:“這個叛賊難道不怕死麼?縱然他不怕死,但這等事可大可小,可能誅連九族,收作賤奴……”

“也許此人真不怕死。”大將軍嬌聲道,“可以確信的,這反賊必定沒有父母妻兒,縱或尚有親屬戚黨,但他一定守口如瓶,至死不肯吐露身世!”

公主點點頭,露出恍然之色,道:“我倒要試試看他是不是真不怕死的人”

秦重聽到這裡,劍眉一皺,忖道:“好極了,我竟被她戲弄了一番,敢情她已經發現我的蹤跡,故以佈下此局,這句話分明就是向我說的”

卻聽那公主道:“你傳令魯將軍,就說只許生擒,不許擊斃。本公主屆時要親自審問!”

那女將軍領旨而出,牆角里的仙人劍秦重暗暗舒口氣,忖道:“原來她沒有發現我,我不過是多疑罷了!”

復又想道:“那個禁衛大將軍武功必定十分高強,她一出去,我就減了九分危險!目下只有一辦法,假如我被她們發現,只好辣手推花,擊倒阻住我去路的宮女,順勢把那公主捉在手中,然後挾天子以令諸侯,教他們數萬大軍乖乖的讓開一條道路,任我逃走!可是我逃到那裡?風聲一旦傳出,這島上發現了生面人,還能夠不疑心麼?咳,這辦法也不濟事,但必要時也只好如此了那位公主既不出去看,又不上床就寢,卻命宮女替她梳頭。

仙人劍秦重雖然身陷險地,但見到這樣一個絕色佳人,臨鏡梳妝,不覺也呆呆凝視。

隔了一會,痴痴想道:“我以為當世之間,最美麗的女人是玄陰教教主鬼母座下一風三鬼中的白鳳朱玲,但今日見到這位公主,方知世間還有一個可以和朱玲比美的人……”

那位公主又命人把禁衛大將軍召來,問道:“魯將軍可曾發現叛賊蹤跡麼?”

女將軍奏道:“還未曾接到他的報告,但從平靜的形勢看來,似乎未曾發現叛賊!”

公主哼了一聲,道:“難道五萬大軍,還擒不住區區一叛賊?”

“啟奏公主,魯將軍已命全部大軍出動,結成一道厚達半里的人牆,以公主的行宮為中心,團團圍住,除非他所料不確,叛賊已暗中從別的方向逃走,如在這個包圍圈中,任那叛賊插上雙翼,也無法飛出這道人牆……”

公主微微一曬,道:“若果真捉不到叛賊,這個將軍不當也罷。”

禁衛大將軍不敢做聲。恭立房中。

公主忽又問道:“假如那叛賊自首,按律該減罪若干?”

女將軍搖頭道:“如若讓他逃走!以後方出而自首,當可免去死罪。但在包圍圈中的話,卻不容他自首……”

公主道:“你告知魯將軍,就說我的旨意,那叛賊不論是否在包圍圈,如若自行出來就縛,可以免去死刑……”

女將軍聞言一愣,道:“公主你……?”

公主擺手道:“速去傳旨,我相信那叛賊知道之後,必定自首,便可減少無謂傷亡”

那位女將軍唯唯而退,走到房門,公主忽又問道:“你可知那個逆賊何故擅闖禁地?還敢殺死捍衛國家的軍人?”

女將軍搖搖頭道:“小臣不知……”說時,面上另外流露出疑惑和若有所思的表情。

公主喃喃道:“那人如此大膽,難道已抱著必死的決心?又難道是右翼王的奸細……”她揮揮手,女將軍悄然而退。

她走到一個錦墊上坐下,面龐恰好向著屏風。但她沒有向屏風投瞥一眼,仰首望著天花板,一面命房中三名宮女退出去。

房中只剩下這位嬌豔如花的異國公主以及一個英俊的年輕劍客。

仙人劍秦重一直希望她趕快就寢,以便自己可以把腳放下來,休息一番。

他雖然聽到公主說,自首可免去死罪。但他苦在是個異國人,縱然自首後可以免去死罪。但按照此國法律,這一生的賤奴卻是當定。以他一個堂堂的劍客,卻在脛骨上留下賤奴的記號,這恥辱真是比死還要難受。

是以他簡直沒有考慮過出來自首這個念頭。他只希望公主就寢,然後他可以休息,再設法逃生。

卻聽公主哺哺自語道:“奇怪,他寧願死也不肯出來自首?這是什麼緣故?莫不成這世上真有不怕死的男兒?”

仙人劍秦重忖道:“我的好公主,你真是世人最愛大驚小怪的人……這種事和你一位公主身份的人有什麼關係?你尋你的香夢,我走我的大路!快點上床睡覺吧,你長得這麼美麗,假如我是個壞人,你今晚還能保存清白麼?”他自慰地笑一下,又想道:“我到底是出身東海碧螺島的人,對於女色之事,決不胡亂來……”

想是這麼想,其實那對眼睛此刻卻老是在公主美豔絕倫的臉龐上打轉,再也移之不開。

歇了一刻,公主打個呵欠,姿態美妙之極。秦重看得目瞪口呆,體內熱血沸騰激湧。

她曼妙輕盈地起身,走向房門,忽然停住步,輕輕擊一下掌。

三名宮女一齊出現,公主道:“我的珠鞋,金釵和外衣……”

那三名宮女立刻迅速地移動,其中一個彎低身軀,到處張望找尋公主的珠鞋。一個宮女一直走向屏風左邊,秦重閃眼一覷,暗中叫聲苦,原來屏風左角掛著一件描金繡鳳的鮮豔衣裳。

另一個宮女卻筆直走向妝臺,取那金釵。

秦重一面把雙腳縮得高些,以免找尋珠鞋的宮女無意瞧見。

一面用銳利的眼光緊吊著走向屏風而來的宮女,假如她取衣之時,發現了自己,這種形勢之下,他只好搶將出去,把公主擒在手中,然後要挾那五萬大軍自動讓出一條道路!

這還不算,他仍然分出一點精神,留意那個橫過屏風去向妝臺的宮女,防她無意發現。

他一心數用,倒是應付裕如。眼見那取衣宮女,一直走到屏風左角,伸手取衣。

她只要踏前一步,便可以瞧見屏風後面,但她似乎沒有這個意思。

仙人劍秦重這時雙目眨也不眨,緊緊盯著這個宮女的一切細微動作。

摹地裡右邊耳際傳來一聲輕笑,相隔得那麼近,以致這位膽力過人,機智之甚的年輕劍客,一時也為之愣住。

他還未來及轉眼去瞧右耳邊發笑之人,脅下突然微疼,登時四肢俱軟,一聲滾倒地上。胸中也轟的一聲,天旋地轉,人便昏迷過去。

隔了不知多久,他微微呻吟一聲,睜開眼睛,但覺眼前一片幽幽暗暗。

他定一定神,爬起身來,發覺全身毫無羈束,試一活動筋骨,居然一如平常。

轉眼四看,只見自己處身在一個幽暗的角落,四面俱是嶙峋山石。

角落外面,卻是一片廣場,但暗不見天日,而且一股潮溼的味道,使人登時知道乃是處身在一個極為寬廣龐大的石窟之中。

他一點也不寂寞,因為廣場中不少人在走動。這些人都赤裸著上半身,露出黝黑的皮膚,顯示出他們慣常在烈日之下工作。

這些人大部分身體強健,肌肉墳突,但此刻都露出十分疲憊之色,蹣跚地走動往來。

秦重大驚失色,忖道:“這些人都是賤奴,看他們小腿上的烙痕便知。我處身此地,無疑也變成了賤奴……”

他定神一想,未曾昏迷以前的事,都湧上心頭。

“我一定讓那個女將軍早先窺破,或者簡直就是那位公主早已察覺,故意引我注意那宮女取衣時,乘機縱來點住我穴道……可怕啊,那點我穴道的人,身手之高強,最少也不在我之下,是那位公主呢?抑是那個禁衛女將軍?”

他極力推想,也想不出自己已昏迷了多久?一個時辰?一日?抑是十日?

這些都不要緊,事已如此,只好認命。心想他們倒有點人情味,趁自己失去知覺之時,烙上賤奴鐵印,故此可以減少一點痛苦。

低頭提起褲腳一看,不覺又驚得呆住,原來他一雙腿上,光光滑滑,哪有什麼烙痕。

“真是奇怪到了家啦!”他怔怔尋思道,“我已被人家換上長褲,還以為已被烙上鐵印,殊不知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不好了,我不能再想下去,這個國度一切事都稀奇古怪,再想下去,非瘋狂不可……”

他索性什麼都不想,靜靜望著外面走來走去的人,發現這些人走過右邊之後,不久便轉回來,手中多了一卷鋪蓋似的東西,抗在肩頭。

這個推測可沒有錯,因為不久以後,便有三四個人在他可以瞧見的地方,打開手中的東西,鋪在地上,然後躺將下去,發出一聲舒服的呻吟。

“這些賤奴們一定由左邊一道門戶進來,然後到右邊領一個鋪蓋,便各自睡覺。看來這些賤奴日間一定做過什麼苦工,是以顯得十分疲乏”

他自顧一下,又迅速地忖道:“我身上毫無束縛,只要查出此地形勢,立刻便可以逃走……”

當下攝神定慮,行功運氣,哪知一運真氣,立刻覺得丹田發脹,氣促心跳。

這一驚非同小可,使得他無力地坐到地上,歇了片刻,這才深深嘆一口氣,想道:“完了,我苦練了十七八年的功夫,竟然斷送在這個鬼國中。剛才的現象,分明是被內家好手的獨門功夫,破去我的真氣,只剩下本身的力量,內家真力已無法運用……天啊,目下我只比普通沒練過武功的人強些,一個人頂多可以對付幾個普通人,這有什麼用處?我那強仇大敵,在中土號稱劍神,天下已罕有敵手,我還能和他爭雄逐勝麼?”

他的確十分悲傷,要知他自幼便得碧螺島主於叔初寵愛,因此養成極為倔強的性格。劍神石軒中當年把他的長劍震出掌中的仇恨,刻骨銘心,不論如何艱苦危難,他都非報不可。幾年來他一直為此而努力,所經歷的一切,在他都有如無痕的奇景,只有一個心念永不能須臾去懷,便是向劍神石軒中報復一劍之仇。

現在他突然完全消失了報仇的機會和能力,在他而言,真是比任何不幸還要不幸些。

他痴痴坐在地上,虎目圓睜,兩滴淚珠從眼角流下來……

失望到了極點之時,反而覺得麻木起來。

一個壯健的漢子哼哼哈哈地走到他前面丈許之處,放下鋪蓋,然後躺上去,舒服地呻吟一聲。

不久,那漢子便注意到秦重。他支起半身,打量他一會,然後道:“朋友,你是剛來的吧?”

仙人劍秦重恨不得這時立刻死掉,但深心處仍然有一點點不甘心。

他努力撇開一切失望和痛苦,向那漢子點點頭。

那漢子透口大氣,重新躺下,一面道:“果然你是才來的,怪不得我上午沒瞧見你……”

秦重沒有做聲,那壯漢又道:“你別胡思亂想了,初來這裡,免不了覺得不習慣,但時候一長,也就沒有什麼。不瞞你說,我情願在這裡做牛做馬,也不願去奉承那些主人的顏色。一個賤奴做得再好,還不過是一個賤奴……”

秦重嘆口氣,忖道:“你怎知我的悲傷何等深刻?你怎知一個人的雄心壯志,突然被迫完全放棄時的痛苦……”

那人聽到他的嘆息,便用安慰的口吻道:“其實這裡也沒有什麼苦頭,就是工作吃力和整日被烈日炙曬!下雨天我們便可以休息,多美妙啊,我們可以睡上一日一夜呢……可惜這裡一年難得下一場雨!”

“這是什麼地方?朋友你貴姓名?”

“喔,聽起來你似乎才淪為賤奴不久呢……我姓熊名烈。這裡是大理山,晤,也許你未曾聽過大理山的名字,普通人都不知道,就是位處全國中央的大青山的一座山峰,周圍百里都是大理石的山岩,然後就是大青山的原始森林,環繞四周。聽說以前有些朋友逃走,但官道不敢走,竄入森林之內,十分之九都死在毒蛇猛獸爪牙之下,只有極少數在森林中轉來轉去,又被捉回來……我們日常工作便是採石,一部分官府自用,一部分出售,據說很賺錢呢”

秦重道:“我姓秦名重,本來在飛箝島,卻不知如何昏昏沉沉,便到了這裡來!這裡有多少軍隊把守?”

“軍隊?那些都是魔鬼,這大理山工場因為十分賺錢,所以特地選派了三千名武藝精通的魔鬼。稱為飛虎軍,分作三團,一團守著出山官道,一團在山頂駐守,一團休息。他們輪流著每三個月中,便休息一個月,好不快活……”

“我們有多少人?”

“大約有千餘人,包括女奴在內……”

“為什麼還有女奴?是飛虎軍要來洩慾的麼?”

熊烈道:“不,飛虎軍的規律極嚴,不許和男女賤奴接近,違者立刻革除軍籍。你知道他們飛虎軍薪他極豐,誰也不願丟了這個金飯碗!這些女奴大約有百餘名,做點輕細工作和替我們燒飯!”

說起女奴,他似乎頗有興趣,支起上半身道:“這些女奴們比我們更慘,每七日便得陪一批人睡覺。我們男的人多,每一百日才輪到一次……”

他又躺下去,道:“但我不要,我厭惡這件事!”聲音變得懶懶的,好像真個一點也不在乎。

秦重奇怪起來,問道:“為什麼?你從來未曾試過麼?”

他不做聲,秦重忖道:“這廝大概一生未曾試過,不知道如何做法,因此不敢嘗試……”當下問道:“你今年幾歲了?”

熊烈道:“十六歲了……”

秦重微訝地注視著他壯健異常的身軀,這時才發覺他竟是天生一副練武的骨骼。

熊烈又道:“今日只做了一個上午,大概睡一個下午,晚上要趕工呢…”

“哦,現在才是下午麼?今天是什麼日子?”

熊烈道:“我不知道,我們記得日子作什?到有一天衰老了,便被飛虎軍押到別處,做一些不吃力而更下賤的苦工……”

仙人劍秦重微嗟一聲,暗忖自己剛剛才嚐到沒有希望的苦味,而這上千上萬的賤奴,前途一片暗淡,連一絲一毫的希望也沒有。他們不論如何掙扎,不論如何努力,但永遠沉淪在地獄之中,永遠是人下之人……這種滋味該是何等苦澀?苟延一命為的是何來?

想到別人的不幸,自己心靈上的重壓似乎減輕得多,熊烈又道:“秦重,你不去領一副鋪蓋,怎樣睡覺?你初來不知道我們的工作多吃力,等會兒你試過之後,便懂得保養精神的重要了!”

仙人劍秦重道:“我不想睡,但地上甚是潮溼,連坐坐也不行。”

他走出角落,只見這座石窟甚大,右邊三丈之處,洞窟漸窄,一面鐵柵隔在當中,由地面一直到洞頂,足足有三丈之高。

那面鐵柵的鐵枝比鵝卵還粗,排得又密,因此力量再大的人,也無法拉得動。

鐵柵那面,比較光亮得多,兩名身體魁梧,腰懸利刃的飛虎軍站在那邊。這時鐵柵那邊有幾個女奴,正在搬弄鋪蓋,鐵柵上開了一個兩尺見方的小門,賤奴們就在這個小門上接過女奴遞過來的鋪蓋。

他發覺自己和別人有兩點不同,第一點別的賤奴們只穿著一條短褲,而他卻穿著一條長褲。

第二點別的賤奴渾身都黑得像塊炭頭,秦重雖然本來不算白,但比起他們,簡直變成嬌生慣養的女孩子般白皙。

秦重本來有點兒忸怩不安,但又發現所有的賤奴們雖然身體壯實,卻似乎都十分疲倦,此時個個都急於休息,沒有人向他多望一眼。當下心裡便微覺泰然,一徑向鐵柵走去。

那兩名飛虎軍目光灼灼地打量他,秦重倒不介意這些高他一等的人,走到小門外,一個女奴道:“你叫什麼名字?”

秦重報了姓名,那個女奴便在一本簿子上翻閱,找了半天,抬頭道:“沒有你的名字。”

“沒有關係,我只想弄個鋪蓋用用……”

女奴見他長得英俊,因此也變得和顏悅色起來,笑道:“這些鋪蓋都有人的,名冊上如果沒有名字,便不能給你……”

一個飛虎軍喝道:“滾開,羅嗦什麼”

仙人劍秦重忍住氣,打量這飛虎軍一眼,心想自己目下是虎落平陽,武功盡失,否則非教訓教訓這個小子不可!

那飛虎軍見他瞪眼睛,立刻怒氣勃勃,突然拉開旁邊一個小門,走將過來。

他的一聲斷喝,已引起許多人注意,加上鐵門的響聲,那些賤奴便知道有事發生,全都從鋪蓋上坐起身來看。

那名飛虎軍一步一步向秦重逼去,秦重心想此刻如何可以鬧事,便一步一步向後退。

退了三丈左右,那飛虎軍似乎戲弄已夠,獰笑一聲,道:“你想死還不容易麼?”

話聲甫落,倏然伸手便抓。秦重身形本不高大,偏偏對方身高體壯,宛如一座小山,手臂又粗又長,這一抓過來。如吃他抓住的話,非吃他摔開數文不可。

秦重記得自己武功已失,不敢不閃,忙忙甩肩卸身,一下子繞到對方左後測,要知他雖然不能運動真力,但自幼鍛鍊武功,這步法身眼還是比普通的人高明得多。

那飛虎軍怔了一下,隨即獰聲大笑,道:“原來你這小子還會兩手……”他卻不須防備對方敢予以還擊,掉轉身軀,雙掌齊出,疾抓對方。

秦重練的本是上乘武功,若然他真氣未散,對方這等出手,根本動也不動,便可硬給碰回去。但目下正好慘在這裡,只因他的步法招數,均是極上乘的武功,如今他武功盡失,便無法施展,對付起這個一味以力取勝的軍士,反覺沒有辦法。

說時遲,那時快,對方雙掌已到,秦重不知不覺中使出上乘心法,身形半側,一招“西方見佛”,雙掌合十往外一穿,驀地中分封架敵臂。

那軍士硬生生一撲一抱,粗臂繞過秦重後背,疾然一扣。秦重架他不開,心中叫一聲糟,整個上身和雙手都被對方硬生生圈抱住。

熊烈在旁低低驚叫一聲,只見那軍士大喝一聲,雙臂一抖,秦重吃他抖起五六尺高,直掉下來。

如是往日,秦重輕輕一提真氣,真是上下自如,哪裡摔得他著,如今不比往日,只聽“叭噠”大響一聲,他已摔在石地上,痛得他劍眉一皺。

那名軍士頗感意外,只因他適才一抖之力,本可把對方抖起一丈之高,丈半以外。光是這一記對方便半天爬不起身。但臨到出力之時,對方身軀軟軟滑滑,不知如何一卸,竟把他的力量卸掉三分之二。

他當然知道這是秦重一生練武,身體自然而然會借力卸力,當下不肯干休,虎躍過去,俯身一揪,雙手扣住秦重脖子,硬提起來。

秦重被他扣得透不過氣,雙足離地,全靠雙手抓在對方小臂上,借力輕身,這才不至於頸骨折斷。

熊烈怒吼一聲,道:“他是新來的人,自然不懂規矩,你想扼死他麼?……”說時,已衝過來。

那軍士大笑道:“扼死又怎樣?你這廝也想死麼?”

秦重見他說時,眼中兇光四射,心想自己生不如死,就此讓對方扼死也無所謂,但那熊烈年少熱心,居然敢為了自己出言頂撞,自己一死之後,只怕他也非死不可。

虎目一閃,已橫下心腸,驀地一腳踢將出去。他這一腳踢得不重,但那名飛虎軍士墓地哼哈一聲,雙手齊松,害得秦重又掉了一下重的。卻見對方抱腹彎腰,連連嗆咳,原來是被秦重一腳踢在穴道之上。

熊烈卻過去拉起秦重,笑道:“我們這頓鞭子吃定了,我倒不怕,只不知你挺得住不?”

秦重感激地一笑,道:“累你受苦,於心不安,我倒無所謂!”

“你大概不知道那種用藥泡過的皮鞭的厲害,不但當時奇疼攻心,要死又死不了,打完之後,每晚睡倒在床上時,渾身骨頭又酸又癢,那時才不好受哩……”

秦重搖搖頭,苦笑道:“讓我嘗一嘗也好……”這時那名飛虎軍兀自嗆咳不時,敢情已岔了氣,渾身無力,已蹲在地上。秦重因自己剛才的一腳,用的是濁力,不知究有多重,誠恐那軍士因傷重而不治,忙忙過去,假裝要拉他起來,乘機用膝頭頂一下他背上的“筋縮穴”上。那軍士登時不再嗆咳,渾身的力量也回來了,怒吼一聲,橫臂一掃,登時把秦重掃開七八尺遠。之後又大踏步過去,一手叉住熊烈的脖子,舉將起來,另一手抵住他的小腹,驀地一推,熊烈那麼壯健結實的塊頭,竟讓這個軍士摔出尋丈遠。

這軍士又把秦重和熊烈兩人拽到鐵欄邊,取繩把他們縛在鐵柱上,然後取出一條顏色烏黑得發亮的皮鞭,狠狠鞭了一頓,鞭子過處,肌肉上便現出一道紫黑色的痕跡。這一頓鞭子,直把秦重打得冷汗直冒,好幾次都差點昏死過去。

但他一聲也不哼,直到上半身大片紫黑,才被一陣突然攻心的劇疼弄得昏死過去。

那軍士怒氣略消,提著皮鞭,兇光四射的眼睛,緩緩掃向石窟內一眾賤奴。那些賤奴們素知這個軍士出名兇暴,而且一身蠻力,誰也不敢惹上他,大家都趕緊移開眼睛,那軍士大聲喝道:“誰敢再滋事,這兩個死因就是榜樣……”

粗獷的語聲猶在石窟中迴盪時,石門閃入數人,當先一個身穿淡青衣袍,長可曳地,頭臉都蒙在一塊寬大的青巾之內,巾上兩個小洞,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這個青衣人後面,跟隨著五個人,頭一個乃是統率這數千名的飛虎軍統帥高盛,一個是輪到駐守山上的第一團團長高家貴,餘下三個都是高級軍官。

那名持鞭軍士聽到夥伴敬禮之聲,回頭一看,不禁大驚,忙忙丟鞭敬禮。

統率全軍的統帥高盛在這大理山上儼如皇帝之尊,軍士們等閒也難得見到他,賤奴們更不用提。這時那幾個女奴全都跪伏地上。鐵欄那邊的數百賤奴們本來就不敢做聲,如今更是噤若寒蟬,一片死寂。

青衣人緩步由小門走進去,在秦重身前停住,見他一身傷痕,目光一轉,正好和旁邊熊烈的眼光相觸。熊烈但覺這對黑白分明,澄澈如一泓秋水的眸子中,隱隱流露出高貴莊嚴的味道,這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十分卑賤,不由自主地垂下目光。

統帥高盛跟著進來,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真不愧是一軍之帥,聲音十分威嚴有力。那軍士方才何等橫蠻,此時卻渾身一震,答不上來。

鐵攔內另外那個軍士道:“啟稟將軍,剛才如此這般,故此王榮把他們鞭打一頓,以警其餘……”

青衣人向秦重深深看一眼,然後走出鐵欄,高盛將軍和團長高家貴等人,前呼後擁地跟著這神秘的青衣人走出石窟之外。

那軍士王榮目瞪口呆,怔了片刻,才對夥伴道:“這人不知是誰,連高將軍也不敢隨便說話?”

正在猜忖時,秦重已甦醒過來,微微呻吟一聲,軍士王榮拾起皮鞭,怒道:“你這廝妄生事端,真正該死……”皮鞭一抖,便要抽下去。

忽地有人低喝一聲,王榮手中皮鞭竟然抽不下去,敢情那條皮鞭已被人家扯住,他勃然大怒,一面回頭,一面張口欲罵。眼光到處,那人竟是團長高家貴。

高家貴哼一聲,道:“你想把人打死麼?”

王榮呆了一下,只因往昔他縱然把一個賤奴活活打死,雖然暗中仍會受到處罰,但決不會在賤奴之前表示出來。如今不但受到禁止,還是團長親自出口,正想不通道理,團長高家貴揮揮手,後面幾個軍士便上前把秦重和熊烈解下來,扛出外面。

猛烈的太陽曬得熊烈睜不開眼睛,這個小夥子如在夢中,敢情那幾名軍士把他們扛到一所房子裡去,分放在柔軟潔白的床上。

那個團長平日對付這些賤奴,甚是殘暴,但此刻卻親自端了一個藥碗,右手拿著一根鵝毛,蘸些清水般的藥水,塗向秦重身上青紫之處。跟著又過來替熊烈塗藥,這一著真把個身為賤奴的熊烈受寵若驚,竟不知如何是好。

高家貴一直等到秦重醒轉,才離開這個房間。熊烈這時才敢下床,秦重坐起身來,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們在哪裡?剛才那軍官是誰?”

熊烈把經過情形—一告知秦重,秦重完全莫名其妙,想不通人家何故突然對他這麼優待。熊烈又道:“那些藥水真靈,塗到傷口上,一陣冰涼,疼痛立刻消失,閒常無事弄些來塗塗身體,一定十分舒服……”

秦重忍不住一笑,道:“這種靈效的止疼藥提煉不易,哪能隨便糟塌……”心中一面想道:“現在我可想出兩個結論,往壞的方面想,一定是因為我在飛箝島闖的禍太大,以後尚須等皇帝下旨處決,因此他們生怕我被王榮打死,皇帝的旨意到時,無法交人!往好的方面想,那個青衣人可能就是……公主……”

想到“公主”兩字時,連他自己也得用力強迫自己在心中說出來!事實上這個想法太過荒謬,那位金枝玉葉的公主怎會理會到一個區區賤奴的事?

他俊臉微紅,自己想想也覺得慚愧,因為後一個想法未兔太自作多情了。

房門響處,四個女奴進來,在方桌上擺滿了菜餚,還有一壺美酒。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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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1:48:0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人間地獄

這四個女奴雖然一言不發,但八隻眼睛卻一直偷覷這兩個同樣身份的男人,尤其以看秦重多些。熊烈害臊地別轉頭,等到她們退出去後,這才把頭轉回來,道:“秦重,難道這些酒菜是給我們吃的?”

秦重點點頭,和他一同據案大嚼,兩人喝了幾杯,肚子也填飽了之後。熊烈長長嘆口氣,道:“我一生未曾吃過這麼好的東西,還有美酒,啊,兩年前我還未到這大理山來,曾經偷喝過一次,才知道酒的味道,但也因那次偷酒喝,才被主人把我賣入官家,然後被送上這大理山……”

他說得感慨萬千,眼中閃出光輝。秦重憐憫地瞧著他,忖道:“現在他正憶起山下那些日子,雖然一個賤奴不會有什麼快樂的日子,但回憶總是會比現實美麗些”

於是他也禁不住記憶起過去,那個愛他超過自己生命的妻子袁綺雲,忽地閃現在他心頭,這使得他在悵們中又有點兒慚愧,因為他居然把她遺忘了好久,由分手之時開始,直到現在,他才第一次憶起她。

他走到窗邊,外面是一片石地,再過去好些山峰,都是光禿禿的石山,石山再過去,方始是鬱蒼的山巒,遠遠望去,也可以看出遠山上盡是聳天古樹,鬱結成林。

直到晚上,都沒有人來打擾他們,熊烈盡情享受那柔軟的床鋪,以及那豐盛的晚膳。

次日早晨,飛虎軍統帥高盛親自來看他們,和顏悅色地看他們好好休息幾日,臨到出門時,秦重實在忍不住,朗聲道:“高將軍留步,小可斗膽請問一事……”

高盛回頭笑道:“你不必詢問,有些問題連我也莫名其妙”說完大踏步出去,只聽靴聲橐橐,以及一路敬禮之聲,漸去漸遠。

直到第四日,秦重和熊烈被遣回另外一個石窟,改編在這座石窟的名冊內,不久便隨著大隊開赴工場。

那個工場在一片石壁之下,地方甚是廣大。工作分為兩種,一種是熟練工人體力較差的,便擔任採石,先由精通石脈的賤奴,劃好開採路線,然後用各種工具挖掘開採。這些工具由兩個人才舉得起來的大鐵錘以至像小指般大的特製鋼鑿都有。由那精通石脈的賤奴指揮,十分緊張地進行工作。

另外一組是擔任搬運,由山上通往山下平坦大道,都設有滑車,但從採掘地點搬到滑車,與及出山這一段起卸卻極為艱苦,最慘的是要在烈日之下不斷工作,體力稍差,做上一日,第二日根本無法恢復疲勞。縱然是身強力壯的人,日子一長久,也吃不消。是以每日完工時,所有的賤奴們無不精疲力竭,幾乎無法走回石窟。

秦重因是新手,故以擔任搬運,一天下來,幾乎支持不住。上身的皮膚都曬焦了,頭面因有竹笠保護,較為好些。

第二日他已瞭解那些賤奴們為何在工場中都不交談,雖然談話並不禁止,只要不停地工作,隨便說多久的話都可以。但昨日的疲乏尚未恢復,目前的苦工又永無休止,烈日毫不憐惜地曬炙得周圍一片火熱,每個人都只願多喝幾口水以及靜默地工作,從工作中忘卻一切痛苦,包括失去希望的痛苦在內。

晚上他因疲勞過度,反而睡不著,自個兒走出石窟,靠在洞壁上,望著天上繁星,腦中雜亂地胡想。

以前那個石窟中的賤奴,都是擴悍兇野的賤奴,因此那個洞窟不但設有鐵柵,晚上封鎖住出入通路,還有守衛終夜警戒。現在這個洞窟的數百賤奴,都是品行良好,性情馴良的人,是以享受較多的自由,洞窟的門完全敞開,每人的鋪蓋雜物都不收回,有些賤奴們甚至會有些金飾之類的私產。

他惘然想道:“可憐那上千個有血有肉的人,卻悲慘到這等地步,我相信他們不但不願意說話,恐怕連思想也完全消失……以我來說,現在也懶得和熊烈說話,說話太費力了,世上最長舌的婦人,到了這個地方,保管也不願饒舌……”

偶然間會想起妻子,那圓圓的臉龐,大大的眼睛,曾經付與他多少情意。但每次他想起妻子的原因,都是因為想起那位美豔絕世的公主,她的影子和聲音,時時在他心頭閃現過,然後,有時便聯想起妻子!

對於那位公主,他當然沒有什麼企圖,也沒有什麼愛恨。不過因為她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故此不知不覺中常常想到她。倒是那面貌姣好的女將軍,他越來越恨她。因為他肯定這個女將軍破去他的武功,只有她才有這等功力對付他!

不知幾時他已坐在地上,靠著石壁睡熟,然後一覺醒來,紅日已高懸山頂。但他身上猶有露水。

洞窟中一片靜寂,他懷疑地站起來,心想這刻早該去到工場,何故還未有人起來?

