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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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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司馬翎] 八表雄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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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1:57: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多情天妒

太清真人忽地肅然道:“玄鏡聽著,本門劍陣名震武林,復由你親自率領,如不能取勝,為師只好讓玉亭觀主安然離開本山!”

白靈官雙目一睜,道:“師兄,哪有這麼便宜之事,本門慘遭毒手的弟子們難道便肯瞑目九泉?”

太清真人沉聲道:“師弟不得多言,本門在武林中何等地位,焉能不擇手段,以致日後被天下英雄恥笑!”

白靈宮默然無語,玄鏡道人朗朗應一聲“敬領法諭”,便繼續佈局走位,發動陣法。

史思溫想了一下,他本是聰明絕頂之人,忽地悟出太清真人話中含有深意,微微一曬,道:“掌門真人的前輩風範,實今晚輩中心敬仰……”

之後眾人均不說話,只聽到衣袂飄風的低微聲音。一直到了黃昏時分,玄鏡道人尚未發動陣勢變化,而陣中的水字輩弟子和凌紅藥兩人,已流露出疲乏之色,還有低微的喘息。

太清真人下令住手,陣中雙方八人,都跌坐調息養力,半夜時分,火炬高燃,四周出現了四名道人,各持火把照耀全場,另外又有十來個道人,手中捧著食物,逐一送給陣中雙方食用。

史思溫毫不客氣,飽餐一頓,但覺這一份齋膳味道絕佳,不禁稱讚了幾句。

飲食之後,火炬便熄滅掉,黑暗中紛沓步聲漸漸遠去。

等到黎明之際,玄鏡道人下令眾人起身,再度發動陣勢。他經過一夜思索,又想出另外三種變化,均是未經師父傳授的,還有這劍陣最後一次的變化,也想通了,故此不消大半個時辰工夫,便已發動全力。

誰知史思溫想了一晚,也大有所悟。等到對方全陣威力發動,劍光從四面八方攻到之時,閃眼一瞥,果然看出這一次劍陣威力,完全側重在“天樞”、“玉衡”兩位。這兩個主從要位乃由玄鏡道人和玄鍾道人居佔,他們挾數十年修為之功,出手時自是凌厲辛辣無比,難以抵擋。

太清真人用心細察,只見史思溫左手使出邪派中最高武功“玄陰十三勢”中的招式。右手使的是正派中最強的劍術“伏魔劍法”。出手時的架式及腳下方位近似以前所用的連環劍掌招數。可是威力相差卻不止數倍。

玄鏡、玄鍾兩人集中全力,此上彼落,攻了十多劍,其中有六七劍硬封硬架,雙方都震得耳鳴心跳,真氣浮動。原來史思溫功力雖不及他們兩人深厚,但仗著劍法神妙,取巧佔優,故此雖是以一敵二,大家所感卻相同。

玄鏡道人當局者迷,大大震驚於對方功力之深,立時止住陣勢,急急調運真氣,等恢復後方始進攻。

卻不知對方其實也和他一樣。休息之後,玄鏡道人便改用自己參悟的陣法攻敵,兩次陣法變化之後,又到了傍晚。

翌晨再啟戰釁,揮劍交鋒。玄鏡此時不受束縛,自由發揮,攻勢綿綿不絕。中午之際,凌紅藥和水字輩兩名弟子已經不支,疲態畢露。史思溫因用神過度,心力交瘁,已是外強中乾,忽然聽到隱仙觀一陣亂鍾傳來,不禁精神大振。

這一陣鐘聲十分凌亂,連史思溫乃是別派的人,也聽得出這陣鐘聲一定是觀中發生了極為重大之事,故此亂敲一氣。

整個劍陣登時停住,太清真人面色微變,峻聲下令道:“玄鏡繼續佈陣困敵,等為師回來!”

跟著側面向白靈官說聲“走”,當先縱身向隱仙觀疾奔而去。白靈宮跟隨師兄身形,霎時兩人都去遠不見。

史思溫大喜之下,精神氣力都回來了,刷、刷、刷一連六七劍,反而把七煞劍陣迫得微亂。

攻了六七劍之後,眼見對方已有兩人不支,更不肯放過機會,左掌使出玄陰十三勢,右手長劍源源發出師門絕學。正邪兩派的絕頂武功被他兩手一齊施展,真是鬼神莫測,凌厲異常。

玄鏡道長臨危不亂,轉動陣法,一味使自己和玄鍾、玄鈸三棲長劍對付史思溫,又拆了數招。玄鈸道長厲聲道:“玉亭觀主,你的同夥是誰?”

“哈,哈……貧道如有同夥,應該早就出手相助,何至等到三日以後?以貧道看來,恐怕是貧道那位崑崙好友再度上山,恰巧沒碰上我們,撞入觀去,把珠姑娘帶走……”

玄鍾道人峻聲道:“到我隱仙觀中,如非識得仙迷嶺捷徑,便須由此經過。三日前金瑞不識仙迷嶺道路,難道今日便識得?此人非他可知……”

史思溫怔一下,心想如不是他,難道是嶽小雷?此子曾殺傷峨嵋之人,可知是膽大妄為之輩。

他怔得一怔,玄鏡道人催動陣法,佔回主動之勢。目下他想闖出此陣,便不容易。

石壁轉角那邊,忽然傳來爭執之聲。

玄鏡道人百忙中和玄鍾、玄鈸對望了一眼,玄鈸道人道:“那是把守山口,防止遊人進來瞧見我們動手的弟子們的口音……”

凌鐵谷冷笑一聲,道:“史思溫,你還有多少幫手?”他直叫其名,可見胸中之憤。

史思溫方道:“沒有呀……”目光一掠,只見一個蒙面女子,揹負長劍,緩步走過石壁轉角,折將人來。這個女子雖然矇住面孔,但史思溫只須一眼,便認出乃是朝夕想念的上官蘭。

凌鐵谷怒道:“怎麼啦,你不認識她麼?”

史思溫無法否認,卻見上官蘭露在蒙面青巾外面的那雙秀眉,緊緊鎖住,似乎奇怪他為何不能出陣。不由得雄心陡然奮發,長嘯一聲,劍掌齊施。

他這一全力施為,凌鐵谷已無暇開口,但見人影疾轉,劍光如虹射電掣。

史思溫的右劍一直用伏魔劍法,右掌先使出兩式玄陰十三勢,連闖三關。人影閃處,玄鏡道人親自攔住去路。

這位年輕劍客奮起雄威,右手長劍一招“清風送爽”,左手出其不意,使出達摩三式中的“天羅逃刑”,拍出一掌。

劍掌相輔攻出去,凌厲無匹。玄鏡道人武功再強,也無法硬攫其鋒,只得橫門數尺。

史思溫人隨劍走,“唿”一聲已出去三丈以外,這等輕功,把峨嵋之人駭了一跳。

上官蘭見他脫困,神威凜凜,兩道秀眉大舒,輕輕喝一聲彩,回身便走。

史思溫緊緊追趕,一前一後,宛如流星趕月,晃眼間已奔出峨嵋山麓。

片刻工夫,兩人已奔馳了二十餘里,上官蘭斗然停步,史思溫衝到她身邊,毫不考慮,握住她的玉手,喜道:“你怎知我有難?師父他們來了麼?”

上官蘭渾身輕顫,美目痴痴凝視著他,歇了片刻,才道:“師父他們怎會來此……你……你的樣子和當年一樣……”

史思溫柔聲道:“你把面巾解下來,讓我瞧瞧吧!”

她搖搖頭,眼中忽然射出冰冷的光芒,道:“我本不理你,但後來見你好像忘記逃走,忽然一急,現身出來”

他怔一下,道:“為什麼你不理我?”

“你自己知道,還用我說!”

史思溫嘆了一口氣,忖道:“當年的誤會,雖然我始終沒有解釋,可是後來我入了玄門,她應該明白我並非和那村女陳紅英要好才對啊……隔了三年,她還不明白麼?我要不要解釋呢……”

他想了一下,決定無須解釋,反正兩人已無法結合,解釋也是多餘。

上官蘭又道:“我平生沒殺過人,但今日為了你,一時氣忿,竟把攔我去路的兩個道人震傷內臟,恐怕活不成了。”

史思溫驚道:“啊,他們又死兩人,這仇恨越難消除啦!”

上官蘭氣道:“你不問問我為何出手震傷他們麼?”

史思溫忙陪笑道:“我心裡感謝你的情意,只不過沒說出來罷了……你告訴我出手的緣故好麼?”

“我好聲好氣請問他們,為何要把你困在陣中。我可是今日早晨已經到了,但一直等到嶽小雷潛入隱仙觀中。大鬧之後,觀中發出鐘聲,我才現身。”

史思溫啊了一聲,想道:“果然被我料中,除了嶽小雷之外,誰也不敢如此膽大妄為。但這一來更糟糕了……”

“那兩個道士說,這件事起因是為了他們一位師門女弟子珠兒姑娘,他們說你為了那個姑娘,已傷了峨嵋派許多人!我可見過她,只不知她是不是像當年一般美麗”

史思溫道:“對了,以前你見過的,她就像昔年一樣的美!但你為何出手呢,我還不明白……”

說到這裡,忽見她眼中射出極為憤怒的光芒,不禁怔住。

史思溫見她忍不住露出忿懣的眼光,心中大駭,更加混亂,無法整理思緒。忙忙陪笑道:“我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只求蘭妹有諒。”他苦笑一下,又道:“這幾日不知怎地,老是發生誤會,我實在有苦難言,弄得人也糊里糊塗……”

上官蘭冷笑一聲,回身便走。史思溫叫道:“蘭妹你上哪兒去?”

她一面走,一面沒好氣地答道:“我回家去……”

“別忙,和我一塊兒走不行麼?”說時躍到她前面,把她去路攔住。

上官蘭不知有意抑是無意,竟撞入他懷中,史思溫猿臂一摟,把她嬌軀抱住。登時心旌搖盪,情不自禁,臂上用力,把她抱得緊緊。上官蘭面上那塊青巾掉下來,露出臉龐,清麗中蘊含著無限幽怨。

史思溫心都軟了,再也記不起自己已是身入玄門,割棄了塵緣情慾之人,低頭深深一吻,數載相思,抒發在這無言的溫柔中。

過了不知多久,只聽上官蘭哺哺道:“你這樣打扮多好看,這幾年來,我老是夢見你一身道裝,面目冷如鐵石!每次夢迴枕上,都禁不住大哭一場……”

史思溫覺得她的聲音有如鈞天仙樂,恨不得永久聽著她的低語。可是美中不足的是她提醒了他乃是空門中人,心裡頭直是有冷熱兩股急流排蕩衝擊,不知如何自處。

上官蘭顰蹙著秀眉,閉著眼睛,但嘴角卻浮現出甜蜜安慰的笑容,偎伏在他健壯的胸脯上。分明在她心中,也是被甜蜜和苦楚兩種情緒激盪交迫。

史思溫十分珍惜這片刻光陰,因為他知道自己一旦穿上道裝以後,兩個人之間便宛如隔了一道高不可越的牆壁。

唉!他嘆口氣,道:“有時我會想到,在武林中,多少人願意一輩子做牛做馬,以換取師父的絕藝。可是到底值不值得用一切去交換呢?他們一定沒有細細想過……”

她茫然嗯了一聲,忽然道:“自從師父遷居以後,你就沒來過,小師弟現在已長得十分結實,兩條小腿力氣真大,一蹦就是十餘尺遠……”

史思溫用力排開心中悒鬱,笑道:“師母一定忙得不可開交,一天到晚光是看顧小師弟就騰不出時間啦……師父可好麼?”

“他很好,外表上一點也看不出他乃是曾經震動天下的第一劍客。他好像歷經世故,比以前沉默,但令人覺得他十分寬大溫和。師母比以前更美麗和嫻靜,小師弟那麼頑皮活潑,在他們跟前,卻自然而然變得十分規矩,你說怪不怪?只有那王大嬸帶著他時,或者到我住的地方來,才蹦呀跳呀,鬧個不停……啊,還有時時去訪師父的鄭大叔,小師弟見到他,最是高興……”

“哦,是魔劍鄭大叔,近來很少聽到他在江湖出現……你不在師父家中住麼?”

她淒涼地笑一下,想道:“像師父母他們那麼恩愛的一對,誰看了也會羨慕……”

口中卻道:“我住在離師父所居的農舍大約三里處的一座庵中,師父當初不贊成,但後來師母幫我說話,他便不再堅持!”

史思溫感染到她的淒涼,但卻無法安慰只好勉強笑道:“到底師母偏幫著你……”

“只有她知道我的心事,師父怎會曉得……”

史思溫愕一下,隨即輕嘆一聲,道:“你可是說過師父住的是一間農舍?”

“是的,那座屋子前後兩進,一共才五間,內外都是那等樸實,不過農舍人家很少會孤立山邊就是了……”

“我聽說以前常有江湖人去驚擾師父,最近可沒有了吧?”

上官蘭道:“哪會沒有,近幾年新出不少人物,有些本是老手,但一直閉門隱修,如今方始踏入江湖。有些則是後起之秀,都慕名來找師父麻煩……”

史思溫升起一陣被屈辱之感,沉聲道:“嘿!這些人真不知天高地厚,我要是在的話,哼……”他要怎樣可沒說出來。

“等你來的話,師父早就不勝其煩了。”她尖聲不滿地道,“人家鄭大叔早就看不過眼,約了嶺南名家胡大叔胡猛,算是替師父守住第一道關卡,鄭大叔用劍,胡大叔拳掌,任憑挑選,勝得他們,才有資格謁見師父。這樣雖然不能解決什麼大問題,但師父卻真個減少許多無謂的嚕囌!”

“胡猛胡大叔?難道是他麼?”

“不錯,就是昔年師父和你隱居南方練武之時,那位嶺南少林名家林真的門徒,他的天賦過人,左手只學了他師父一招達摩三式中的‘天羅逃刑’,右手卻練熟了師父由劍招上化出來的伏魔十一式,拳掌兼用,以天賦神力,打起來真個凌厲無比,誰也不敢近他身軀一丈以內。”

史思溫觸想起當年之事,眼前現出一個三旬左右的粗豪猛漢,一副渾渾噩噩的樣子。全靠他師徒在南方隱居數年,日夕接觸,那胡猛才粗識北方話。同時因他對師父石軒中十分敬服,居然下真功夫學會了師父所傳的伏魔十一式。這胡猛本來跟了林真多年,卻只學會迎面連環三拳,再也學不上一招半式。如今聽上官蘭說起來,這條猛漢居然變成名家啦!

“那些找麻煩的人僅聽過鄭大叔的威名,知道他的兩手三劍絕技不易招架,再看見胡大叔的樣子,便都挑選和他過手,哪知總是不超過十招,便吃不消而狼狽逃走。目下胡大叔因打過好幾場大架,似乎更加厲害了。”說到這裡,輕輕發出笑聲,想來那胡猛必是渾得可愛。

“啊,我走了,你日後見到師父,別說我偷偷來過峨嵋!”她掙脫了他的手臂,悽然微笑,然後轉身走了。

史思溫心裡雖想挽留她再談一會,但見她說走就走,竟無絲毫戀戀之意,不知怎地就是說不出話挽留。

等到看不見她的人影,這才轉身向東南方走去,一直走到傍晚時分,才到了敘州。

這時他的確疲累不堪,肉體上的精力消耗,他不在乎,很快便能復原,只有心靈上的負荷,才教人無法振作恢復。

那四海老店前次他和金瑞住過,三日前的晚上,他負著金瑞,一夜之間往返二百餘里,也是把金瑞送到此店,其時因在深夜,硬是拍開店門,故此老店的夥計都認得他。

他跨人店中,只見店小二顏色一變,怔了半晌才道:“大爺回來啦……”

史思溫微微一笑,心想自己忽而道裝,忽而儒服,無怪他們吃驚。便點點頭,向跨院走去。

忽地停步,轉頭問道:“有一位姓馮的朋友來過沒有?”

那店小二打個冷顫吶吶道:“來,來過了!”

“怎麼啦?”史思溫忽地提高聲音:

“難道他來過之後又走了?”

店小二喘一口大氣,忙賠笑道:“馮爺在裡頭,你老進去瞧瞧便知!”

史思溫嗯了一聲,踏入院中,他本來沒有什麼心機,可是江湖走多了,深知客店中大凡客人回來,店夥必定跟著張羅,然而此時那店小二卻沒有進來,不由得大感奇怪。

目光一掃,只見南首那間上房,門簾深垂。

四顧無人,立時使個身法,一躍數丈,輕飄飄落在房門外。

側耳一聽,金瑞粗大短促的呼吸最先入耳,但跟著又聽到六七個人的呼吸聲。

他冷冷一曬,正要掀簾進去,驀一轉念,假如峨嵋派的好手盡數來了,他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況且金瑞傷重,不能行動,非拖死自己不可!

他個人榮辱生死,倒不放在心上,但師門威望,教自己丟光,如何對得起師父?

一轉念問,已縮回伸出去掀簾的手,腳尖微一用力,退到院門那邊最末的一個房門口。正要翻過屋背,打後面窗戶窺看虛實,忽然聽到跨院外步聲紛沓,同時一個低沉而清晰的聲音道:“他已經進去了?”

那店小二吶吶道:“是……是……”

史思溫一聽多半又是對頭在他入城後發現了他,趕緊會合助陣。眼光急急四瞥,情知已來不及上屋,一咬牙便向身邊的房門衝入去。

他掀簾手法快速如電,房簾微晃,人已閃入房中。但掀簾之際,覺得簾子特厚,比平常沉重得多,心方微動,鼻端已嗅到一陣奇香。

抬目一瞥,只見這上房的外間床上坐著一個老嫗,滿身綾羅,金釵玉鐲,分明是富家眷屬光景。

那老嫗雖是滿面皺紋,但一雙眼睛卻神光內蘊,見他闖入房來,面上不但不懼,反而露出怒色。

史思溫也發現這老嫗不是常人,但這是另一回事,亂闖入家房間又是另一回事,忙忙一揖,還未說話,耳中已聽到好些人走入院中的步聲,不過卻甚低微,大概因房簾特厚,是以頗能隔住聲響。

窗邊擺著桌椅之處,有人冷哼一聲。

史思溫閃目一瞧,只見又是一個老嫗,端坐椅上,氣派甚大。也是滿身綾羅,穿金戴玉。

這兩個老嫗不但年紀相若,衣著相似,連面貌神情也甚是相像。都是一團冰冷之色,若是年輕之際,這等冰霜之容,準保使所有男人被拒於千里之外。

史思溫怕出聲時驚動房外院中之人,忙又向她作個揖。

房中的奇異香氣使他感到頭腦微昏,立時閉住呼吸,定一定神,正要說話。床上那老嫗移開眼睛,側顧椅上老嫗,輕輕道:“她未曾醒吧!”聲音有如面容,冰冷異常。

椅上老嫗搖搖頭,低聲答道:“總以安靜為宜”話聲也一般冰冷生寒。

床上的老嫗上身微動,忽然飛撲到史思溫面前,奇快絕倫,腕上玉鐲碧光映眼中,尖尖瘦瘦的五指已抓到他胸前。

史思溫微微一凜,疾退一步,正要出手招架,同時解釋一下。

誰知內間傳出一聲嬌柔的咳嗽聲,那老嫗驀然停手,側耳而聽。

史思溫從她們神情上推測,那內間房中可能尚有一人,身份甚高,正好睡著,故此她們都怕發出聲音吵醒了她。

但從這兩位老嫗身上穿戴看來,已是大戶人家的老夫人之類,房內之人,不知是誰,居然令她們如此謹慎侍候。

內房中一聲嬌咳之後,便寂然無聲。這老樞壓低聲音,冷冷道:“敢情是個會家子,我金嬤平生罕得出手不中的,衝著你這一下子,暫時放過,快滾出去……”

史思溫被她輕侮趕出房,卻不動怒,心想自己亂闖入家房間,尤其是女眷所居,怪不得人家生氣,只好賠個笑臉,卻也不敢說話,驚動內房之人,便欲退出房外。

椅上那老嫗低低道:“金嬤你怎可不問問來歷?”

金嬤冷冷一曬,道:“左右不過一小龜孫子,何須多間……”

史思溫聽了“龜孫子”三字,眼睛一睜。金嬤也一瞪眼,道:“不服氣麼?除非是龜孫子,誰肯這樣子被趕出去廣這金嬤的話說得太難聽,史思溫反而發作不出,微微一笑,道:“敢問金嬤以這等言語相激貧道,究是何意?何妨坦白相告?”

金嬤冷冷道:“原來你也有點腦筋,不似外貌之笨拙,我老人家便索性告訴你,即速據實把師門來歷,闖入此房與及受誰指使等—一稟來,或可饒你一命!”

旁坐的老嫗嘴中反覆低念數聲“彭道”,面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史思溫容色一肅,道:“難道誤闖貴房之罪,便至於死麼?”

金嬤冷笑一聲,側顧道:“銀嬤,這廝算不算狂妄之輩,自尋死路?”

銀嬤道:“你何必多費唇舌,我想來想去,江湖上可沒有名叫彭道這一號人物!”

史思溫心中好笑,敢情她把“貧道”二字,誤為他自稱姓彭名道,差了十萬八千里。

當下也不說破,裝不知道,抱拳道:“本來只是一點小事,假如兩位不再深究,就此告退!”

金嬤冷瞅著他,神態驕狂,生似看準了史思溫無法退出房門之外。

正在這弩張劍拔的剎那間,內房驀又傳出一聲嬌咳,跟著清晰地道:“真討厭,金嬤你年紀大了,嘴也碎了……”

史思溫一直都不動氣,但聽了此言,卻勃然發怒,心想這談話聲音好生柔媚動人,但心腸之狠毒,已在這兩句漠視人命的話中表露無遺。自己只道是天下女人心腸最毒最硬的,只有玄陰教主鬼母冷綱一人,誰知還有堪與媲美的女子。莫說此女不是鬼母,就算是她,也敢鬥上一鬥。

要知史思溫出自劍神石軒中門下,天生俠義心腸,假如對方僅是氣量狹窄,侮辱他個人,倒也不會放在心上。但此刻想到這些女人們竟是殺人如同兒戲,別說在碰見他以前,就算將來,保不定多少人會這樣不明不白地喪生。他一念及此,便不肯輕輕罷休。

金嬤曬道:“好乖啊,當真不敢逃走,等著瞧瞧你的造化吧!”

話一說完,伸手便抓,五指卻彎曲不直,出手不徐不疾,蓄勢蘊力。

史思溫向後一退,神速異常,心想這老嫗出手不俗,倒要瞧瞧她下面還有什麼絕活。

金嬤腳下分毫不移,但這時就算伸直手臂,也彀不著對方。卻見她五指倏地一彈,數縷指風,劈射出去。

史思溫哼了一聲,暗中運氣護住胸前要穴,任得她指風射中。

金嬤口中本想喝聲“倒下”,但指風一觸對方胸膛,徒覺一陣潛力反彈回來,大吃一驚,衝到口邊的話立時改變,道:“好傢伙,真有兩手呢……”

銀嬤一直大咧咧端坐椅上,這時見金嬤隔空點穴竟然無功,面色一沉,其寒如水。疾然縱出去,宛如輕絮飛綿般落在房門當中,擋住史思溫退路。

這種隔空點穴的功夫,乃是內家極高手法,以金嬤適才五指彈射出的暗勁,武林中敢硬當的,寥寥無幾,此所以兩個老嫗都矍然動容,盡除輕視之念。

金嬤欺近一步,兩手齊出,左爪右掌,各成家數,辛辣得異乎尋常。

史思溫見她右掌乃是玄陰十三勢中的陰毒奧妙手法,不禁噫了一聲,側身先讓開對方左爪,同時之間,一掌豎所出去,乃是“天玄秘篆”中所載天山派掌法“破天風”之式,掌鋒專找敵人指掌之間和掌腕之間。

金嬤口中道:“是天山派的……”掌勢已變,改劈擊為擒拿,玄妙神速之極。忽見對方掌勢竟然變得更快,五指箕張,也改為擒拿手法,好像已算準了自己出手部位,疾迎上來。心中一震,對方五指宛如鋼爪般扣緊了脈門。

銀嬤在史思溫身後看得清楚,趕快搶救,猛可一掌遙拍史思溫背部大穴,手法奇重,相隔雖然尚有五六尺遠,但誰也不敢運氣硬擋。

史思溫身形微旋,右手輕甩,金嬤整個人像草扎似的,輕飄飄擦過他身軀,奇快地向銀嬤那股掌力撞去。銀嬤大駭收掌,又怕金嬤穴道已閉,站不住腳,不敢閃開,“砰”地一響,兩個老嫗撞在一塊。

史思溫使了一招少林派的絕學“移花接木”,用得恰到好處。忍不住微微一笑,連回轉頭望她們一眼也不望,徐步走到內房簾子之前。

銀嬤一眼瞥見,倏然一肘撞開金嬤,疾撲上來,身在空中已發出一掌。

史思溫聽風辨位,頭也不回,反手一掌,抵住擊來的潛力,口中朗聲道:“誤同貴房,該當何罪,請姑娘明示……”

銀嬤這一掌已出了全力,房中風聲激盪,誰知對方反手一掌,已完全抵住,連她的身形也迫住前進之勢,落下地來。但跟著已急怒交集地喝道:“姓彭的你敢踏前一步,今日教你死無葬身之地!”

史思溫仍不回頭,淡淡道:“天下事盡如你意的話,世人早就死光了。”

口中說得淡淡,心裡卻冒起一股好奇之念,只因一則這金銀二嬤功力奇高,雖然及不上自己,但在武林中已屬罕見高手。然而房中的女人,似乎身份更高,畢竟是什麼人?二則銀嬤被自己一掌迫退,不但不思罷手,反而因自己要入內房而急怒交集。可見得房內之人,在這老嫗心目中褻辱不得,然則她是誰?

銀嬤咬牙切齒,又要進撲,金嬤並無受傷,此時站定腳步,也作勢欲撲。

驀地房內那個嬌柔的口音道:“你們不要阻攔他,讓他進來!”

史思溫立刻伸手掀簾,心想這女子一定長得極美無疑。

內房這塊簾子入手軟滑而輕,竟是綢質之類的質料,史思溫踏人內房之後,眼角一瞥,只見房簾的這一面,繡著一片雪山冰峰,氣魄雄奇。

房中異香氤氳,地上甚是柔軟,原來鋪了一層腥紅色的地氈。

史思溫初入房時,曾因房中奇異香味,燻得頭腦微昏,故此閉住呼吸,但後來一動手,便忘了閉氣。此刻鼻中乍然嗅到更濃的香味,心中一動,忙又閉住呼吸,並且運起少林失傳已久的正宗達摩心法內功,仗著尚是童子之身,元陽極旺,剎那間便將體內不適之感除掉。

放目一瞥,房中珠絡纓垂,桌椅繡床均另行鋪著繡工精美的墊褥。

靠近後窗邊,擺著一張太師椅,一個白衣女人端坐椅上,面上垂遮著一層薄紗,隱隱約約可以見到眼睛鼻子嘴唇,卻濛濛隴隴,不甚真切。故此沒法估測出她的年紀來。

在她的膝上,蜷伏著一隻渾身雪白、毛茸茸的肥貓。他一進房,這隻白貓眼睛一開即閉,碧光微閃便隱。

太師椅的兩旁,分站著四人,都是穿著白衣裳,身材一般高矮,也一樣肥瘦。面上均蒙著輕紗,容貌如藏在霧中,飄渺朦朧。

除了這五個白衣女人和一隻白貓之外,房中再沒有別的人。但雖然都是女性,卻浮動著一片冰冷的氣氛。連桌上那隻半尺高的金鼎內,嫋嫋升起的白煙,氤氳房中,也令人覺得一片寒冷。

她們一聲不響,十隻烏溜溜的眼睛,從面紗後面凝視著這個外貌老實的儒生。

史思溫好生訝異,暗想這些白衣女人不知是什麼來歷?這當中的一個如不是在高髻上插著一支碧玉雕成形如鳳鳥,口中銜著明珠的珠鳳玉釵,就和侍立旁邊的四個白衣女毫無分別。

他忽然發覺當中的白衣女那對眼睛越來越顯露得清楚,最後好像已把輕紗撥開似的,修眉鳳目完全可以瞧得十分清楚。

他怔了一下,想道:“這個白衣女子有點古怪,我必須十分留神……”這一剎那間,他已完全忘掉身在客店之中,鄰房躺著好友金瑞,與及強敵環伺之事。

隔了片刻,那白衣女的修眉鳳日漸漸隱去,恢復當初隔著一層煙霧的光景。

她輕輕道:“你的定力極佳,必是名門高手,怪不得金嬤、銀嬤收拾不了……”

史思溫聽她的話竟是誇讚自己,本待謙遜兩句,但同時又因對方柔媚話聲中透出的冰冷味道,弄得一切都變得不調和,因此沒有做聲。

“不過……”她沉吟一下,聲調陡然變得極為寒冷,接著道,“氤氳在我房中的香氣,乃是一種世上罕見的奇香,名為‘鳳腦香’,再過片刻,你心中便完全失去主宰!”

史思溫本來就覺得這種香味透著古怪,要知以他目下精修過達摩所傳正宗內功心法的功力,即使是深山大澤中奇毒的瘴氣,也難令他受害。但這房中的香氣,只吸了幾口,便覺得頭腦昏沉,一似酒意半醺時光景。

這白衣女又鄭重說出來,他可就不能不信,心想如是這樣被人所制,辱及師門聲譽,當真萬分不值,目光掃過旁邊侍立的四名白衣女,便冷笑譏嘲道:“原來如此,這些人恭謹聽命於你,大概便因這鳳腦香之故了……”

白衣女冷哼一聲,道:“你想錯了,當今宇內尚有兩人不會受制於我的鳳腦香,可是他們……哼……”

史思溫心中極想說下去,但又知道出口問她,反而不行,便模稜地微曬。

白衣女見到對方微曬,在他的老實淳樸的面上,露出這麼一個表情,委實猜不出是什麼意思。忍不住惱聲道:“你可知那兩人是誰?一個是武當掌門金府真人,一個是少林方丈白雲大師!”

史思溫露出訝色,道:“但他們在真實武功方面,鬥不過你?”

白衣女不屑地哼了一聲,膝上的白貓忽然蠕動一下,她立刻低頭注視,並且伸手輕輕撫摸那貓背上極長的白毛,柔聲道:“小乖乖,你被我們驚擾得不能安寢麼?”

史思溫留意她的舉動,卻與常人無異,那隻纖美皓白的左掌,中指上戴著一枚戒指,當中不知鑲著一塊什麼寶貝,發出青濛濛一團光華。

他好幾次想問她的姓名來歷,後來一想,男女有別,不便啟齒。加上對方形跡詭異,必定問不出結果。索性不問。

右邊第一個白衣女忽然低聲道:“雪姑真病了!”

當中的白衣女修眉一皺,抬目望著史思溫,冷冷道:“你的運氣不錯,我的小乖乖忽然不舒服,要不然你已被它撕裂”

說時,把左掌中指那枚戒指轉動一下,露在外面那塊不知名的鑲物轉到掌心,青光隱沒不見。

史思溫登時又觸動了俠義心腸,同時也看出她手上的戒指,定是發號施令,命令白貓傷人的信物。心想這些白衣女一個個詭邪奇異,心狠手毒,哪有什麼的路數,和她們講究規矩,簡直多餘。

當下緩步走去,逼近到那白衣女椅前,面上不露喜怒之色,問道:“姑娘是說這一頭小小的畜生麼?憑它就能傷得了我?”

說時,伸出右手,向那頭白貓身上摸去。出手時看不出絲毫惡意,其實掌上已運足內家真力,只須摸在貓身,便可把那貓內臟震傷。

那白衣女被他的舉動弄得愣了一下,方想這個老實儒生舉動何以這般奇特。

旁邊侍立的兩個白衣女齊齊一揚素袖,輕飄飄地分向史思溫左右腰間拂到,史思溫心中一凜,認出她們這一下的家數。

他不但認出她們的家數,而且自己也極熟悉,先搶佔機先,摹然雙掌一分,恰到好處地拍在她們揚起來的素袖上,那兩個白衣女子嬌軀一晃,各各被震開半步。

她們五個白衣女子都是用輕紗罩面,隱藏住面上表情,史思溫查察不出對方心意,便向左右顧盼一眼,微微笑道:“兩位姑娘把玄陰十三勢已練得人了化境,令人佩服……”

說時,又緩緩伸手,向當中那白衣女膝上肥貓摸去。

那白衣女的長眉和眼睛,突然又在輕紗之後顯現出來,鳳目中射出極為寒冷的光芒。都凝注在史思溫面上,不看他的手勢,但皓白纖掌卻也同時緩緩地摩挲膝上之貓。

旁邊侍立的四個白衣女子,一齊瞧著兩人的手,只見史思溫手掌欲落未落,五指極快地變換位置。那簪釵抱貓的白衣女摩挲貓身時,纖掌忽前忽後,竟是隨著他的手指而進退,然而兩個人的眼睛都不瞧看敵我手掌。

房中六個人都屏息靜氣,史思溫面上仍然帶著笑容,忽然間笑容一斂,忽然退了尋丈。低頭一看,掌背上脈穴外面的皮膚上,有一道指甲尖戳過的痕跡。

那白衣女冷冷一笑,道:“你雖深諳玄陰門手法,但昔年木靈子非是純陰之質,尚且能夠稱雄天下,可知玄陰門的武功,深不可測。你若不是見機得快,此刻早就橫屍我椅前!不過縱然你能躲過‘鬼爪拘魂’之厄,但已中了我的鳳腦香,最多再過兩個時辰,鳳腦香威力發作,那時須嚐遍人間所有的痛苦滋味,然後……”

“住口”史思溫摹然喝道,“世間上盡多貪生怕死之輩,但我卻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況且你數次提及鳳腦香如何厲害,可是直到如今,尚未有絲毫證據。不過我也不必相瞞,你的武功的確是我出道以來所遇過的最強之人,目下我尚有要事,差點忘了去辦……”

白衣女冷哼一聲,側顧旁立女子道:“他說還有事辦呢”其中一個白衣女子譏嘲地冷笑一聲。史思溫見她不聽自己的話,自然不能自說自話地繼續說下去,只好閉口,那簪釵抱貓的白衣女又道:“白梅,過去瞧瞧他是哪一派的人?”

史思溫此時已想起金瑞之事,厲聲喝道:“且慢,我本來就看不慣你們的行徑,此時有事暫別,終必要再找你們。若是出手攔阻,莫怪我出手無情!”

他一副老老實實的淳樸相貌,突然發威,反而令人驚心動魄。

那個名叫白梅的白衣女子,本來已上前兩步,見他發威喝止,不覺停步。

簪釵抱貓的白衣女道:“你有什麼事?”

史思溫本來不會說出來,但因對方口氣生似疑他藉故遁走似的,故此忍不住道:“告你也無妨,我的事就在此院中。”

“嗯,是院子最末那間上房中之事麼?”

“不錯,房中住的兩人,都是我的朋友,其中一位被人震成內傷,當時我先把他送來,直到現在我才能抽身回店,但對方卻早就追躡到此……”

“不行,白梅上去”

白梅素衣飄擺間,已躍到他面前,伸出纖美白淨的手掌,當胸抓去。

史思溫怒笑一聲,一招“排山運掌”,掌勢迎面劈去,潛力如山,立時激得滿室風捲飈翻。

白梅見他掌力過強,略略後退,纖掌斜斜一帶,發出一股陰柔勁力,把對方掌力帶開一旁。

史思溫微微一凜,斗然收回掌力,轉身向房門縱去。眼角但見兩邊白影連閃,數股陰勁橫襲上身。此時他若是逞強衝出去,勢要吃對方陰勁襲上身來。他沒有把握是否禁受得住,迫不得已忽然落地,猛可轉身。虎軀一轉之際,左手一招“卞莊刺虎”,右手一招“急流鼓掉”,把對方數股陰柔之勁全部抵住。

目光一閃,已看出乃是另外的三個白衣女抄截住去路。掌上正要加強力量,震退她們,誰知那三女一齊收回掌勢,其中兩個迅疾無倫地掀簾出房,餘下的一個守住簾前,正面阻擋住出路。

史思溫哈哈一笑,道:“你們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白梅姑娘你是奉命查出我武功家派的人,來來,看你怎生查法?”

那簪釵抱貓的白衣女一直端坐太師椅上,史思溫的雄渾掌力和精奇手法,她竟視若無睹,冷冷道:“小夥子狂妄自大,白梅你先用“黑牛犁田”開頭連環五招對付他!”

史思溫微微一怔,心想在“天玄秘篆”具載那玄陰十三勢,這一招“黑牛犁田”本是起頭的一招,只有三種變化。但她卻明明說出是這一招的名稱,可就不知所謂連環五招是怎麼一回事?

白梅輕移蓮步,珊珊迫近,也不打話,素袖輕揮中,發出一掌,果然是玄陰十三勢中的起手式“黑牛犁田”一股陰柔之勁,虛虛實實地直取他中下盤。

史思溫不須思索,腳踏“天權”方位,左掌護住中下盤,右掌一招“手揮五絃”掌力發出,“呼”的一聲直擊對方左側。

這一掌雖不直取對方,但按照玄陰十三勢的變化,那白梅應該用太陰九行步法,走“離宮”之位。故此必須向左方逼上,自己這一掌便佔到機先,制住她下面的變化。

白梅果然向左一晃,剛好碰上他的掌力,揮袖一擋,登時又如行雲流水,改踏“坎宮”藉著掌上一帶之力,前進之勢加速了一線,不知如何已搶入史思溫手臂長度以內,纖手接向史思溫胸腹之間。

這一招宛如小鳥投懷,出人意外。史思溫雖然大吃一驚,但心神不亂。左掌微提,迎擊敵掌。腳踏“天璇”之位,疾閃開去,這時雙方之掌已觸上,史思溫但覺對方掌上具有一種陰柔暗勁,難以震開,不由得又是一凜。

若在以前,史思溫搏鬥經驗不多,在這種情形之下,既然震不開敵人,勢必使出達摩三式中近身肉搏的一招“銀流砂焦”,或者是崆峒派心法“伏摩十一式”中的“大雲垂”險奧招數,迫開敵人。這樣出手,對方立時可以喝破他的來歷。

但目下他精通“天玄秘篆”中各家絕招,早在兩年以前,這本秘篆由頭到尾已讓他背得滾瓜爛熟,然後想把秘篆呈送給師父石軒中參閱。

是以他想也不想,左掌化為“巧匠開鎖”招數,五指齊用,蘊含扣腕拿穴兩種手法,腳底下在天罡方位,改用九宮步法。

只見他右手一甩,白梅應手而起,這一剎那間。白梅掌腿並用,連攻兩招。誰知史思溫所踏方位出人意料之外,故此她的招數完全落空。但見她整個嬌軀輕飄飄飛開七八尺,方始落地。

那簪釵抱貓的白衣女道:“白梅你真沒用,只認出他手上使出少林派擒拿手法,故意讓他拿著甩起身形,乘機攻他一掌一腿。但卻沒有想到他腳下施展峨嵋派步法,方位完全不同。這少林手法和峨嵋步法合起來,便是武當派不傳絕學十二秘招之一,你糊不糊塗……”

史思溫微微一笑,道:“姑娘學究天人,胸羅璇璣,委實教人佩服。這位白梅姑娘的太陰掌力已具火候,我如不出奇制勝,只怕無法避得開!不過……”

他故意拖長聲調,乘機審度房中形勢,但見那主宰眾女的白衣女恰恰坐在後窗前,難以衝出。房門當中站著一個傳女,簾外尚有四人,不知設下什麼埋伏,看來更難闖過。

“不過什麼?”

史思溫仍然那樣子微笑道:“不過姑娘若是借這一招,便斷定我的武功家數,今日便有走眼之失!”

她冷冷笑一聲,下令道:“白梅代白蘭守住房門”白梅應了一聲,縱到簾前。

史思溫瞧那房簾一眼,但見簾上繡著的冰山雪峰,千里皚白,氣派雄奇。心中一動,問道:

“姑娘們一向住在冰天雪地之中麼?”

簪釵的白衣女哼一聲,道:“白蘭,你用‘歲星熒惑’連環七掌攻他!”

白影一閃,本來守在簾前的白衣侍女已婷婷站在他眼前。

史思溫甚覺狐疑不解,心想明明這一招“歲星熒惑”乃是玄陰十三勢中的第四勢,如何又化出七掌來?

那白蘭的高度肥瘦以至穿著打扮,和白梅一模一樣。除非她們都除下遮面輕紗,要不然,史思溫怎樣也分辨不出來。

白蘭冷冷道:“你這廝小心了……”聲音和簪釵白衣女或白梅都一樣。

只見她踏奇門,素袖揚處,一掌竟從側翼拍入。

史思溫怕她又來一下飛燕投懷,搶入自己雙臂之內,故此忽踏天罡“開陽”之位,斜繞開去,隨手一招“野渡舟橫”,掌勢橫掃出去。

白蘭冷叱一聲,左掌一帶,化開他的掌力,跟著身形一晃,白衣飄飄揚起,人已到了史思溫正面,剎那之間,連攻六掌。

她用的身法乃是內家大騰挪法,神速無倫。而史思溫僅僅防她出其不意地搶近身邊,倒不怕她移到正面。是以她輕輕易易地便到了他正面之前四尺左右處。

她在剎那間連攻了六掌,掌力剛猛異常,激起一片銳烈風聲。桌上金鼎嫋嫋升起的白煙,登時四散,氤氳全室。

史思溫當真沒有防備她會改走陽剛路數,驟出不意,雙掌雙肘一齊發出,接了她四掌,再收回雙掌發出時,慢了一點,對方奇重如山的掌力,已壓上身來。

這個當兒,那簪釵的白衣女冷笑一聲。

史思溫仗著投師之後,入門便修習達摩坐功,是以內功心法獨步天下,八九年的修為,抵得上人家數十年火候。此時猛然一吸氣,胸腹暴縮了一尺之多。他只須騰出這一尺的地方,便已足夠施展,只見他雙臂合抱,護住胸前。

白蘭第五第六兩掌,相繼擊在他雙臂之上,宛如擊中萬載山岩。

史思溫喝聲“姑娘小心”,雙臂一分,白蘭頓時連退六七步。

那簪釵白衣女面貌雖然隱在輕紗之後,卻仍然可以看見她那兩道斜飛長眉緊緊皺了一下,然後道:

“好說,好說,姑娘可肯放我出去?”

話猶未畢,白影連閃,白梅和白蘭一齊出手攻到,袖影翻飛中,四隻玉掌竟毫不留情,或劈或拿,凌厲辛辣兼而有之。

史思溫雜亂無章地使出“天玄秘篆”中各家心法絕招,晃眼間已封拆了十餘招,他這一存心不露出師門來歷,掌力雖然強絕一時,但招數間未能得心應手,便禁不住直向後退。

片刻間他的後背已貼在牆上,忽聽那簪釵白衣女道:“雪兒啊雪兒,莫非你真個病了?”聲音雖然冰冷如昔,但隱隱流露出一種極溫柔深摯的情感。

史思溫知道她認為白貓病了的理由,便因它不肯起來傷人,心中怒氣又生,朗聲道:“你們這些女人,就像鬼母一樣狠毒,玄陰門實在沒有……”說到這裡,倏然住口,原來他本想說玄陰門實在沒有好東西,卻忽然想到師母白鳳朱玲,她也是玄陰門中出來的人,這句豈不把她也罵上了……登時改口道:“你們以為憑玄陰門幾手武功,便可以難倒天下英雄麼?哈……哈……”

那簪釵白衣女忽然叱道:“住手!”白梅、白蘭兩人立刻停手躍開,同時轉頭望著她。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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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1:58: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互爭雄長

只見這簪釵白衣女緩緩起身,左手仍然抱著白貓綽約地姍姍走過來。

史思溫微微一笑,道:“姑娘早就該親自出手,教我見識見識!”

倏然覺得頭腦間一陣昏眩,原來自從入房之後,雖然一直閉住氣,可是兩次三番動手中,又吸入不少房中的奇異香味。

對面的蒙面女子冷冷道:“你縱然天生異稟,功力深厚,但我這鳳腦香何等厲害……”說到這裡,卻見對方定一定神,好像又沒事了,不由得訝駭交集。陡然提高聲音,道:“你接得住我一隻手所發出的十招的話,便如你所願,約期再戰!”

史思溫精神大振,努力壓抑住體內臟腑翻騰欲嘔之感,奮然道:“姑娘請賜教吧!”

簪釵白衣女道:“你當心了!”說時,舉掌緩緩推出。

她的掌勢雖慢,但身形卻有如風中楊柳,飄擺不定。這一掌登時化腐朽為神奇,令人無法猜出她下一掌如何變化。

史思溫心想試試她的功力也好,真力凝集掌上,直劈出去。

兩股掌力在彼此手掌外兩尺之處相交,毫無聲響。原來那白衣女子勁道純屬陰柔,故此兩人的掌力雖然凝厚得如同有形之物,卻沒有聲響。

史思溫本來用了七成功力,摹覺對方發出陰柔勁道,不但奇重如山,而且不住滲入自己掌力之中,絲絲寒氣,已可感出。

他心頭一震,猛吸一口真氣,掌上加到十足力量抵拒。誰知這一吸氣,香氣由鼻孔侵入內臟,腦際立時一陣昏眩。

卻看那白衣女,一手抱貓,一掌應敵,神態從容,任他加到十成力量,仍然震她不退。

史思溫竭力收攝心神,熬過那陣昏眩之感。兩人相持片刻,白衣女斜移兩步,把掌力撤回。史思溫連忙也收回掌力。眼角向白影一閃,對方已飄到身邊,快如鬼魁,纖手輕揮,攻取他右邊身軀的數處穴道。

史思溫領教過她的掌力,知道這個神秘的白衣女功力驚人,世間罕見,不敢怠慢,右掌一招“神遊萬里”,掌勢忽上忽下,橫掃出去,完全封住敵人招數。左手以劈空掌力,突然凌厲反攻。

白衣女微噫一聲,右掌化為玄陰十三勢中的“蛤蟆吞月”,身形欻忽一轉,連消帶打,掌上發出的陰勁反而堪堪印到史思溫胸口。

這一招史思溫如何不識,不過對方掌勢不按正規出手,腳法也別具一格,竟然摸之不準,吃她掌力攻入,心頭又是一凜,再次使出師門絕學伏魔十一式中的“捲簾手”,左手收回來一提一卷,不但封住對方陰勁,還能尋隙伺虛,扣拿敵人脈門。

左手一封之際,右掌隨之而出,運足真力,隔空劈去。這兩人甫接兩招,出手威勢迥異適才,房中早已風旋飈轉。白梅和白蘭兩人衣袂飄舉,宛如置身於萬仞峰頂。

白衣女忽地收掌避開對方扣拿手法,收掌之際,詭怪無倫地撞出右肘,肘上發出極是沉雄的力量,硬碰硬架了一下。

這一下兩無勝負,但史思溫迫不得已換口真氣,鼻中又吸入一股異香,胸間腦際,甚是難過。

白衣女冷笑道:“原來是崆峒派的,嘿,嘿……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說話時兩人又換了一招,史思溫已感真力不支,倒不知是對方功力絕強之故,抑是被那鳳腦香削減了自己功力?

隔鄰間上房內,金瑞躺在床上,雙目圓睜。那床邊站著馮居,右手按在刀柄上,氣虎虎地瞪眼睛吹鬍子。

室中地方雖然寬敞,但此時卻擠著十三四個人,故此幾乎水洩不通。

這十三四個人一半是道士裝束,一半卻是勁裝疾服的江湖人打扮。

最靠近床邊有一個道士和兩個江湖豪客正在說話,大家都有點面紅耳赤的樣子。

那道士說道:“敝派數度被擾之事,既然威震西川的周堂主曉得,這位常年行走川鄂的呂施主當然也曉得了。他們是起禍之人,貧道等又守了兩日,無論在情在理,貴教也不能帶走!這道理兩位都不加理會麼?”

這道士年約中年,沉凝中隱隱透出英氣,眼中神光內蘊,顯然是內家好手。

在他對面的兩人,都長得十分高大,年紀均在五旬之間。一個是玄陰教四川分堂堂主周齊,多年以前,便在四川黑道上大大有名。另一個則是玄陰教中職位巡查的好手飛鷂呂世玉,此人身材雖然高大,但面白無鬚,頗為俊俏。

呂世玉冷冷一笑,道:“久聞玄雷真人乃是峨嵋門中三大高手之一,果真口氣不小,竟沒把敝派放在眼中。在下再奉勸一句,今日之事,最好和氣分手,這兩人由在下帶走,你們如覺委屈,可請貴派掌門向敝教教主交涉……”

其餘六個道人都忿然作色,紛紛交頭接耳。玄雷道人瞧瞧眾人神色,心知無法善罷干休,當下仰天大笑道:“很好,貴派根本也不把敝派放在眼內,你們且試試把他們帶走……”

呂世玉吸口真氣,便要動手。周齊卻伸手一攔,道:“巡座一出手,貴派難免死傷。再者本教刑堂西門香主轉眼間便即到達,玄雷道人你不妨考慮一下。”

玄雷道人仰天冷笑不已,眼見周齊也變了面色,才道:“憑你們兩位,貧道不必說什麼話,既然後面尚有援手,貧道也坦誠相告一事,敝派的人趕來的也不少,而且也是將要到達,兩位可要考慮麼?”

他的詞鋒尖銳逼人,周齊和呂世玉都忿然變色。

玄雷道人趁他們對望一眼,準備回答之際,突然冷笑一聲,嗆一聲亮出長劍,悶聲不響,直取呂世玉和周齊兩人。

呂世玉和周齊武功雖然不弱,但猝出不意,無法抵擋,急急分頭退開。

玄雷道人一招手,六個道人都縱到床邊,齊齊亮劍,指著玄陰教眾人。

室中映出一片刀光劍氣,所有的人都亮出兵刃。玄陰教教徒們署罵連聲,紛紛作勢欲撲。

但房間地方有限,這些人都抽出兵刃之後,更加擠得沒有地方。這一移動,便險些誤傷自己人,登時又凝滯得不能前進。

玄雷道人彈劍長笑一聲,道:“各位可要試一試敝派的七煞劍陣?”

呂世玉、周齊喝命手下六人出房,剩出地方,呂世玉一揮手中雁翎刀,側顧手持鐵牌的周齊一眼,道:“咱們瞧瞧峨嵋七煞劍陣有什麼驚人威力吧?”

周齊厲聲道:“好,今日非大開殺戒不可!”

兩人並肩撲去,牌風刀光分頭襲擊。

床前一排道人齊齊移動,各奔劍陣方位,宛如穿梭往來,房中地方雖然有限,但容納這個劍陣和呂、周兩人,卻似乎綽綽有餘。

轉眼間所有桌椅都被穿梭遊走的道人們踢到角落去。七柄長劍如靈蛇出洞,光華閃閃。沒有一支碰上對方兵器,但呂、周兩人都感到四方八面均受威脅,揮牌舞刀地自保不迭。

馮居已縮上床去,持刀護衛著金瑞。金瑞低聲道:“你快從後窗逃走,免得都落在敵人手中!”

馮居咬牙道:“金相公你要我走,不如先殺了我!”

金瑞道:“玉亭觀主也許被困在峨嵋山上,咱們再雙雙被擒,連個報信的人也沒有。你即速去報告石大俠……但不必提起我!”