當下走人洞中,只見這個極為寬廣的天然巖洞中,沒有一個人影。

一個人從黝暗的角隅走出來,卻是那熊烈。他歡喜地道:“真奇怪,託你的福氣!我今日又免去一日苦工,可以好好休息”

“他們呢?”秦重問道,這時注意到熊烈手中一包東西。

熊烈把手中之物交給他,道:“他們早就去了工場,這包飯是你的,味道好極了……”

秦重接過來,要分給他,熊烈卻說已經吃了一份,再也吃不下去。秦重便津津有味地大嚼起來,但他一面吃著,一面卻十分感慨。這包粗飯如在往日,他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但如今卻覺得比山珍海味還要受用,可見得自己雖然倔強,卻強不過環境的折磨。

熊烈拉他回到鋪蓋處,他們原是鋪在一起。自己躺下去,道:“好不容易可以躺躺,何必站著說話!啊,幾時能夠躺上三日三夜,大概就不累了………”

秦重已吃完那包飯,問道:“你還覺得疲倦麼?我教你一個方法,也許有效……”

當下把內家調息運氣之法,傳授給他。熊烈身體雖然粗笨如牛,但腦筋卻不錯,兼之心無雜念,不久已能瞑息靜坐,吐濁納清。

秦重自家已試過,本想破出重新築建根基,由頭做起,希望可以練回一身功夫。但只一調息吐納,便心跳氣促,百脈賁張,熱血直攻心頭。這種現象便是走火人魔的先兆,故此試了多回之後,便棄絕此望。

如今見熊烈一下子便領悟心法,練得極好,不覺十分妒忌。暗想此人真是一塊練武的上好材料,如由自己悉心指點,一年工夫,可抵其他的人十年苦功。須知內家功夫,除了有名師指導以外,最要緊的是稟賦和心性。像熊烈這種年紀已有相當大,但心性純一得有如嬰兒的人,世間罕有。加上他的根骨奇佳,故而秦重有此信心。

半個時辰之後,熊烈方始睜開眼睛,但覺四肢百骸,力氣充沛,尤其心頭一片湛然明靜,平生未曾試過。不由得歡然道:“你這個法子真好,我每晚來一下,就不怕任何辛苦了……”

秦重心念一轉,道:“我且問你,你說託我的福,得以休息一日,你何以知道是託我的福?”

“我……我不知道……但這是從來未有過的事!那個青衣人一直看著你……”

他說不出什麼具體有力的理由,但他直覺地感到事情是這樣。秦重明白他的意思,道:“很好,這就夠了,我再問你,你會不會感激我?不但因我的福氣,還有我傳授你這種除掉疲勞的功夫熊烈誠心地點頭道:“當然感激不盡……”

秦重沉聲道:“我不但可以教你除掉疲勞的功夫,而且還可以教你武功,那些飛虎軍在你面前,不過像只螞蟻,一掏便死……”

熊烈幾乎叫起來,道:“武功,那多好啊?你是哪一派的?一定是白衣派的……啊,我明白了,你是白衣派的,所以高將軍才會特別優待你,那個青衣人一定是白衣派的高手”

秦重搖搖頭,道:“我不是白衣派的,你別扯那麼遠,我還要問你,假如你要學武功,拜我做師父,那麼以後是否服從我,聽我任何命令?”

熊烈眼中露出嚮往之色,道:“你不教我武功,我也聽你的命令。何況我是你的徒弟,天啊,我如果學會武功,那多好啊……”

仙人劍秦重道:“你跪下起個誓,就算是我的徒弟,以後每晚我教你一點……”

第二日秦重又開始在工場工作,晚上他雖然極為疲乏,但仍然振起精神,向熊烈講解運氣練功之道。這樣過了幾日,他實在支持不住,晚上疲乏得無力說話。熊烈卻在靜坐之後,便恢復了體力,見秦重這般模樣,便替他捶骨捏筋。

秦重酣然入睡,第二日精神大增,不覺如有所悟。這天晚上,便指點熊烈替他推揉全身十八處要緊穴道,這種手法原是武當派不傳之秘,可以強筋固骨,也可以幫助真氣運行,增長功力。

此法果然大有靈效,半個月之後,秦重已覺出真氣漸凝,大有恢復原有功力的跡象。

熊烈也進境神速,秦重見他只須苦練下去,內功自有成就,便開始教他劍法,只因限於地方和種種顧忌,只能遂日一招半式地傳授。熊烈在心中反覆記住身手步眼,覷到無人注意時便依樣比劃一下,因此學得甚慢,好幾日才學熟一招。但不用兵刃的拳法和掌法卻學得快些,尤其是大擒拿手和空手入白刃之類的手法,不久便純熟精妙。

又過了十餘日,秦重已能將一縷細弱的真氣,運遍全身。不過覺得十分危險,屢屢有流竄渙散的跡象,是以他不敢著急,平常搬運石頭時,更不敢運用真力。

現在他已察覺出自己乃是被一種近似“五陰絕脈手”之類的手法,把“中庭穴”閉絕住。他真想冒險凝聚全身真氣,強行把“中庭穴”衝開。但因那中庭穴離心脈最近,只要一不成功,真氣散逸人心脈之中,登時便命喪當場,連想做個殘廢也辦不到。故此他不敢冒險,甚至在提聚真氣之時,也微弱地調運。

又過了一個月,他雖然能夠不用熊烈為他推揉穴道,也可以恢復體力,但傷處仍然毫無痊好的跡象,每當真氣流過中庭穴時,便屢現警兆,呼吸微促。

在工作方面秦重因天生聰明過人,眼力又比常人為強,故此半個月前,便因他辨認得出石質和石中紋理脈絡,便改為開採工人。

每日由黎明時分便起來,到工場去,領了採石工具,隨著班頭到採挖地點,然後或用利鍬,或用鋼鑿,把質地極佳的大理石塊挖下來,然後由搬運工人運走。直到傍晚,視線不清,這才收工返回石窟。

工場中一天到晚都聽到藥水泡浸過的皮鞭響亮的聲音,這些鞭打聲總是從新來的賤奴身上發出。原來凡是被送到此地來的賤奴,一定是天性桀驁不馴,無人肯買,於是官府便從這些賣不掉的賤奴中,選出身強力壯的,送來大理山。“任是一等頑劣的賤奴,到山上不須半個月,便被磨折得半點大氣皆無,他們已別無所求,只希望有多一點休息睡覺的時間,便於願已足。

秦重自家經歷過這種日日夜夜都十分疲倦的日子,因此十分了解這些賤奴們的心情。現在雖然因略為恢復功力,每晚可以練功行氣驅祛疲勞,但直到此時,他的雄心壯志尚未回到他腔中。因為一來每日不斷的辛苦工作使得他情緒低沉,二來他能否恢復功力,仍是疑問。

這天下午,他奉命獨自開鑿一塊石頭,那個經驗豐富的班頭認為那一處可能蘊藏著比大理石貴重千百倍的上佳良玉,特地分出一人慢慢採鑿。秦重在烈日之下,曬得頭昏腦漲,但他卻不敢休息,叮叮噹噹地鑿個不停。

他站在一個石坑中,深達胸口,那塊噗石雖然在地面處,但站在坑中開鑿,總比佝僂著身體動手舒服省力。

這時已是午未之交,他已工作了足足五個時辰,累償之極,忍不住停停手,悵然長嘆一聲,抬起眼光。

忽見在他右側尺許處,站著一人。他的眼光直射時,適好瞧見那人小腿以下的部分,如要看清面目,便非仰首不可。

說他瞧見那人小腿,其實不確,只因那人青袍曳地,根本連腳上穿的什麼鞋子也看不見。

仙人劍秦重微微一怔,目光凝定在那截曳地青袍之上。

他看出這件青袍乃是極上等的絲綢,心想如是男人,在這等大熱天必無穿著如此之長的絲袍之理,故此初步可以斷定這人定是女性。

其次他便想到自己雖然武功已失,但耳目仍比常人敏銳許多。這個人能夠在自己不知不覺中走到旁邊,站了不知多久,可知這人腳底極輕,非身懷上乘武功之士,不能這樣。

最後他便想到當日自己被那飛虎軍軍士王榮用藥水鞭打昏之後,曾經出現了一個神秘的青衣人,據說一身俱包裹住,僅僅露出眼睛。目下這個神秘的人,多半就是以前那青衣人。

這些念頭在他心中極快地掠過,他正想仰頭看個究竟,但他疲倦得連抬頭也費力,最主要的還是他心理上覺得自己既然已是賤如螞蟻的奴隸,縱使這一仰頭,滿足了好奇心,但又有什麼用?

這股自卑自憐的情緒,充塞滿他心頭,使得他惘然輕唱一聲,反而垂下頭顱。

但他的眼角仍然瞅見那青衣人依舊訖立在旁邊,過了一會,那人還沒有移動。

他暗中苦笑一下,道:“假如他一腳踏在我頭上,或者向我吐一口唾沫,我會不會生氣呢?啊……為何我現在一點火氣都沒有?我已被環境磨折得壯志全消了麼?”

這一瞬間,他忽然記起自己何故會漂洋過海,遠遠來到這個異國。在中原赫赫有名、英俊瀟灑的一代劍客“劍神”石軒中驀地泛現在他心頭……

然而他一點也不激動,他像是替別人想起什麼事似的,自己卻冷眼旁觀。

他禁不住又苦笑一下,忖道:“這件事我居然能夠遺忘了這麼久,多麼令人奇怪啊……假如當日我和現在的我一樣,我決不會覺得那麼羞辱,那麼沒齒不忘……”

於是他又嘆口氣,眼光悄悄移到那件青色的絲袍上。

“這個青衣怪人站在這裡,工場的人們不知何等詭異地望著我們的舉動……唉,他為什麼不踩我一腳,或者不屑地吐我一口唾沫呢?我是這麼卑賤無用,連望他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經過這些日子來,他已被訓練得本能地知道自己偷懶停手的時間太多,鞭子馬上就要飛落在他背上。於是立刻低頭動手鑿石。。

“叮叮”地鑿了幾下……旁邊那青衣人忽然走到他面前,那件曳地的青絲袍,就在他眼前。

不論他想不想看,但那件青袍就在他眼前,因此他沒有法子看不見。

那件青絲袍微微飄揚一下,在袍下一顆石子飛起來,打在他額頭上。

秦重停手不鑿,心中卻悲哀地想道:“事情終於來了,平靜了一段時間,但我的磨折豈僅止做了苦工便罷?這人會怎樣折辱我呢……”

他仍然沒有抬起頭,同時他的心中沒有憤怒,更沒有反抗的意志,只有一種深遠的悲哀……

那件青絲袍輕輕一飄,又有一塊小石飛起來,這次飛得高些,“啪”

的一聲,打在他頭上竹笠上。

“他很客氣哩”他想,“假如這就是折辱的話,那就無所謂了……”

青絲袍忽又飄動,這次飄得高些,秦重眼快,隱約見到袍下露出一雙繡花軟底鞋。但他還未看到其他,頭上的竹笠已吃那人一腳踢得掀向後面,若不是有條細繩繃住下頷,那頂竹笠非得飛開老遠不可。

仙人劍秦重劍眉輕皺,緩緩抬起頭來。他那張俊臉龐雖然比往日黑了一點,但比起他身上焦黑的皮膚,可就相去太遠,相形之下,當真是臉如冠玉,目若朗星。

他的眼光由下而上,一直移到青衣人面上,果然看不見半點皮膚,只有雙目宛如夜空中的兩顆明星。

雙方目光一觸,秦重苦笑一下,俊臉上流露出一股說不出來的表情。

青衣人的目光,凝定在他的面上,彷彿要看透他苦笑之意,又似是為他俊美丰神吸引住,因此移不開目光。

秦重根本無話可說,便轉目四瞥,只見工場上所有的工人和軍士,都向他們這裡注視。大家都因這事罷工,連那些兇狠的軍士們,也忘記了用鞭子催促賤奴們工作。

他微微一曬,想道:“大家都似乎等著我這個猴子變戲法哩,可憐我竟變成猴子……”

青衣人見他微曬,卻沒有轉目四望,問道:“你笑什麼?”聲音十分啞澀,一時聽不出是男是女。但秦重已見到她腳上的繡花鞋,當然明白這是個女性,故意啞聲說話。

他搖頭道:“沒有什麼,我想起猴子……”

說時,心中卻在忖道:“假如這個青衣人是位面貌姣好的女將軍,倒也罷了。若是那些宮女,卻來凌辱我,想起來真令人難受青衣人啞聲低叱道:“什麼猴子?”

秦重淡然看她一眼,道:“我可不是說你,是說我自己!你看我不像只耍把戲的猴子麼?他們都在看我表演哩”

他忽然奇怪自己為何說得這麼多,也許是太久沒有和不是賤奴身份的人說話……但也許是長久沒有和女性說話

青衣人轉頭一看,發覺廣大的工場上六七百對眼睛都看著他們,當下低哼一聲,取出一個銀哨子,按在唇色吹了一響。

哨聲尖銳地響起來,幾個軍官如飛奔來,為首的人,竟是飛虎軍主帥高盛。

工場上所有的軍士立刻都舉手敬禮,賤奴們這時才記起自身的工作,紛紛動手,登時響起一片叮噹聲,搬運石頭時的吆喝聲。

高盛將軍奔到青衣人面前,肅立敬禮,道:“末將敬候吩咐。”

青衣人啞聲道:“這些人呆呆看著我,工也不做,要重重處罰!”

高盛躬身道:“敬請裁奪”這主帥說了兩句話,卻始終沒有稱呼那青衣人。

青衣人沉吟一下,道:“等一會才說,你們且退下……”

高盛帶著幾名軍官,敬禮而退。臨走時用威嚴的目光狠狠盯一下這工場的飛虎軍隊長,那隊長面色大變,趕緊向他敬禮。

工場上似乎已恢復正常,但那些賤奴們甘願冒著皮鞭著體之險,仍不時偷看這個神秘而地位極高的青衣人。

青衣人啞聲道:“你出個主意處罰他們如何?”

秦重籲口氣,道:“你要我死無葬身之地?他們若是知我的主意,今晚非把我活活打死不可!”

青衣人墓地仰天大笑,聲音圓勁清脆,無疑是個女性。

笑完之後,低頭注視著秦重,又隔了片刻,才道:“原來你也不過是個極平凡的人……”

秦重聽不懂言中之意,反問道:“你本來以為我是怎樣的人?”

青衣人冷笑一聲,道:“我以為你是個不平凡的人,最少是個鐵錚錚的英雄,膽勇毅力都不同凡俗,哪知道……嘿……嘿……”

她冷笑連聲,飄飄走開。

秦重看也不看她,頹然垂下頭顱,此刻他心中一團糟,無法捕捉任何清晰的念頭……

青衣人走了七八步,回頭一望,見秦重沒有瞧她,腳步一窒,覺得十分奇怪。但只停了一下,便飄飄離開工場。

隔了一會,鼓聲忽響,竟是平日集隊收工的命令。所有的賤奴都紛紛把工具交到指定的地方,然後走回列隊的固定位置。

秦重也這樣做了,心中卻嘀咕道:“這一回麻煩啦,一定是集隊之後,宣佈處罰之法,不管我有沒有建議,但禍由我起,他們必定不放過我……”

集隊之後,隊長大聲宣佈道:“現在返回石窟,你們剛才怠懈工作,今晚晚飯取消,每人打十鞭!返石窟後按次序到警衛室受刑!”

六七百人聽了這處罰,竟然毫無聲息。秦重心知這現象並非因大家樂意受罰,而是規矩極嚴,誰敢哼哈一聲,便先吃一頓鞭子。

在這大理山上,苦工已不足以當作懲罰,最令賤奴們覺得難受的,便是取消膳食。只因他們全都是健壯大漢,胃口本來就好,加之日日做苦工,“食”之一字,比什麼都重要。

熊烈擔心地偷覦師父,他在大理山上時日已久,深知凡是令全體被罰的禍首,回到石窟中,非先給他們打個半死不可。這次處罰之嚴重,從來未有,那頓鞭子本就難捱,何況還取消晚飯?

回到石窟之後,大家紛紛散開,表面上沒有一點事故。但等到警衛軍士特別把洞口鐵柵放下,封好後走開,窟中馬上一陣騷動。

熊烈和秦重躲在一個角落中,熊烈輕輕道:“師父,我們怎麼辦?”

仙人劍秦重道:“你走開,讓我一個人應付……”

熊烈怔了一下,道:“師父,你這個命令我怎能聽從?”

秦重嘆道:“虎落平陽被犬欺,若是當年!這些人何足道也不一會,黑壓壓一片人潮緩緩擁來,人數雖多,而且眼露兇光,明明不懷好意,卻沒有一個人發聲息。

熊烈明知師父無法動手,當下躍起來,站在秦重身前,沉聲道:“各位想怎樣?”

人潮緩緩擁過來,把寬大的角落都擠滿了。此刻前面的人縱想後退,也辦不到。

熊烈也不再做聲,反正是老規矩,他和秦重非被揍得重傷不可……

眨眼間人潮已迫近在一丈以內,熊烈生怕那些人繞過他而向秦重動手,血氣上湧,陡然大喝一聲,欺身上前,雙掌併攏向外一推。

當先的數人體格特別壯健,見他推來。一齊撲上,哪知熊烈雙掌之上發出一股無形勁力,奇大奇重,反而把這幾人一齊撞回去,壓得後面的人勢子一緩。但旁邊的人潮已湧夾過來。熊烈雙手分開,一抓一抖,已有兩個人飛起尋丈,跌到人潮之上。熊烈奮起神勇,大喝連聲,雙臂連抖,跟著便飛起六七條人影,直往外面人潮上掉落去。

然而這個洞窟中的賤奴共有六七百人,此時有如海潮般後浪推前浪,迫得前面的人,縱然有心退卻,也自無法。熊烈仗著天生力大,加上近日已紮下內家基礎,是以隨手一抓一抖,力量有剛有柔,居然能把那麼壯實的大漢隨手擲起。饒是這樣,仍有敵人衝到他身邊。熊烈果然是天生適宜練武的材料,既然平生未見這等陣仗,但越到這等混亂情勢,便越是鎮靜,百忙中沉肘一撞,側面一個大漢吃他借力撞翻,身形直僕開去,反而把旁邊兩人壓倒。

熊烈跟著塌腰微伸,右手一招“旋風掃葉”,先劈翻一人,跟著已刁住另一人的手腕,借力一甩。那人打個旋,登時碰翻了三人。熊烈左手卻以大擒拿手,扣住一個搗到左胸的拳頭,一扭一推,那人吃他扭得身形轉過去,面向著人群猛撞回去。

仙人劍秦重打量形勢。明知人潮合處,熊烈定然吃人擠得施展不開。當下沉聲喝道:“熊烈,提氣輕身,白雲出岫……”

喝聲中熊烈果然提口真氣,雙手變化出“白雲出岫的招式。

熊烈本身可沒想到這一招“白雲出岫”有什麼妙用,但他在出手時,聽慣了秦重吩咐,因此不知不覺如言施展。

但見幾名衝向他身上的大漢一齊吃他以絕妙手法震開,跟著他的人也破空而起。

熊烈對於輕身功夫從未實地施展過,此刻躍起半空,轉眼一瞥,地下盡是洶湧人頭,已無他降下立足之地,不覺為之一驚。

仙人劍秦重見他身形尚向上拔之際,摹然下沉,便知他心中驚慌,因此那口真氣提不住。立刻大喝道:“借人頭之力,換氣前躍……”

但這時因熊烈出手後弄得一片大亂,是以聲音嘈吵,秦重大喝之聲,熊烈哪裡聽得到?

仙人劍秦重心中大急,登時忘了自己不能運氣之事,徑自提聚真氣,聲發丹田,喝道:“熊烈勿驚,即速在人頭上換氣前躍!”

這兩句話聲音清朗異常,在人聲嘈雜的廣大洞窟中迴旋盪漾,每個字都傳人眾人耳中。

熊烈聽了師父之言,腳尖一找,踏在一個人頭上,然後換口氣向前一躍,居然躍開一丈以外,跟著又換氣疾躍,但見一道人影,徑從人潮之上飛渡,眨眼間已飛出人潮範圍以外。

外面警衛的飛虎軍聽到哨聲,方在洞口外探看,熊烈飛奔過去,大叫道:“你們快來,打死人啦……”

那個飛虎軍聞警,忙忙擊鼓聚眾,然後開柵進來,個個手提大刀,左手挽住一面盾牌。

人聲雖嘈,但哪裡響得過震耳驚心的鼓聲,登時所有的騷動都平息。

那隊飛虎軍雖然只有二十餘人,但他們俱精通武藝,手持大刀,沖人人叢中,賤奴們在積威之下,無人敢向他們動手,紛紛散開。

熊烈跟在飛虎軍後面,穿過人叢,遠遠已見角落裡七八個人倒在地上,疊成一堆。仙人劍秦重卻不知去向,大概也在倒下的人堆中。

他雖是個賤奴,久受磨折,但最是敬愛秦重,此時禁不住悲吼一聲,衝向角落中的人堆。

前頭那些飛虎軍哪知他有什麼心意,紛紛攔截,霎時刀光四起。

熊烈使出秦重嫡傳身法,左衝右突,那二十餘名飛虎軍空自大刀橫飛,卻無法碰得著熊烈,居然被他完全閃過,奔到角落的人堆旁邊。

須知東海碧螺島島主於叔初,在中原號稱劍法天下第一,這於叔初身量矮胖,不擅輕功提縱術,因此精研步法,以補輕功之不足。

熊烈正是使用出這等步法,那二十餘名飛虎軍武藝雖然不弱,但碰上這等內家上乘身法,哪裡摸得到路子,等到吃熊烈衝過之後,個個羞憤交集,齊齊回身向角落處撲去。

那七八個人倒在地上,個個橫眉瞪口,或仰或仆地疊在一起。

熊烈撲到旁邊,忽見那堆人微微掀動,上面的兩個滑下來,然後下面有個人鑽出來,竟然就是俊美瀟灑的仙人劍秦重。

秦重一現身,那七八個本來動也不動的人,此刻全都張臂伸腿,紛紛爬起身來。

那隊飛虎軍衝過來,立刻把這些人都包圍住,其中有兩名飛虎軍特別用刀指著熊烈,一步一步逼過去。

熊烈適才因心懸秦重生死,是以奮不顧身地衝過二十多個飛虎軍,但此刻形勢一定,眼前那兩名軍士滿面殺氣地追過來,登時心涼膽戰,不知如何是好,本能地一步一步向後退。

仙人劍秦重一看情形不妙,立刻橫移過去,擋在熊烈身前,大聲道:“有話慢慢說,我和他都被人揍了一頓,你們不該責備我們……”

他一發話,情勢便轉為緩和,旁邊的隊長情知秦重大有來歷,真不敢殺死他,便先止住那兩名軍士,然後回頭四顧,厲聲道:“你們敢是活得不耐煩?這種報仇的行動,高大帥已嚴令禁止……”

所有的賤奴們都不敢做聲,悄悄四散。那隊長回頭喝道:“你們這幾個人必定是惹是生非之徒,哼,今日非活活鞭死你們不可……”他一揮手,七八個飛虎軍擁上去,一人服侍一個,連秦重、熊烈在內,都被倒剪雙臂地綁起來。然後推倒地上,各各在腰間取出黑色的皮鞭,揚目看著隊長,只等令下,便開始施刑。

洞外鼓聲忽響,跟著步聲齊整地開進一支飛虎軍,這隊飛虎軍人數極多,進洞之後分往左右一站,每隔一步便有一個,形成一條人牆通路。接著便有幾個人進來。

這後來進洞的人,為首的正是飛虎軍主帥高盛,後面跟著四名軍官,威風凜凜。

他們從兩排軍士中間走進來,軍士們紛紛敬禮,顯出一軍主帥,氣勢不凡。

高盛走到那七八個倒在地上的人之前,沉聲道:“鬆綁!”

秦重起身,俊面含笑,一直打量那高盛將軍,露出一種滿不在乎的神色。

熊烈從來沒見過秦重這等神情,覺得十分奇怪,心中充滿了佩服之情。自家也被引起雄豪氣概,挺胸昂然站在秦重身後。

不但熊烈如此,四下的數百賤奴,見到秦重居然在高盛將軍之前毫無懼色,登時都覺得自己微賤之極,根本不可和人家相比,早先居然動手打他,想想也十分慚愧。

寬廣之極的洞窟中鴉雀無聲,高盛凝視秦重半晌,才道:“奇怪,你居然沒有受傷!”

秦重道:“託將軍的福,在下被幾個人壓在下面,反而沒事!”

高盛點點頭,道:“你見到本帥,好像不大在乎呢”

秦重道:“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何事足懼?”

高盛不容他這句含有挑釁意味的碴兒,側頭傳令道:“這次騷亂,不必追究。午間的處罰命令,即宣佈撤回……”

鼓聲隨著高將軍的步伐低沉地響起來,不久之後,所有的飛虎軍都退出洞外。

秦重在角落裡坐下來,熊烈蹲在他旁邊,萬分佩服地問道:“師父,你為什麼一點也不怕那高將軍?所有的人見到他都要發抖!”

他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歇了片刻,才道:“遺棄我好久的雄心壯志,如今都回到我心中。豈不奇怪麼?僅僅是一瞬間,但卻是生死相隔不過一線的一瞬間。”

熊烈不解道:“師父,你說什麼?”

“所謂生死一線的一瞬間,就是我提聚真氣大聲命你換氣躍開之時,等到我喊完之後,忽然想起剛才所運真氣,極是強勁,誰知竟在不知不覺中,衝破了我一向忌憚已極的中庭穴。這等如說我已恢復了全身功力……於是那些人向我衝來時,我便把為首七八個點住穴道,堆在我身上……”

熊烈欽敬地道:“師父你的主意轉得真快,但願我也懂得點穴!”

仙人劍秦重笑道:“不須心急,這些總要傳授給你。從現在開始,我們要秘密地研究逃亡的計劃!”

熊烈道:“師父有命,弟子萬死不辭!”

這時其他的賤奴已不敢招惹這兩個人,全都遠遠散開,使得秦重和熊烈都感到被他們孤立起來。

秦重自個兒踱到洞口,只見鐵柵已撤,恢復平時狀況。但這許久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在白天能夠悠閒地走來走去。

他踱出洞外,轉過石壁拗角,只見左邊是一條平坦的山路,挺婉上山,直通那邊峰頂的工場。右面地勢平坦,一大片曠場,草綠色的營房一列一列齊整地分佈其上。

軍營過去,先是一片斜坡,然後竟是一片草地,植立著不少樹木。

翠綠的樹葉使他覺得十分舒服,每日早晨或晚間,雖然都經過此地,但因光線黯淡,故此他沒有注意。

那片草地上有一幢兩層高的樓房,完全是用大理石築成,美輪美奐,在太陽之下氣象雄偉,儼如神山上的仙宮。

秦重已知這座大理石的高樓,乃是飛虎軍主帥和三位團長的住所,不由得多望數眼。

他好久沒有見到草地和樹木,這大理山周圍全是光禿禿的石山,雖然四面都有森林,但離得太遠,沒啥看頭。

如今他倒是真想走到那座石樓下面的草地走走,嗅一嗅青草樹木和泥土的氣味,但中間隔著那一片營房,他不知道是否穿得過去。

站了一會,忽見一個軍官從營房中匆匆出來,向他招手道:“過來”

秦重瀟灑地走過去,那軍官轉身便走,口中大聲道:“你跟我來!”

他跟著那軍官穿過那片營房,在營房中的軍士們都瞪著大眼睛,瞧著這個神秘的賤奴。

那軍官一直把他帶到那座大理石高樓之下,高盛從樓下的大門走出來,凝視秦重一眼,慢慢道:“你上樓去吧,但你必須記住,飛虎軍已完全調來此地,數千之眾,包圍在四周,只要本帥發出號令,便是一隻飛鳥,也飛不出重圍。”

秦重想了一下,道:“高將軍可是暗示我到了樓上之後,不得鬧出事故?”

高盛虎目一瞬,道:“諒你也不敢”

秦重道:“將軍料得不錯,敢問樓上什麼人要見我?”

“是你謁見他!”高盛沉聲道,“你最好識相點,大家都好過!”

秦重見他不肯回答,便不再問,走人大門之內,竟是個寬宏華麗的大廳,穿過大廳,左右各有一道樓梯,石階上都鋪著紅色的地氈。

高盛指指右邊的樓梯,秦重使拾級而上,走了十多級,忽然回身朗聲道:“這地方可曾有賤奴踐踏過?”廳堂中迴盪著他的聲音。

高盛沉著臉,一言不發,秦重當真不肯隨便激怒他,便道:“我的意思不過是覺得這樣赤裸著胳膊,不大好意思而已……”

高盛點頭道:“說得有理,你下來……”

那名軍官連忙急步走去取衣,片刻間衣服取來,卻是一件白色的綢袍,長僅及膝。

秦重換上之後,登時倍覺風流瀟灑,這一回他不再多羅唣,一直拾級上樓。

樓梯口站著兩名女兵,衣甲鮮明,頗覺威風。她們四隻眼睛拚命似地瞪視這個英俊的男人,秦重覺得有點窘,他寧願被一萬個男人瞪視,也不願給這兩個女兵這樣地看。

於是他逃避似地急步沿著長廊走去,第一道門口便是個大廳,門內有兩名女兵把守。

“這兒倒是禁衛森嚴哩!”他想,“我走進這大廳呢?抑是直向前走?”

他在廳門躊躇一下,終於跨人大廳之內。

那兩個女兵也像外面的兩個一般,直著眼睛瞧他,既不相阻,也不指示。

秦重入廳之後,尤自感到那四道目光,火辣辣地射向他腦後。

他不知該向哪裡走,四瞥一眼,便向對面陽臺走去。出得陽臺,這才發現外面地方頗寬,而且一直伸展到這座高樓的兩頭盡處。

他聳聳肩,向左方走去,剛剛走到另一道門口時,那個青衣人飄飄走出來。仍然是青絲袍曳地,青巾矇住頭臉,只露出兩隻眼睛。

那對眼睛有如天上星星般偉燁,秦重心頭一震,忽然想起那位美麗的公主來。

現在他已從其他的賤奴口中,探知青丘國國王並無子女,只有一位年歲相差極多的胞妹,稱為綠裳公主。青衣人瞧著他的一舉一動,生似貓兒瞧著爪下的耗子,露出嘲弄的光芒。

秦重此時已沒有一絲一毫自憐自卑的情緒,比起午間在工場見到她時,心情相差有天壤之別。

但他並不想激怒她,故此不肯和她瞪眼,回眸瀏覽樓外一眼,便道:“這裡真像是沙漠中的綠洲……”

回過頭來望著她,又道:“你說可是?”

“你見過沙漠?”她問,這時已不是壓住嗓子,是以聲音清脆悅耳。

秦重愕一下,須知他不但走遍天下,當真到過塞外大漠之區。縱然不曾,書本中常常看到。

青衣人又問道:“你是哪裡人氏?”

秦重放聲大笑,道:“我雖幸而不死,但這賤奴滋味卻已嘗夠,可不想我的家人感覺因我而嘗試此苦……”

青衣人冷笑一聲,道:“難道我查不出來?”

秦重故意裝出微恐之狀,這時摹然想起這青丘國乃是一個大海島,哪有沙漠?怪不得對方聽到自己提起沙漠便反問他是否見過!道理想通了,倒也不愁無法應付。

青衣人又問道:“你見過沙漠麼?”

秦重搖頭道:“你的話問得太奇怪,哪裡有沙漠呢?”

青衣人自己踱個圈子,忽然嘆道:“我真想到有沙漠的地方去!”

秦重怕她乃是試探自己,便不言語。直到現在,他已大大放心。第一點,對方不知自己乃是異國之人,這可以推想到妻子袁綺雲多半沒有被捕,縱然被捕,也沒有供出來歷。第二點,他感覺到這個用青巾青袍隱蔽住真面目的女性,對他似乎有著不尋常的感情。因此他認為自己多半有機會離開這座大理山。

青衣人又踱了一圈,道:“聽說剛才發生一場暴動,你怎能夠無事?”

秦重道:“他們壓在我身上,反而打不到我……恕我斗膽請問一句,你好像很注意我,為什麼?”青衣人默然不答,秦重又道:“我本來罪該處死,何以尚能活著?”

青衣人道:“這一句才問到要點,我就是要知道你是誰派來的?你那件刀斧水人都弄不壞的衣服叫什麼名字?在何處得到?”

秦重道:“你一定不信,沒有人指派我做任何事。那件衣服叫做火鱗衫,一個教我武藝的老人送給我,我也不知道如何製成。”

青衣人冷笑道:“憑這幾句話,便想搪塞過去?你最好說老實話,否則我教你死活都難!”

秦重迫到她面前,道:“我不信你費了這麼多的工夫,僅僅為了要知道這一點事!”

青衣人見他邊上來,不覺退了兩步。秦重再欺上前去,沉聲道:“你是誰?為何不敢露出真面目?”

對方又退了數步,後背已挨著牆壁。秦重毫不放鬆,繼續上前,和她相距不及兩尺。

青衣人忽然厲聲道:“你不怕死麼?”

秦重的手慢慢伸向對方蒙臉青巾,他一直細察對方眼光中的表情,看出那兩道目光不時現出惶惑、猶疑的意思。他發覺自己越是毫不忌憚之時,對方便似乎更加沒有辦法。

他的手已觸到青巾邊緣,正要揭起來,青衣人冷冷道:“你敢揭巾,便須處死!”

秦重果真停手不動,歇了一下,便垂下手,笑道:“我決不冒這個險,太划不來,因為我已知道你是誰!”

青衣人曬笑一聲,道:“可見得你還是怕死!”言中含有輕視之意。

秦重聽了這話,心中忽然閃過一個怪念頭,他想道:“她一說到我怕死,便露出鄙視之意。午間也是這樣,由此推想,假如我不怕死的話,她可能便對我另眼相看。目下忖度形勢,反正我極難逃出,除非從她身上想辦法!我何不冒險試上一下?然縱死了,也只好認命!”

念頭一決,便冷笑一聲,堅定地伸手去揭她的青巾。青巾一掀開,果然是那位豔色絕世的綠裳公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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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1:48:3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已出生天

那綠裳公主既是豔若桃李,此時卻冷若冰霜,柳眉輕顰,秋水般的雙眸中射出冷冰冰的光芒。

秦重天不怕地不怕,但見了她那對眼睛,卻禁不住退了四五步,驚忖道:“莫非我猜錯了?原來我竟是自作多情……”

綠裳公主叫道:“來人……”聲音不高,但卻傳出老遠老遠。

秦重又驚想道:“她的內力奇佳,當日我被人點住穴道,敢情是她”

只見門內躍出兩人,直撲秦重,竟是那天見過的兩名身量十分高大的女將。她們一個手持大戟,一個手持巨斧,疾躍過來,身法甚快。

秦重俊目一轉,朗笑一聲,墓地背轉身,雙手往背後一叉,道:“實在不敢勞動兩位女將軍!”

那兩位女將天生神勇驚人,氣力極大,其中一個丟掉巨斧,迅速地把秦重綁起來,然後抓住他的後背,輕輕提起,秦重雙腳離開地面。

綠裳公主把青巾放下蓋好,厲聲道:“替我推出去斬了”

她們嗷然而應,拾起巨斧,便提著他走到大廳那面的陽臺。

秦重轉眼一覷,只見綠裳公主已走回她房中,不禁在心中長嘆一聲。

她們就在陽臺之上,喝令秦重跪下。秦重怒道:“要殺便殺,再凌辱我可要罵人啦”

那個執著大戟的女將道:“好吧,你總是個好漢子……”她轉到秦重面前,這時彼此都站直,她可高出秦重半個頭有多。她舉手已止住後面的那個女將軍,道:“利斧且慢落下,我還有幾句話對他說……秦重,你已是斧下游魂,現在還不說出你師門來歷麼?”

秦重虎目一瞪,道:“要殺便殺,不必多言!”

那女將道:“當真是條漢子,你不妨記著,我是左將軍陳翠,她是右將軍陳綺。你死後陰魂不散的話,可以來找我們報仇”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投在地上,秦重嗯了一聲,瞧見後面那右將軍陳綺在地上的影子,已把斧頭高舉。

他從容朗笑一聲,雙目凝視著地上人影的動作,口中問道:“禁衛大將軍叫什麼名字?”

左將軍陳翠已轉到他後面,口中應道:“禁衛大將軍姓呂名薇,她也不怕陰魂纏擾”

地上的人影已顯明地表示出那柄大斧已開始下落。

在這生死一瞬之間,秦重念頭連轉,他哪甘心真個就此束手被人處死?既然明知此刻縱然能夠逃過一斧之厄,也未必能逃出此山。但總得來一次垂死掙扎啊……

在這瞬息間,他已運聚全身真力,準備掙斷手上繩子。忽地一條人影飛過來,人未到聲先到:“斧下留人”

語聲未住,已飄落在他們旁邊,伸手阻住那有將軍陳綺手中大斧下砍之勢。

秦重正在急聚全身真力,耳目靈效略減。然而這聲音特別惹耳,聽得格外分明。驀地一震,登時如醍醐灌頂,焦急麻亂的心情頓時大寬。

他斜睨一眼,敢情竟是那個身材嬌小,面目姣好的禁衛大將軍。

只見這個禁衛大將軍兩道電光似的眼神,和他一觸,秀面上隱現出一股說不出來的神色。

這時卻聽見那左將軍陳翠道:“啟稟大將軍,”

禁衛大將軍杏眼迅速地一瞪,嬌喝道:“不要說了,我自有道理……”略一沉吟,吩咐道:“你們暫停行刑,待我見過公主再說。”

左、有二女將嗷然而應,放下巨斧,然後抓住他的雙臂,便挾持著走向陽臺角落等候。

秦重轉目一瞥,見那個叫呂薇的禁衛大將軍已走進房中。不禁暗暗舒口氣,忖道:“看來這位禁衛大將軍似要代我說項,我的運氣總算不壞……”

然而他的寬心,也不過是頃刻之事而已。隨即劍眉一皺,忖道:“不可能吧?她無端端地怎會為我求情……”念頭一轉,復又想道:“但她何必要多此一舉呢!嗯,一定是要替我說好話……”

他面上神色陰晴不定,無意間忽然和那右將軍陳綺惡狠狠的眼光碰個正著。

他呆了一下,微驚想道:“哎!方才呂薇似乎也是用這種毒恨的神色盯住我!莫非是她要建議那綠裳公主,把我盡情凌辱一番,然後慢慢處死麼!有道是‘最毒婦人心’,誰知她腦子裡會轉出什麼念頭?”

他下意識地掙一下,突然雙臂一緊,就像兩把鐵鉗夾住,分毫難移。原來陳綺、陳翠兩員女將,氣力極大,一直抓緊他的臂膀。

左將軍陳翠低叱道:“秦重,你乖乖地待在這裡,也許還有一線生機。若想打什麼歪主意,哼!立時就有你的好看……”

“生機?”這兩個字使他靈感忽至,隨即認真地忖道:“想那呂薇並不知道綠裳公主為何要殺我,當然不致於要教我多受話罪。也許她有需要我之處,是以替我求情……”

他閃電般地轉著念頭,又納悶忖道:“但是,她能有什麼地方需用到我呢?再說綠裳公主會不會準她所請呢?”

忽見房門閃出兩人。當先一個是綠裳公主,仍然是曳地青絲長袍,青巾矇住頭臉,只露出兩隻眼睛。

跟在她後面的是那個禁衛大將軍呂薇。

只見她們飄飄地走過來,轉眼便走到他面前兩尺處站定。身形快捷迅速,偏又輕靈美妙之極。

秦重心頭微凜,想道:“看這綠裳公主身法,果然身懷上乘武功。她此刻才顯示出來,難道是對我示威麼?”

綠裳公主秋水般的雙眸中,射出來的仍是冷冰冰的光芒。然而當她再看秦重一眼時,但覺眼前這個男人,不僅丰神如玉,俊逸照人。而且一臉輕傲神色,尤其是在這種生死關頭,令人深深感到他那種強烈的男子氣慨。

她像逃避似地,回頭向身後的禁衛大將軍呂薇點點頭;一來藉著這個動作,掩飾自己的窘態,二來示意呂薇說話。

仙人劍秦重凝視著面前的綠裳公主,見她凌厲的目光中,似乎現出一絲柔和的光輝,心中微動,暗自一笑。

禁衛大將軍呂薇看也不看秦重,徑對陳綺、陳翠峻聲道:“公主已準我請求,饒這……這秦重不死。你們把他放了”語聲中頗有些微不自在。

兩個女將立刻鬆開秦重,右將軍陳綺跟著抬起手中大斧,要削斷綁著他的繩子。

誰知綠裳公主卻吩咐道:“用手解縛”

陳綺微微一怔,便將大斧遞給陳翠,然後迅速地把繩結解開。

仙人劍秦重略一定神,靜立在原地。一則舒活血脈,二則不知道還有什麼事故?呂薇的請求和綠裳公主的自然關注,秦重既然自有想法,但到底是猜測而已,他可真想有辦法證實自己的想法。

綠裳公主道:“叫出去吧”

仙人劍秦重聽出她的聲音中,有點特別柔軟的意味,當下心念一動,故意問道:“叫我到哪裡去?”

綠裳公主緩緩道:“隨你想去哪裡都可以,反正此地不再留你!”

仙人劍秦重微笑道:“我那件紅色的火鱗衫,還給我好麼?”

須知秦重機智深沉,早就感到綠裳公主對自己似乎有著不尋常的感情。尤其每當自己流露出不在乎生死之時,她的目光中便禁不住會現出惶惑、迷惘的意思。

還有一點,便是那禁衛大將軍呂薇嘴裡既然說是她向公主求情,但是從呂薇勉強的表情裡,可以推想得到實在是被迫如是說法。

綠裳公主道:“哦,那火鱗衫麼?還給你也好!”她歇一下,又道:“但有一個條件,那便是你必須要接得住禁衛大將軍一百招鴛鴦劍法,立刻就還給你。”

秦重劍眉一挑,毫不推辭笑道:“好,好,就請你借柄寶劍給我”說時,往陽臺中央走去。

呂薇可測不透秦重何故如此大膽,居然得寸進尺,得了自由還不算,尚要取回火鱗衫,心想自己的鴛鴦劍法乃是白衣派中無上心法,玄妙之極,當下也不暇再想,抽出背上雙劍。

秦重眼光一掃,見她抽劍時乾淨利落,隨意一站,姿勢美妙,當下想道:“你不用神氣,一上手我就施展碧螺劍法,總教你一百招之內,無法得逞!我這一著驚人之筆,大概不會失敗吧?”

這時陳翠已取來三柄寶劍,秦重可不敢大意,逐柄取起拈拈分量,揀了一支順手的青銅劍便道:“耳聞大將軍劍法高強,在下正好一開眼界,請賜招吧?”說完,長劍斜向外指,立下門戶。

呂薇先窺敵人虛實,目光一凝,訝然忖道:“這廝所立門戶。以前從未見過,不知是那島奇人異士所授?”

念頭一掠而過,當下卻已款擺柳腰,先對綠裳公主恭身行禮。

綠裳公主點點頭道:“大將軍務須小心在意!”呂薇道:“領旨!”

回首清叱一聲:“看劍”嬌軀起處,雙劍左旋右抖,幻成一片銀星,漫空飛灑,向秦重當頭罩落。

仙人劍秦重長劍一挑,口中喝道:“好劍法”劍尖上指,腳底如風,已自使出碧螺劍法中奧妙絕招,一式“長虹出海”,劍光如練,以攻為守,竟從漫天銀星之中,飛身直上,反向呂薇逆襲而至。

但見三道劍光交錯連閃,兩人倏地分開。

秦重已橫躍兩丈開外,屹立不動。呂薇也是持劍微愣,面色十分凝重,顯得極其認真。

旁邊觀戰的三人,都看出他們交錯而過的一剎那,彼此已連試了幾招,而且全都狠辣異常,稍有些許差池,立刻便得血染當場,屍橫陽臺。

呂薇發覺對方在劍法上的造詣甚佳,招術雲譎波詭,尤其是身法奇特,不由暗驚。當下澄神一志,暫把顧忌之心撇開,雙足一頓,劍化龍蛇,復又攻上。

只見秦重手中青光一閃,碧螺劍法也自展開,“浪湧千重”,劍光橫削如巨浪排空,急取敵腕。

呂薇柳腰微扭,橫移數尺。秦重這一劍雖快,卻恰好戳空。不覺暗暗讚道:“好俊的輕功”須知當時呂薇身軀還沒落地,便能轉折飄開,端的身手輕靈已極。

秦重不等招術使盡,迅如疾風般回劍急刺,變招為“仰射金牛”,青光一掠,竟自回攻敵人脅下。

呂薇左劍護身,右劍取敵,手中銀劍如毒蛇出洞,颼地削截秦重手臂。誰知秦重一招之中,暗藏幾個變化,迎著銀光,劍尖虛指,身形一動,已繞到敵人背後。呂薇神色不動,使出白衣派玄武鴛鴦劍法,頭身未動,左手寶劍已向背後挑出,又快又辣。

她這招“孔雀剔羽”尚未使盡,突黨頭頂風聲飈然疾響,敢情秦重早從她頭上飄飛過來,並且順勢刺出一劍。呂薇駭了一跳,右手一振,挽起千朵劍花,堪堪化去自身危機,左腕急翻,銀劍如影隨形,削向敵人雙腿。

兩人這一動上手,越打越急,又都是一流劍客,眨眼間已過了二十招。但見他們稍沾即走,乍合便分,銀光青氣,眩人心魄。

呂薇方才差點吃虧,天生好勝之心頓熾,決定顯露全身真實功力,到適當時機才緩手,並不真個傷他。敢情她可真不敢傷了秦重,以致招來公主的不滿。

當下清叱一聲,人隨劍起,但見平地湧起一道白虹,飛上一丈七八尺之高,然後掉頭下垂,攻勢急猛之極。

仙人劍秦重本來遊走如風,此刻卻忽然站定,雙目炯炯,凝注對方下擊之勢。

這瞬息即至的一剎那間,秦重心念連轉,一時真拿不定主意要如何對付那大將軍呂薇。

要知仙人劍秦重出身碧螺島門下,一生練劍,對於劍術自是大行家。何況經過昔年受辱於石軒中之後,遍走天涯,見聞因而大大廣博,眼力更高人一等。是以呂薇躍起半空,全力下擊之際,他心念迅轉,已考慮到好幾方面。第一點他已看出呂薇劍術上造詣的確不凡,火候極深,故此他不能輕忽,必須全力以赴。可是全力以赴也有幾種方法,一是亦守亦攻,即是說抵禦住對方這一擊之後,有機會便於以反攻。另一辦法是深藏不露,只求固守吾圉。

但回手反攻的話,他的碧螺劍法最是毒辣,出手無情,在關外長白山明鏡崖天雷宮偷學到的“飛霆十式”,也是不發則已,一發傷敵的狠辣招數。是以唯恐呂薇一旦招架不住,非死必傷。則自招麻煩,太不划算。

可是他又看出對方劍法變幻無方,尤其著重於連貫性,若然任她施展開來,這剩下的七十多招勢必吃她迫得狼狽之狀百出說時遲,那時快,空中銀虹已挾著風雷之聲,當頭壓下。

仙人劍秦重挺劍迎上去,百忙中偷眼一覷,只見那綠裳公主眼中似乎露出輕曬之色。

呂薇劍招欲發未發,忽覺對方沉凝之極,絲毫不亂,自己這等威風,對方居然毫不動容。芳心大恚,一面斜腕出招,一面運足全身功力,儘量發出。

秦重雄心已被綠裳公主眼光中的含意挑起,可是他到底是個深沉之人,雄心一現即逝,宛如過眼曇花。使目一轉,凝視著對方右手未發的銀劍。自家卻一式“遮天蓋地”,長劍震出千條劍氣,護住頭頂,固守不動。

“嗆嗆”連響數聲,竟然遠傳數里。呂薇左手劍連發三招,俱攻不進去,登時斜斜飄落,右手銀劍突然如閃電般平刺出去。

仙人劍秦重看不出這一劍有何奧妙,心中微凜,暗念這才是天下無匹的劍法,同時又驚訝對方何故直到如今,才使出這等最上乘的劍術。

他看不透對方這一劍有何奧妙,自然無法招架,正感狼狽之際。對方之劍才發便收,斜搶過來,左劍先發,右劍跟進,登時湧起銀花千朵,籠罩住秦重身形。

秦重甚感狼狽,見招拆招,真個手忙腳亂。原來對方爭先一著,便全是主動的局勢。這島國劍法別有淵源,與中土略異。秦重初逢強敵,大為吃虧。這刻連想仗著內力強過對方而用硬封硬拆的法子也辦不到。

四十招下來,秦重額上已微現汗光。綠裳公主喝彩道:“大將軍劍法神奇,世罕其匹,今日之戰,足見名下無虛。快擊敗這個狂徒,來飲三杯慶功美酒”“話聲甫歇,左將軍陳翠端了一個銀壺出來,右手掌心平託著一隻銀盃。

秦重揮劍力格,連檔數劍,發出一片金鐵交鳴之聲。此刻他雖然現出敗象,但似可支持一會。當下冷笑道:“這三杯慶功美酒,正好為我送行……”

呂薇努力進攻,口中叱道:“狂徒休逞口舌,且看這三杯酒你可喝得下不?”

看看又是十招過去,這時只剩下二十來招。

仙人劍秦重已落下風,正是有力難施。人家的“鴛鴦劍法”已經全力施展開,劍勢綿綿不絕,簡直沒有一絲可以還手的空隙。

他劍眉大皺,心想自家這次栽得真不值,其實像呂薇的功力,縱然劍法精妙,但如果一開首便不讓她得勢,自己早就贏了!可是事已如此,海也無用,必須想出解圍之法,否則恐怕這剩下的廿餘招不易捱過。

綠裳公主輕笑一聲,道:“大將軍可別殺死那狂徒,等會兒我要用一盆冷水,把他潑出門去……”

左將軍陳翠放聲大笑,忽聽秦重沉聲喝道:“已經過了一百招,還笑什麼?”

呂薇微微一怔,道:“胡說八道,不過才七十六招……”忽地醒悟乃是對方詭計,便怒聲道:“狂徒你使詐也不成,看劍!”

仙人劍秦重放聲大笑道:“原來我記錯了,但你們為何不報出數目?”

須知他僅僅輸在緩不開手來,適才呂薇一怔,他已爭取到一線時間,全身內力已湧到劍上。這時隨手發出任何一劍,威力比之剛才可要增加一倍有餘。是以他可以從容大笑,反而調侃幾句。

呂薇劍出如風,兇猛絕倫。秦重欺她內力不足,硬封硬拆,七八招過去,呂薇竟被他邊開五六尺遠,迥非剛才那樣貼身發招,每每死生一發!

綠裳公主微噫一聲,敢情連她也走了眼,估錯了秦重功力。不過直到此時,她還未看到秦重在劍法上有什麼驚人的招數,當下嬌叱道:“住手”

大將軍呂薇立刻跳出圈子,秦重抱劍微笑躬身,道:“大將軍承讓了……”

呂薇氣惱異常,杏眼一瞪,忽見對方風度瀟灑之極,人又俊美無比,竟然呆了一呆。摹地想起自己何以忽然會怒氣全消,不覺面上一熱,紅暈上頰。

在場之人都沒有注意到呂薇這等微妙變化,敢情綠裳公主忽地把蒙面青巾除掉,跟著又把身上青絲長袍解開,露出一身淺綠宮裝。

秦重在心中讚歎不已,一時竟被她萬千儀態迷住,看得呆了。

綠裳公主輕啟櫻唇,嬌聲道:“好劍法,來,來,讓我也領教一下……”

秦重呆呆看著綠裳公主,直到她走到身前,才味出她話中之意,心想像她這等傾國佳人,自己不但不能和她結成紅顏膩友,反而要兵刀相見,心頭一陣偶然,垂目輕嘆一聲。

綠裳公主從呂薇手中取了一支銀光燦然的長劍,玉手一招,劍尖伸到秦重鼻子處。

秦重動也不動,抬起眼睛,道:“請公主先賜還在下的火鱗衫,然後再動手不遲”

綠裳公主微恚道:“難道你怕本公主會賴你的火鱗衫麼?”

秦重劍眉微掀,慨然道:“公主風華絕代,令人仰止傾慕,豈敢有此褻讀之念?只要公主略有垂青該衣之意,戔戔微物,便請公主收下”

綠裳公主回嗔作喜,道:“那件火鱗衫算得上希世之寶,決不是戔戔微物。但我不會吞沒你的,現在你我走一百招看看……”

仙人劍秦重腦筋一轉,道:“在下如能接滿公主一百招,便請公主賜予一點路費,如若不行,火鱗衫便是公主之物如何?”

綠裳公主美眸斜視呂薇,道:“這個人真狂,他以為自己的劍術真個天下無敵呢!”

秦重朗聲道:“只有浮沙門無上劍術,能夠和在下頡頏”

她哦了一聲,道:“那麼你試試本公主的劍法,若然接得住我一百招,除了送你路費之外,還賜你金牌一面,全國任你橫行!”

秦重暗中大喜,心想這一面金牌,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護身符。今日之戰,無論如何也得支持到底。

綠裳公主銀劍平舉,指著對方,嬌聲道:“你先發招”

秦重抱劍行禮,道:“在下不敢放肆!”

“不必客氣,這一百招對你關係不小呢!”

秦重聽了,心想這位公主話中有話,莫非已看透自己的來歷?當下微一躬身,應一聲“遵旨”,便持劍盤繞疾走,先展開步眼。

綠裳公主佔住圈子中心位置,也自不徐不疾地跟著對方旋轉,盈盈秋水,註定在秦重手中長劍之上。

秦重不敢大意,左手劍決一領對方眼神,右手長劍使出“仙人指路”之式,一道白光,迎面攻人。

他的長劍剛動,綠裳公主已清叱一聲,銀劍揮處,幻出千重銀霞劍氣,急湧而至。兩人招數,恰是一齊發動。

秦重吃過緩不出手的虧,疾忙化為“海市蜃樓”之式,腳下方位一變,劍鋒轉從側翼攻上。他的碧螺劍法一向是出手毒辣,沒有一招不是以攻作守。

綠裳公主不慌不忙,有移數尺,恰好又變回正面相持之勢,跟著銀光大盛,迎面攻入。

秦重忙又避開正面,踏奇門,走偏鋒,出劍極快。但一發即收,用意僅在以攻為守,多耗招數。

眨眼間銀虹白氣,交織飛舞,秦重招招都快,看上去攻勢甚盛。綠裳公主則一招一式,刻意求工,宛如正在練劍,舉手投足,極為美妙。

不知不覺已換了五十餘招,秦重兀自攻多守少,咄咄迫人。

左將軍陳翠眉頭大皺,移到大將軍呂薇身邊,輕輕碰她一下,道:“公主能取勝麼?”

呂薇半晌才道:“難說得很,秦重的劍法詭奇蓋世,我從未見過,怪不得他敢誇說只有浮沙門劍法才能和他頡頏匹敵!”

又是十餘招過去,身處局中的秦重已感到對方那種雍容大方的劍術,別具威力。目下他的招數發出時,已經多方受制,同時因對方具有一種高貴氣度,正好令自己覺得猥瑣和不耐煩,發致心躁氣浮。

“這是什麼劍法?平淡大方中能有無窮威力?”他想,“以我看來,這套劍法足可以和石軒中拼個高下?她如不是內力稍遜,先憑這數十招,已足以教我無法施展而甘拜下風,哎,我不能再用一發即收的打法,必須盡出全力……但如果一下收不住手,把她傷了,豈不壞事?於心又何忍呢?”

他分心一想,綠裳公主便得了不少便宜,輕而易舉地把秦重迫退兩丈之遠,只差一點便碰在石壁上。

秦重一直都用碧螺劍法,因為這套劍法他練了將近二十年,純熟無比,故此能夠收發由心。如今形勢大變,不暇多想,墓地舌綻春雷,劍上蓄滿真力,驀地疾撩出去,綠裳公主讓開他這一劍,然後乘虛攻人,看起來出手不快,但秦重卻為之一凜,竟沒看出對方這一劍如何便遞到胸前。

這原是剎那間之事,他大喝之聲尚未消失,對方銀劍已送到胸前。秦重嘿嘿一聲,劍身一沉,近在護手處的劍刃摹然擊在對方銀劍之上。這一招稱為“迅霆忽發”,乃是長白山明鏡崖天雷宮的秘傳劍法“飛霆十式”中第三招。沉劍一擊之後,必須配以獨門步法,跟著出劍取敵,方可攻敵保身。否則這一招等如敞開門戶,引狼人室。

這飛霆十式乃是長白山天雷宮能夠在武林中獨樹一幟的劍術,每一式都另闢溪徑,自成家數。連昔年在中土自稱為天下第一的大劍家碧螺島主於叔初那麼驕橫的人,都不敢到長白山去較量劍術,便因長白山劍法數百年來,一直和武當派相提並論。又因這一派從不入關,故此他犯不著到長白山冒險。寧可向號稱“劍神”的石軒中挑戰,這是因為一來石軒中年紀甚輕,出道遠在於叔初之後,認為石軒中功力一定比自己弱;二來在崆峒門下,同在關內,於叔初非與這一派的劍客分個高下不可!

且說秦重這一招“迅電忽發”使出來,因為劍路大變,綠裳公主大吃一驚,被他迫開尋丈。

秦重跟著施展“飛霆十式”,雖然殘缺不全,只有七式,但在他這種劍術名手使出來,七式已可變化為二十餘招,每一招都狠毒異常,身法特別。

呂薇見他著著搶攻,劍法狠毒,大有置綠裳公主於死地之意,忍不住沉聲喝道:“狂徒你敢傷了公主一根汗毛,今日非把你剁為一團肉泥,棄曝於荒山之上不可……”

秦重不暇回答,須知此刻看起來雖然秦重攻勢毒辣,其實他卻是不得不然,一來他的劍法均是以攻為守的路子,二來綠裳公主的招數雖不甚凌厲,但暗蘊無窮威力,秦重非用全力對付不可。

又戰了二十餘招,綠裳公主嬌哼一聲,倏然飛開丈許之遠,接劍道:“已經超過了一百招,本公主可不能失信於你……”

右將軍陳綺走過來,手中提著一個藍包袱,向公主道:“這裡是火鱗衫和黃金百兩!”

公主接過,默然遞給秦重,自己又在腰間取出一面金牌,約摸是三指寬,四寸長。正面鐫著百鳥朝鳳圖,手工精美之極,背面是“既壽永昌”

四個篆字。她也把這面金牌遞給秦重,然後有意無意地凝瞥他一眼,便轉身飄然入室。

左將軍陳翠領著秦重,從陽臺一直走到廳門,然後穿過大廳,從樓梯下去。

正走之時,大將軍呂薇忽然追上來,命陳翠回來,自己領著秦重走出營房禁地。

這時的秦重,迥非剛才那個秦重,走起路來挺胸突肚,神采飄揚。

出了營地,大將軍呂薇站住腳,道:“你自己下山吧,如認不得路,可向軍士或軍官探詢……”

秦重含笑道:“我有這護身金牌,還走不出大理山麼?大將軍放心”

呂薇道:“誰替你擔心!”

秦重心中有恃無恐,故意睜大眼睛,凝視著這位威權顯赫而又面目姣美的大將軍,此刻才道:“真的不在乎麼?我豈不是自作多情?”

呂薇竟不敢和他對視,秦重心中十分得意,哈哈一笑。呂薇突然厲聲道:“我雖不計較你對我的不敬,但你可要記住,下次如果再冒犯公主,便教你死無葬身之地……”

秦重聳聳肩,道:“這麼嚴重的話,我決不敢再惹公主。但惹惹你不妨事吧?”他歇一下,見呂蔽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更加起興,又道:“說良心話,公主固然豔絕人寰,便你這位大將軍,必是天下所有軍隊中最美麗的將軍了!恕我冒昧請問一句,將軍你到底嫁不嫁人?”

呂薇嗔道:“住口,你想找死麼”

“不敢,假如你生氣的話,我不問便是!”

他一副無賴的樣子,使得呂薇全無辦法,老實說他如不是長得那麼俊美英挺,武功又強絕一時,呂薇焉肯任他調戲輕薄!

秦重笑一聲,舉步便走,呂薇忽然叫他回來,問道:“秦重,你師父是誰?”

他俊眼一轉,道:“我有公主所賜的金牌,你不能欺負我!因此你要我回答的話,卻要聽我的條件!”

大將軍呂薇實在拿他沒法,咬牙切齒地道:“你有什麼條件?”

秦重本來想開開她玩笑,要吻她一下,但見她已認真起來,便不敢過分,念頭一轉,便道:“我想帶一個賤奴同走……”

“可以,你說出你師父的名字吧!”

“八前我在中經島上,碰見一位老人,自稱是‘明夷老人’,他不管我願不願意,便把我收為徒弟,日夕練劍,直到半年之前,才讓我離開。我只有孑然一身,無親無故,是以到處流浪……”

呂薇露出不相信的樣子道:“我從未聽過有什麼明夷老人,別是你隨口編造的吧?”

“信不信由你,現在我也無法找到師父呢!”

呂薇揮手叫他走,一面命一名軍士,傳令讓秦重帶走一個賤奴。

不久之後,秦重帶著熊烈,沿著寬大的道路,向山下走去。

熊烈簡直歡喜得呆了,傻頭傻腦地東張西望,那遮天蔽日的森林,生像蘊藏著無限神秘!