馮居遲疑一下,覺得倒是道理,放目一瞥,只見那七煞劍陣發動正急,不但困住呂、周兩人,還擋住了外面房間的玄陰教徒。

當下跳下床,沿牆移到後窗,呂、周兩人一心應敵,沒有瞧見,外面的玄陰教徒因沒有命令,視如不見。

峨嵋七名道人雖然發覺,但因馮居不曾與本派作對,再者就算把他一併困在陣中,反而礙事,便都不理睬。

馮居容容易易從後窗跳出去,撒腿就跑,居然無人追趕他。

外房的玄陰教徒越看越不對路,其中一個忽然心生一計,告知大家如此這般。

片刻間從房門紛紛飛入無數桌子椅子之類,但七煞劍陣的是厲害,所有的桌、椅都被閃閃生光的長劍拔到牆角牆邊,打不中人。

可是桌椅之類陸續拋入來,跟著一張單人木床也被丟入來。

七個道人劍挑掌劈,起初毫無困難,但桌椅一多,已沒地方。那木床掉在房中,跟著又有六七把椅子丟進來,擺得一地都是。那麼靈活的七煞劍陣,登時呆滯起來。

呂世玉、周齊兩人如今方能施展出武功,大吼連聲,刀所牌砸,數招之間,已把七煞劍陣打亂。

玄雷道人功力最高,一柄長劍竟能敵住兩人。可是不到十招,便有點難以招架。敢情適才七人擺陣,威勢驚人。如今陣法一亂,人多反而礙事,尤其那六人功力不高,每逢呂世玉或周齊全力逼攻其中一人,便危殆之甚,玄雷道人不得不設法救援。

又是七八招過去,周齊的鐵牌砸飛了兩柄長劍,呂世玉的雁翎刀也傷了三人。

外房的玄陰教徒各持虛,堵住出路。後窗雖是洞開,但峨嵋派的道人寧死也不肯跳窗逃走。

轉眼間又傷了一個道人,一共是四個受傷,血跡滿身。但仍得忍著傷疼,留意對方四下飛舞的刀牌兩般兵器。

金瑞已有不忍卒睹之感,心想峨嵋這一趟一敗塗地,恐怕又得死幾條人命。忽見外房的玄陰教徒都不見了,兩個白衣女子飛人來,跟著又出現一個老嫗,手持柺杖,守住房門。

那兩個白衣女子飛人房中之後,一齊向呂世玉、周齊和玄雷道人的兵器中間躍去。

玄雷道人眼角瞥見是女人,驀然收回長劍,退在床前。

呂世玉、周齊兩人不管是誰,兩般兵器分頭襲擊。那兩個白衣女素袖輕揚,盪開兩般兵器,同時快如鬼魁般搶人他們懷中。呂、周兩人同時嗅到一陣淡淡的異香,頭腦便微覺昏迷。都吃一驚。旋身急退,周齊旋開去時,左手發掌拒敵,冷不防屁股被他後面一個道人刺了一劍,疼得大叫一聲。那白衣女動作好快,雙袖齊飛,一隻衣袖拂在周齊鐵牌上,竟把鐵牌拂出尋丈。另一隻衣袖先拂開他的左掌,跟著擊在他胸口。周齊悶哼一聲,仰僕開去。

這白衣女冷冷道:“誰要你多管閒事……”話聲中雙袖分飛,已拂到刺了周齊一劍的道人身上。“咕隆”一聲,那道人也仰仆地上。

玄雷道人厲聲道:“你幹什麼?”

忽然一條白影飛來,勁風襲到身上。玄雷道人振腕一劍刺去,閃目一瞥,卻是另一個白衣女,此時已把呂世玉打倒,急襲而來。

玄雷道人發了數招,劍光電飛,但那白衣女僅用一對素袖,兩隻纖掌,竟把他的劍勢完全擋住。不由得大為凜駭。

他本是峨嵋派中有數高手之一,此時一提真氣,運足功力,運劍如風,連攻三招,卻僅把那白衣女迫退半步。不過已認出她的玄陰門家數,更加為之詫駭交集。

這時另外那個輕紗蒙面的白衣女動作如電,連續制住四個道人,都點住穴道。還剩下兩個道人,其中一名道人功力較強,舞動長劍使出峨嵋派鎮山之寶七煞劍法,一連數劍,暫時迫住這個白衣女,口中叫道:“師弟快走,回山報告一切!”

另外那道人一聽有理,撲向後窗。房中兩個白衣女各敵一人,本來都可抽身攔截,但她們卻視如無睹,不加理會。

那道人剛剛縱上窗戶,外面有個老婦口音沉聲一喝,跟著烈風一響,一根柺杖掃上來。

柺杖上力量奇猛,來勢又快,那道人橫劍一架,虎口登時震裂。那柺杖餘勢猶勁,掃在他大腿上。那道人掉在地上,咕咚一聲,再也爬不起來,原來一腿已斷。

玄雷道人見埋伏重重,心頭微凜,但尚沉得住氣。另外那道人卻驚得心神微分,白衣女素袖飛處,其中之一已拂在他身上,登時又倒在地上。

整個房間之內,只有玄雷道人尚在頑抗。和他對敵的白衣女冷哼一聲,殺意森森,從聲音中流露出來。

金瑞是旁觀者清,有氣無力地叫道:“玄雷道長你不如棄劍認輸吧!”

玄雷道人哪知他是一片好意,怒罵一聲,手中長劍施展得更毒辣。

但這時白衣女已控制住局勢,所用招數奇詭絕倫,最難防的還是那一對雪白映眼的長袖,袖上運布的真力,忽剛忽柔。雙方又拆了七八招,白衣女低叱一聲,一隻衣袖已纏住玄雷道人的長劍。玄雷道人運力一震,竟沒把衣袖震開。但覺風聲颯然撲面,忙出左掌抵擋,誰知對方雪白的袖影中伸出一隻纖掌,奇快地擊在他胸前。

玄雷道人但覺內臟一陣劇痛,身形一直退了六七步,手中長劍已掉落在地上。他功力深厚,雖然已受極重的內傷,仍不曾當時橫死地上。退了六七步之後,勉強站穩。但面上的神色,卻慘白驚人。

那白衣女一步一步迫近去,她面上蒙著輕紗,故此看不出她的表情。可是這種情形之下,誰都會明白她要補上一掌的惡意。

金瑞挺身坐起來,厲聲喝道:“好個狠毒的女人,難道你就不能讓他多活片刻?”

他勉力提聚真氣,威嚴地叱喝出口,那種令人震懾的尊貴的氣派又回到他身上。

那白衣女一怔,回頭望著他,道:“你罵我麼?”聲音透出冷漠異常的味道。

“當然是你!”金瑞圓睜虎目,接著又道,“你以為他還能活很久麼?”

那白衣女似乎怔一下,忽然轉臉望著另外那個白衣女,道:“白桂,我心裡竟想聽從他的話呢……”

白桂緩緩道:“那就放過那道士吧,反正他活不過一個時辰!”

金瑞卻也怔住,敢情這兩個白衣女長得一般高矮肥瘦,聲音也毫無分別。所說的話也不是尋常人會說出來的,教他真測不透她們的來歷。

房中一共倒著八個人,只有那玄雷道人仗著最後一點精純內力,強自屹立。

她們緩緩環視房中,之後,便姍姍走出房外。

正在此時,客店大門外忽然到了兩撥人,從西南來的一撥人只有三個,但當先的一位長得好生駭人,只見他身高一丈有餘,頭如笆斗,一隻手掌宛如蒲扇。寬闊的臉上,不論是眼睛鼻子或嘴巴,都透露出凶煞之氣。在他左邊是個五六旬左右的人,面貌平凡,只有那對濃眉似乎透出煞氣,雙臂又粗又長。腳步極穩。右邊的一人身上裝束有如賣氣力的腳伕,手持一根黝黑的扁擔。

從東南來的一撥人共有四個。其中三個是高冠峨髻的老人,面貌清奇,望之有如神仙,另一個卻是個年輕英俊的少年,四個人一式背插長劍,腳下甚快。

雙方都想搶先一步入門,但剛好在門邊碰上,大家都退開兩步,舉目互望。

那個身高逾丈,面目獰惡的人哼了一聲,道:“道長們可是峨嵋山趕下來?只不知道長們已跳出塵俗,尚有何事值得如此匆忙?”

他的樣子本就駭人,聲音又宏亮震耳,街上行人都被他嚇了一跳,大家躲到遠處觀看。

一個老道人徐徐答道:“貧道玄鏡,久仰西門香主大名,今日有緣相會,榮幸莫甚。聽說西門香主在碧雞山掌任刑堂香主之職,權重天下,威名赫赫,今日駕臨川西小棧,難道這小小客棧之中,還能藏龍臥虎不成?”

那相貌獰惡之人,正是玄陰教教主鬼母座下三鬼之一的厲魄西門漸。他當然知道峨嵋山上發生事故,既然這三個老道被遣下山,名頭雖未聽過,但不是凡俗之流也就可想而知。

“哦,原來是玄鏡道長,居然認得西門漸,足見法眼高明。我給道長引見引見,這一位是敝教香主之一,姓羅名歷,外號鐵臂熊。這一位是敞教副香主陸貢,外號黑心腳伕……”

玄鏡道長著實打量那名震武林數十年的老魔頭鐵臂熊羅歷幾眼,心想這個老魔頭享譽極隆,武林中無人不知。但從外形看來,卻毫不起眼,正是真人不露相,以自己的眼力,居然也輕輕放過。至於那黑心腳伕陸貢,乃是昔年黑道高人鐵扁擔鄧長白的傳人,也是不可忽視的人物。

當下向他們稽首為禮,道:“羅施主威名響徹武林,貧道何幸,得謀此面,這位陸施主也是當代之雄,幸會幸會!貧道也為三位施主引見一下,這兩個是貧道師弟玄鍾、玄鈸。那一個是俗家小師弟凌鐵谷……”

西門漸等三人也拱手為禮,鐵臂熊羅歷忽然問道:“幾位道長此來,可是為了那崑崙派的金瑞?”

玄鏡道長道:“不錯,正是為了此人?”

西門漸眼睛一瞪,道:“史思溫呢?”玄鏡道人神色絲毫不變,徐徐道:“本派也放不過他”

西門漸獰笑一聲,道:“我等此來,也是為了這兩人,道長們能先進這客店大門麼?”

玄鏡道人微微一笑,道:“西門香主雖是威名赫赫,但貧道兄弟四人,不是玄陰教中之人,不須聽香主之命!”

西門漸道:“那就試試看!”雙手一拱,看似行禮,其實掌心向外微翻,發出一股潛力,撞向對方。

玄鍾道人擾袖微揖,口中道:“大師兄先走一步如何?”

雙方內力一接,竟然不分軒輕。西門漸暗中吃一驚,本來以為與自己答話的玄鏡道人是眾人之首,必定是他出手暗擋,哪知旁邊的玄鍾道人功力便如此深厚。

他雖是暗吃一驚,但並不懼怯,正要分出一手去擋住玄鏡道人之路。鐵臂熊羅歷已冷笑一聲,道:“西門香主才應先走一步,道長們以為如何?”說時,雙掌一齊向對方虛虛推去。外表上看去,他似乎是做個不同意的手勢,哪知內中暗蘊危機。

玄鍾道人身形一晃,玄鈸道人袍袖一拂,發力幫助二師兄。誰知內家真力發出,宛如撞在山嶽之上,震得身形微晃。

西門漸已收回掌力,邁開大步。玄鏡道人卻也同時舉步,雙方都藉著走動時的動作,暗發內力想迫退對方。可是雙方旗鼓相當,登時又停住腳步,相峙不動。

黑心腳伕陸貢陰陰一笑,道:“大家既是謙讓,那就讓笨鳥兒先飛,我先進去!”

說罷,舉步向店門便走,凌鐵谷縱將上前,左手一招“分花拂柳”,虛虛一晃,掌心一吐,發出一股掌力,直劈陸貢胸口。口中朗聲道:“陸香主留步,該是我這打旗兒的先上……”

陸貢一直就不曾把他放在眼內,早就算定這少年可能出手,暗念著然這少年不自量力,真個出手攔阻的話,先教他吃個大虧,掃一掃峨嵋派的面子。

這時心中叫聲“來得好”,右掌輕輕一拍,冷冷道:“你年紀小了一點吧?”

這兩人所發的力量,不似早先的數人,竟是真傢伙明著出手,均屬陽剛之力。但聽“蓬”的一響,凌鐵谷震退了一步,但黑心腳伕陸貢也無法站穩,退了半步。

陸貢到底沒有從容搶入店門,心中當真被這少年奇高的功力駭了一跳。

西門漸獰聲一嘿,奮起神力,雙臂一振,狂飈激漩中,玄鏡道人退了一步。

鐵臂熊羅歷以一敵二,仗著功力深厚,面上從容自若,其實頗覺吃力。此時趁對方因玄鏡道人被西門漸震退而吃驚之際,運足內家真力,兩條鐵臂向外一推,登時把兩個老道人推得身子一晃,他乘機收回力道。

西門漸震退玄鏡道人之後,大步走向店門,凌鐵谷正要出手攔阻。玄鏡道人沉聲道:“師弟退回來,就讓他們先走一步!”凌鐵谷只好縱回他們身後。

玄鏡道人神情絲毫不變,等對方三人進店之後,便道:“我們在峨嵋山出家隱修,本地之人一看就知,是從峨嵋山來的,故此不宜和他們正面衝突動手!”

玄鈸道人道:“但玄雷師弟他們還在店內呢!”

玄鏡道人提一口真氣,低聲喚道:“玄雷師弟立即率大家出來……”聲音雖低,但卻是內家千里傳聲之法,店中之人,俱可聽到。

西門漸等趾高氣揚地入店,店中的人早就知道玄陰教的香主要親自駕臨,駭得一個個躲起來。

這三個黑道梟雄已知在跨院之內,故此不須問人,一徑走入院去。

房門大開,簾子也掀了起來,是以西門漸等三人走到房門外,已瞧見外間中橫七豎八地躺著的六個手下教徒。

玄鏡道人傳聲喚玄雷道人等退出的命令恰好送入耳際,西門漸勃然大怒,獰聲道:“好啊,是他們下的手!”說時,大踏步進屋。

內間簾子深垂,裡面毫無聲息。也不見有道人們衝出來。

西門漸雖然氣焰萬丈,不可一世,但他也知道玄雷道人乃是峨嵋派的三大弟子之一,不知他有什麼絕世技藝,此時反而不敢衝入去。

黑心腳伕陸貢用鐵扁擔虛點一下房簾,內裡仍無動靜。鐵臂熊羅歷忽然道:“西門香主請看,他們是被什麼法所傷?”

那鐵臂熊羅歷成名極早,功力之高,一時無兩。西門漸聽他這等說法,暗忖自己閱歷及不上他,而他居然動問自己,分明存心考較眼力。

但這時不暇質問,轉目一瞥,忽然一怔,道:“奇怪啊……”

陸貢收回鐵扁擔,看看地上的玄陰教徒,失聲道:“咦,是教主嫡傳手法麼?”

西門漸沉重地哼一聲,心頭忽然掠過一個身穿雪白羅衣,丰姿綽約的美人,面色為之大變。

鐵臂熊羅歷最為深悉西門漸的心事,這時他也思疑是教主座下與三鬼齊名的一鳳所為。可是白鳳朱玲已嫁給石軒中,過著幸福的生活。就算是為了史思溫的緣故而出手,但怎會如此毒辣,出手都是當場斃命的死穴?然而除了白鳳朱玲之外,玄陰門中弟子,誰會把本教手下盡行擊斃?

他可不便把心中之疑說出口來,大聲道:“此事甚為蹊蹺,那些道人們呢?”

黑心腳伕陸貢鐵扁擔掃掉房簾,一瞥之後,啊了一聲。

原來內間地上盡被桌椅木床等物,堆得幾無空隙。在桌椅等物旁邊,凌亂地躺著八人,六個道士裝束,兩個是俗家人。陸貢定睛一看,那兩個俗家人竟是呂世玉和周齊。

另一角尚有一位道人,面色白中泛青,十分駭人,此時以長劍支地,搖搖欲倒。

西門漸和鐵臂熊羅歷相繼人房,西門漸嘿了一聲,道:“無怪這些道人們不曾退出去……”

玄雷道人內傷極重,起初以為進來的是大師兄他們,為了本門面子,強自運殘餘氣力支持著不倒下去。這刻一見乃是玄陰教的厲魄西門漸,心頭大震,雙腿立刻發軟,再也支持不了,緩緩欲倒。

厲魄西門漸身形微晃,已到了玄雷道人身邊,伸出蒲扇般大的手掌扶住他略一察看,便道:“你所受的內傷除了本座之外,無人能救,總算是你命不該絕,本座恰好在此……”

原來那白衣女袖上的力量乃是玄陰門的內家真力,極是陰毒。西門漸乃是玄陰門中嫡傳高手,自然有法可想,別家別派的人,縱然武功絕頂,卻也束手無策。

西門漸救他之故,便因今日之事,大以蹊蹺。不但玄陰教徒死傷甚眾,峨嵋派也死了多人。如不把玄雷道人救回,則白白和峨嵋結下不解之仇,而他這邊則連仇人是誰也不曉得。

當下運動玄陰門秘傳內家真力,伸掌在玄雷道人背上“至陽穴”疾拍三掌。玄雷道人但感全身內臟一齊翻騰震動,哇的一聲,吐出大口的紫血。登時氣脈打通,恢復了生機。

西門漸道:“玄雷道長你若不是功力深厚,本座也無能為力。如今不可急急運氣用力,須待服下我本門三粒救命靈丹,等藥力行開之後,才覓地靜修一年半載,不但命可保住,全身武功也可恢復!”

玄雷道人身軀一挺,緩緩道:“多謝西門香主相救,只不知何故施以恩德?”

西門漸愣一下,道:“本座未曾想到這一層!”

玄雷道人道:“這樣貧道只好心領盛意,靈丹之贈,決不敢受。日後如若幸而恢復健康,定當登府拜謝今日三掌之思!”

黑心腳伕陸貢冷笑一聲,道:“這雜毛不識好歹,難道刑座還要求你不成?”

西門漸道:“道人你不服下我本門靈丹,日後決無法恢復一身武功,能夠不死,已算萬幸!”

門外忽然有人接口道:“玄雷師弟即如西門香主之言,服下靈丹……”

眾人回頭一瞥,只見玄鏡老道人肅立門外,誰都不知他幾時人房的。

羅歷霜眉一皺,暗想看這老道人的輕功,便知深藏不露,其實一身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真拼起來,可不知鹿死誰手。

玄鏡已向西門漸道:“貧道忝為本派玄字輩弟子之首,現在先代敝師弟向西門香主拜謝!”說罷,深深稽首。

玄雷當下便把三粒靈丹接過,吞下腹中。眨眼間內傷竟好了大半。

西門漸環視房中一眼,道:“道長是如何受傷的?看起來你們似乎曾與敝教弟子動過手?……”

玄雷道人望了大師兄一眼,見他點頭,便道:“不錯,貧道等曾與貴教的人動手。貧道乃是被一個白衣女子打傷!”

玄陰教三人全部聳然動容,羅歷立刻問道:“這個白衣女子用的玄陰門手法?她的容貌長得怎樣?”

玄雷道人慘然一笑,道:“她如不是用玄陰門手法,西門香主豈能相救!她的容貌看不清楚,因為她面上籠罩著一層輕紗,只隱約看得出乃是絕美的女子!”

西門漸哼一聲,退開幾步,眼中流露出痛苦的光芒。鐵臂熊羅歷向西門漸道:“恐怕就是她了,看這情形,她出手不減當年之黑呢!”

玄鏡道人念聲無量壽佛,插口道:“兩位所疑的是誰?可否賜告廣西門漸怕羅歷說出來,縱聲大笑道:“道長們不須重視我們的猜測。本教損折了多人,此仇決不能讓貴派搶先報復……”

玄鏡道人方哼了一聲,忽聽玄鍾道人以千里傳音之法,在大門外說道:“史思溫旁若無人地向西走去,目下已派鐵谷追躡!”

話聲甚是清晰,生似在眾人耳邊所說一般。西門漸獰笑一聲,道:“羅香主等收拾一下再來,本座先走一步”

羅歷深知他聽到與石軒中有關之人,便忍不住。此所以他一接到鄂西分堂的報告,說是有石軒中徒弟史思溫,便日以繼夜地馳來,而現在因他們懷疑是白鳳朱玲在此間出現,故此西門漸暴躁難忍,聽到史思溫出現,非立即追去不可。

西門漸根本不理別人如何答話,宛如一陣狂風般衝出店外。

玄鍾、玄鈸兩個老道人守在門外,西門漸向西一望,不見史思溫蹤跡,兇睛一瞪,道:“史思溫真的向西走麼?”

玄鈸道人涵養較差,也回敬了一眼,冷冷道:“貧道不是玄陰教弟子,香主之言有欠考慮!”

西門漸暴跳起來,厲聲道:“你們想驅我走開麼?”

玄鍾道人淡淡道:“貧道等已是出家之人,決不打誑”

西門漸厲笑一聲,放步向西方奔去。街上行人都駭得拼命躲開。

轉眼間已奔出城外,只見一道江水,攔在前面。順著兩頭江岸望去,只見右邊半里外一個少年沿岸疾行。

但那少年身影,卻僅僅是峨嵋派弟子凌鐵谷而不是史思溫。

西門漸放步疾追上去,眨眼工夫已追上凌鐵谷。

這時沿著江岸而走,越見荒涼,西門漸追到凌鐵谷身邊,向前面一望,並無人影。左邊則是急峻的江水奔騰東去,右邊則是荒野之地,不過因有樹林丘陵,視野被阻而看不甚遠。

凌鐵谷異常專心地向前走去,偶爾向大江那邊瞧瞧,偶爾又向右方看看,弄得西門漸不明白史思溫到底是在哪兒!

此時他心情極為煩躁不安,白鳳朱玲的影子不住閃過心頭。多年來蘊鬱著的情愁舊恨,有如烈火毒焰般在胸膛裡焚燒。

凌鐵谷忽然停步,轉目瞧他,但見那醜惡的人的臉上,露出使人恐怖的表情,那雙紅筋沾布的眼睛中,殺氣甚盛。

他微覺一凜,暗忖這個大魔頭已跡近瘋狂,必須善為對付才好。

西門漸狠毒地冷笑一聲,巨大的手掌一攤,向他作個索人的姿勢。

凌鐵谷內心雖是不安,但外表保持十分鎮靜,定睛望著他。

兩個人四隻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對瞪。西門漸功運雙臂,準備好必能致敵人死命的一擊,然後向前迫近一步。

凌鐵谷一生未見過像西門漸這等醜惡猙獰的人,不知不覺退了一步。

西門漸再進一步,他又退了一步。

西門漸喉頭髮出一聲低低的咆哮,極為獰惡慘厲,生是一頭人形野獸。

凌鐵谷忍受不住,道:“你要不要找史思溫?”話方出口,忽又對自己的膽怯感到極度羞愧。

“他在哪裡?”西門漸迫近一大步。

凌鐵谷竭力忍住,不去回答。但歇得一下,西門漸那張人間罕見的猙獰面目,已迫近他眼前一尺左右。

他被迫得向後倒退,衝口道:“我猜他就在七八丈外那片林子之內!”

西門漸眼中射出瘋人也似的兇光,道:“你前頭帶路……”

凌鐵谷俊美的臉上,沁出冷汗,猶疑了片刻,終於敵不過他瘋狂的眼光,轉身向那片林子奔去。

穿過那片樹林,只見那邊有座小丘,青草離離。

西門漸忽然疾如狂風般擦過他的身軀,兩個起落,已縱上小丘。

只聽他仰天發出驚心動魄的獰笑之聲,凌鐵谷繞過小丘一瞧。但見小丘下面,那片平坦的草地上,站著一個書生。

那書生再過去,便又是幾座小丘,阻住了目光。

那書生聽到獸嗥似的笑聲,徐徐轉身,向丘頂望去。

西門漸大步走下小丘,厲聲道:“史思溫,只有你一個人麼?”

史思溫凝目瞧著他,不則一聲。西門漸走到離他不及一丈,便停止前進之勢,冷冷道:“不管你是否單身在此,只要把你幹掉,還愁老的不出來麼……”他說完之後,又仰天厲聲大笑。

但史思溫仍然無動於衷地屹立不動,由開始聞聲瞧看之時,直到現在,都是用極為冰冷的目光注視著西門漸。

西門漸與他對視片刻,但覺這少年深沉得可怕,以前並非未曾謀面,但此刻在他的目光中,好像並不認識自己,而只冷漠甚至有點空洞的味道。

凌鐵谷倒抽一口冷氣,對於草地上這兩個人,他覺得無法瞭解。在他心目中,武林中人應該爽脆慷慨,如是仇人狹路相逢,頂多兩句場面話交待之後,便各使兵器,拼個死活。哪有像他們這樣奇異的表情和舉動,弄得四周的空氣也凝結起來,又彷彿是在濃霧的日子裡。

西門漸厲聲一笑,道:“史思溫你認不得我西門漸麼?抑是膽寒魄落,不能自主?”

史思溫茫然地哦了一聲,沉重地道:“西門漸……你是西門漸!”

“嗆”地一響,陽光之下閃耀出一道精光,卻是史思溫亮出長劍。

西門漸看他亮劍時的手法動作,微微一凜,也撥出他成名兵器“白磷鏨”。

史思溫轉目瞧凌鐵谷一眼,冷冷一笑,意思好像叫凌鐵谷也一起上來。又像是不認得凌鐵谷,隨便瞧上一眼和冷漠一笑。

凌鐵谷一陣心寒,反手亮出長劍。西門漸厲聲道:“凌鐵谷你回去報與你的道士師兄,就說是我已帶走史思溫,你們峨嵋派如若不服,儘可到碧雞山來理論……”

凌鐵谷冷哼一聲道:“奉勸西門香主少冒大氣,你贏得贏不得史思溫,尚在未知之數”

史思溫冷漠地瞧這兩人,口中輕輕道:“哦,你是凌鐵谷……”手中長劍卻紋風不動,看來非等西門漸先出手之後,他才會動手。

西門漸道:“峨嵋派淨是出些以口舌為能之人,我聽聞史思溫數度進出峨嵋,如入無人之境,不知是否當真。如若不假,你留戀此處莫非想撿便宜,嘿!……”

他盡情把凌鐵谷奚落一番之後,不等對方有甚反應,跟著大喝道:“你想開開眼界也可以,呔,史思溫接我一鏨……”

但見一道白虹衝劈過去,激起銳烈風聲。那柄巨鏨,挾著不可抵擋的威勢,直取史思溫。

史思溫毫無表情,握劍封架,對於對方那等威勢視若無睹。

西門漸反而為之一驚,陡然收回四成真力。

劍鏨相觸,脆響一聲,史思溫連退三步,西門漸暗罵自己怎會上他這種大當,駭得不敢運足真力,否則這一招便足可把他的長劍震出手去。

凌鐵谷也十分訝異,暗想不久以前,史思溫在峨嵋山上,何等威風。今日何以顯得如此不濟,難道是他畏怯西門漸的兇名,因此束手縛腳,有力難施?

史思溫退三步之後,站定腳跟,吸一口真氣,倏然圓睜虎目,道:“我道是誰,原來屢次在家師劍下幸逃殘生的西門漸大香主!”

厲魄西門漸獰笑一聲,驀又舉鏨劈去。

史思溫全神貫注劍上,突然斜封敵鏨。“嗆”地一響,劍鏨再度相觸,只見史思溫的長劍顫動不休。但身形屹立如山,紋風不動。西門漸的白磷鏨上這次已運足全力,哪知劈在對方劍上,但覺有力難使,吃人家長劍一顫一彈,蕩起數尺。

這一招在西門漸卻不陌生。昔年石軒中兩度與鬼母交手,都施展過這種劍法。以鬼母蓋世神力,那根黑鳩杖下落時重達萬斤,石軒中卻毫無畏懼。故此西門漸早就知道石軒中的五十手“大周天神劍”,乃是專門抵禦破解具有神力之人。此刻從史思溫手中使出來,果然十分厲害,若然妄想以力取勝,根本不可能。

當下鏨勢一變,腳下使出鬼母秘傳心法“遊魂遁法”配合白磷鏨的玄陰十三勢,登時鏨風磷光,籠罩了尋丈方圓的地方。

那“遊魂遁法”乃是鬼母所創,不載於“玄陰秘籙”之內,故此除了鬼母嫡傳這一支外,世上無人識得。

史思溫此時誠心誠意地運劍攻守,法度嚴謹之極,一任對方身勢如何驚人,但一攻到劍圈之內,那威勢便風流雲散。

凌鐵谷忍不住喝彩道:“好劍法,這才不愧是劍神的衣缽傳人!”

戰了十餘招,史思溫不但無懈可擊,而且劍勢簡直越來越凌厲。

凌鐵谷又大聲喝彩。他到底是正派中人,總是幫著史思溫。

忽然一股濃郁的異香,不知從何處飄來,襲人鼻端。凌鐵谷用力嗅了一下,心神倏然迷惆起來,猛一定神,只見史思溫和西門漸也受到影響,雙方都突然中止鏖戰。

史思溫眼簾微垂,生似欲打磕睡,西門漸卻面露驚異之色,四下張望幾眼,猛可厲叱一聲,一鏨掃去。史思溫精神一振,使出一招“大雲垂”長劍一圈一沉,把對方鏨勢化掉。

凌鐵谷被西門漸大喝之聲震得恢復平時般清醒,方覺西門漸這一招分明有心讓對方化解,但這剎那間,他怎樣也想不出西門漸能夠出什麼殺手。

這一瞬間史思溫也同樣浮起像凌鐵谷的感覺,不過說時遲,那時快,只覺一注極為陰毒凌厲的潛力,已襲到胸前,同時之間,也就瞥出西門漸不知如何把白磷鏨倒轉過來,鏨柄向外,隔空遙擊。

史思溫一看不對,猛可提聚全身真氣,護住胸上要穴,手中長劍化為“千軍辟易”之式,疾取對方腕肘腰三處大穴。

這一招簡直是玉石俱焚的打法,西門漸無法不先為性命打算,身形忽然移到兌宮。

人影乍分,只見史思溫面色蒼白,挺劍瞪著敵人。西門漸腰上穴道也被他劍氣所傷,喘息不已。

凌鐵谷一看這敢情好,兩人都負了內傷。突然躍上去。

西門漸猛可轉身瞧他,面容獰惡之極。凌鐵谷心中一凜,已看出他受傷不重,尚可一拼,自己實在沒有信心贏得這個大魔頭。登時斜躍數步,落在史思溫側邊數尺之處。

這時突然轉念想道:“我雖不能把西門漸收拾下。但他已負內傷,定然希望立刻調元運氣,自療其傷。我何不趁他無法兼顧之際,把史思溫打倒,帶回山上。這樣一來,我凌鐵谷可就當真成名露臉啦……”

史思溫瞪著西門漸,沉重地道:“又是玄陰門的絕藝龜山的天柱功,我史思溫只要留得一口氣在,誓必想出破你這一手絕藝之法……”

凌鐵谷聽他說話,微驚忖道:“史思溫受了內傷,應該閉口運功自療才對,但此刻卻說這等無用之言,難道他其實受傷不重?”

定睛一看,史思溫面色更加泛白,目光也變得呆滯起來。再看那西門漸時,果然急於調治內傷,不敢答腔。

這正是下手擒捉史思溫的千載一時的良機,凌鐵谷當機立斷,長劍一揮,驀然化為數支劍尖,疾取史思溫身上穴道。

史思溫耳目都似已失靈效,竟不會躲避或招架……

這時在城內峨嵋派的玄鏡等三人與及玄陰教的鐵臂熊羅歷,黑心腳伕陸貢等,均已匆匆把本門已死弟子屍體運走,暫時安放在就近隱秘之處,然後先後急急向城西趕去。

那凌鐵谷固然留有暗記,西門漸也留下指示,故此這兩撥人沿江疾走,不久工夫便趕到那一片丘陵起伏地帶的附近。

峨嵋派的三人繞過一座小丘,忽然都停步,細細打量丘前那片草地。

眨眼間羅歷和陸貢也從丘頂縱下來,似乎有所發現。

五人誰都不去幹涉對方,在草地上走了一陣,便分開做兩堆。

鐵臂熊羅歷低聲道:“蹊蹺得很,他分明在此地與人動過手,但卻沒有留下指示,便不知去向,難道他會被史思溫擊敗遭擒?”

黑心腳伕陸貢暗中打個寒噤,想起了從前遇到石軒中的往事,真是不寒而慄,便道:“羅香主的推想不是不可能發生,試想若是朱玲在此地出現,石軒中焉有不來之理……”

“哦!不錯,本座因深信石軒中堅守所諾,不再踏入江湖,因此總沒聯想到這一點。老實說,若是石軒中親自來此,咱們今日非吃個大虧不可……”

陸貢聽了更是一陣驚然,連這位在玄陰教中位列前數名高手之一的鐵臂熊羅歷也這等說法,可見得石軒中何等厲害。

羅歷忖思了一下,便疾然向草地走去,很快地兜個圈子,便回到原地,面上微露喜色。

陸貢實在看不出他有什麼收穫,忍不住問道:“敢問香主有什麼發現麼?”

“不錯,本座已有把握追蹤上石軒中,探明西門香主的生死真相”

陸貢佩服之中,又微覺恐懼,假使真個追上石軒中而形跡敗露的話,那時非動手不可。別的人縱然厲害,但他都不怕,打不過還可逃走。可是這石軒中輕功蓋世,想逃也逃不了,何況他知道自己昔年對一位姓阮的恩人做出忘恩負義之事。上次放過自己,說是留下自己一命,等姓阮的後人親自報復。可是如今碰上,說不定他會改變初衷

他越想越怕,竟出了一身冷汗。

羅歷的眼光何等厲害,望他一眼,便淡淡道:“陸兄以前會過石軒中麼?”

陸貢在這等老魔頭面前,哪敢胡亂打誑,道:“不敢瞞隱香主,在下前幾年在副香主王圭的飛雲莊上,會過那廝一面,其時我們二敵一,仍然贏不了人家手中孤劍!”

“這就是了,那廝劍法之高,已在碧螺島主於叔初之上,本座正想陸兄不肯相信,等會兒追上他時,不肯收劍,本座也不好攔阻,以致吃了大虧。既然陸兄會過他,那就好了,咱們決定暗中下手……”

說罷兩人一齊縱上丘頂,徑自馳走。

這時玄鏡等師兄弟三人研判了許久,還未有結論。

關於凌鐵谷失蹤這一點,比起西門漸便難判斷得多,只因不論是史思溫抑是西門漸,均有力量把凌鐵谷擊敗擄走。

玄鏡道人想了一會,道:“那鐵臂熊羅歷真是老奸巨猾,早已防我們用天視地聽之法,故此運功把聲音直接通人陸貢耳中。陸貢大概功力未達此境,所以他說的被石軒中打敗過的話,都被我聽到。他們忽然提及石軒中,必是因為西門漸也沒留下暗記,是以懷疑他被石軒中打敗擒走。可是他們會不會故佈疑陣?”

玄鏡道人道:“師兄分析得極是,目下我們實難查出鐵谷師弟被誰擒去。這草坪中有打鬥痕跡,從其間腳步痕跡推斷,並無本門腳法,因此可以斷定鐵谷師弟沒有動過手。可是這樣就更令人不解了,難道真是石軒中出現,故此鐵谷不敢動手,乖乖跟他走?縱是這樣,也該留下本門暗號……”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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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1:58: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瓊瑤公主

玄鈸道人脾氣較為暴躁,猛一跺腳,道:“兩位師兄盡在討論,怕不會有什麼結果,我主張即速在附近十里之內,分頭細加搜索,然後再來研討……”

玄鏡道人矍然道:“師弟你的主意雖然平常,但切合實際,我們立刻分頭搜索,半個時辰之後,仍在此處集合會面!”

三位老道人說走就走,轉眼間已分頭去遠。但還未到半個時辰,玄鈸道人已回到丘前草地,面上露出焦灼之色,踱來踱去。

過了片刻,他估計一下時間,離約定時間尚早,忍不住提聚真氣,仰天清嘯一聲。

嘯聲直上霄漢,清勁嘹亮,有如長空鶴唳,大地皆聞。

轉眼間玄鏡、玄鍾兩人回來,玄鈸立刻道:“我沿著江岸搜尋,無意中忽然發現六里外,有船渡江。其時我靈機一動,隱蔽身形追近去,見到船上兩人,正是鐵臂熊羅歷和黑心腳伕陸貢。”

玄鍾道人噫了一聲,道:“那麼他們可是沿江東駛?”

“不是,那鐵臂熊羅歷在船上左顧右盼,我差點也被他的銳目發現。後來眼看著他們渡江上岸,羅歷臨上岸時,一掌把水手劈落江中,那艘小船也就隨波漂流而去,我氣忿之極,忙回來找師兄你們……”

玄鏡道人拂髯沉吟一會,道:“師弟你這一發現,與鐵谷失蹤之事大有關係。鐵臂熊羅歷和黑心腳伕陸貢都是出名心黑手辣之輩,為了提防我們無意間看到那船家,故而下手滅口,目下事不宜遲,即速渡江追蹤。若然有便的話,也可替那船家報仇,玄鏡師弟,你即速人敘州城,命人飛報回山,隨後渡江追上我們!”

玄鐘不敢多言,打個稽首,便向城內奔去。玄鏡、玄鈸兩人則向江邊趕去,四下一看,並無船隻可供渡江。

玄鏡哼了一聲道:“師弟你現在明白了沒有,正因此地不易見到船隻,故此他們非下手不可。一來可以滅口,二來也阻住追兵渡江”

玄鈸道人道:“小弟昔年水性極佳,此江水流雖是湍急,卻難不到我。但大師兄無法過去,這便如何是好?”

玄鏡道人沉吟一下,道:“看來只好冒險一試,師弟你在水中助我,我用登萍渡水身法,只須及時借到你一掌之力,便可安然渡過此江!”

玄鈸遲疑一下,道:“師兄輕功身法太快,我怕追不上呢!不過如不冒險一試,可就不知幾時才能渡江”

說時,把外面寬袍卸掉,正要脫鞋,玄鏡忽然道:“師弟你看,上流有船來了……”

那船無蓬無艙,一望無遺,竟是艘空船。

玄鏡道人瞥了一眼,不但中止了脫鞋的動作,還立即把道袍披回身上。

玄鏡道人叫道:“船家……請到這裡來……”

搖船的人遠遠應了一聲,便搖過來。不久船已靠近,那船家竟是個眉宇獷悍的漢子。

“兩位老道爺怎的想在此地乘船?”

玄鏡道人道:“有勞船家你行個方便,渡我們過江,自有酬謝!”

船家笑道:“道爺們是出家人,小的可不計較花點氣力,請上船吧

玄鏡、玄鈸兩人坦然上船,那船家改用竹篙,一點岸邊,小船便疾射江心。

玄鏡道人道:“船家練得好大的氣力,可是一向在岷江謀生麼?”

那漢子漫應一聲,放下竹篙,改用木櫓,不久工夫,已搖到江心水流最急之處。

玄鈸道人坐在船尾,忽地笑吟吟回頭向那船家道:“貧道昔年走遍三湖五澤與及江淮黃河水道,今日看你手法,竟是淮河一帶的功夫,只不知何以遠來岷江,這等湊巧?”

那漢子為之一震,訥訥道:“道爺好眼力,小的確實出於淮河,可是因發生事故,立足不住,故此流落在川西……”

玄鏡道人微笑道:“出家人雖然慈悲為懷,但我們偏偏練會一門功夫,能夠在兩丈之內,拂袖取人性命。船家你從淮河走到川西,見識不少,可聽過這等功夫?”

那漢子一陣驚然,道:“沒有,小的從未聽過!”

玄鏡道人哼了一聲,道:“大師兄,我們若然平安過江,那還罷了!如若有人膽敢鬧鬼,我的絕脈煞手可要呻吟呼號上三日三夜方始斃命,這滋味實在不好受。大師兄你說該不該施展?”

兩個仙風道骨的老道人一彈一唱,只把那漢子駭得面如土色,加緊搖櫓,轉眼工夫,離對面江岸只有四五丈之遠。

玄鈸道人突然轉身拂袖,那漢子哎了半聲,便仆倒在船上。

玄鏡道人道:“玄鈸,瞧他送我們渡江份上,送他一粒靈丹,噙在口中,三晝夜後穴道自解回醒之後,體力有增無減……”

玄鈸如命塞了一粒靈丹在他口中,然後搖櫓,片刻工夫,已靠岸邊。

兩人登岸後,又把小船繫住,玄鈸笑道:“好傢伙你且安心躺上三晝夜,我們的行蹤可不願被你洩漏……”

當下相視一笑,留下記號,便沿江向西走去,大約走了五里。玄鈸便道:“羅歷、陸貢在這裡上岸,待我瞧瞧他們留下什麼線索沒有……”

兩人在附近細細勘察一下,玄鏡道人忽然噫了一聲,仰頭向天,用力嗅了幾下,道:“我嗅到一種極淡的異香,照我判斷,這陣極淡的香味最早也不過是大半個時辰遺下……”

玄鈸也用力嗅吸兩下,道:“大師兄,你未入過綠林,怎識得這種用嗅覺追蹤之法?我可嗅不出什麼來!”

玄鏡笑道:“據我所知,目下宇內黑道之中,也僅有少數的幾個功力精深的老魔頭,諳曉此法。我因練過‘十萬呼吸’法門,故此嗅覺比你靈敏些!適才我在那丘前草地上,還有便是在敘州城內的客店中,都嗅過這種奇香味道。此刻想來,恐怕與鐵谷失蹤有關……”

“那麼我們該向那邊走?”

“這個我可找不出方向,我們且再瞧瞧……”

兩人把搜索圈放大,玄鏡道人向北走去,才走了半里,忽然發現地上有馬蹄車轍遺蹟。立刻招呼師弟過來,勘察了一下,斷定一共是兩輛輕巧馬車,從輪轍遺蹟推斷,這種馬車江湖上極為罕見,必是人家自行設計製成。馬匹數目約是六七匹,卻沒有人類的腳步痕跡。

蹄痕車轍都向東北而去,玄鏡道人霜眉一皺,道:“師弟,這就奇了,那邊盡是荒野之地,要到富順才有折回東北的官道,那就是返嘉定渡岷到達我們峨嵋山的道路。除此之外,還得越過好長的一段田疇荒野,抵達隆昌,方有官道東行至渝州,然後折向東北,經大巴山出川。這些馬車必須行經官道,荒野之地,如何行駛?倒是煞費人思量推測……”

玄錢道:“羅歷、陸貢這兩人均是黑道中名手,決不會留下痕跡,如果他們也是追蹤這些蹄輪痕跡,我們追上去,便可揭開真相”

“師弟之言有理,我們只好抓住這條線索了!”

於是他們循著蹄輪遺蹟,施展出陸地飛騰之術,疾奔而去。

那蹄輪遺蹟時隱時現,倒也不費什麼工夫。走到午未之交,少說也奔越了百餘里路。

前面尚有三十餘里,便是富順。但這時那蹄輪痕跡忽然不見。

兩人四顧周圍形勢,盡是荒野之地。丘陵樹林,綿延不盡,目光無法看得遠。

玄鏡道人在一座丘頂停步,四下瞧了一會,道:“玄鈸,我們可把車馬追丟啦……”

玄鈸道人緊皺眉頭,道:“說出去真個丟臉死了,憑我們兩人加起來百餘歲的年紀,竟然陷在這等狼狽境地”

兩人對答了幾句,便分頭細查。玄鏡道人向西北兜個大圈,忽然又嗅到一陣極淡的香味。這次卻分辨不出這陣異香遺留在此地多久時間。

他定一定心神,盤膝膚坐在地上,運起玄功,剎那間靈臺空澄,神遊物外。等到玄功調運到極為精純之際,方始施展出天視地聽之術,周圍數十里方圓之內,水流葉落之聲,均攝入耳中。片刻間他已矍然起身,發出暗號,把師弟玄鈸招來。

等玄鈸道人趕來之後,玄鏡道人道:“適才我以地聽之術,聽出正北方離此地大約五里之處,傳來動手搏鬥兵刃交擊的聲音,我們這就過去瞧瞧,但有一點師弟必須記住,便是能夠置身事外的話,最好不要多事。假使正是我們想找尋的人,能夠在暗中跟蹤更妙!”

玄鈸道人唯唯以應,兩人便一同向北方奔去。

走出兩三里路,遠遠便見到前面一片樹林中,露出紅牆綠瓦。

玄鏡道人邊走邊道:“搏鬥之聲是從那寺廟中傳來無疑,師弟你緩走一步,等我繞到那面,方可同時逼近……”

玄鈸道:“大師兄放心,我緩一緩等你便是!”

玄鏡道人腳尖一加力,身形凌空縱去,又急又快,轉眼間已搶先老遠,繞個大圈,從另一方入林。

玄鈸道人緩緩走近那片樹林,人到近處,反而瞧不見那座寺廟。

這時他已審度出此寺正門向著西方,他一直進林的話,便在此寺左側。

入林內側耳一聽,恰好傳來一連串金鐵交鳴之聲,竟是兩個均用重兵器之人,硬碰碰架,是以發出打鐵般的連串響聲。

從這兵刃交擊聲中,卻可聽出動手搏鬥的人,都是武林高手,兩件兵刃,俱是上好精鋼打製,故此聲音異常沉勁堅實,同時快速之極。

這位老道人悄悄掩到寺側紅牆之外,目光一掃,但見寺牆傾圯古舊,顯然年代已久。心想那兩個動手搏鬥的武林人揀了這一處荒寺。正是最佳的拼命場地。

當下提氣躍入寺內,卻是在一座偏院之內,觸目但見牆蝕瓦殘,一片荒涼之象。蓬蒿滿院蛛網塵封。想必久已無人到此院中打掃走動。

他仰天嘆息一聲,心想佛道兩家雖然有別,但其中不無相通之處。從這所荒寺的景象,也可以聯想到一些規模不小的道觀,時常會發現同樣的情形。想當初營造寺觀的古德往聖,不知費了多少心血,可是時改歲選,物換星移,最後往往荒廢下來,人跡不至。由此可見人世上的興廢盛衰,雖在佛道門中,亦在所不免。

他感嘆數聲,便舉步向院門走去。門外是道長廊,盡頭處是座偏殿。

那動手搏鬥之聲,就在偏殿那邊傳來。玄鈸遊目一顧,正要竄上屋頂,潛躍過去。

忽聽身後有人輕咳一聲,清晰得如在耳邊咳嗽似的,玄鈸道人大吃一驚,但仍然保持鎮靜,緩緩回頭一望,院內卻寂然無人。

他立刻轉身回到院中,四顧一眼,便向院內朝西的一排房間走去。

這排房子一共三間,他走上臺階,忽見當中房門內飄出一張雪白箋紙,正好落在他身前。

箋上字跡隱隱,可是因為反轉覆在地上,因此看不出寫些什麼字。

玄鈸道人心中冷冷一笑,忖道:“是什麼人故弄狡檜,妄想戲弄我老人家,哼,我先瞧瞧房內那廝的真面目再說……”

當下微一彎腰,生似要俯身去撿那張白紙,但人形一閃,他已移到房門。

舉目瞧時,只見房內站著一個白衣女子,面上籠著輕紗,雖然瞧不真切她的神情,但仍可看出是個極美的女郎。

這個白衣女就站在房門內不及五尺之處,玉手中捧著一個徑尺大的香爐,通體金光燦然,似是純金所鑄,但沒有半縷煙氣冒升出來。

玄鈸道人見是女子,為之一怔,登時轉念想到這個女子面部既然蒙著輕紗,定是不想見人之意,那麼丟出一張白箋,也許正是同樣的意思,那張箋上不知寫些什麼?但無疑是她一定有什麼事要告訴自己。

僅此念頭一轉,便已稽首行禮,疾然又退回臺階邊,俯身去拾那白箋。

房門內忽然激射出一條白煙,到他身外五尺左右,便自散開。

玄鈸道人可沒瞧見,拾起白箋一看,只見箋上寫道:“如欲尋回失蹤之人,謹記端午、午時赴瑤臺之約”。下面署名是“瓊瑤公主”四個字。

玄鈸道人年紀已達七旬,見聞淵博,天下名山大川,無不知悉。但“瑤臺”一地,卻從未聽過。同時也不知“瓊瑤公主”是什麼人。

當下微微一怔,心想字跡草劣,這位瓊瑤公主不見得有什麼來頭。

忽然覺得異香滿鼻,濃郁之極,燻得他腦際微暈,連忙閉住呼吸。舉步向房門走去,想問問那白衣女郎幾句話。

走到門邊,那個白衣女珊珊出來,伸出一隻雪白的手掌。

玄鈸道人摹然一陣迷惘,把手中白箋交還給她。

白衣女道:“你立刻返回峨嵋,告訴太清真人,端午節瑤臺之約,準在午時開始。這個約會所邀約的盡是正邪各派掌門或武林中雄霸一時的頂尖高手,連同各人帶去的門人弟子,將不會超過百人,故此稱為‘百人大會’,峨嵋掌門如不親去,不管派什麼人,午時一到,便是在天下英雄高人之前,把那個人質殺死!晤,你記得我的話麼?”

她的聲音冰冷異常,恍惚從千丈玄冰之內透出來似的。

玄鈸道人茫然道:“貧道記得!”

“那就回去吧!”

玄鈸道人毫不遲疑,回身便走。

巨說玄鏡道人繞到古寺的另一邊,躍人寺牆之內,卻也是荒涼院子,但院中卻站著一人。

那人卻是個女子,一身雪白衣裳,背面而立,身材極是婀娜動人。

玄鏡道人微微一怔,心想在這荒寺之中,怎會有女人出現?

他不禁躊躇一下,之後緩步向角門走去。

那個白衣女子動也不動,等他走到門口,忽然道:“好大膽的道人,見到本公主還不過來叩見,莫非仗著峨嵋派的虛名?”

她冷冷數語,卻把個玄鏡道人聽得火冒心頭。但他身為未來一派掌門,不肯隨便反辱對方。強抑心頭之火,徐徐道:“敝派縱或是有點虛名,可是從不敢仗恃,更不懂人間禮數,不知姑娘是何方公主?”

那白衣女轉過身來,面上籠著一層輕紗,但這層輕紗只能遮掩住她的神情,眉眼嘴鼻仍可見到,甚為美麗。

她定睛注視老道人一會兒,然後微微頷首,道:“你已活了一大把年紀,居然還是童身,功力也極為深厚,算是難得……”

這幾句話本來是讚美之詞,但她用那等冰冷的口吻說出來,卻令人不覺受用,生像人們評估牲畜的肥瘦良劣似的。

玄鏡道人肅然道:“貧道是個出家人,女施主請勿作弄”

他的神情肅穆異常,真有一派掌門那等不怒自威的風儀。

白衣女感到意外地停了片刻,才道:“你很自負呢,但你試一試能不能闖過此門!”

但見白衣飄舉,她已飛到門口,悄然獨立,風姿綽約。

玄鏡道人道:“貧道路過此處,聽到兵刃相擊之聲,因而尋來。女施主這麼一說,貧道決不能再事逗留。但目下看來女施主似與敝師弟失蹤有關。女施主如不相讓道路,貧道可要無禮了!”

“廢話……”她冰冷地道:“你敢闖就試一下。”

玄鏡道人胸蘊怒意,袍抽一拂,發出“乾清真氣”,潛襲過去。口中道:“那麼女施主小心……”

這一袖拂出只用了五成功夫,同時這乾清真氣乃是玄門一絕,雖然遠不及“三陽功”那等屬於先天真氣的絕世神功,但在後天各種氣功之中,乃是極為上乘的一種。莫看他以袖拂出,生似不能用力,但以玄鏡真人此刻的修為,用掌或用袖根本毫無區別。已能遇強則強,遇弱則弱。最高的境界便在於不會輕易殘殺生靈。

白衣女眼波一轉,俏立不動,和風拂處,衣袂飄揚,宛如乘風馭氣,好看之極。

玄鏡道人溫道:“女施主利用出家人慈悲之心,不予抗拒,這一次貧道可就不客氣了!”

她冷冷道:“誰叫你客氣來著?”