出了山嶺地帶,便有一座縣城,稱為“丹田”,地方雖不大,但因正當大理山出入要道,那三千飛虎軍個個囊橐富裕,故此這座山城也甚為繁榮熱鬧。

秦重和熊烈入城之後,先購置好些應用衣物,秦重特地選了兩柄鋒利長劍,每人分攜一把。

他在街上隨意走動一會,但覺這個海國除了衣冠和中原不同之外,其餘大體都無甚差別。

他們在一家旅舍歇下,秦重命熊烈在入城必經的一個街口處小心等候,發現公主行蹤的話,立刻回報。

熊烈銜命去了,他自個兒找人閒聊,細心打聽,才知道此地離南方的皇都約有二百里之遙。皇都瀕臨大海,有個極大的港口,全國十七島的船舶都在這港口集散,故此熱鬧無比。

他不須多久便聽出當今青丘國王梁昆,即是綠裳公主的長兄,為人昏庸,荒廢政事,故此十七島中的四大島那四位親王,都各各握兵自重。那四大島的水軍,實力極強,每一島均可和本國水軍相抗。如若聯合起來,國王根本無法控制。

另一方面在朝中大臣弄權,由國王最信任的兩個人領導,分為兩派,互相傾軋排擠。一派是宰相李琦,一派是握撐全國兵力的大司馬湯英。

問題發生在國王年逾四十,尚無子嗣,連女兒也沒有,因此為了將來皇位繼承問題,這朝中的兩大權臣和四大島的親王,都作種種努力安排,同時培植個人勢力,以便在必要時,實行武力排除敵人。

全國的武林好手,如今已全部被這一干心懷不軌的人網羅了去。正因這幹人暗中爭持極烈,故此青丘國中武林諸派也大受影響,好手迭出。

綠裳公主在這一場暗爭之中,一方面因超然之故,任誰也得特別尊敬她。另一方面又被宰相李琦和大司馬湯英兩人拼命爭取,他們誰都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娶到公主,日後嗣承皇位,幾乎不用爭執。故此李、湯兩派爭取公主的手段,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奉承固然到了極點,危險也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只要公主露出任何下嫁與這兩家中任何一家的跡象,則對方非用盡心機手段,把她害死不可!

四大島的親王因是宗室貴胄,故此他們的本身也有資格承繼皇位,四位親王全都暗中蓄養死士,招兵買馬。他們都不能覬覷公主,是以對公主的安全俱是極大威脅。

但目前平靜無波之故,一則國王身體強健,二則當今御師陸展為人正直,又是前朝老臣,聲望極隆。他是白衣派的掌門人,目下水陸將領中,握有實權者多是白衣派弟子,只要陸展一日不死,誰也無法以武力叛變皇朝。

綠裳公主早知自身處境,幸而她一身武功,足可自保。不過話說回來,假如害她之人,使用各種毒計陰謀,譬如下毒等手段,她真是防不勝防。故此她也默默作各種打算,唯一明哲保身的便是趕快嫁給一個平民,這個對象必需在政爭上毫無資格,這一來大家都可以放過她,而致力對他們各自的強敵。

秦重大略明瞭這青丘國的局勢之後,獨自在房中休息,腦海中老是浮現綠裳公主的花容月貌,竟然無法擺脫。

現在他自知他的一項想法,並非完全妄想。他只要能夠挑動公主芳心,便可以獲得這個如花似玉的美人。這一段豔福固然令人羨慕,最主要的是他可以由公主那裡,探出她的武功淵源,如是風山浮沙門的武功,不久以後,他便可以重返中土,和那“劍神”石軒中一決雌雄。

那個和他共患難的妻子,他一直沒有記起來,只一心一意地盤算如何接近公主,怎樣才能獲得她的芳心!

到了初更時分,熊烈匆匆回來,向他報告說已看見公主一行十餘人,輕裝簡從地人城,歇在城北的一座宅院中。

秦重已明白公主為何不肯隨便洩露行蹤的緣故,是以並不詫異,當下著熊烈休息,自家卻挑燈獨坐,尋思如何接近公主之法。

他判斷綠裳公主對他必有極深的印象,否則不會替他瞞住殺害官兵之罪,又巴巴的送他到大理山上,考驗一番。而且公主她本人,兩度到大理山去,長途跋涉,為的何事?

然而一來全無藉口,身份又不夠。二來有大將軍呂薇和那左右將軍陳翠、陳綺日夕隨侍著她。這三個人可能已被那些爭權的人收買了去,對於自己的用心,自然加以阻撓。

想那那大將軍呂薇,秦重便敏感地想到她可能也有垂青自己之意,故此她對於自己要追求公主之舉,由於酸素作用,勢必特別加以破壞。一個弄不好,自己一命或許就喪在她手上。

在燈下苦思了許久,不覺已到了二更左右。他突然起身,背上長劍,便躍出旅舍。

按著熊烈的話,不久他已到了一座大宅院門前。他隱身在數丈外的一棵大樹後仔細觀察這座宅院,看出這座宅院共有三進,地方甚大。但格局並不特別,似是一般富家的深院大宅。

秦重自從敗在石軒中劍下,便飄蕩江湖,因此閱歷甚豐,門檻甚精。看了一會,便發覺宅中高處,均有人暗中伺伏把守。心想防衛得如此嚴密,必定尚有往來巡查之人。

當下遠遠繞著那座大宅走了一圈,便證實自己想法絲毫不錯。不過遊動巡查的人,並非呂薇或左、右將軍,故此武功不見得高明。

他研究了一會,便設法利用地形,掩到牆邊,輕巧地翻人宅內。處處躲避開高處守衛的視線,一味沿著屋牆或廊柱,遮掩身形,慢慢向宅內淌進去。

不知不覺已深入內宅,忽見一個院落中,透出燈光來。

過去一瞧,不禁喜從心頭。敢情院落內懸著好幾盞燈,照得院落通明。上房房簾完全挑起,內裡也是燈燭輝煌,那位幹嬌百媚的綠裳公主,斜倚榻上,手中捧著一卷書,正在閱讀。

秦重沉住氣,看了一會,便移到牆角。一方面仍然看得見公主一切動作,另一方面又可以隱蔽住身形,不易被人發現。

只見公主忽然拋卷榻上伸個懶腰,百無聊賴地嘆口氣。

秦重忖道:“公主啊,你這麼無聊,如果許可我坐在你身邊,說一些中原江湖上種種奇怪的事給你聽,擔保你聽得十分入神,決不會覺得長夜漫漫,芳心寂寞得無法打發……”

綠裳公主哪知院外有個年輕男子,正在替她設想消磨長夜的法子。那對美眸,一徑凝視住壁上掛著的長劍,忽地又嘆口氣,輕輕吟道:“三千宮女如花貌,幾個春來沒淚痕……”

夜靜人闌,聲音傳得分外遠些,秦重聽得一清二楚,忖道:“她雖是吟的宮詞,但卻是借別人之事,道出心中塊壘,試想宮女們春天來時的淚痕,為的什麼?她自家也不正是有此情懷麼?”

綠裳公主雙手捧心,容態真個幽豔美絕,口中又輕輕吟道:“名花都向閒中老,浮世原宜淡處看……”

秦重在暗中搖頭想道:“這兩句太感傷了,其實何須如此消極?”

這時四下十分寂靜,秦重真想跳入房中,和她談一談。可是想起大將軍呂薇的話,暗念此時不宜操之過急,以免被呂薇破壞,便打消了入房之心。

耳中忽然聽到一點聲息,連忙戒備,忽見一條人影突然在院中出現。秦重看清楚竟是那呂薇,不覺吃了一驚,忖道:“她躲得真好,幸而我沒有貿然進去!”

呂薇此時穿著緊身便服,別有風韻。她輕輕道:“公主,時候不早啦,也該睡了……”

綠裳公主嗯了一聲,問道:“這麼夜了,你還在外面幹什麼?”

呂薇走入房去,笑道:“今晚我們進城時,那個秦重的賤奴熊烈躲在一邊,他以為我沒看見哩。但小將空白等到現在,卻仍然沒有等到那狂妄的傢伙!”

“哦!你以為他會來麼,他有那麼大的膽子?”公主說,聲音中微微帶點遺憾。

呂薇笑一下,道:“那傢伙膽大妄為,小將認定他決不會是好人!不過說良心話,像他那等武功和人品,小將當真平生罕見……”

綠裳公主道:“只不知他除了武功以外,可曾讀過書?”

秦重在外面聽得十分不解,忖道:“那日我提起沙漠,她猛問了我一下,已經知道我讀過不少書,為何尚有此一問?”

這疑問剛剛掠過,旋即恍然大悟,自個兒欣然一笑,想道:“是了,她為了想和呂薇多談幾句關於我的話題,是以故意這麼說!”

只聽呂薇道:“那傢伙不是什麼好人,尤其一身武功路子,邪得出奇,他說是中經島明夷老人所傳。但我查問過一下,卻無人知道有這麼一路家數……”

綠裳公主道:“你疑心他會對我不利?”

“很難說。”呂薇深思熟慮地說,“現在各方面都想利用公主你的身份地位,小將必須小心提防,怎樣說也不能讓那傢伙接近公主你……”

綠裳公主微微一笑,道:“大將軍你還當我是個孩子麼?其實你比我大不了幾歲……”

呂薇道:“小將雖然比公主大不了多少,但小將此生閱歷已多,尤其是男人,深知沒有一個可靠!當然這是指在男女之間的感情而言,論到其他事業方面,那還是男人可靠些”

綠裳公主嫣然道:“你這些怪論我真不懂,但我想不懂也不要緊。只是你說了這番話,究竟有什麼深意呢?”

“公主千萬不要見怪,小將的意思以為那秦重不會是什麼好人,凡是男人而長得俊美的,多半沒有良心!倒不如他那個賤奴熊烈,人看得雄壯,眉宇間卻透出秀氣,可知為人甚是聰明……”

“你喜歡熊烈麼?”公主吃吃笑道,“今晚你老是提起他呢?”

呂薇搖搖頭,道:“印象不錯,喜歡卻談不上,何況他太年輕,什麼都不懂!”

綠裳公主含笑吟道:“仗義多從屠狗輩,負心都是俊兒郎。”

呂薇道:“公主別取笑了,現在可以安歇啦,否則明日上路便沒有精神了!你又不要乘轎,當心從馬上摔下來……”

秦重微感失望,想道:“她們回到皇都,機會便十分渺茫了!”

綠裳公主道:“明日的事明日再談,也許我暫不回去,不瞞你說,我真不想回到皇都!”

呂薇道:“公主,你在外面已耽擱了不少時候,小將身膺保護禁宮之責,過於重大,再不歸去,只怕皇上要見怪。況且皇都地面廣闊,人煙稠密,治安方面最是吃緊……”

綠裳公主道:“那麼你先回去,我自會照顧自己!”

呂薇不敢做聲,歇了一下,才道:“那麼公主你多留數日,但小將實在不敢輕離公主……”

秦重心頭暗喜,趁她們還在說話,趕緊離開。

翌日早晨,秦重自個兒出去轉一轉,回來時手中捧著一束紅玫瑰,還有數支劍蘭,紅白交映,加上綠葉相襯,頗為美觀。

他在一張白箋上寫了幾個字,折起來放在花中,然後著熊烈送給公主。

熊烈大踏步走到那座宅院,門口有兩個壯漢攔住,熊烈得過秦重密囑,便故作神秘地向那兩個大漢低聲道:“這是公主要的,快點傳報著人來取!”

那兩個壯漢乃是御林軍穿著便服隨侍公主,明知公主行蹤隱密,地方官皆不知悉,聞言果然信以為真,忙忙人去通報。

眨眼間呂薇穿著便服,走將出來。比以前多添了幾分女性嫵媚。

她一見是熊烈,不由得怔一下,杏眼一轉,便著熊烈隨她走入大門之內。

四下無人,呂薇低聲道:“這是秦重送來的?”熊烈點頭道:“不錯,大將軍你不會中飽私囊吧?”

呂薇怒道:“你敢說這等無禮的話?我警告你,像你和你家主人這種行徑,本將軍可以下令把你們處死!”

熊烈神色不變,徐徐道:“小的也學了主人一樣毛病,便是不怕死!”

呂薇冷笑道:“這麼說來,本將軍倒要教你們嘗一嘗死的滋味……”

熊烈看風使舵,不敢過於激怒她,便道:“大將軍何苦生這種閒氣,說實在話,小的對大將軍的確十分崇敬!大將軍如肯高抬貴手,讓小的能夠回去圓滿覆命,小的更加感激不盡!”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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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1:49:1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初窺秘藝

須知青丘國中的賤奴,全都習過文墨,故此賤奴們反而多半言談文雅。熊烈天生聰明過人,加上來時已得秦重密授機宜,是以應付極好。

呂薇的氣好像平了一些,瞥視一眼他手中的花束,柳眉輕皺,暗自思索。

熊烈十分誠懇地道:“大將軍,但願有一天小的能夠得到一個替你效勞的機會,不管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呂薇道:“為什麼?就為了崇敬我的緣故?”

“這是原因之一,便如小的替將軍立下功勞,那時小的便可以向將軍請求幫助了!”

呂薇覺得這個賤奴真個大膽得奇怪,不由得多看他幾眼,然後道:“你也像秦重一般狂妄大膽,此刻不先請我恕你死罪之恩,反而扯到那麼遠去……”

熊烈道:“小的感恩於心,有機會定然虔誠報答,用不著在嘴巴里唸叨。”

“好傢伙,多少人見到本將軍都駭得不敢仰視,你卻滔滔不絕,滾,別再惱我,把你的腦袋搬下來!”

熊烈故意惶恐地道:“小的遵命,立刻就走,這束鮮花大將軍你勞駕轉送給公主殿下……”

她當然看得出他是假裝,不知怎地發作不出來,伸手取過那束鮮花,揮手道:“快滾,我不要再見到你和秦重”

熊烈唯唯退出宅外,自回旅舍覆命。

呂薇手持鮮花,呆了半晌,這才向內宅走去,邊走邊想道:“我這是怎樣了?難道當過兩年禁衛大將軍,殺人殺多了,因此心腸反而變軟麼?”

忽然碰見左將軍陳翠,她問道:“大將軍,這些鮮花哪兒來的?”

呂薇隨口道:“我差人買來的!”話一出口,忽地想到自己居然替秦重掩飾起來,寧不可怪?為了避免陳翠再問,便道:“你立刻會同陳綺,趕回皇都,負起禁宮安全重任!”

陳翠領命匆匆去了,呂薇一直走到公主所居的院落中,命一個宮女取個花瓶來。人房一看,公主剛剛醒來,正在倚沉凝思。

呂薇過去行禮之後,就把花束送到公主面前,道:“公主請看,那秦重多麼斗膽,居然著人送來鮮花!”

綠裳公主訝然道:“真的?啊,這玫瑰真美,劍蘭也不錯……”她取過來,忽見花朵中夾有一個紙折,便輕輕取出來。

呂薇道:“公主,秦重褻讀之罪,應該處斬!”

綠裳公主笑一聲,道:“算了,我這一生都未曾有過男孩子送花呢,大將軍包涵一點如何?”’呂薇把花束接回來,插在剛送來的花瓶中,道:“微臣豈敢忤違公主旨意,只要公主喜歡,擔保每日要一萬個男孩子送鮮花也有……”

綠裳公主雖知她話中有取笑之意,但不理她,管自拆開那個紙折,只見箋中寫著一首七絕:

名花都向問中老,

浮世原宜淡處看;

不為調高非命薄,

應酬容易知音難。

綠裳公主不覺怔住,痴痴想道:“他贈我這首七絕,頭兩句本是我昨夜反覆而吟的,我的意思是說,世間多少名花國色,都等閒老去。因此這短促浮生,應該看得淡些。他昨夜一定來了,把我吟的兩句聽去,便續上後面的兩句,把前兩句的意思兜回來……他說不是因為格調太高也不是因為命薄,卻是這芸芸濁世之中,所有的遭逢盡屬應酬,而真正知音的人難以覓到……啊,這意思妙極了,他告訴我說,因為知音難遇,所以名花閒老,世情看淡。反過來說,如果遇上知音,那就沒有感慨惆悵了……”

呂薇見公主出神,真想捱過去瞧瞧箋上寫的什麼,但一來她對文墨之道甚是有限,不一定看得懂。二來公主沒有讓她看的意思。故以不敢造次,悄悄退下。

且說旅舍中的秦重,聽熊烈說完一切經過之後,便喜道:“你辦得真好,說不定除了對我幫助極大之外,你自己也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熊烈笑道:“師父別取笑我,雖然你說過大將軍對我有點意思。但我們身份懸殊,徒兒實在不敢作此妄想”

秦重道:“別洩氣,事在人為。況且你只要得到一件白心袍,就可脫卻賤奴身份,那時大將軍下嫁與你,又有何不可!”

熊烈道:“我聽賤奴間傳說,十七島中有一位奇人,醫道高明,能夠移換人皮而消滅任何傷痕。不過我們因沒法子去找,縱然找到之後,也沒有黃金可以請他施展換皮除痕之術,所以也不過說說而已!”

秦重道:“那最好了,你以後用心打聽,找到那位奇人的話,便不須依賴白衣派的白心袍了!”

正在說時,店夥敲門道:“秦先生,外面有客人找你”

秦重大詫,口中朗聲道:“請他進來!”

一會兒房門推開,只見一個美少年,瀟灑地步入房內。秦重但覺這個美少年十分面熟,但一時卻想不起何處見過,心中詫疑交集。暗忖這位少年長得真帥,自己素以俊美見稱,但和他一比,卻差得遠。

熊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秦重禁不住又奇怪起來,心想熊烈近來受了自己薰陶,已把自卑之感除盡,何以此刻卻自慚形穢似地溜了出去?

那美少年回眸打量這房間,細長的眉毛輕輕一皺,似是嫌此房中物件凌亂。

秦重起立笑道:“兄臺貴姓大名?恕在下眼拙,竟然想不起來,不過覺得甚為面善,如不棄客房汙穢,何妨小坐清談?”

那美少年聳聳肩,似甚輕佻,可是秦重卻瞧出他乃是故意裝出如此,反而覺得可笑可愛。

房外又有腳步聲,秦重無意探首出去一看,只見茶房託著茶壺走向這邊來,人影一閃,熊烈忽地出現,把茶房攔住,轟了回去。

秦重覺得十分奇怪,便叫道:“熊烈,你幹什麼?”

熊烈招招手,秦重見他不似開玩笑,便走出去。熊烈低聲道:“師父,難道你沒看出他是誰?”

秦重何等聰明,不過一時想不到而已,如今吃他一提,立地恍然大悟,微微一笑,便走回房去,隨手還把房門關住。

美少年已在椅上落坐,秦重笑吟吟站定在他面前,細細端詳住他。

對方顯然被他的目光困擾,陡然起身。

秦重道:“朋友你真長得漂亮,在下委實平生罕見。最奇怪的是竟和我一位好朋友相似!”

“哦!”美少年詫異地睜大眼睛,啞聲問道:“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

秦重道:“告訴你也不妨,但你千萬不可再告訴別人……”

美少年鄭重認真地點點頭,道:“就是這樣!”

“我那位好朋友不是男子漢,乃是當今青丘國所有的美人中的美人,你猜得出是誰麼?晤,大概你沒有機會見到她,她就是綠裳公主……”

美少年曬道:“你怎麼把我比作女人?”

秦重正色道:“綠裳公主雖是女流之輩,但卻是巾幗中的奇人,不但容貌絕世,而且能文能武,是我此生最崇拜仰慕的人!”

“她是你的好朋友?她可是公主身份呢!”美少年用沙啞的聲音說。

“不錯,她是高不可攀的公主,我在私底下也這麼想法。可是一見到她,我便忘了她是公主的身份,只覺得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一個足以今天下男人都動心的絕代名花……”

“你的口才不錯,憑這些美妙動聽的辭令,綠裳公主不被你迷住才怪哩……”美少年向他眨眨眼睛,取笑地說,接著又道,“我可不是和你談論公主來的,這是我的身份證件……”

他取出一塊刻著好些篆字的竹牌,向他揚一揚,又道:“我有幾個問題,請你回答!”

秦重道:“請隨便問!”

“你是什麼地方人氏,秦重可是你的真名?”

秦重凝視他一會,反問道:“可就是這兩個問題?”

“還有幾個小問題。”他說,“你對這些問題不會有什麼困難吧?”

秦重想了一想,從囊中取出公主所贈的金牌,也向他揚一揚,道:“你可認得這面金牌?”

美少年惶恐地道:“當然認得,這是公主殿下的御牌”

秦重道:“那麼讓我反問你,你姓什名誰?為何要來盤查我?”

美少年突然面色一沉,道:“秦重你好大膽,究竟你幾時來到青丘國?即速從實招來!”

她已回覆嬌滴滴的聲音,因此一聽便知這位美少年,正是女扮男裝的綠裳公主。

秦重道:“你何必一翻臉便如此兇惡,坐下來慢慢談不可以麼?”

綠裳公主冷笑道:“我雖是赤手空拳,但接你數百招毫無問題,而且你也不用打逃走的主意,客店四邊已有數千大軍包圍著!”

秦重的態度十分沉著,道:“公主,你忘了秦重乃是不怕死的大丈夫麼?”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來,極為有力。

綠裳公主道:“不管你怕死不怕死,但你是外國人,這一點已不能狡賴!剛才我用一面竹牌,你便信以為真,其實青丘國中誰人不知官府要拿捕或盤問任何人,都是用的血羽令。你自家露出馬腳,證實了本公主的猜測!”

秦重聳聳肩,道:“縱然我是外國人,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對麼?其實青丘國也是華夏後裔,本來就是同一種族,何況言文皆同,有何分別?”

綠裳公主道:“你既然承認了,那就好辦。現在我不須威嚇迫供,剛才你自己說過,你崇拜仰慕我,那麼我憑這一點請問你,你來青丘國多久?是誰把你羅致的?”

秦重劍眉一挑,道:“公主你信不信都好,秦重實在不曾投人貴國政爭漩渦之中!”

綠裳公主一直凝視著他,秦重知道她雖想相信,卻又不敢。暗念青丘國政爭劇烈,難怪公主要步步為營,免得被人利用。

當下又道:“在下此次到青丘國來,唯一的目的便是想見識見識貴國最上乘的浮沙門劍術。可惜貴國訂下賤奴的法規,而且恰好又有政爭,使我有步步荊棘之嘆!請相信我,公主,這都是實話”

綠裳公主道:“要我相信你並不困難,只要你隨我到皇都去,我指定一個地方,你在其中住上三年,這段時期中你不許接觸任何人,這樣我便相信你沒有被任何人網羅利用!”

秦重慨然道:“三年並不算長久,在下辦得到。但有一個條件,便是必須能夠不時見到公主你,在下便心滿意足……”

綠裳公主道:“這個條件我也辦得到,現在你立刻跟我走,不許和任何人說話,你那個賤奴可以令他一同走”

秦重立刻把熊烈叫進來,命他收拾東西。不久便隨公主一道走出客店。

不久,秦重已到了皇都,但覺地面廣闊,人煙稠密,一片繁華景象。

皇宮在都城的北面,佔地甚大,宮殿臺榭,不計其數。

在那禁宮的西北角,有一座八角白色高樓,共有兩層,四面均有圍牆,圍牆卻是作正方形,四角各有一座比樓房還高的圓形碉堡,遠遠看起來倒像一根高聳入雲的石柱。

秦重和熊烈就住在這裡面,完全和外面斷絕關係。好在圍牆內花園甚大,足夠他們徜徉散步,甚至練習武功之用。而在二樓的東北角,可以俯瞰一部分禁宮內的人物和景色,倒也有趣。

樓下住有數十名女兵,她們對秦重兩人並不過問,日夕輪班到碉堡上瞭望,主要還是防備外人闖來。

整片宮殿以及秦重所住的八角樓,都是用大理石建築,看起來異常悅目。

一直過了五天,綠裳公主才在下午時分出現在這座八角石樓之內。

秦重見到她,便埋怨道:“當初我要求公主時常光臨,但一等竟要五日之久……”

綠裳公主故意笑道:“我若天天來的話,恐怕你會覺得更煩!”

秦重道:“公主說的是違心之言,明知我不會這等想法呂大將軍倒是來了好幾趟,她大概不甚相信我,故此盡找熊烈閒談。不過她決套不出任何可疑的地方,因為我根本就是為了浮沙門的劍術而來……”

綠裳公主道:“提起這件事,倒令我十分驚奇。浮沙門在青丘國也沒有多少人知道,除了各派幾位老前輩高人知道有這麼一派之外,其餘的人可以說連聽也未曾聽過。你從萬里外的中土漂洋渡海,居然為的就是浮沙門劍術,寧不可怪?”

“在中土也是沒有幾個人知道,二百年前因浮沙門的掌門人杜香亭曾經到過中土,自從那次之後,這件事一直傳到如今。不過究竟浮沙門的劍術好到什麼程度,卻沒有人知道。”

“你為什麼不惜漂越重洋,也要學會這一門劍術?”

秦重對這個問題,早已想好,淡然笑道:“我一生練劍,在中土除了因功力不足以外,已無別的劍法可以和我的匹敵,因此決意來青丘國一行,誰知水途如此險惡,差點兒葬身在茫茫大海中。”

綠裳公主道:“你的好奇心大概天下沒有人可以比得上你了,你說起水途險惡,以我所知,有一條航線可以安然直抵中土,這航線圖全國共有三份,一份在國庫內,除了皇上之外,誰也取不到手。另外兩份一在宰相府上,一在大司馬府中……”

秦重心中暗暗大喜,但他為人陰整多智,並不露出來,道:“我根本不識水面上的功夫,就算皇上肯把航線圖給我,也不中用,再說只要這邊住得下去,我在中土無親無故,也沒有回去的必要!”

綠裳公主道:“你耐心住滿三年,如果當真不曾被人網羅利用的話,我一定設法讓你見識到浮沙門的無上劍術……”

秦重心想公主的劍法極可能就是浮沙門的劍術,但她既不肯說出來,自己便也不提,道:“那麼我就優悠地過三年再說!”

自從這一天以後,綠裳公主便來得勤些,大家談得十分投機,在綠裳公主的口中,秦重更加了解青丘國的朝廷形勢,知道果真是明爭暗鬥得十分劇烈。尤其是四大島的四位親王,因握有重兵,目下朝廷雖說尚有制勝的力量,但一則他們未露形跡,皇上尚未發覺,根本不曾疑心。二則縱然發兵征討,也須損失慘重,才能完全取勝,由於第一個理由是決定因素,事實上誰也不敢提出用兵的意思。

可是隻要皇上一旦駕崩,青丘國便變成四分五裂的局面。朝中兩大派固然想及早鋪妥篡奪皇位的道路,外島的四位親王何嘗不是處心積慮?這一來卻苦了平民,因為大凡這等政爭,勢必各自培植力量,樹立黨羽,蓄養死士,這一來耗費浩大,唯有取之於民。故此除了在武力上競爭之外,尚須在財力上比較。

仙人劍秦重已透徹地瞭解青丘國的局勢,那些權臣大將的面目雖未見過,但對他們的一切卻知道得甚多。

熊烈勤習內功,進境之遠,連秦重也十分驚異。秦重的內功本是最正宗的內家功夫,碧螺島主於叔初的劍法乃是由武當派中蛻化出來,除了劍法以外,其餘一切功夫皆是內家正宗武當派的秘藝。

秦重驚奇的是熊烈雖然天賦奇佳,乃是上乘練武根骨,修習的又是正宗內家功夫,進境自然比別人快些。但他暗中考察,卻覺得熊烈進步快得異乎尋常,當下便暗暗留心。

過了一年,綠裳公主在秦重面前,已不似以前那般矜持,秦重明白她一定是確信自己不曾被任何人收羅,同時也沒有回返中原的打算,因此芳心已開始活動。

另一方面,白衣派的高手禁衛大將軍呂薇,對熊烈也不覺常常流露出不尋常的感情。

在這短短的年餘工夫,熊烈有如脫胎換骨,不但面目變得清俊,連舉止談吐也迥異往昔。他本是十分聰敏的人,可是以往的歲月中,他沒有時間思索,如今不但有了閒空,八角石樓上更有無數藏書。因此這個渾金璞玉似的少年,現在已變得十分成熟。

綠裳公主也更美麗了,因為她也完全成熟和長成!

秦重生活得十分平靜,雖然老是被拘束在一個地方,但一來他每隊總得花上許多時間練劍,二來有那解語名花般的綠裳公主時時廝磨在一起,便不覺得日子平淡。

他知道自己這年餘來已獲得公主的信任,因此只要再忍耐一下,便可以恢復自由。他偶爾也會想起妻子袁綺雲,但每一次想起,他都趕快設法把思想轉到別處去,只因一來有了綠裳公主,假如綠裳公主知道他有過妻室,一定斷然不再理睬他。二來袁綺雲一腿已斷,成了殘廢,對他僅僅是一件累贅。三來他認定在這般分開的時間之內,袁綺雲假如仍然活著,定然已變成賤奴。她雖然一腿已斷,但仍有動人姿色,因此她不可能逃過被蹂躪的悲慘命運。雖然錯不在她,但秦重卻覺得不可忍受。因此只好假裝她已死掉,這樣他心裡便不至於因妻子被辱之事而痛苦不堪。

這天呂薇興匆匆走到八角大樓來,秦重恰好在園中散步,見到這位風姿綽約的女將軍,便笑道:“今天有什麼好消息麼?”

呂薇停步道:“你如何知道?我正要找你?”

“找我?”秦重故意裝出驚怪之色,繼續道,“怎的會是我呢?”

呂薇不理他的取笑,徑自道;“適才我在朝中從一個剛剛回來覲見皇上的總督口中聽說他管轄的權島上,有個醫理極為精通的老人,姓孫名奇,任什麼奇難病疾到他手中,不須三帖藥,從來沒有不霍然痊癒的”

仙人劍秦重截斷她的話頭,道:“我知道了,這可是熊烈的福氣……”

呂薇微訝瞧著他,道:“秦先生你真聰明,我想熊烈既然是你的徒弟,相信你不會反對他除去腳上的烙印!”

“你的主意雖好,但一點也行不通!”秦重說,樣子並不是開玩笑,“你得去和公主商量,她肯讓我們出門口的話,熊烈才能去求那孫奇老人!”

正在說時,熊烈從樓中出來,呂薇便過去告訴他。熊烈道:“其實何須如此大費周折,只要薇姐你肯賜我白心袍一件,不就完了?”

呂薇搖搖頭,道:“你不明白,白衣派目下雖有勢力,但究竟總要依恃皇上寵信,有一日皇上冷淡白衣派,那件白心袍便沒用處了!今日在朝中談及那孫奇老人之故,便是因我們白衣派老掌門年事已高,近來身體常感不適,是以打算派人去請孫奇來替他老人家診視……”

熊烈道:“這樣可方便了,等孫奇老人到了皇都,我便去求他!”

秦重踱過來,他已完全聽到他們的對話,此時插口道:“是不是孫奇一到了皇都,就不方便求他施展換皮脫痕之術?”

“不是,我怕孫奇最近便要慘遭橫死!”

這個答案連沉潛多智的秦重也為之大詫,只聽呂薇解釋道:“雖然掌門人得到多方敬重,但朝中有野心的人,包括白衣派的人也在內,卻寧願掌門人趕快仙逝。故此權島上那位孫奇老人,他的神妙醫術卻反而是他致死的根由”

秦重問道:“那麼你呢?你也是白衣派的人!”