玄鏡道人已知這個神秘的白衣女聰明絕頂,口舌便給,同時功力也不比等閒,便不多費唇舌,又是輕輕一袖拂去。

兩相距約有六七尺遠,白衣女忽也一揚素袖,宛如飛起一朵白雲。雖在雪白衣袖人飄揚之際,玉掌虛虛一拍。

玄鏡道人微微一凜,但覺乾清真氣先是受到一陣陰柔的潛力,阻了一下,跟著另有一股更為陰柔而且極是寒冷的力道,從乾清真氣中心處反襲進來。幸而乾清真氣專破各種外門奇功,那股玄寒陰力一晃便自消滅,如用平常的內家真力,此刻非立中陰寒,僵倒於地上不可。

他一凜之後,加功施為,乾清真氣源源發出。但那白衣女的陰柔潛力凝重無比,居然無法衝開。

“噫,當真有一手,竟然抵得住我‘玄冰掌’一擊,但我如發出‘期門幽風’除非你已練成三陽功,否則立刻粉身碎骨……”

玄鏡道人又為之一凜,不敢用足十成功力,以防對方當真使出那邪派中唯一的先天真氣神功“期門幽風”之際,無法躲避。

“女施主果然是玄陰門中之人,貧道不解的是何以好些玄陰教徒,也遭毒手?”

白衣女冷然道:“你知道……你知道也沒用”

原來玄陰門中橫絕天下第一位高手“鬼母”冷綱,昔年在石軒中第一次上碧雞山時,便曾因石軒中差一招便支持到約定的二十招之時,唯恐一世威名,付諸流水,當時曾使出“期門幽風”硬把石軒中刮下懸崖。其時石軒中功力未深,雖有神奇絕世的“達摩三式”,仍然無法破解。從那時起,武林方知道鬼母已練成了先天真氣,舉世已無可與頡頏的敵手。其實鬼母當時尚未練就全功,是以妄用之後,一直隱居苦練了三年,方始復元。(事見關洛風雲錄書內)

細論起來,武林中並非沒有人具有先天真氣的神功,青城派屢代秘傳玄門罡氣修煉之法,不過天鶴真人也無法練成,峨嵋的三陽功只有峨嵋三老之一的赤陽子練成功,不過在石軒中第一次上碧雞山之時,他還未竟全功,也是兩三年後方始完全功行圓滿。此外崑崙派的“般若大能力”,連一代宗師的鐘先生也不曾修煉,只有他師弟“聖諦大師”煉成,聖諦大師德行俱尊,已久不履紅塵。至於西藏密宗天龍神功,雖具有先天真氣同等威力,但兩相比較,密宗天龍神功有一點稍遜的,便是這等神功不似先天真氣,功行圓滿之後,隨意發出,無堅不摧。發出天龍神功之際,端視此人修為而分出威力大小。是以稍遜一線。

這白衣女提起“期門幽風”玄鏡道人登時可以確定她是玄陰門中之人,便因這等先天真氣,在邪派中只有一家。

這時兩人相持不下,驀地一條人影疾然縱落,院中響亮如洪鐘般大喝一聲,震得院內回聲盪漾,聲威極是驚人。

喝聲震耳中,這人落地現身,卻是個身材高大,相貌不俗,鬚髮泰半灰白的人。

玄鏡道人微凜喝道:“羅香主一發上來吧!”

那人正是鐵臂熊羅歷,只見他身形一動,已到了玄鏡道人身邊,口中宏聲道:“老道長有命,羅某焉敢不從……”

話聲未畢,“呼”地一拳疾擊出去,拳風強勁無倫,竟是遙襲門口的白衣女。

玄鏡道人見他居然幫起自己,方知適才見他現身時推測他可能也是誘騙自己師兄弟到此寺來的人之一這個想法錯了。

對面那白衣女看不出神情,只聽到她冷笑一聲,揚起另一隻雪白衣袖,發出另一股潛力,抵住鐵臂熊羅歷兇猛的一擊。

羅歷這一拳只用上六成真力,等對方分手一擋時,左拳忽又搗出,隔空遙擊。

白衣女面對這兩個一時高手,已露難以兼顧之象。玄鏡道人不肯佔這便宜,忽然收回乾清真氣。但見白影一閃,那白衣女已趁這空隙,不退反進,疾如電光石火般飛到他們身前,雙袖一分,化出兩朵白雲,一取羅歷,一取玄鏡道人。

她舉手之間,同時進攻兩個勁敵,手法之妙,無與倫比。玄鏡道人和羅歷都不敢不接,怕只怕撤身一退時,吃她追迫上來,可能一二十招之內,沒有緩手還攻的機會。

這兩人一個用玄門正宗心法,一個施展外家絕頂功夫,齊齊出手封架。

白衣女身形飄忽電轉,不但快極,而且所走宮位均奇詭無比。瞬息間右左手各已發了三招,兩隻雪白衣袖纏手拂穴,袖影中兩隻玉掌,忽拍忽拿,招數之奇,功力之深,人寰罕見。

她這三招仍然搶佔了先機,故此玄鏡道人和羅歷雖有一身武功,卻感到無從發揮,齊齊被迫退數步。

兩人正要出手搶攻,白衣女柳腰輕扭,驀然退回門口前面,冷冷道:

“本公主要會的是各派宗師,你們還差得遠……”

玄鏡道人和鐵臂熊羅歷一生哪曾被人如此看不起過,忍不住同時冷笑一聲,但反而罷手暫停,沒有立即逼攻。

白衣女接著道:“自古道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你們聽了本公主的話,心中自然不服,今日本公主要你們大開眼界……”

那兩人一聽,更不肯胡亂出手。

她又道:“你們且隨我來”

說罷,毫不戒備地轉身珊珊走去,玄鏡道人和羅曆本不同道路,但此刻均陷在同一處境,已是同舟共濟的局面,不由得對望一眼。

玄鏡道人微微一笑,道:“這位女施主花樣甚多,令人不禁生出好奇之心,羅香主以為如何?”

羅歷在玄陰教中地位極高,為人沉穩狠辣,最得鬼母信任,此時微一忖思,便笑道:“本座正有此心,道長請”

兩人擺手相讓,方在客氣,忽然一陣奇香撲鼻,濃郁異常。這兩人何等精明老練,早已屏住呼吸,一面默運精湛內功,迫住入鼻的那一縷香氣。

只聽到一個嬌媚而冰冷的口音道:“要走就走,哪有這許多虛偽禮節!”

他們聽那口音和剛才的白衣女一模一樣,但此時眼中,仍然見到那白衣女的背影在前面,不覺大為驚訝,齊齊轉眼一看,只見又是一個白衣女,貼立在院牆之下,衣著身材等無不與走出院門外的白衣女相同。不過左手託著一個徑尺大的香爐,金光燦然。

他們一方面訝異這兩個白衣女太過相似,一方面又因她悄無聲息地落在院中,憑他們兩人的功力,均未發覺,足見此女不比等閒。

玄鏡道人道:“這位女施主說得有理,羅兄請恕貧道僭越之罪!”說罷當先走出門去,並不詢問那白衣女的來歷。

鐵臂熊羅歷雙眼瞅住那隻香爐,濃眉輕皺一下,便邁步走出角門。

那白衣女竟沒有跟上來,不知隱向何處。這邊玄鏡、羅歷兩人出了角門,走過長廊,踏入一座偏殿,耳中聽到兵刃相擊之聲更為清晰。

從偏殿對面的門戶走出一瞧,外面敢情是一片石鋪的場子,大約有四丈方圓。

兩條人影兔起雞落,相搏正劇,俱是使用長形的重兵器,其中之一正是黑心腳伕陸貢,用的是鐵扁擔。對手是個老嫗,滿身綾羅,頭戴珠翠,從外表看去誰都以為是位夫人。但她卻使用一根粗大的柺杖,上下翻飛,與陸貢鏖戰方酣。

玄鏡道人和羅歷極快的一瞥中,已看出那黑心腳伕陸貢形勢不利,竟是進退兩難之局。於是都不禁微凜,細心觀察那位老嫗的招數。

要知黑心腳伕陸貢雖然在玄陰教中僅列副香主之位,但他一身功夫,不比等閒。乃是黑道上昔年極著盛名的老魔頭鐵扁擔鄧長白的嫡傳門人,已經盡得鄧長白一身本事,是以那根鐵扁擔使出來,當真隱隱有風雷之聲。不過因他功力遜於乃師當年,是以未能像鄧長白般躋身於頂尖高手之林。

以黑心腳伕陸貢的聲名和功夫,今日居然被一個不知來歷的老嫗打得進退維谷,加上適才那個白衣少女的奇詭手法,這就是教玄鏡真人和羅歷兩人暗自驚心動魄。

那白衣女背向著他們似乎毫不戒備,停下來望著場中相搏的兩人,道:“你們心裡都對我不服氣,場中現有兩人動手,你們可以隨便挑上一個,限在一照面之內,摔他一個跟斗,可辦得到?”

玄鏡道人和鐵臂熊羅歷聞言微怔,一齊暗想場中兩人已躋身武林高手之列,縱然武功能贏得他們。但要過去一照面間便掉人家一個跟斗,焉能辦到?

白衣女冷冷道:“你們辦不到的話,本公主露一手讓你們開開眼界!”

她把此事說得易如反掌,玄鏡、羅歷都覺得難以置信。羅歷沉聲道:“你如能把陸貢這樣地摔個跟斗,本座先服氣你!”

白衣女微曬道:“那麼你瞧著吧”飄飄向場中走去,舉止雖然從容,但去勢神速異常,眨眼間便到了場心。

那兩人相搏正劇,白衣女縱到一丈以內,素袖連揚,兩股陰柔潛力疾襲出去。那老嫗首先縱開,陸貢也被迫退數步。

白衣女冷冷道:“我用一招‘雁衝殘雪’,雙袖分拂你上中兩盤的大穴,暗藏‘沙鳥獨飛’的掌招,你用什麼招數抵擋?”

陸貢喘著應道:“我用‘鐵騎渡河’一招,以攻代守?”

她道:“很好,我要摔你一個跟斗!”雙袖驀起,化為兩朵白雲,當真拂襲陸貢上中兩盤大穴。袖影中右掌出了一半,虛虛罩住對方左右閃避的方位。

陸貢手中鐵扁擔疾地一搶,挾著勁風之聲,連砸帶撞,反而攻進對方袖影之內。

白衣女右掌一沉,按在鐵扁擔上,嬌軀已如輕絮般撞入對方懷中。只聽她嬌喝一聲“去吧”,左手扣著陸貢手肘,向外一送,陸貢飛開七八尺遠,“叭噠”一聲,摔個大跟斗。

陸貢一滾便起,瞧見鐵臂熊羅歷,便厲聲道:“羅香主,在下栽慘啦!”

羅歷沉聲道:“過來……”陸貢提著那根鐵扁擔,乖乖走過去。

玄鏡道人心中一陣駭然,暗忖這等怪事,不但未曾遇過,連聽也未聽過。若以此例推論,自己和那白衣女交起手來,縱然可以多支持一些時候,最後終須敗北。

羅歷沉聲問陸貢道:“你怎麼啦?剛才為何不能變化招式?你心裡可明白麼?”

陸貢喘息未定,含愧道:“在下適才已盡全力,無法變招換式!”

玄鏡道人道:“陸香主氣力已竭,看來恐怕真是為勢所迫!”

鐵臂熊羅歷濃眉一皺,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但沒有說話。如若論起奸詐險惡,玄鏡道人卻萬萬及不上這個老魔頭。

那白衣女老嫗理也不理他們,徑自走人那邊一道門戶之內,身形隱沒。

羅歷向玄鏡道人抱拳道:“早先敝教與貴派雖然有點誤會,但此刻各有所急,容日後本座再向道長負荊請罪”

玄鏡道人稽首道:“羅香主不須記掛心頭,請!”

鐵臂熊羅歷帶著陸貢,離開此寺之後,忽然在一處隱僻之地停步,道:“咱們早先分頭入寺之後,我搜索了老大一會工夫,沒有見到車馬,後來才聽到你動手拼鬥之聲。在動手以前,你可曾碰見什麼事?”

陸貢道:“在下一人寺,便見到禪房飄出一張柬帖。我拾起一看……”

羅歷忽然插口道:“當時你就拾起柬帖,沒有先注意一下週圍或是先闖入房中瞧瞧麼?”

陸貢猶疑片刻,道:“好像沒有!”

“哦,你已記不大清楚當時之事?”陸貢又遲疑一下,道:“香主這一提,好像果真記不大清楚!”

羅歷頷首道:“你再說下去!”

“那封柬帖上寫著,如要尋回失蹤之人,謹記端午、午時赴瑤臺之約。下面署著‘瓊瑤公主’四字。我看完那封柬帖之後,走入禪房之內,只見那白衣女端坐椅上,桌上擺著一個金光燦然的大香爐。我當時追問她西門香主的下落,她說西門香主已運到瑤臺去,而且不止是他,還有史思溫、凌鐵谷等人,乃是作為人質之意。她說:假如端午之約,教主不能如期在午時趕到,她便當著天下各派掌門面前,把西門香主殺死……”

羅歷那等沉穩之人,此時也驚噫一聲,道:“當真這樣說?但瑤臺在什麼地方?教主若找不到約會地點,豈非徒然?”

“我也問過她這一點,她說:這個地名是她自己起的,天下無人到過,等到距端午節一旬之內,自然另有信函送達碧雞山上,註明地點。她又說:這次端午瑤臺之約,所邀的均是武林正邪各派掌門或是名震一代的頂尖高手,屆時將不會超過一百人,但已無殊天下第一等高手的百人大會,在此一會之中,必能決定‘天下第一’這個名銜屬誰!”

羅歷點點頭,道:“我們這就回山稟告教主,這一幫人詭秘已極,我猜必是另有高手多人,徑把車馬托起,不知去向,是以沒有留下半點線索……”

他沉吟一下,又道:“那個金香爐之內,必有古怪,你當時怕已著了道兒。不過這都不必理會,倒是相距現在僅有兩個多月的瑤臺百人大會,相信屆時連隱居不出的石軒中也非得再入江湖不可……”他仰天打個哈哈,又道:“本座忽然想到這一回石軒中碰上教主,倒不知以什麼態度相對,是友是敵,無法分出……”

陸貢心中暗覺驚然,道:“羅香主,在下這樣回山,教主可會重責?”

他尋思一下,道:“教主不會責備於你,等著瞧吧,武林中將有許多人會像煙雲般地消散,不知所終呢!”

暫時按下鐵臂熊羅歷及黑心腳伕陸貢回山向鬼母稟告之事。

且說上官蘭與史思溫分手之後,取道西北出川,走了數日,才踏入閬中境內。

時在午後,但見一山如屏,正擋前路。再過去便是嘉陵江,渡江以後,方抵閬中市區。

這刻正是暮春時節,遊人踏春郊遊,南渡嘉陵江,到這綿屏山遊玩,是以車馬如雲,仕女如織。

上官蘭情思懨懨,緩緩走上山麓,四下花木錯雜,一片春光。遊人喧笑往來,更使她感到冷落寂寞。

她信步而走,確是心不在焉,但她容顏清麗,又是孤身女客,吸引來無數眼光。

轉過山環那邊,只見左邊是座道觀,金碧輝煌,雲楹飛簷,甚是壯麗。入觀隨喜之人,水洩不通。

右邊卻是一片疏林,林後隱隱露出梵宇紅牆。她遲疑一下,便踏人林內,向那寺院走去。

穿出疏林,只見一流野塘,橫亙林前,野塘過去,便是一片草場,然後便是寺院的山門。山門上橫題著“青草古寺”四個大字。

此處景物自有佳趣,但遊人卻稀疏得多。

她走到塘邊,但見水波澄明,岸邊花卉雜生,極是幽雅。

她不覺停步,瞅住一株向水面斜伸出去的杜鵑,枝上雖然尚有數朵開得正盛,但也有數朵已現凋零之象。

千萬縷淒涼情緒湧上心頭,使她輕輕嘆息一聲,凝眸尋思。

左方七八尺之外,有座奇形岩石。此時石後忽然有人朗朗吟道:“野塘花落,又匆匆過了清明時節,劃地東風欺客夢,一枕雲屏寒怯。曲岸持觴,垂楊繫馬,此地曾經別。樓空人去,舊遊飛燕能說。聞道倚陌東頭,行人曾見簾底纖纖日,舊恨春江流不盡,新恨雲山千疊,料到明朝,尊前重見,鏡裡花難折,也應驚問,近來多少華髮?”

吟聲清朗,字字清晰,備極惆悵纏綿之致。

上官蘭聽到後面“料到明朝,尊前重見,鏡裡花難折”等幾句時,一時感觸叢生,悵們萬端,幽幽自思道:“思溫不久便會返謁師父,那時重見,正是鏡裡之花難折,只能驚問有多少華髮,唉……”

石後有人探出頭來,卻是個少年書生,雙目灼灼,不住打量上官蘭。

上官蘭瞧也不瞧他一眼,悄立水邊,風神清絕。

少年書生忍不住咳嗽一聲,但上官蘭依然不理。

他從石後走出來,佯作無意地觀賞四周景物。腳下趔趄了好一會,才向上官蘭那邊移動。

上官蘭動也不動,忽然冷冷道:“你今年多大歲數?”

那少年書生愣一下,然後長揖問道:“姑娘可是下問小生?”

上官蘭冷漠地道:“若不是問你,難道問我自己?”

少年書生更加怔住,歇了片刻,才道:“小生艾蓮溪,今年二十……”

下面的話尚未說出來,上官蘭已冷冷哼一聲,道:“二十歲的小孩子也會得鬼鬼祟祟的,學人吟風弄月,真正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快點回家多溫習幾篇窗課才是正理”

艾蓮溪愣立有如木雞,良久才定下心神,溫和地道:“姑娘不見得比小生年長,何必這樣子老氣橫秋地教訓小生……”

上官蘭聽了,覺得也是道理,不覺回眸一笑,道:“年紀大不一定就懂得人生滋味,這話你不會懂。我可比六七十歲的人的心境還要蒼老,你知道為什麼?”

艾蓮溪被她回眸一笑的動人容顏攝去三魂六魄,呆了一下,才道:“我當然知道!”

“哦?你說說看”

艾蓮溪垂下目光,避開她的眼睛,緩緩道:“我回去之後,心境也會像六七十歲的人般蒼老……”

這一回輪到上官蘭為之一怔,但隨即微微一笑,道:“你怎可與我相比?你走過多少地方?見過多少人物?可曾嘗試過生死懸於一發的危險滋味?”

艾蓮溪垂頭思索了一會,驀然抬頭,清朗有力地問道:“那麼清姑娘解我茅塞,敢問‘情’為何物?”

上官蘭的兩道柳眉輕輕一皺,道:“每個人出身及經歷都不相同,各有所感,情是何物,誰也不能解釋……”

艾蓮溪笑一下,極是蘊藉瀟灑,徐徐道:“既無一定的解釋,自然也沒有一定的對與錯,姑娘貴姓?可許見示?”

上官蘭想不到這少年書生如此聰穎,口才鋒利,而且膽子真大,對他的印象登時改變,道:“我複姓上官,你可是此地人氏?”

艾蓮溪道:“我本祖籍中州,不過自小在此長大,等如此地人氏了!”

她點點頭,指著那青草古剎,問道:“此寺甚為幽靜,香火不盛,不知寺中齋食如何?”

艾蓮溪笑道:“寺中的大師們戒行深卓,聽說是嵩山少林支院,不須香客佈施,故此態度較為嚴冷。遊人都不愛到此寺來,我雖與寺中幾位大師都相熟,但仍不知齋膳之味如何!假如上官姑娘不嫌鄙俗,我帶來一個書童,就在那邊樹下,攜有食盒,足供我們兩人一飽,讓我喚他過來如何?”

上官蘭慣走江湖,自然不比尋常女子諸多羞態。同時因他們是冷戰方式開始,此時如果拒絕,不免有落敗之嫌。當下欣然同意。

那書重名叫艾青,年方十四,長得甚為清秀,聞喚而來時,雖然見到多出一位美女,卻沒有絲毫驚訝之色。

上官蘭目下已有江湖閱歷,懂得事事防人一手,暗中微笑一下,在吃喝之時,暗察菜餚麵食之中,並無異狀,便不加理會。

吃完之後,天上陰雲四合,涼風颼颼。上官蘭起來沿塘緩步而行,又觸起淒涼意緒,剎時陷入迷惘之境。

不知何時天上落下雨點,為勢甚驟,一轉眼間身上已溼了不少。

書童艾青挽著食盒,先向寺中跑去。艾蓮溪也奔到上官蘭身邊,大聲叫她進寺暫避雨勢。

上官蘭點點頭,飄飄向寺門走去,雖不曾施展出真正的輕功,但去勢極快。晃眼已入山門,穿過一條寬闊的白石鋪的大道,走人大雄寶殿中。

殿中一片靜悄悄,已沒有遊人,只聽到書憧艾青喘氣之聲。

上官蘭忽地回頭笑道:“想不到你也懂得武功……”

艾蓮溪一直不即不離地跟她入殿,聞言微微一笑,提高聲音道:“家父昔年遊宦全國,結識過一位武林奇人,承蒙這位奇人不棄,收我做記名弟子,故此略識一點武功與及聽過多少武林事蹟,此所以我一見姑娘,便敢斷定不是凡俗之人……”

上官蘭雖然覺得兩人相隔三四尺之遠,不須如此高聲回答,但也不放在心上。隨意在殿中瞻仰一下,艾蓮溪步步跟隨,忍不住微笑諷道:“據我觀察,不但你見識不少,就是你的小書童也閱歷甚多,剛才見我們忽然在一起時,他竟毫無驚詫之色……”

艾蓮溪俊面一紅,吶吶道:“這個……這個……”

上官蘭冷笑一聲,眼角忽然瞥見兩個僧人,分在兩道門戶之後露出半邊面孔,偷窺他們。待得她眼睛抬起,緩緩掃過去,便已隱沒。

她本想問問艾蓮溪小小年紀,曾經這樣結識過多少女孩子。但心思忽然被那兩個寺僧鬼鬼祟祟的行徑吸引住,尋思一下,望望天色,便道:“你說過和本寺的大師們認識,現在天色極為陰沉,這雨怕一時三刻停不了,可否借個清靜禪房,略事休息?”

艾蓮溪道:“這有何不可?”說罷,俊臉上忽然掠過遲疑之色,隨即強笑一下,便向殿後走去。

她走到艾青身邊,微笑問道:“你已跟隨你家公子多久?”

艾青雙眼望著她,但覺她笑容甚為好看,囁嚅一下,道:“我對別人說都是自小跟隨他,但其實只有半年!姑娘可別告訴公子,他會打我一頓的……”

上官蘭笑道:“我決不告訴他,他家裡有多少人?”

“沒有,只有我們兩人!”

她哦了一聲,便走開一旁,心想那廝如敢和本寺中和尚串同,施什麼詭計的話,不但要殺盡這些惡人,還得放一把火把此寺燒平。這時她想起不知多少婦女已遭了魔手,心中極為憤恨。

一會兒艾蓮溪出來,身後還跟著一位大和尚。這大和尚身穿月白色僧袍,搭著一條黃色架裟,胸前掛著一串長長的佛珠,相貌莊嚴。

艾蓮溪道:“上官姑娘,這位便是本寺的監寺大師永德禪師。”

上官蘭斂衽為禮,道:“大師道德深重,我等驚擾大駕,實感不安。”

永德禪師年約五旬,身體硬朗輕健,眼中英華內蘊,太陽穴高高鼓起,一望而知不是凡俗的僧人。

他微微一笑,宣聲佛號,道:“女施主乃人中之鳳,貧衲一眼便看出來。這位艾施主與貧衲在棋抨上結為方外之交,你們兩位當真請也請不到小寺來……”

上官蘭見他說得和藹,加上他莊嚴法相,倒先減了大半疑心。

永德禪師又道:“敝寺本來僧侶不多,功課又嚴,故此往往簡慢蒞寺隨喜的施主們。但貧衲卻竊以為清靜一些,對於我佛門下弟子的修行較有益處,兩位休怪敝寺怠慢之罪才好!”

邊走邊說,已轉入殿後,但見大片濃蔭,覆蓋住偏殿的院子。

上官蘭此時反而疑惑自己早先瞧見兩個僧人偷窺之事,乃是眼花。正在想時,又穿過兩道門戶,走入一間靜室中。

永德禪師道:“女施主且略作休息,敝寺住持大師半年前到嵩山去了,尚未回來……”

上官蘭忙道:“大師是得道高僧,我們今日煩擾,已於心不安……聽大師口氣,莫非貴寺住持大師乃是少林高僧?”她提起少林兩字,便現肅然之色。

永德禪師看出她神情,欣然一笑,道:“敝寺住持破貪大師,不是少林出身,倒是貧衲乃少林寺被派出來……”

上官蘭道:“無怪大師法相莊嚴慈悲,一望而知道德深重,不同凡俗,原來是少林高僧!想來令師必是少林寺中極負盛名的老禪師……”

永德禪師肅然道:“家師法號鐵心,在武林中薄具聲名……”

上官蘭道:“鐵心大師是少林達摩院首座高僧,武林中譽為少林第一高手,天下誰不敬仰!”

永德大師甚為欣悅,道:“貧衲一向託庇我佛座下,倒不知外間有此傳說”

上官蘭道:“少林寺領袖天下武林,無不敬仰萬分。貴寺住持大師法號好怪……”

艾蓮溪直到此時才插口道:“近半年來我才到此寺瞻仰,尚未拜謁過破貪大師,當初我得知這個法號,也覺得好生奇怪!”

永德和尚道:“住持大師自雲平生唯有貪念難除,是以當日用此法號,以資惕勵。住持大師未逾四旬,但佛學造詣極深,開壇說法,口若懸河,當真是佛門罕得的人才。”

永德禪師接著又道:“但破貪大師性格嚴冷,不喜與外人接觸,尤其不喜……”不喜什麼可沒有說下去,話鋒一轉,道:“兩位如若有緣相遇,尚請勿因住持大師失禮之處而見怪……”

三人又閒談幾句,永德大師便約艾蓮溪到對面的禪房中下棋。艾蓮溪雖不想去,卻無法推辭。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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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1:59: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一雕三熊

上官蘭因身上溼了一點,略為掠掠鬢髮,取出一套白衣換上,獨自在房中運功調息。過了個把時辰,耳聽外面尚有浙瀝雨聲,心中甚煩,起來在房中踱個圈子,忽聽人聲隱隱,步履紛沓,許多人經過房前,向外面走去。

正在揣測之時,房門輕響,艾蓮溪在外面叫道:“上官姑娘,你可是睡著了?”

上官蘭心煩得很,真不想理他,但到底把房門打開,艾蓮溪瀟灑地進來,道:“本寺住持破貪大師冒雨回寺,現在所有的和尚們都去迎接!”

她冷冷地哦一聲,出房瞧瞧天色,知道這一場雨恐怕要下很久,便想冒雨離寺。艾蓮溪也跟了出來,問道:“上官姑娘芳居何處?日後可許小生拜訪?”

上官蘭理也不理他,想起史思溫現下不知在什麼地方?不知正在做什麼事?想著想著,不覺幽幽嘆口氣。

艾蓮溪道:“姑娘芳居既然不便,小生不去便是!”

上官蘭見他誤會了自己意思,忽然覺得這個瀟灑書生有點可憐,但懶得去解釋。

一陣步聲傳來,只見幾位法相莊嚴的僧人,擁著一個身量矮瘦,年約四句上下,肩披大紅袈裟的和尚進來。

艾蓮溪輕輕道:“當中的一位定是住持破貪大師了……”

上官蘭因自己站在通道中,便退入房內,那群和尚但覺白影一閃,那美女已自隱沒。

艾蓮溪卻深深一揖,道:“小生今日得晤大師,幸何如之!”

那肩披紅袈裟的矮瘦和尚在房門處腳步忽停,瞧他一眼,目光有如兩道冷電。永德大師道:“這位是艾蓮溪施主,近半年來不時到本寺……”

破貪大師冷漠地瞧他一眼之後,聽到永德大師介紹之言,並不說話,忽然轉目向房中瞧去。

上官蘭本無與和尚們談話之意,是以背轉身子,望著後窗。破貪大師只能見到一個白衣美女的背影,他望了一眼之後,見她仍不轉身出示面目,鼻中極為低冷地哼了一聲,徑自向後面走去。

永德大師見艾蓮溪露出錯愕之色,不禁向他歉然一笑,合十為禮,然後跟著住持大師走過。

後面二十多位僧人全都寂然無聲地走過。艾蓮溪好生沒趣,走入房中,溫聲道:“這和尚好大的架子,我要不是看在監寺大師面上,非質問他不可……”

上官蘭心想你喜歡自討沒趣,怪得誰來,但卻沒有說出來。

艾蓮溪又道:“我從寺中一些大師們口中,探知這個破貪和尚出身本來不大正當,在江湖上惡名昭彰,後來被峨嵋山一位老和尚渡化,送他到此寺來當起住持大師,聽那意思好像特地請少林寺的僧侶暗中監視他,哼,他有什麼了不起……”

上官蘭轉身一笑,淡淡道:“艾公子也懂得‘江湖’兩字,當真淵聞博學呢。”艾蓮溪怔了一下,沒有回答。

上官蘭又遭:“我是無心路過,你卻是有意來此,看來我不宜再事久留,艾公子以為如何?”

艾蓮溪忙道:“上官姑娘要到什麼地方去?現在天還下雨!”

正說之時,忽然一個僧人走到房門外,合十道:“敝寺住持大師遠道歸來,寺中有些事務急待處理,誠恐怠慢貴客,特命小僧轉達此意,務請兩位施主原諒……”

艾蓮溪道:“慧師言中之意,可是要我們離開麼?”

那僧人歉然一笑,道:“艾施主務請原諒……”

艾蓮溪面上現出怒色,但迅即消失,道:“好吧……剛才在破貪大師後面有三位大師都未見過,可是與破貪大師一道來的?”

那僧人點點頭,便躬身合十,作出送客之狀。

上官蘭首先走出去,兩人冒雨走出山門,天邊甚為陰暗。她道:“出家人還有什麼急事待辦?怪不得永德大師說他性格冷僻,不喜見到外人,啊……”她驚歎一聲,便住口不言,原來這時她已想到剛才永德大師曾經說到“尤其不喜”,四字之後,改變詞鋒,敢情他的意思是說那破貪大師不特不喜外人,尤其不喜見到女人,但因上官蘭在座之故,是以突然改口。

如此說來,這次被請出寺,極可能因為她乃是女人的緣故。這麼一想,心中便慍怒起來。

艾蓮溪此時正在尋思什麼事,眉頭深皺。兩人走入疏林。他忽然停步,道:“艾青還留在寺中,我回去把他叫出來。”上官蘭自不對反對,淡淡道:“那麼再見吧……”

走了數步,艾蓮溪忽然叫道:“上官姑娘……上官姑娘……”

她停下腳步,但連頭也不轉回來,道:“什麼事?”

艾蓮溪嘆口氣,道:“姑娘雖然孤身走動,但一面正氣,決不是江湖上低三下四的人。我第一眼便看出你是個風塵中奇女子!”

“你到底想說什麼?希望你先斟酌清楚,方可說出來!”

艾蓮溪道:“姑娘切勿誤會,我只是想請姑娘幫個忙,雖然我絲毫不知道姑娘的底細……”

上官蘭不做聲,艾蓮溪接著道:“我想請姑娘暫留玉步,在此等候半個時辰,如若我超過半個時辰尚不出寺,就請你渡江到城裡轉告一個人……”

上官蘭美眸閃動著疑惑的光芒,想了一下,道:“要我耽延一個半個時辰,並不要緊,但你為何會說出深恐不能出寺之言?”

“事情的始末一言難盡,此刻時機急迫,姑娘可否相助,還請明示!”

“不行,那永德禪師是少林高僧,你這人看來雖不邪惡,但我卻不知你的底細!”

文蓮溪嘆口氣,作了一揖,便向青草古寺走去。走了數步,風聲颯然微響,那位一身白衣,容光照人的上官蘭已攔在他面前。

“假使你再不說話,我可不是怕事的人,你自己估量一下,我會通知永德禪師提防……”

艾蓮溪萬萬想不到這位美貌姑娘竟要伸手管起閒事,怔了一下,看她樣子決不會說著玩的,只好道:“此刻無暇多說,大概情形約在半年以前,我的兩位盟兄身懷一件寶物,入此寺後便失去蹤跡。我是專為此事而來……”

上官蘭淡淡一笑,道:“你的話是真是假?叫人難以判斷!”

艾蓮溪道:“姑娘不肯相信,我也無法!”

“剛才你要我通知的人是誰,這人既然不怕少林派的和尚,為何他不親自前來?”

那少年書生遲疑一下,才道:“那人只是一個江湖朋友,我只請他把消息帶回我家,並無別的意思!”

上官蘭聽出疑點甚多,心想目下江湖上大概除了玄陰教以外,再無人敢與少林作對,這艾蓮不知是什麼來歷,居然如此大膽?想了一下,便道:“你姑且把那人的姓名住址告訴我……”

艾蓮溪不知她是有心相助,抑是要查自己底細,心下為難了一會,才道:“那位朋友姓曹名大鵬,年紀約在三十左右,住在南門的鴻盛客棧!”

上官蘭點點頭,轉身人林。艾蓮溪呆了一會,便徑自走入青草古寺。

隔了大半個時辰,艾蓮溪沒有出寺,寺中一片寂靜,又似是毫無事故發生。

上官蘭瞧瞧天空,心想幸好雨勢老早停住,要不然身上不溼透才怪。她本想也入寺一探究竟,但又想到江湖上詭怪之事甚多,最好少管這等閒事。於是走出疏林,轉出山環,卻見那座金碧輝煌的道觀依然甚是熱鬧。

她渡過嘉陵江,便是南門,找了一會,便尋到那間鴻盛客棧。這客棧甚是簡陋,門外還蹲著一堆人在賭錢。

上官蘭秀眉微皺,走人客棧,把那一堆賭錢的漢子都吸引得暫時停戰,注視住她的背影。

店小二笑臉相迎,上官蘭冷冷道:“這裡可有一個客人名叫曹大鵬?”

店小二愣一下,道:“他就在門外……”說了一句,便大叫一聲“曹大鵬”,竟是毫不客氣。

門外哄起一陣譁笑之聲,頃刻間一個三句上下、衣衫襤樓的漢子走進來,愣愣地注視著上官蘭。

她見此人完全是個無賴形狀,眉頭又是一皺,道:“你的房間在哪裡?”

曹大鵬那張黑臉泛起紅潮,訥訥道:“小的住不起房間……”

“那麼過來這邊……”她不耐煩地說,一面走向牆邊。

曹大鵬跟著走過來,上官蘭低聲道:“你識得艾蓮溪麼?”

他矍然睜眼,道:“小的識得艾公子……”

“他早先走入青草古寺,託我把此事轉告你!”

曹大鵬也不追問其中情形,道:“就是這樣,沒有什麼事了麼?”

上官蘭發覺這個形如無賴的漢子,眼中射出堅毅的光芒,暗感奇怪。她知道江湖上無奇不有,許多風塵異人,往往就廁身於販夫走卒行列之中,也許這曹大鵬便是風塵奇人之一,於是收起輕視之心,微微一笑,道:“沒有了!”說罷轉身便走。

曹大鵬在後面問道:“姑娘貴姓?可許見示?”

上官蘭心中一動,倏然轉身,只見這相貌平凡的江湖人,突然變得氣宇軒昂,雙目奕奕,射出奇光。轉眼之間,已判若兩人,不但在氣度方面,便是相貌也似乎更改了許多,瞧起來甚為英俊。

她注視著這個奇怪的人好一會,漸漸發覺他的眼中,流露出冷漠無情而又銳利的光芒,心中更覺奇怪。

曹大鵬毫不畏怯地和她對視,片刻之後,雙肩微軒,道:“姑娘請吧……”

上官蘭這回才轉身走出客棧,到了街上,但見行人都不住地注視自己,本想穿過此城,繼續上路。但適才許多令人疑惑奇怪之事,又使她不想立刻離開。心中遲疑好久,便轉出南門外,找到來時所見靠近江邊的一座尼庵。先是進去隨喜瞻仰,然後取出銀子作為香油錢,順便借個地方歇息一下。庵中尼姑見她出手闊綽,甚是奉承,讓出一間靜室給她。

這時天已入暮,她用過齋膳之後,便說明要借宿一宵,隨即緊閉房門,和衣躺在床上。

躺了一會,忽然想到半夜渡江的話,怕找不到渡船,便一骨碌起來,開門出去。轉出前面到庵堂,只見外面大門已關上,但好幾個年青尼姑都擠在門後,似乎向外面窺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

她心中暗暗一笑,暗想如果自己遁入空門之後,經過悠長的寂寞歲月,不知會不會像這些尼姑們一般,事事都愛大驚小怪。

一個尼姑忽然回頭瞧見堂中長明燈下的白衣姑娘,連忙拍拍其他的人,都訕訕走入庵堂內。

上官蘭微微一笑,忽然出去,走到外面那扇大門之後,找到一條縫隙,向外一窺。

暮色蒼茫中,但見一個漢子坐在庵門外兩丈遠處的一塊石頭上。這漢子相貌猙獰,而且沒有了一條手臂,煞是古怪可怖。

上官蘭窺瞧了一會,便走回庵堂內,暗自想道:“這廝雖然斷去一臂,但那神情架式一看而知身懷上乘武功,若然他是故示形跡來監視我,未免欺人大甚!我只需花點銀子,請一位師傅幫忙,那廝定要中計無疑……”

轉眸一看,只見本庵主持剛好走入庵堂來。

她取出一塊銀子,大約有十兩重,向那老尼姑道:“我看貴庵並不寬裕,出家人本以清修為主,如為俗務分心,豈能專心清修?”

老尼姑眼都花了,愕然問道:“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上官蘭道:“請你派一個小師傅,頭上披著青巾,緩緩向北走去,這一點銀子就捐送貴庵添點香油……”

老尼姑道:“姑娘可是當真?”

她笑一下,道:“我騙你作什麼?”

老尼姑正要叫人,上官蘭忽然皺皺眉頭,道:“算了,這法子不好,怕會連累你們!”老尼姑呆了一陣,面上現出怒色,道:“姑娘不該拿我們出家人取笑?”

上官蘭把銀子放在她手中,一言不發,返靜室取回小包裹和長劍,一徑出庵,也不理那老尼姑說什麼話。

出了庵門,那獨臂漢子雙目大睜,眸中精光閃閃,凝視著她。

她也不理他,飄飄向渡頭那邊走去,走了數丈,驀地回頭,只見那獨臂大漢遠遠跟來。她在心中冷笑一聲,趁著天已入暮,沒有什麼行人來往,忽地施展腳程,一瞬間已移前數丈。這時江邊兩面都有房屋,她奇快折入一條冷巷之內,縱越過數間屋子,然後又跳落巷內,不赴波頭,徑奔南門。

走人南門,停步等候片刻,尚不見那獨臂大漢追來,知道已把他甩掉,便轉身向鴻盛客棧走去。

遠遠忽見兩人從棧內出來,其中一個頗似日間見到的曹大鵬。她不管是不是,先隱身在屋角。

不久那兩人縱步走過來,其中之一果真是那曹大鵬。

上官蘭兩道秀眉緊緊鎖住,心想這曹大鵬當真奇怪,隔了一些時間,又變了不少。最初見他時一副猥瑣下賤的樣子,後來說話時已變得迥異凡俗,而現在看來,不但舉止從容瀟灑,而且麵皮白皙得多,雙目稜威隱隱,已變成一個道地的英雄男兒。

在他旁邊的一人,年約四旬,相貌平凡,但步履間輕快穩健,顯然也是個武林健者。不過此人異常沉默,從店門走到這裡,曹大鵬偶然說過一兩句話,他只默默聽著,一句也不回答。從他恭敬的神色看來,又不似是因身份較高而不作答語。

這兩人剛剛走過她藏身之處,忽然停步,跟著一條人影從江邊那面疾奔而來。晃眼間已到兩人跟前,卻正是那獨臂大漢。

上官蘭暗中一笑,想道:“這回真巧,且聽聽他們對答,便可知道這些人的來歷動向……”

那獨臂漢子向曹大鵬躬身行禮,粗聲道:“小的快要氣死啦,那妞兒居然給溜出眼底……”

上官蘭大覺奇詫,心想這曹大鵬原本像落拓江湖的無賴,但居然還有手下,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只聽曹大鵬冷漠地道:“溜掉就算了,我要你去監視她的行蹤,不過為了她的衣著舉止,使我想起另外一個人……”

獨臂大漢又道:“她的身法極快,教小的想起今日方始聽到江湖傳說的瑤臺白衣女似的……”

曹大鵬唔一聲,道:“這傳說是真是假,目下尚不能確定,試想武林之中,誰能把那幾個高手都作弄得灰頭土臉?玄陰教中除了朱玲愛穿白衣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人了。朱玲目下怎肯再踏入江湖?但除了她之外,既是玄陰門下的人,又怎會和西門漸過不去?故此我看傳說大有問題……”

旁邊那個沉默的中年漢子點頭晤了一聲,獨臂大漢卻粗魯地道:“小的曾經多方查證,這傳說怕不會假……”

曹大鵬冷哼一聲,道:“去吧,姓艾的怕已給那些和尚弄死!”

三人邁開大步,直奔江邊。

上官蘭呆在原地,腦中不住地想著他們早先的話。她所能瞭解的,便是最近江湖上必定發生了一件驚人大事,此事瞬即傳遍了江湖。內容到底如何,她可連貫不起,但其中必有西門漸和穿著白衣的女人,而這白衣女人曾經和西門漸作對……

不過曹大鵬又說過有許多高手被作弄得灰頭土臉,到底是哪些人?她自然無法憑空臆測出來。

假如白鳳朱玲竟出江湖,則石軒中決不會置身事外,如是他們兩人,當然有能力作弄任何高手。但上官蘭卻深知石軒中不會再踏入江湖,她甚至連鬼母也不願再鬥,除了此事,還有什麼原因能令他們出馬,重作馮婦?

她呆想了一陣,那三人早已走得沒影沒蹤。她走出隱身之處,自顧一下身上白羅衣,忽地一笑,忖道:“我也趕到青草古寺去,設法查問一下那江湖傳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渡江之後,天已全黑,好在她不須問道,一徑奔上錦屏山去。

山環內那座道觀燈燭輝煌,雖在夜間,仍然顯出一派香火繁盛的氣象。

她走入疏林,耳中隱隱聽到寺內傳來僧侶誦經之聲,但到她走出疏林之後,誦經之聲忽然中止。

跟著一片火光升起,好像是寺中失火。上官蘭疾然繞入寺去,放眼一望,敢情是大殿上燃起十餘支火炬,照得四下通明,並非失火。

一會兒工夫,寺中和尚們陸陸續續出現,都聚集在大殿之內。最後是肩披大紅袈裟的破貪大師走人殿內,全寺一共二十餘僧侶都鴉雀無聲。

破貪大師環視眾增一眼,峻聲道:“近半年來本寺常有江湖宵小夜間侵擾,本座今晚要處罰禍首……”

一眾僧人面面相覷,正不知“禍首”是誰,破貪大師已道:“這禍首便是監寺大師永德,適才他已知悔,本座罰他在本寺‘井室’之內,面壁十年!”隨即提高聲音喝道:“護法重光禪師何在?”

殿後有人朗應一聲,含氣斂勁,顯然是個武功高強之士,跟著兩條人影轉出來,當先的一個是永德大師,只見他目光呆滯,雙手合十,生硬地邁步前行。後面是個胖大和尚,肩披黃色袈裟,腰間斜掛一柄戒刀,左袖捲起,露出黑毛茸茸的粗大小臂,在那小臂之上,套著五枚銀光燦然的圓環。

這胖大和尚不時輕推永德和尚,緩緩走到破貪大師前面。

破貪大師舉袖障目,意思是不忍多看,道:“永德禪師你既甘受本座約束,面壁思過,本座雖有不忍之心,但格於寺規,無可奈何……重光禪師你陪他到井室去吧……”

胖大和尚朗應一聲,又輕輕推著永德大師後背,向後面緩緩走去。

一眾僧侶見這道德深重的監寺大師如此下場,不覺俱為之慘然,誰也沒有發覺永德大師有甚蹊蹺。

破貪大師一面目送著永德和尚離開,一面道:“目下嵩山少林寺發生事故,正傾全力應付,本座歸來之時,無意碰見重光、重生、重回三位大師,因他們皆是武林好手,故此特地請他們駐錫本寺,充任山門護法之職。萬想不到他們來得正合時機,本寺正值有事。以後各位言行更須小心,以免招惹外魔,毀了一生功行!”

所有僧侶都默然無言,破貪大師朗宣一聲佛號,揮手命眾僧散去,驀地一陣強風吹刮入殿,把十餘支火炬吹得搖搖欲滅。

強風過後,火炬恢復正常,光線照處,只見一個衣衫襤樓,年約三旬的漢子,站在大殿門口。

這人身上雖然破爛,但氣宇軒昂,人也甚為英俊,一望而知不是等閒之人。

不少和尚們為之驚噫出聲,都詫怪得不會移步。大門那個怪客冷冷一笑,從容不迫地走入大殿,雙目射出冷漠銳利的光芒,凝注在破貪大師面上。

破貪大師也陰鷙地凝視著這個怪客,臉上絲毫不露喜怒之色。

這怪客走到破貪大師面前不及一丈之處,便停下腳步,冷漠地道:“你搞什麼鬼及你的來歷,與本公子無干,懶得理你。但本公子卻要索回一個人,此人姓艾名蓮溪,乃是在你返寺以後,方始在此寺之內失蹤的……”

這人衣衫襤樓,但氣派卻大,而且自稱公子,令人難測底細。

破貪大師點點頭,道:“貧僧知道有這麼一個人,施主你貴姓大名?”

那檻樓怪客冷漠地道:“本公子久已改姓換名,原來的姓名連自家也忘了,現在的姓名是曹大鵬……”

他歇一下,嘿嘿冷笑數聲,又道:“這個名字起得不錯,大鵬是可以制服雕熊之類的鳥獸……”

所有的僧侶們都不知道他的說話有什麼意思,破貪大師卻微微一曬,道:“這個卻不見得……”轉眼環視眾僧,道:“你們可散去休息”

二十餘個僧侶都遵命散掉,霎時殿中只剩下四人,一是破貪大師,一是那檻樓怪客,還有兩個和尚,都長得身材高大,年約五旬左右。這兩名僧人剛才雜在眾僧之中,並不覺得怎樣,如今兀然獨立,便顯得和普通僧人不同,眉宇間都流露出煞氣,腰間各系著一柄戒刀。

破貪大師口角帶著微曬,道:“曹大鵬你憑三言兩語,便想把姓艾的帶走,貧僧要是從你心願,卻怕日後被天下英雄恥笑!”

曹大鵬淡淡道:“廢話少說,你心想怎樣,快說出來。”

破貪大師面色一沉,道:“貧僧平生當真少見像你這般狂徒,你還有什麼幫手,可即喚來此處,立時解決一切,兔得糾纏不休!”

曹大鵬兩眼一翻,望著殿頂,冷冷道:“本公子已足夠制伏你們,如若不能,別人來也沒用!”

破貪大師怒極反笑,道:“當真狂得可以,重生禪師你到外邊巡視一下,不論是外人或本寺僧侶,一律擒拿入殿……”

旁立兩個高大和尚其中之一應一聲,持起左袖,露出一片眩目銀光,原來小臂上也套著五枚銀圈。

他腳尖一點,便飛縱出殿,身法輕捷奇快,已遠超武林中一般的好手。

片刻間這重生和尚手提戒刀,返回大殿,恭身道:“殿外並無人跡”

破貪大師道:“辛苦你了,重回禪師可向這位曹施主請教幾手!”

另一個高大和尚口中應一聲,極快地揎起左袖,登時銀光四射,敢情他的左腕上也套有五枚銀圈。

他腳尖一點,龐大的身形有如行雲流水般移到曹大鵬面前,又快又穩。

曹大鵬雙目仍然仰視殿頂,冷傲無比。重回和尚慍聲道:“好小子你這是自尋死路,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曹大鵬突然轉目瞪視著他,冷冷道:“你身入佛門,卻依然不改綠林口吻,真真可笑……”

重回和尚目露兇光,獰笑一聲,倏然一掌劈去。這一掌出處勁風低嘯,威勢非同小可。

曹大鵬左手起處,一拍一託,手法巧妙異常。重回和尚掌力忽然被對方託高了數尺,“呼”一聲從敵人頭上掠過,正是有力難施,心頭微凜,不知對方這一招叫做什麼名堂。但他毫不停頓,右手一發便收,奇快地掣出戒刀,一招“渴驥奔泉”,刀光如雪,猛攻過去。

曹大鵬向左一閃,驀地腳踏震宮,身法奇詭莫測,反而繞近那重回和尚身後。重回和尚身隨刀轉,寒光急划向對方胸腹之間。

曹大鵬使出怪招,左手劃個圈,發出一股潛力,護住自身,右手已不知如何已伸入刀光之中,一掌切下。

這一招不但詭怪絕倫,同時暗高無限危機,要是重回和尚來得及改變刀勢,立即可把曹大鵬一條右臂卸下。但重回和尚身在局中,不識破法,招法方自微滯。曹大鵬一掌切下,正好切在戒刀背上。重回和尚但覺虎口大震,戒刀脫手。這時他性命要緊,不管那柄戒刀,徑自疾然側躍開去。

曹大鵬也不追迫,冷冷道:“螢火之光也敢與皓月爭輝,正是自取其辱,呔,艾蓮溪何在?”

破貪大師面色微變,邁步上前,道:“尊駕神勇蓋世,本寺無人堪以匹敵,艾施主就在殿後,請!”

曹大鵬面上毫無表情,依著那主持和尚指示的方向,大步走去。

破貪大師緊走兩步,趕在前面領路,轉入殿後,穿過一道門戶,處身在一座偏殿之內。

只見殿中心有根高達一丈的石柱,柱上用鐵鏈捆著一人。兩手反縛在柱後,動彈不得。此人面目韶秀,正是那年輕而風度翩翩的艾蓮溪。

破貪大師道:“貧僧甚感抱歉,只因這位艾施主雙手腕間扣著的鐵環,內藏暗鎖,扣上之後,必須十二個時辰以後,方能自開”說時一直走到石柱之後,伸手拉著那枚銅環,運足真力一拉,卻沒拉動。

曹大鵬冷冷一笑,走過去一瞧,果然那個鋼環粗如兒臂,不似普通的手銬。他走到石柱後面,雙手分抓住那個鋼環,運力一拉,試出那環並非絕對無法拉得開。當下凝神調運真氣,把全身真力完全貫注在雙掌之上,然後緩緩向外分拉。

那個鋼環雖是粗如兒臂,但因內藏暗鎖,不是全部實心,此時已發出嘞嘞之聲。

破貪大師嘆道:“曹施主一身武功,世上罕見,貧僧這回當真心服……”說時,緩緩移開數尺。

話聲未畢,驀然頭上一陣風響,曹大鵬覺出不對,忙忙收回真力,目光掃處,上面一片烏雲,已壓到頭頂不及兩尺之處。

這片烏雲範圍甚廣,連捆住艾蓮溪那根石柱也在籠罩之下。

他怒喝一聲,雙掌齊飛,左掌擊向頭頂那片烏雲,右掌直取數尺外的破貪和尚。

破貪大師袍袖一抖,從袖影中發出一掌,竟是少林手法“金豹露爪”之式。

曹大鵬一滑步,已欺近兩尺,掌勢化直擊為擒拿,手法極其詭異神速。

破貪和尚全神應付,掌心一發,發出一股潛勁,跟著也變招換式,在這轉瞬之間,方尺之地,施展出“大擒拿手”,扣、拿、擒、攫,連用四種手法。

這大擒拿手原是少林絕技,縱是武功普通之人施展出來,也極具防身克敵之妙,如由功力深厚之士運用,更加威不可當。

曹大鵬手法雖是詭異無比,功力絕高,但一則對方心思縝密,用大擒拿手對付,同時功力奇高,三招兩式之間,根本無法克敵制勝。二則他適才運足真力去拉毀鋼環,而在變生倉猝中收回真力,疾攻敵人,真力不甚調勻。三則頭上那片烏雲下壓之勢極快,他左掌一擊之勢,本甚凌厲,但那片烏雲似乎不受影響,依然疾壓下來使他心神大分。

在此三個緣故,他一身武功只不過用出六七成來。不但無法傷敵,這時連遁出烏雲籠罩範圍也就更加辦不到。

那片烏雲刷地疾降下來,把石柱,曹大鵬和破貪大師一齊蓋住。

曹大鵬雙手一撐,這才發覺這片烏雲,敢情是一張極為巨大的軟網,網內附著無數鋒利小鉤,一下子已搭緊他全身,此網質料奇特,有些是黑色金屬小環,有些卻是烏光閃閃的粗絲合擰而成的小環,密密互相扣住。他暗運真力忽捏忽扯,卻無法動得此網分毫。

再看那破貪大師也是用雙臂撐起面前的黑網,不動也不試圖從網中脫身。

曹大鵬心知這等天羅地網,既是專門對付高手,必已設想周密,越想試行逃出越發糟糕,便沉住氣,突然仰天長嘯一聲。

破貪大師冷冷道:“你要叫同伴相助麼?本寺三大護法正在等候各位大駕光臨!”