呂薇道:“在你們面前,我可以坦白說出來,因我忠於皇室之故,不但外島四親王,朝中兩權臣對我十分不滿,便白衣派中位居掌門人以下的三位前輩,都對我甚為敵視。他們都希求富貴,明知皇上不大關心武事,是以掌門人仙逝之後,御師之位不會落在他們頭上,因此早已有所打算,各有依附……”

秦重笑道:“那麼貴派掌門人一旦亡故,你這個大將軍的職位也不容易做了!”

“不錯,但我倒不重視這點!話說回來,熊烈唯有趁朝中尚未決定邀聘孫奇來皇都之前,即速到權島求他施術。遲便來不及了!”

秦重道:“公主肯不肯讓他去?我倒贊成你的想法”

呂薇笑道:“只要秦先生你許可的話,便沒有問題了!我這就去覲見公主,奏明一切!”說罷,便匆匆去了。

秦重料定公主必無不許之理,便乘此機會,對熊烈道:“你這一趟出門,我有件事要託你辦,但你事先要立個誓言,無論如何,也不能向任何人洩漏,連呂薇也不可告知!”

熊烈道:“師父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徒弟雖粉身碎骨,亦必盡心盡力。要不會向任何人提及……”

當下向天罰了重誓。

秦重道:“我從中土來時,還有一個女人同行,她姓袁名綺雲,因路上受傷,故此右腿已經殘廢!我們在飛箝島上散失,你這趟出去,順便替我打聽她的下落……”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眼中射出奇異的光芒。

熊烈道:“師父可是要我找到她之後,秘密地帶回皇都?但想怕瞞不過公主呢!”

秦重沉聲道:“這樣做法,一定瞞不過她。假如事情敗露,你我都只好回覆賤奴地位,永世不得出頭!我已知綠裳公主便是浮沙門的高弟,假以時日,我便可以回到中土稱雄……”

熊烈心中暗暗震驚,口中卻道:“師父,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弟子不懂……”

秦重沉重地道:“現在你仔細聽著,這次你有單獨出去的機會,務必加意訪查,查出蹤跡之後,無論如何,也得把她殺死滅口!”

熊烈聽師父之言,果然和自己所猜的相合,心頭一陣不自在,但師命難違,只好應了。

秦重又道:“她武功不俗,雖然斷了一腿,仍然不可輕視。如不能明取,可以暗算!”

剛說完不久,綠裳公主和呂薇便來了。呂薇叫熊烈即速去打點衣物,等他提著包袱,才給他一支令箭,以便在全國各地可以通行無阻。另外詳細告訴他道路如何走法,又給他足夠的盤纏。

熊烈準備停當,立刻出發,門外已有駿馬備好,熊烈拜辭後,揮鞭而去。

綠裳公主頗為憂慮御師陸展的安危,她本人對於富貴榮華,毫不留戀。雖然御師死後,政局有所改變,她因而喪失了公主的地位,她並不惋惜所失的一切。但政局變動,百姓必苦,此所以她希望能夠暫時維持現狀,以後怎樣,則誰也無法逆料。

呂薇負責整個皇都和禁宮的安全,因此事務極忙,談了一會,便帶著沉重的心情去了。

剩下秦重和綠裳公主兩人,在樓上用午膳,綠裳公主心事甚多,除了國事之外,在愛情方面也令她頗傷腦筋。

這年餘時間和秦重頻頻接觸,她早已情根深種,不能自拔。她只能勉強遏制著自己,不和秦重太過親近,以免一發不可收拾。但這樣卻免不了覺得痛苦……

她借酒澆愁,不覺已有幾分酒意,紅暈上頰,倍增嬌媚。

仙人劍秦重那對俊目中,噴出烈火情焰。綠裳公主只要碰到他眼光,便覺得渾身發軟,不知如何是好。

秦重本是過來人,明知綠裳公主已是俎上之肉,任他宰割。但他卻毫不急忙,宛如貓捕耗子,在吞人腹中之前,慢慢玩弄一回再動手。

話題轉到武功上,秦重試探道:“現在你已可以相信我了,那麼浮沙門的無上劍法,可以讓我開開眼界麼?”

綠裳公主媚目流波,笑道:“當然可以,過幾天我便見到師父,等我稟明他老人家之後,便可以把劍訣傳給你!”

“你師父是誰?”

“他老人家是浮沙門一脈真傳,現在浮沙門只有他和我兩個了。他就住在風山山麓的行宮中,你一定猜不到他幹什麼的,誰也猜不到。他老人家就是行宮花園中的老園丁,我才十歲的時候,他便教我內家功夫,年前,師父把一本劍經傳給我,他老人家從來沒有親自指點我呢……”

仙人劍秦重又驚又喜,問道:“這樣說來,以前你和我交手時,劍法才學了年許,而且僅僅是從劍經上學到的?”

“正是這樣,師父他老人家最愛清靜,因此我不敢把他請到皇都來。但他說過三年以後便要考核我的成績。所以過幾天我便可以見到他……告訴你,呂薇一直和我很好,但她也一直不知道我身懷上乘武功,直到上一次我親自到飛箝島去,名義上是狩獵,其實率領大軍向右翼王梁景示威,乘機剝奪他一部分兵權。出發前我向呂薇露了一手,她為之驚佩不已……”

秦重伸手按住她的酒杯,溫柔地道:“你別喝了,我正聽得出神呢……”

兩人手指相觸,綠裳公主有如觸電般渾身一震。秦重翻掌便握住她的玉腕,拉過來用嘴唇輕輕親著,一面問道:“究竟你師父叫什麼名字?他是不是脾氣古怪的人?”

綠裳公主被他一動手,登時芳心無主,嬌軀發軟。秦重移過去,把她擁在懷中。

她羞得睜不開眼睛,但覺酒意焚心。口中哺哺道:“他老人家沒有姓名,人家都喊他老園丁。我覺得他真有點古怪,因為他老是告訴我說,將來不可以胡亂殺人……他說我是紅顏命薄,又說我美中帶煞,主日後無數人死在我劍下……”

“他說得不對麼?”

“當然不對,我身為公主,還能說命薄麼?何況我心腸甚軟,雖然一向瞧不起男人,但我自己卻不會拿劍殺人……”

秦重忍不住低頭吻她。這一剎那間,他自家也是真情流露。此刻他願為這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做任何事,甚至獻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綠裳公主像一頭馴良的小綿羊般,任他為所欲為。在她的一生中,見過無數男人,出身都甚高貴。其中不乏儀容英俊,武功高強之士,可是她都覺得不屑一顧!這並不是因為他們的武功及不上她,而是她自己孤芳自賞,兼之她屢次考驗到他們的勇氣,俱是虛有其表。

只有這個來自遙遠的中原的英俊郎君,當真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強男兒。而且他在政爭上毫無野心,絕對不是看中她的地位。

總之,男女之間的事,往往不是道理可以說得通的。綠裳公主她未必碰不到一個不怕死的人,未必遇不到一個英俊而真心愛她,卻不是為了她的地位的人……但當她第一眼見到秦重時,芳心便為之顫慄,若要解釋得明白,除非是命運之神!

佈置得富麗堂皇的臥室中,一片春光。綠裳公主如一朵含蕾待放的嬌花,在剎那間摹然盛放。經歷了人生之中一個重要的關頭。

秦重停止了任何動作,扯開一張被單,蓋住兩個赤裸的身體。他感到綠裳公主在他耳邊喘息,心中泛起無限的憐惜,輕輕道:“現在我已佔有整個世界了,在我此生中,你是我所曾見過最美麗的和我最愛的人……”

她沒有做聲,卻已沉醉在他美妙動聽的言語中。

兩人休息了好一會,秦重問道:“如今我們的關係和以前不同,你可有什麼事要我幫忙的麼?”

綠裳公主低聲道:“我只有一個心事,便是恐怕御師陸展死後,局勢大亂。我真不知如何防止……啊,我想起來了,假如御師不死,我便有更多的時間來安排,那麼只要把神醫孫奇請來皇都……”

秦重道:“可要我走一趟麼?你們不是說過那孫奇老人會遇到生命危險?”

綠裳公主矍然道:“好主意,你的武功既高強,面孔又生,朝中的人怎樣也猜疑不到是我……”

當下兩人又溫存了好一會,綠裳公主表現出無限柔情,嬌媚無比。秦重心旌搖盪,大有樂不思蜀之況。

看看時光不早,兩人便起來穿好衣服,秦重忽然問道:“綠裳,你把身心都給了我,但在本國中我們卻沒有結合之望,日後你可肯跟我返回中原?”

綠裳公主想了一想,道:“以後再說吧,也許我能說動皇兄而讓我嫁給你……”

秦重苦笑一下,道:“你害怕陌生的地方,因此不敢跟我回去?”

綠裳公主忙道:“你別胡思亂想,我知道你另有懷疑我貪戀公主地位的想法。但假如我能說服皇兄,你留在青丘國又有何不可?何必一定要返回中原?皇兄與及全國之人,一定反對我跟你返回中原,縱然我肯偷偷跟你走,恐怕找不到一條船肯送我們哩!”

秦重心想找不到船倒是一項最辣手的問題,假如青丘國人都忠於皇室,不肯為他出力,他果真跑不了!

他不再提及這個問題,收拾一下,取了路費,便背劍上馬,暫時和綠裳公主辭別,趕赴權島。

權島位居青丘國西北,因此他必須穿越過整個青丘國境,到達西北方的白鹿港後,然後乘船前往。

這一回出門,仙人劍秦重有恃無恐,可以放心大膽地穿州越府,一路上瀏覽各地景物,除了綠裳公主的絕世容顏與及片刻銷魂時那等蕩心動魄的光景,令他時時索心掛懷之外,已沒有其他煩惱,途程倒是相當愉快。

走到第三天中午,地勢高峻,已是青丘國腹心地帶。青丘國雖然四面瀕海,但海風卻吹不到此處,因此中午時分熱得驚人。

所有的行旅都找地方想息,等過了這一段最熱的時間才動身。秦重仗著內功甚佳,身上儘管見汗,卻不覺得有什麼苦處,便觸自一人,單騎上道。

剛剛走到林菁深密之處,四面空山寂寂,毫無人聲人影。但秦重已發覺有異,便勒馬緩走。

轉過一座山岡,忽地一聲鳴鏑,掠過樹林。

秦重心想這裡攔劫行旅的黑道,倒似中原的綠林好漢,先來一下響箭示威……正在想時,小網後一座低矮的密林中,衝出十餘人,攔住去路。

為首的一個身材魁偉,鼻塌口闊,一雙濃眉壓住眼睛,長得醜陋而又殺氣騰騰,令人害怕。

這個大漢左手持著一面藤牌,右手一柄五尺來長的巨斧,威風凜凜,站在眾人之前,目中射出兇光,凝視著秦重。

秦重倒沒把這等攔路搶劫的盜賊放在心上,也自冷冷瞪著這個盜首,連馬都不下。

對方洪聲道:“小子你還不下馬,雙手把囊中金銀奉上?”

這時秦重反倒微微一怔,忖道:“這個盜首雖然乾的是攔路劫財的下流勾當,但語聲洪亮,中氣充沛,分明內家功力已有相當造詣……”

他何等聰明,略略一想,登時已明白這個攔途截劫之人,決不是普通盜賊。當下冷笑一聲,竟不開腔。

那個盜首後面的人,等得不耐煩,呶一聲衝出三四個,搶到秦重馬邊,齊齊伸手要拖他下來。

秦重絲鞭一掄,發出一響尖銳刺耳的破風之聲,登時把兩個最先撲到馬邊的兩人,各在面頰上留下一道血印。

那兩人不但痛人骨髓,還吃鞭子上的巧妙潛力抽得打個踉蹌,直旋開去,差點兒沒摔倒在地上。空山中響起一片他們負痛的慘叫聲。

那名盜首眼力不凡,立刻暴聲喝命手下之人回來。秦重仰天長笑道:“目下國家清平,從未聽過有盜賊攔劫行旅之事,你們這一股盜匪打哪裡竄出來的?”

盜首嘿的一聲,方要舉步,左側一個禿頭的中年人,大聲道:“大哥何須親自出手,且容小弟把那廝擒來,聽候發落”

盜首頷首道:“二弟多加小心,此人不可輕敵!”

那禿頭中年人取出兵器,竟是一條十三節鋼鞭,左手按在腰間那截長僅尺半的短劍劍柄上,緩步出去。

秦重見他氣度沉凝,也自暗中戒備,口中卻冷笑道:“我看你們乾脆一擁而上吧!省得我逐個解決!”

禿頭中年人嘿嘿怒笑道:“小子你真狂,本來章爺有心只教你見識一下本事,並無傷你之心,但衝著你這句話,今日非卸掉你一隻胳臂不可……”

仙人劍秦重毫不在乎,飄身下馬,嗆一聲長劍出鞘,用劍尖指著那盜首道:“你既然姓章,他姓什名誰?”

禿頭中年人越發恚怒,但反而不發作出來,冷靜地道:“我拼命三郎章先既然露面,來歷自然瞞不過你。那一個名字雖然響遍全國,但人你卻未會過,他就是開山神程錫!”

這拼命三郎章先說出開山神程錫之時,面上表情像是要等待對方聽了吃一驚似的,誰知對方毫不動容,只笑一聲,道:“原來兩位都是紅衣派中號稱三大高手之二,怪不得這麼大膽,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攔途搶劫。但我卻替紅衣派可惜,只因出了你們這兩位不肖的高手,使得紅衣派蒙上劫匪之名……”

後面的開山神程錫洪聲道:“章先你還跟他羅嗦什麼……”

拼命三郎章先道:“秦重你此言未嘗無理,但你卻沒想到我們攔途搶劫,全國卻只有一個人知道,你還能活著向人宣佈麼?嘿嘿……”冷笑聲中,跨步欺身搶上來,手起鞭落,勁襲秦重天靈蓋。

秦重使出青丘國從來未見過的碧螺劍法,一招“金輪墜海”劍光疾划過去,竟是以攻代守,劍法辛辣之極。

開山神程錫不在戰局之中,看得份外清楚,駭了一跳,洪聲道:“章先小心,這廝真有兩下子……”

拼命三郎章先也為之一凜,仗著輕功絕佳,腳尖點處,斜掠開去,但翊去翊來,鋼鞭化為一道精光,疾點對方胸前大穴。

哪知秦重劍法精妙,尤其辛辣之處,世罕其匹。但見他劍光如靈蛇一顫,忽然吐出,已把對方鋼鞭卸向外門,長劍去勢不停,直到敵人臂胸。

章先不敢等對方招數用上,立刻又掠開去,然後又縱回來進攻。在這去來的一剎那間,章先心中已想了不少。原來這章先由於輕功特佳,而且性情狠毒,每逢動起手來,他總是搶攻不休。尤其擅長近身肉搏,以左手短劍取敵性命。若然碰上強敵,他為了爭取近身的機會,往往不惜自身受傷而硬撲人去,故此得到“拼命三郎”

的外號。

但秦重的碧螺劍法,在中原自成一家,曾給號稱天下無敵,不但精妙無方,特別在辛辣詭毒之處,往往有驚人之筆。每一出手,均是攻勢,若然得手,對方非凡不可。似這等狠毒辛辣的劍法,章先如何能夠近得秦重身邊?

眨眼間已換了二十招以上,仙人劍秦重心想對方不知是朝中哪一派網羅了去?今日何故攔截自己?他們是不是已知自己乃是公主的情人而出手收拾自己?抑是僅僅以為自己乃是公主所派遣出外有所作為,因而恐怕對他們不利?當然不是對紅衣派這些人不利,而是說利用紅衣派的幕後人。

這麼一想,他便不肯真下毒手,否則他把偷師學到的“飛霆十式”猱合使出來,對方非立斃劍下不可。

又打了十多招,拼命三郎章先更覺不支,碰上秦重這等身經百戰的劍術高手,正是有命也無處拼。開山神程錫一看不對,大吼一聲,猛撲過來。

這程錫身高手長,武功極佳,不似拼命三郎章先雖也列入紅衣派三大高手之內,卻是靠拼命才掙出聲名。

但見他拿捏時候,覷準機會,左手盾牌推出去,眨眼間連擋仙人劍秦重三劍之多。

章先氣哼哼地退開一旁,這一場架打得他彆扭之極,此時一肚子都是發洩不出的悶氣。

開山神程錫接上來,形勢便不相同。須知適才秦重使出一招極精極毒的招數,仍是碧螺劍法中五大毒劍之一,稱為“水宮點將”,誰知對方盾牌封蔽得極是巧妙,一連三劍都刺在盾牌上。這一來秦重便不敢有絲毫大意,提劍盤旋疾走。他的輕功極是不俗,這一施展腳法,但見人如驚鴻,腳底點塵不揚,身法之輕靈美妙,連那以輕功自詡的拼命三郎章先,也暗暗驚心。

開山神程錫到底是一派名家,氣度沉凝,全神貫注在這個料想不到的強敵身上。

人影亂問中,倏然一合,登時劍氣如虹,斧光似電,加上風力激撞,隱隱生出雷聲。兩人各施絕藝,戰做一團。

開山神程錫仗著手中巨斧威力極大,可以遠攻。加上左手盾牌又可在近身拒敵。故此一上手便全力猛攻,斧光飛舞旋蕩,真可開山削嶽。

仙人劍秦重也覺得壓力甚大,只好用盡一身本領,全神應付。他若不是這年餘時間鎮日閒居無事,若練武功,今日之戰,只怕要輸給對方。幸而最近功力突飛猛進,比起從中原來時,已大不相同。他剛才對付拼命三郎章先之時,便已感覺出來,若以中原人物比較,昔年死在他和袁綺雲兩人劍下的隴外雙魔之一冷麵魔僧車丕,此刻單打獨鬥也足可以取勝。

旁邊那十餘名紅衣派弟子與及拼命三郎章先都扯足嗓子為程錫喝彩。誰知秦重起初雖然似乎落在下風,但劍法神奇奧妙,劍光越來越盛。

七十招一過,開山神程錫便感到巨斧往往不敢劈出去,只因對方劍法精妙異常,巨斧劈出之後,對方往往跟蹤攻人圈內。

又戰了十餘招,秦重似乎力量消耗太多,劍勢漸緩。開山神程錫奮起神威,一輪猛攻,直把對方迫退七八尺之遠。

仙人劍秦重輕嘯一聲,突圍而走,竟自竄入林中。開山神程錫見對方力怯,不能久戰,故此露敗。這時哪肯讓他輕易逃走,橫斧急迫。追入林中數丈之遠,忽見敵人悠悠閒閒地站在一株巨樹之下。

他一撲近去,秦重冷笑道:“且慢,你以為我當真力怯不支麼?”

開山神程錫道:“沒得說的,打完便知誰強誰弱!”

“等一等!”秦重道,“你的斧法我已領教過,我念在你身為一派領袖的地位,故此不想你面子上過不去。而且我還想知道一件事,便是你們何故要攔截我?”

開山神程錫嘿嘿冷笑兩聲,道:“話說得倒真是蠻夠意思的,可惜我不領你這個情,我不妨告訴你,除非你逃回中原之外,在青丘國你休想有立足之地!”

仙人劍秦重大吃一驚,沉聲問道:“你怎知我是從中國來的?”

“你的妻子還在我們手中哩,你要不要見她?”

仙人劍秦重突然仰天大笑一聲,滿腔憤怒俱從笑聲中發洩出來,因此那笑聲十分刺耳。

他心中恨恨想道:“綺雲她還說什麼必要時自殺,敢情連我的底細也給抖出來啦,這樣說來,我遺棄她也算不得是過錯,她簡直不值得我理會……”他努力壓抑住忿恨,又想道:“現在我當務之急,便是設法把她殺死滅口。日後綠裳公主雖然聽到這傳說,也找不到這對證……”

當下他認真地道:“我能見到她麼?有什麼條件?”

開山神程錫道:“你有誠意的話,那就跟我走,條件很簡單,僅僅把公主的意向告訴我們便行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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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1:49:4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君何薄倖

秦重道:“我久已失去內人消息,萬萬料想不到今日會從你們口中聽到她的下落……”

開山神程錫大聲召喚手下之人過來,然後走出樹林。

秦重暗想對方明明有加害之意,何故忽然如此大方,竟然肯讓自己容容易易便得見妻子?

他一面懷疑,一面又覺得好笑,暗念對方如知道自己此去和袁綺雲會面,實在不懷好意時,不定會大吃一驚。

大家走出林外,各自辨認自己的坐騎。秦重兩眼雖然在馬匹中轉來轉去,其實暗中加意提防。

一個壯漢伸手牽馬,無意中挨近秦重,幾乎碰著秦重身軀。

秦重突然怒嘿一聲,奇快地轉個身,左肘出處,閃電般撞在那人背上。“砰”的一聲,那人飛開丈許,然後才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眾人立刻鼓譟起來,秦重長劍一揮,劍尖指著首先向他衝過來的一個壯漢,朗聲道:“你再踏前一步,我叫你胸前添個窟窿!”

那名壯漢登時怔住,不敢動彈。他們雖是紅衣派的人,武功尚稱不俗。但適才仙人劍秦重大顯神威,連開山神程錫也付不了便宜,他們一想起這一點,哪個還敢上前?連拼命三郎章先也不敢亂動。

開山神程錫本已披鞍上馬,一見發生事故,立刻下來大踏步走到那名手下身邊,只見他仰天僵臥,試一試鼻息,卻未死去。

當下轉身走到秦重面前,怒聲道:“你出手太毒了,這是什麼意思?”

仙人劍秦重道:“他想加以暗算,我不能不先發制人,老實告訴你,秦某踏遍天下,什麼技倆沒有見識過?想暗算我那是夢想!”

“胡說八道!”拼命三郎章先實在忍不住,持鞭躍上來,斥道:“他沒有我們的命令,焉敢向你動手?我們這不是帶你回去麼?何須對你暗算?”

仙人劍秦重冷冷道:“這就是了,你們憑什麼領我去見我妻子?”

開山神程錫宏聲大笑,道:“秦重,你嘴巴說得硬,其實卻藉故不敢和我們一同走!”

“秦某什麼風浪沒經歷過,還在乎你們的陷阱麼?笑話之極。你們只要擺明來說,就是龍潭虎穴,秦某也敢闖一闖!”

開山神程錫聽了,曬笑一聲,道;“這一點且不說它,我問你要不要見你妻子?”

秦重道:“為什麼不?”

“明知是龍潭虎穴,也要見她?”

“不錯,秦某決不在乎,但像剛才鬼鬼祟祟的暗算手段,秦某決不讓你們得手!”

“好!你跟我們走,擔保見到你妻子!”

仙人劍秦重收劍人鞘,道:“就憑你一句話,我便到龍潭虎穴去轉一轉!”說罷,雙足微點,飛身上馬。

拼命三郎章先輕輕道:“看他的樣子,頗似對妻子感情極深,是以急於見她!”

開山神程錫道:“別提此事,我們即速回去!”

仙人劍秦重已聽到他們的話,忽然靈機一動,暗中打好主意。

蹄聲響處,十餘匹駿馬一齊沿著大路馳去。秦重和開山神程錫並排而馳,大約走了十餘里路,秦重在馬上大聲問道:“內人可還活著?”

程錫道:“當然活著!”

“她在你們那兒多久了?是不是十分憔悴?”

開山神程錫想起拼命三郎章先的話,忍不住向章先眨眨眼睛,然後應道:“大約已有半年之久,她的情形如何,你看見她便明白啦”

仙人劍秦重再不言語,一味催馬前馳,顯得十分心急模樣。

這一來,開山神程錫更加認定仙人劍秦重和袁綺雲夫婦情篤,故此在無意中流露出來。

這時他們直向鹿門港馳去,直到深夜,遠遠已看到一個大海港,岸上與及海灣中,無數燈火。

開山神程錫收轡緩行,仙人劍秦重一直跟著他,只好也慢下來。但後面十餘人由拼命三郎章先領頭,卻掠過他們,疾馳而去。

到了海港市內,但見街道狹窄而彎曲,房屋都甚高大,大部分是樓房,均是石牆,甚為堅固。

開山神程錫領著他轉來轉去,走了好久,忽然轉出海邊。

秦重疑惑地想道:“他為何帶我到此處?莫非還要渡海麼?這可不行,若在海上,我就等如甕中之鱉了……”

海邊泊滿了船舶,有大有小,桅檣相連,一片燈光,照得岸上也相當光亮。

沿著海邊向南走,大約走了半里之遠,船舶漸稀,開山神程錫忽然勒馬道:“到了,就在那邊!”

仙人劍秦重四瞥一眼,岸上這邊已無房屋,故此一片黑暗。但海邊倒是泊有三艘巨型帆船,船身甚高,船面上尚有艙樓,可見此船之太。

他跳下馬,道:“內人就在船上麼?”

開山神程錫道:“不錯,但船上另有人要見見你,然後才讓你們夫妻相見!”

秦重點頭道:“我已料出必是如此,世上哪有真正便宜的事。”

開山神程錫和他一同走上當中那艘大船,這時船上已出來數十人,俱都身配刀劍,身手也甚矯健。

秦重停在跳板上,問道:“這是什麼陣仗?程錫你別打錯主意?”

“到了龍潭虎穴,你便害怕了麼?”對方譏嘲地道。

仙人劍秦重冷笑一聲,拍一拍長劍,道:“我不想此劍喝太多人血”話聲中已躍上甲板。

那數十人分佈在四周,都沒有什麼動作。秦重心想只要不是在茫茫大海中,什麼都不怕。便傲然跟著開山神程錫龐大的身形,走上艙樓。

走入艙內,裡面先是一條窄窄的市道。開山神程錫在第二個艙門停步,回頭道:“現在我不妨告訴你,這是水軍運糧的船,明日便要駛往權島,目下被湯大人暫時徵用!”

“哦,原來你是大司馬湯英的人!”

程錫沉聲道:“你雖是異國之人,但人境隨俗,一會兒見到大人,可別當面叫他的官諱。”

仙人劍秦重頷首道:“可以,他到底在青丘國中是一品大員,三軍統帥”

程錫這才舉手敲門,那門一敲便開,一個全身披掛的將軍出來問道:“姓秦的帶來了麼?”

開山神程錫道:“這人便是、煩將軍轉報大人!”

那將軍細細地看秦重一眼,然後道:“他怎可帶著兵器謁見大人?先命他把劍解下!”

仙人劍秦重冷笑一聲,道:“聽這位將軍的口氣,好像我秦某人要求見大司馬求個一官半職似的!老實告訴你吧,要我把劍放下也使得,先叫我見到內人,我便無不遵命!”

那將軍氣沖沖地叱道:“住口,這是什麼地方,豈容你撒野?”

開山神程錫正要開口,秦重已從懷中掏出公主所賜的金牌,道:“將軍可認得這面金牌?我先瞧瞧你敢不敢藐視金牌的主人!”

那將軍官職不小,也常常回到朝廷中,當然認得這面金牌,此時吃了一驚,忙忙行個軍禮,道:“末將不知秦大人竟是公主御使,務請有罪!”

仙人劍秦重笑道:“這就行了,現在我們可以謁見大司馬了吧?”

那將軍連忙進去通報,片刻便出來,請他們進去,自家卻留在外面。

兩人人室之後,開山神程錫順手把門關上。仙人劍秦重矍然回顧,程錫笑道:“你別疑心,這是為了有些事情不便讓剛才那位提督大人知道……”

秦重挖苦地道:“想得真周到,免得他把你們對公主御使的無禮行為傳揚出去……”

這間房乃是外室,相當寬大,還有一間內房,用精緻的竹簾隔住。

內房中傳出一個人的聲音道:“你們都進來談談……”

仙人劍秦重掀簾進去,只見燈光明亮之極,一張巨大的桌子後面,坐著一箇中年人,留著三綹長鬚,是以威武而又頗為瀟灑。

這個中年人身後,站著一個黑衣僧人,面容清癯,雙目神光炯炯,一望而知這位和尚武功高強。

開山神程錫道:“秦重,這位便是湯大人……”

大司馬湯英倒是十分客氣,站起來向他微笑點頭,然後指著他對面的椅子,請他坐下。

秦重如言落坐,俊目卻不停地掠掃過那位黑衣僧人面上。暗忖這個和尚定是黑衣派中高手無疑,曾聽綠裳公主說過,青丘國中三大派真正論起來,要以黑衣派武功最是高深莫測,出手時雖然平實無奇,但威力無比。同時這一派因俱是僧尼道人之類,故此派中之人泰半各行各素,最少聯繫。時間一久,這一派除了出名的三數人之外,尚有些什麼高手,無人得知。

大司馬湯英拂鬚道:“程老師可為他們兩位介紹一下,這位秦先生似乎頗想認識星巖大師呢!”

程錫遂替兩人介紹,星巖大師澀聲道:“久仰秦施主英名,可惜貧僧隨侍大人,無緣窺仰中國上邦驚世武學!”

秦重見他說得冷峭自傲,心中冷笑一聲,忖道:“這和尚縱然強過程錫,但我身上有火鱗衫至寶護體,拼著硬接一招,也將有勝無敗。和尚如冒大氣的話,非教他吃點苦頭不可……”

他沒有說出心中意思,旁邊的開山神程錫反而冷哼一聲,道:“當真太可惜了!但大師盡有機會可以見識中原武學”

秦重聽他這麼一說,便明白這兩人面和心不和,誰也不服氣誰,不禁暗暗好笑。

大司馬湯英道:“秦先生駕臨敝國,可惜本官不曾及早知道,以秦先生的人才武功,敝國唯恐不能留駕!”

秦重道:“湯大人過譽在下,愧不敢當。在下如早知湯大人如此愛才,早就託庇麾下。何至於妻子離散,苦唸經年”

湯英舉手拂鬚,笑道:“秦先生閒居皇都許久,本官早已得悉,但因不敢開罪公主殿下,故此不曾和先生通消息……”

他笑一下,又道:“敢問秦先生此次出京,所為何事?如蒙坦白見告,便請到鄰船和尊夫人相見,然後再作深談!”

仙人劍秦重道:“在下幸得公主殿下庇護,方始能留在貴國。此次出京,乃因公主殿下聽說權島有一位神醫孫奇老人,醫道極為高明。因不知傳言是否屬實,故此特地命在下到權島訪查!”

湯英頷首道:“秦先生總算說出大半實情,現在便請先到鄰船和尊夫人相見,然後再談如何?”

仙人劍秦重忙起立道謝,心中卻忖道:“他想借綺雲向我市恩,誰知我卻正要殺她……”

當下仍由程錫帶他出艙,一直走到鄰船,只見上百水軍,正在搬運軍糧上船,以致船身不住輕輕搖盪。

鄰船的式樣和剛才的一樣,也是上了艙樓,然後進入艙內走廊。程錫指指第一道房門,便自退出艙去。

仙人劍秦重忽然覺得一陣緊張,因此在門外先深深呼吸幾口,然後才推門進去。

只見此房相當寬大,燈火通明,房中甚為光亮。

在窗邊的一張圈手靠背椅上,坐著一個女人,此時正眺望著黑沉沉的海天,傾聽著波濤之聲,對於有人推門進來,毫不介意,竟沒有迴轉頭。

他一眼便認出這個背影乃是袁綺雲,走近去時,只見她腿上蓋著一張毛氈,遮垂到地上,因此看不見她雙腳的情形。

秦重從窗子望去,只見海天黯黯,一種淒涼的感覺襲上心頭,使他忽然對她浮起憐憫的情緒。

袁綺雲因覺察出來人在她側邊,這才扭頭瞧看,突然見到來人竟是她的丈夫,不由得驚叫一聲之後,便呆呆不動。

秦重伸手撫摸她的頭髮,溫柔地道:“想不到是我進來吧?他們沒有預先告訴你麼?”

她搖搖頭,眼淚開始掉下來,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

他細細端詳她,但覺她顯得相當憔悴,本來圓如滿月的臉龐,此時卻隱隱見到稜骨,因此那一股甜蜜可愛的神情也消失了。

袁綺雲抓起秦重的手,貼在面頰上,情不自禁地哭泣起來。他們曾經離別了這麼長久的時間,她經歷瞭如此多的可怕的遭遇。而最重要的是曾經獨個兒忍耐到現在……

仙人劍秦重輕輕嘆口氣,忖道:“她雖然變得不可愛,而且又曾經出賣我,但我好像向她下不了手呢!”

袁綺雲一面哭,一面含糊地道:“重郎……重郎,能夠再見到你……死也瞑目了……”

當日她和仙人劍秦重分散之後,她在樹林中一連躲了三日,等到大軍撤走之後,她才出林。這時她一足已廢,經過這三日折磨,已無復人形。幸而爬出林外,便碰上了一個好心腸的老漁人,把她救回家中,由他的老妻替她包紮傷口和服侍。

這對老夫婦心腸很好,對她的以往並不深究,一直到半年以後,這對老夫婦忽然相繼去世,袁綺雲這時真個走投無路,結果被官府方面發覺她編造的身世大成疑問,恰好大司馬湯英幕下一位智囊人物來到飛箝島,當下便出主意擺設計謀,將袁綺雲囚禁在一個汙穢陰森的地牢中,內中還有一個女犯人。

囚禁了數日,那女犯人設法逃走,把袁綺雲一同救走,兩人一齊匿居在飛箝島上一間簡陋的屋子裡,大約共同生活了大半個月。一天晚上,兩人閒談身世,袁綺雲終於把自己的來歷完全說出來,並且告訴那同伴說,她的丈夫武功如何如何高明!

誰知這個同伴竟然就是那位智囊孔智德定下的錦囊妙計,第二日袁綺雲便被送到青丘國。

大司馬湯英也曾得到當晚秦重出入千軍萬馬中如同無人之境的情報,是以便聽孔智德的話,把袁綺雲好好安置,靜候機會,要由袁綺雲身上把那位中國武士收羅為黨羽。如果不行,便設法把他殺死。

且說仙人劍秦重這時見妻子哭得十分傷心,他為人雖然沒有真情,但袁綺雲和他到底做了好幾年夫妻,想來想去,覺得實在下不了毒手。忽地記起忠心耿耿的熊烈,便尋思道:“目下我只須把大家都穩住,然後抽空去找熊烈,命他暗中下手。她死了之後,再也沒有人證,可以證明我是中國之人,再看公主縱然曉得我曾有妻子也找不到活口對質……”

腦海中一浮現出綠裳公主的絕世姿容,登時便覺得袁綺雲比粗蠢村婦還要不如。

他抽出自己的手,輕輕道:“有話我們以後再談,現在我有好多事先要解決……”

袁綺雲舉袖拭淚,道:“你不聽聽我別後的經過情形麼?”

秦重道:“等我交涉妥當,以後的時間可多著呢!你且多忍耐一會……”

袁綺雲聽聽也是道理,便道:“那麼你快點把事情安排好,沒有什麼問題吧?”

“沒有問題。”秦重一面走出去,一面道,“我去後你不可隨便說話……”

他走出室外,開山神程錫在外面等他,笑道:“怎的這麼快,可不必忙呢……”

秦重道:“我要請見大司馬”

他一面回答,一面舉目四瞧,忽地吃一驚,原來這時離岸已有半里遠。但他絲毫不露出神色,暗想這大司馬湯英果真厲害,居然詐作運糧上船,使得船身微微顛簸。因此後來開船之時,他一直以為是在搬運軍糧上船,一點也不曾疑心到他們暗中已開了船。

開山神程錫著他走到船舷邊,道:“秦兄水底功夫如何?比得上陸上功夫麼?”

仙人劍秦重微微一笑,並不回答。兩人躍過鄰船,先由程錫通報,然後帶秦重入艙,這次大司馬湯英卻在第一間艙房見客。

房中除了大司馬湯英及黑衣派高手星巖大師之外,還有一個面容清癯的中年人。此人正是湯英幕中第一位智囊。

仙人劍秦重道:“在下適才想過,既然湯大人乃是有心人,在下此次奉命出京的用意,必定瞞不過湯大人。又見內人幸蒙大人庇護,今晚得以相見,敢不掬誠奉告一切。”

湯大人笑道:“如此最好,以後我們還可以交個朋友”

“在下此次到權島去,事實上要保護那孫奇老人,以免在他抵達皇都之前,發生意外!”

湯英點點頭,道:“果然不出孔先生所料”說到這裡,順便介紹秦重和孔智德兩人相識,然後又道:“我坦白問秦先生一句,你能不能暗中幫助我?”

仙人劍秦重道:“在下身受公主之恩,自當報答!如今大司馬亦有恩於我,也是義不容辭應該效力!”

孔智德在湯大人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大司馬湯英連連點頭,道:“本官久聞秦先生武功蓋世,只恨無緣一開眼界!今晚相見,秦先生可否為本官一露身手?”

秦重淡淡一笑,道:“大人有命,在下豈敢藏拙。不過貴國的武功,的確別有精妙之處,在下從命獻醜的話,也不過徒然貽笑大方而已。”

孔智德道:“秦先生不須過謙,星巖大師剛才說起,他極想和秦先生隨便玩兩手,見識一下中國武學,而又可以不傷和氣……”

黑衣僧人誦聲佛號,接口道:“秦施主可肯賜教?”

仙人劍秦重另有打算,心想此刻如不趁機露上一手,日後如何能得到大司馬倚重而開價還價?於是一口應承,大家一同走出船艙。

近桅頭處有一塊地方甚為寬大,正可供他們施展。開山神程錫先已出去,一聲令下,火炬滿船,照得附近三艘大船都明亮得如同白晝。

仙人劍秦重瀟瀟灑灑地走到船頭,不脫外袍。星巖大師卻把外面寬大的僧衣脫下,取出兵器,卻是兩面大如面盆的金鈸。

兩人客氣了幾句,便各佔方位。星巖大師手中兩面金鈸在火炬之下映射出萬道金光,聲威奪人。秦重那柄長劍本是凡品,相形之下,大黨失勢。

星巖大師雙鈸一合,發出龍吟虎嘯也似的金鐵交鳴聲,震耳欲聾。跟著腳踏天罡,“唿”一聲左手鈸閃電般削划過去。

秦重先試一試對方內力造詣,凝身不動,劍出如風,光華乍湧,劍尖已點在對方金鈸極薄極利的邊緣上。

此時因為劍尖和鈸鋒又細又薄,彼此都用不得濁力。尋常人叫他細心用劍尖去點那鈸鋒,也無法辦到。仙人劍秦重卻舉手之間,便露了這一手絕藝,登時贏到數聲喝彩。原來乃是紅衣派的開山神程錫,拼命三郎章先等發出。程錫立刻把此中微妙之處,向大司馬解釋。

一劍一鈸居然粘住,星巖大師臉上顏色陡變,空著的右手一揮,金鈸疾飛出來,直取秦重面門。

仙人劍秦重本來已贏了一點,此刻對方分心發鈸,更加得勢,內力滔滔衝聚劍尖,跟著往外吐劍。

只見星巖大師叫不住勁,身形疾旋開去,右手那面飛鈸因有絲繩系腕,此時因身形旋開,疾然收回。

仙人劍秦重抱劍仍然站立原處,身形連晃也不晃。無數火炬照射之下,但覺如玉樹臨風,俊朗英挺。

孔智德輕對大司馬道:“此人儀容英俊,劍法高強,公主定必已對他傾心。幸而,他尚有糟糠之情,我們才不致添了這等強敵!”

這時場中兩人乍分又合,星巖大師雙鈸上下翻飛,招數平淡而不起眼,但威力卻大。迫得秦重施展出全身絕藝,源源使出辛辣兇毒的碧螺劍法。

僅僅打了十餘招,紅衣派的兩名高手可就完全服氣了。敢情秦重此刻以全力施為之下,比起日間對付他們之時,聲威又強勝一籌。特別是他間中使出長白山明鏡崖風雷宮的“飛霆十式”,每一出手,宛如迅雷忽發,直有搖山撼嶽的威勢。

星巖大師原比紅衣派的兩人技藝高明一點,不但內力較強,特別是那對飛鈸遠攻近守,均有獨特妙處。以拼命三郎章先來說,根本近不了他身邊拼命,縱然能夠近身,對方以金鈸護身,有如銅牆鐵壁。但此刻對手換了秦重,便使人覺得他的兩面金鈸招數上不時會露出空隙,以致秦重的長劍常常蹈隙伺虛,攻人身邊兩人劇戰了五十餘招,仙人劍秦重突然一招“大匠運斤”,劍身硬生生斫在金鈸上。這一招原是碧螺劍法中五大毒劍之一,除非不用,如用得上來,那就是說劍上的真力已運足到十二成,這一劍下去,足可以木摧石裂,手中哪怕用的是竹木之劍,也能把敵人的兵器斫斷。

一聲大響震耳過處,星巖大師連退數步,低頭一看,金鈸上仍無損傷。

秦重這一招只用了七成功力,存心不把對方兵器毀損,以免這個黑衣僧人變成勢不兩立的大仇家。這時乘機躍出圈子,抱拳道:“星巖大師功力高強,在下已用全力,仍然無法取勝”

星巖大師的右手痠麻得簡直不能再用力,忙也見機收篷,呵呵一笑道:“中國武學果然足以驚世駭俗,貧僧佩服”

湯英駭然對孔智德悄聲道:“此人武功如此高強,取我等性命易如反掌……”

孔智德道:“如被對方收羅了去,可就真個寢食難安了,大人務須極力籠絡……”

大家回到艙房中,星巖大師便問道:“秦先生身手如此高強,在敞國已可以縱橫無敵。只不知在貴國之中,秦先生是否也是天下第一人?”

仙人劍秦重心想這和尚前倨後恭,頗可發噱。聽他的話,敢情他在青丘國中,已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因此試出自己的功力之後,便敢說自己可以在青丘國縱橫無敵。這也是大司馬湯英何以要他和星巖和尚比武的用意,大概湯英的政敵,所蓄養的武林高手和星巖等人差不多,假如自己能贏星巖和尚,自然也贏得對方的人。

當下認定必須嚇一嚇星巖和尚,便認真地道:“在下這一點淺薄功夫,哪敢在貴國稱雄。如論在中國武林之中的地位,也不過湊個第三流的腳色而已……”

事實上他這話乃是違心之論,以他此時功力,雖不能和碧雞山玄陰教主鬼母、他師父碧螺島主於叔初、劍神石軒中決一死戰,但除了這有限的幾個人之外,再能和他打個平手的人,已寥寥無幾。因此他在中國武林中,已可稱得上是一流高手了。

星巖和尚、開山神程錫、拼命三郎章先等聽了此言,心中暗自駭然,驕傲自大之氣,從此減去六七分之多。

大司馬湯英吩咐擺酒,歡宴秦重夫婦。但秦重堅決推辭,請求立即送他到權島去,為的是恐怕宰相李琦或四位親王亦已派人潛赴權島,加害孫奇老人。

這時因已化敵為友,三艘大船本離岸大半里,此刻業已向岸邊駛回。

頃刻間船已抵岸,湯大人命備快艇送他渡海,約他到權島安排好之後,回來便再晤面。

仙人劍秦重主要想避開再和袁綺雲見面,應諾而去。

直到第三日午夜時分,忽有一人輕巧迅疾地縱上大船。泊在岸邊這三艘大船,因湯大司馬在當中的一艘,是以防衛嚴密,其餘旁邊的兩船,卻沒人注意。

袁綺雲在艙房中夜不成眠,忽然聽到木門輕輕一響,坐起身看時,只看一條人影閃將人來。

她把枕邊的火折捏在掌中,等到那條人影走近床前,突然打亮火折。火光一閃,只見來人是個五官端正,眉目清秀的少年。但身體卻壯健異常,雙肩寬闊。

對方微微一驚,隨即輕聲問道:“你可是袁綺雲?”

她點點頭,反問道:“你是什麼人,半夜闖人我房,意欲何為?”

那少年道:“師父命我前來看看你……我師父就是秦重!”

袁綺雲啊了一聲,面上露出無限歡喜,用火折的微光,細細端詳這個雄壯少年。這時可就看清楚這個少年不但赤上半身,露出壯健堅實的胸膛。底下也僅僅穿著一條黑色短褲,赤著雙足,左手提著一柄連鞘長劍。

這雄壯少年正是熊烈,他奉命上船之時,曾經得過秦重指點,說是袁綺雲武功不弱,如果她已驚醒,便用一套言語和她敷衍,等她不提防時,才出手點她死穴。否則一旦驚醒別的人,中間大船上的星巖大師、開山神程錫等人均是強敵,不易打發。

這時熊烈小腿上的烙痕已讓神醫孫奇以神奇醫術,將之消除,是以他肯僅僅穿條短褲,以便必要時跳水逃走。若在昔日,縱有這等必要,他也不肯僅僅穿短褲。

袁綺雲歡喜無限地道:“你是重郎的徒弟?啊,多麼英俊的兒郎,請你把燈點上,然後告訴我一切事情……”她把火折遞給熊烈,又含笑道:“你知道的,我一腿已廢,真不方便……”

熊烈一點也不知道此事,聞言微微一怔、暗想這位少婦不但一腿已經殘廢,而且和師父不知是什麼關係?看她露出這等歡喜親切的情景,大概關係極深。而且又呢稱秦重為“重郎”,更可想而知。

他一時無法下手,便如命接過火折,把燈點上。

袁綺雲在床上坐好,用毯子把下半身蓋住,攏一攏頭髮,用極為親切的眼光,凝注在那少年面上。

她在三日之前,極為憔悴。但自從見到秦重之後,心情大寬,加上湯大司馬親自來向她慰問,說明秦重趕著辦一件事,不久便可以回來和她重聚。是以只須數日工夫,她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此刻精神煥發,青春的光采完全回到她身上,昔日那種甜蜜可愛的笑容,重複浮現在圓圓的面龐上。

熊烈在燈光之下,看清楚袁綺雲之後,暗自一愣,忖道:“天啊,我一生未曾殺過人,誰知道第一次要破戒,竟是這麼親切可愛的人……”

袁綺雲問了他的姓名年齡和籍貫,便快活地道:“我真喜歡你,將來我們一定相處得很好。我和重郎分別了一年多,生像已歷過千萬劫,那件火鱗衫他一直穿在身上麼?”

熊烈心中替這位甜甜的少婦浮起一陣哀傷,道:“師父一直穿在身上……”

“我知道他不會忘記我這個可憐的妻子的,那一次我們在大軍包圍之下分散,我原擬拼著一死,引得那些軍隊注意我,以便讓他衝出重圍,但想不到今日仍然能夠活著相逢……”她瞧見那雄壯的少年流露出訝異之色,便又道,“你奇怪我為何會活下來,而且在此地麼?”她隨即簡短地把當日吃官府逮捕,然後大司馬的智囊孔智德如何設計誘出底細的事說出來。

“我十分擔憂重郎會因此而遭遇不幸。但他畢竟是有本領的人,大司馬對他十分推重和客氣……”

熊烈心中十分迷惘,第一是他此時方始知道袁綺雲是師父的妻子。第二是師父說的袁綺雲最該死之處,便是她不該洩露他的底細。但原來其中有這段緣故,可怪不得袁綺雲。

只聽她悠然遐思地道:“我相信重郎終必能夠在這青丘國中,出人頭地,並且把浮沙門的劍術學到,然後回返中原,和那劍神石軒中大俠較量高下……”

熊烈更加覺得不安,直到這時,他才明白師父對那美麗如花、舉世無儔的綠裳公主並不是真心相愛。他還要回到中國,和那個石大俠比劍。這樣說來,師父之和綠裳公主要好,一則是利用她的地位而能夠在青丘國立足。二則是想從她身上學到浮沙門的劍術……

一種令人迷惘和異常深刻的悲哀浮升起來,使得這個純潔和血性的少年,覺得十分痛苦。他為了那尊貴和美麗的綠裳公主與及這位情深一往甜蜜可愛的少婦而憐憫和悲哀。但他又不敢對於那位思德深重的師父有所譴責,故此十分痛苦……

袁綺雲甜甜地笑一下,道:“你看我奇怪麼?我是這麼渴望要知道重郎別後的一切,但見到你時,卻來不及詢問,只顧說自己的話……”

熊烈想道:“那是因為你許久以來,積鬱在心中的話太多了,而又沒有人可以訴說,故此情不自禁……”他越是瞭解這位可愛可憐的師母,越是替她悲哀。

袁綺雲又道:“怎麼無色快亮了,你今晚此舉,如不想被人得知,可就得離開了,雖然我真不願意你就此離開”熊烈茫然站起來,她又道:“我真歡喜你,可惜我現在沒有東西送給你做見面禮……”

她的真摯的情感,深深感染到熊烈心上,使得這個少年人差點要為她哭出來。

但他還得裝出笑容,道:“師母,你對我真好,我決忘不了!但是……但是現在我要走了,你有什麼吩咐沒有?”

“謝謝你來看我,這兒沒有什麼事,他們對我款待得很好……只盼重郎趕快把事情辦好,來和我見面……”

熊烈在心中深深嘆口氣,向她行個禮,道:“師父現在還留在權島上,他要保護神醫孫奇老人的性命,孫奇老人感他這番思德,同時為了使師父一定能夠贏得敵人,特別為他煉一種靈藥,聽說服下之後,可以增加一倍以上的功力。我也蒙孫老人賜了三粒靈丹,孫老人說像我這種修煉童子功的人,服下他的靈丹之後,功效之大出乎意料之外。但我現在還感覺不出來……師父過三四日便可以回來,我先拜辭,明晚如果情形許可的話,我會來和師母談話解悶……”

他悄悄走了,帶著滿懷難過和不盡的憐憫!到了第二日晚上,他忍不住要去安慰這個可憐的女人。初更過後,他便攜劍潛赴大船。還未登船,忽見人影連閃,熊烈吃一驚,潛行過去,先隱蔽住身形,然後運足眼力窺看。

只見一共三條人影,極為迅速地在左邊這艘大船上搜索一遍,然後在艙樓下面會集。

熊烈看得清楚,這三人身法之快,平生罕見。其中一僧一尼,還有一個瘦瘦削削的漢子。他知道湯大司馬手下沒有這三個人,是以十分訝異,不知這三人來幹什麼?奉的是誰的命令?

那個尼姑大概是地位最高,指指艙樓,然後又指指下面。三人倏然分開,那個瘦削漢子躍上艙樓,那一尼一僧卻散開,隱在艙面黑暗中,似是把風模樣。

熊烈忽然大驚,想道:“不好了,這三人行動古怪,又在這邊船上,莫非想加害師母?”

他一時想不透何以人家要暗害師母之故,僅僅直覺如此。登時熱血沸騰,暗念如從船上過去,必被僧尼兩人攔住,忙忙潛入水中,疾泅過去。

到了那邊艙房窗下,浮將起來,先爬上下面那層船艙的窗門,然後輕輕一縱,已升到上面那面窗口外。伸手扣住框沿,身軀貼伏在外面船身上。

他聽到房門極為低微的開啟聲音,心知是那瘦削漢子推門進房,當下把口中橫銜著的長劍輕輕出鞘,把劍鞘擱在窗簷上面。

突然間他想到一件事,使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記起師父派他先渡海回來,為的是要暗殺師母。他昨晚下不了手,情知自己此後也終難下手,因此一直不安地思索如何回報師父。現在有人對師母不利,可不正是大好機會?他只須不加理會,便可假手那些人把這個難題解決……

這個念頭一轉間,已令他出了一身冷汗。袁綺雲那張甜甜的臉龐和親切的笑容,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使他如在可怖的夢饜中,難過得想大吼一聲。

艙房中飄散出袁綺雲親切的聲音道:“熊烈,你來了麼?”

有人晤了一聲,驀然間袁綺雲尖銳地慘叫一聲。

熊烈實在無法控制,猛可向房內張望,房中雖然黑暗,但他卻能夠看得清楚。

只見袁綺雲已坐起來,左肩鮮血涔涔,此刻單憑一隻右手,硬接那瘦子的短刀。

本來空手入白刃的手法。必須配合身法和腳法。但袁綺雲坐在床上,如何能動?因此她只能以神奇的指掌功夫,抓扣擒拿,使得對方短刀一時遞不到她身上。假如她左手不受肩傷影響,形勢便不至於如此危殆。

熊烈又是佩服,又是驚怒,摹然厲聲大喝,飛身入房,劍隨聲到,疾取對方後背。

那瘦小漢子萬萬想不到刺殺一個殘廢徒手的女人,還不能得手,正在驚怒交集之際,熊烈大喝之聲一起,把他真駭一跳,疾然一轉身,短刀急劃出去。

熊烈一劍將對方劃開,猛可振腕變式力攻,轉眼便把對方硬迫出數步以外,他可就佔住床前的位置。

劍氣刀光,映得房中較為明亮,袁綺雲凝神一瞧,只見熊烈使的正是碧螺劍法,芳心大為欣慰,道:“熊烈不須驚慌,我的傷不重”

熊烈本來分心此事,袁綺雲既然說出來,心頭大放,雄心陡起,仗著劍上內力比對方較強,一連四五招,竟把那瘦小漢子迫到窗口去。

袁綺雲深諸碧螺劍法,此時見他雖然純熟,但變化不夠精微,知他火候尚淺,但奇怪的是內力特強,追得對手刀招簡直送不出來,心中又是訝異,又是歡喜。

熊烈又攻了兩招,耳中忽聽袁綺雲朗聲道:“熊烈聽著,‘白鷗盤空’,‘浪湧千重’……”說了兩招,摹地厲聲道:“水宮點將!”

最後的一招,乃是碧螺劍法中五大毒劍之一。熊烈跟著袁綺雲說的招數,使將出來,本來不會變為“水宮點將”之式,此時陡然一振腕,劍尖嗡然而響,化為四五點寒光,籠罩住對方前胸,竟然順手之極。

那瘦小漢子驚嘿一聲,竟然無法抵擋,劍光到處,剛剛慘哼了半聲,身軀已讓對方奇重的內力湧到,撞出窗外。

熊烈自家反而為之徵了一下,躍回床前,問道:“師母,那廝死了麼?”

袁綺雲道:“死了!你的劍法太好了……”聲音中無限歡喜和關心愛護之意。

這一剎那間,熊烈忽然覺得自己和這位僅僅才見第二面的師母,已是如此親近。轉念想起師父,心頭一陣顫慄。

袁綺雲撕布裹傷,熊烈忙忙點燈替她裹紮。袁綺雲伸手摸摸他的頭髮,道:“謝謝你,你真是練武的奇才,以後我要你師父多用點心教你……”熊烈心中一陣溫暖,但也十分難過。

他畢生欠缺的母親慈愛,此刻忽然得到,是以心中溫暖異常。但為了她的不幸,復又湧起無限難過。

這時外面傳來廝殺之聲,熊烈道:“這次來行刺師母的,共有三人,外面尚有一僧一尼。湯大司馬的手下一定已為師母叫聲驚動,趕過來而被那一僧一尼半途攔截住……啊,師母,我可得趁這時走開,免得被人家發現……”

袁績雲道:“怕什麼呢?有你這樣的一個徒弟,我驕傲得非要立刻介紹給他們知道不可……”

熊烈遲疑了一下,突然咬了咬牙,道:“師母,你對我太好了,但我十分慚愧,因為我無法報答你……”

她覺得極為奇怪,卻柔聲道:“你別說傻話了,既然你不想給人家知道,現在便須立刻走開……”

熊烈突然在眼中射出奇光,急急道:“只有這個辦法了,師母,你立即跟我走……我們從海中潛泅到遠處登岸,或者買棹遠赴別島”

袁綺雲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臉色微沉,道:“熊烈,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熊烈心知時間急迫,現在唯一的方法,便是自己悄悄把師母救走。這樣日後師父也以為師母是讓別人劫走而不知下落,於是師母可以保存性命,自己也可以向師父交代!

他雙膝跪倒,道:“師母,徒兒把你當如親生母親一般,所作所為,絕對是為了你切身安危打算,其中詳情,一時無法細說!”

“那麼你有什麼打算?”她的聲音已變得甚是和緩,只因那少年表現出如此誠懇真摯,教人無法不信。

“師母請你相信我,現在時機急促,立即讓徒兒揹著你,從水路逃走……”

袁綺雲怎樣也想不通其中道理,但她卻十分相信這個少年不會對她撒謊。她原是女中豪傑,心想只要自己雙手仍能自由活動,決能自保清白。當下毅然道:

“好,我就跟你走”

熊烈把她背起來,從船窗溜下海水中,然後四肢並用,拼命遊開去。

轉眼間已泅到黑暗的海中,三艘大船的燈火已變成昏黃數點,相距甚遠。

熊烈大大舒口氣,道:“我們總算脫困了,但今晚便須設法遠走高飛……”

袁綺雲泡在海水中,肩上的傷勢疼痛起來,因此沒有言語。

熊烈泅了許久,方始遊向岸邊,這裡已遠離港口繁密的地區,離湯大司馬的三艘大船更遠。

他們在黑暗的地方登岸,熊烈揹著師母,一面喘氣,一面向前走。

他心中一直盤算如何找到一處僻靜而安全的地方,好安頓這位飄零異鄉,命運可憐的師母。

還未找到道路,一叢樹影后摹然轉出一人,一面咳嗽,一面打火要點燃手上的燈籠。

從那人嗽聲中,已知年紀蒼老之極。熊烈因而混去不少戒心,便故作從容地走過去。

那人影把燈籠點亮,抬頭一看,便顫巍巍地道:“喂,小夥子,你背上是什麼東西?為何一身溼淋淋的?”

熊烈立刻道:“我揹著母親哩,我們的小船翻了,所以我只好揹著她游到岸邊來!”

那人舉起燈籠,卻是個鬚髮皆白的老人。他照一照熊烈背上的袁綺雲,白眉輕皺,咕嚷道:““小夥子你媽這麼年輕?”

袁績雲舉手掠一下頭髮,道:“老人家你真會說笑,我還年輕麼?”

熊烈接著道:“我母親一條腿壞了,多年不能走動,老丈可以指點一處地方歇息麼?”

老人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那邊有間破廟,十分乾淨,你們可以休息一會?””

熊烈道謝之後,喘著氣向老人指點的方向走去,大約走了半里,果然見到一座破廟,裡面還透射出微弱的燭光。

他過去探頭一瞧,只見廟中空蕩蕩,牆朽壁壞,神像東歪西倒。供桌上卻插著一炷拜神用的紅燭,火光微弱。

熊烈走進去,小心地把師母放在乾燥的地上。然後道:“師母,我先瞧瞧附近情形,假如能找到衣服給你換下溼衣,那就好了!”

袁綺雲道:“衣服沒有關係,你看看四下形勢倒是真的!快去快來,我心中急著要聽你未說出來的話呢!”

熊烈恭敬地答應了,便急急出廟,四下一轉,發現此地荒僻異常,四面俱無人家。

他轉回門外,不覺躊躇起來,心想關於師父命自己把她殺死的心意,如果告訴她時,她一定忍受不住這種刺激!

可是不說又不行,這刻要他編個十分妥善的謊話,他的確無能為力……

袁綺雲經過年餘修為,耳目特靈,此時叫道:“熊烈,你為何不進來?”

熊烈應了一聲走人廟中,只見袁綺雲又移到牆邊,上半身靠在牆上,坐得甚為舒服。

她見面便問道:“告訴我,為何你說時機匆迫,非立即逃走不可?”

熊烈知道不行,當下長嘆一聲,在她前面坐下,道:“徒兒雖然和師母在一起的時間極短,可是徒兒卻深信師母一定十分慈愛,就像自己的母親一般……徒兒不想傷師母的心,更不敢背叛師父。可是今日之事,徒兒非下個決斷不可,而且希望日後會得到師父的諒解……”

袁綺雲何等聰明,此時額上微微沁出冷汗,卻不說話。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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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1:50:1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能烈那年青的聲音在破廟中響起來,他道:“師父以為師母你對他不忠,竟把他的身世來歷洩露出來,因此湯大司馬的手下都知道他的來歷。他十分憤怒,特地命我暗中殺死師母你……”

袁綺雲十分鎮定,道:“這怪不得他,因為他不明白我是被對方哄騙出真情!”

熊烈一聽不好,若果不把話往深說,日後師母必定設法和師父聯絡,想解釋這個誤會。那時師父得知自己竟是違命把師母救了,那還了得?

“啊,師母,這是次要原因,還有最重要的,徒兒真不願意說出來!”

袁綺雲打個冷戰,道:“他可是另有女人?”

熊烈不做聲,他對綠裳公主十分崇敬,因此他也不願意師母以為迷住師父的是個下賤女人。

袁綺雲沉默半晌,這時她的心已碎了,在極度悲哀中,她忽然想起昔日和秦重一起度過許多危難的情形,兩次三番她為了秦重,曾經不惜犧牲自己。可是到頭來卻得到這下場……

妒恨跟隨著悲哀升起來,使得她心胸無法容納,突然仰天悲號一聲。

熊烈聽了,全身大大震動一下,他覺得這種聲音簡直不似是人類能夠發出來!他試圖想像這位甜美慈愛的師母此刻竟是多麼悲傷,但他辦不到……他為了師父這種行徑而慚愧得抬不起頭來!

隔了好久,袁綺雲開始哭泣起來。熊烈手足無措,道:“師母,你……你……”他嘆口氣,竟說不下去,他原來想叫師母不要太過悲傷,但話到口邊,卻忽然覺得一個人遭遇了這種事,還能夠不悲哀麼,是以他自動把話收回。

袁綺雲低泣之聲,是那麼深沉和悲哀,令人聽了迴腸蕩氣,黯然魂銷!

熊烈忍不住道:“師母,你必須忍耐一下,日後師父一定會悔悟,……所以徒兒趁有人行刺你的時候,趕快帶你逃走,這樣人家都以為是那些刺客所為!等過一段時候,師父悔悟之後,你們仍然可以再聚在一起!”

袁綺雲含淚道:“這一回我傷透心了,他一直在利用我……當年他被劍神石軒中擊敗,遠走青海星宿海,想學得太陰真力和青竹枝法,因而和我要好,因為我是星宿海兩老怪的最心愛弟子……但後來兩位師父發覺他對我並非真情,因此把他趕走,我隨他離開星宿海,到長白山明鏡崖天雷宮偷學秘藝,歷盡千辛萬苦,不但學到絕技,後來居然還借用青冥劍,這可都是我的功勞……這次渡海而來,我為他廢了一腿,苦苦等了年餘,卻換來這等下場!天啊……”

這一聲“天啊”!慘得不忍卒聽,熊烈這時才知道自己做得一點都不錯,像師母這等情深義重的人,若果真的聽從師命把她殺死,那麼師父的罪孽,永世不得消解……

廟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咳嗽,跟著燈光閃處,一個人提著燈籠走人廟來,敢情正是那個指點道路的老人。

這刻他腰肢挺得筆直,精神矍鑠之極,雙目神光炯炯有如閃電。

熊烈疾然起身,那老人直走過來,他忙伸臂一攔,道:“老丈你幹什麼?”