曹大鵬冷冷道:“十餘年前名震秦晉的‘一雕三熊’,今日居然託跡佛門,幹起這等暗算人的勾當!我真有點不明白,憑你一雕三熊當年橫行一時,聽說你武功更在隴外雙魔之上,何故忽然變得如此沒出息起來?”

破貪和尚愣了一下,雙目閃動出奇異的光芒,似是後悔,又似是追念起當年的威風。

歇了一下,曹大鵬冷笑之聲,不絕於耳。他忽然厲聲道:“貧僧十多年來當真皈依我佛,斷絕塵緣。我敢作敢當,哪須仰仗佛門……今日我既把十餘年戒行毀去,以後便恢復昔年面目,重出江湖,可惜你已無法瞧見……”

殿外忽地有人厲吼一聲,道:“公子,你在哪裡?”

曹大鵬冷冷道:“蠢才,還用得著再問!”聲音雖冷,但一直傳出殿外。

破貪大師忽地洪聲道:“重光小心後面角門!”

殿角暗影中突然躍出一個胖大和尚,手提精光閃閃的戒刀,守住與殿外語聲相反方向的門戶。果然一條人影恰恰飛進來,他大笑一聲,道:“大哥真要得,這廝竟想偷襲……”來人問聲不響,在他笑聲未歇中,手揮鐵杖,急搶猛掃,來勢凌厲異常。

那邊門戶也飛縱入一人,卻是個獨臂大漢,手中握住一根狼牙棒,捧上狼牙寒芒閃閃。

這獨臂漢子方一衝入,另一個和尚攔住,這和尚也是手持戒刀,身材胖大,竟是那個押永德禪師到井室去的重生和尚,兩人霎時戰在一起。

偏殿中地方不大,前後門戶間多了兩對人鏖戰,便覺得地方不大夠用。

那獨臂漢子棒沉力猛,招數精妙異常,眨眼間已攻守了十招之多,其中有三四招特別凌厲兇猛,完全是一派放手大攻力迫的路子,其餘的招數則攻守兼有,是以行家一望而知這獨臂漢子的棒法路子甚雜。

重生和尚一把戒刀舞出滿空精光,浮騰往來。凡是抵擋對方那幾招特別凌厲的棒法時,所用的招數,均是用正宗少林寺的“無敵神刀”。其他的招數卻又變了路子,行家眼中分辨得出乃是揉合少林武當等派的精奧招數。加上功力十足,人刀時時合一,看來竟是旗鼓相當的局面。

另一邊那間聲不響的中年漢子,手舞鐵棍,和那重光和尚激戰了十餘招,卻佔了一點上風。事實上重光和尚的武功比起攔住獨臂大漢的重生和尚,略見遜色。而這面目清秀的中年漢子一身武功,又比獨臂大漢勝上一籌,此消彼長的情形下,十餘招過處,重光和尚已顯落下風。

曹大鵬冷冷道:“還有一個兇僧,青山你速戰速決為是!”

破貪大師冷冷一笑,道:“貧僧昔年常用的玄雲網今日居然網住大鵬,所獲良佳。看來今宵不妨大破葷戒,用鵬心佐酒……”

曹大鵬哼了一聲,沒有答話。

破貪大師陡然大喝道:“重回何在?”

暗處摹然飛出一條人影,破貪大師又喝道:“先把玄雲網揭起!”

那條人影一縱出來,竟自疾撲向手持鐵棒的中年漢子。破貪和尚後來喝聲又起,那人突然墜落地上,正是那重回和尚。

只見他猶疑一下,左臂一振,一道銀光電掣射出,疾取那中年漢子。

破貪大師方自哼了一聲,卻聽重光和尚厲聲道:“這廝太以辣手,老二快來。”

重回和尚低吼一聲,掄刀撲去。這時那中年漢子已把重回和尚射來的銀光一棍擊落塵埃,卻是他們左手套著的五枚銀環之一。

重光和尚趁他分手之際,急攻數刀,跟著重回和尚已到,揮刀疾擊。這兩個和尚武功俱強絕一時,雙刀一合,威力陡增,轉眼間已把那中年漢子迫到門邊。

曹大鵬生似絲毫不為那中年漢子擔心,冷冷笑道:“老鵰啊,今宵你吃不成我這顆大鵬心了!那三頭惡熊怕想拔你的毛,吃你的肉呢……”

破貪和尚自然也看出情勢變得不對,沉寒著一張瘦臉,不作一聲。

那中年漢子退到門邊,尚無反攻之力,只急得他咿唔一叫,陡然運足十成真力,鐵棍橫搶出去,一招“玉帶圍腰”,兇猛絕倫。

重光、重回兩名兇僧攻勢稍挫,卻見對方鐵棍疾收,橫持胸前,驀然向前力推出去,“呼”地一響,那根鐵棍竟然脫手推飛出去。右邊的重回和尚獰笑一聲,戒刀揮處,輕輕巧巧地把那根鐵棍挑上半空。左邊的重光和尚乘隙疾進,一刀劈落。

中年漢子左手一架,竟然銀光耀目,說時遲,那時快,重光和尚的戒刀劈落在他手上,發出極為響亮的金鐵交鳴聲。

那中年漢子一直悶聲不響,右手一揮,銀光起處,架開重回和尚從右邊攻來的戒刀。

這時對面兩兇僧才看清這中年漢子左手的銀光乃是一面徑尺大的銀盾,右手是把銀劍,比普通之劍短得多。這兩樣兵器都藏在襟下,是以早先沒有瞧見。最令他們驚駭的,便是此人亮兵器手法之快,平生罕見。

這中年漢子左盾右劍,連發數招,反把兩兇憎迫退數步。

曹大鵬冷笑道:“老鵰可曾瞧見,他的看家本領現在才使出來!”

破貪和尚陰陰一笑,道:“這敢情好……”說時身軀慢慢蠕動,雙臂漸漸挺高。

曹大鵬凝目看他,只見那和尚緩緩把勾住全身的利鉤弄開。這才知道他那句答話之意。再轉目一瞧,那獨臂大漢和重生和尚正打得慘烈,那重生和尚的武功競然冠絕其餘的兩兇僧,而且態度沉凝。此刻雖然攻少守多,但久戰之下,一定能反敗為勝。

另外那邊的形勢,中年漢子左盾右劍的攻勢已緩下來,漸成對峙之勢。若非他左手使的銀盾,施展出名震天下的“魔籃十大招”嚴密護住全身,那兩兇僧左臂俱套有銀環,隨時可發,早就非死即傷了。

他們這一戰到底結局如何,目下還難逆料。而破貪和尚卻利用這等膠著形勢,想自行脫出玄雲網。此網乃他設計製成,假以時間,當能脫身而出……

曹大鵬分析出形勢不妙,登時雙眉大皺。

又過了片刻,破貪和尚已差不多把身上利鉤完全抖開。

曹大鵬突然冷冷喝道:“老鵰別動,如若不聽勸告,我立刻命他們罷手,等那三個兇僧先除掉後患……”

破貪和尚眼中射出恨毒的光芒,但果真停止動作。歇了一下,陰聲道:“那是玉石俱焚的下策,你估量估量著……”

話一說完,便又開始行動,曹大鵬一想不錯,這三個兇僧如能騰出身撲過來,定必亂刀齊下,連自己也一塊兒斫死。可是讓那破貪和尚脫困的話,三名兇僧再不敢不遵從他的命令,自己也非死不可……

眼見那破貪和尚已全部弄開利鉤,用雙臂托起玄雲網,開始一點一點地向外移動。

曹大鵬急得一身冷汗,卻想不出有什麼辦法阻止!

眼看那破貪和尚再移開數尺,便可脫困。曹大鵬冷笑一聲,道:“他既不怕玉石俱焚,我又何懼之有?”說罷雙臂一振,用力扯拽那玄雲網。

他運的是內家真力,非同小可,破貪和尚正在小心翼翼地向外移。聽他說什麼“玉石俱焚”的話,還以為他當真要命手下停戰,心中方自著急,冷不防那網一陣大震,不但復又卷勾住全身,還險些兒跌倒。

曹大鵬冷笑道:“你想獨自出網麼?可沒有那麼便宜,咱們叫做一網打盡。”

破貪和尚冷哼一聲,倏然雙臂一振,“嗤”地裂帛一聲過處,只見他上半身衣服已如無數蝴蝶般片片飛起,那玄雲網也振起數尺。

曹大鵬用力一抖黑網,只見那和尚手腳好快,趁著玄雲網離頂而起之際,騰出雙手,奇疾無比地摘開被下面那截玄雲網上利鉤勾住的數處要緊地方,然後撲倒地上,疾滾出去。

裂帛連聲響處,這和尚渾身精赤,只有那條內褲,還剩下一半遮住前面那截不文之物。若不是他早先及時搞開下身前面的利鉤,此刻非變成一絲不掛不可。

但這般形狀也就夠瞧的了,頭是光的,上身也是光的,屁股也是光的,底下大腿以至腳板無不光脫脫的,露出一身白肉。再想想他早先那等法相莊嚴,如不是親眼目睹,決難相信這個光身怪人,便是本寺主持破貪大師。

破貪和尚這一脫困,宛如蚊龍入水,猛虎出押,威風凜凜地大喝一聲。

重光、重回兩個和尚駭得心驚膽落,齊齊分頭退開。那中年漢子的武功本來就高他們一籌,這時見他們一退開,身形毫不停滯,疾如電光石火般向破貪和尚撲去。

破貪和尚雙目嗔睜,空著一雙手,來鬥此人。雙方一接之間,各施絕技。那中年漢子的左盾右劍凌厲無匹,而那破貪大師左手使出大擒拿手,右手使的是劈空掌,功力十足,迫得那中年漢子無法超越雷池半步。

重光、重回兩兇僧進退失據,不知所措。破貪大師邊打邊喝道:“該死的東西,還不將功贖罪?”

兩個兇僧一聽,敢情生機一線,全繫於此,於是各揮戒刀,齊向那中年漢子撲去。

曹大鵬暗叫一聲我命休矣,眼光一轉,忽見一個白衣女人站在門口。

他定睛一看,竟是日間到客店報信的白衣美人,不覺一怔,但因她沒有進來,不知是何心意,自己可不便出聲求救。再說那破貪大師武功極高,重光、重回兩名兇僧也非俗手,她縱然進來,只怕也無濟於事!

門口站著的正是上官蘭,她來到門口之時,正是破貪大師脫困而出之後的一剎那。她一眼瞧見一個渾身精赤的大男人,心頭泛起羞赧之心,是以立時止步,站在門口。

那邊廂的獨臂漢子暴聲大叫道:“小人無能,愧對公子。請公子看著小人和這兇僧同歸於盡……”

曹大鵬厲聲道:“且慢自尋死路,你支持到幾時就是幾時!”

說時那獨臂漢子已因屢次分心,落了下風,三兇僧中武功最強的重生和尚那柄鋒利無匹的戒刀,在左胸肩背等處劃開三四道口子,鮮血直冒。

上官蘭清嘯一聲,飛身人殿。重光、重回兩名兇僧一瞥之下,已發覺這白衣女子身手絕高,不約而同地萌生惡念,雙雙把左臂一振,兩道銀光疾射出去,但不是襲擊上官蘭,卻是疾襲曹大鵬。

曹大鵬身困網內,無法閃避,只好一咬牙,向左倒下。但身軀被玄雲網絆住,只倒下一半。“砰”地響處,一枚銀環已擊中他右胸上的“天池穴”上。他噯了一聲,雙目一瞑,渾身皆軟。

另一枚銀環無巧不巧,擦過曹大鵬身軀,筆直打在艾蓮溪身上。

艾蓮溪本來閉目昏迷,此時忽然大叫一聲,睜開雙目。轉眼間連噴六七口鮮血,雙目光華漸散,頭顱也乏力地緩緩垂下來。

上官蘭連聽兩聲慘叫,心中怒極,身在空中之時,已拔出長劍,倏然身劍合一,疾射下來。

此時她雖然怒極,可是仍然不想和惡形怪狀的破貪大師纏上,劍光如虹,直取重光、重回兩兇僧。

這一劍使的是玄陰十三勢中的“黑牛犁田”之式,招數妙絕人寰,加上她近年苦修正宗達摩心法,內力突飛猛進。可說得上是“內正外邪”兼集於一身,又皆是正邪兩派的頂尖絕藝,當真是有鬼神莫測之機,劍光一降,劍花亂灑出去。

重光和尚慘叫一聲,左臂已吃上官蘭長劍過處,整條卸了下來,鮮血泉湧。

重回和尚幸而站得稍後,不是首當其衝,卻也大吼一聲,縱身急退,原來手中戒刀又吃上官蘭一劍震上半空。

中年漢子和獨臂大漢憂喜交集,精神大振,力攻強敵,氣勢如虹。

上官蘭一躍落在曹大鵬身邊,伸手一把腕脈,便道:“你們放心,他只是受傷……啊,艾蓮溪也未死呢……”

破貪大師忽地大喝道:“咱們暫退”

喝聲中一連劈出兩掌,把中年漢子迫退兩步,便自縱走。重回和尚也抱起重光和尚,退出殿外。那邊重生和尚走得更快,“忽”一聲出了殿門。

誰也無暇追趕他們,急急來救曹大鵬,三人夾手夾腳把玄雲網揭起,將曹大鵬拉出來。上官蘭過去解救艾蓬溪,誰知他雙手扣的是內藏暗鎖的鋼環,一時弄它不開。

艾蓮溪兩邊口角都涔涔流血,上官蘭轉到正面,看見他這般模樣,心中一陣慘然,長長嘆了口氣道:“他沒得救了……”

艾蓮溪忽然緩慢地抬起頭,目光呆滯地轉動一下,吃力地道:“你也……來了……”

上官蘭怔一下,道:“是的,我特地來看看你發生了什麼事?”

她的聲音中充滿了憐憫之情,因此特別嬌柔悅耳,甚是動人。

那邊曹大鵬被手下兩人剛剛救出玄雲網去,聽到她的話,都不約而同地朝上官蘭這邊望了一眼。曹大鵬一挺身,強忍內傷,當先向殿外走去,那中年漢子及獨臂大漢都跟了出去。

艾蓮溪又吃力地道:“我的秘密……在書童……身上……請你……”

說到這裡,忽然嚥住,喉頭響了幾聲,忽然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然後頭顱垂下,竟然死掉。

上官蘭叫了幾聲,伸手托起他的頭顱,只見艾蓮溪那張俊面變得十分蠟黃,雙目已瞑。

她失措地鬆手退開數步,怔怔想道:“這人日間還和我有說有笑,倜儻瀟灑,但此刻卻已長棄人寰,永遠不會說話和不再動彈了,啊!……難道人生便是如此?”

她長嘆一聲,轉身走出這座偏殿,只見那獨臂漢子猶自站在院中。

獨臂漢子見她出來,便上前躬身行禮,道:“敝主人命小人留下,伺候姑娘……”

他本來尚有話說,但一見到上官蘭美麗的面上,籠罩著一股動人心絃的憂鬱神情,突然為之住口,垂手恭立。

她揮手道:“你設法把艾蓮溪的屍身解下來,搬出寺外好麼?”

獨臂漢子低應一聲,眼中露出溫柔的神色,道:“這事交給小人,姑娘你保重玉體為要,請先到寺外等候小人如何?”

上官蘭覺得這主意不錯,瞧他一眼,便先走出寺去。

她在塘邊徘徊一陣,塘面上現出幾點倒映在水中的星光,倍增一種悽清的氣氛。

那獨臂漢子眼中的溫柔神色,使她覺得甚是奇怪,同時心頭也漸感溫暖,心想人生雖然十分虛幻,忽生忽死,但到底仍有可愛之處。像那獨臂漢子面貌這等猙獰可怖,可是他的心卻仍然具有豐富的善良的感情,使得人生為之美化和充實。

等了好一會兒,一條人影躍出寺來,卻是那獨臂漢子。他那軟垂的左袖卷著艾蓮溪的屍體,輕如無物般疾躍過來。

“他的屍體如何處置法,尚請姑娘賜示!”

“那就麻煩你找個地方,把他埋葬好……”

獨臂漢子道:“如果不拘什麼地方,那林中倒有一個現成的土坑……”

她點點頭,道:“當真有煩你了,我還未請教你的大名……”

獨臂漢子道:“山人姓呂名聲,江湖上的人因我長相駭人,故此送小人一個外號……”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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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1:59: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大俠居處

上官蘭忽然插口道:“你的外號是獨臂野豺,對麼?那麼曹大鵬就是無情公子張鹹的化名了,另外那個不出一聲的人便是地啞星君蔣青山……”

獨臂大漢怔一下,道:“姑娘知道得真多,敝主人正是人稱無情公子……”

兩人說時已向林中走去,上官蘭道:“想不到無情公子張鹹會隱遁在這小城市井之中,他的一身武功,冠絕一時,更想不到會遭了暗算……”

獨臂野豺呂聲道:“姑娘你貴姓大名?怎會知道得如此之多?”

上官蘭道:“我姓上官……你家公子當年在碧雞山上,當著天下群雄和宮天撫較量武功,武林中誰不知道這件事……”

呂聲道:“這就是了!可是……”

他忽然想起自己和地啞星君蔣青山一向不為江湖所知,這位姑娘如何又能知道?正想詢問,但又因她對公子與及自己都有解圍之恩,不便無禮深詰,便把話忍回腹中。

前面有個土坑,上官蘭點亮火折,察看一下,便由獨臂野豺呂聲把艾蓮溪的屍體放人坑內。然後把坑邊的泥土推落坑中,不一會工夫,便已填平。

“請問姑娘,此處可要堆成墳墓,或者樹塊石碑之類的標誌麼?”

她搖搖頭,忽然話不對題地道:“大地上的泥土,已曾掩埋過多少英雄美人的遺體……只這麼薄薄的一層,便已幽明路隔,永遠在世上消失……”

呂聲忽然也感染到她的哀傷,因為她的哀傷並非僅僅限於對某一個人的悲悼,而是對生命的感嘆,對命運的……

只見上官蘭姿態美妙地蹲下去,抓起一撮泥土,然後起身用一方小巾包起來,放在囊中,輕輕道:“日後我如查出你的來處,這包泥土便交給你的家人……”

說罷轉身出林,獨臂野豺呂聲緊緊跟隨著,一直走出錦屏山,來到江邊。

呂聲先走數步,從黑影中拉了一條小船過來,道:“這就是敝主人特地命小人伺候姑娘之意……”

她輕輕稱謝一聲,上了小船,呂聲先推小船離岸,然後縱上去,光用一條獨臂,揮槳劃駛。

“艾蓮溪怎會識得你家公子?”

“小人也不大清楚!”他大聲回答道,“只知道艾公子好像曾經看出敝主人不是普通的人,故此時加賙濟。小人猜是敞主人感他慧眼識英雄,因此有點交情,才肯出手救他危難,今宵之事,公子必感無限遺憾……”

上官蘭聽他答得模稜,便不再問,心想那艾蓮溪如何交上無情公子張威的經過,算不得什麼秘密事,但他居然說不大清楚,可知是有意支吾,何必再問下去!

那小船逆流而上,行駛甚快,江面上反映出天上群星和一鉤新月,一派幽靜。

過了一刻,上官蘭秀眉輕皺,道:“你不是渡我過江到城裡去?”

獨臂野豺呂聲立刻停止划槳,道:“小人因想城門已閉,所有的客店均已關門,姑娘如欲清靜地休息一會,小人在城外西北不遠處,有地方供姑娘暫憩。”

她淡淡道:“不用了,你渡我過江便行。”

呂聲恭謹地應一聲,道:“現在順流直放對岸,快得很哩!”

上官蘭站在船頭,江風吹拂起她一身雪白羅衣,宛如仙子凌波飛行。

呂聲看得呆了,喃喃道:“姑娘你真像她……但願不是傳說中的……”

上官蘭猜出他第一句說的是自己像師父白鳳朱玲,心中微喜,但卻不明他第二句是什麼意思。

上流處忽然出現一條單桅大船,船面上人影幢幢,遠遠看去,因在黑夜,看得不太真切,只知那些人個個寬袍大袖,屹立如山。

不久雙方越駛越近,對面那條大船上的人影也就看得清楚,敢情是五六個僧人。

彼此說近不近,其實還相距三丈餘,便自交錯駛過,因此那大船上的僧人面目瞧不清楚。那些僧人想是覺得深宵江上,忽然見到這麼一個白衣美女,甚是詫異,齊齊向這邊瞧看。

一忽兒工夫,雙方俱隱人黑夜之中,呂聲道:“這些和尚們行蹤詭秘,半夜三更乘船渡江,多半不是什麼好路數!”

上官蘭笑一下,道:“人家也會這樣想我們……”

獨臂野豺呂聲道:“要是公子在此的話,以他昔年脾氣,剛才便一定迎上去,查一查這些和尚是什麼來歷……唉,自從打碧雞山下來之後,我們到邊荒走了一趟,在那遍地火焰,萬里窮荒之地逗留了兩年,然後返回中原,自此以後,公子便消沉無比,把我和老蔣都遣開,自己跑到這個小城,鎮日和那些市井無賴混在一起。我們跟蹤而來,見到公子,他還十分不高興呢……”

她哦了一聲,忖道:“原來內中有這等曲折,怪不得他不大清楚艾蓮溪之事了……”

呂聲忽然提高聲音,道:“這一回公子被兇僧所傷,也許待傷愈之後,恢復昔日雄風也說不定……”

上官蘭道:“他的傷勢不重,但卻須休息一段時間方能復原……”說到這裡,忽然記起艾蓮溪託她找回書童艾青之事,她原本想過江之後,便告知獨臂野豺呂聲,由他轉告無情公子張威代艾蓮溪去辦。如今已得知艾蓮溪和張成其實並無深交,則張成肯不肯伸手管這件後事,甚成問題……

想了一會,決定再回去瞧瞧,反正自己身上沒事,就算多逗留一兩日,也無妨礙。當下便叫呂聲折回去。

呂聲遵命把小船調回頭,運槳如風,向來路駛回去。

直到上官蘭踏上江岸,他還沒有開口詢問她為何忽然改變主意。上官蘭心中暗覺詫怪,走了丈許,呂聲忽然問道:“上官姑娘,還須小人等候麼?”

她道:“不用了……”腳尖點處,身形飄飄飛起,隱人黑暗之中。剩下呂聲站在江邊,但他卻露出奇怪的笑容,自言自語道:“果然不出公子所料……”

這時上官蘭施展腳程,不一會已踏入錦屏山內,經過那座高巍的道觀之後,穿入疏林。

那青草古寺依然一片平靜莊嚴,不過大雄寶殿上似乎射出燈光。

上官蘭疾縱過去,踏入山門,只見大雄寶殿內燃點著七八支粗大的紅燭,分插在殿內角落中,因此把大殿照得十分明亮。

但殿中卻悄無一人,她覺得奇怪,心想早先出寺之時,殿中並無燭火,何以如今忽然點起?而又沒有僧人在殿中。

正在想時,忽聞一聲清磐,跟著便有兩個灰袍僧人從殿後出來,其中一個僧人雙手捧著一個長長的包袱,緩緩地放在大殿中的地上。放好之後,兩人各自分開侍立一旁,神情極為嚴肅,生似等待什麼。

上官蘭日間已見過全寺的和尚,記得沒有這兩個僧人在內,心中一動,暗想他們莫非就是先在江上碰見的那群僧人其中之二?

猛聽又是一聲清磐響處,跟著幾個和尚魚貫出來,頭一個無血色,步履不穩,正是吃她斷去一臂的重生和尚,依次是重回和尚,重光和尚,主持破貪大師,最後還有一個灰袍和尚,年紀在三四旬之間,比起其他的和尚,卻是最年輕的一個。

但這個和尚步履沉穩,眉目含威,舉止之間不同凡俗,顯然身份頗高。

上官蘭正在遙看時,忽覺身後傳來異響,同時之間,殿中首先出現侍立兩旁的兩名僧人突然一齊走出殿門,遙遙合十,其中一個朗聲道:“女施主既然再度駕臨敝寺,可否請到殿上相見?”

上官蘭心中一怔,先回頭一看,只見兩個寬袍僧人,站在山門之外,黑暗中可以見到他手中提著戒刀閃閃生光。

她冷冷一笑,心想憑這兩名僧人就想攔住自己,未免笑話,正想給些顏色讓他們看看,轉念忽然想到這五六個僧人馳援破貪和尚,不知是什麼來路,不如入殿看看,反正近年苦修後武功大進,如想走時,決不至於辦不到。

當下從黑暗中出來,從容向大雄寶殿走去。

殿上幾個和尚寂然無聲,等她走入大殿之後,破貪大師冷冷道:“勇力禪師,就是這位女施主!”

當中那個和尚威猛迫人地踏前兩步,端詳上官蘭一眼,洪聲道:“女施主再度光臨山門,足見沒把本寺之人放在眼內,敢問女施主尊姓大名?”

上官蘭心中微慍,暗忖這些和尚外貌看來十分正派,但一開口就護住那奸詐險惡的破貪和尚,分明也不是好人,於是也冷冷道:“姑娘複姓上官,不錯,姑娘可沒把你們放在眼內!”

勇力禪師洪聲誦句佛號,道:“上官姑娘心中愛怎樣想,貧僧管不了那麼多!請問姑娘,這位重生師兄可是傷在姑娘劍下?”

上官蘭玉面一寒,沉聲道:“一點不錯,姑娘還算是手下留情……”

勇力禪師低哼一聲,道:“這樣說來,貧僧還要向姑娘多謝手下留情之恩了……”他跟著用手指一指地上的長形包袱。

旁邊兩名僧人立時躍到包袱邊,一下子把包袱打開,動作迅速異常。

包袱中赫然出現一人,卻是那德高望重的永德禪師,仰天僵臥,竟已絕氣多時。

上官蘭目光一掃而過,冷冷一笑。

勇力禪師雙眸中射出虎豹般威猛的光芒,沉聲道:“姑娘一定認得這位禪師吧?”

上官蘭點點頭,道:“他是永德禪師,可對麼?”

“貧僧有一點不解,想向姑娘請教。這位禪師身上死穴被閉,手法極似是玄陰門的手法,不知貧僧有沒有說錯?”

上官蘭瞧他一眼,見他生像極力仰制住憤怒似的,心中微微一動,想道:“早先我尋到井室中,但見這永德禪師身上被點了六處大穴,雖在昏迷之中,面上仍現痛苦之色。當時我還奇怪那點穴之人為何下手不輕不重,使他一時死不掉,卻又絕無辦法施救,一時動了惻隱之心,當時便把他閉了死穴,好教他立刻魂歸西天,脫離痛苦。現在可有點明白了,那個先他點穴道之人,必是存心等那永德禪師死後,可以把穴道解開,教人難以查出死因……”

這些念頭說時嚕囌,但當時也不過剎那工夫,便已掠過她心頭。

她微微一笑,道:“姑娘有些別的話說,不知你願不願聽?”

破貪大師忽然插口,冷冷道:“上官姑娘可是想等那位曹大鵬施主和他丟下之人?”

上官蘭怒道:“你存心誣指我拖延時候麼?我為什麼要等他們?”

話剛出口,忽然想到這破貪和尚話中機鋒甚多,不但暗示她拖延時候,而且指出還有同黨,而她這麼一答,不啻親口承認。這一來縱然她說在她下手閉穴之前,已有人點了永德大師六處大穴,那勇力禪師無法不聯想到她的同黨所為。

立時間,許多疑團都得到解答,永德禪師是這破貪和尚害死,艾蓮溪的秘密必與此事有關,那破貪和尚為了滅口,所以把永德禪師殺死……

勇力禪師雙眉一軒,洪聲道:“上官姑娘不須節外生枝,只請回答貧僧之言!”

上官蘭冷冷道:“你不願聽就算了,不錯,永德禪師是被我用獨門手法,送他安返西天!”

勇力禪師誦聲佛號,緩緩道:“上官姑娘的獨門手法,目下已稱為天下第一,但貧僧心中不甚服氣,願向姑娘領教三招兩式……”

上官蘭美眸疾然掃瞥過殿中諸僧,勇力禪師立刻冷冷道:“姑娘若不肯賜教,恐怕難以安然走出本寺!”

她冷笑一聲,道:“世上盡多以鹿為馬之輩,姑娘已司空見慣……”她伸出纖纖玉指,遙指破貪和尚,接著道:“這個和尚乃是禍首,姑娘今晚要替佛門懲戒敗類,你敢試一試姑娘利劍的滋味麼?”

破貪和尚誦聲佛號,徐徐道:“貧僧無法與姑娘鬥嘴,近年雖然把武功擱下,但今晚不比平時,貧僧決心破戒出手……”他轉目瞧著勇力禪師,道:“師兄為貧僧押陣如何?”

勇力禪師道:“既然師兄要親自出手,自當遵命……”

破貪和尚一派高僧氣象,徐步走到殿中,合十道:“貧僧本不擅拳掌,但卻希望姑娘收回成命,彼此以肉掌相搏!”

上官蘭見他惺惺作態,假得極真,忍不住含恚道:“偽裝什麼慈悲,快亮出兵刃,否則姑娘長劍決不容再緩手……”

破貪和尚誦聲佛號,凝目注視著上官蘭,歇了片刻,道:“貧僧的寶刀銀環均已棄在深壑中,難以尋回,今晚就用一雙肉掌,一領教姑娘的玄陰門絕藝便了!”

上官蘭暗咬銀牙,倏然掣出長劍,道:“看你慈悲到什麼時候?”說罷,刷地一劍刺去。

這一劍出手,殿中諸僧都聳然動容,敢情這個白衣美女武功絕高,隨手一劍,已蘊有鬼神莫測之機。

勇力禪師雖然面色不變,但卻提起禪杖,緩步走近大殿中心。

破貪和尚眉頭一皺,使出一招“尋星摘鬥”,雙掌齊發,一隻手急攻對方身上大穴,一隻手巧妙地扣敵腕,敲敲脈,順勢要奪敵劍。

上官蘭玉腕一抖,劍光飛灑而出,施展出玄陰十三勢中“鑽榆取火”之式,以攻代守,一招之間,便把破貪和尚迫退六七尺之多。

破貪和尚乍退便進,只見他忽然縱起,快如鷹隼,凌空撲下。上官蘭劍光一現,他便飈然避開,隨即又乘風撲回,當真極盡輕捷神速之能事,轉眼間已和上官蘭互相攻守了七八招之多。

勇力禪師不禁讚道:“破貪師兄近年雖然潛心於佛學,但武功更有精進,好生教人佩服……”

上官蘭冷哼一聲,瞥見破貪和尚似要答話,劍法一緊,內力陡增,追得破貪和尚滿殿亂飛,自救不暇,哪裡還能說話。

這時滿殿都被劍光佈滿,又打了十多招,破貪和尚似乎已無立足之地。

勇力禪師朗朗誦聲佛號,聲震全寺。只見他一橫手中禪杖,疾縱上去,口中喝道:“上官姑娘賜教幾手如何?”

他一縱上去,相距尚有丈七八之遠,禪杖猛揮,發出一股杖風,直取上官蘭。上官蘭陡感萬斤潛力當胸撞到,暗吃一驚,手中長劍使出一招周天神劍中絕學“星臨八角”,劍尖虛虛一劃,劍上發出的無形劍氣已布成一堵牆壁,擋住對方杖風。

上官蘭這一招絕學乃是崆峒派碧霞真人耗費二十餘年心血精力創演出來的劍法,專門對付鬼母的萬斤神力。故此這一劍看似輕描淡寫,其實把劍法中的“巧”字訣已發揮無遺。

她雖然抵住對方這一記杖風,但身形未免微滯,破貪和尚已縱出兩丈以外。

勇力禪師兩道濃眉微微一剔,沉聲道:“貧僧常常自負神力蓋世,以為當今之世,接得住貧僧這一杖的人,已是寥寥無幾,想不到上官姑娘身懷絕技,頓時啟我茅塞。從今以後,方知世上能人盡多,方丈大師的訓言字字不假,貧僧在此先向姑娘道謝!”

上官蘭輕曬一聲,道:“我不知你家方丈大師是誰,但卻敢相信他不會教你指鹿為馬,我看你得趕緊回去多受訓海,再出來江湖……”

勇力禪師慍聲道:“上官姑娘大概天生喜歡教訓別人,貧僧這就要回山謁見方丈大師……”他歇了一下,倏然豪氣絕倫地引吭向天大笑,道:“只等把上官姑娘生擒之後,立即返山!”

上官蘭吃他反過來椰榆幾句,玉面為之變色,清叱一聲,劍如匹練般欻然捲到。勇力禪師健腕一震,那麼粗的禪杖竟吃他硬生生震出數支杖影,排空掃擊過去。上官蘭美眸一轉,使出“遊魂遁法”,身形左晃右搖,先讓過對方這一股猛不可當的鋒銳,跟著劍尖疾然跳彈,化為無數寒星,伺虛蹈隙灑將過去。

勇力禪師但覺此女劍法高絕,心中肅然生敬,方自一回禪杖,人影一閃,已斜掠而去。目光電瞥中,已見上官蘭身劍合一,疾取破貪和尚。

勇力禪師情知那破貪和尚在十餘年前橫行江湖,號稱“一雕三熊”,名震一代,武功比之隴外雙魔那等大魔頭,還要高一點,故此雖然憑一雙肉掌無法抵擋得住玄陰門劍法,但一二十招以內,決不妨事!是以並不著急,反而仰天長笑一聲。

這一笑宛如龍吟虎嘯,屋搖殿震,當真有勇冠一代的威勢。

勇力禪師長笑之後,突然面色一沉,虎目圓睜,朗聲道:“貧僧今宵如若不能把你生擒,便枉為嵩山少林寺山門護法大師了……”

上官蘭字字聽得清楚,心頭一震,暗想嵩山少林寺千百年來,人才輩出,號稱為武林聖地,天下各派武功雖然各臻其妙,但追源溯本,無不發源於少林。她所知,少林寺近百年來都沒有所謂山門護法大師,這勇力禪師不過三四旬的年紀,以前從未聽過少林寺有這麼一位人物,但今宵他居然自稱為少林寺山門護法大師,寧不令人震駭。

心中這一轉念,劍勢微滯,破貪和尚已從容從劍網中脫身出來。

勇力禪師鐵杖一揮,飛縱過來,身法之快,有如奔雲掣電。上官蘭一劍疾刺過去,搶佔機先。勇力禪師來勢極快,但進退自如,忽然退閃開去。上官蘭如影隨形,連變兩招,但被對方仗著靈巧身法閃開。

到了她發出第四招,勇力禪師揮杖封開,道:“貧僧已讓了三招,如今可要還手了!”

上官蘭倏然收劍,鎮靜如常,淡淡一笑,道:“少林寺護法大師風度果然迎異流俗,請吧!”當下緩緩舉劍,斜指對方,腳踏九宮,繞敵盤旋。勇力禪師容色一肅,口中說聲“姑娘請!”雙手持杖,斜封身前,那雙炯炯有光的虎目,緊緊盯著對方,眨眼間上官蘭已盤旋了兩匝,勇力禪師沉聲道:“惜哉,惜哉……”

上官蘭明知對方必有下文,但卻不敢發問,凝神定志,繼續繞敵盤旋,窺伺對方空隙。勇為禪師接著道:“姑娘的劍法已臻上乘之境,貧僧甚感佩服。但尚有一點可供對方乘隙出手攻人……”

上官蘭仍然不敢搭腔,破貪和尚等人武功雖已極高,但此時仍忍不住露出用心探究思索的神色,敢情他此刻仍未看出上官蘭有什麼空隙可乘!

勇力禪師吸一口真氣,體形暴漲,威猛之態教人觸目驚心。這等氣功造詣,天下罕見,上官蘭又是一凜,更加戒備。

“貧僧不妨奉告姑娘,你的破隙在於專心過度,仍落‘有相’之境。俗語所謂‘拿得起,放不下’是也……”

殿中所有的人,包括上官蘭在內,聞言都似有感悟,勇力禪師倏然出杖,一出手便連發了六七招,奇快無比,但杖上不帶半點風聲。原來他這數招杖法,走的竟是極為纖細輕巧的路子,有如閨女繡花,細膩異常。上官蘭連退了十多步,空有一身上乘劍法,卻無力施展。當真不明白對方如何能運用那等粗大沉重的禪杖,施展出這般細膩纖巧的招數。

勇力禪師忽地大喝一聲,宛如平地霹靂,杖法一變,竟然威猛無倫。但見杖影如排山倒海般當頭壓下,風雪迸發。大殿中所有的僧人,無不看得目駭神搖。十招未到,上官蘭噯了一聲,手中長劍脫手飛上半空。

勇力禪師杖影一收,宏聲喝道:“即速擒下此女。”

四個灰袍僧人一齊躍出來,手中都持著戒刀,寒光耀目,四面包圍住上官蘭。

破貪大師道:“我佛慈悲,今宵幸得師兄駕到,方能清雪永德禪師被害的一段因果……”

那四名手持戒刀的灰袍僧人,雖採四面包圍之勢,但並不立即動手。

其中一個年紀較老的僧人和聲道:“姑娘最好不作反抗,以免敝師兄弟為難。”

上官蘭不言不動,美眸斜望著殿頂,自己那柄長劍敢情恰好插在一根殿梁,兀自搖晃。

這個年紀較老的灰袍僧人又道:“貧僧決不會侮辱姑娘,這一點請姑娘放心……”他的光頭一點,在上官蘭身後的一個僧人,倏然躍前去,反轉戒刀,用刀把疾撞上官蘭背上穴道。

上官蘭微哼一聲,嬌軀略側,左手欲發不發,背後那個灰袍僧人被她勢子所迫,無法不疾退開去。

她一招不發,手臂不動,卻能迫得對方無法不退,這等身手已列人一代名家之列。

勇力禪師洪聲道:“想不到敝派的一招‘力挽狂瀾’,在姑娘手中竟別具妙用,貧僧敬服得很!”

那四名僧人已知上官蘭決不會任他們輕易擒住,其中一個低喝道:“姑娘恕僧人等要放肆了……”只見四僧同時出手,戒刀光華如亂蛇掣空其中還夾著掌影,一同進攻。

上官蘭雙掌齊發,腳踏“遊魂遁法”,只見她身形東歪西倒,不離方丈之內,一任刀光如潮,掌影交飛,卻無法攻到她身上。

勇力禪師眉頭一皺,把禪杖靠在桌邊,正要空手去對付上官蘭,忽聽殿外一片喧譁,人聲沸騰。

破貪大師側耳一聽,冷靜地道:“寺中失火了……”

勇力禪師鼻中嗯一聲,又把禪杖抓回手中,道:“師兄可率人去瞧瞧,恐是調虎離山之計,貧僧不便離開此殿……”

破貪大師低首合十道:“多煩師兄了……”他的頭俯低時,臉上掠過憂慮之色。對於這位智勇兼備的少林大師,實在使他凜懼異常。

他率著未傷的重光、重回兩僧,飛撲出殿,轉到後面,只見寺中僧侶,都光頭赤足地奔走挽水,急救火勢。那把火起在一間精舍之頂,火勢甚猛。

破貪和尚側顧身後兩僧,道:“你們即速分頭巡視,如有敵人,不可戀戰,以免敵手太強,我又無法馳援……”

重光、重回兩僧一齊捋起左袖,露出那五枚銀圈,右手掣出戒刀,分頭騰身飛上旁邊的屋面。

破貪大師過去喝住紛亂的僧侶,極快地分派工作,有些專管從井中打水,灌入水槽,有的專管運水。有幾個身高力大的,專管潑水救火。一忽兒間,騷亂已平息,火勢雖仍未能控制,但上手灌救時已有條不紊。破貪和尚弄了一根鐵棍,飛身縱上精舍上火勢未及之處,棍發如風,切斷火路,以兔蔓延。

正在救火之際,另一座佛殿那廂又透出火光,同時聽到重光和尚大喝之聲。

破貪和尚疾忙縱撲過去,繞過大殿,只見殿側廊廡火勢已熾,火光閃映中,院裡兩條人影正在搏鬥。其中一個是重光和尚,對手卻是個全身黑色夜行衣,復有黑布包裹住頭臉的人,用的是長劍,劍法甚為辛辣,倉猝間看不出是什麼家派。

他這裡一現身,黑暗中突然飛出數樣暗器,疾襲而來,這些暗器來路不一,分明隱在暗處尚有多人。破貪和尚舞棍一掃,把暗器全部擊落,卻是些鏢弩之類的尋常暗器。

同時之間,又有三四件暗器向重光和尚急襲,重光和尚急謀自保,那個使劍的夜行人乘隙疾退,轉眼已沒人黑暗之中。

破貪禪師一揮手,道:“隨我來”竟向後面奔去。丟下這裡起火的廊廡,不理不睬。

他們急急奔到寺後,果然又見到四五條人影,正在縱火焚燒一座偏殿,破貪和尚低聲道:“我們必須擒住一個,問出來歷後殺死,不必忙著救火……”。

兩個和尚施展腳底功夫,疾如流星般急縱過去,誰知半途中數般暗器疾襲攔擊,這些暗器發時全無半點聲息,手勁均足,可知都不是庸手,極不易躲。。

他們身形不由得一滯,先撞暗器,那邊縱火的幾個呼嘯一聲,齊齊隱入黑暗之中。

這時大雄寶殿之內,勇力禪師本擬出手,但聽到聲音有異,便匆匆出殿,登高一望,寺內有數處火光大作。這位大師心如火焚,須知殿內的仇敵固然重要,但這佛門古寺如被焚燬,則重建不易,似乎更為重要。

他遲疑一下,縱落殿門之外,洪聲道:“都隨我去救火!”

四名灰袍僧人應聲放過上官蘭,一齊縱出大殿。

上官蘭愣一下,縱身把長劍取回,飄落地上,四顧一眼,殿中已悄然無人。

她冷笑一聲,驀然縱到佛像之前,用劍挑起布幔,只見那斷去一臂的重生和尚藏在其中。她長劍一送,劍尖已貼拉在那和尚喉頭,冷冷道:“那書童艾青何在?說出來便饒你一死”

重生和尚久走江湖,閱歷極豐,此時一聽對方聲音,甚是堅決,心知如若不說,非立即死在當場不可。當下道:“就在第二座大殿的左側一口枯井之內!”

上官蘭左掌忽發,玉指一點,那和尚哼了一聲,挨著牆壁緩緩跌倒地上。

她把重生和尚點住穴道之後,立時從角門出去,在黑暗中繞過第二座小殿,果然找到一口水井,有木蓋蓋著,她打開井蓋,倏然縱入去。

上官蘭曾經闖蕩過江湖,當然不至於如此冒失大意,一徑縱下井去。敢情她在揭開井蓋之際,眼角忽然瞥見遠遠處有人影一閃。是以她毫不遲疑,縱入井時,一手扣住並沿,吊掛住身軀,一手極快地把井蓋蓋好。

從那井蓋縫隙偷看外面,轉眼間一條人影奔到,高高瘦瘦,一身黑色夜行衣,頭面都包裹著黑布,此人突然停步,仰頭四看,片刻之間,陸續有六七條人影寂然無聲地縱下來,與那人會合。這些人全部用黑布矇住頭面,是以上官蘭,無法看出他們的面目。

最先出現那個高高瘦瘦的人壓低聲音道:“諸位即速分散出寺返觀,小心勿被敵人追躡到行蹤。如若心中有所疑惑,即用金蟬脫殼之法”

眾人默默點頭,那高瘦的人又道:“今晚大家都合作得極好,我們替此寺僧人留下後患,日後便有隙可乘。大家走吧……”

他一揮手,六七個人都靜寂無聲地四散向黑暗中縱去,片刻間已全部離開。

上官蘭摸出一塊銀子,擲向井底,立刻傳來“拍”的一聲,便知此井果然乾枯,而且最多隻有兩丈深,自忖從井底縱上來,決無問題。當下提氣飄墜下去,果然只見有兩丈深,便已到底。

腳踏處發覺井底許多幹草,掬出火折,打亮一照,只見井底地方不小,約有丈半方圓,地上全是砂石和落葉枯草,一股黴爛的氣味直撲鼻中,還夾著一點點腥味。

在她左邊的地上,躺著那書童艾青,因是仰天而臥,是以一望而知是那書童。

只見他雙目緊閉,嘴巴卻張開,兩邊唇角和頸子都沾滿血跡,如今已變成紫黑色,胸前的衣服也染汙了一大片。

上官蘭心中一陣惻然,料他必是吃人家用重手法震傷內臟,因此鮮血如泉般從口中噴出來。

當下走到他屍體旁邊,閉住呼吸,伸手在他身上摸索,一忽兒已摸到一包硬硬的東西,取出一看,原來是一個羊皮紙的封袋,右上角已被血跡染汙,她打開封袋,取出一張素箋,這張箋紙也被血跡染汙了一邊。

她在火折光下,細看箋上的字,人眼但覺字跡歪斜粗劣,開頭便道:“愚兄酒後誤洩玉笏之秘,現養傷於錦屏山青草古寺,但強敵環伺,萬難逃脫。賢弟速來,行蹤至須隱密……”

下面的字跡已被紫色的血汙掩去,無法分辨。上官蘭從頭到尾看了幾遍,僅能猜出此箋必是另外一人寫給艾蓮溪的,此人必是身上有一件寶物,無意洩漏,有人生心搶奪,把他打傷。但他卻逃人青草古寺,對方不敢闖寺拿人,故此他有機會寫信告知艾蓮溪,可惜後面被血跡所汙,不知敵人是誰,玉笏又藏在何處?這人的姓名也無法知曉。這等事如此詭秘,想信艾蓮溪這個名字也不會是真的……

她呆想了一陣,復又想到這張被血跡所汙的信箋已無用處,反正寫信的人已死,受信的人也死,又不知他們的真實姓名和身世,便在火折上點燃燒掉。

火光滅後,她把火折揣回囊中,走到井底中心,準備躍上去。驀然有邊腳踝間微微一痛,上官蘭大吃一驚,疾然縮腳一踩。這一腳她已運足內力,就是石頭也得吃她踩個印子。

跟著取出火折,打亮一照,只見一條金黃色的小蛇,已被她踩著頭部,但身子仍然翻騰顫動。

上官蘭恨恨地抬起右腳,只見那條小蛇的頭部已吃她踩得扁得不能再扁。但她抬右腳時,便感到半邊身子一陣麻痺。

她忍不住驚噯了一聲,目光四射,只見又有兩條金黃色的小蛇從那書童的屍體下面游出來。這一下把她駭得驚叫一聲,提氣向上一縱,身形倏起。誰知只縱上六七尺高,便忽然下墜。

上面忽然有人壓低的聲音道:“上官姑娘……上官姑娘……你在哪裡?”

她墜回井底之時,已掣出長劍,用左手持著。一面急急運氣閉住身上要穴,上面的聲音傳入耳中,極為熟悉。

但她還是想了一下,才記起那人乃是無情公子張威的手下獨臂野豺呂聲,忙叫道:“我在井裡……”叫聲中長劍疾劈,把那兩條毒蛇斬為數段。

她手中的火折跟著熄掉,井底一片黑暗。井蓋卻及時掀開,她立刻又道:“你別下來,這底下有毒蛇……”

呂聲眼睛一瞪,道:“你為何不上來?你不怕麼?”

“我已被毒蛇咬傷,無法提聚真氣……”

他噯了半聲,道:“現在那些和尚們正忙於救火,小人設法幫你出井……”

他把狼牙棒放在一旁,然後用那隻獨臂解下腰帶,一面問道:“此井有多深?”

她答道:“只有兩丈……”聲音中已透出疲乏無力的味道。

呂聲喃喃道:“我得趕快點,姑娘你千萬挺住……”這時因腰帶太短,他迅速地脫掉外衣,口手並用,撕成長條,然後接起來。

他只有一條手臂,故此不兔比常人慢些。一面打結,一面抱怨:“真糟糕,我有兩隻手就好了,姑娘,你還挺得住麼?”

上官蘭緩緩道:“還可以……我半邊身都麻了,但願這一邊暫時別麻木就行了……”

呂聲一面抱怨自己只有一條手臂,一面打結,終於被他接駁成一條兩丈以上的布條。趕快拋落井內,叫道:“姑娘快點抓住……”

上官蘭左手抓住那條布帶,纏在臂上,說聲“好”字,呂聲手口並用,把她吊上來,大大透口氣,道:“我們快走!”

這時獨臂野豺呂聲面向著那口枯井,上官蘭卻面向著院落。呂聲見她不作回答,看她一眼,便知有異。疾然一轉身,腳尖順勢一勾,已把狼牙棒勾在手中。

目光到處,只見四個人影屹立在院落中,都是寬袍大袖的僧人。不過他們相距都在兩丈以外。

上官蘭極輕地道:“中間這兩個和尚一是少林山門護法勇力大師,一是本寺主持破貪和尚,都不好鬥!”

獨臂野豺呂聲道:“小人都認得,適才小人在殿外已窺見勇力大師的武功,故此沒有貿然入殿助戰!”

上官蘭壓低聲音道:“我已半身不遂,今宵定難出寺,如果連你也陷身寺中,恐怕再無人知道此事了……”

獨臂野豺呂聲眼睛一睜,道:“姑娘,意思可是要小人逃走?”

這句話聲音較大,對方都聽見了。勇力禪師誦聲佛號,道:“尊駕為救上官姑娘,率人放火焚燬本寺,今宵想出此山門,只怕已不容易!”話聲洪亮異常,宛如巨鍾大鳴。光是這股威勢,就足以令人膽怯氣沮。

破貪和尚接口道:“今晚縱火的夜行人便是你的手下麼?”

呂聲晃一下手中狼牙棒,冷笑道:“我不和你這個偽善面孔、暗裡為非作歹的和尚談話!”

勇力大師威嚴地道:“尊駕儘管表現江湖道上的雄風,貧僧雖是出家人,卻也敬佩有血性不怕死的好漢。但你如再信口雌黃,誣衊佛門弟子,貧憎萬難容你放肆!”

這勇力禪師雖是智勇雙全,但君子可以欺其方,他便是因為方正不苟之故,凡事總不肯往壞處想。其實他何嘗不覺得有點奇怪,早先上官蘭曾說破貪和尚不是好人,而此刻這獨臂大漢也這等說法。“空穴來風,必有所自。”他也懂得這個道理。但偏偏就是不肯妄加推測。

他嚴肅地繼續道:“破貪師兄自從放下屠刀之後,十餘年來,德行高深,佛門中人,誰不仰慕令德。你們妄種口孽,雖然無損於破貪師兄,但貧僧有護法之責,決不容你們放肆!”

上官蘭秀眉輕皺,道:“假如我有證據呢?”

黑暗中看不出破貪和尚的神色,勇力禪師卻沉默了一下,側顧破貪和尚道:“他們胡言亂語,師兄你說怎麼辦?”破貪和尚道:“讓他們拿出證據來!”語意甚為堅決,生似一無所愧。

勇力大師朗笑一聲,道:“你們聽見了麼?”

上官蘭所謂證據,乃是指井底屍首,但事到臨頭,忽然想到這具屍首雖然死在井中甚為可怪,卻無法證明就是破貪和尚所為,不覺愣了一下。這時四面陸續有人影出現,原來勇力禪師從少林寺帶來的四名僧人與及那重光、重回兩僧,都相繼尋來,形成四面包圍之勢。

她湊近呂聲耳邊,輕輕道:“我的名字是上官蘭……”獨臂野豺呂聲嗯了一聲,方想目下形勢如此急迫,何故說起這等閒話來。只聽上官蘭又道:“我的師父便是你也認識的白鳳朱玲……”

說到這裡,呂聲禁不住啊了一聲。

對面那些和尚們見到他們咬耳朵,呂聲又發出這等詫訝之聲,都不知他們弄什麼玄虛。勇力禪師.以為她跟呂聲在商量“證據”之事,便耐心等候。

上官蘭繼續道:“今晚他們人多勢眾,為首的兩人武功又絕高,我平生見過無數高人,但像勇力大師這等神勇天生的高手,當真未曾見過……”

呂聲連連點頭,口中應是。敢情他也有同感。

“目下你家公子身上負傷,未能出手。再說他縱然能夠出手,人數未免孤單,因此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姑娘請說,小人無不遵命!”他的話大家都聽到了,勇力禪師劍眉一皺,但仍不做聲。

上官蘭道:“你若出得此寺,無論如何須說服你家公子,把今晚之事,轉達與我師父知道!”

“啊……這個……這個……”呂聲可深知張成對朱玲未能忘情,是以才潦倒江湖,鬱郁終日。若要他去見朱玲,只怕他不肯做。呂聲一時之間自然猜不透上官蘭的深意,敢情上官蘭頭腦縝密,已判斷出勇力禪師真是佛門有道高僧,這種人唯有以“理”服他,要不然就得找出個他心服之人,才能把事情解釋清楚,目前她已是有口難辨,假如無情公子張鹹來救她,勇力禪師一定瞧不起張鹹,對於他的話自然不肯相信。而張鹹能否贏得他們,也大成疑問。看來唯一辦法,便是請出石軒中來。其時解釋不行的話,憑石軒中手中之劍,縱然少林寺全數高僧出手,也無能抵擋。不過這番心意自然不能明白告訴呂聲。

她見呂聲尚在沉吟,便道:“你必須依從我的辦法,我師父來救我乃是名正言順之事,換做你家公子,便大為不妥,恐怕還會節外生枝!”

呂聲覺得這道理很對,便點點頭。上官蘭透口大氣,朗聲道:“勇力大師你是少林高僧,我相信你必能主持公道。現在我的證據還不齊全,因此不再多言,免得多個證謗佛門弟子之名。我願留在此寺作為人質,立刻命這呂大哥去把一切證據取來,務使奸人現形。呂大哥此去快則十日,遲則半月,必可趕回。大師以為如何?”

勇力大師遲疑一下,未能決定,破貪和尚冷笑道:“你別是想乘隙逃走麼?”勇力大師聽了此言,立刻道:“師兄請恕我專擅之罪。”轉目瞧著上官蘭,決然道:“上官姑娘既然自以為冤屈,此事關係本門弟子永德禪師之死,貧僧一切也須請示師門,就是這樣決定。若然呂施主不在半月之內趕回,貧僧可就要把姑娘處決!”

上官蘭微微一笑,道:“呂大哥快走,半個月時間只怕不夠呢!”呂聲長嘯一聲,疾然縱去。

翌日凌晨,那無情公子張鹹率著呂聲、蔣青山兩人,都騎著駿馬,馳奔向石軒中隱居的地方。一路上跋山涉水,不辭辛勞。四日之後,已趕到地頭。

那名聞天下,震動武林的一代大俠“劍神”石軒中,乃是住在湘鄂之間的一個小地方,名叫屏南。位在嶽州東面百里左右。

古代楚國的雲夢大澤到如今已變成無數湖泊,分佈在屏南的西面北面和東面,地勢低而盛產米稻,乃是富庶的魚米之鄉。但到了屏南這邊,地勢已高,景象大不相同。

無情公子張鹹勒馬遙望前路只見山腳下一座村莊,在夕陽下家家戶戶都冒出炊煙。

他看了一會,目光移到孤立山坡上的一幢白色的較大的屋宇,陡然精神一振,把面上疲乏之色完全驅掉,凝目不語。

獨臂野豺呂聲大聲道:“公子,咱們去吧,這兩天小人越想越擔心,不知上官姑娘會不會因中了蛇毒而斃命,等不及救兵……”

張鹹嗯了一聲,緩緩道:“想不到他們居然住在此地,看來當真有意退隱江湖之外……”他的話可不是回答呂聲。

他又看了一會,這才輕揮絲鞭,催馬上前。不久工夫,已抵達山腳的村莊。

村人聽到蹄聲,先是小孩子都跑出來,繼而大人們也出來瞧看。

獨臂野豺呂聲縱馬上前,盯住一個莊稼人問道:“山坡上那幢屋,可是姓石的。”

那莊稼人見他形醜兇惡,連忙搖頭,一面退回屋內。獨臂野豺呂聲大大一愣,回頭道:“公子,我們找錯地方了……”

無情公子張鹹跳下馬,拉住一個男孩子,和顏悅色地道:“這裡可有一對姓石的夫婦?”說時從囊中取出一把銅錢,伸到他面前。

那男孩子怯怯地點頭道:“有……有……那個石大嬸長得很好看,就像圖畫上的仙女……”

無情公子張鹹身體一震,哺哺道:“她很美,不錯,她原本很美……”

呂聲在後面大聲問道:“他們住在哪兒?”

那男孩子一看他那猙獰的面目,駭了一跳,用小手指指山坡,口中說不出話。

無情公子張鹹手一鬆,數十銅錢都滾在地上。惘然地走回駿馬鞍邊,怔了一會,才認鐙上馬,轉眼望著蔣青山、呂聲等兩人,道:“你們在此等候,我獨個兒上去”

地啞星君蔣青山向他打個手勢,張鹹不去看他。蔣青山急得咿唔連聲,推了呂聲一把,作個手勢。呂聲道:“公子,蔣青山說最好由我們先去……”

張成眉頭一皺,不耐煩地道:“別嚕囌,你們在此地等我……”

他縱馬向山坡馳去,離那白屋尚有十丈遠,道路陡然寬闊,而且補著齊整平坦的白石,馬蹄踏在石路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那座白屋分作兩進,門前有一道六七尺高的圍牆,都用白石補成。這道圍牆從左邊的山崖開始,橫過屋前,再向右邊延伸,一共大約有四丈長,便忽然中斷,竟不曾屈折向屋後。這一來這道圍牆僅僅攔圍住屋前而不是圍住屋子,而且右邊中斷之處,行人可以徑自繞過而不須經過中間的門口,是以倒不知這道白石圍牆還有什麼用場?

他在白石圍牆外下馬,步人門內,只見一片白石補的平場,約有三丈六七方圓,橫互在圍牆與白屋正門之間。

張鹹瀟灑地向正門走去,剛剛走到白石平場中間,只見正門內走出兩個年約十五六歲的清秀童子。同時側門裡也走出一個彪形大漢,這個大漢肩胸寬厚,手足長大,舉步間甚為沉穩,分明練過武功。不過他身上衣服簡陋異常,真如普通的莊稼人,加之赤著雙足,一點也不起眼。

無情公子張鹹只瞥那大漢一眼,認為這個大漢雖然練過武功,卻不足以重視,便注目在兩個童子身上,一面走過去。

一個童子走前兩步,含笑道:“貴客來訪朋友麼?”

無情公子張鹹點點頭,道:“不錯,煩你通報白鳳朱玲,說我張鹹有事找她?”

那童子微微一笑,道:“我們這裡沒有這個人……”

張成雙眉微剔,冷冷道:“她就是石軒中的妻子,你也許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說出第一句時,心頭被一陣說不出來的痛苦所侵襲,面色變得十分難看。

後面那童子脆聲笑道:“大哥,這兩年我已看慣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到這裡胡說八道,好像很是個腳色似的,其實都是些可憐蟲……”

前面那童子忍不住笑了兩聲,隨即忍笑道:“你別胡扯了……我說張先生你找錯地方了,石軒中大俠不住在此地,不過……”

張鹹面寒如冰,他差一點兒便出手懲戒這兩個不識進退的童子。

“不過什麼?”他冷冷說,雙目陰騖地注視著那兩個小童。

那童子毫無懼色,笑道:“你好像很兇呢,我不知該不該再說下去……”

張鹹道:“我無情公子張鹹平生未曾被人如此無禮對待過,想不到今日反而被兩個小輩作弄,嘿……嘿……”

那童子皺眉想一下,道:“無情公子……噫,這外號我好像聽過……”

這時那莊稼漢子已走過來,站在一旁。眨也不眨地凝視著無情公子張鹹。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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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00: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有恩必報

這漢子不但身軀四肢都甚粗大,面目也極為渾厚,帶出幾分愣頭愣腦的樣子。

張鹹煩躁地道:“朱玲究竟住在何處?你們再不說的話……”他下面本是想說“我可要走了”這句話,但話到口邊,忽然想到這兩個童子不知是什麼人,豈能因他們的無禮而生氣不管上官蘭之事?故此突然嚥住。

那兩個童子仍然笑嘻嘻的,其中一個道:“石大俠和石夫人雖不住在此地,但我們常常會見到他們,張公子你有什麼事,先告訴我們,我們替你轉告!”

張鹹冷笑一聲,搖搖頭道:“本公子不認識你們,怎能把事情告訴你們?”

那個被稱為大哥的童子道:“你的話也有道理,我姓歐陽,單名秋。這個是我的師弟梁文。這樣好了,你回去寫具名帖,同時把事情寫在帖上,用封套封好,我們兄弟替你把名帖送到就是。”

張鹹冷漠地搖搖頭,舉步向大門走去,上了臺階,歐陽秋和梁文兩個童子一齊攔住他去路。梁文不客氣地道:“你想幹什麼?”

“我要看看她在不在屋內!”隨手推去,梁文出掌一擋,身體連晃幾下,終於退開數步。

旁邊那壯漢大踏步走到大門門邊,就在門口當中一站,面向著張鹹。

歐陽秋見梁文勁力遠不及人家,乖乖閃開一邊。張鹹走到大門口,見那漢子攔住去路,懶得說話,一掌撥去。

彼此相距尚有數尺,張鹹這一掌可碰不到對方,僅是用掌力把對方撥開之意。

那大漢一片渾愣的樣子,竟不曉得躲避或招架。張鹹心中一動,把掌力撤回四成,免得這一掌把對方內臟震成重傷。

掌力到處,擊在那渾愣大漢身上,只見他衣服飄揚起來,但身軀卻紋風不動。

張鹹微微一怔,心想這大漢雖然外形渾愣,但敢情練有一身極佳的橫練功夫?立時變化掌勢,潛運內力,虛虛戮出一指。

指風急銳地向對方小腹“氣海穴”上點去,那大漢居然視若無睹,理都不理。指力過處,那大漢依然穩立門口當中,毫無損傷。

張鹹心頭一凜,敢情這渾愣大漢身上的橫練功夫極為上乘,遠在普通常見的鐵布衫金鐘罩之類的硬功之上。凡是具有這等橫練功夫的人,渾身穴道都已封閉,只有一處死穴怕人襲擊,而且等閒的內家掌力也無法傷他。故此碰上這種人,動起手來大為吃虧,因為他的死穴必在最隱秘之處,在他則易為防護,在敵則難以發現。

那渾愣大漢面上微現怒容,緩緩道:“你馬上回去!”說得十分生硬,帶著南方人的口音。

無情公子張鹹遲疑一下,驀然欺身撲近,一招“彎弓射鵰”,掌斫指拂,無一不是人身大穴。

那渾愣大漢暴叱一聲,宛如平地霹靂,喝聲中一拳迎面擊去,拳風勁烈無比。

張鹹見那根本不理自己的招數,這時已發了一半,卻硬收回來,腳下斜踩七星連環步,身形一轉,側繞敵後,一掌向對方右肋攻去。

那渾愣大漢虎軀微塌,倏然一肘撞出。這一招又快又巧,張鹹真想不到這大漢身手如此靈活,自知不能硬碰,其疾如風般退回原來位置。

只見那渾愣大漢的招數也是才發便收,摹地一連數拳,迎面打來。拳力之雄,世上罕見。

張鹹無法不退,渾愣大漢越打越有勁,數拳之後,拳力越見雄勁。張鹹與他雖已相隔尋丈,仍然感到對方拳力勇猛難當,不敢硬封。這一退足足退了兩丈七八,那大漢方始煞住拳勢。

張鹹一頓腳,回頭便走。出了那道白石圍牆的大門,耳中尚自聽到兩個童子的笑聲。

他一面下山,一面氣得面色煞白,幾乎嘔出鮮血。要知張鹹武功本來極高,放眼當今武林,能夠和他一拼的人卻是寥寥無幾。但今日他連手也不能還,並非那渾愣大漢的武功比他高出太多,卻是他內傷未痊,只能用以前的一半功力應戰,故此不敢硬封對方的拳頭。換了別人,身上負了像他那樣的內傷,根本就無法運集真力,與人動手了。張鹹的性情驕傲無比,吃了這種問虧,氣得他直想吐血,甚至一頭撞死。

到了山腳村莊之內,獨臂野豺呂聲和地啞星君蔣青山迎上來。

呂聲問道:“公子見到朱玲姑娘沒有?小人等在山下遙望,只能見到公子走入門內,以後便看不見了……”

張鹹面色極壞,哼了一聲,答非所問地道:“原來那道圍牆竟是有此作用!”他回頭遙望山坡上那幢白屋一眼,騰身上馬,當先出了村莊。

蔣青山等兩人默然跟在後面,只見無情公子張鹹策馬向荒野中走去。暮色漸合,四下景物已是一片迷茫,他們越向前走,越見荒涼。

呂聲用絲鞭輕拂一下蔣青山,作個詢問的表情。蔣青山搖搖頭,催馬上前,傍著公子繼續前進。

又走了一程,夜色已籠罩大地,但他們卻又走出荒野,四周都是田園,遠處有些村莊閃動著微弱的燈光。

蔣青山忽然向左邊指指,張鹹隨意一瞧,只見數丈之外,現出一道高高的圍牆。

他們久走江湖,一望而知乃是寺廟的山牆。張鹹這時心中稍為平靜,便策馬過去,繞到前面一瞧,敢情是座相當大的尼庵。

張鹹一言不發,策馬順著山牆走去,繞到庵後,忽見數丈外有間空屋,便走過去,下馬人屋。蔣青山在前面點燃千里火,但見此屋甚為乾淨,想是庵中尼姑不時打掃之故。這時張鹹才第一次開口說話,道:“就在這裡歇一晚”

蔣青山和呂聲遵命行事,一個去解馬鞍安頓馬匹,一個敲開尼庵的門,借到一床被褥和一張木床回來。同時又弄了一根紅燭,點著後放在窗框上。

張鹹等他們安排好之後,便跌坐木床之上,道:“剛才我想了許久,最好的辦法莫如自療傷勢,等我痊好之後,縱然不能把消息傳給朱玲,憑我自己也能夠救出上官蘭……”

呂聲訝然問道:“她不肯出來相見麼?”

無情公子張鹹想起那渾愣大漢幾拳便被迫退老遠的恥辱,心頭憤火直冒,不願回答,只搖搖頭。

蔣青山過來比幾個手勢,張鹹道:“不,我決定施展‘偷天換日’大法,自療傷勢!”

呂聲失色道:“公子此言可是當真?前幾日你不是說過,這一門功夫極為危險,尤其不是童子身的人,施展起來,魔相重重,最易走火入魔的麼?那天你已決意不肯輕易涉險,今晚為何又要施展?”

張鹹嘆口氣,想了一陣,突然十分冷漠地道:“生死之事,我能夠等閒視之,但卻不能受辱忍氣。這‘偷天換日’大法,乃是武林中一門不傳之秘,只須一個晚上,便能完全治好內傷,恢復原有功力。雖是極險,卻值得一試……”

蔣青山連連搖頭擺手,表示反對之意。但張鹹意志十分堅定,不理會他。

他吩咐蔣青山和呂聲兩人道:“我運功入定之後,你們不可離開此屋,外面有什麼響動,不必理會。我運功之後,縱然有種種怪相,但只要不跌落床下,便不妨事。不過在我恢復知覺之前,你們不能觸碰到我的身體,切記,切記”

呂聲極焦憂地道:“公子,你自信能夠安然闖過這一關麼?”

張鹹忽然收斂起他平日那種冷漠無情的態度,微笑道:“你們跟隨我多年,一向忠心耿耿,我不便矇騙你們,今晚這一關能不能闖過,實在沒有把握。假如我不幸身亡的話,你們隨便找個地方把我的屍身埋葬就行了,只是我沒有什麼東西遺贈給你們,心中實感不安!”

獨臂野豺呂聲面色大變,道:“公子,你不能冒險行那自療大法,你的內傷,並非不治之症,只不過要多點時日罷了!小人等無論如何也不能看著公子遭遇大難……”說到這裡,他那猙獰可怖的面孔上,已掛著兩行熱淚,旁邊的蔣青山也漸晤連聲地直比手勢。

呂聲又道:“蔣青山的意思和小人一樣,假如公子你乃是碰上敵人而遭難,小人們還可和敵人拼個生死。但目下的處境,小人們無法出力,只能眼睜睜地瞧著公子在生死關頭上掙扎……”

張鹹連連嘆息,這兩個手下的忠誠愛護,的確使他異常感動。

他默想了一陣,突然堅決地道:“你們小心防衛,替我護法一晚!”

呂聲闊嘴一張,張鹹厲聲道:“住口,你再擾亂我心神,等會兒我非死不可!”呂聲登時嚶若寒蟬,退開幾步。

張鹹透一口大氣,緩緩道:“明晨黎明之際,便是我施展自療大法功行完滿之時,如果過得此關,我的功力不但完全恢復舊觀,相信還能精進不少!”

他慢慢閉上眼睛,盤好雙膝,雙腳腳板心向天,雙掌反過來平放膝上,掌心也向著上面。這兩腳雙掌及頭頂向著上空,稱為“五心朝天”。

架式擺好,便開始調息運氣,摒除胸中一切雜念。不久工夫,身外一切事物都不聞不見。

蔣青山把銀劍、銀盾取出來,呂聲也把狼牙棒取在手中,兩人分立在木床的兩頭,面對面地屹立不動。這樣既可瞧見張鹹運功的情形,又可以監視著門口和後窗。

張鹹的面色十分正常,呼吸也十分均勻,這正是凝神入定後的象徵。

過了大半個時辰,張鹹頭額上漸漸冒出汗珠,呼吸也變得十分沉重。

蔣、呂兩人屏聲靜氣,四道目光都凝集在無情公子張鹹面上。

只見他的面色越來越壞,由紅轉白,由白轉青,呼吸不但沉重,而且忽長忽短,極不均勻。

蔣青山面上現出焦灼的神色,呂聲知道他天賦甚高,幾乎完全識得公子所學到的各派武功,故此見他神情不對,不由得也跟著焦急起來。

眼看張鹹面色越來越青,呼吸粗滯,似乎不能暢通,時時窒息一陣,才繼續吸氣。呂聲急得一頭大汗,汗水都沿著面頰流下來。

張鹹忽然痛苦地悶哼了一聲,突然彈起數尺高,落下來發出“蓬”的一聲,卻已變成仰天僵臥的姿勢。

呂聲喉嚨中咆哮一聲,張口咬住狼牙棒,騰出那隻獨臂疾然去拉張鹹。摹地一股勁風潛力劈面擊來,登時把他震開六七步遠。

呂聲但覺頭暈眼花,耳中嗡嗡作響,定一定神,睜眼看去,只見蔣青山已繞到這邊床頭,隔住他和張鹹中間,眼光中含著責怪的意味凝瞧著他。

他發覺狼牙棒也掉在地上,便過去拾起來,但一彎腰,便感到一陣頭暈,竟跌倒地上。蔣青山過來把他扶起,靠著牆壁坐好,然後又退到床前。

張鹹僵臥了一會,忽又彈起三四尺高,落在床上之時,竟又變回盤膝而坐,五心朝天的姿勢。

靜夜中忽然傳來人語之聲,獨臂野豺呂聲本來昏昏迷迷,此時突然一震,睜目傾聽。

只聽有人道:“那邊有燭光,可要過去瞧瞧?”語聲不高,但含氣斂勁,分明是武功不俗之輩。

語聲只有這一句,便毫無聲息眨眼間一陣勁風撲入屋來,燭光搖搖,屋門陡然出現一個十分高大的怪人。

獨臂野豺呂聲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眨眨眼睛,只見那個突然出現的人竟踏入門內,燭光之下,但見此人頭髮蓬亂,滿面灰白的鬍子,身量十分高大,身披一襲青袍,猛一看時,當真形狀極怪。

這個怪人踏入門內之後,陡然止步,雙目發出銳利的光芒,宛如兩道冷電,落在床上的張鹹身上。

大門口跟著又出現一人,卻是個背插長劍的中年道士,舉止矯健有力,雙目有神。

呂聲來回望了兩次,這才發現已人門內的怪人,也是個老道士,身上披著一件青色道袍,但因頭上的髻綰得不好,蓬蓬鬆鬆,加以滿面灰鬍,乍看還真看不出是個玄門老道。

他手中提著一根鴨卵粗的鐵棍,腰間插住一截金色的管子,背上還斜掛著一柄長劍,神色粗豪兇猛,沒有一絲一毫出家人那種沖虛謙退的味道。

蔣青山攔在床前,左盾右劍,全神戒備著這兩個突然出現的人。

呂聲也忘了一切,挺身起來,狼牙棒橫持手中,走上去和蔣青山並排一站,擋住那形狀怪異的老道人。

那高大的老道人目光一閃,掃過這兩個護法之人的面上,見他們一個面色鐵青,一個卻滿頭大汗,登時長笑一聲,大步向床邊走來。

這個怪老道形相兇猛,氣派又大,毫無顧忌地大步走來,把個一生兇橫的獨臂野豺呂聲弄得大大一愣。地啞星君蔣青山念念不忘主人,這刻因對方長笑之聲甚為震耳,禁不住回頭一瞥。

怪老道就在他們一個發愣,一個回頭之時,突然快逾閃電,從兩人身側掠過,倏然一掌,向無情公子張鹹的天靈蓋擊去。

獨臂野豺呂聲回頭一看,只急得大吼一聲,舉起狼牙棒。

那怪老道的手掌粗大寬厚,直向張鹹頭上拍去。出手時快如閃電,但到了離張鹹天蓋靈不及兩寸之時,忽然煞住兇猛的去勢。可是掌風已把張鹹的衣服颳得飄拂不定。

蔣青山出手之快,遠在呂聲之上,但見他左盾右劍,一塊兒向那怪老道身上撞去。

怪老道雙目註定在張鹹身上,左手鐵棍摹然向身後一搶。這一棍掄掃得恰到好處,蔣青山除了用劍封架之外,別無他法。

雙方動作都疾如閃電,鐵棍起處,已擊在蔣青山劍盾之上,發出震耳的一聲大響,蔣青山身形一歪,竟被那怪老道一棍掃開丈二三之遠。

呂聲的狼牙棒剛剛舉起,只見一道劍光橫空飛到,擊在棒上。這一劍內力沉雄無比,呂聲迫不得已一個大旋身,狼牙棒倒掄出去,這才卸掉對方一劍之力。

這一劍原來是那中年道士出的手,那道士面上含著笑容,十分鎮靜,一劍得手迫開呂聲之後,他自己卻落在呂聲和張鹹木床之間,橫劍待敵,並不出手逼攻。

呂聲吃虧在剛才被蔣青山用掌力撞了一下,雖然不曾內傷,卻已頭暈眼花,真氣不調。是以此時功力大減,及不上平時的一半。

他大吼一聲,掄棒攻去,那中年道士長劍一抖,虛虛實實,連發數招,反而把他迫退數步。

怪老道一棍把蔣青山擊開之後,右掌已堪堪碰到張鹹的天靈蓋,驀地平著向上一抬,現出十分吃力的樣子,生像掌背被萬斤重物壓住似的。抬到兩尺來高,突又下沉,疾拍落去。

蔣青山眼都紅了,猛可又衝撲過來,劍盾齊發,各取一路。

怪老道左手下落之際,百忙中回頭一瞥,剛好瞧見蔣青山作勢撲起,他立刻又回頭看著床上的人,左手長棍突然脫手向背後電射出去。

蔣青山見對方鐵棍脫手撞來,猛然一沉真氣,身形墜釘地上,右盾一架,“當”地大響一聲,把那根鐵棍震上半空,“嘩啦啦”暴響一聲,屋頂已撞穿了一個大洞,碎瓦灰塵紛紛灑下,鐵棍已破屋而出,不知飛墜何處。

怪老道頭也不回,雙目註定在張鹹頭頂,掌勢忽又剎住,極緩慢地一分一釐地下沉。

蔣青山深知張鹹此時只要被人一碰,全身功力便立刻散盡,眼看那怪老道的巨掌離他頭頂不及一寸,禁不住雙目一閉,不忍目睹公子功夫散失時那種慘狀。

怪老道這一回比上一次更加小心翼翼,全神貫注,滿頭鬚髮都倒豎起來。

蔣青山猛一睜眼,只見怪老道的手掌好像已拍在公子天靈蓋上,不由得心膽皆裂,咬牙悶哼一聲,閃電般縱過去,左盾先發,激出一股勁風,直取敵人後胸。其實那柄短短的銀劍,卻悄無聲息地襲戮敵背。

怪老道全身穩如山嶽般動也不動,左臂靈巧無倫地拔出背上長劍,右掌卻緩緩提起來,這一次好像比上次更覺沉重吃力。

就在他提掌之際,蔣青山身形已離他不及五尺。那怪老道左臂翻處,一劍向背後刺去。動作不快不慢,不徐不疾。蔣青山左盾一沉,猛然向敵劍擊去,右手銀劍已準備發出。只要對方之劍吃左盾盪開,右手銀劍便脫手飛出釘在敵人背上。

那面銀盾挾著排山倒海之力,一下子擊在敵人長劍之上,怪老道哼了一聲,那柄長劍沉下半尺左右,便已穩住不動。

蔣青山萬料不到這個怪老道功力竟然這等高強,居然有本事硬擋住他的一擊,右手銀劍已無法發出。怪老道長劍忽然一彈,把蔣青山震開數步。床上的張鹹卻在此時突然長長透一口氣,眼簾微動。

那邊的獨臂野豺呂聲正和那中年道人打得激烈,兩人旗鼓相當,功力悉敵,誰也佔不了便宜。

無情公子張鹹運功入定之後,根本不知有人進來。那怪老道拍了第一掌之後,他全身凝滯的血脈忽然通暢,內傷立時好了十分之八。等到怪老道第二掌一提起來,張鹹突覺從來未曾有過感覺的“生死玄關”中一陣震動,同時從丹田中湧起一股熱流,直向“生死玄關”衝去。

這一剎那間,張鹹已知內傷不但業已全部痊癒,同時假如丹田湧起的這股熱流,能夠駕馭得好,衝破了“生死玄關”,起碼便變成了不壞金剛之身。縱然不能衝破此關,但只要善加利用這股熱流,不住地向生死玄關衝擊,時候越長,功力越增。

不過這時他已恢復知覺,是以搏鬥之聲傳入耳中,使得他眼簾微動。

蔣青山哪知內中有這等玄虛,被對方長劍震退兩步之後,立刻收攝住浮躁的心神,運足全力,又向敵人衝去。

怪老道怒道:“真是不知好歹之人,貧道悔不該出手救他一命……”說時,長劍一顫,灑出六七點寒星,分取蔣青山身上數處大穴。這一招奧妙無匹,功力絕強,把蔣青山身形罩住,毫不留情。

蔣青山左盾繞身急舞,但聽“叮叮”數聲,對方劍尖所化的每一點寒星,都吃蔣青山銀盾封住。

那怪老道舉袖抹一下額上汗水,暴笑一聲,道:“原來有點門道,這魔籃護身十大招算得上武林一絕,貧道要好好陪你玩幾手但見劍光暴漲,宛如雷霆忽發,上下掃蕩。

蔣青山面色微變,看不出對方這一路劍法是什麼家派,疾忙施展出“魔籃護身十大招”,銀盾光華環繞全身,護得風雨不透。

那怪老道功力高強,雖然一時無法破他銀盾護身招數,但強攻硬迫之下,蔣青山已站不住腳,一味後退,轉眼間已退到獨臂野豺呂聲那邊。

怪老道劍網忽然擴大,把日聲也圈在其中,那中年道人收回長劍,緩緩向無情公子張鹹走去。

蔣青山和呂聲以為那中年道人要乘機傷害張鹹,急得怒吼連聲,奮不顧身,橫衝直撞上去。這種拼命的打法,實在不好抵擋,饒那怪老道武功強絕一時,此刻也大有束手縛腳之感。

張鹹一直沒有睜眼,這時他靈臺空明澄澈,以前所學過各門各派的武功,都閃過心頭。這一剎那間,他忽然悟出武學中好些深奧難解的道理,以前好多招數他都不能應用,這時竟已解開其中疑難。

他心中大喜欲狂,誰知情緒一波動,丹田間那股熱流立刻消滅。

張鹹深知這是無可奈何之事,並不懊惱。同時又聽到搏鬥極為激烈之聲,立刻睜開眼睛。

只見床前站著一箇中年道人,手中提著一把長劍。在這道人背後,蔣青山和呂聲兩人正捨死忘生地向一個怪老道猛攻。

張鹹冷笑一聲,左手向那中年道人一推,雙膝微一用力,已縱落床下。

那道人但覺一股奇重的潛力當胸襲到,不能不閃開兩步。

張鹹正要舉步過去,那中年道人沉聲一叱,刷地一劍當胸刺到。張鹹突然一掌拍去,快逾閃電。

中年道人正要變化劍勢,哪知長劍一震,已被對方一掌拍在劍身上,隨著手腕一麻,脈門被張鹹抓住,一條右臂,全無氣力。

中年道人心中的驚詫,比懼怕之情要多上數倍。原來他也是劍術能手,閱歷豐富。可是對方手法之詭異厲害,生平未曾見過。

張鹹用了一招剛剛悟出的手法,便奏奇功,心中得意之極,忍不住仰天大笑。

那中年道人冷冷道:“我師叔見你運功自療傷勢,助了你兩掌之力,你抓住我幹什麼?”

張鹹笑聲倏收,哦了一聲,立即厲聲道:“都給我住手!”同時自己也鬆開那中年道人。

蔣青山兩人聞聲齊退,呂聲喜叫道:“公子你沒事?內傷都好了麼?”

無情公子張鹹緩步走到那老怪道面前,拱手行禮道:“幸得道長相助,區區這裡多謝……”

那怪老道眼睛一翻,道:“我不是存心來助你,你不須謝我!”

張鹹生性本來冷傲無比,見對方倨慢無禮,便不做聲,轉身回到木床上坐好,雙目瞑閉。

那怪老道走出屋後,找回那根鐵棍,便又回到屋中,在角落處跌坐。中年道人也躍坐一旁,閉目休息。屋中雖有五個人之多,卻沒有一點語聲。

一直到了黎明時分,門窗透入濛濛曙光。

怪老道突然起身,同時把中年道人拉起來,一言不發,便向屋外走去。

張鹹突然睜開眼睛,大聲道:“道長留步!”

怪老道倏然轉身,凝視著張鹹,粗暴地道:“怎麼啦,你想把我們留下?”

張鹹怔了一下,才道:“本公子有恩不忘,無仇不報……”

怪老道縱聲大笑道:“誰要你報恩來著?”轉身一徑出門而去。

呂聲搖搖頭道:“這老傢伙真怪,若不是對公子有相助之恩,小人不送他兩棒才怪!”

張鹹凝目沉思許久,跳下木床,比了幾個架式,十分古怪,蔣青山和呂聲都瞧不懂。卻聽張鹹冷冷自語道:“今日叫那渾人知道我的厲害……”

三人出門,直向昨日所過的村莊走去,剛剛走了一半路,忽又碰見那怪老道和中年道人。

他們卻是從另一條岔道出來,雙方碰面,都不說話,但卻向同一方向走去。

一直走到山下那座村莊,怪老道舉目向山坡上的白屋遙視幾眼,便向山坡走去。

無情公子下馬,著蔣青山和呂聲在村口等候,獨自舉步上山坡。

快要走到那幢白屋,怪老道突然停步,回頭瞪了張鹹一眼,粗暴地道:“你跟著貧道是什麼意思?”

張鹹心中大怒,雙目一睜,正要出言頂撞,轉念想起自己形跡委實可疑,怪不得人家詢問。而且他又有恩於自己。這麼一想,怒氣平了大半。

“區區正好也要到那白石屋去,道長武功高強,難道還怕人對你不利麼?”

果然請將不如激將,怪老道冷笑一聲,便不理他,轉身繼續向白石屋走去。

三人前後踏入白石圍牆之內,無情公子張鹹想道:“他們如果是石軒中的人,先走入屋內,我才上前找石軒中,那怪老道出來攔我,倒不知跟他動手還是不動手好……”

念頭一轉,立刻放開腳程,疾然掠過兩個道人,筆直撲上臺階。

怪老道冷笑一聲,反而在臺階下站住。

無情公子張鹹摹然飛起一腳,踢在大門之上,震耳一聲大響,門內木閂折斷,兩扇大門一齊打開。

張鹹踢開了大門之後,並不做聲,靜靜站在門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像那大門乃是自動打開的。

眨眼間兩個童子出來,正是昨日黃昏見過的歐陽秋和梁文。

梁文怒喝道:“你發了瘋麼?大清早又跑來撒野。咦,原來約了幫手……”

張鹹冷漠地瞧著他們,道:“裡面還有什麼人,都叫出來!”

歐陽秋和梁文對瞧一眼,歐陽秋道:“我們一齊上去,教他嘗一嘗我們拳掌合壁的滋味!”

梁文道:“這人當真有兩下子,一個人打不過他,只好這樣了!”

他們歲數不大,甚為天真,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張鹹暗中覺得好笑,不覺減了大半敵意。

歐陽秋和梁文一齊出來,先向張鹹抱拳行禮,然後同時發動,左右夾攻上去。

張鹹一掌橫掃過去,狂飈暴發,掌力極是驚人。口中喝道:“你們不行,回去叫大人出來!”

歐陽秋和梁文極快地交叉換位,恰好讓開他一擊,梁文一招“如來心印”,掌勢罩住對面胸前大穴。歐陽秋乘機連發兩掌,從側翼攻人去。

他們的招數本就奇奧異常,加上配合周密,威力增加了不止數倍。

張鹹雙足一頓,凌空飛起,但身軀只升起五尺左右,便突然停在空中,掌腿齊發。這一招用得妙到毫巔,不但完全避開對方鋒銳,還能反攻敵人。

那中年道人噫一聲,道:“師叔,那兩位小施主的拳掌合壁固然神妙,他的應變更見高明,這一招可是泰山一梟王格的獨門心法?”

怪老道晤了一聲,道:“手法有少許不同!”

張鹹一招發出,把兩個童子逼開數尺,飄身落地,回頭道:“道長法眼當真高明!”一語未畢,兩個童子又攻到身上。

張鹹虎軀一塌,滴溜溜旋了半個圈子,左手伸出,去勢不快,但梁文卻無法閃避,噯了半聲,右手脈門已被張鹹扣住。

張鹹回頭道:“道長可識得這一招?”

怪老道微哼一聲,道:“星宿海的太陰鬼手,加上玄陰門的步法……”

張鹹道:“道長真個高明,區區甚感佩服!”

歐陽秋見梁文面色發白,雙目呆滯無光,一點掙扎之力也沒有。這一驚非同小可,駭得怔在旁邊,不知如何是好。

張鹹回眸漠然地瞧著他,道:“叫屋裡的大人都出來,不然的話,我就……哼……”

歐陽秋駭得面無人色,放腿疾奔人去,高聲大叫道:“鄭大叔,鄭大叔……”

張鹹眉頭一皺,自言自語道:“只有姓鄭的在屋中?”

眨眼間一個濃眉漢子出來,身上披著一件湖水色的長衫,背上斜斜插著一柄長劍。

這漢子面目間流露出一股剽悍粗豪之氣,雙目神光極足,出來後掃瞥門外三人一眼,道:“尊駕先放開那孩子如何?”

無情公子張鹹雖然氣惱昨日之事,但他到底不是來殺人洩憤,因此放開手。

怪老道洪聲道:“你就是石軒中麼?”

那粗豪漢子微微一笑,並不立刻回答,道:“諸位貴姓大名?尊駕可是昨日傍晚曾經來過的那一位?”

怪老道怒道:“喂,你聽見我的話沒有?”

無情公子張鹹回頭道:“他不是石軒中……”

怪老道哦一聲,又粗聲道:“那麼石軒中在哪裡?”

那粗豪漢子兩眉一斜,沉聲道:“兄弟鄭敖,道長火氣很猛,不知在哪座名山修煉出來!”

張鹹道:“哦,你就是魔劍鄭敖……”

中年道人突然朗聲道:“鄭施主不可出口傷人,貧道玄風,乃是峨嵋弟子,這位是敝師叔太本真人!”

張鹹聽了大感詫異,心想峨嵋派應該和石軒中交好,怎的這太本真人這等火辣辣地?

魔劍鄭敖雙眉一聳,沉聲道:“原來是峨嵋高人駕到,這位兄臺貴姓大名?想來也是峨嵋名家吧?”

張鹹冷冷道:“我不必說出姓名,我找的是朱玲……”

魔劍鄭敖眼中射出凌厲的光芒,迫視著這個衣服華麗的人。

張鹹又補充道:“我不敢沾峨嵋的光,我和他們兩位可不是一路!”

那位大本真人即是峨嵋派當今掌門太清真人的師弟自靈官,他幽錮在深山僻谷中四十年之久,性情變得更為粗暴怪僻。聞言冷冷道:“誰要跟你一路?”

無情公子張鹹屢次被他搶白,心中勃然大怒,眼中射出絕情陰毒光芒。回頭瞪他一眼。

白靈官胸中倒不是對他有什麼成見,只是喜歡倔做叱責別人,這時根本不理張鹹,粗暴地道:“快叫石軒中出來”

張鹹聽到石軒中三字,立時忍住怒氣,只因這個峨嵋老道親自來到,必有要事,石軒中多半非露面不可。

魔劍鄭敖面上雖有難色,但仍然遏抑住,望望白靈宮他們,又望望張鹹,一時不知先解決哪一面。

張鹹漠然道:“怎麼啦?你要是做不得主,不妨把地方說出來,我好去找她!”

鄭敖平生最是崇敬石軒中,同時又極端敬愛朱玲。這時已立時決定,先辦妥要找朱玲這件事,再說別的。

“尊駕找石夫人有何貴幹,兄弟可以代你轉告!”

“不行,我要見到她之後,親口對她說!”

鄭敖大怒道:“好得很,你這是成心找事,鄭某先瞧瞧你有什麼驚人能耐……”

無情公子張鹹冷漠地哼一聲道:“我不和你動手”言下大有不屑出手之意。

魔劍鄭敖曾經是四海揚名的人物,幾時被人這樣輕視過。一聽此言,怒極反笑道:“你連姓名都不敢說出來,我怎肯當真與你一般見識,嘿……哩……”

白靈宮聽得有趣,當下一聲不響,看他們怎生解決。

張鹹仰天冷笑道:“鄭敖你站穩一點;我姓張名鹹,有個外號是無情公子……”

白靈宮啊了一聲道:“張鹹你最近沒有上過峨嵋山?”

無情公子張鹹說完之後,本來打算立刻出手,忽聽白靈官沒頭沒腦的一問,怔了一下道:“沒有呀”

白靈官道:“那就行了?”

張鹹聳聳肩,心裡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鄭敖嚴厲地注視著張鹹,緩緩道:“石夫人不會見你,你最好識趣點。若果你一定要見她,先得贏了我鄭敖手中之劍,我立刻去告訴她這回事!”

無情公子張鹹愣一下,凝目尋思。

鄭敖這時知他來歷,果然刮目相看,任他思索,不再說話。

張鹹沉思片刻,驀地抬頭道:“現在我也不見她了……”

白靈官一聽敢情這裡面夾著男女情事,大感不耐,厲聲道:“你們等會兒才慢慢說,玄風,把掌門真人的親筆函取出來!”

鄭敖愣一下,道:“是太清真人的親筆函?”

只見那玄風道人從袍內取出一個信封,雙手捧著,大步走過來。

圍牆大門處突然出現一人,疾奔過來,卻是那渾愣大漢。

張鹹斜眸瞥見,登時怒氣填胸。

誰知那渾愣大漢見到張鹹,卻笑嘻嘻向他點頭,道:“老兄你早”

張鹹一怔,滿胸怒氣發作不出。

那大漢瞧瞧白靈官他們,大聲道:“他是誰?我老胡從前沒有見過,但這個人我老胡卻認識,”後面的一句卻是說張鹹。

張鹹搖搖頭,想道:“這廝頭腦不清,雖有一身橫練功夫,但我今日的武功比以前高出許多,只要一出手,定能把他擊斃,這等人勝之不武,不理他算了……”

這時鄭敖已看了那信封上的字,正要開口,張鹹已朗聲道:“本公子可要走了……”

鄭敖又是一怔,心想今朝這三個人都是莫名其妙的傢伙,特別是這無情公子張鹹,不知何故改變心思,又要走了。

那個自稱老胡的大漢笑嘻嘻道:“當真要走麼?我老胡還打算請你喝杯酒哩……”

張鹹瞪他一眼,也不理他,轉身走下臺階。鄭敖向玄風道人抱抱拳,道:“對不起,請等一下!”跟著大聲道:“張鹹你為何突然要走?”

張鹹腳下一停,仰頭望著天空,慢慢道:“上官蘭身遭危難,託我來說一聲,因曾得她幫忙,故此一直趕來。但我忽然想到我目下已可以救她出險,所以這就趕回去……”

“什麼?她遭遇危難?張公子請你等一等如何?”

張鹹回頭瞥他一眼,鄭敖含笑道:“張公子為上官姑娘蒙難而來,鄭某先代石大俠及夫人道謝,我這就去報知石夫人……”

跟著又轉頭對白靈宮道:“鄭某今日開罪多方,竟不知道長們帶了太清真人的親筆函來找石大俠,萬望見宥,我這就去報知石大俠!”

白靈宮見人家這等尊重師兄,心中甚喜,道:“既往不咎,你快去找石軒中來!”

魔劍鄭敖疾奔出去,晃眼走遠。

無情公子張鹹皺眉想了一下,忽然道:“太本真人,我用‘五鬼推車’的招數,腳踏坎官移震宮,可以封住幾路?”

白靈官眼睛一眨,道:“哦?這一招麼……可以封住五路……”

張鹹道。“對了,假如再化為‘雙陽沓手’,但身移巽位,有何用處?”

白靈官乃是當今武林中數得出的高手之一,張鹹開始問時,他答得有點遲疑之故,乃是一來白靈官不喜和人家嚕嚕囌囌,二來張鹹問的一招委實甚怪,通常在手上用出“五鬼推車”的招數時,無論任何家派,都是踏前攻敵,但張鹹卻以腳法的變化,使得這一招面目全非,不攻反守。

這一招怪異詭譎之極,是以白靈官道人一想之下,大感驚異,不覺衝口答出可以封住五路。

張鹹跟著又問的一招,表面上一聽,凡是練過武功之士,都知道“雙陽沓手”是強攻硬打的招數。可是白靈官一聽下面還有一句是“身移巽位”,加上剛才的一招變化而來,這一招居然軟硬兼有,變成攻守各半的奧奇招數。

這位外貌兇猛的老道人怔一下道:“這一招偏激詭異,攻敵可以兼取前面及左右兩面的三路敵人,守時剛柔並濟,可以借力生力,震傷敵人。又可變化為大擒拿手,亦可化為……”

出忽又一怔,停住了話頭,原來此時細細一想,這一招之內變化極多,奧妙無窮。

無情公子張鹹神色一冷,漠然道:“大丈夫雖受滴水之恩,亦當湧泉以報。本公子走了!……”說罷大踏步向圍牆門外走去。

白靈官還在推究剛才的兩招,竟沒有聽清楚他說什麼。玄風道人因師叔不作表示,也自默然。

那渾愣大漢笑嘻嘻送他出去,到了大門之外;抱拳道:“恕我胡猛不遠送了!”

無情公子張鹹猛一回身,凝眸瞧著胡猛,見他一派渾愣之態,心想這等渾人當真勝之不武,便突然回身瀟然下山。

胡猛回到裡面,口中自言自語道:“這人真怪,連我老胡也想不到他肯乖乖走了……”原來這胡猛也不是完全不記得張鹹昨日來過被他打跑之事,但因對任何事情都胸無成見,是以今日見到張鹹,絲毫沒把昨日之事放在心上。

隔了片刻,白靈官定一定神問道:“那無情公子張鹹呢?”

玄風道人驚道:“他已走了!”

白靈宮重重地哦一聲道:“他好像還在說話,怎的卻走了?”

玄風道人道:“他說大丈夫雖受滴水之恩,亦當湧泉以報,然後就走了!”

白靈官睜目點頭道:“這人真是個大丈夫,他用這兩招報答我昨日相助之恩,足足可以抵償有餘……”

玄風道人面上現出疑惑之色,道:“這兩招雖然詭異奇奧,但終不是正派武學,師叔讚揚之言,師侄有點不解……”

白靈官仰頭望著天空,思索一陣,道:“你說的話只有一半對,他這兩招雖不是正派武學,但邪門外道的武學,在某些方面有時會勝過正派武學,他這兩招詭奇絕世,下面的變化更是千頭萬緒,無從推測,算得上是武功中極為上乘的手法。尤其我們所練的是正派武學,這兩招正可補我們之不足。以他的武功造詣,自然已深明此理,所以他敢誇口說是湧泉之報,當真不假……”

玄風道人聽了一陣駭然,稽首道:“請師叔看恕我失言之罪……”

大門外忽然出現兩人,當先一位年紀甚輕,身上衣服樸素異常,但長得面如冠玉,眼如點漆,一雙劍眉,斜飛入鬢,顧盼之間,威儀自生。身上穿得雖是樸素,但一望而知不是凡俗之士。

後面一人乃是魔劍鄭敖,是以前面這美男子,不問而知必是天下聞名的神劍石軒中。

玄風道人遙望一眼,登時為之肅然,輕輕道:“師叔,他來了……”

白靈宮大咧咧地轉身望去,突然心頭一震,但覺這劍神石軒中不但風采超俗,而且自然流露出一種震懾人心的威儀。

石軒中含笑拱手,朗聲道:“兩位道長鶴駕光臨,石軒中有失遠迎,莫大焉……”

白靈官見他說得謙恭有禮,心中成見消除了大半,正要答話,忽見師侄玄風神情異常肅穆恭敬,心頭大感不舒服,故意冷笑一聲,倨傲地道:“你就是號稱劍神的石軒中?”

石軒中面上笑容如故,道:“不敢,不敢,這個外號不過是以前一些武林朋友妄行加上……”

魔劍鄭敖他本是狂做不馴之人,當年連鬼母他也敢碰碰,這時見白靈宮狂傲倔慢,一派以老賣老之態,心中大怒,厲聲道:“我鄭敖一生練劍,放眼武林之中,還沒有服過什麼人,單單佩服石大俠的劍術,他號稱劍神,誰人要是不服,先試一試我的兩手三劍……”

石軒中道:“鄭兄不可這樣說法,這位真人必是峨嵋山大劍客,昔年曾經現身江湖,威震武林的白靈官真人,算起來我石軒中還是後輩……”

鄭敖濃眉一掀,忽又忍住,只冷哼一聲。

白靈宮見石軒中說得出他的姓名,心中大喜,傲然長嘯一聲。這時也不去計較鄭敖的無禮,側顧玄風道人一眼,微微點頭。

玄風走到石軒中面前,但覺他神采逼人,自然流露出威儀氣象,不禁肅然稽首道:“貧道久仰石大俠英名,今日一見,深覺盛名不虛。這裡是家師掌門真人的親筆函,請石大俠過目!”

石軒中道:“玄風道長名列峨嵋三英之內,道高名重,石軒中佩服之至!”他雙手接過太清真人的親筆函,又道:“記得昔年有幸拜識太清真人,彼時印象至今難忘,只不知今日何事,蒙真人親賜翰墨……”

玄風道人面上露出不安之色,默默退到白靈官道人身後。

石軒中聰明絕頂,心知太清真人這封親筆函內一定不是好消息,所以玄風道人不願提及。

他那對朗如寒星的俊目迅速地向四面掃瞥,魔劍鄭敖已不知到哪裡去了。

當下收回目光,拆開那封信,抽出信紙。但見箋內的蠅頭小字,寫得十分端正,筆力奇重。

他看完之後,輕輕籲口氣,抬頭道:“拙徒史思溫如此膽大妄為,罪不可道!但石軒中已有兩年多未見過這劣徒,最近他也沒有到此地來……”

白靈宮橫持鐵棍,躍到石軒中面前,沉聲道:“石大俠此言莫非疑心令徒被敝派冤屈?”

石軒中道:“貴派掌門真人道德高深,望重一時,石軒中素來欽仰,今日既有真人的親筆函,劣徒所作所為,已成鐵案……”

他說到這裡,忽然一陣香風飄送過來,白靈宮回頭一望,只見一位白衣美人,已走到他們身後兩丈以內。

這位白衣美人淡掃峨嵋,面上不施脂粉,可是容光豔發,雙頰白中透紅,比抹上胭脂還要好看十倍。那對眼睛如秋水般明亮,輕輕一轉,可以表露出她心中的千言萬語。

白靈宮看得怔了一怔,心想世上當真有這等美麗的女人,嘗聞石軒中妻子白鳳朱玲容顏絕世,稱為天下第一美人。眼前出現的這個白衣佳人,足可以豔壓天下群芳,定然是白鳳朱玲無疑。

玄風道人以前見過朱玲,此刻再見到她,但覺她比上一次更美麗,不禁怔怔注視。可是在他心目中,卻沒有絲毫邪念。

白鳳朱玲微微一笑,美不可言。她分別向白靈宮和玄風道人瞧了一眼道:“軒中,這兩位就是峨嵋掌門太清真人的專使麼?”

石軒中道:“不錯,你來看看大清真人的親筆函!”

朱玲舉步間已到了石軒中身邊,身法極為嫋娜美妙,在這舉步之間,已顯示出她的一身武功,也已入了化境。

這對名震天下的小夫妻站在一起,一個如玉樹臨風,俊逸超群。一個像春花豔發,風華絕代。這真是珠聯壁合的一對才子佳人。

朱玲看完那封信之後,抬頭望著石軒中道:“這裡面必有誤會,思溫決不會這樣……”

白靈官洪亮地道:“石夫人說話小心點,貧貧委實不願冒犯於你,可是牽涉到家師兄的名譽時,又當別論……”

這位老道雙目如電,冷冷迫視著朱玲。旁邊的胡猛怒道:“唏,老道士你想欺負人?”握著雙拳疾躍過來,衝著白靈官,豎眉突眼。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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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01: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英雄氣短

白靈官明知此人是條渾漢,本來不會計較。但心念一動,倏然把鐵棍扔給玄風道人,左掌一推一撥,潛力如山湧出。口中冷冷道:“你站開一點,此處沒有你插嘴的地方……”

他這一掌非同小可,如是武功平常之士,吃他一推一撥,最少也得摜開兩三丈遠。

胡猛虎軀一塌,坐馬挺胸,任得對方的潛力內勁迫到身上。

但見他衣袂激烈地向後飄飛,但身形卻有如淵停嶽峙,紋風不動。

白靈官心頭一震,這才知道這條渾漢不是易與之輩,眼中兇,光一閃,多運兩成功力,掌心突然吐出。這一掌不比等閒,就是兇猛無比的大老虎,吃他掌心吐出的內勁打中,全部內臟都得震碎。

胡猛仍然坐馬不動,突然上身一震,好像被人用一個無形的大鐵錘擊在心口似的,虎軀搖晃了兩下,終於退了一步。

白靈官一掌擊實在對方胸上之後,忽然甚感後悔,心頭掠過師兄太清真人訓誨的話,不覺嘆口氣,口中念聲“無量壽佛”。

胡猛退了一步,怔一怔神,驀地一拳隔空擊去,拳風猛烈異常。

白靈官微微一愣,心想這條渾漢沒有立刻倒斃地上,已是奇怪之事。怎的還能發出這等兇猛沉雄的拳力?