那老人身形不停,身形高熊烈手臂尚有尺許之遠,忽然有一層無形潛力湧發出來,把熊烈撞得大大打個旋。

熊烈方自驚駭之際,那老人已蹲在袁綺雲身前,舉起燈籠,細細瞧她的面龐。

袁綺雲輕輕道:“熊烈,這位老人家乃是前輩高人,你不可無禮!”

熊烈已取出長劍,聞言立刻垂下長劍,道:“他是誰?師母你認得麼?”

袁綺雲在燈光下垂低眼皮,悲哀地道:“老前輩啊,我為何這般命苦?”

老人生氣地道:“你丈夫簡直不是東西,我老人家一舉手間,便可把他當作螞蟻般捏死,我替你出氣,他叫什麼名字?住在哪兒?”

袁綺雲沉默不言,有頃才輕輕道:“老前輩你別生氣,他這種人不值得你去殺死他!”

熊烈聽了師母的話,一方面替師父放心不少,一方面更被師母這種偉大的愛情所感動!連他也明白袁綺雲乃是不忍秦重被殺;故此反而勸解那奇怪的老人。

老人遺憾地搖搖頭,道:“你既不願意他被殺,我一個局外人,有什麼辦法呢?其實我老人家可知道他的名字,他姓秦名重,由中國渡海西來,目的就是要學我老人家的浮沙門無上劍術!但我如今卻不肯教他啦……”

袁綺雲幽幽嘆口氣,道:“重郎如果知道是為了我的緣故,才學不到老前輩的海外秘傳劍法,非恨死我不可……老前輩你貴姓?請恕薄命人雙腿已廢,無法起身行禮拜見!”

熊烈過來跪下,一連叩了十多個響頭。

那老人舉手虛虛一挽,熊烈便不由自主地起身。老人道:“孩子你何故如此多禮?”‘熊烈道:“後輩是替師母向你老叩頭……”

老人神目如電,在他面上掃視一下,道:“也為了你師父,對麼?你這孩子心地善良,忠義成性,又是練武的上稱之材,可惜跟著秦重那等薄情寡恩之人……衝著你們兩人,老朽我本來要暗中回去取他性命,但如今決定留他一條狗命,可是死罪難免,活罪難饒,我要他瞎了一對眼睛,此後不能再看見世上繁華美色!”

他說得那麼堅決,使得袁綺雲和熊烈都不敢再說話。綺雲輕輕道:“多謝老前輩手下開恩,薄命人此後唯有日夕以心香禱祝老前輩多福多壽!”

熊烈忽地慨然道:“後輩一定要帶你老人家去找到師父!”

老人詫異地望他一眼,那意思是奇怪熊烈所言,有點和他的為人心性不吻合。

袁綺雲溫和地責備地道:“熊烈,你一個孩子不可在老前輩面前多言,老前輩自然有這等神通,何須你帶路?”

熊烈故意裝出不安的神色,吶吶道:“徒兒……不過是想……假如把師父弄得看不見東西,他就肯永遠和師母在一起了……”

那老人道:“好主意,現在老朽先安頓你……”他用手點著袁綺雲,繼續道:“然後把你的丈夫送到你身邊團聚……”

袁綺雲長長嘆口氣,心想這種團聚,毫無意思。但因怕自己怨憤出口時一,那老人改變了主意,要把秦重殺死。當下不敢做聲,歇了一下,便問道:“老人家你尊姓大名?準備把薄命人安頓在何處?”

老人道:“我的名字不用已久,你們如果一定要有個名字可以叫喚,就叫我做無名叟好了……我帶你到風山山麓的行宮裡,皇上極少會駕幸這座行宮。那兒風景優美,花木甚多。你住在那兒,一定會覺得舒服……”

袁綺雲聽後,自然不加反對。無名叟向熊烈道:“你師父已準備保護神醫孫奇老人返京。其實孫老和老朽乃是莫逆之交,這次如不是老朽親自趕來,暗中勸他上京盡力救治那御師陸展,他那個恬淡的人,決不肯到繁華擾攘的京都去。你可以立即到前一站等候你師父,切記不準提及今晚之事。保護孫老人的責任,此後就落在你們師徒身上,必須多加小心為要……”

熊烈奮然道:“老前輩放心,後輩拼濺一腔熱血,誓必保護神醫,藉此表示報答老前輩的心意……”

袁綺雲有點依依不捨,叮囑了幾句,最後又道:“熊烈你在劍法上變化不夠精微,此後在這一點上要多多用心,時時請問師父才好!”

無名叟想了一下,便道:“熊烈,老朽如今傳你三手特別的劍法,兩招是護身救命絕招,另一招卻是制敵人死命的出奇妙著!”

當下便在廟中傳了浮沙門劍法中三招與熊烈,熊烈持劍比劃時。無名叟輕輕對袁縛雲道:“這孩子將來在劍術上的成就一定了不起,你一定沒看出來,他除了得到秦重的內家口訣之外,還得到本國白衣派內功真傳。而他卻兩種都練,居然互不擾撓。現在還沒有什麼奇處,但日後他一旦練到兩者合而為一,功力之高,便不可想像……”

袁綺雲詫道:“薄命人有點不懂,雖說每種內功,練時均有限度,不能整日整夜修煉,以致反而走火入魔。故此如有這等天賦,同時練兩種不同的功夫,可以比單練一種用的功夫和時間長久些。但這兩種內家功夫難道能夠分頭並進,不會紛亂混淆?”

無名叟笑一下,道:“這就是白衣派內功路子的獨特處,日後你不妨試驗一下……”

熊烈把那三招都記熟之後,天已快亮。熊烈便向他們辭別。

袁綺雲那種惜別的情感流露,使他十分感動。

他在鹿門港等了一天,次日早晨,才等到秦重由權島渡海過來。同行的還有一個相貌清古,鬚髮皆白的老人。

他早見過這位孫奇老人,為了無名叟的緣故,格外增加了幾分愛敬。

仙人劍秦重神采煥發,俊逸瀟灑。在朝陽照射下有如玉樹臨風。熊烈突然感覺到心靈上十分困擾,因為此刻看起來,師父的俊逸人品,的確只有那美麗如仙子的綠裳公主才配得上她。

秦重道:“噫,熊烈你怎麼搞的?我叫你及早準備的馬匹呢?”

熊烈道:“馬匹就在那邊……”他走近師父身邊,用極低的聲音道:“師父,你快點逃走,師母因被大司馬的對頭手下劫走,路上碰到浮沙門的無名叟,就是綠裳公主的師父,把她救了。無名叟對你十分生氣,他本來要殺死你,後來師母求情,無名鷗答應不殺死你,但卻要弄瞎你的眼睛……”

仙人劍秦重全身一震,默然尋思,走了六七步,便也低聲問道:“你如何知道?”

“徒兒不敢瞞騙師父,當時徒兒追躡到師母下落,因無名叟恰恰走開一會,徒兒早有下手機會,卻又不忍下手,於是師母被無名叟救出與及其後的經過,徒兒都全部知道!”

仙人劍秦重哼了一聲,若不是此刻在打算切身之事,非當場把熊烈殺死不可。

“那麼他們也知道你在這裡等候我了?”

熊烈毫無防範地貼近師父,道:“徒兒可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知!”

秦重已斷定此時自己僅須舉手之勞,便可把這個違抗過自己命令的人殺死。

但因熊烈繼續說下去,因此他沒有立刻動手。

熊烈道:“不過無名叟早已知道你的任務,而且還是專程趕來,勸這個好友神醫跟你到京城去。徒兒暗料他一定會知道你的行蹤,故此設法先來通知師父你……”

“他們如今在哪裡?”

秦重問時,掌上已蘊蓄了十成真力。他所以遲遲未曾發難出手的緣因,並非為了要聽下去,卻是考慮到那無名叟的劍術功力,均比他高強得多,這從無名叟的徒弟綠裳公主的武功便可比較出來。因此他如出手擊斃熊烈,此處人煙稠密,一鬧起來,那個老頭子聞聲出現,豈不糟糕?是以拿不定主意,一時不敢出手。

熊烈道:“無名叟大概已帶著師母到風山山麓的行宮去,但也許還未走。師父,你老快設法躲藏起來,徒兒會想盡法子穩住這位神醫……”

仙人劍秦重聽了他的話,殺意陡生,冷森森笑了一聲。

神醫孫奇老人聽到他笑聲中充滿殺機,便轉頭問道:“秦先生可是發現了敵人?”

秦重含糊道:“嗯,大概是吧……但他們不敢過來,我們不必理會!”

熊烈焦急地道:“師父,你還不快點想法子走開?多留一會便越發危險……”

仙人劍秦重一早已擬想過退路,這是在碰到湯大司馬時已想到的。但此時一旦要實行,不免想起許多事。

綠裳公主絕世仙姿在他腦海中不住晃現,這位嫡仙也似的美人,和他僅僅有過一次合體之緣,這一點使他覺得異常遺憾。

他雖然天生薄情,可是到了非舍她而去之時,心中便覺得十分黯然,一股離愁,湧上心頭。使得他居然考慮起要不要真的遠離青丘國?抑是藉著湯大司馬的力量,在青丘國中暫時隱藏起來?

他不知不覺摸一下腰囊,囊中盛著浮沙門的劍經,那是綠裳公主送他離京時,最後才給他的,讓他在路上無聊時,可以先翻翻看。正因這本劍經已得到手中,他才會考慮到離開青丘國的辦法。

孫奇老人在前面走著,忽然回頭問道:“我們向哪一條路走?”

敢情在他面前是個三叉街口,故而有此一問。

秦重忽然警覺,把按在囊上的手移開,心想一個人真奇怪,每逢身上懷有極為重要的物件,一想起時,便不知不覺會摸一摸。

熊烈道:“老先生請向左轉”

跟著又低聲道:“師父,你還未決定好麼?”

秦重道:“我一走你如何交待?”

“徒兒早已想好說話,師父但走不妨……啊,師父,你這上哪兒去?”

秦重聳聳肩,暗念熊烈雖然違抗自己命令,沒有向袁綺雲下手,但這算不得是背叛自己,目下更不宜取他性命。

當下道:“我也不知道,先躲起來再說!”

熊烈扭頭瞧著師父,心中一陣難受,輕輕嘆道:“師父,請你多加珍重……”

秦重不再回答,自向右面街道走去,晃眼已消失在人叢中。

孫奇老人走了一段,回頭一瞧,竟不見了仙人劍秦重。

他詫問道:“熊烈,你師父呢?”

熊烈道:“師父說決定用奇兵護送你老到京師去,為了不耽誤時候,便悄悄繞道走開,一會兒便化好裝跟著我們,暗中保護孫奇點頭道:“老夫知道這一程可真不好走,只好由得你們看著辦吧”

熊烈領著老人,到客店去,把馬匹牽出來,便聯轡上路。

且說仙人劍秦重展眼間已奔到海邊,找到湯大司馬駐節的三艘大船,徑自走上當中那艘。

在船上已被兵勇攔住,秦重倒也乖巧,只說要找開山神程錫。

果然一下便找到人,敢情湯大司馬在船上之事,十分秘密,只有兵船上幾個將領曉得。

開山神程錫龐偉的身形在艙樓上出現,一見是秦重立刻奔下來。

仙人劍秦重本來不想在船面上和他說話,但又不便露出情急之狀,以免人家曉得自己身有危機,只好竭力忍住。

開山神程錫面上堆滿尷尬笑容,道:“秦先生匆匆趕到,可見得伉儷情深,可是說起來慚愧,尊夫人在秦先生離開後第二晚,便讓對頭派人劫走……”

秦重毫無詫駭之色,可就使得對方大吃一驚。又道:“我等無能,居然無法保護尊夫人安全,實在慚愧之至”

仙人劍秦重道:“程兄可知是被什麼人劫走的?”

程錫壓低聲音,道:“便是李宰相的手下所為,那天晚上我們曾交手,故此曉得。決不是猜測之詞……”

秦重這時才相信熊烈的話不假。只因熊烈縱能捏造理由,騙得自己相信,但開山神程錫等人,決不可能也幫他圓謊。

他淡淡道:“我早已知道了,敢問目下還能謁見湯大司馬麼?”

“你已知道了?要見湯大人?”

“是的,我有極要緊之事,煩你通報一下,瞧瞧大司馬是否許我進謁?”

開山神程錫可不敢貿然回報,略一忖想,便問道:“秦先生,尊夫人現在情形如何?”

“她麼?很好很好……”

秦重何等聰明,心念一轉,已明其故,便又笑道:“程兄毋須多疑,我如要對湯大人不利,何至白天求見?如說我不畏各位,但夜間同樣可以不畏,何況行事更為方便呢?”

開山神程錫見對方識破自己心意,不覺面上微熱,忙道:“秦先生說哪裡話,在下豈敢如此疑心?現在且容在下回報一聲……”

他忽忽回到艙樓去,過了片刻工夫,便現身艙門,遠遠向秦重招手。

秦重過去,走上艙樓,跨人艙內時,只見那湯大司馬已在南道間相迎。

大家一同進房,星巖和尚和開山神程錫分侍左右,還有那位智囊孔智德。

寒暄客套一番之後,秦重便道:“湯大人可有意思要除掉那孫奇老人?”

這一問可把那湯大司馬問得傻了眼,怔了一下,才訥訥道:“秦先生別開玩笑,本官豈敢有加害神醫孫奇老人之心?”

仙人劍秦重微微一笑,道:“湯大人可要屏退眾人?”

湯英微有所悟,便道:“不妨事,他們都是本官心腹”

仙人劍秦重道:“那麼在下再說一次,大人想不想要那老人之命?”

湯英並不正面作答,含糊道:“秦先生此話怎說?本官不大明白!”

“在下本來奉公主之命,把孫老人護送到京都去,大人想必已知!”

智囊孔智德哈哈一笑,道:“就是衝著秦先生,縱然有心,也無此能力!”

秦重道:“現在可以坦白說,假如大人要他老命的話,只要答應在下一個條件……”

湯大司馬想了一想,搖頭道:“本官可不敢如此膽大妄為,秦先生適才的話,就算大家都沒聽到。本官實在不敢……”

仙人劍秦重面色微沉,起身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告辭。”

湯大司馬起立相送,秦重大踏步走出艙樓,心中甚為失望。

智囊孔智德從艙中趕出來,一直把秦重送到船頭跳板旁邊。

秦重拱拱手,道:“孔先生請留步,不敢勞駕遠送”

孔智德笑道:“秦先生在青丘國出現與及行事,都令人有莫測高深之感,可惜小可沒有這種緣分,能和先生一起做事……”

仙人劍秦重也笑道:“孔先生的超人智慧,在下十分欽仰,也有無緣多聚之憾……在下想來,如能與孔先生共事,必定融洽無間……”

孔智德道:“秦先生的話可引起小可奢望了,秦先生你能離開京都麼?”

“哦?大司馬不回京城麼?”

“不是不回,但最近三年來大人為了新兵訓練之事,一年之中,倒有大半時間在外面各地監督……”

仙人劍秦重想了一下,便搖頭道:“這個機會不適合在下!”

“敢問秦先生剛才所說的話,是何意思?你也知道的,想取那老人性命的可多著呢?”

“但我只認識湯大人,故此只能來見湯大人!”秦重認真地說。

“可是大人既無此意,那就作為罷論。在下仍然一本初衷,把孫老人護送到京都便了!”

孔智德默然,凝眸尋思。

仙人劍秦重踏上跳板,忽又回頭問道:“孔先生,請你坦白賜告,在下如捨命護送孫老人的話,有什麼人能夠取他性命?”

孔智德歇了半晌,才道:“秦先生智勇蓋世,青丘國幾乎無人可敵。不過若是幾位老一輩的人肯出來的話,湊上兩三人,便可以困住秦先生!”

秦重傲然一笑,道:“老一輩的焉肯出來?這樣說孫老人合該有命了……”

孔智德伸手道:“秦先生且慢走……”秦重聞言走回來,雙目凝視住他。

他道:“假如你放棄孫老人的話,你如何返京交待?”

秦重反問道:“依先生的想法呢?”

孔智德道:“你只好離開公主殿下,對麼?還有別的法子?”

“我的條件一提出來,大人和先生都十分明白,而且非常放心!”

“哦!小可想和秦先生再研究一下如何?”

秦重欣然道:“好極了,我是求之不得!”

兩人又回到艙樓上去,但卻是在另一個房間。秦重相信湯英就在隔壁偷聽,趕快收攝心神,側耳細聽,果然發現有人在隔鄰牆上,呼吸甚重,可知一定是不會武功的楊大司馬。

孔智德請他落座,然後道:“秦先生既然走訪大人,提及此事。小可倒要先請問一句,依你的看法,孫老人死了,對大人有何利益?”

秦重道:“孫奇老人入京,為的就是延挽御師陸展性命。陸展一日不死,青丘國一日不會有任何變動。”

“這樣說來,陸御師一旦不幸,得益者也不止湯大人一人,而且到了真正攤牌的話,湯大人也不見得一定全贏!”

秦重微微一笑,道:“只看孔先生去向,便可預卜天下情勢了孔智德吃他一捧,不覺心中飄飄然。

“目下湯大人把全國數十萬新兵都抓在手中,加上原有的佈置,實在不必多說。只怕新兵一旦訓練成功,撥歸各軍麾下,那時大勢便失,因此在下堅信孫老人之事,比別人都重要!”

孔智德面色一變,道:“秦先生幸而是中國上邦之人,否則小可真容你不得!”

秦重笑道:“何不請湯大人也過來一談?”

孔智德點點頭,便起身到隔壁去。一會便陪著湯大司馬兩人過來。

湯英沉重地道:“秦先生之言,本官業已聽到,如今就請秦先生開出條件來!”

秦重道:“在下只要大司馬掌管的那張返國航圖。”

湯英為之一怔,無意中伸手掩住胸口。

仙人劍秦重一言不發,靜待對方回答。這刻乃是他今後安危禍福的緊要關頭,是以心中十分沉重。

湯英想了一想,道:“原來秦先生想返中國……”

沒有人做聲,湯英站起來,在室中踱著方步。這張到中國的航海圖失去並不要緊,因為他深謀遠慮,早已命人另繪了一份。但現在他卻是思量另外的事,首先他以青丘國大司馬的身份想到,假如這份航線圖落在中國手中,青丘國的天險便等於無用。說不定秦重返國不久,清朝大兵便浩浩蕩蕩駛人青丘國港口中。

他的良心開始參與這一場爭鬥,他本人原本是青丘國有數的軍事家之一,是以考慮到此舉不啻出賣青丘國。而他身為大司馬,比別人要加倍負此罪責……

可是目前的形勢對他太有利了,最新的機密消息剛剛接到,說是御師陸展病情加重,看來延緩不了多少日子。但假如神醫孫奇一抵達京城,情勢便大大改觀。時間對湯英是這麼不利,因此他內心中鬥爭得十分激烈。

他考慮了許久許久,突然向仙人劍秦重問道:“你一定要返中國麼?為什麼呢?”

秦重笑一下,道:“大人別問我緣故,只請你回答可以與否?”

湯英面色有如死人,緩緩地道:“可以,我們一言為定……”

孔智德乃是湯英手下第一位智囊,當然知道湯大人不安的什麼。當下接口問道:“秦先生,既然大人已經答應了,我們就等於一家人,到底什麼事你要如此匆忙返國?”

仙人劍秦重笑一笑,道:“你們一定想不到,我竟是為了要逃避一個人……”

他歇了一下,又道:“這人的武功比我更強,因此我自知無法在青丘國立足!不過……”他舉手止住要發問的孔智德,繼續道:“不過此人只為了我才肯出手,別的事情,甚至貴國皇位這等大事,他也不屑一顧?你們大可放心,這個人決沒有誰能夠網羅去的!”

孔智德長長舒口氣道:“那就好了,秦先生之言,諒不我欺!”

仙人劍秦重道:“既然湯大人應過,在下希望此刻就設法離開貴國!小徒如今尚在保護孫老人,你們派人去時,最好多派兩三個人,因為我吩咐過他既然不得傷害來人,但卻必須盡力抵抗,務逼迫真。只要有人絆住他,便可下手……”

湯英怔一下,道:“這等急麼?”

孔智德笑道:“秦先生難道沒有考慮到,湯大人的航線圖密密地收藏在京城麼?今天如何能夠把航線圖交給先生?”

秦重愣了一愣,忖道:“這可糟了,若是等京城來回,還能躲過無名叟的毒手麼?況且那孫老人一旦被害,湯英還肯把航線圖給我麼?”

湯英也道:“是呀,秦先生你太急了,但不必擔心,本官會替你找地方匿藏起來,事情成功以後,也不會食言而不把航線圖給你的……”

仙人劍秦重問道:“大人派密使到京城取圖,最快要多少天?”

湯英道:“若以本官的密報快馬,每站換馬換人加急疾趕,只須五日時間。但如不換人,非十日不可……”他沉吟一下,又道:“但這樁事決不能派密使人京去取,必須我親自回去,然後交到你手中……”

仙人劍秦重道:“既然如此,只好耐心等待?……在下就煩大司馬預先在京城中佈置好幾處秘密地方,在下一到京城,便把孫老人一同隱匿起來。大人給我航線圖,我用孫老人的首級交換!”

孔智德立刻道:“秦先生的計策尚有破綻,假如人家查出孫老人的失蹤與大人有關,只怕不等他離京發動,便已被一萬五千名御林軍困死在京城了……”

秦重冷冷一笑,道:“那麼大人不須為我佈置,在下自有辦法隱藏一段時期。”

湯英堅決地道:“好吧,秦先生不放心本官,那也無法,我們在京城如何聯絡?”

仙人劍秦重道:“現約定一個日子,那天晚上,在下帶了孫老人去見大人!”

湯英屈指一算,道:“再過十五日的晚上,本官在府中恭候大駕光臨!”

秦重起身辭別,孔智德也把他送走了之後,回到艙中。湯英道:“幸而孔先生提醒我,否則我身上這張航線圖已給了他啦!”

孔智德道:“還是大人聖明,當機立斷,約他在京城見面。以小可料想,這一路上秦重必不得安寧,也許有別的人能把孫老人殺死。再者他的那個大對頭假如在路上出手,我們便可乘虛而入,把孫老人處死!”

湯英道:“你已佈置好了麼?”

孔智德笑道:“他們這一路上,每一瞬間都有人窺察住他的一切情形,只要他被對頭弄死,我們的人立刻便能下手……”

且說仙人劍秦重回到客店中,孫老人正在假寐休息。熊烈急急迎過來,輕聲道:“師父,徒兒剛才見到那無名叟,徒兒故意苦苦哀求他不要對師父你處罰得太重,免得孫奇老人在路上發生意外……”

秦重冷冷道:“你何須哀求於他,為師未必就會輸在他劍下!”

熊烈道:“徒兒意思是想試出他幾時動手,故此出此辦法。”

“他怎麼說?”

“無名叟說,他自會保護孫老人平安到達京城,誰敢動一動老人,他便大破殺戒……他說他決不能輕饒師父你,他命我今晚三更時分,去見師母……”

“那麼他意思是今晚向我下手了,好,好……”這時他反而十分淡然,冷靜地尋思。突然虎目一睜,大大冷笑一聲。

熊烈見他這般形狀,便問道:“師父,你想起什麼?”

仙人劍秦重道:“沒有什麼……哦,我也許有法子躲藏起來,因此你日後見到綠裳公主,便代我告訴她說,我平生之中,屢屢碰上許多無可奈何的事,這次我無法不離開她,心中甚是遺憾!”

他嘴上說得硬,其實心裡一浮起綠裳公主那張豔麗絕世的面龐時,心中已一陣惘然。最難忘的是那片刻纏綿溫存,而從今以後,他只有在夢中才能和她在一起!

他惆悵地嘆口氣,自言自語道:“啊,我從來沒有試過這等難受的滋味,我日夕記得復仇,此外的一切,都無關重要……但當真一切都無關重要麼?”

熊烈不敢則聲,呆呆地凝視著師父。

仙人劍秦重歇了一會,又道:“你對她說,我本想把她的百鳥朝鳳令還給她,可是我知道已經失去她了,因此我留下來作為紀念……”

熊烈低低應了,心中忽然不舒服起來,他自己不知道為什麼不舒服,也不敢探索原因。只因他十分仰慕師母袁綺雲,故此對於師父對她的一字不提,覺得不公平。其次他認為綠裳公主乃是天上仙子,師父雖然不是平凡的人,但卻沒有資格和公主怎樣,故此他從師父的口氣中,聽出師父和公主已經發生了愛情時,心裡便不舒服起來。可是他沒有追究,他不敢直接想及這些令人混淆的問題。

秦重伸手拍拍他的肩膊,默然轉身出門。

這一剎那間,熊烈心中的不舒服忽然完全消散,因為他居然發現師父眼眶中淚光閃閃。

他吃驚得不會說話,腦中混亂地想道:“可憐啊,師父本是個英雄,但現在卻不得不像喪家之犬般逃避了……而且他竟是對公主那麼真情……竟是那麼真情……”

仙人劍秦重滿腔淒涼悵間地走出客店,一徑走向海邊。

在走上湯英所住的大船之前,他努力使自己完全平靜下來,然後才縱上船去。

這時船上還是原來的軍士守衛,他們已見過秦重在船上出入,故此問也不問。

秦重心想這倒不錯,一直闖入去見到湯大司馬,把他駭一跳,效果要大一些。

當下疾奔艙樓,舉步間已縱人艙內。忽然聽到艙內一個蒼老的口音哀叫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仙人劍秦重吃一驚,忖道:“這口音好熟,究竟是誰?”

這時艙內傳出湯大人威嚴的聲音,道:“把他帶出去……”

仙人劍秦重自然明白這一句帶出去,便是推出斬了的意思,當下站在南道中,等著瞧看那人是誰。

房門一響,開山神程錫粗大的手臂中,挽著一人出來,如挽小雞一般。

程錫見到秦重,便為之一愣。

秦重沉聲道:“讓我瞧瞧此人是誰?”

程錫把那人舉起兩尺,秦重便瞧見那人面貌,不覺訝道:“原來是你……”

開山神程錫道:“你們認識的麼?”

那人見到秦重,便大聲哀叫道:“秦先生救我,秦先生救我!”

仙人劍秦重冷冷一笑,問道:“你在湯大人麾下已有多少時間?”

那人顫巍巍地道:“已經七八個月了……”

秦重仰天冷笑一聲,道:“原來如此,孔先生也不過爾爾!”

程錫問道:“秦先生你說什麼?”

艙門處飄來一個聲音,道:“他已揭穿我的瞞眼法,故此十分忿怒……”

答話之人,正是孔智德,他靠在門邊,平靜地笑一笑,又道:“秦先生不會反對大人這等處置姓桑的吧?”

秦重低頭瞧瞧程錫手上的老人,道:“大人不處置他,在下也放他不過……但程兄且請留步,在下還有一點疑問……”

開山神程錫望望孔智德,見他頷首,便道:“沒關係,秦先生請問吧!”

秦重問道:“桑柴,我們在海上一遇,承你指點和贈以盤纏,此思本應報答,但現在我要問問你,你何故當日如此對待我們?後來又何以洩露我的秘密?”

那老人敢情就是秦重夫婦在海上漂流,最先遇到的青丘國人桑柴,由於他的指點,秦重才知道青丘國有賤奴的制度。

桑柴緩緩道:“現在實說無妨,當日老朽因在國內負有鍊金盛名,說我能夠把石頭煉成黃金。因此許多人都想得到我,其實老朽哪能煉石成金,為了免得被人拆穿,像今天一般,落得個慘死結局,因此倉皇逃走。起初見到你們夫婦,我本要掉頭而去,後來怕你們被別人救了,洩露出我的行蹤,因此又回來救你們……”

秦重笑道:“不見得吧,若果不是看出我身懷武功,當時你還會救我們麼?”

桑柴想是情願多活一會,故而繼續道:“不錯,假如秦先生你不會武功,我便命柴杞把你們殺死滅口,如果真是那樣,老朽便不至於有今日了。因為我本想到飛箝島去,卻因你們之故,改到別的地方,終於在七八個月前,被湯大人命人把老朽帶走……老朽明知煉不出黃金,為了將功贖罪,便把湯大人常常想念的那位縱橫數萬大軍中的人,也就是秦先生你的底細報告與大人,因此把尊夫人找到。孔先生為了免得日後秦先生含恨老朽,便施一計,使得尊夫人以為是自己被騙而洩露底細,……現在老朽都說出來,已不礙事了,反正老朽死定啦……”

秦重點點頭,道:“不錯,在青丘國你休想能夠安居,縱然湯大人饒你,別的人仍放不過你……而且湯大人怎肯讓他的秘密由你傳播出去……”

開山神程錫道:“秦先生說得對極了……”

秦重忽然有所會悟,含笑道:“程兄,務請你再耽擱一下,在下可能有用得著此人之處!這邊房中如果無人,請程兄在房中稍等一等……”

開山神程錫不虞有他,便提著桑柴進房。

秦重轉向孔智德含笑道:“孔先生,你可猜到在下忽然再來的用意麼?”

孔智德微微一笑,道:“秦先生當必是打消返回中國的念頭,共同替湯大人效力……”

仙人劍秦重湊過去,陰森森一笑,道:“孔先生這回可猜錯了……”說了這一句;摹地驕指一點,孔智德低低哎一聲。

秦重冷冷道:“這是我中原獨家點穴手法,貴國無人會解。孔先生如不助我,六個時辰之後,全身痙攣而亡。”

孔智德不愧號稱為湯英手下第一智囊,聞言僅只面色微變,卻仍然沉得住氣,緩緩道:“秦先生要我如何幫忙?何不詳細說出來?”

仙人劍秦重冷靜如千斤大石,一字一字地說道:“請你勸說大司馬把航線圖給我,還有那個桑柴的一條老命!我要他在船上幫幫忙……”

孔智德道:“湯大人並非不肯把航線圖給你……”

“不用多說了,我知道他身上帶著航線圖。”

“哦!”對方聽了,為之聳然動容,問道,“秦先生何由得知?”

秦重笑一笑,道:“湯大人不會在我提起那航線圖時,無意中用手按一按胸前。是以洩露了真情。我離開後細細一想,大司馬身處這等局勢之中,焉知變化如何?為求萬全,定必將航線圖帶在身上,以便萬一尚可出海遠投中國……”

孔智德低聲道:“秦先生眼力高明,智謀出眾,小可這就去與大人商量”

秦重笑道:“如此有勞先生了!”

孔智德人艙房好一會,便出來請秦重進去。

湯英大聲笑道:“秦先生不會見怪本官故弄玄虛吧?本官實在希望秦先生被形勢所迫,最後到本官這裡來幫忙……現在這裡便是航線圖,圖上注得明明白白,縱然是不請航海的人,也看得懂此圖!”