他們掌來拳往,原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石軒中喝道:“胡兄不可得罪客人……”

白靈官隨手一掌封去,突然身軀一震,退了一步。

胡猛聽到石軒中的話,立時煞住第二拳,一言不發,退開一旁。

玄風道人看得真切,面上微微變色。心想石軒中的手下也如此厲害,師叔功力之深厚,在峨嵋派中僅遜於掌門真人,居然被那猛漢一拳擊退,這就無怪石軒中的徒弟史思溫能夠數次出入峨嵋,如闖無人之境。

白鳳朱玲道:“胡大叔你沒事麼?”她乃是跟著上官蘭和兒子的叫法稱呼胡猛。

胡猛真不知她問的何事,茫然道:“有什麼事?”

朱玲微微一笑,道:“譬如胸中覺得不舒服,或者真氣不調。……”她轉眸望著白靈官,接著道:“白真人你已打了他一掌,是不是?”

石軒中心裡好笑,明知朱玲乃是故意拿話把白靈官套住,使他無法逞強動手,免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其實要不是胡猛練有當世無匹的硬功,石軒中他早就在白靈官陡增內力之際,出手攔阻了。

白靈官果真發作不出,連話也答不上來,面色十分難看。

胡猛舉手猛拍一下胸膛,大聲答道:“什麼事也沒有?”

白鳳朱玲忽然失色道:“鄭大叔呢?”

石軒中道:“我們到達這裡時,已不見無情公子張鹹,鄭兄一定是趕緊迫去……”

朱玲面上現出一抹愁色,因此在她原有的美麗之外,加添上一份楚楚可憐的動人風韻。

她嘆口氣,眼光轉到白靈官和玄風面上,問道:“兩位可曾見到張鹹公子離開的?”

白靈官凝眸直勾勾地看她好一會,神態甚是奇怪。不但是他,連那玄風道人也是這樣。

朱玲心感奇怪,又問了一聲。

白靈官忽地扭頭向玄風道:“我想不會是她……你告訴她吧……”

石軒中劍眉輕皺,這時他已聽出這兩位道人話中有話,可是此時此地卻不便追問,是以只好用心推測。

玄風道人奉命上前數步,稽首道:“適才鄭施主去找尋石大俠及夫人兩位時,張公子不久便走了,貧道等因與他毫無淵源,故而不曾詢他行蹤去處……”

朱玲啊了一聲,眉宇間憂色加重幾分,轉臉向石軒中道:“怎麼辦呢?天地茫茫,我們如何能知蘭兒的下落?”

玄風道人又道:“張施主有兩位隨從,但上山之時,都留在村莊中等候。他們均是騎馬,相信不會走得太快,鄭施主或可追上”

朱玲回頭萬福道:“謝謝道長指點,唉,鄭大叔要是能夠追上,那定好了……”

石軒中溫藹地道:“蘭兒的相貌甚好,不是命薄的人,你別先把自己急壞。鄭兄是老江湖了,腳程又快,相信他一定追趕得上……”

朱玲好像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美麗的嘴唇囁嚅一下,卻終於沒有說話。

她想了一下,便輕移蓮步,姍姍向門外走去。一直走到圍牆外面才站住,遙遙向山下瞧著。

玄風道人目送她出去之後,緩緩道:“石夫人剛好走開,貧道乘此機會,把一樁事告訴石大俠……”

石軒中心想果然不出所料,這兩位道長肚中還有別的隱密之事,於是含笑道:“請道長見教,石軒中洗耳恭聽……”

玄風道人道:“石大俠好說了,這樁事發生在令高足離開峨嵋之後,家師兄玄鏡等追躡蹤跡,無意間忽然遇到如此這般的一件怪事………”

他清晰有條理地把那幾個蒙面白衣女子的所作所為詳細說出來。

石軒中雖是當代大俠,但聽到這些白衣女子這等神秘詭異,武功復又高絕,加上乃是玄陰門手法不由得微微動容。

玄風道人道:“因為她們對西門漸等玄陰教的高手一樣不放過,所以目前江湖上已傳遍此事,十分震動,尤其這位自稱‘瓊瑤公主’所定的‘瑤臺’之約,近在眼前,看來她大有把天下武林中有名的大家派都邀到瑤臺去,這等居心,實在令人難以推測……”

石軒中尋思片刻,開朗地笑道:“道長還有一句話未說,你們可是以為這瓊瑤公主乃是內人化身?”

玄風道人道:“石大俠請恕貧道開罪之處,以前果真有此疑惑!”

石軒中拱手為禮,道:“道長此言,不啻已說是貴派已不復相疑,石軒中先代賤內道謝。但敢問道長們何故忽又打消疑惑?”

玄風道人望望白靈官,見他仰天不語,只好尷尬一笑,道:“貧道個人方面是一見到石大俠的英姿神儀,便已盡消疑惑,可說不出什麼緣故……”

白靈官突然道:“告訴你也無妨,貧道適才見尊夫人動輒流露真情,因而得知她目下不比當年,已變成心軟重情的人,像她這樣的人,決不可能做出那等詭異毒辣之事……”

石軒中深深一揖,道:“白真人法眼如電,普察萬物,石軒中欽佩之至。日後還須仰仗真人金口,以釋天下群疑,石軒中這廂先行道謝……”

白靈官道人心中十分受用,雖不露出面上,但心頭卻對石軒中增加了不少好感。

玄風道人道:“據貧道所知,最近少林、武當都已接到那瓊瑤公主的邀柬,約定端午節午時,請兩派的掌門人赴瑤臺一行。想那少林寺老方丈白雲大師和武當金府真人,皆是道德高深,名重一代的人物,接到這種請柬,一定是淡然置之。可是那瓊瑤公主的手段詭異駭世,必會施用擄劫人質的手段。因此這兩派已派出高手多名,一方面保護派下分在各地的寺院觀廟,一方面偵查瓊瑤公主的真相。江湖上的人都一致認為這瓊瑤公主的出現,乃是武林近百年來第二件大事……”

石軒中微微一笑,已知他沒有說出來的第一件大事,是指他石軒中的崛起於武林。

“兩位道長駕臨荒僻之地,坦誠賜告許多武林秘事,石軒中感銘心服,日後不知如何能夠報答盛情。現在敢請兩位到屋內歇息一下再談如何?”

白靈官拂一下那部絡腮鬍子,大聲道:“我們不能耽誤過久,你如何作復家師兄的信,我們捎個口信回去就行了……”

石軒中道:“兩位道長遠道而來,何必匆匆而去?”

玄風道人微笑道:“家師叔有句話不便說,貧道膽敢代為奉聞……”

石軒中立刻攔住他的話,道:“道長之意,石軒中心中已知,既然如此,石某不便再耽擱兩位的時間……”他沉吟一下,決然道:“敬煩奉達太清真人,石軒中一定在瑤臺之約期前,專程赴峨嵋請罪!”

白靈官道:“好極了,我們後會有期。玄風,我們立刻返山覆命……”他毫不停留,轉身便走,玄風道人跟在後面,一忽兒已下山遠去。

朱玲猶自遙望山下,長長的細眉之上,凝著憂愁。

石軒中走到她身後,輕柔地撫在她的香肩上,道:“你莫要急壞了自己身體,鄭敖兄久走江湖,閱歷豐富,想來不久便會回來!”

朱玲的面頰挾貼在他的掌背上,輕輕嘆口氣,道:“我們已過慣平靜安詳的快樂日子,今日突然有事,如果不是你在我身邊,我真不知怎樣才好……”。

石軒中道:“我們永遠都會在一起,你什麼事都不須憂慮……”

他說完這句話,心頭突然被一層暗影遮住,劍眉輕輕一鎖,暗自想道:“我和她當真能夠寸步不離地永遠在一起麼?眼前峨嵋之事,恐怕我們就要分別一些日子……”

朱玲雙目望著山下,問道:“太清真人那封親筆函你怎樣回覆的?”

石軒中道:“我答應他們說,準在瑤臺……噢,準在端午節之前到峨嵋山走一趟……”

若在往時,朱玲乃是冰雪聰明的人,必定聽得出石軒中話中另有蹊蹺。但此刻一心一念懸慮著上官蘭之事,不知鄭敖是否追得上無情公子張鹹,所以沒有覺察出來。

石軒中又道:“這件事著實使我憂疑交集,本來我還希望思溫那孩子本性忠厚善良,不至於做下這等無法無天的事,但後來又想到太清真人是何等樣身份,他既然親筆寫明思溫濫加殺戮峨嵋弟子的罪行,此事決不會假,唉……”

朱玲突然仰臉瞧著石軒中,鳳目含威,怒道:“都是史思溫這個不成材的人,惹出無限風波,蘭兒如不是深愛著他,也不會一聽到他在峨嵋出現並且受困的消息,就匆匆連夜趕去,以致她自身反而遭遇危險……”

石軒中微怔道:“你說什麼?蘭兒深愛著思溫?我到現在才知道……”

他凝目尋思一下,道:“昔年我們快要重逢以前,思溫那孩子曾經露出愛上蘭兒的神色,不過後來我見他好像已把此事丟開,堅毅地擔承起三清官觀主的重擔,我還以為他能夠忘掉蘭兒……”

朱玲猶有餘怒地道:“等見到思溫,真要重重懲罰不可”

石軒中沒有做聲,他對史思溫十分了解,明知他為人淳厚,天性俠義。這一次他怎會到峨嵋大開殺戒,傷害三清弟子,已經是個難解的謎。目下急待解決的還是這件事,暫時尚無暇顧及其他,所以他不置一詞。

朱玲又道:“蘭兒她寄居在山下的尼庵中,便因情關難度,有借佛力解脫之心,唉,這孩子的遭遇太可憐了,你剛才還說她不是薄命的人……”

兩人又站了一會,還不見鄭敖回來。朱玲思索一下,道:“鄭大叔一定追不上張鹹了……”

石軒中訝道:“何以見得呢?”

“他就是因為太老江湖的緣故,張鹹他明明帶著兩個手下,但昨晚和今日他都是一個人上山來,鄭大叔勢必認定張鹹此來只有孤身一人,故此他剛才追下山去,雖然查出有三匹馬走過的痕跡,但他決不會循此追蹤。也許事有湊巧,另有一騎的遺蹟把他岔開,因此越追越錯……”

石軒中笑道:“你還是像昔年一樣聰明,這些事好像親眼目睹似的,只等鄭兄回來,便知分曉!”

朱玲望望天色,道:“啊,不覺已過了兩個多時辰,小哥子應該睡醒了……剛才要不是他想睡覺耽擱我一陣的話……”

石軒中接著道:“你別懊惱了,我和鄭兄趕到這裡,已不見張鹹公子”

朱玲默然想一下,道:“王大嫂在家裡照顧小哥子,她為人精細忠心,我可以放心,唉,蘭兒是個女孩子家,我急就急在不知她遭遇上什麼危險,要是……”

石軒中道:“你別把事情老從最壞處想啊,小心急壞了自己”

“咳,你也不想想,我們雖不與天下武林同道來往,但俠義之士都仰慕你的為人,決不會和蘭兒為難,所以,蘭兒除非不是真的遇險,否則的話,我真不敢想下去!”

石軒中雙眉一軒,虎目中矍然射出威煞光芒,沉重地哼一聲道:“誰敢傷害蘭兒,我石軒中誓要大開殺戒,把那些惡棍們盡行處死……”

朱玲反而趕快安慰他道:“我也不過作最壞的打算而已,你卻立刻就動了真火,我說……軒中,你可曾考慮到鄭大叔勞而無功的可能麼?”

“勞而無功?”他說,疑惑地望著妻子。

“假定鄭大叔已追到張鹹,但他們素不相識,鄭大叔脾氣又不好……”

“啊,我明白了,你說張公子也許不肯把蘭兒之事告訴鄭兄麼?”

她點點頭,囁嚅一下,卻沒有說話。

石軒中道:“那麼我立即追上去”

她勉強地點點頭,道:“這樣也好……”

石軒中正要舉步,朱玲忽然拉住他,緩緩道:“軒中,我有個建議,但你千萬別多心啊!”

他笑一下,道:“我幾曾對你多心來著?”

“我想……還是我親自追上去好些……”

石軒中笑道:“你怎不早說,自然是你出馬最好,但我擔心你路上發生意外,因此雖然也想到了,卻沒有說出來!去吧,其實你比我還要精明得多,怎會有什麼意外”

朱玲釋然地笑一笑,道:“那麼我這就動身,你最好回去看著小哥子,我最多天黑時便趕得回來,假如追不上他,我會先回來跟你商量!”

石軒中坦然地望著愛妻的背影在遠處消失,等了一會,正要回家去照顧兒子,忽見遠處有條人影疾奔而來,定神一望,已知是魔劍鄭敖。

隔了一會,鄭敖一頭大汗地上山,站在石軒中面前。

石軒中道:“鄭兄可是追不上那無情公子張鹹?”

鄭敖拭一下頭上汗珠,道:“說來慚愧,在下已追出百餘里路,仍然不見那廝蹤跡。在下因想那廝腳程不會在我之下,唯恐你們著急,所以又趕回來……夫人回家了麼?”.石軒中道:“她深怕你追上張鹹之後,對方仍然不肯告訴你,所以親自趕去。”

魔劍鄭敖跺足道:“你怎可讓夫人親自追去?”一言出口,忽然覺得不妥,連忙改口道:“江湖上的險詐多事,你又不是不知……”

石軒中仰天一笑,坦然道:“鄭兄必是因知張鹹以前曾對玲妹有不尋常的感情,所以不大放心。我卻認為這一點不要緊,倒是江湖上的重重風險,令我不大放心。不過後來又想到她的武功不弱,加上她為人機智,我就讓她去了……”

鄭敖皺起眉頭,道:“話雖如此,但是……”

石軒中微笑道:“我想她一定追得上張鹹,你不須多慮……”

他歇一下又道:“我回去看看小哥子,鄭兄可要一同走,我們對弈一局!”

魔劍鄭敖搖頭道:“在下心中不安,非在此處等候消息不可……”

石軒中瀟灑地走出門口,向山上走去,約摸上升了六七丈,沿著一條山徑向山後走去。後面是座荒險的亂石谷,石軒中仍然循著一條險徑,從旁邊繞過那座亂石谷,走到對面的山腰。再轉過這座山峰,地勢陡然曠朗,但見一座極為寬大平坦的山谷橫互眼前,四面山麓都錯落地生長著樹木,靠左邊的山坡上,有一片翠竹林環繞著一座樸實的屋子。

谷中有數畝水田,數畝菜園。菜園旁邊搭著雞舍豬棚,入目全是一片農家景象。

一箇中年婦人正在雞舍旁邊喂飼群雞,不遠處有個小孩子蹲在山泉邊玩水。

那小孩子耳目甚靈,遠遠就發現了石軒中,歡喜得蹦上半空,少說也有七八尺高。口中連連叫著“爸爸”,聲音洪亮之極。

石軒中加快腳步,過去把孩子抱在臂中。這個孩子看起來有五六歲大,面白如玉,眉眼都似石軒中,長得十分可愛。

石軒中對那中年婦人道:“王大嫂,小哥子的媽有事去找一個朋友,怕要晚上才回來……”

王大嫂恭敬地應一聲,石軒中抱著孩子,回到屋中。這座精舍地方不大,但卻分作兩進,前面是個小廳和書房,後面那進則是臥房。

等到天色入黑,朱玲尚未回來。孩子跟著王大嫂睡了,石軒中深信朱玲就要回來,便在書房中等候,隨手取了一本資治通鑑,秉燭觀看。

鄭敖在那邊也是等得焦灼不安,他一直在想假如張鹹最初要見朱玲之時,他沒有自作主張予以拒絕的話,這件事便不會發生了。

這時他也沒有人可以商量,那渾愣的胡猛早已練完功夫,上床大睡特睡。

等到半夜,鄭敖忍不住疾奔後山,走到石軒中屋子外面,只見書房中射出燈光,石軒中正在入神地在燭下看書。

他搖搖頭,深愧自己定力太差,便不進屋,徑自回去。

次日,石軒中神色如常,逗逗孩子,看看書,或者練練劍,又等到日落黃昏的時候。

鄭敖這一天卻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脾氣壞透了,歐陽秋、梁文這對小兄弟與及另外一個下人,偶一觸犯著,都吃他罵個狗血淋頭。

黃昏時候,梁文走進他的房間,怯怯地瞧著他。鄭敖一肚子悶氣,大喝道:“你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梁文忙道:“外面有個姓馮的找石大俠……”

鄭敖一躍而起,怒道:“你為何不早說”罵聲中已奔出大門。

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壯漢站在臺階之上,一見鄭敖出來,眉頭輕皺,道:“敢問石大俠石軒中可在此地?”

鄭敖凝目打量那人一番,已知此人絕非朱玲差來的人,否則朱玲一定教他先找姓鄭的轉報石軒中。

他毫不客氣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馮居,有要事求見石大俠!”

“馮居……”他想一下,又問道:“你以前見過石大俠?”原來以往許多人來此求見石軒中,總會錯認他就是石軒中,但這漢子卻一眼識穿,是以他有此一問。

馮居眼中射出神采,道:“小的昔年在襄陽紅心鋪比劍大會中,見過石大俠的英姿風采!”

鄭敖又問道:“你見到石夫人或上官姑娘嗎?”

馮居怔一下,道:“小的沒有!”

鄭敖面色一沉,道:“我是魔劍鄭敖,此刻石大俠有事,誰也不能打擾,你乖乖離開此地……”

馮居抗聲道:“小的有事非面稟石大俠不可……”

鄭敖沉聲道:“歐陽秋、梁文何在?”

那兩名童子應聲出來,鄭敖沉聲道:“那廝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們打發他出去……”說罷,轉身入屋。

馮居振吭大叫道:“石大俠!石大俠……”

歐陽秋、梁文一齊躍到他面前,才一出手,便把馮居穴道點住。於是把他拖出大門外,拍開穴道。歐陽秋厲聲道:“老兄你再叫一聲,別怪我們兄弟手辣!”

馮居武功雖是有限,但在江湖上混得久了,自然知道這兩個童子不是虛言恫嚇。他本是奉金瑞之命來報告石軒中關於史思溫及金瑞被困於峨嵋之事(他還不知後來有蒙面白衣女出現),此時因估不透鄭敖與石軒中的交情,又不能隨便對鄭敖說出,恨恨一跺腳,轉身向山下走去。

到了二更時分,魔劍鄭敖佩上白虹劍,側耳一聽,胡猛在隔壁的房間中睡得呼嚕呼嚕地響。他搖搖頭,心想這位胡兄弟天生渾渾沌沌,倒也少了許多煩惱。

他施展輕功,疾奔到石軒中茅屋中,但見石軒中仍然在燭下入神地閱書。

鄭敖扣一下房門,然後推門進去。

石軒中拋開手中的書,道:“鄭兄請坐,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鄭敖不滿地搖搖頭,道:“已經過了二更啊!”

石軒中平靜地笑一下,道:“鄭兄總是為了內人一去不返之事焦灼,我先代她向你道謝……她已去了兩日一夜,就是今晚還不回來,明早一定能夠趕回,請你回去好好休息……”

鄭敖道:“在下實在沒有你的修養功夫,這件事都是被我弄糟的,此時教我如何睡得著……”

石軒中笑一下,道:“你這樣也於事無補,何況事情不能歸咎於你!”

魔劍鄭敖在屋中大踏走了幾個圈子,忽然問道:“夫人會不會在路上發生什麼事故?”

石軒中遲疑一下,道:“我想不會!”

鄭敖道:“據我所知,鬼母時至今日,仍然有不放過你們的跡象。再加上那神秘的瓊瑤公主。哼,哼,這江湖已是遍地陷阱……”

石軒中取起桌上的書,又閱讀起來。

鄭敖沉思一陣,道:“石大俠恕我言語唐突,你外表看起來好像毫不在乎,敢問是不是真個這樣?”

石軒中沉默片刻,緩緩道:“這本《資治通鑑》我已閱讀了一日一夜,但直到現在,未曾翻過一頁!”

鄭敖嘆口氣,道:“這就是了”轉身走出書房,匆匆奔回家裡,把胡猛弄醒,要他帶了那柄特製的大刀,兩人在夜茫茫中奔下山去。

石軒中自個兒在燭下看書,不知不覺又是天亮。王嫂悄悄端來早餐,擺在桌上,然後悄悄出去。

過了半個時辰,王大嫂又悄悄走入書房,只見那份早餐原封不動地擺在桌上,不覺嘆口氣。石軒中忽然拋開手中書本,站起身來。

王大嫂輕輕道:“相公你兩晚不睡覺,一直也不吃東西,夫人知道的話……”

石軒中擺手截住她的話,道:“小哥子快起床了,煩你小心哄哄他,我要親自下山一趟……”

王大嫂不敢做聲,石軒中取下壁上的長劍,忽然又掛回原處,自言自語道:“最好不要用上它……”

他瀟灑地出山,經過那座白屋子時,也沒有進去,一徑下山。

到村子裡一打聽前日來過的三個騎馬的人所走的方向,竟是向西北而去,便從這方向疾追。

他的腳程非同小可,一個時辰不到,已走到岳陽。

人城之後,就在靠近城門處有間鏢局,門前車馬麇集,許多勁裝漢子走出走人,一片忙亂的樣子。

他抬目瞧瞧那面鏢局大旗,只見那旗白底青邊,當中繡著一個羅字。

石軒中微微一笑,想道:“這間鎮南鏢局聽猿長老說是他的記名弟子飛猿羅章設立,前兩三年因猿長老介紹,見過此人一面,當真是個年輕俊傑之士。今日他鏢局門前這等忙亂,想必生意太過興隆之故!我要查問無情公子張鹹下落,非找他不可……”

當下走到鏢局門前,忽見兩個勁裝漢子衝出來,各各跳上一匹駿馬,絲韁一抖,如飛向東門外馳去。

石軒中微微一怔,原來這時才發現鏢局門前有一排二十餘匹駿馬,一派整裝待發的樣子。

果然念頭一轉,鏢局內又出來兩名勁裝大漢,匆匆躍上馬背,抖韁馳去。

他等了不久工夫,一共已出來十個人,分作五批上馬馳去。

石軒中自忖不宜莽撞,閃到旁邊,只見一個車把式蹲在一旁看熱鬧,便含笑問道:“請問大哥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車把式抬目一看之下,被他氣度所懾,不知不覺地道:“局中出了事啦,這些人都是去報信求救……”

石軒中重重地哦一聲,道:“出了什麼事?幾時發生?”

“聽說是昨天,已經快到家了才發生的……”他忽然收住話頭,狐疑地望著他,問道:“你是誰?”

石軒中默然走開,心想人家鏢局出了事,哪能進去煩擾人家。

走了幾步,忽又想道:“這岳陽城不知還有其他的鏢局沒有?假如沒有的話,為了玲妹妹之故,拼著失禮一趟,也得找到羅章問問……”

他轉過去又問那車把式道:“城裡可還有別的鏢局沒有?”

那車把式衝口道:“還有一家鎮遠,但前幾日由峨嵋山傳令下來,暫時歇業……咦,我為何要告訴你?你到底是誰?”

石軒中道:“我姓石……”轉身向門口走去,心想由峨嵋派支持的鎮遠鏢局已經暫時歇業,不知是何緣故。目下只好找到羅章問一問了!

這時門前二十餘匹駿馬已剩下兩匹,但鏢局內仍然人聲嘈雜。

他走到門口,一個趟子攔住他,道:“你要找哪一位?”

石軒中道:“我想見你家局主!”

趟子手面色微變,道:“敝局主沒有工夫見客,請你留下貴姓:大名,與及有什麼事……”

石軒中見此人態度粗魯無禮,眉頭輕皺,道:“你對待客人也是這副樣子?”

趟子手冷冷道:“你請吧,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能見他!”

那趟子手回答的話雖然無禮,但石軒中毫不生氣,心想羅章正有事之際,自然吩咐下什麼人都不見。若在平時,他根本不會‘求見羅章,但目下正是趕時間的關頭,羅章縱然不肯見人,這回說不得也只好勉強他一次……

心念一轉,便向那趟子手含笑道:“既然如此,我自己進去瞧瞧……”

他說得十分坦然,好像對方必不攔阻似的。那趟子手不禁愣一下,石軒中已舉步跨過門檻,直向屋內走去。

那趟子手定一定神,暗自奇怪自己奔走江湖,已見過無數人物,怎的今日好像被這個俊美書生的氣度風儀所懾,竟然忘了出手攔阻。

石軒中剛走了幾步,那趟子手追上來,怒聲道:“你這人怎的亂進來?”

喝聲中伸手揪住石軒中的衣袖,用力一扯。

石軒中倒沒想到此人手勁不小,本能地運了兩成真力,輕輕一甩。

那趟子手但覺一股大力湧到,驚叫一聲,整個人飛開尋丈,摔個半死。

石軒中忙躍過去,扶起那漢子,口中連連道:“對不起,對不起,你摔傷了沒有……”

就在他扶起那趟子手之際,已有四個勁裝大漢一齊湧撲過來。原來他們早就注意到同伴攔阻石軒中,這時一見同伴被摔,不約而同地都紛紛大喝連聲,各各使出兵刃,兇猛撲來。

這幾人不由分說,口中叫罵連聲,手中的兵刃先後朝石軒中身上遞去。

這一鬧已驚動內面廳中之人,眨眼間走出數人。當中一人年在四五旬之間,舉止沉凝,頷下留著一部黑鬚。背上斜繫著一隻長劍。

他們湧出來時,恰好見到石軒中抱著那摔得頭暈眼花的趟子手,輕靈地從數人合擊之中閃出來。

這人驀然大喝一聲“住手”,那些勁裝漢子立時四散躍開,各按刀劍怒視著當中的石軒中。其中一個漢子大聲道:“這廝強要進來,黃三一攔他,被他摔了尋丈遠,現在還扣為人質。劉大俠不可放過這廝……”

另一個勁裝大漢接口道:“這廝一定是對頭派來,才敢這樣目中無人……”

石軒中自知理虧,面上賠著笑,先把那趟子手黃三放下,然後向那被稱為劉大俠的人拱手道:“兄弟實在是無心失手,請劉大俠原諒……”

那劉大俠定睛凝視著這個俊得不可逼視的書生,尚未發言,在他右首一個年約四旬上下,身披淡青色長衫的人大聲道:“尊駕闖入此地,露了一手絕藝,可惜我們都沒有看見。現在不管尊駕是什麼來歷,我張浦先陪尊駕玩兩手……”

這人也是用劍,話聲未歇,反手已掣出長劍,出手利落快捷,已具名家風度。

石軒中拱手道:“原來是雲夢雙俠中的張二俠,那麼這一位必是劉兼大俠了,兄弟久仰兩位英名,欽慕已久”

張浦露出得意之色,道:“好說,好說,這雙俠之名不敢當得,就是平生不做虧心之事罷了,尊駕用什麼兵刃,何妨亮出來教我們開開眼界。”

石軒中大感為難,須知他此刻名震天下,如果自報姓名,便落個恃名壓人的話柄。若然真和對方動手,他們俱是行俠仗義之士,聲名得之不易,一旦敗在自己手下,豈不更落個恃技欺人的罪名。

張浦縱聲大笑道:“怎麼啦,朋友你有點後悔麼?”

石軒中道:“兄弟擅闖進來,實是另有要事,張二俠如此對付兄弟,確是令我無法應付”

張浦面色一沉,冷冷道:“我敢出手傷我鏢局中的人,難道把我們這些人未放在眼內,就算你身上有事,也等比劃之後再說!”

石軒中向人叢中掃了一眼,不見飛猿羅章,心想他大約不在此處,否則他身為局主,一定會出來探視。

雲夢雙俠中的老大劉兼忽然道:“二弟暫勿出手,這位朋友頗擅空手人白刃之能,就命曾元凱出去和這位朋友拆幾招”

一個年輕壯士應聲躍出去,拔出長劍。張浦不能不聽義兄之言,只好退回來。

那年輕壯士抱劍行禮道:“在下曾元凱奉家師之命,請朋友賜教幾招!”

石軒中這時真是迫不得已,笑容一斂,肅然道:“曾兄請”

曾元凱見他乾脆爽快,便不再說,使出荊楚派獨門劍法,一招“擊楫渡江”,刷地一劍刺去。忽覺對方手抬處,指風已罩住自己握劍的臂肘腕三處脈穴,心頭一凜。忙忙變化劍勢。

他一口氣使出本門十餘招劍法,幻起滿地光華,然而每一招出手,都因對方手掌移處,指風俱罩住自己臂肘腕三處脈穴,不得不趕緊變招換式。十餘招過去,旁邊的人但覺曾元凱身法輕靈,劍式翔動,環繞著敵人進攻,不過一招也沒攻進去。那個俊美書生僅僅面對著曾元凱緩緩轉動腳下寸步不移。

這種打法連雲夢雙俠也愣然不明其故,只覺曾元凱太過容讓對方,不肯出手。

張浦提劍縱出去,口中道:“元凱你退回去休息”說時,一劍疾如電奔般刺去。猛可大吃一驚,忙忙收劍,變為一招“魚躍於淵”,劍尖急探對方肩頭,腰身四處大穴。哪知剛用上半招,也是不行,腳下移宮換位,疾轉過去,手中長劍也變換招式。原來他正如曾元凱一樣,劍招剛發,便感到對方指風罩到臂肘腕三處脈穴之上,是以不得不變化劍勢。

曾元凱雖然有心退回,但劍招怎樣也無法中輟,於是形成兩人使劍環攻石軒中的局面。

雲夢雙俠中的老大劉兼,看得面色陰晴不定,過了片刻,抽出背上長劍,緩步走近戰圈。

這時整個鏢局內數十人都擠在四周窺看這一場劇戰。只見石軒中雙掌從不曾遞出一尺之上,同時雙腳一直釘在原地上,僅僅偶然徐轉身軀,面迎攻來的對方。

大部分人都不明白張二俠張浦和曾元凱為何不發劍攻到敵人身上?同時劉兼的沉重面色,令人益覺局勢緊張。

劉兼名滿三湘一帶,這時已認出對方武功深不可測,每一次遞出手掌,都早就制住張浦或曾元凱的劍路,迫得他們沒有一招能夠使完。這等超凡人聖的武功,別說親眼瞧見,當真連聽也未聽過。

念頭一轉,突然大聲喝道:“二弟休急,愚兄助你一劍之力……”手起劍出,刷刷刷一連攻了數劍,出手奇快,劍上內力沉凝雄渾,一派名家氣度。

他一加入,張浦和曾元凱劍勢大盛,但見一共三支長劍幻出滿廳光華,籠罩住石軒中的身形。

石軒中雖然不懼,但頗急於脫身,劍眉一皺,朗聲道:“諸位以眾凌寡,就算贏了也不光彩……”

劉兼厲聲道:“朋友你除非把我們擊敗,否則休想出得此門!”

石軒中雙臂如劍,突發數招,眨眼間把苦苦圍攻的三人迫開四五步之多。四面觀戰的人無不大驚失色,人叢中突然有人暴聲叫道:“一定是這廝,大俠二俠別放走他……”

石軒中浮起俊逸照人的笑容,道:“從這話中聽來,石某知道已被諸位誤會……”

對方三柄長劍吃他迫開之後,都相隔數步外環伺著他,未曾再動。張浦首先發難,長劍一揮,猛攻過去。劉兼和曾元凱一齊響應,各揮長劍。哪知石軒中不動則已,一動比他們更快,兩隻手臂挺直有如兩支長劍,颯颯風響中,已連發數招,這一回把對方三人迫得更開,各各離他六七步之遠。

雙方又成伺機而動之勢,劉兼心中一直懷疑此人,這時忍不住大喝道:“朋友你貴姓大名?”

石軒中向他拱手道:“區區石軒中……”

此言一出,宛如平地起個霹靂,不但四周的人都愣然相顧,連劉兼等三人也齊齊怔住。

張浦驀然拋掉手中長劍,大叫道:“你是石大俠,何以不早說?”

人叢中響起一陣話聲,但聽“劍神”二字,不絕於耳。

劉兼收回長劍,抱拳行禮道:“請石大俠恕我等冒昧出手之罪,劉某早已疑是石大俠,但因想到石大俠聲明過不再踏入江湖;是以心中又拿不定……”

石軒中忙忙回禮道:“是石某無禮,擅闖貴局,雲夢雙俠久享英名,尚祈海涵石軒中無禮之罪!”;擁在四周的人仍然不散,數十道目光緊緊盯著石軒中,都是仔細看清楚這位不可一世的劍神大俠真面目的心意。石軒中倒被大家看得不好意思,向大家拱拱手,然後向劉兼等人道:“石軒中因有事急於追上無情公子張鹹及其手下兩人,是以明知貴局有事,但因與局主羅章兄有過一面之緣,故此冒昧進來探詢……”

眾人聽到張鹹之名,又是一陣騷動,劉兼原本是飛猿羅章的師父,後來猿長老看中羅章根骨,傳以南嶽衡山的劍術心法,並收為記名弟子,是以後來劉兼已不復把羅章當為徒弟。他嘆口氣,道:“羅章昨日傍晚親自押鏢出嶽州時,忽然發生事故,此刻他已失蹤,不知去向。劉某等遣出多人,就是想找到猿長老前輩求援”

石軒中驚噫一聲,道:“羅兄一身武功,武林中已罕有其匹,怎的也發生這等奇事?”

劉兼道:“所有鏢貨及大隊人馬均安全無恙,聽同行的夥計說,有個蒙面白衣女帶著一個衣飾華麗的老嫗忽然在路中出現,邀羅章到僻曠處比劍,羅章這一去便不再回來,剛才我見石大俠武功高絕一時,還以為你有份……”

“啊,蒙面白衣女……我剛聽峨嵋白靈官真人說起過,關於她們在蜀中出現之事,想來已傳遍江湖了!”

劉兼道:“不錯,聽說連玄陰教刑堂香主西門漸也失蹤了,而且是那些蒙面白衣女子所為”

石軒中心頭一動,忽然想到朱玲獨自下山不返,會不會碰上那些白衣女?劉兼這時問過鏢局之人,都不知張鹹出現的消息,石軒中聽了,心中更加打鼓,便道:“石軒中另有要事,暫且告別,雙俠如獲得消息線索時,有用得上石某之處,請派人通知”

雲夢雙俠但覺面子十足,連聲稱謝。石軒中顧不得客氣,匆匆離開。走出岳陽地面,便疾向東南奔去,到黃昏時已搜索了數百里地面。但仍無絲毫線索。

這時他已到了江右武寧地面,站在荒野之中眼看暮色四合,心中焦急之情,難以形容。

他想來想去,忽然忖道:“玲妹一生機智過人,會不會路上發現苗頭不對,先躲起來,此刻或者已趕回家中找我?啊,我得立即趕回去瞧瞧,若然她還未回去,我再與鄭敖兄商量一下……”

心意一決,精神大振,趁著暮色迷濛,展開驚世駭俗的腳程,疾向家中趕回去。

初更時分已經過鄭敖所居的白石屋宇,匆匆一瞥,只見屋內燈火全無,也不暇多想,趕快向家中趕去。轉過第二座山峰,遠遠但見家中透出燈光。石軒中虎目一眨,心中大喜,暗想如不是朱玲已回來,決無此時尚有燈火之理。

他一面疾奔過去,一面尋思薄責朱玲幾句的措詞。到了門外,因燈光從書房射出,便不推門進去先繞到書房窗外,向房內一望。

這一望使他大大一怔,原來書房中燈燭輝煌之下,只有他的兒子一個人坐在桌上翻書玩耍,石軒中不則一聲,疾繞門後面臥房,從窗口進去,房中沒有一人,但房門卻大開。他又走出前面的一進屋子,來到書房門口,驀見房中忽然多了一個女子,手中抱著小哥子,雙目凝視著自己。

這個深夜出現的女子身上穿著樸素的杏黃色的衣裳,頭上鬆鬆綰個髻,底下是張瓜子臉,臉上的眉眼嘴鼻,都配得恰到好處,燈光照射之下,可以看出她的面色白裡透紅,發射出青春光輝。

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卻是她那對修眉下面的一雙鳳眼。這對鳳眼不但美麗,而且蘊藏著一種含蓄的、奇異的光輝。

石軒中本是個坦坦蕩蕩的大豪大俠,心中毫無雜念,可是他第一眼瞧去,便感到這個女子長得雖然稍遜朱玲的豔麗,但另有一種清冷高華的氣質,卻是朱玲所無。因此要比較朱玲和她那個美麗,一時倒是難分軒輊,不能遽下評語。

這個穿著杏黃色衣裳的女子笑容突然一斂,更增加幾分清冷的味道。

石軒中心知內中必有玄虛,緩步走人書房之內。孩子見到爸爸,剛剛要叫起來,那位清冷如水仙的女子輕輕拍一下孩子的後背,孩子驀然打個呵欠,立刻伏在她香肩上睡著。

石軒中微笑道:“姑娘的震穴手法,天下無雙,孩子已經睡著,我石軒中這裡謝謝姑娘……”

他走近一步,伸出雙手要抱回孩子,那女子忽然退後一步,冷冷道:“這孩子就是令郎麼?長得真真可愛……”

石軒中不知她心意何在,一時難以回答。

那女子又道:“我這震穴手法,武林中絕傳已久,不論按拍在人身任何部位之上,只要真力一發,想震傷那人哪一處穴道都可以……”

石軒中心想剛才已叫破她的“震穴手法”,此時她又加以解釋,不知是何緣故?

只見那女子舉掌按在孩子頭上,輕輕撫摸一下,然後道:“我要閉住這孩子的‘邱墟穴’,你猜一猜我會不會失手?”

那邱墟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雖是極輕地閉住,並且立即解救,但誰也禁受不起,縱不斃命當場,也得一生殘廢。

她對此事說得輕描淡寫,完全不把人命放在心上的樣子,口氣又極為冰冷,教人不得不信她當真會下此毒手。

石軒中乃是至情至性之人,若然刀斧加在他自己身上,他可以毫不變色,心中也當真沒有畏懼。可是那女子要傷害他的兒子,事情便不相同。

只見他俊臉神色一變,凜然道:“姑娘豈可把生死之事,視如兒戲!”

那女子一雙手按在孩子頭上,雙眼凝視住他,沉默片刻,然。後道:“嘗聞石軒中乃是當世大俠,號稱劍神:天下武林之人,無不仰慕英名……”

石軒中插口道:“我石軒中辱蒙朋友推贊,實在不敢當得。姑娘你想說什麼話,石軒中洗耳恭聽,但請先把孩子放下……”

這幾句話甚是平常,但石軒中卻說得情詞懇切,令人感到別有一種氣派和味道。

那女子道:“石軒中你怕了是不是?”

石軒中遲疑一下,簡潔地答道:“不錯!”

那女子欣悅地微笑一下,這個笑容出現在她那冰冷清麗的臉上,宛如春風吹拂過嚴寒的大地。

石軒中忖道:“這位姑娘外表雖是嚴冷怕人,但內心卻仍有感情”

那女子移開放在孩子頭上的手掌,道:“既然如此,你把孩子抱去吧”

石軒中踏前一步,伸手去接。誰知那女子忽又退開一步。

石軒中劍眉一皺,道:“姑娘這等戲弄於我,不知有何心意?”

那女子道:“等一等,我忽然記起一件事!”

石軒中無可奈何,收回雙手,道:“姑娘想起之事,不知是否與石軒中有關?”

她又變得冰冰冷冷的,道:“不錯,正是與你有關!”

“姑娘請說,只要石軒中知道,自當奉復!”

她冷冷道:“諒你也不敢不說!”

石軒中凜然露出怒色,道:“石軒中與姑娘素昧平生,毫無過節,但今晚姑娘再三難為於我,石軒中要請你說出個道理來!”

她冷冷瞧一下孩子,道:“有他在我手中,你敢對我怎樣?”

石軒中為之一怔,輕輕長噓一口氣,腳下不知不覺退開一步。

那女子冷冷地細察他的表情,自從石軒中出現之後,她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石軒中的面龐。

她忽然微微一震,把目光移上屋頂,但轉瞬間又移回來瞧著石軒中。

“石軒中你仔細聽著,假如我用這孩子的性命要挾,逼你去做。一件壞事,你答應不答應?”

石軒中斗然一驚,道:“我與姑娘無冤無仇,姑娘為何要迫我做些不願做之事?”

她道:“你做不做?”

石軒中凜然搖頭,道:“恕我不能從命!”

“你不想想孩子?他的性命就係於你的回答!”

石軒中忽然微笑道:“姑娘並非這種卑鄙的不擇手段的人,何必作難石某?”

她怔想一下,立刻又道:“你不須支吾,我現在決定要你殺幾個人和搶奪財物,你說一句去不去!但記著這孩子的性命決定在你一言之中!”她重新把手掌按在孩子身上,語氣透出十分堅決之意,聲音特別冷。

石軒中這時已相信她不是虛言恫嚇,他瞧瞧孩子,斗然間又想起朱玲,而這時他已能想像得到朱玲悲傷的樣子。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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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01: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深育邂逅

那女子清冷地道:“快點回答,我可要走了!”

石軒中微籲一聲,緩緩道:“石某有幾句話本不想說,但姑娘逼人太緊,石某隻好得罪……”他乃是武林一代大俠的身份,雖在心情激動之下,出言仍有分寸。

他繼續道:“我石軒中一生行快仗義,把別人之事看得比自己還重,今日焉能為了犬子一命,殺戮善良無辜之人……”

這句話說得雖是毫無火氣,但正氣磅礴,大義凜然。

黃衣女子愣一下,道:“那麼你是不要兒子的性命了?”

石軒中虎目中射出迫人的威稜,道:“不錯,但石某還有幾句話要煩讀清聽……”他稍為歇一下,道:“敢問姑娘有沒有想到,假如你對一個無知孩童下了毒手,石軒中能讓你生出此屋麼?”

她淡淡答道:“我若是怕你手中之劍,就不會到這裡來了……”

石軒中極力按住心中激動和緊張的情緒,暗想生平未曾碰到過像她這樣的一個詭異可怕的女子,一時真不知自己該如何決定。他可以用最上乘的身法衝過去搶回孩子,也可以趁她還未曾下毒手之前,答允她的條件。可是出手搶奪之舉的確太險,以對方練成“震穴手法”的造詣推測,此舉必無成功之望。但叫他當真答允胡亂去殺幾個人,不但一世英名付諸流水,以後又有什麼面目見天下之人?

這片刻之間,石軒中想了很多很多,但覺一團混亂。那女子似是看出他心中的矛盾不安,突然微微一笑。

石軒中但覺腦中一片空洞,什麼都想不起來,忽然一道靈光閃過心頭,忍不住朗朗長笑一聲。那女子面色一沉,冷冷道:“我知道你已下了決心!”

“不錯,石軒中一生為人做事,俯仰無愧於天地。假如今日被這孩子性命所動,妄行不義。日後我的孩子長大之後,必定羞慚有此父親。既然如此,我還有什麼猶疑……”

她點點頭,道:“你說得有理,那麼我不必殺死這孩子……”她走前兩步,仰視著石軒中,面上冰冷的容色忽然褪盡,剩下一張清麗得如水仙花的臉龐。

石軒中以為她交還孩子,伸出雙手,忽然和她目光相觸,心中摹地一驚。但覺這種眼光十分熟悉,好像從前在哪兒見過?許多往事掠過心頭,忽地記起以前有兩個女孩子曾用這種眼光瞧過他,幸好他及時逃避開……

他不安地皺一下眉頭,黃衣女子忽然款款從他身邊擦過,走出書房門口。

石軒中沉聲道:“姑娘又有什麼打算?”

她頭也不回,道:“沒有呀,我要走了,我不能老是呆在這兒,對麼?”

石軒中道:“這個當然……但犬子還在姑娘手中……”

她哪柵向大門走去,理也不理。

石軒中心頭一急,身形晃處,已縱到大門口,反身攔住去路。

那黃衣女子一直上前,冷冷道:“你敢碰我?”

石軒中本來已伸出手,聞言疾然收回,心想所言不錯,她一個女孩兒家怎可碰她。

她一手抱著孩子,從他身邊擠出門外。石軒中一想不對,就不能碰她身體,但奪回孩子卻是天經地義之事。心念方動,左右手一齊發出,左手發出一股潛力直劈對方面門,右手疾逾閃電般攫奪孩子。

那黃衣女子單手一封,身形如車輪般疾轉開去,居然輕輕巧巧脫出石軒中手底。

石軒中心情一陣激動,當真是平生未曾有的事。鬥地一掌劈去,掌力雄勁得有如暴風呼嘯,排山倒海地激撞過去。

那黃衣女子突然拍出一掌,正面相迎。石軒中但覺對方掌上潛力陰柔強韌無比,正要增加功力。黃影飄飄飛開兩丈餘遠。原來她這一掌擋了一下之後,隨即借力退開。

她冷冷喝道:“石軒中你枉稱是俠義之士……”

石軒中抑制住滿腔洶湧激動之情,緩緩道:“你得說出個道理來!”

她道:“第一,這孩子我雖沒交還你,但我並無殺他之意,你妄運上乘掌力襲我,我倒是不怕,但萬一這孩子被我掌力失誤震死,就算他是你的兒子,但你也不應殘害弱小無力的孩子……”

她停一下,見石軒中沒有反駁,接著又道:“第二,這孩子一命是我所救,我如有心害他,何必先救他性命?”石軒中道:“姑娘此言,不知有什麼證據?”

黃衣女子道:“你如不信,先查一下屋子各處的情形,便可知道……”

石軒中想了一下,暗忖自己如轉身搜查屋子,說不定便中了這女孩子的詭謀,被她乘機在黑夜中逃逸無蹤。當下道:“姑娘既有此言,何妨對我說一說當時救犬子的情形?”

她淡淡道:“你愛信不信,與我不相干,我可要走了”

石軒中道:“就算姑娘對犬子有救命之恩,但你把他帶走,用意實在令石某不解?”

她想一想,道:“我見這孩子長得聰明可愛,所以才出手救他一命,目下帶回去,我要傳他一身武功,收他做徒弟……哼,別以為我的徒弟好當,天下那麼多人,我還未看上眼過任何一個。”

石軒中決然道:“姑娘的玄陰門手法高明得很,石某深感佩服,但犬子決不能學這一門武功!”

她慍怒地皺一下眉頭,隨口道:“那麼我把他收為義子,把他當做親生兒子看待……”

石軒中忍不住微微一笑,心想你一個姑娘家,哪有尚未出閣,就收養義子之理?同時人家願不願做你的乾親家,也大成疑問。這等事天下問哪有強迫得來的?

石軒中雖然想到這些問題,但如果親口說出,便失諸輕薄,有損身份,只好微微一笑,道:“犬子辱蒙姑娘厚愛,本是他的福氣。但此等事必須先讓內人知道,並且徵她同意,石軒中不便作主……”

那黃衣女子哦一聲,道:“你說白鳳朱玲?她……”下面的話忽然嚥住,似是知道她的事情,卻又不肯說出。

石軒中心中一動,正想問她,忽見她容色變得更冷,因此摹然忍住欲問出口的話,想道:“目下玲妹的情況不明,我如出口詢她,而玲妹卻忽然回來,日後她把此事傳出江湖,豈不變成笑語?何況看她神色,有話也決不肯坦白相告。”

那黃衣女子,一雙鳳眼轉了幾轉,忽然像想起什麼主意,轉身向谷口走去。

石軒中攔又不是,不攔更不是,饒他劍術通神,天下無匹,這時卻一籌莫展,心中叫苦不迭,當真是進退兩難。

那女子抱著孩子,珊珊走去,速度不快。石軒中忽然想道:“就算她急急遁去,我自信還追得上,何不立刻查勘全屋,瞧一瞧到底曾發生了何事?”

心念一動,轉身跨入門檻之內,忽見檻下有樣東西閃閃生光,拾起一看,原來是一支珠鳳釵,只見此釵用白玉雕刻成一隻鳳鳥,玉質純美無瑕,手工精美異常,單單是這隻白玉鳳已是價值連城。那鳳嘴處還銜著一顆明淨渾圓的大珠,在黑夜中發出濛濛光華,一望而知這顆大珠,又是希世之寶。

他驚訝地看了一看,順手放在囊中,心想必是那清麗冷豔的黃衣女子髻上插著的頭釵,但因剛才換了一掌,不知不覺震跌地上。

他迅速地奔人後進,推開王大嫂的房門一看,只見王大嫂擁衾高臥榻上。

石軒中毫不遲疑,移步人房,走到榻邊叫道:“王大嫂,王大嫂……”

那王大嫂熟睡如故,石軒中他所以不避忌人房之故就是防她已被人家點住穴道。此時喚不醒她,俯身一看,摹然一驚,想道:“她竟已死了……”

當下揭開薄被,略略查驗,然後退出此房,在家中各處巡視一遍,只見毫無動手凌亂的遺蹟。這時更不怠慢,疾忙出門。

放目一瞥,那個神秘的黃衣女郎已經芳蹤杳然。

他正要移步出谷,忽見谷口人影一閃,石軒中不由得中止了開步之勢。定睛一看,雖在黑夜之中,仍然清晰地看出那條人影竟是那黃衣女子。

轉眼間那黃衣女子抱著孩子,已回到屋門之前。

石軒中測不透這女子去而復回有什麼用意,又不便詢問,只好怔怔看著她。

她鳳目微轉,瞧見了石軒中的神情,忽地嫣然一笑。但這笑容有如朝露一般,瞬即消失,又回覆那股冰冷的神態。

她好像回到自己家中一樣,熟落地走入屋中,低頭看看地上,又走入書房內,轉一下出來,便徑自走人後一進屋子去。

片刻間她已抱著孩子出來,石軒中攔住大門,嚴峻地道:“姑娘把孩子放下,石軒中要領教你玄陰門的絕藝!”

她停步冷冷瞧著他,道:“你已進去瞧過?”

他點點頭道:“那王大嫂只粗識幾手武功,無能自保性命,如是江湖上的人,只能怪她自己武功不濟,但她卻是個婦道人家,平生未曾踏入過江湖,石軒中痛心之餘,在情在理,也得為死者伸冤復仇……”

她冷笑一聲道:“你以為是我下的手?”

石軒中道:“石某回到此間,只見到姑娘一人,下手的人是不是你,你自己知道!”

黃衣女子道:“我並非怕你,總有一天我要瞧瞧你的‘伏魔劍法’,但那婦人之死,非我所為……”

石軒中不悅地哼一聲,凜然道:“若不是你,何以要用犬子性命脅人自保?”

她怔一下,忽然冷笑道:“你用激將之法也不中用,我喜歡這孩子,就要把他帶走,與此事毫不相干。你稱為一代大俠,那婦人被什麼手法打死,居然看不出來,真真可笑”

石軒中劍眉一軒,道:“她雖是被江北賀家獨門絕脈手法震死,但你懂得這門手法,不足為奇,豈能斷定不是你之所為?”

那黃衣女子愣一下,似是從未想到這一點,一時答不上話。

石軒中朗朗道:“姑娘可是江湖盛傳最近方始出現的蒙面白衣女?是否就是瓊瑤公主?”

她定一定神反問道:“我哪一點像她?”

石軒中瞧瞧她一身裝扮,想道:“果然不對,聽說那瓊瑤公主身披白衣,面上蒙著輕紗,像她那樣的人,自然不會改變裝扮,以圖瞞過我的耳目……”

只聽黃衣女子冷冷道:“你縱然把所有的賬都算在我頭上,我也不怕,只要你有本事找得到我,那時儘管報仇。”

說罷舉步直向門外走去,一面用另一隻手按在孩子背心之上,自言自語道:“這孩子長得真可愛,但說不定活不過今晚……”

石軒中聽了此話,當真不敢出手阻攔,只見她若無其事的掠過自己身邊,直向谷口走去。

黃衣女子姍姍走出谷去,頭也不回,腳下輕靈迅疾,不久已走過鄭敖等所住的石屋子。快要走完山坡,驀然停住腳步,轉身望著來路。

只見石軒中默然跟著走下山來,片刻間已離她不及一丈。他雖在焦慮迷惑之中,外表仍然極為瀟灑從容,當真是一代大俠的風度。

她冷冷道:“你再逼近一步,我就把孩子震死!”

石軒中沒有辦法,只好煞住腳步,忽地仰天長嘆一聲。

那黃衣女子微訝道:“你為何嘆氣?”

石軒中朗聲道:“大丈夫上不能為國家出力,中不能除暴安良,下不能保妻護子,思之令人慚愧,故而發為浩嘆……”

黃衣女子默然又向前走,石軒中怔了一會,遠遠舉步跟隨。

她走到山腳下的村莊旁邊,忽然又停住腳步。石軒中走到離她一丈之處,便中止前進之勢。

黃衣女子道:“你這人真奇怪,既然對我毫無辦法,為何還要跟隨在後面……”

石軒中想不出回答的話,默然無語。

她輕嘯一聲,村內忽然響起一陣蹄聲,轉眼間一輛裝飾得十分華麗的輕便馬車,疾駛出來。車前坐著一個勁裝彪形大漢,手執長鞭駕駛馬車。這大漢面目眉宇之間,流露出J漂悍神色,一望而知不是普通的車伕。

黃衣女子抱著孩子,從容上車,跟著向那漂悍大漢低低說了一句話,那剽悍大漢長鞭一揮,這輛華麗輕巧的馬車沿著大道,疾駛而去,馬蹄車輪捲起一陣塵土,只聽蹄聲驟響,車去如飛。

石軒中的輕功天下無雙,自然不把此車速度放在心上。此刻最使他為難的,卻是不知如何應付?要是跟在馬車後面,那麼到底要跟到何處?若然不跟,難道就把孩子丟下不管?

這位不可一世的大俠此時當真五內無主,心中如被烈火焚煎,但覺腔子裡空空洞洞,想不起一點主意。

那輛華麗的馬車轉瞬間已去得老遠,石軒中茫然酒開腳步,疾追上去。不消多久,已追到馬車後面。

走到曙光熹微之際,已不知趕了多少路程。

黃衣女子忽然揭起簾子,伸出頭向後面瞧來。兩人四目相觸,石軒中驀地加快速度,貼著車廂旁邊,一面前奔,一面說道:“姑娘到底想把犬子帶到何處?”

她忽然笑一下,道:“你真有耐性,但目下天色已亮,道上有人行走,你這樣跟著馬車走,不但驚世駭俗,而且武林中人見到是你,恐怕有損你的聲名……”

石軒中雖然不曾留意,但也知道此女極少露出笑容,記得前後一共大概只笑過三四次,不覺凝望她一眼道:“這也是沒有辦法之事,石軒中豈願老是跟著姑娘的馬車?”

她道:“我有個法子,你上車和我一同坐,豈不就解決了石軒中一想也對,但還未回答,那黃衣女子忽然又道:“慢著,你上車來是可以,但你得先答應不能乘機下手搶奪孩子!”

石軒中心想如不打算奪回孩子,上車去幹什麼?當下也不理她,退回馬車後面。

走了數里,馬車忽然停住,只見那黃衣女子探頭出來,道:“你不願意與我一同坐在車裡,那麼到前面去趕車,這樣雖然還是不雅觀,但總比跟在車後好得多……”

石軒中默然不語,心想自己乃是天下知名的大俠身份,怎能替她趕馬車?

黃衣女子嗔斥道:“你真是不知好歹,走”前面那剽悍大漢得令後立即揚鞭,馬車絕塵而去。

石軒中跟在車後,越走越覺不妥,原來馬車中飄送來陣陣孩子哭聲,他硬起心腸,宛如不聞。又走了數里之後,但覺孩子的嗓子都哭得嘶啞了。

他忽然激動起來,怒火填膺,腳下一加力,兩個起落已趕過馬車前面,突然轉身大喝道:“停車!”

那剽悍大漢想是已知道他是什麼人,見他威風凜凜地攔在路中心,駭然硬勒馬韁。在那匹駿馬長嘶聲中,人立起來,但到底煞住去勢。

馬車一停,孩子哭聲也跟著停止,刺激一去掉,石軒中便冷靜下來。

黃衣女子揭起簾子,冷冷道:“你願意趕車了麼?”

石軒中虎目眨眨幾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黃衣女子喝道:“把鞭子給他”

那剽悍大漢跳落路上,走到他身邊,把鞭子遞過去。

石軒中不聲不響,歇了片刻,緩緩伸手出去。

他的手掌快要碰到鞭柄之際,斗然停住。這一剎那間,嬌妻愛子的影象閃過心頭,但同時那種大丈夫寧死不屈的豪氣也湧上心頭,前者迫他屈辱忍氣,徐圖救奪愛子的良機,而後者則堅持要他不得玷辱英名,寧可犧牲愛子的性命……他一身熱血一時衝上頭頂,一時又降到腳下,但覺此生此世經歷過無數的磨折劫難,卻沒有一次能比得上目下如此難以解決和令人困惱痛苦。

黃衣女子冷冷道:“你到底想怎樣?”

石軒中也不回話,虎目中忽然射出懾人的威嚴。那剽悍大漢見了面色忽然大變,手中長鞭跌落地上,猛可縱退大半丈遠。

石軒中豪氣忽斂,仰天長嘆一聲,突然縱上車前的座位上。

黃衣女子望著他的背影,呆了半晌,忽然喝道:“你躲在一旁幹什麼?還不上車趕路……”

她的話卻是對那剽悍大漢而發,那勁裝漢子過去拾起長鞭;走到車前座位旁邊,卻先向石軒中抱抱拳,這才跨上車去,繼續揮鞭駕車前行。

石軒中心頭一團紊亂,現在他該怎麼辦?這個詭秘的女子要到何處去?朱玲此時會不會已返家中?若然她尚未返,然則她到哪裡去了?這許許多多的問題在他心中此湧彼現,卻沒有一個他能夠回答的。

中午時分,馬車停在一個鎮甸內,那趕車的剽悍大漢下車打尖,黃衣女子呆在車廂裡,不出來也不說話。石軒中已經三日三夜沒有吃飯睡覺,此時感到必須吃點東西,以便維持體力,想來想去,只好跳下車,道:“姑娘如不願下車,石某就帶些食物回來……”

黃衣女子揭起簾子,露出清麗冷豔的面龐,微微一笑,道:“我以為你不會理我了……”

石軒中為之一愣,心想此話怎說?只好裝著不解其意,乘機偷望一眼愛子,只見他睡的正熟,面色紅紅潤潤,沒有一點異狀,便稍稍放心。

那黃衣女子道:“你不用擔心孩子,早上我已喂他幾粒靈丹,不過現在他也該吃點東西了……”口氣之中,對這孩子倒是甚為關懷愛顧。

石軒中這時倒不知是否要向她道謝,猶疑一下,轉身大踏步向一間館子走去。

他一邊進食,一邊看到有人牽了一匹駿馬過來,換了車上的馬,又有人送一個食盒給她。等他吃完出去,黃衣女子已把食盒遞給那個恭侍一旁的人。

孩子見到爸爸,在車內歡悅地連聲叫喊,石軒中見他精神極好,心頭一寬,微笑命愛兒乖乖坐在車廂內,自己則跨上車前座位之上。

那剽悍大漢早已等候在座位上,見石軒中已坐好,忽然問道:“請問石大俠到哪裡去?”

石軒中微微一怔,暗自想道:“若果聽命於我,自然是回家去黃衣女子在後面說道:“你既然出來了,如果有什麼事,何不先去辦好,再定行止?”

她歇一下,又道:“剛才手下人報告說,你家中至今闃然無人,但書房內的桌子上,卻多了一封柬帖,柬帖上寫著要你在端午節午時到達瑤臺應約,否則把你徒弟史思溫當眾處決,取他性命!”

石軒中緩緩道:“柬帖有沒有帶來?”

黃衣女子道:“沒有,你愛不愛相信都與我不相干。”

石軒中默然尋思道:“你說我家中無人,也就是說玲妹還未歸去……”這件事使他心情十分紊亂,歇了一會,忽然回頭問道:“那封柬帖是否是你留下的!”

她縮回車內,冷冷道:“帖上後面的署名是瓊瑤公主,信不信由你!”

石軒中想道:“假如她不是瓊瑤公主,那就是鬼母弟子無疑。看她的勢派,似乎天下遍地都有手下人,除了玄陰教之外,誰有這等本事?”

不知不覺之中,他已對黃衣女子的詭秘來歷發生好奇之心,另一方面,對於朱玲的安危本就使他極為焦慮,此刻又加上史思溫和上官蘭兩人,當真教他這位一代大俠深深陷入困境。不過經過最近數年隱修,胸中已有城府,故此內心雖然充滿憂慮,焦灼和困惑的情緒,但面上絲毫不露出一點神色。

他計算一下日子,端午之約距今只有兩個余月,目下當急之務,倒是關於峨嵋派之事,他已答應過在端午之前親赴峨嵋一次,此刻若然立即趕去,便可希望騰出多點時間準備前赴瑤臺之約心意一決,便極力摒棄掉心中憂惶之思,側顧那。漂悍大漢朗聲道:“那就有煩老兄疾赴峨嵋,越快越好!”

這剽悍大漢似是已得到黃衣女子吩咐,大聲應句“遵命”,長鞭一揮,蹄聲驟響,迅疾向西北方駛去。

一路之上,那黃衣女子半步也不曾下車,趕車的。漂悍大漢當真是拼命策馬飛馳。每到一站,便自有人牽一匹駿馬換去那匹疲乏無力馬。另有人送飲食到車內給黃衣女子食用,故此她未曾離開過馬車一步。

石軒中暗中觀察到愛子似是對這趟出門後所見的各種新奇景物極感興趣,同時和那黃衣女子也處得甚好,在這一方面的心事暫時擱下。但是朱玲的倩影卻時時刻刻在他腦海中閃現,使得這位鐵錚錚的大劍客也為之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時時緊鎖劍眉。

數日之後,已經到達峨嵋山下。黃衣女子命那駕車大漢把馬車駕走,她抱著孩子,款步跟在石軒中身邊。

石軒中好幾次想出手搶奪孩子,可是又想到自己除非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定又重又辣,那時孩子縱然奪回,但勢必把那黃衣女子擊傷與擊斃。這數日來她對愛子呵護備至,絲毫沒有加害愛子之意,雖是舉動不大合人情道理,但想來想去,卻又罪不至死……

只因有此一念,以致三番四次都欲發又收,終於沒有出手,白白放棄了幾個好機會。

這時正是上午辰巳之間,山上天氣十分晴朗,太陽高掛天際,萬里碧空,沒有一絲雲影。四山樹木,都呈現一片欣欣生意。

他們一踏上峨嵋山麓,立時吸引住所有遊人視線,都在竊竊議論這兩個俊美秀逸的年輕伴侶。

兩人走上一條寬大的山路,忽見路旁有兩個道人肅立不動。

石軒中望他們一眼,發現這兩名道人都是練過武功之士,正想過去詢問路徑。那兩名道人已遙遙打個稽首,其中一名問道:“敢問施主貴姓?”

石軒中拱手道:“區區石軒中,特來瞻仰名山……”

那兩名道人聽了“石軒中”三字,面上都露出肅然之色,其中一個道人說道:“原來當真是武林大俠劍神石軒中駕到,這一位想是石夫人和令郎了……”

那黃衣女子冰冷的臉上忽然透射出柔和的光輝,微微一笑,並不出言否認或承認。

石軒中不由得向她望了一眼,見她並無一絲不悅之色,心中大惑不解。暗想這黃衣女子風神絕世,冷傲異常,本來還生怕她一言不發便出手傷害對方,哪知她居然一點不生氣,同時也不出言否認,真真是件怪事……

情知石軒中乃是光明磊落的大俠,在他心中可沒有絲毫藉此對那女子吃豆腐佔便宜之心,只因心中疑惑尋思,故此沒有立刻糾正對方的錯誤。

那道人已接著又道:“敝派掌門人自從五日之前開始,每日派出全觀道侶,分佈本山周圍迎候石大俠大駕。本來以為大俠最近還不會駕臨,誰知俠蹤已於今日蒞臨荒山……”

石軒中微笑道:“石某接到太清真人法諭之後,心中實難自安,是以儘早趕來向真人負荊請罪……”

峨嵋派的兩名道人見石軒中說得客氣有禮,不禁都露出愉悅之色。其中一個轉身先走,替石軒中他們領路。另外的一個稽首說聲“失陪”後,斜縱人林,晃眼隱去。

他們才走了數里,已碰見四位道人,又走了一段路程,只見一位仙風道貌的老道人,率領著兩名較為年青的道士,迎候路上。

領路的道人遠遠見到,便向石軒中道:“那是敞派掌門人座下三位高徒之首,道號玄鏡。他們坐關多年故此一向不為世俗所知石軒中哦一聲,道:“這樣說來,玄鏡道長就是貴派未來掌門人……”

領路的道人恭敬地應一聲是。轉眼已走到切近,石軒中暗暗轉眼看看身側的黃衣女子,心想這回如被對方誤會她是朱玲,必須設法先解釋清楚。忽見她轉睛迎望過來,嫣然一笑。

石軒中見了她的笑容,心中一動,立即移目到對面的玄鏡道人面上,暗中卻忍不住尋思自己何以會心動之故?他隨即便想出一個道理,忖道:“她一直都難得露出笑容,正因如此,所以才令人覺得她的笑容分外動人……”

玄鏡道人稽首道:“石大俠駕臨荒山,貧道有失遠迎,尚祈海量宥之……”

他的話打斷了石軒中的思潮,連忙拱手道:“不敢當得玄鏡道長此言,石某專程請罪而來,不知是否能拜謁太清真人?”

玄鏡道人肅然道:“家師常對貧道等提及石大俠,言中極表仰慕尊駕的俠義肝膽,這一次驚動快駕,也是不得已的事情,目下敝觀已掃徑恭俠駕蒞臨。”

黃衣少女忽然挨近石軒中身邊,悄悄道:“這些道人真嗜蘇,把時間都糟塌了……”她的身體有些部分已貼到石軒中身上,手中的孩子伸手扯住父親的衣襟,叫了一聲“爸爸”。

石軒中真想出手把孩子奪過來,可是忽又想到自己何等身份,若然在峨嵋派未來掌門人之前,出手奪回孩子,日後如何才能解釋清楚?這種事情只能夠等下山之後,私下解決。

玄鏡道人耳目何等靈敏,那黃衣女子的話聲雖低,卻一字不遺地聽入耳中。但看她的神態,必是石軒中的夫人白鳳朱玲無疑,衝著石軒中謙和有禮的為人,自然不便與她計較。心中不禁暗自忖道:“她到底是鬼母調教出來的人,是以乖張無禮,我不可與她計較,只好裝著聽不見算了……”

石軒中伸手摸摸愛子的頭顱,微微一笑。但心中卻感慨萬千,敢情已有七八天沒有碰過愛子身體。

玄鏡道人說聲“請”,側身讓路,前面另有道人領路。石軒中謙讓一下,終於先走。兩人相繼擦過玄鏡道人面前,玄鏡道長忽然微微一怔,原來他鼻中嗅到一陣極淡的熟悉香味。

須知玄鏡道長身為峨嵋未來掌門,一向拘謹守禮,是以只在開始之時,遠遠瞧過黃衣少女一眼,只覺她長得甚美,此後便一直不曾瞧看過她,因此那黃衣女子到底長得怎樣,印象甚是模糊。

此刻被那熟悉的香味勾起回憶,記得那自稱為瓊瑤公主的神秘蒙面白衣女,手中所捧的經尺金爐所冒的迷人香氣,正是這等氣味。

他們走了十多里路之後,玄鏡道長才釋然地拋開心中疑思,暗想朱玲本是鬼母一脈,那瓊瑤公主也是玄陰門的家數,說起來本就是同脈同源,是以她們所用的香料氣味相同,不足為異。

他們穿過許多山嶺,石軒中坦然而行,那黃衣少女忽又挨近他身邊,悄悄道:“你看見這一路上的重重埋伏沒有?”

石軒中側脫一眼,並不回答。

不久已走到隱仙觀下面那條夾植著古松高柏的大道。沿著大道上去,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塊廣已極的草坪上,有幾隻麋鹿自在遊行。再過去便是金碧輝煌的隱仙觀。

一夥道人肅然站在觀門,遙望路口這邊。石軒中遠遠一看,已認出當中一位老道人便是太清真人,左邊是濃髯繞頰的白靈官,右邊兩位老道人,卻未見過。在這四人身後,還有四名清俊道憧,捧著拂塵侍立。

等到雙方相距不足一丈,太清真人稽首道:“石大俠賢伉儷惠然而來,荒山同沐光寵……”他的眼光轉到黃衣少女面上,突然住口,眼光掠過一絲驚訝之色。

原來太清真人從前見過朱玲,故此這時一眼望去。那黃衣女子竟是另外一人,不覺大感驚訝。但他修為功深,面上自然不會流露出來。

石軒中心想這誤會使不得,開口之前,先望黃衣女子一眼。那黃衣女子正好也看他,四目交投,她展眉微微一笑,低頭在孩子面上親一下。

石軒中微微一怔,暗想她為何絲毫不介意這個誤會?這個念頭使用遲滯了一下,未及談話,已聽白靈宮用洪亮的聲音道:“貧道那天……”黃衣女子驀地抬頭,冷冷道:“你想說我麼?”

白靈官說話時雙目望著她,當然要說及她,聞言微怔,但覺此女口氣冷得驚人。

黃衣女子繼續用冰冷的口氣道:“你們把他請來”她指指石軒中,又道:“就是要談論於我?”

這句話太清真人首先受不起,他們都是正派的人,哪能談論一個女子!當下道:“師弟不得多言,這位女施主說得對?……”這時太清真人已不肯貿然稱呼她做“石夫人”。

太清真人又道:“請兩位移駕敝觀內待茶,然後再談如何?”

黃衣女於冷冷道:“這話才有道理”

石軒中雖覺得她無禮,但在太清真人等面前,又不便斥責她,忙道:“石軒中乃是待罪之人,辱蒙真人如此禮待,深感不安……”

太清真人微笑肅客人觀,石軒中和黃衣女緩步走進去,一連穿過三座大殿。四五座院落,前面領路的道人尚無止步之勢。

黃衣女低聲對石軒中道:“這座道觀之內重門疊戶,地方極大,如若被困在觀中,脫身甚難,我猜他們也是這等用意……”

她的話聲雖低,但後面太清真人、白靈官與玄鏡、玄鍾、玄鈸等五位道門奇士卻聽見了。

石軒中虎目一睜,正要斥她不得亂說,忽然發覺她面上表情十分真摯。心想事實是如此,她說的話並沒有錯,只不該在太清真人等之前說出來而已!但也許她的江湖經歷和人生經驗不足……這麼一想,便不忍當著眾人面前呵斥,傷害她的自尊心,便緩和地道:“你不可隨便說話”

白靈官性情急躁,見石軒中只輕描淡寫地答了一句,分明承認他也有此想法,不過不便說出口而已。不禁怪叫一聲道:“師兄可聽見?”

太清真人在這剎間突然對石軒中的評價降低了十萬八千里,這位玄門得道之士一直暗中小心觀察石軒中和那黃衣女子的關係,此刻見他們說話時親近的口氣與及石軒中對她曲予袒護的態度,不由得認定這黃衣女子多半就是石軒中的情人之類的人。雖然在當時的社會觀念上,大丈夫三妻四妾毫不希奇。可是石軒中除了劍術稱雄武林以外,還有一個“情”字,乃是被天下人公認為無可比擬的一位。因此這種事情在他身上發生,其意義便和常人判然有別。

他停住腳步,白靈官及玄鏡等三人也跟著停住。前面領路的四名道重絲毫不知,繼續前走。石軒中和黃衣女只走了兩步,便聽出有異,止步回頭看去,只見太清真人肅穆地站住尋思。

石軒中知道黃衣女的話已引起誤會,不禁望她一眼,低聲道:“你以後最好不要說話。”

黃衣女親一下孩子,微笑道:“好吧,我聽你的話就是……”

石軒中心頭一陣彆扭,想了一想,才明白這陣彆扭之感乃是被她柔順服從的態度所引起,要是她仍然用冰冷峻拒的口氣和態度的話,峨嵋方面的人不須解釋也可以瞧出他們之間的蹊蹺可疑。

太清真人忽然道:“貧道乃是邀請兩位到後面的隱仙樓上待茶……”

石軒中應聲道:“真人如此禮遇,石某深感榮幸”

太清真人淡淡道:“那也談不上禮遇,此刻貧道忽然想起隱仙樓上地點不大適當,不如改在前面大殿之內為宜,玄鈸,你在前面引路……”

玄鈸道長應一聲“是”,轉眼向石軒中道:“賢伉儷請隨貧道往這邊走”

石軒中一聽“賢伉儷”三字,心想這誤會使不得,必須立即更正自己和那黃衣女並非夫婦關係,當下朗聲道:“玄鈸道長且慢,石軒中有話要說……”

白靈宮暴聲道:“石大俠別害怕,家師兄改的地方乃是入門第一座大殿……”

太清真人心中鄙視石軒中,不但不阻止白靈官無禮之言,還仰頭向天冷冷一笑。

石軒中一時弄不清楚對方的態度何以轉了一百八十度,暗想他們又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此刻也解釋不清楚,倒不如等大家坐定以後,慢慢加以解釋。

他一生光明磊落,向來是尊賢敬老,抑強扶弱的為人,故此這時受到委屈,仍然容忍在心,謙然一笑,道:“白真人誤會石軒中之意,石某暫時難以解釋,不如遵命先到前面大殿再說……”

一行人又回到前面,殿內早已擺好几椅,太清真人心中儘管鄙視石軒中,但他乃是得道高人,應對之間仍不肯十分失禮,便讓石軒中等二人在紅木幾左首的椅上落坐,自己落坐在右邊的椅上,與石軒中隔幾相對。

黃衣女子卻不肯坐,抱著孩子站在石軒中椅子後面,面色冰冷之極,好像對這些道人大感不滿。

太清真人徐徐道:“石大俠來時,想已見過令高足玉亭觀主史思溫了……”

石軒中道:“沒有,劣徒已被江湖間競相傳說的瓊瑤公主劫走,不知下落……”

這個回答大出一眾道人意料之外,都顯出驚訝之容。

白靈宮厲聲道:“敝派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還沒有一點事故,在此之前,你還派了一個女孩子來救援他……”他歇一下,也不理石軒中愕然之色,徑下結論道:“因此可以不管他們去向下落,但你分明早已知道此事!”

石軒中怔了一會,道:“白真人上一次並無下告這一點,石某實在全不知情。”

太清真人望著玄鏡道長,緩緩道:“那個女孩子叫什麼名字,你不妨告知石大俠,也好提醒他……”

玄鏡道長道:“那位女施主複姓上官,單名蘭!”

石軒中一怔,道:“哦,她已來過峨嵋……”說時已想起無情公子張鹹報訊之事,心中反而大大寬慰,暗念如果她的危險乃是發生於峨嵋的話,自己來這一趟可算是對之又對。當下道:“上官蘭目下可在此地?”

白靈官這時才想起來,暴聲道:“她要是在這裡的話,那天無情公子張鹹怎會和貧道走在一起!”

石軒中一想也對,但也更覺混亂。玄鏡道長向太清真人道:“弟子想把當日情形告知石大俠,尚祈師尊俯允所請廣太清真人頷首道:“你說吧……”

玄鏡道:“令高足最後一次孤身被困在貧道主持的七煞劍陣之內,歷時達兩晝夜之久,最後敝觀忽然被人縱火,貧道等都趕返觀中,其時上官姑娘忽然出現,以青巾蒙面,先是殺死敝派防備閒人撞人而攔在路口的兩名弟子,玉亭觀主見她來援,便衝出劍陣,雙雙遁走……”

石軒中疑惑道:“她既然矇住面孔,貴派何由得知便是上官蘭?”

太清真人目視玄鏡,微微頷首。玄鏡道長便笑道:“那個縱火焚觀引回家師及貧道等的嶽姓少年,不久被搜出蹤跡,陷入本門劍陣之中,卒於被擒。這個嶽姓少年也是崑崙嫡傳,是他親赴屏南找到石大快報告此事,才把上官蘭姑娘帶來……”

石軒中聽了此言,心頭微微溫怒,暗念那姓岳的少年幾曾見過自己,卻不料硬咬他一口,以致難以自辯。退一步說,假如姓岳的少年當真到過屏南,那就是朱玲把他瞞住,這也是不該之事!

他想了一下,便肅然道:“石某如說不知此事,料諸位也難以相信,不知那姓岳的少年現下囚禁何處?石某有幾句話要當面問他!”

玄錢道人低聲對太清真人道:“弟子竊以為不能讓他們見面……”言下之意,大有顧慮石軒中乘機把人劫走。

太清真人沉吟一下,忽地微微一笑,道:“此事不須砌詞隱諱,貧道不妨坦告石大俠,那嶽姓少年當天晚上便離奇失蹤,竟查不出絲毫線索!”

石軒中暗暗佩服這位一派掌門人的坦蕩襟懷,但不禁苦笑一下,忖道:“常言道是賊咬一口,入骨三分,如今人質不在,無由辯白,這個黑鍋又是背定的了……”

玄鏡道長緩緩道:“家師這次邀請石大俠駕臨敝觀,因大俠是玉亭觀主史思溫的授藝師父,意欲當面解決這件公案……”

石軒中起座欠身道:“石某恭聆真人諭示……”

玄鏡道人稽首還禮道:“大俠毋須過謙,只怕解決之法,不易獲得雙方同意。”

說到這裡,突然一位道人匆匆進來,向太清真人躬身行禮,稟道:“武當金府真人率領左右二老,已踏入觀前草坪之上!”

太清真人霍然起立,環視眾人一眼,道:“你們陪石大俠夫婦暫坐片刻……”

石軒中久聞武當派掌門金府真人之名,但因他多年來均在武當山上隱練潛修,江湖上極少人見過這位領袖武林內家各派的掌門人,這時本也想出去迎接。但太清真人這麼一說,只好端坐不動。

玄鏡道長似乎是唯一對石軒中仍然尊重和頗有好感的一個,他微笑道:“金府真人與家師昔年尚未接任掌門之前,已是極要好的朋友,時相過從,但接任掌門之後,反而形跡疏遠,可見得雖在玄門之中,名位的干擾仍不能兔……”

正說之時,只見四位老道人魚貫進來。當前並肩而走的一個是太清真人,另一個老全真高冠峨髻,相貌清古,手中執住一支拂塵,遠遠望去,宛如圖畫上的老仙真。

後面兩個老道人一高一矮,高的一個眉濃口闊,環眼扁鼻,舉止之間,隱隱流露出火氣。矮的一個雙眉特長,雙目深陷,神情間透出一股陰沉之氣。

石軒中固然注意地打量那名震一代的金府真人,但對他們身後這兩老也極為注意,心想江湖上盛傳武當派實際主持全派事務以險辣出名的左右二老,原來長得這般模樣。

這左右二老的道號也極為古怪,那個身量較矮,神情陰險的稱為左寒子。此人一肚子詭計陰謀,為人行事好以詭譎取勝。那個身材較高,火氣猶在的道人,法號右炎子,他天生稟賦過人,任何武功一學便會,一練使精,武當一派之中,以他武功最強。但他天性兇暴,殺心特重,隨便一出手,都是重辣致命的手法,因此以“辣”字聞名江湖。

他們兩人原不是武當弟子,在武林中頗有惡名,後來投入武當門下絕跡不再下山,已達二十年之久,當初武當派為他們起名的長者,便是因他們稟性特異而故意取此法號,要他們慎誡前過,不得再犯。到金府真人接任掌門後期,對他們兩人異常信任,所以派中大事,他們兩人均可決定。許久以來,武當派都沒有什麼事發生,只有不少慕名上山求藝的人,被他們驅回,而所用的方法,稍覺嚴厲偏詭而已。

那金府真人和左右二老想是已知石軒中在座之事,踏入殿門之後,六隻炯炯有神的眼睛,都集中在石軒中和那黃衣女與及孩子身上。

走到切近,石軒中含笑起立,拱手為禮,金府真人稽首還報,道:“貧道雖然多年隱修荒山之中,但石大俠威名,如雷貫耳,久仰,久仰……”

石軒中忙道:“真人率領貴派,領袖武林內家各派,天下之人,無不聞風景仰,哪似石軒中幸致薄名,倒教真人見笑了!”

他頓一下,又望著後面的兩個老道人道:“武當左右二老名震武林,石軒中也是欽仰已久……”

左右二老一齊含笑稽首,但因金府真人在前,他們不敢隨便搶先說話。

玄鏡等道人都退開侍立在太清真人身後,座中只有石軒中。太清真人。金府真人和白靈宮,那左右二老也侍立在金府真人後面。

金府真人年逾七旬,自然無甚顧忌,細細看那黃衣女子幾眼,然後道:“嘗聞石夫人乃是當世第一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虛。”

石軒中俊臉微紅,但那黃衣女子神色全然不變,依然冰冷迫人,對於金府真人之言,宛如沒有聽見。

金府真人後面的左右二老,見她也不理,甚至神色間更見冰冷,不禁都暗暗生氣,心想金府真人身為武當掌門,當真是言重九鼎,他從未這樣稱讚過任何人,特別是女人。右炎子勃然作色,但一時說不出恰當的氣憤話。左寒子知道右炎子的意思,唯恐他氣憤之下,口不擇言,失了二老身份,立刻冷笑一聲,道:“石夫人不必認真,敝掌門真人不過是循例客氣之言!”

此言一出,不啻說黃衣女並非當真稱得上天下第一美人。黃衣女只冷冷掃他們一眼,也不言語。

黃衣女雖不言語,石軒中卻禁受不住,只因武當左右二老把黃衣女當作朱玲評論,出言譏諷,他並非要人家也承認朱玲是天下第一美人。但朱玲既不在此,理應不能談論於她。

他朗聲道:“賤內姿色美醜,本來不值得諸位掛齒,但她……”他回頭望一眼黃衣女,然後轉回頭,正要說話,黃在女忽然冷冷道:“你不須解釋,他們說什麼話我只當如聽不見……哼,哼,自家長得怪模怪樣,還敢蜚長流短,說媸道妍,也不照照鏡子去,我根本不曾把他們看在眼內……”

武當左右二老臉色齊變,右炎子右手驕食、中二指,虛虛一點,暴聲道:“你敢罵人……”

一縷勁疾冷風,從指上射出,暗襲黃衣女嘴巴。這一下手法有輕有重,假如對方運功相抗,則重力發出,可以取敵性命,如若對方諳曉其中奧妙,不敢反抗,至多斷折兩三個門牙。

石軒中見那武當左右二老中的右炎子出手,竟不顧身份,而且還是極為毒辣的手法,心中大為慍怒,暗想就算是她不對,言語間衝撞了他們,但憑他們是武當左右二老的身份,也不該立即出手。

他怒氣一生,反而袖手不理。

右炎子指力到處,忽遇抗拒潛力,不覺冷笑一聲,驀地增加功力。

金府真人雖不回頭瞧看,卻已宛如目睹,沉聲道:“師弟不可無禮”

右炎子被掌門真人一喝,登時收回大半功力,但所運力量仍然非同小可。

太清真人也甚感不悅,暗想武當左右二老素以險辣出名,原來當真不假。而且在掌門真人之前,膽敢妄自動手。這等囂張放肆之罪,實在不能輕恕,不過礙於金府真人在座,自己卻不便出言斥責。

只見右炎子忽然身軀一震,臉目間微微變色,隔了一陣,才突然退了兩步。

在座的人無一不是武林中頂尖高手,都是個中大行家,一望便知右炎子已吃了大虧,已是受到反震之力後,對方那股力道猛不可當,是以暗中抗拒了一陣,仍然禁不住後退兩步。

這一來所有的人無不暗暗震動,登時對那黃衣女刮目相看。須知武當左右二老威望極隆,能夠用力把他震退,已是驚人之事。何況剛才右炎子分明已收回二指,但對方反震之力已傳到右炎子身上,久久不散,最後終把他迫退兩步,這等功夫,更是超世絕俗,人間罕見。

右炎子咬牙切齒,忍住滿腔羞慚怒火,冷冷道:“石夫人的玄陰真力實在高明,貧道總有一天要再向夫人領教”

黃衣女面上毫無變化,仍然是那股冰冷的神情。似乎眼內根本沒有右炎子這個人,是以他的話當作不聞。

右炎子氣得簡直要嘔血,觸發了狂野的天性,面容驟然間變得獰厲驚人。忽覺腰間一麻,全身不能動彈,也不能言語。原來已被左寒子點住穴道,過了一陣,左寒子才把他穴道解開,轉臉向他陰森森微笑一下。

右炎子素知他詭譎多詐,平日搭擋已慣,當下勉強忍住心頭憤火,門口侍立原地。

太清真人道:“剛才正好和石大俠談到解決之法,金府真人便駕到,因此把話題岔開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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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02: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勾心鬥角

石軒中肅然道:“石軒中敬請真人賜示一切!”

大清真人道:“石大俠客氣了,貧道豈敢克當。貧道決不會故意與令高足為難,日後僥倖把今高足請到微觀之後,貧道將召集本門全部弟子,另外邀請幾位武林名望高隆的人,公開審訊。然後作最後處置!”

石軒中聽了,覺得這倒是十分公平的辦法,但史思溫目下在何處?況且多年師徒之情豈能忘記,縱然見到了他,能不能親手把他擒住,解送來峨嵋山上?

他方在沉吟尋思,太清真人又道:“目下唯一問題,就在石大俠身上!”

石軒中道:“真人請說!”

“貧道暗想石大俠與玉亭觀主有師徒之情,要你把他交給本派處置,未免不近人情。但敝派如果派出人手擒捉令徒,又怕石大俠以威名攸關,暗中庇護,不免演成門戶之爭,遺禍之大,難以想像……”

石軒中迫到這個地步,只好肅然朗聲道:“劣徒倒行逆施,妄開殺戒,傷及貴派道友,真人不加石軒中之罪,已感激不盡。按理說石軒中應該立即清理門戶,並向掌門真人謝罪。但劣徒目下不知所蹤,一時恐怕未能尋獲,要是貴派能在石某之前,將劣徒擒回貴山,就請真人秉公處置,石軒中決無異議……”此言一出,峨嵋派的人全都暗暗透口大氣,卸下心頭一塊大石。要知石軒中號稱劍神,武功深不可測,天下之間,已無敵手。若然他從中阻梗,嵋嵋派雖然人多勢眾,也不中用。

左寒子旁邊就是白靈宮,他俯身過去,輕輕道:“石軒中分明有心推卸責任,試想他身為師父,尚且有找不到徒弟之慮,天地何等廣闊,你們更往何處找尋。”

白靈官一聽真個有理,但想了一下,又愣然回頭問道:“若然他真找不到,又該如何?”

左寒子陰險地笑道:“你只問他是否要找徒弟,若然他不找,便是推卸責任。要是他要找,可以迫他把如何找尋的線索說出來,大家一同去找,同時要他答應找到之後,要立即通知你們……”

白靈官大悅道:“這法子再好也沒有……”轉過頭去,望著石軒中大聲道:“請問石大俠離開敝觀之後,是否去找玉亭觀主?”

石軒中沉吟一下,想起朱玲也是失蹤,當下坦白地道:“很難說,現在還不能決定!”

黃衣女忽然冰冷地哼了一聲,瞪了左寒子一眼。

白靈官大聲道:“玉亭觀主史思溫乃是石大俠門下,若然石大俠不肯找尋於他,卻教敝派之人從何著手訪查他的蹤跡?”

石軒中一聽真有道理,可是他並非完全撒手不管史思溫的意思,而是覺得愛妻朱玲不知去向之事,比史思溫更為可慮,因此剛才無法答應白靈官立刻訪尋史思溫。他正在心口相商,設法措詞之時,後面的黃衣女忽然冷冷道:“你們峨嵋派要審訊史思溫的罪狀,就得自己設法把他擒來,難道以峨嵋派的威望,還怕捉不到一個史思溫?”

白靈官怔一下,無言可答。左寒子陰笑一聲,道:“貧道雖是局外之人,但石夫人的話有欠公允,不得不請教幾句……”

黃衣女冰冷之極地道:“你既是局外的人,那就閉嘴!”

左寒子陰陰笑道:“石夫人言詞甚是鋒利,貧道佩服”

黃衣女仰目向天,冷然道:“何止言詞鋒利,論到文事武功,也高你們一等!”

這話可把全殿的人除了石軒中之外,全都帶上了。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都是得道多年,名尊身榮的一派掌門人,雖然覺得此女口氣太大,過分驕傲,但仍然忍住,不肯跟一個女流計較。可是武當左右二老與及白靈官、玄鍾、玄鈸等五人卻都大不服氣。玄鏡道長是峨嵋未來掌門,涵養功深,也像兩位掌門人一樣不曾計較。

右炎子和白靈官一齊仰天大笑。黃衣女冷冷喝道:“你們少裝怪樣!”

此女不說話則已,一開口話卻難聽已極,加上口氣神情都彷彿從冰塊裡迸出來,實在教人難忍。

石軒中面色一沉,回頭道:“你怎可這樣說話!”

黃衣女不理他,環視殿中眾人一眼,最後停在左寒子面上,冷冷道:“剛才已說到要點上,你就把話岔開……”

金府真人徐徐道:“夫人有話請說!”

黃衣女道:“峨嵋派有本事把史思溫捉來,自無話說。但如由石軒中擒住,武林中規矩是自行清理門戶,幾時有師父把徒弟捉住送給別人審問處理之理?此所以那出主意之人,實是不通情理之輩”

她的眼光一直停在左寒子身上,這話不啻當面罵他。但左寒子卻名不虛傳,的是陰險過人,此時仍能沉住氣,宛如無事。

黃衣女又道:“石軒中說過不理史思溫之事,已經給太清真人莫大面子。但他雖放手不管,我卻偏要管這件事,你們要找史思溫,不妨問問我……”

金府真人和太清真人那等修養功深之士,聞言也禁不住微微變色,互視一眼。其餘的人,無不吃了一驚,連石軒中也不例外。

太清真人微笑道:“既然夫人擔當此事,那就好辦了……”

石軒中突然起身,轉頭望她,還未說話,黃衣女冷冷一笑,道:“你別管我”說時,一隻手掌按在孩子背上。

石軒中但覺此女喜怒冷暖之情,大異常人,心知她手掌放在愛子背上之意,乃嚴重警告自己不得管她,否則便當場把愛子處死。

他雖是天不怕地不怕,但碰上這個不近人情的女人,卻當真怕她一時激動,向孩子施下毒手,登時把想說出的話完全咽回腹中。

黃衣女似是看出他已經屈服,收斂起冰冷之容,甜甜一笑,道:“這樣就對了……”

她這一笑宛如大地回春,四周的玄門高手也突然感到一陣溫暖。

石軒中本是聰明絕頂之人,虎目一眨,緩緩道:“原來你知道思溫的下落。……”

黃衣女面色一冷,道:“是與不是,你最好也不要管……”

石軒中毫無辦法,暗想對這個喜怒無常的人,決不可用常情常理推度,說不定她為了一點點不高興,就足以下毒手,把孩子震死。

這時十餘道目光都瞧著他們,這些道人們哪知石軒中是為了愛子性命之故,不敢與這黃衣女相強。此時見他如此軟弱,不禁都感到十分奇怪。

石軒中淡淡道:“好吧,我什麼都不管。你把孩子還我,我立刻離開峨嵋山……”

這幾句話表面上聽不出什麼道理,倒像是夫妻意見不合所說的氣憤話。

太清真人容色一肅,道:“敝觀雖不是龍潭虎穴,但石大俠想離開此地,除非先留下一個道理!”

黃衣女冷冷道:“不過是座破廟罷了,我倒要試一試有什麼驚人之處!”

玄鈸道人宏聲道:“家師不與女流鬥口,夫人最好少說幾句。”

左寒子忽然插嘴道:“太清真人乃是防備石大俠離開,別人作不了主,並非要強留石大俠在此,要是石大俠放心離開的話,太清真人自然會向知道史思溫下落的人找個公道……”

太清真人眉頭一皺,心想自己絕無此想,左寒子妄作主意,當著眾人面前,他是武當左右二老的身份,卻不便駁回他的話黃衣女明知左寒子設法要她留在此地,雖是明知此意,卻偏要留下。突然把手中孩子交給石軒中道:“你不放心孩子,那就帶走,我倒要瞧瞧什麼人能把我留住……”

石軒中接過孩子,多日來一樁心事,此時方始放下。他轉身向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等行個禮,道:“恕石軒中先行告退……”’說罷大踏步走出殿去,居然當真沒有一個人出手攔阻。

石軒中胸有成竹,早已記住此殿形勢,一腳踏出殿門,迅疾掃瞥四下一眼,但見殿門外面便是一座通天院子,再過去便是隱仙觀大門。這時大門外排列著不少佩劍道人,但都是面向觀外。

石軒中吸一口真氣,施展出絕世輕功,驀然縱上半空,彷彿騰雲駕霧地飛越過高達四丈的殿頂。

大門外的道人們已聽到有人出來,紛紛回頭瞧看,但這時石軒中已飛越過殿脊,隱蔽住身形。這些道們人都詫訝四望,但哪裡看得見絲毫人影。

石軒中身在半空,尚未踏落殿瓦之上,暗暗一提丹田真氣,身形就像長了翅膀似地向前面疾然飛射,筆直飛到三丈外的大殿邊緣,這才墜下。

就在他下墜掠過簷沿之際,陡然伸手輕按殿瓦之上,登時在空中打個斛鬥,輕如柳絮般閃入簷下。

這座大殿高峨廣闊,是以屋簷離地也有一丈五六之高,石軒中閃入之處,正是大殿後面的一道兩門,門上有塊橫匾。石軒中毫不考慮,四肢一縮,滾入牌匾之後,同時之間已輕輕點住愛子睡穴,免得他忽然發出聲音,被人發覺。

那塊橫匾之後地方有限,他縮起雙腿的話,勉強可以容納。

但當他身軀滾落匾後之時,鼻際陡然嗅到一陣如蘭似麝的香氣,跟著數縷強勁冷風,直撲五官。

這一下猝出不意,石軒中雖然立刻知道敢情是橫匾之後藏得有人,正出手突襲他五官要穴。可是橫匾之後總共才不過三四尺的空間,哪裡還能閃避?迫不得已面孔一側,避開要穴部位,左手已貼著自己胸口疾封上去。

那數縷勁疾冷風宛如有形之物,擊在他臉上,隱隱生痛。石軒中心頭微凜,暗念此人指力如此高明,若然吃他擊在五官要穴之上,縱有罡氣護體,也難免負傷立時昏迷過去。

要是換了別的人,沒有玄門罡氣護住頭面,這一下也非弄個滿面青紫,立受重傷不可。偏偏碰上石軒中身懷絕藝,並且已達超凡入聖的境界,這一下僅僅覺得面上隱隱生痛。

說時遲,那時快,石軒中心頭微凜之念,宛如電光石火般閃過之際,左手五指封處,已抓住對方一隻手。

他五指一扣,身軀已壓在那人身上,但覺對方無論是被抓住那隻手或者是身體,都是軟綿綿的,柔若無骨。

這種感覺再加上剛才鼻中嗅到的一陣如蘭似麝的香氣,不必再看也知道匿在匾後之人,必是個女子無疑。

那橫匾後地方本來就小,但仍然能容納石軒中大半身形,又可測知這位女性必定是窈窕纖巧的身材。

石軒中五指一扣,卻只用了四成真力。但感對方身體一震,似是甚為痛苦。

他在匾後黑暗之處,那雙夜眼登時發揮妙用,迅速一瞧,果然身下壓住一個女子,身穿雪白羅衣,面上矇住一方輕紗,因此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的右掌被石軒中五指扣住,左手本可突出襲敵,但石軒中五指之上拂拂傳出沉重無比的真力,製得她渾身發麻,呼吸欲絕,那隻右掌掌骨是快要碎裂般陣陣劇疼,哪裡還能出手傷人。

石軒中一看這女子身穿白衣,面上蒙紗,不由得在心中長嘯一聲,暗想這一回真是機緣湊巧,這個白衣女子分明就是江湖傳說中的“瓊瑤公主”,想不到無意之中,竟被自己制住。

目下唯一的遺憾,便是不能開口詢問。他突然心念一動,暗想根據武林中傳說,誰也未曾見過這“瓊瑤公主”

的真面目,自己何不趁這機會,先認清她的面貌?

但這個心念在方寸之間轉來轉去,一時竟無法決定。原來石軒中為人天生光明磊落,忽又想到自己趁著機緣湊巧,把她制住,本來已經不大對,更何況乘人之危.窺看她廬山真面目?

這等行徑,固然不是胸懷磊落,行俠仗義之士所應為,其次還有一點,便是石軒中曾有前車之鑑,他在幾年前曾經見過苦海雙妖戚仁君蒙在青紗後的真面目,極為醜陋可怖。當時他就有個感想,認為凡是一個女人,不肯以天生面目示人,必定有極大的缺陷,所以才會用東西遮蓋起來。

數年前的感想正可以移到現在的情況,這個白衣女郎近來已名震遐邇,武林中無人不知。可是她一直用輕紗矇住面孔,不用說也因面孔醜陋或者殘缺的緣故,所以如此。

說時嚕囌,但當時石軒中不過心念一動而已。

他微微一笑,施展內家傳音之法,道:“姑娘恕我石軒中無心冒犯,但殿後也有不少道人散佈,石軒中如離此處,恐怕要被發覺……”

他這種內家傳音之法,只有那白衣女郎一個人聽到,就算此時還有人在旁邊,雖是近在咫尺,也無法聽得見。

那白衣女被他制住,不但不能動彈,也無法說話。同時面上又有輕紗罩住,連表情也看不見。是以她到底是不是原諒石軒中這種無心冒犯,誰也不知道。

石軒中把五指上的力量減了兩成,以免對方劇疼難支。然後凝神向殿內聽去。

只聽殿內傳出那黃衣女冰冷的口音道:“不錯,我知道史思溫的下落,你們有本領把我留下的話,我或者會說出來……”

石軒中劍眉輕皺,心中已想像得出那黃衣女說此話時,神情何等冰冷驕傲。他曾經和那黃衣女換過兩掌,知道她武功之高,當世罕見。可是目下在殿中七位玄門之士,內中有兩個是天下武林人無不敬重欽佩的一派掌門,其餘五人,也沒有一個不是武林高手,雙方形勢強弱,實在太過懸殊。

他正在尋思之際,摹覺身軀下面的白衣女手掌一掙。

石軒中一身武功已達出神人化之境,反應之靈敏,字內罕有可與比擬之人。就在對方掙動之時,力量尚未用上,他的五指上已佈滿真力,把白衣女的手掌扣得緊緊。

這時殿內一陣寂然,那金府真人和太清真人身份甚高。而他們開口說出強要留下一個女人的話,似乎難以出口。

這兩位名高望重的一派掌門人既不言語,殿中竟然鴉雀無聲。

黃衣女緩緩環視七個道人一眼,冷冷道:“武當峨嵋在武林中聲名不弱,誰知都是沒有真才實學之輩”

右炎子和白靈官齊齊暴聲大喝道:“賤婢住嘴?……”黃衣女冷笑道:“我如若怕你們洶洶聲勢,也不敢到這裡來了……”

她頓一下,突然聲色俱厲地道:“你們在此大呼小叫,想怎麼樣?”

白靈官和右炎子被他駁斥得怔一怔,一時都答不上話。

玄鏡道長徐徐道:“夫人自願擔起重責,今日不能怪出家人無禮,貧道不才,願向夫人請教幾手絕藝!”

他到底不愧是行將領導峨嵋一派的未來掌門,說話時態度冷靜,又說得不亢不卑,既不示弱,亦不失禮於一個女人。

黃衣女兩道修眉輕輕一聳,鳳目中射出威光,凝視玄鏡道人一眼,冷然道:“你不行,另換一個!”

玄鏡道長毫無火氣,微笑道:“夫人口氣真大,但貧道仍然不甘落後,務請夫人賜教幾手!”話一說完,忽然覺得對方的修眉鳳目,生似在什麼地方見過,印象甚為熟悉!

黃衣女發覺全殿的人都不言語,便點點頭,道:“既然連峨嵋掌門也默許你出手,足見你有點身份,你輸了之後,大概別人都不會抵賴!……”

玄鏡道長一面思索,口中應道:“貧道雖是藉藉無名的人,但幸蒙武當掌門真人及家師見證,若然貧道輸了,夫人放心離開……”

右炎子突然大聲道:“請恕貧道無禮放肆,我想先會一會這位口氣驚世的石夫人……”

黃衣女冷冷道:“你想和我比,還差得太遠,還有一點我要說明的……”

右炎子怒喝一聲,岔住她的話頭,道:“賤婢自視不凡,誰還怕你?”

話聲甫歇,倏然一掌隔空劈去。兩下相距足足有一丈四五之遠,但右炎子功力深厚,掌力功夫的確具有驚人造詣,但見狂飆暴發,殿中諸人無不感到風力罩體衣袂飄動。

黃衣女神情冷漠如故,就像一座冰雪雕成的美人一般,對於右炎子那等威猛的掌勢,視如無睹。

直等到掌力襲上嬌軀,她才一揚纖掌,只聽“呼”地一響,右炎子那股隔山擊牛的掌力,被她隨手一掌,帶得方向歪開,徑從她身邊掠過。

她雖是輕描淡寫地隨手一掌,但功力之高,已足可教武當。峨嵋兩位掌門人暗暗驚凜。

金府真人沉聲道:“右炎子住手,且待說明白了才動手不遲!”

右炎子不敢違拗,氣哼哼收回正要續劈出去的掌勢,忽然悟出掌門真人禁止他出手乃是含有深意,原來右炎子素來性情兇暴,因此往往沉不住氣。往昔碰上這個強敵,心氣一浮,非敗不可。故此金府真人當機立斷,先行禁止他出手,待他冷靜下來,那時縱然敗在敵手,也輸得心服口服。

黃衣女冷笑道:“我沒說錯吧,你還差得太遠……”

右炎子哼了一聲,卻不反唇相譏,暗自運功行氣,蓄聚真力,準備再度出手。

黃衣女連冷笑之容也收起來,越發冷得驚人。她掃視眾人一眼,道:“有一件事我必須說明的,就是我和石軒中的關係,我和他雖是一齊上山……”

殿外的石軒中聽到此處,心中大慰,暗想剛才自己兩次三番想說明此事,都沒有機會,目下由她自己說出來,不愁峨嵋武當之人會不相信。

白靈官忽然插嘴道:“誰都知道你不是白鳳朱玲,哪個有功夫聽你嚕囌……”

黃衣女冷森森地喝道:“閉嘴!”

白靈官鬚髮皆豎,厲聲道:“你喝叱誰?”

“你!”她冰冷地說,舉起纖纖食指,向白靈官虛虛點去。

太清真人忽然袍抽一拂,發出一股“乾清真氣”,擋住白靈宮面前。果然感到一點陰寒勁氣,疾射過來,恰好投入那股乾清真氣之內,沒有點中白靈官。

太清真人沉聲道:“夫人焉可以陰毒手段暗算敝師弟……”

黃衣女冷冷道:“我高興怎樣,用不著你管!”