仙人劍秦重過去,把桌上的航海圖取到手中,打開細細一看,然後道:“謝謝大人”聲音中壓抑不住滿腔喜悅。

湯英道:“本官對秦先生只有一個要求,便是當你到達中國時,你把此圖焚燬。”

仙人劍秦重滿口答應,興辭而出。孔智德送他出了艙外,他舉手一掌擊在孔智德胸前,解開穴道。孔智德又命開山神程錫把桑柴釋放,任得他跟著仙人劍秦重,走下大船,揚長而去。

桑柴在絕望之中,忽然得釋,對秦重感激到不得了。兩人離開大船一段路之後,秦重便對桑柴道:“我要返回中國,因此湯大人肯釋放你,隨我同行,你留在青丘國中,他遲早要取你的性命,免得洩漏秘密。現在我們立刻動身赴中國。可是這裡面大有危險,假如他們知道我們從何處及何時出海,等我們到了茫茫大海中,然後派幾艘戰船追擊。我雖有一身武功,但在水中卻無法施展,那時候我們都非死不可……”

桑柴驚道:“不是湯大人派你到中國去麼?這樣我們有什麼法子?”

仙人劍秦重道:“這便是我們必需立刻解決的難題,遲了不行,不妥當也不行……”

桑柴俯首尋思片刻,然後道:“我們買一艘最好的快艇,重金聘請最好的水手,他們也許追不上我們?”

秦重搖搖頭,道:“他們除非都像你一樣,一去不返,才肯為我們盡力……”

“那就難了,那就難了!”桑柴哺哺自語,剛才的喜悅此刻又被憂愁所代替。

兩人沿著海邊慢慢走,大家盡力思索妥當的計策。

仙人劍秦重,忽然問道:“噫,那邊幾十艘都要出海麼?都是漁船?”

桑柴點點頭,道:“這些漁船都是到遙遠的海上捕魚……”

秦重大喜道:“我們現在去訂購一艘新船,他們必定查知我們的新船幾時造好,但我們卻暗中行事,用金子買動那些漁船中的一艘,悄悄化裝上船。現在我們要快,立刻去訂購新船,乘機打聽那些漁船幾時出海……”

桑柴道:“不須打聽,只看他們已在準備拜祭天地大海神明,便知最遲下午出海……可是,秦恩公,我們混上漁船之後,又怎能馳到中國去?”

秦重眼中射出騰騰殺氣,冷冷道:“漁船上總有三兩個是貪生怕死之人,我們留下這三兩人,其餘的都……”說到這裡,他只哼了一聲,不再說下去。

桑柴為之打個寒噤,現在他更不敢不服從這個心狠手辣的人。於是兩人忙忙按照計劃行事。

傍晚時分,仙人劍秦重和桑柴兩人,已是一身漁人裝束,處身在茫茫大海之中。這些巨大的漁船上,有七八名水手之多。秦重這時已開始視察這些漁人的天性。

大海茫茫,一望無際,天邊的晚霞五光十色,絢麗已極。

那個俊美的漁人靠在船舷邊,遙望著天際晚霞,蒼涼惆悵和孤單的情緒堆壓在心頭上。他知道在那絢麗的晚霞下面的島國之上,將會有兩個女人,永遠忘不了他。他一方面為了不能真正地和那豔絕人寰的綠裳公主結合而哀傷,但同時也為了袁綺雲永遠不能歸回故國而衷心感到歉疚!於是他有如塑像似地木立不動,直到深夜……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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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1:50:5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艱難一飯

綠楊影裡,半角酒旗招展;是一間設備簡陋的茅店。但因地當長江左岸,毗鄰宜昌城垣,故而帆檣往來,商賈輻揍,這片茅店,呈現異樣繁榮。

暮春季節,傍晚時分,官道上車馬如潮,熙來攘往,而這家小店裡也正是上座時刻,飯堂裡散置七八張白木桌椅,坐滿負販行商,四面八方的旅人。呼酒喚菜,杯盤交錯,店家幾個跑堂的小二,也如流鶯織柳,穿梭不停,低暗的後座廚肆之間,叮叮噹噹交雜著刀勺敲擊之聲,隱隱飄散著一些脂餚油膩的香味。

這時,在這間煙霧迷漫的飯堂裡,臨窗一角,坐定了一個身材魁梧,但卻形容枯槁的漢子。此人武士裝束,旁置一肩行囊,腰佩一口短刀,據案獨坐,默然旁視,在隔窗透過的夕陽餘暉中,映照著他面籠菜色,雙目無神,臉上青筋隱隱,嘴裡不住吞吐口水,如不勝其饞涎欲滴。

如說其風塵落拓?此人卻無寒酸之相,若謂其阮囊羞澀?看他衣飾華美,倒也裘馬鮮明,但不知什麼原因,面帶飢色,卻不呼餚進飯,只是以一副躁急怨毒之色,環盯著滿座狼吞虎嚥的人群。

正當此時,店外蹩進來一位摺扇儒巾的書生,因為飯堂裡再無虛席,只有這武士對面一副座頭空著,略一環視之下,便直接踱過對面坐下。

儒生坐定之後,似未注意其他,便點了兩樣菜餚,一客飯食,片刻間小二把飯菜端上,儒生取起竹筷,無意間一抬目,便發現那壯士的神情,剛剛瞥見那壯士已離座走過來,在他對面空位坐下。卻一言不發,雙目灼灼,瞪視他桌上的飯菜。

書生疑惑地想了一下,想不出什麼道理,便端起飯碗,扒了一口,然後夾一著菜,放人口中細嚼。

這一口飯和一著菜只嚥了一半落肚,便咽不下去,敢情對面那人瞪大眼睛,凝視著他所有的最細微的動作。

他奇怪地抬目向那壯漢回敬,正想開口問他何以這樣子瞧著自己,卻見那人嘆口氣,便移開目光。

他只好把問話的念頭打消,管自吃飯,扒了數口之後,又發覺對方非常仔細地凝視著自己。

彼此雖然都是男人,沒有什麼可以害羞的。但這等情形,不免令人覺得奇怪不安,因而吃不下去。

書生把飯碗放下來,眼睛一抬,正要開口。

對面那人摹然伸手把那碗飯取起來,細細向碗中注視。然後再把他手中筷子取過來,開始扒入口中。

那讀書人膛目結舌,竟忘了問他,卻見那人似乎飢餓難當,一下子把那碗飯和兩碟小菜都送人肚中。

這人動作雖然奇怪,但因那讀書相公沒有發活做聲,因此飯館中竟沒有人注意。

桌上已空空如也,那人撫腹長長吁口氣,看來離飽尚遠。

書生微笑道:“尊駕舉動實在令人詫異,但不要緊,且讓我作個小東,老兄不妨盡情吃個飽!”

那人搖搖頭道:“我雖未飽,但已不能再吃了!相公尊姓大名?”

“我姓金名瑞,尚未請教老兄…”

“在下馮居,今日實在多謝金相公一飯之恩!”

金瑞道:“馮兄你既然未飽,何妨再與我一道進食?莫看我是個窮酸秀才,一頓飯還不在乎呢!”

馮居滿懷心事地嘆口氣,搖頭道:“金相公盛意心領,在下決不能再動筷……”說罷便要離座,金瑞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道:“別忙,別忙,就算不能再吃,也不須如此匆促,喝杯茶如何?”

他一面說,一面執壺替他斟滿一杯熱茶。馮居仍然搖頭,卻伸手取起金瑞剛才喝剩的半杯冷茶,一飲而盡。

金瑞被他弄得莫名其妙,道:“你這是怎麼一回事?”

馮居起身抱拳稱謝,然後轉身走出去。

金瑞自個兒笑一下,便招呼堂倌再來飯菜。

等了片刻,飯菜尚未端來,門外忽然有人叫道:“金相公,請出來說句話”

金瑞抬目一瞥,正是那莫名其妙的馮居,想了一想,便走出去。

馮居道:“抱歉得很,你這一頓飯被我屢次打擾,在下實感不安。”

金瑞道:“區區小事,不要介懷。馮兄如果尚有興致,何妨再吃一次?”

馮居道:“我已註定活活要被餓死,再吃飯些也不中用。這兒的賬我已會過,你老請另找別的地方再吃吧……”

金瑞面色一正道:“馮兄別開玩笑”他笑容滿面時並無異處,但此刻面色一正,登時流露出一種威嚴氣度,令人震懾得不敢仰視。

馮居已被他那種尊嚴所懾,訥訥道:“在下不是開玩笑,這兒的飯你吃不得……”

金瑞道:“請說出道理來!”

馮居道:“在下實在說不得,不但說不得,連此時多說了幾句,也許已替你招來災禍!你老請了,千萬相信在下這一趟,到別處才再進食!”

他說完之後,撥頭便走,健步如飛,晃眼已穿過幾條街道,這才緩下腳步,長長嘆口氣繼續向前走。

忽聽耳邊有人道:“馮兄這是上哪兒去?”

馮居扭頭一看,只見那金相公就在身後,相距不過兩尺。不由得怔一怔,道:“金相公你竟然是武林中人,在下失敬了……”

他索性又停住腳步,又道:“在下也曾學過多年功夫,最近在宜昌地面已混出一點聲名,但有什麼用呢?天下武林中現在還有誰敢惹上玄陰教?”

“哦,你說玄陰教麼?是不是碧雞山鬼母冷綱所創的玄陰教?”

馮居吃驚地左右顧視,但見雖有行人.卻離得甚遠,不會聽到他們的說話,這才悄悄道:“你老別再說了,我雖不怕,但你老可受不了……”

金瑞微曬道:“玄陰教如今勢力居然如此龐大,記得三年前襄陽紅心鋪劍神石軒中和東海碧螺島主於叔初那一場驚天動地的劍會舉行時,玄陰教哪有今日的氣焰?”

馮居面上不覺流露出興奮神往之色,道:“啊,金相公你也曾在襄陽紅心鋪參觀那場劍會麼?那位石大俠是何等豪氣?他的劍術真是天下無雙……”

金瑞微笑道:“原來你是擁石派,怪不得玄陰教的人會對你不利!”

馮居道:“正是這樣,我一向也不敢公開談論這些玄陰教十分忌諱的武林舊事,但前天喝醉酒,口沒遮攔地說了許多關於石大俠的英雄事蹟、豪俠行徑。一覺醒來,這些話已傳到此地玄陰教分堂堂主毒翁方克耳中,他派了一個人來傳訊說,七日之內,要把我毒死……”

“哦,你剛才說你會活活餓死,難道就是這個緣故?”

馮居這時好不容易碰上一個知道劍神石軒中昔年俠跡和不懼怕玄陰教的人,因此簡直無法住口,立刻應道:“正是這樣,這毒翁方克乃是百粵名家,除了一身武功,極為高明之外,最擅長的是使用毒物,依他慣例,凡是經他警告過的人,都一定在限期之內,不知不覺中毒身亡。此人不但心機詭譎,而且手段陰殘,每逢要毒死什麼人,便預先加以警告,即是要使那人心驚膽顫地痛苦數日,然後不知幾時,在飲食時中毒而亡……”

金瑞頷首道:“你這一提,我可想起來了,原來他就是百粵嶺南大大有名的毒翁方克,前數年聽說他在嶺南仇家太多,結局被嶺南南派少林名家林真逐出百粵地面。想不到這廝數年之後,卻在此地當起玄陰教分堂堂主。”。

馮居道:“金相公既知他來歷,在下便不須再說了,今日多謝你一飯之恩,假如能夠支持過七日的話,在下不致喪命,日後終必報答此思!”

金瑞見他要走,忙一伸手拉住他,道:“且慢,你既然尚有氣力,囊中也不是沒有盤纏,為何不遠走高飛?莫不是為家室所累?”

“金相公猜錯了,在下沒有家累,但玄陰教勢力遍佈天下,我只一走出宜昌地面,毒翁方克便會知道,百里之內,一定讓他追上……我一定抵他不住,與其如此被他盡情羞辱之後而死,倒不如留在宜昌,只要捱過七日,便可無事……”

金瑞哼了一聲,道:“這廝真個狂妄之至,我就不信他真有這等手段,本來我要由水路過三峽入川,赴峨嵋山一遊,衝著你這件事,非留在宜昌七日不可……”

馮居連連搖手,道:“金相公使不得,這可不是嘔氣的事,這毒翁方克擅長下毒,毫無辦法防備!他在這川鄂邊界,當了三年多的分堂堂主,死在他毒害限期之內的人,已不知多少,死法奇奇怪怪,說之不盡,聽說有一個人因期限只有三日,便拼著不飲不食,捱過三日,誰知到了第二日,他正在房中看書,好好地忽然跌翻地上,片刻間全身發青,已經中毒而死”

金瑞道:“管他什麼手段,我偏要伸手管這件閒事。走,我們找個旅客,開兩個毗鄰的房間,每日我叫飯菜回來,吃上一半,剩一半給你。他能把我毒死,我算是服了氣,死也瞑目!”

馮居還要說話,金瑞忽然訝然道:“馮兄你瞧,那個老道何故靠在牆上睡覺?”

馮居如言一看,只見過去兩丈許的轉角處,一個道人,靠在牆上,雙目緊閉。

“那不是老道,年輕得很哩!可惜他沒有睜開眼睛,不能看見他的目光,不過單單從相貌而論,這道人一面正氣,定然是有道之士。”

金瑞笑道:“馮兄你敢情會看相的?”

“在下不敢說會,但多年來奔走江湖,閱人已多,對此道頗有心得。當年我一見到石軒中大俠、甘鳳池大俠等人,他們那一團正氣和英風俠骨,哪怕是個最無見識的人,也會確信他們是正人君子。正如金相公你,雖然我瞧不出你身懷武功,但你卻是個君子,這一點可沒看錯……”

金瑞笑道:“你別淨捧我場啦……啊,那位年輕道長好熟的面孔,到底在什麼地方見過?”

他凝望著那個年輕道士的側面,想了好一會,終於沒想出來。當下便和馮居一起到旅店去。

他們都一直各自待在房間中,直到晚飯時分,金瑞命小二到外面叫飯菜回來。等到飯菜都來了之後,便關上房門,從頸上摘出一條白金鍊,鏈上繫著一顆銀色的珠子,大如龍眼核,明淨勻圓,一望而知必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

他把珠子放在菜餚中,取起看時,珠子毫無異狀。然後又試那一大盆白飯,也無異狀。

他取過飯匙,正要盛飯,忽然中止了盛飯的動作,又由珠子試一試飯匙,仍無異狀,然後又試筷子和湯匙,最後試到飯碗時,那顆珠子忽然變了顏色。原本銀光流轉,油膩不沾,但此刻卻變成烏黑色。

金瑞冷笑一聲,便取湯匙一口一口地吃飯,一面叫馮居過來,著他也像自己的樣子,用湯匙竹筷吃飯,不動那兩個飯碗。

兩人吃飽之後,到底沒事。金瑞道:“這事越想越奇怪,毒翁方克明知我敢和你在一起,定然另有法子防他下毒,但他何以還用這等劣笨的手段來下毒?”

馮居想了半天,道:“在下實在想不出道理來,但剛才我過來時,彷彿見到那個靠牆睡覺的道人也在此店中,而且就在我們對面的房間,和我們只隔著一個小天井……”

金瑞冷笑道:“他如是玄陰教的狗腿,今番碰上我算他倒黴第二天早晨,金瑞起來,正要漱洗,摹然大吃一驚,急急忙忙衝出房去。

他一衝至房外,便瞥見天並對面的房門也打開,一個人探頭出來,卻正是昨日見到的那個年輕道人。

金瑞顧不得理會那道人,一徑奔到隔壁房門外,叩門叫道:“馮兄,馮兄……”

他側耳一聽,房中並無回答,登時怒哼一聲,忖道:“若然馮居已被毒死在房中,我非大開殺戒,去把那玄陰教分堂之人,盡行處死不可”

這念頭一轉便過,右掌貼在門上,潛運內力輕輕一震,“咔嚓”低響一聲,門閂已斷,房門大開。

金瑞走人房中,只見馮居還在床上臥著。這時已被他叫喚聲和破門而人之聲驚動,一骨碌跳起來。

“啊,馮兄原來是熟睡未醒,倒把我駭了一跳,以為你已遭了毒手……”

馮居搓了搓惺忪睡眼,問道:“金相公何以忽然生出疑心?”

金瑞道:“我剛剛要漱洗,摹然醒起那洗臉漱口的水,可能有毒,還是以不洗為宜。其時唯恐你已開始漱洗,故此急忙趕過來。”

馮居道:“這一點在下也曾想過,因此已經三日沒有漱洗了!”

金瑞笑一下,道:“這樣說來不免太苦啦……”正在談論時,店夥端了一臉盆熱水進來。

金瑞等店夥走了,關上門,然後取出掛在脖子上的銀色大珠,在熱水中浸一下,見沒有變色,便叫馮居放心洗漱。

馮居不敢動用面巾,只用雙手捧水洗面漱口,洗完後,大大舒口氣,道:“真舒服,唉,這等不死不活的活罪真難受,那毒翁方克根本不必真個下毒,就這樣教我熬上七日,非發瘋不可!”

金瑞道:“他這種手段,正是攻心毒計,你必須沉住氣……”說時,但見對方雙目一直注視著他手中銀色大珠,知他不敢隨便詢問,便又道:“這是一件希世之寶,稱為‘天河珠’,乃是大內幾件有名的奇珍之一。不論哪一種毒物,只要用這天河珠一試,便可知道。如不變為黑色,便是無毒。再者如遇到必要時,須把有毒的菜餚湯飯吃下,但事先如經此珠試過,任是最厲害的絕毒也大為減輕,至多病上數日,決不致死……”

馮居眼睛睜得大大,忖道:“這位相公外表看來雖是寒酸,但氣派甚大,具有一種威嚴風度。我早已認為他不是普通人,如今看他身藏這等希世之寶,更可以證明我的猜想不錯……”

金瑞把天河珠收起,又道:“適才我過來時,又見到昨天那個年輕道人,湊巧開門出來。事情真有這麼巧?我一現身他就出門?”

馮居道:“在下不知怎的,但覺得那道長是正派的人……”

“我也有這種感覺,而且面善得很,可惜老是想不起何時見過……不過世上人心難測,那道人看起來雖然正派,但也許就是玄陰教中的人!”說到這裡,他笑一下,繼續道:

“假如我剛好是你的對頭,故意這樣子和你接近。相信等到你魂歸冥府之後,還不知自己如何死法呢!”

馮居怔一怔,立即便縱聲大笑,道:“金相公想得太多了,在下願以性命賭一賭我的眼光……”

窗外忽然傳人來一個清朗的口音,道:“頗堪一噱”

這四個宇清晰異常,送人兩人耳中。房間裡人影連晃,就在窗外語聲尚未消散時,金瑞已到了窗邊,推窗探首出去張望。他張望完縮回頭時,馮居才躍到他身邊。

馮居急急問道:“是什麼人?”

金瑞疑惑道:“沒有瞧見,難道他身法比我還快?”

馮居道:“金相公好俊的武功,在下一直擔心你老捲入這漩渦後,毒翁方克大興問罪之師,到時相公你抵敵不住。但現在卻可以放心了!”

窗外又傳來先前那個口音,道:“只怕未必”

金瑞這時離窗戶近在颶尺,疾如閃電般探頭出窗一瞥,外面哪有人影?

他點點頭,道:“這人一方面施展天視地聽之法,在遠處聽我們說話,一面以千里傳音,打岔插嘴,是以瞧不見人影……”

馮居駭然道:“天視地聽和千里傳音?這等功夫真的有人練得成功?”

“當然有人辦得到,但極為罕見罷了。除了宇內幾個名山大派碩果僅存的高人以外,大概只有鬼母、石軒中等數人能夠有此功力……”

窗外悄無應聲,生像他也認為金瑞之言十分正確。

金瑞冷冷一笑,又道:“但這人語句極短,分明是功夫尚未到家,決不是鬼母或石軒中等這幾位武林頂尖高手,更不是幾個名山大派的高人。畢竟是誰,我一時猜不出來……”

馮居見他大有挑釁之意,不由得十分憂慮他又堅強敵,悄悄道:“那人如無惡意,金相公不必再理會他”

金瑞點點頭,道:“我們過那邊房間,命店夥買些早點……”

兩人走出去,金瑞當先入房,四瞥一眼,便道:‘“,有人入過我房中”

馮居一眼瞧見桌上擺著一張名帖,一邊黑色,一邊白色,交映之下,十分惹眼。他駭然道:“金相公,毒翁方克已經來過,那就是他的帖子!”

金瑞神色絲毫不變,走將過去,卻不用手碰觸那張名帖,只見帖上寫著“四日大限,橫屍鄂西”八個血紅朱字,下面落款是“毒翁方克”

四字。

金瑞沒有做聲,凝目尋思。直到現在,他才不敢輕視這毒翁方克。原因是毒翁方克既能使用天視地聽和千里傳音的功夫,足見一身造詣,不比等閒。加以他手下人多,已是有勝無敗的局面。

適才他以為發話者另有其人,最可能的便是那個年輕道人。但如今從種種跡象判斷,恐怕就是毒翁方克所為,那年輕道人不過是適逢其會,兩次碰面,因而惹起自己疑心而已!

馮居也覺出形勢緊張,對方帖上寫明金瑞期限是四日,那就是說兩人在同一期限內死亡,因為他本人七日期限已過了三日。

他皺皺眉頭,便道:“金相公,目下已把你拖入漩渦中,在下實感不安。以在下的愚見,相公你不如忽然遠走高飛,對方一定沒有料到你會忽然他去,再說他也難以兼顧,這是唯一的辦法了金瑞豪氣忽發,長笑一聲,道:“我如怕那毒翁方克的話,就不會伸手管閒事了!我且問你,那毒翁方克自從擔任玄陰教分堂堂主之後,有沒有惡跡暴行?”

“有,太多了,簡直比土皇帝還要厲害。官府也不敢管他閒賬,只要不是鬧得全國皆知,官府便開一隻眼閉一隻眼!”

金瑞道:“若是仗義行俠之士,碰上這種人,取他性命的話,過不過分?”

馮居毫不思索,應道:“我如有此本領,早就取他狗命!”

金瑞道:“那麼我們必須先發制人,你可有法子查出他們的巢穴?”

馮居道:“我知道他們分堂設在哪裡,但為了小心起見,最好先打聽一下!”

“那麼你小心些,千萬別吃任何東西,也不要用手觸摸可疑之物。打聽清楚後,我們再商量一下!”

兩人一齊走出房門,金瑞跨入天井,馮居道:“相公你走錯路了!”

“沒有錯,我先瞧瞧那位年輕道長是什麼來路!”

馮居匆匆出門,金瑞一直走過天井,在對面房外站定。

房中忽然有人朗朗吟道:“赤手屠鯨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金瑞因未聽過那道人的聲音,故此不知是不是他所吟。但心中頗為這等悲壯蒼涼之音感動,當下上前輕輕敲門。

房中的人道:“請進來”

他推開房門,只見那位年輕道人盤膝坐在榻上,一派肅容光景。

道人含笑起身相迎,道:“金相公居然屈駕過訪,小道榮幸之至!”

金瑞道:“道長可否賜示法號,以便稱呼?”

a隨人笑道:“方外練氣之士,原不須名號,但既蒙相公下問,自當奉答,小道玉亭,一向隱修於崆峒山中。此次西行,乃是前赴峨嵋訪尋道友……”

金瑞尋思片刻,道:“玉亭道長原來在崆峒修真,區區卻頗覺道長甚為面善,不知幾時見過?”

玉亭道人笑道:“小道一向少履紅塵,金相公乃人中之龍,俗世奇士,何緣會得?”

“也許是區區記錯了。”金瑞道,“適才聽道長朗吟詩句,令人忽興人生如夢,功名塵土之悲,但句中‘歸佛’二字,於道長似有不妥!”

玉亭道人道:“赤手屠鯨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這兩句原是時人名句,貧道愛而吟誦,並非貧道所作。其實佛道殊途而同歸,既然跳出紅塵,似乎毋須斤斤計較!”

金瑞道:“道長淡泊胸懷,自不計較,談起來區區卻是太俗了!”

玉亭道人道:“相公俠肝義膽,今世罕見,小道極為心折!”

金瑞仰天大笑道:“好極了,好極了,原來是你……”

玉亭道人微怔,凝目望著對方。

金瑞極為欣喜地長笑不休,屋瓦為之震動。

玉亭道人雙眸一閃,忽然也放聲大笑。這兩人的笑聲合在一起,響亮之極。店夥忙忙跑來,探頭但見兩人相對大笑,只好莫名其妙地走開。

玉亭道人笑聲先收,深深稽首,道:“小道幸而得晤德貝勒,不覺想起昔年碧雞山上,德貝勒英風凜凜的景象……”

化名為德貝勒的金瑞也道:“史思溫少俠忽然作此裝束,的確把我矇住,而且令人傷感!”

原來三年前劍神石軒中到碧雞山與當今天下第一位高手鬼母較量,這位宗室貴胄的德貝勒,因與石軒中如今的妻子白鳳朱玲乃是舊時相識,同時極為佩服石軒中的人品武功,當時曾挺身出場,為石軒中說公平話。這個道人裝束的史思溫,卻是石軒中嫡傳弟子。他本身雖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事蹟,但因石軒中的名氣極盛,連帶也使得這個徒弟出了名。

德貝勒乃是崑崙派高人鍾先生的子弟,因是宗室貴胄,故此極少涉足江湖,當日在碧雞山上挺身為石軒中說話,曾經使得在場觀戰的天下群雄大為詫異震驚。鬼母卻已知道他是崑崙高弟,為了不致樹立崑崙鍾先生那等強敵,故此沒有難為他。

史思溫已極為佩服這個德貝勒,而且德貝勒那種雍容尊貴的風度,也令人難以忘記。後來史思溫從師父石軒中口裡,得知德貝勒的真實身世。至於史思溫本人因昔年投師之時,已是重誓要代師父出家,擔任崆峒三清宮觀主之職,是以劍神石軒中宣佈退出江湖之後,他便上崆峒山代師父清理門戶,然後便當起觀主之職。

兩人相對微笑,德貝勒的確十分傷感,面前這個年輕道士,三年前還是個二十左右的少年俠士,但如今卻換上星冠羽衣,神情氣度也凝重恬淡了許多,看起來這人生竟是如夢如幻,一切的理想和追求,到頭來都屬徒然!

適才史思溫蒼涼朗誦的“赤手屠鯨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這句話又閃現過他心頭!

如今已是崆峒山三清宮觀主玉亭道人的史思溫,見德貝勒一面惘然之色,積壓在心中許久許久的相思哀愁斗然間兜上心頭,不覺也滿懷悽愴,長長嘆了一聲,悵然低吟道:“誰道閒情拋棄久,每到春來們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解鏡裡朱顏瘦!”

德貝勒眼前恍惚出現了一位玉立亭亭的美人,那嬌豔的笑靨,流波含情的翦水雙眸,濛濛隴隴,似真似幻,登時萬斛愁情,傾注心頭!

當下也輕聲接續吟下去道:“……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這兩個在武林中均屬高手的英雄好漢,此時已被揮斬不斷的相思悲愁所淹沒,各各低首尋思,半晌無言,房中一片靜寂。

過了好久,史思溫伸手整一整頭上星冠,澀聲道:“小道數年修為,卻失態於一旦,真個慚愧!”

德貝勒道:“我輩崇尚率真,若然矯情作態,始應慚愧!玉亭觀主舊情難忘,反使我敬仰不已……適才觀主所湧的宋人詞,我平日也最愛此首,可說是不謀而合,私衷略同……”

史思溫惘然道:“德貝勒此赴峨嵋,尚有希望。但小道身入空門,已絕塵緣。有時念及,不免神傷……”

德貝勒心知史思溫定然從石軒中處得知自己當年苦戀峨嵋派珠兒姑娘之事,是以並不奇怪他能夠一口道破自己此赴峨嵋的目的。

但他卻不知道史思溫過去的情史,於是感慨地道:“我也是姑且到峨嵋一遊而已,事實上並不抱什麼希望……玉亭觀主令師石大俠的情史,天下無人不知,而且其後因他為了免得朱玲擔憂之故,寧願拋棄浮名,退出江湖。這段往事,雖然見仁見智,說法不一,但久已膾炙人口,傳為佳話。玉亭觀主昔年情史,我卻不曾聽人說過,今日觀主既然真情流露,何妨約略一提?”

史思溫道:“小道的雲煙舊事,雖比不上家師,但小道仍然難以排遣……數年前出道初人江湖,孽緣湊巧,碰上家師母的愛徒上官蘭,當時一見鍾情,其後屢經患難,感情更深。最後雖因誤會,上官蘭不再理會小道,但小道對她仍然眷念難忘!不過小道終於沒有向她解釋,因為小道自知此身已立誓代師擔承本派重任,此生決不可能和她締訂良緣,因此決心讓那誤會存在……”

他仰首輕輕太息一聲,道:“連她的近況,我也不知道……但我卻極想知道她自從得知我入了玄門之後,竟是何種光景?”

德貝勒同情地扼腕長嘆道:“人間恨事何以這般多?但若然我是你的話,一定坦自告訴令師,他既然為了愛情能夠放棄一切,必定十分同情你,因而不讓你出家……”

史思溫道:“家師的確不大明白小道對上官蘭的情感已經如此深刻,就連師母也不大知道!他們一定以為時間一久,這份感情自會枯萎,誰知在小道方面,反而轉深。最近實在靜居不住,因此決意赴峨嵋一遭!”

德貝勒怔了半晌,然後連連嘆氣,倒不知是為了自己抑是為了對方!

史思溫道:“德貝勒當世雅人高士,想來不致見曬小道無法勘破情關之事?”

德貝勒道:“你肯坦誠相告,足見推重之意,我怎能對此加以曬笑?一如俗人所為?”

史思溫聽了,便安慰地道:“不瞞你說,三年來我都僅僅在心中思念此事,從未向任何人提及。今日得以盡情傾吐,機會實在難得已極!”

他歇一下,便問道:“德貝勒金枝玉葉之身,何以能不時浪跡江湖?”

德貝勒長笑一聲,道:“現在我再不是德貝勒了,請你以後改叫金瑞,舊時的德貝勒,已在京師死掉,安葬土中,身後哀榮,頗令人感動……”

“哦,德貝勒……不,金施主你是說曾經仗著內家功夫,詐死以掩別人耳目麼?”

“不錯,好不容易才得到今日閒雲野鶴般的自由之身。事後回崑崙謁見師尊,住了年餘,最近方始下山,準備了卻這段情孽!”

史思溫動容問道:“金施主有何妙方,可以了卻情孽?”

德貝勒面上露出惘悵的神情,道:“只有一法,那便是:赤手屠鯨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

史思溫怔一下,道:“金施主錯了,這可不是方便法門呢!”

那位尊貴的宗室德貝勒慢慢垂首,閉目搖搖頭,道:“雖然不是方便門,但你教我有什麼辦法?哦,白頭歸佛一生心……可是你我都未曾白頭啊?”

他忽然掙扎地大聲說道。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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