白靈宮以及玄鍾玄鈸都現出怒色,連修養功夫最好的玄鏡道長也因那黃衣女侮辱師尊,心頭火發,走出大殿當中,朗聲道:“貧道在此候教”

白靈官怒喝道:“你不行,等我來教訓這賤婢……”也大踏步走出去。

右炎子揎起衣袖,搶將出來,大叫道:“這頭一陣該我先上……”

玄鏡道長本是外和內剛的人,此時被白靈官當眾說他不行,雖然白靈宮是師叔身份,但他卻是未來掌門,面子可也掛不住。當下動了無名真火,非要先動手不可,朗朗道:“恕貧道放肆了!”腳踏天罡方位,突然一掌遙遙向黃衣女擊去。

他出手雖快,但白靈官、右炎子都不是等閒人物,他們心中都想搶先和這黃衣女會上一陣,是以一見玄鏡道長,一拳遙擊過去,各各搶著出手。

但見兩人身形一晃,疾逾閃電般分向黃衣女左右兩方撲去,幾乎和玄鏡道長的劈空掌力一般快速。這兩人身形尚未撲到拳掌可及的範圍內,招數已發。

他們三人幾乎可說是同時出手,這一擊威力之大,元可形容。

黃衣女縱是武功超世,但對這三位玄門高手合力一擊的威勢,也不敢稍存輕視之念。

太清道人和金府真人內心暗暗替黃衣女危懼,但在此際,雖然想出言喝止,也來不及。他們身為一派掌門,修養功深,此時心中雖然反而替黃衣女著急,卻也不能露出形色。

只見黃衣女突然雙掌齊出,一掌迎架玄鏡道長從正面最先攻到的劈空掌力,身子橫跨兩步,另一掌正好與右邊的右炎子加快接觸。

但這一來左邊的白靈官因對方跨開兩步,距離拉遠,變得最後才攻到她身上的人。

黃衣女左掌一迎一帶,“呼”的一聲,玄鏡道長那股驚世駭俗的劈空掌力,竟然隨著她的左掌化卸之勢,歪開數尺,正好向白靈官身上擊去。白靈官萬想不到對方武功之高,已到達借力傷人的境界,暗中一凜,出掌硬封,“轟”的一震,白靈宮硬是被玄鏡道長的劈空掌力加上黃衣女一帶之勢,震開數尺。

右邊的右炎子招數還未完全用上,黃衣女的纖掌忽劈忽拿,在這轉瞬之間,方尺之地,居然接著施展了四五招之多。

右炎子攻勢消失,反而防守不迭,使出武當絕學玄奧手,見招拆招。

黃衣女冷喝一聲,纖掌一揮,發出一股潛力,勁烈劈去。右炎子運掌一擋,但覺對方掌上潛力剛柔俱有,難以兼顧,不得不飄身退開尋丈之遠。

從他們三人一齊出手,直至右炎子飄身後退,也不過是眨眼間之事。

這黃衣女武功之詭奧陰辣,只把武當、峨嵋兩派掌門人,看得既驚且詫。最厲害的一點便是這黃衣女隨機應變,隨手拒敵,居然沒有露出她的武功家數。這一來令人在心中浮起她武功深不可測之感。

這時白靈官、右炎子及玄鏡道人猶自對她虎視眈眈,都想再度出手。

太清真人莊嚴地道:“你們豈敢倚仗人多……”

金府真人也道:“右炎子不可魯莽出手……”

那三人誰都不敢違拗本派掌門真人法旨,只好收回勢手。

黃衣女冷冷道:“我們後會有期,目前我還不想出手……”

她頓一下,目光掃視武當、峨嵋兩位掌門人面上,又道:“但今日如不叫你們知難而退,你們必不肯好好送我出山……”

左寒子陰笑一聲,接口道:“夫人可是想露一手的意思?”

黃衣女道:“不錯……”轉目看一看大殿四周,繼續道:“我露一手輕功,你們誰能比得上我就陪你們好好打一場,若果沒有人辦得到,恕我不再奉陪……”

她指一指殿門和後面的角門,道:“我從正門出去,由後面門口進來,你們都不是普通武師,自然明白其中奧妙……”

左寒子陰陰冷冷地插口道:“假如夫人從大門出去,竟然一去不回,我們卻在此殿枯等,豈不貽笑天下武林?”

她嚴厲地瞪左寒子一眼,冷冷道:“你不會跟出來瞧著我?”

左寒子道:“還是貧道先走一步,在外面等候夫人為佳”說罷,迅疾搶出殿門外的通天院子中站著。

黃衣女哼一聲,舉步徐徐向殿門走去,殿中沒有一個人出去阻止。

她一跨出殿門,驀然間已騰身飛起,飛得又高又遠,徑自凌虛越過那寬大高聳的殿脊,到了後面,腳尖一點殿瓦,身形已沿著簷沿疾墜而下。

她要重入大殿的門口,正是石軒中藏身橫匾下的門口。黃衣女掠人殿去之時,忽然發出一下清脆的彈甲聲。

殿內的太清真人及金府真人見她轉身之間,已橫越過大殿頂,回到殿中,兩人不禁都暗暗震動,心想她這等輕功身法與及判斷殿頂高度闊度的眼力,已配合到無懈可擊的上乘境界。殿中之人,除了自己兩人,勉強還可以試一試外,其餘的人都無法辦到。

他們兩人身份甚高,哪肯毫無把握而隨便出手。是以見她進殿之後,都默然不語,反而令人莫測高深。

白靈官、右炎子、玄鏡道長都是識貨的大行家,這時都愣住不動。

黃衣女環視眾人一眼,見到白靈官等人發愣,不覺微微一笑,道:“你們誰出去試一試……”

殿中一片寂然,無人說話,左寒子也回到殿中來。他雖是陰詭成性,但此刻也想不出一點辦法。

黃衣女又是微微一笑,道:“既然無人願露絕技,我可要走了……”

她輕移蓮步,姍姍向殿門走出。剛走了大半丈遠,白靈官、右炎子疾縱上去,攔住她前面。黃衣女不聲不響,突然一晃身,快逾閃電般掠到兩人身前,兩掌同時拍出。

她這一下大出白靈官和右炎子意料之外,都微微一怔,疾忙出掌發招,卻都是護身禦敵的手法。黃衣女兩掌齊出之勢看起來兇險無比,其實卻是虛招,只見她嬌軀一擺,快得異乎尋常地打右炎子身邊掠過,已脫出他們阻攔之勢。

她去勢極快,晃眼間已到了殿門。

殿中之人都見識過她的輕功,其中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暗忖她已搶先起步,勢難追上。他們乃是一派掌門,哪能輕舉妄動,做出沒有勝算之事,是以此時兩人皆如石像般凝立不動。

其餘的人自知腳程比不上那黃衣女,縱然追去,毫無用處,故此都不移動腳步。

黃衣女人到了殿門,忽然停步回身。

太清真人向三大弟子擺一擺手,玄鍾道人登時長嘯一聲。

嘯聲一起,黃衣女立時發覺大門外有七八個人奔人來的步聲,她頭也不回,心中已知道這一夥道人人數雖多,但從步聲中已可測知武功不高,是以根本不放在心上,冷冷顧視殿中諸人一眼,道:“今日這場架雖然沒有打成,但聽說你們已有瑤臺之約,好在為期不遠,我們等到瑤臺見面之時,再續今日之戰……”

太清真人肅然道:“夫人且慢……”一面移步走去,金府真人不覺跟著上前,其餘左右二老、白靈官及峨嵋三大弟子俱都隨著兩位掌門前移。

太清真人邊走邊道:“敝觀雖然不是什麼龍潭虎穴,但夫人若是要來就來,要走就走,這話傳出武林,敝派僥倖得來的一點小名,都將蕩然無存……”

黃衣女冷冷一笑,道:“你此話當真可笑,難道要我為了顧惜你們峨嵋派的聲名,自動留下?”

太清真人徐徐拂髯,道:“夫人問得好,只因貧道向來佩服石大俠,實在不願強留夫人,再者貧道這一把年紀,也不能輕易再動無名而與夫人動手……”

他說得不急不緩,容色自如,不愧是望重武林的一派掌門的風度。

“……夫人剛才說過知道玉亭觀主史思溫的下落,貧道膽敢請夫人提出一點線索……”

黃衣女冷嘲道:“你們峨嵋派人多勢眾,還有查不出的事麼?”

太清真人霜眉微聳,但迅即平復如常,顯然已壓抑住怒火。

他歇一下,道:“夫人詞鋒銳利,貧道甚為佩服。不過……假如石大俠或夫人你庇護住玉亭觀主,貧道也不須多費精神氣力去查他的下落!”

黃衣女沉吟一下,道:“石軒中沒有庇護史思溫,你們都看得出來!”

太清真人立刻迫上一句,道:“那麼夫人之意是說只有你庇護著玉亭觀主了?”所謂薑是老的辣,當真一點不錯。須知大清真人其實諳熟江湖人各種詭謀伎倆,只不過他身為峨嵋掌門,所以不肯運用而已。但即使他堂堂正正地追問黃衣女依然極有分量,所說的話,無不恰到好處。

黃衣女冷笑道:“就算我庇護他,又該如何?”

太清真人道:“貧道雖不願與夫人動手,但夫人想出此殿,只怕難如尊意!”

黃衣女一聲不響,驀然轉身,只見一片劍光耀眼,封住殿門。

太清真人又道:“夫人最好不傷和氣,貧道可以先向夫人保證,絕對公平處理玉亭觀主這件公案!”

黃衣女冷冷道:“峨嵋的七煞劍陣,雖在武林中稱為一絕,但在我眼中看來,也不過虛有其名!”

白靈官及玄鏡等人無不勃然大怒,白靈官厲聲道:“你試試看!”

殿門外七名道人,都是峨嵋精選之士,由玄風、玄火兩道人領隊,這時開始移動,七個人緩緩變換方位。動作雖然不快,可是劍光四射,把整個殿門完全封住。

黃衣女存心要用話扣住太清真人,看了劍陣幾眼之後,轉回身軀,淡淡道:“我一出手,勢必有人傷亡……”

白靈官厲聲道:“出家人早已把生死之念看得極淡,你能衝出此陣,算你本事,誰能怨你……”

黃衣女修眉斜豎,道:“你這話可算數?”

白靈官忽然一怔,一時答不出話。心想殿門口擺設劍陣的弟子們,當初投身玄門之中,誰不想勤修道法,養真保命,豈是江湖上賤視生命之輩。

石軒中在後門橫匾上把殿內眾人的話都聽得清清楚楚。但這時他這裡情勢也另有變化。原來當他凝神查聽殿內對話之時,那白衣女忽然用力一掙。石軒中五指一緊。白衣女這一掙不但沒有掙脫,反而感到對方五指力道奇重,掌骨欲碎,痛徹心脾,不覺用力吐口氣。她面上罩著的輕紗柔如無物,此時忽然飄飛起來,把面龐完全露出來。

石軒中這時無法不看看她的廬山真面目,一望之下,不禁大大一怔。

但見這白衣女長得年輕美麗,那對鳳眼中流露出痛苦、焦急甚至乞憐的神色。

可是石軒中的吃驚,不是因她的美麗,也不是因她眼光中的含意,敢情是因為這個白衣女的面貌,長得和那黃衣女一模一樣。不但五官面型都極相似,連眉宇間那種冰冷的味道,也分毫不異。

他定睛看了一會,心想這兩個女子長得如此相像,她們之間必有極深關係。當下用傳音之法問道:“你和殿內的黃衣姑娘可是孿生姊妹?”

她的眼珠轉動幾下,石軒中看了,也不知她表示的意思說“是”或“不是”。

正要再問,並且規定她如何用眼睛表示是或否時,忽見這白衣女眼中又露出那種痛苦、焦急和乞憐的神情。

石軒中立解其意,試探著把五指上的真力減去兩成,但見那白衣女透口氣,眼中痛苦之色立時消失。石軒中本想把五指完全鬆開,可是在他印象之中,這個女子的性情喜怒無常,又不敢大意把她放開。

這時那白衣女除了四肢不能動彈之外,已經能夠開口說話。

她眼中露出焦急和乞憐之色,輕輕道:“請你把手鬆開,讓我……”

石軒中趕快以內家傳音的上乘功夫,向她說道:“你不可做聲,再說下去殿內的人必能發覺……”

她仍要開口,石軒中五指稍緊,白衣女登時氣促心跳,不能出聲。

石軒中回頭向匾外窺視一陣,又用傳音之法向她道:“下面有七個道人守著,我就算放開你,你也走不了……咦!那邊屋頂上有個道人鬼鬼祟祟地張望我們這裡……”

她的樣子急得不得了,可是目下不但不能動,連開口也不能辦到,是以只好乾著急,一點辦法也沒有。

只聽殿內傳出黃衣女冰冷的聲音道:“貴派既然一定要用七煞劍陣阻我去路,看來我今日非大開殺戒不可了……”她停頓了一下,又道:“在我出手之前,不妨預先告訴你們一事,就是關於史思溫的行蹤下落,等到在瑤臺之會上碰頭時,才向你們宣佈”

金府真人道:“且慢,夫人口口聲聲提及瑤臺之會,莫非夫人已知瑤臺在什麼地方?”

石軒中凝神細聽她如何回答,但等了片刻,卻聽不到她回答之聲。無意中低頭一瞥下面的白衣女,只見她著急之情,表露無遺。

石軒中心念一動,施展傳音之法,道:“你要我放手可以,但第一點你不得與我動手。第二點得告訴我瑤臺在何處,第三點告訴我殿內那黃衣姑娘是誰?”他把五指鬆開一些,然後又道:“你答應的話,就點點頭!”

白衣女鳳目連眨,似是一時不能決定。

石軒中暗想那黃衣女關係重大,若然她就是瓊瑤公主,日後自己蒙受助她為惡之名,永遠無法洗清。他權衡一下,突然收回扣住她的五指。

那白衣女怔一怔,忽然急急從袖中取出一面小小的圓鏡,舉到匾上,輕輕閃動兩下。

石軒中一瞧便知她乃是向對面屋頂那個鬼鬼祟祟的道人打暗號,心中微凜,右肘忽落,碰在她胸前的穴道上,但覺一陣軟綿綿的感覺從手肘傳入心中,不禁搖一搖頭,想道:“我石軒中一生行事都光明磊落,從來不曾為難過女孩子,可是今日事關重要,只好從權應變,唉……”

在大殿門口的黃衣女子不肯回答金府真人的話,正要向門外的七煞陣衝過去,忽見大門口走進來一個大和尚和兩名道人,他們走到劍陣之後,便停住腳步。

那大和尚滿頭大汗,身上衣服也破了幾處,不過仍然精神奕奕。

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的眼光一齊集在門外的大和尚身上,陪和尚進來的兩個道人,其中一個匆匆穿過劍陣,向殿內走入。

那七煞劍陣本來變動不休,此時微微一滯,突然黃影一閃,劍陣中的七名道人但覺微風颯然從身邊掠過,定睛望時,原來那黃衣女已施展極上乘的身法,趁他們劍陣微滯之際,已穿出外面。

玄風、玄火兩人明知那黃衣女武功之高,遠在自己兩人之上,但仍然奮不顧身,率領劍陣追過去。

黃衣女纖掌一揚,發出一股潛力,把為首的玄風、玄火逼住,冷冷道:“你們真要找死?”

玄風、玄火各揮長劍,抵住這一掌之力,但覺重如山嶽,難以化解,禁不住倒退了幾步。

那個大和尚忽然哦了一聲,道:“貧僧適才在山下碰見一位穿白衣的女施主,口音真像姑娘……”

黃衣女冷冷道:“相貌像不像?”那和尚道:“貧僧看不清楚,只因那位女施主面上蒙著輕紗……”

白靈官宏聲道:“那女人就是瓊瑤公主無疑……”

太清真人已聽到門人弟子稟說那位和尚乃是少林弟子,有急事求見。心想那黃衣姑娘一來武功極高,除非自己出手,別的人無法阻攔。二來她和石軒中有關係,不怕她會逃匿不見。當下一擺手,玄風、玄火兩人率領的劍陣,立時退開一旁。

那少林和尚應道:“道長所疑有理,但那瓊瑤公主目下正在敞寺……”

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都為之一愣,白靈官、左右二老及玄鏡等人驚詫之情,更不在話下。

太清真人道:“道友請進殿一談如何……”他望金府真人一眼微笑道:“到底少林寺能人輩出,不同尋常,若然那瓊瑤公主蹤跡已得,武林中風波便少卻許多……”

金府真人頷首道:“但願如此……”

那和尚踏人殿內,合十行禮道:“貧僧永行,乃是嵩山少林寺第卅三代弟子,奉敝方丈大師之命,西來貴山,敬請掌門真人道安!”

太清真人道:“永行禪師請勿多禮,貧道有失遠迎,甚感歉愧,白雲老方丈乃當世高僧,貧道何德何能,竟蒙方丈大師寵顧?哦,這位是武當山掌門金府真人……”

永行和尚一聽之下,連忙合十為禮,道:“貧僧不知武當掌門真人也在此處,當真有眼不識泰山。”

金府真人微笑稽首還禮,道:‘血行禪師匆匆趕來,必有要事,莫為世俗虛禮誤了正事!”

永行和尚道:“敝方丈大師便因那自稱瓊瑤公主的女施主在敝寺中,特地派遣小僧來向掌門真人報告。另外也派人到武當山去,卻不料金府真人仙駕在此!”

太清真人目光一掃,只見黃衣女姍姍向大門外走去,料她已聽見此言後才離開,想了一想,便不理她,徑向永行和尚道:“禪師帶來的消息,足以震驚宇內武林,看來貧道又要下山了。”

金府真人微笑道:“道兄何須慨嘆,你我近二十年來,罕曾離山。但凡事均有天意,試看我十年煉丹之期才滿,便應約來此,可見得天意如此……”

他頓一頓,轉目望著永行和尚,緩緩道:“敝派與少林淵源極深,可以算得上是自己人,禪師你此來似是經歷不少魔難,何妨為貧道等一說詳情?”

永行和尚道:“掌門真人縱不下問,小僧亦將奉稟一切……”

他凝目想了一下,繼續說道:“小僧奉方丈大師之命,一路趕來,都平安無事,及至兩個時辰之前,已踏入峨嵋山麓,忽見一個身穿白衣的女施主,坐在一道深澗邊的山石上。小僧當時放緩腳步,邊走邊觀察這位女施主的動靜,但因她背向著小僧,故此瞧不見面貌……”

玄鏡道長輕輕嘿了一聲,道:“又是穿白衣的女施主,穿白衣的人何其之多?”

永行和尚望玄鏡道長一眼,接口道:“道兄說得真好,小僧正因這位女施主身穿白衣,而又獨坐深澗旁邊,其跡可疑,是以細加觀察。貧僧故意繞近一點,發覺這位女施主好幾次作出要起身投人深澗中的姿態,小僧忍不住走到她身後,腳下放得極輕,暗想假如她真個跳下澗去,小僧或可出手救回她一命……”

大殿中的人全都凝神靜氣,等他再說下去。這時連殿外的石軒中也聽得甚是入神,心想那白衣女子難道會恩將仇報?把一個有心救她性命的人,大大侮辱一番?

正在想時,只聽永行和尚繼續道:“小僧在她身後站了片刻,見她毫無動靜,暗想峨嵋乃是著名的靈境名山,遊人不少,若然瞧見小僧一直站在一位女施主後面,必滋誤會,當下低聲問道:‘女施主可是等候家人麼?’小僧只問了一句,但等了片刻,她仍然沒有回答,不但不回答,連身子也全不移動,好像根本沒有聽見!於是小僧又提高聲音問了一句,等了一會,她慢慢笑道。“和尚你真以為我在等人麼?’她的口氣冰冰冷冷,真有拒人於千里以外之意,但小僧仍然誠懇地說道:‘出家人本不敢胡亂猜測,不過女施主獨坐危澗邊,未免令人見之不安!”

他籲口氣,誦聲佛號,又道:“小僧不知她回答之言是真是假,但此時回想起來,頗可尋味……”

大家都側起耳朵,等著聽他說出那白衣女回答之言,石軒中發現身子底下的白衣女眼中也露出十分注意的神情,不覺心中一動。

永行和尚道:“那位女施主說:和尚你以為我要投澗尋死,故此生出阻救之心,對麼?但你錯了,不過你對我這番善心,也得到好報,因你延誤不少時間,恰好取命殺星已過,和尚你可以續奔前程,最多受點魔難……”

殿中的人詫愕相顧,原來他們都以為這個白衣女一定會出手對付他,誰知說到最後,仍無動靜,反而說出聳人聽聞之言。

永行和尚不加解釋,接著道:“小僧當時自然不肯相信,仰頭凝神思忖一下,再低頭時,那位女施主已不見蹤跡,定神一看,原來她已無聲無息地縱過寬約丈半的深澗,徐徐走去,轉眼已被樹叢山石遮住身形。小僧這才知道她身負驚世武功,嗟訝數聲之後,便向山上走。只走了半里之遠,忽見道旁豐茂的草叢微微搖動,小僧山居已慣,一眼看出並非是蛇獸之類在草叢中穿行所致,因此心中大惑不解,過去一瞧,草叢中突然站起一人,倒把小僧嚇了一跳……”

殿中的人全是武功甚高之輩,深知一個人如果練過上乘武功,心神最是鎮定,不易驚嚇搖動,這位少林弟子永行和尚如此說法,倒不知他是未練過上乘武功?抑是別的緣故?因此更加覺得他的遭遇離奇得有趣。

永行和尚繼續道:“那人一站起來,彷彿一叢綠草冒起來似的,是以小僧奇詫不已。細細一看,原來他身上的衣服顏色,簡直和山中野草那種綠色一樣,是以他伏在草叢之中,就算走到近處,也不易發覺。”

聽他敘述的人不覺都暗暗一笑,覺得甚是有趣。尤其是永行和尚說得清晰明白,娓娓動聽。

他又接著道:“那人年約四旬左右,相貌平常,但眉宇間一股乖戾之氣,教人一看便知不是什麼好路數。這綠衣人毫無表情地道:‘大和尚,到這邊來!’小僧本來不想理他,但轉念一想,這人行蹤詭異,匿伏在草叢中,不知有何圖謀?疑念一動,便跟他走去,轉到一座山坡後面,忽見草叢一動,又出現了兩個綠衣大漢,把小僧圍在當中……”

他住口稍為尋思一下,便道:“哪個引我去的?”綠衣人說道:“你千里迢迢來到峨嵋,有什麼事情?”小僧笑道:“幾位施主如是貧僧所尋之人,自然奉告……”說到這裡,還未問他們姓名來歷。那綠衣人已經冷冷道:“那麼你一定不會說了?”小僧道:“貧僧不是說過假如諸位正是……”還未說完,那綠衣人冷嘿一聲,道:“你可以隨意挑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動手,等你輸了再審問不遲”

他停下來,環視殿中眾人一眼,苦笑一聲,道:“小僧簡直沒有說話機會,便迫得動手,最初以一敵一,但十招之後,餘下的兩人都出手圍攻,三人都是一式右手用鋼拐,左手一把短短的奇形劍,劍身與普通無異。劍頭上卻有鋒利的短鉤,整把劍長度不及一尺……”

太清真人點點頭,道:“這種劍雖未聽過武林中有誰使用,但禪師既然詳細提及,相信這三個綠衣人武功精奧之處,盡在左手怪劍之上!”

永行和尚道:“真人判斷得真對,小僧佩服之至,小僧素以臂力見長,因此仗著方便鏟抵擋他們的右手鋼拐,毫不困難,但那些怪劍的招數真是奇詭無倫,令人防不勝防,小僧與他們苦鬥了兩個時辰,身上僧衣被他們怪劍上的倒鉤掛破多處,說來真個慚愧……”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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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0 12:03: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毒如蛇蠍

太清真人道:“禪師這等說法,教貧道更添愧對之意,此事發生在敝山之內,但敝派毫不知情,若不是禪師神勇,以寡敵眾猶能脫身,貧道日後不知如何向白雲大師交代……”

永行和尚豪情頓發,朗聲道:“當時小僧雖是以寡敵眾,但一百招之內,那三個綠衣人右手的鋼拐,好幾次險險被小僧的方便鏟震出手去……”

他頓一下,豪氣漸斂,緩緩道:“不過劇鬥了百招之後,小僧方便鏟的厲害家數已被綠衣人摸熟,是以形勢漸變,到最後小僧已堪堪招架不住,心中正想今日小僧喪命並不打緊,但敝派威名因而折墮,才是莫大罪過……”

殿中諸人以及殿外的石軒中,莫不心急等著聽他到底如何脫身的經過。照這情形推想,永行和尚如能衝出重圍,他該早就這麼辦了。既然不能衝出,後來又幾乎無法招架,那麼究竟怎樣脫身法?所有的人不約而同地聯:想到永行和尚最初碰到的那個白衣女!他們幾乎一致肯定除了這白衣女出手解圍之外,實在想不出永行和尚有什麼其他法子脫身。

永行和尚接著道:“雖然小僧已陷入難以招架的劣勢,但我一直仗著師門十方慈悲鏟法,嚴密護身,若然被對方乘隙侵入,至多立時身死當場,決不至於像此時這等狼狽形狀……”

他看看自家身上,僧衣破了十處以上,不禁慨嘆一聲。

殿中的人無一不是玄門高手,對於武功之道,均是大行家,因此都明白那永行和尚話中之意,乃是說他仗著少林心法“十方慈悲鏟法”,雖然已呈不支之象,但這路鏟法護身嚴密,因而對方除非找不到空隙侵入,一旦尋出破綻,闖入方便鏟威力圈子內發招,則他一定立即喪命而不是像此刻這般全身僧衣均被對方左手怪劍鉤破。

他們雖能明白永行和尚話中之意,但和他方才的話對證一下,便發覺有前後矛盾之處。以前他說那三個綠衣人左手怪劍招數詭奇絕世,故此往往被對方搶近鉤破僧衣。而現在又說在十方慈悲鏟護身之下,不該至於如此地步,豈不是前後矛盾。

可是殿中諸人沒有一個出言詢問,都凝目瞧著那大和尚。

永行和尚接著說道:“當時小僧處境雖危,但心神寧靜,生死之事,已撥開一邊。可是山坡上忽然有人走下來,小僧百忙中投以一瞥,那人竟是一位身穿白衣,面籠輕紗的姑娘……”

此言一出,連金府真人、太清真人這兩位掌門都暗暗透口大氣,心想果然猜得不錯,是那白衣女現身出手解他的圍。

永行和尚道:“小僧一見這白衣姑娘,裝束竟與傳說中的瓊瑤公主一樣,心頭大震,暗想若然她才是瓊瑤公主,則敝寺中那位白衣女施主便是假冒的無疑。心念一動,鏟法立被三個綠衣人打亂,此時險象環生,轉眼之間,被那三個綠衣人的左手怪劍鉤破身上僧衣十餘處之多。雖在這等危急之際,小僧仍然想到那三個綠衣人對那白衣姑娘的出現視如無睹,不消說他們乃是同路人了。這個想法當時一閃即逝,但其後卻證明絲毫不錯”

殿中之人聽到這裡,不由得都現出訝色。他們本是猜測那白衣女出手解圍,可是永行和尚又說他們是同路人,而且還說事後有了證明,這樣說來,白衣女不可能出手救他,事屬當然。那麼究竟是誰把他救了?

石軒中何嘗不感到甚是奇怪,忽然發覺有什麼東西飛入匾後,隨手一抓,人手便知是個紙團,忙忙展開一看,只見紙上寫著:“人已引開,速由觀後出,如被困,左二轉。”一共十五個字,極是潦草,想是極為匆忙中寫的。石軒中聰明過人,一望而之,已知這個紙團必是觀中與這白衣女暗通聲息的道人所為。前面兩句顯而易見是說守伺在觀後一帶的道人均被他引開,要白衣女立即乘機打觀後潛出。至第三第四兩句,一時不知作何解釋,也許是大略告以陷入七煞劍陣後破困脫身的方便法門。

如論石軒中武功,想出此隱仙觀,縱令全觀之人合力阻攔,再加上武當掌門及左右二老,他也能履險如夷,從容脫身。但是目下情勢不同,他決不能教峨嵋之人瞧見他再次潛入觀中之舉,不然的話,縱用長江黃河之水,也洗不清他與黃衣女的關係。

石軒中深深顧慮到這一點,因此看清紙上寫著的意思後,毫不猶疑,施展出絕世輕功,飛出匾外。他左手抱著孩子,右手抓住白衣女的腰帶,飄落殿後。

大殿內的金府真人和太清真人突然一齊向殿後門口急急縱去,這兩位掌門人的是一代高手,身法之快,逾於閃電。

眾人方自一怔,那兩位掌門已從後門穿出殿後的通天院子中,四下一片寂然,哪有一絲人影。這兩位掌門人默契於心,倏然分頭飛起,在半空中滴溜溜一轉,兩個人四道目光,幾乎把整座隱仙觀都看了一遍。

他們一同飄落院中,太清真人道:“奇怪,分明這門口上發出一點響聲”

金府真人低低道:“不錯,就算是飛鳥無意中弄出聲息,在我們全力追躡之下,那隻飛鳥也飛不出多遠!”

太清真人搖搖頭,又說道:“奇怪。”金府真人輕輕道:“他們來了,我們以後再查究……”

石軒中這時已幾乎奔出隱仙觀後門,他也知道峨嵋、武當兩位掌門聞聲出查之事,那是他提起白衣女身軀時,在匾上弄出的些微聲響,因而驚動了兩位掌門。但他一來輕功天下無敵,二來他一直從地面上穿殿過院,不由屋上縱越,是以峨嵋、武當兩位掌門那等厲害的人物,也查不出一點端倪。片刻工夫,石軒中已處身在萬山群巒之中,回頭已看不見隱仙觀的雲甍飛楹。

但石軒中還不放心,一直走到一座山嶺內,到處都是障天峭壁,才找到一處平坦地方,把手中的白衣女放下,一掌拍活她的穴道。

她不須調息便立時起身,石軒中暗估她的功力,已足可躋身當今武林高手之列,否則哪能在被閉穴不少時間之後,馬上覆原。

這時她臉上的輕紗復又把面孔籠住,石軒中眼力迥異常人,在這等空曠及光線充足的地方,當然能夠瞧得見她冰冷的臉色。

石軒中緩緩道:“請問姑娘貴姓芳名?”

白衣女的目光移到別處,不答理他。石軒中心想她既然連面貌都矇住,不肯讓人家知道名字,更是當然之理。於是又問道:

“姑娘不想說也無妨,請問你可是瓊瑤公主?”

她的目光移回來,盤旋在石軒中的面上,但仍然不答。一個意念忽然閃過石軒中,忍不住突然問道:“哦,難道她才真是瓊瑤公主?”

白衣女露出吃驚之色,她一定以為自己有輕紗罩面,所以並不十分掩飾。

“這樣看來,就是穿黃衣的才是正主,姑娘你不過是她的姐妹或者……”他一面注視著她的表情,一面推測。看起來這推測大致不錯,不過最後的一句“或者”之後,應該是什麼,連他也想不起來。

根據峨嵋派的話,那蒙面白衣女子決不止一個,因此石軒中並不驚訝除了黃衣女乃是真正的瓊瑤公主外,還有蒙面白衣女子,甚至連剛才聽到少林永行和尚所說的一個白衣女,現在一共已有三人之多。

想起永行和尚,思路不覺轉到他最後要說而未及聽完的話,那就是永行和尚在三個綠衣人圍攻之下,已經不支,而白衣女之出現,不但擾亂了他的心神,以致鏟法被對方攻亂。而那白衣女卻是對方同路之人,決不可能出手相救。然則他如何脫險?

他想得非常入神,以致那白衣女悄悄移開尋丈,仍然好像沒有發覺。

白衣女忽然姍姍走回來,並不乘機逃走。

石軒中其實哪裡會不知道她悄悄移開,這時反而大感驚奇,不覺問道:“姑娘所作所為,均令人莫測高深,敢問你何故回來?”

她第一次出聲,但卻極為冰冷:“你雖聰明,我也不笨,誰不知道石軒中輕功天下第一!”

石軒中含笑道:“姑娘過獎了,愧不敢當,我不過是在武林中略負輕功之名而已”他含笑說來,態度溫雅謙誠,神采照人。

她好像害怕地從他面上移開眼光,仰視天上,隔了一會,才回復平常姿態。石軒中發現她眼中流露出陰毒光芒,暗暗一怔,便警惕於心。

他想一下,道:“姑娘既不肯賜告芳名,又不肯說出身份……”

那白衣女冷冷道:“我什麼都不肯,你待怎樣?”

石軒中一愣,忖道:“不錯,我怎麼辦?殺死她麼?罪不至此。用毒辣手段迫她麼?又非我所屑為……”

念頭一轉,驀然想起永行和尚說的那個白衣女,她似乎頗有人情味,不像那黃衣女或面前這個,老是冷冰冰拒人於千里以外……

那白衣女定睛注視這個劍震一代的美劍客好一會,眼中陰毒光芒漸漸收斂,分明從眼神中說出她本有殺害石軒中之意,但多看他一會之後,便被他那種英風神采懾住,不由自主地打消毒念。

她突然問道:“你在想什麼?”語氣甚是和緩。

“我……我在想永行禪師提及的那回事?”他籠統地回答。

她冷笑一聲,道:“白梅暗助那和尚逃生,日後必有她的好看”

石軒中應聲道:“我卻覺得她很不錯,不似你們那麼冷酷……等一等,你說她暗助那永行禪師逃生,此話怎說?永行禪師又沒說出來……”

白衣女道:“哪用他說,我計算時間,那和尚最危急之時,正是我發出撤退的暗號後不久,一定是她傳令撤退,那和尚才逃得一命……”

“哦,原來如此”石軒中說時,心中已記起那黃衣女施展輕功絕技之際,掠過匾下,曾經發出彈甲之聲,那麼追究起傳令撤退之人,乃是那黃衣女而不是這個白衣女,再者可以進一步證實的便是她聽到彈甲之後,曾經焦急乞憐地望著自己,直到讓她傳出暗號之後,她才不再焦急。

現在石軒中已敢斷定黃衣女是真正的瓊瑤公主,他想了一想,問道:“你們居然已派了人在峨嵋山中臥底,雖然足以令人驚異,但有什麼作用?難道峨嵋派中有什麼秘密麼?”

白衣女冷冷一笑,道:“到了瑤臺上,你便曉得了,何須多問!”

石軒中俊目微轉,道:“照你的口氣,好像不止峨嵋一派有你們的人。如果我猜得不錯,則你們此舉用意,我倒猜出來了……”

她面色一變,停了片刻,才道:“你猜出什麼?”

石軒中微笑道:“第一,你這話已證實不止在峨嵋一派中有人臥底”他瞧見輕紗後面美麗的臉孔上顏色一變,於是又道:“第二,我的猜測是你們雖然邀約武林名家到瑤臺去,但其實沒有把握取勝……”

說到這裡,她的面色變得更厲害,有如死人。石軒中都瞧在眼裡,繼續道:“因此早作佈置,設法探知各派的深奧武功,以便對付”

他忽然發覺自己這一猜必定不對,因為這時那白衣女已如釋重負地透口氣,面色恢復正常。這一來令他十分驚訝,但他卻藏在心裡,絲毫不露形色。

白衣女冷冷道:“你猜得對,可惜各派都不知道!”

石軒中故作漫不經心地道:“姑娘雖然說得煞有介事,但其實沒有什麼用處?”

白衣女衝口道:“等瑤臺之約屆滿,哼、哼,那時才知道有沒有用處!”

石軒中朗朗笑道:“姑娘何須使出小性子,我們就事論事,試想你們之中已有一位姑娘被少林寺所擒,她還能不供出全盤佈置麼?”

她冷笑道:“真是活見鬼,穿白衣蒙輕紗的人只有我們五人,哪曾有一個到嵩山去過?”

石軒中心頭一震,暗自嘆口氣,忖道:“事情有多怪都讓我石軒中碰上?只怕少林寺這一關,更令人棘手”

他沉思一會,道:“瑤臺在哪裡?姑娘可否示知?”

白衣女冷冷道:“有何不可?瑤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在山之巔,在水之央!”

石軒中暫時拋開心事,微微一笑,道:“這等啞謎式的回答,我石軒中也能隨口編出來。……”

白衣女道:“你不相信拉倒,從來未曾有人能夠從瑤臺生還,你最好還是遲些知道……”

石軒中道:“我石某也在你們邀請之列,但奇怪的是你們既然看得起我,專函邀約,卻又不敢說出地點,莫非還要趁期屆之前,有所佈置?”

她面色微變,歇一會才冷冷道:“你這個想法很奇怪,我倒要請教一下,假如真的騰出時間佈置會場的話,將要如何佈置?”

石軒中定眼瞧著她,這一剎那間,許多念頭閃過腦際。最後他微微一笑,道:“我不過隨口說說而已……你家公主的武功我見識過,大概不需借重什麼機關佈置便足以和天下高人會一會”

她露出完全放心的表情,石軒中又道:“姑娘請吧,我們如在一起,實有不便之處!”

白衣女冷冷道:“我當然要走,但卻不是奉你之命而為”

石軒中笑道:“請吧,石軒中根本沒有此意!”

白衣女冉冉走開,到了兩丈許要轉彎之處,突然止步回頭,望著石軒中,石軒中卻俊面一仰,雙目望天,不去理她。,白衣女似是心底存有依戀之情,靜靜注視著這個俊美倜儻的大劍客好一會工夫,然後回身轉到石壁後面。

石軒中的面色立刻變得甚為沉重,忽聽那白衣女遠遠道:“下次相逢,莫怪我手底毒辣……”聲音冰冷之極,石軒中自個兒點點頭,忖道:“這一點我倒是深信不疑……”

等她走遠之後,石軒中辨別一下方向,開始動身出山。誰知這座廣袤的山嶺內,處處峭壁遮天,宛如重門疊戶,轉得幾轉之後,已認不出道路,但見行經之處,幾乎都是一樣的峭壁小道。教人難以辨認。

石軒中暗暗一凜,記起峨嵋山中有座出名的仙迷嶺,莫非這裡就是?

他的腳程何等快速,走了個把時辰,按道理說已有百餘里路,可是仍然被困在嶺內。在這個時辰中,他有兩次碰上那白衣女,不過大家都沒有交談,各走各路。石軒中已知道不能亂闖,便放慢腳步,一邊走一邊尋思出嶺之法。

轉出一座峭壁,忽見那白衣女倚在石壁上,低頭向腳下凝望。

那白衣女站在峭壁中的羊腸小徑上,那條小徑寬僅尺半,外面便是深不可測的懸崖絕壑。

山風甚是勁厲,吹得她的白衣飄飄拂動。石軒中見到這個景象,不由得想起最愛穿著白衣的嬌妻白鳳朱玲。此念一生,陡然對那白衣女泛起憐惜之心。

他緩緩走過去,道:“姑娘也迷路了……”

白衣女冷冷道:“也許是的……但要是我說我留在嶺內陪你,你可相信?”

石軒中笑道:“這一點石軒中從未想到!”

他停一下,皺眉尋思片刻,驀地朗聲笑道:“有了,相信那就是脫困之法……”他一直走過去,又道:“姑娘不妨跟我走!”

白衣女一直俯視著腳底懸崖深壑,動也不動。石軒中走到她身邊,見她不動,再看看地勢,那條小徑被她站去將近一尺的寬度只餘下半尺地方可以落腳,若是普通的人,決不敢在這等狹仄的危險小徑上閃過。而且峭壁上甚是光滑,無法攀抓,如若失足,下面便是百丈懸崖,非跌個粉身碎骨不可。

石軒中把孩子交到右手,以免擦過她身軀之時阻礙地方。

他微笑道:“姑娘最好跟我走,否則不易走出這座仙迷嶺”

說時,已到了她身邊,當下右手把孩子抱著移出外面,底下已是深不可測的絕壑。他的身形一偏,面向著白衣女,側身閃過去。

白衣女突然冷哼一聲,左手直向孩子拍去,右手駢指如戟,襲取石軒中胸前大穴。

她出手如電,同時最厲害的是雙管齊下,分手襲擊孩子。石軒中勢非因而分心不可。

果然石軒中一怔,竟不會躲避,她的手指已沾到他胸前衣服時,石軒中這時才發覺孩子被襲,驀地一抬右臂,把孩子舉起,讓開對方左掌拍擊之勢。

白衣女纖纖玉指已點著石軒中,那顆心已放下大半,猛覺對方胸上發出一陣剛猛已極的潛力,一下子把她震得由手指尖一直麻到肩胛上。

石軒中安然無恙地閃過她立足之處,含怒斥道:“你向我下手,情有可原,但孩子何辜,竟然並下毒手,石軒中今日容你不得……”

他虎掌一伸,已搭在白衣女肩上,一下子把她抓起。

白衣女但覺肩上劇痛入骨,雙眉緊緊蹙住。石軒中手臂一移,把她帶出小徑之外,這時她的腳底下就是無底懸崖,一陣勁烈天風沿著崖壁吹上來,把她一身白色羅衣吹得完全飄起。

石軒中乃是一代大俠,胸懷磊落,若然決心要殺一個人,決不會故意拖延,教對方多嘗死神臨頭前那種可怖滋味。

可是這刻他卻忽然停住動作,五指沒有鬆開。

白衣女咬牙忍著深入骨髓的劇痛,突然問道:“你為何還不放手?”

石軒中眼中猶有怒色,冷冷看她一眼,只見她有如一朵舒捲飄飛的白雲依在懸崖邊緣。這景象的確人寰罕見……

他停了片刻,凜然道:“你的武功雖高,但品格卻遠比不上武功造詣,你乘危出手襲擊於我,倒還罷了,可是同時又向一個毫無反抗力量的孩子下手,心腸之卑劣惡毒,令人齒冷……”

白衣女似是被石軒中這番話罵得十分痛心,面色大變,緩緩道:“你要殺便殺,何必還要侮辱我?”

石軒中收回健臂,把她穩穩放在小徑之上,道:“如果我要取你性命,就不會多說話了,你現在逃走吧……”

他抱著愛子掉頭而去。走出數丈之後,聽到她急急趕來的聲音。

當下他放緩腳步,沿著峭壁險徑走去,一路經過的岔路甚多,石軒中好像成竹在胸,每逢到了交叉路口,都毫不猶疑地揀定其中之一走去。

白衣女也跟定在他後面兩丈之處,不即不離,石軒中乃是有心讓她跟得上自己,否則他放開腳程,頃刻間便可把她遠遠拋下。

他雖然沒有放盡腳程,但速度仍然十分驚人,不久工夫,突然轉出一道山口,外面豁然開朗,放眼但見雲山煙樹,宛如圖畫。

石軒中微微一笑,想起那枚紙團上後面寫著“如被困,左二轉”的兩句話,當初本以為是那峨嵋叛徒指點逃出七煞劍陣的秘訣,所以一直沒有把念頭轉到這上邊去,後來偶然觸動靈機,不由得恍然大悟,那兩句話分明是說如被困於仙迷嶺內,則每逢第二個轉彎時向左方轉去。目下果然脫出困境,心中甚為欣慰。

白衣女默默跟定在後面,走過一道深谷,從峰腳轉出去,忽見山腰處有座禿崖,崖邊有座破舊的石室,寂然孤立。

石軒中和白衣女都仰頭觀看那座古舊石室,但見石牆上以及屋頂都現出裂縫,相信遇到風雨時,屋內難有一寸乾燥之地。

他們都以為屋中不會有人居住,正要走開,忽然數聲木魚脆響,隨風送來。

石軒中為之一怔,心想這木魚聲乃是從那座石屋中傳出,雖道在這等深山之中,還有高僧居住在這座石屋裡苦行參修不成?

白衣女緩步走到他背後,左手突然極快地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瓶,弄了一點黑色的粉末在右手食指長長的指甲內。

她冷酷地注視著石軒中瀟灑的背影,口中道:“我好像聽到木魚聲,難道真是從那座石屋中發出來的?”

石軒中回頭望她一眼,只見她仰起頭遙望著禿崖上的石屋,於是點點頭道:“不錯,正是從石屋中傳出來…….”

說時已迴轉頭,再次望著那座石屋,心中卻忖道:“我分明見她好像等我回頭時,才裝出遙視石屋的姿勢。這個女人心地歹毒,不近人情,恐怕有什麼陰毒之計……”

白衣女舉手指著那石屋道:“那麼破舊了,不會有人在屋內吧?”

一陣山風吹來,她乘勢輕輕彈出指甲內的黑粉。那些黑粉為數甚少,彈離指甲之後,化成淡淡的一片細塵,直向石軒中的後腦頭髮上飄灑落去。

白衣女立刻退後數步,石軒中驀地回頭,莫測高深地微笑一下,道:“我要到石屋那裡看看……”

白衣女露出奇異之色,澀聲道:“我也覺得很奇怪……”

石軒中雖被她的黑色粉末灑在頭髮上,但似乎毫無異樣感覺,健步如飛直奔上去。

白衣女也跟著他一直走上那座禿崖,石屋中木魚之聲忽又響起來,聲音散佈在空山中,備添孤寂悽清的意味。

他們走近石屋,更加感覺到這座屋子太過破舊,不應有人居住屋中。石屋門口有兩扇朽壞大半的木門,此時已經掩上。

石軒中朗朗咳嗽一聲,屋內木魚聲立刻停住,跟著有人問道:“誰呀?”

屋內那人一說話,不但石軒中訝然睜目,連那面目冰冷的白衣女也忍不住流露出驚詫之容。原來屋內之人竟是個女子,從聲音推測,可以斷定年紀尚輕。.這個女人既然不時敲響木魚,則可想而知是個年輕女尼。石軒中立刻道:“打擾大師清修,心實不安。且不知大師可否指點迷津,示知出山之路?”

屋中寂然半晌,白衣女冷冷哼一聲,走到屋門之前,伸手把門推開。

石軒中真怕這白衣女與屋中的女尼一言不合,便施毒手。連忙縱過去,沉聲道:“你想幹什麼?”眼光瞥處,只見石屋內光線暗淡,向著門口的牆上擺著佛像,底下供著一個銅製香爐,爐中冒出淡淡的香菸。佛像下面有個女尼趺坐蒲團上,因是揹著面,所以看不出樣貌和年紀。

白衣女似是被石軒中英威所懾,不由自主地退開兩步。

那女尼默然不語,也沒有回頭看他們。石軒中站在門口,心想這女尼獨自躲在這等荒僻之地禮佛潛修,必定不喜與外人接談會晤。因此絲毫不覺得她的舉動奇怪。

白衣女突然道:“我進去問問她總可以吧?”

石軒中心想她說的這句話,很可能是她平生之中說得最委婉的一句話,當下側開身軀,道:“當然可以,不過……”

他稍稍停頓,然後接著道:“不過老實告訴你,假使你敢當我之面,要施毒手,我決不容你再遺害人間!”

白衣女冷冷一笑,道:“不見得吧,說不定你已沒有時間再管閒事……”

那女尼聽到他們的對答,忽然迴轉頭來,疑惑地打量他們。

白衣女走進石屋,四面察看一眼,然後道:“這座石屋已不能遮蔽風雨,你當真住在這裡?已住多久?”

那女尼迴轉頭,道:“不錯,我就住在此處,還打算住上一生!”

白衣女嗯一聲,向石軒中道:“像她這樣的一生,活下去又有什麼好處?”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告訴你也不會了解,因為你為人行事,只根據一時喜怒愛惡。……”

白衣女尋思片刻,冷冷道:“晉代張翰思食蓴鱸,立刻命駕而返,連官也不做了,他說人生貴適意耳,這句話傳誦千古,誰敢說不對……”

女尼誦聲佛號,聲音嬌柔異常。石軒中知道這個女尼一定是不同意白衣女的話,不過不便出言駁她就是。於是微微一笑,道:“張季鷹因起故鄉之思,乃有蓴鱸之嘆,他的適意,只及於自己一身,但你的適意卻關係到別人性命,豈可一概而論?”

白衣女冷哼一聲,不再和石軒中辯論,向那女尼喂了一聲,道:“你叫什麼名字?我們想出山要如何走法?”

那女尼道:“小尼已沒有名字,兩位出山的話,可向東南方一直走,及至見到一座屏風似的山峰,便折向西南,不久便可達一座道觀,兩位只要問問道觀中的人,他們自會指點出山之路!”

白衣女冷笑道:“很好,又叫我們走回隱仙觀去,你也是峨嵋派的吧?”

女尼道:“小尼所居的苦庵,既在峨嵋山內,自然屬於峨嵋一脈!”

石軒中哦了一聲道:“原來師傅是苦庵青師太一脈,石某失敬了……”

女尼道:“石大俠名震武林,天下傾心,小尼慢待之處,還請大俠包涵!”

石軒中道:“師傅以前見過石某麼?”

那女尼道:“是的,家母就是……”她忽然住嘴不說下去。,石軒中不覺凝眸尋思,白衣女道:“那好極了,你們既是舊時相識,可不必把我們指點回隱仙觀了吧?”

女尼緩緩起身,轉過來望著他們兩人。她身長玉立,站起來比白衣女高出半個頭。

石軒中乃是守禮之人,剛才那女尼雖曾回頭,但他沒有看她的面孔,此時卻不得不看,但見那女尼面如凝脂,眉目如畫,雖然已剃去青絲,但仍然豔麗照人。

他覺得面貌極為熟悉,想了一下,衝口道:“你是珠姑娘?”

女尼慢慢垂頭,輕輕道:“是的,但現在我已是苦菴菴主無緣……”

白衣女冷哂道:“你們能夠相逢,還說無緣麼?”石軒中含怒瞪她一眼,道:“你別胡說”

珠兒長眉輕蹙,道:“她是誰?”

石軒中道:“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不過她是瓊瑤公主的人卻無疑問!”

珠兒啊了一聲,定睛望著她,白衣女毫不在意,隨步走到佛像之前,抬頭瞻仰一番,又揭起那個銅香爐瞧看,石軒中已道:“怎的沒聽說你接掌苦庵之事?”須知石軒中因與火狐崔偉的關係,故此獨獨和峨嵋陰無垢,即珠兒之母淵源特深。

珠兒輕嘆一聲,垂首道:“說起來話長,我接掌苦庵之事,也不過幾日工夫?”

石軒中冷眼瞧瞧白衣女,只見隱隱露出詭秘笑容,但因屋內光線暗淡,所以石軒中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珠兒又嘆口氣,正要說下去,忽地一怔,美眸中盡是迷惘之色。

石軒中關心地看著她,柔聲道:“你怎麼啦?”

白衣女接口道:“我和石軒中曾經大鬧隱仙觀,你是峨嵋弟子,為何尚不動手?”

珠兒迷惘地嗯一聲,倏然欺近石軒中,一掌拍去。

石軒中快逾閃電般退出石屋,珠兒和白衣女也先後出屋。石軒中哈哈大笑,道:“你真要和我動手?”珠兒一言不發,上來又是一掌。

石軒中不閃不避,任她一掌打在胸口,突然駢指點去,點在她眉心之間的“印堂穴”上。珠兒嬌軀一震,茫然泛泛眼睛。

石軒中兩道目光移到白衣女面上,這時已能看透她面上輕紗,只見她一臉詭秘笑容。當下冷冷道:“以我所知,她的武功比從前減去五成以上。就算她全身武功仍在,比起你恐怕還要遜色一點……”

白衣女詫然望著他,石軒中又道:“試想你剛才暗算我時,已運全力擊在我身上,仍然難傷我分毫,由此推想,她無法傷及我,已是十分明顯之事……”

白衣女道:“你說這些話有何用意?”

石軒中凜然道:“恕石軒中評論你兩句,你當真稱得上豔如桃李、毒如蛇蠍八個字……”

白衣女格格而笑,似是對這八個字的評語,感到十分滿意。

石軒中不改凜然之色,道:“前此石某在隱仙殿後匾上被你出毒手襲擊,不曾殺你,這是一。然後在仙迷嶺峭壁險徑上,石某又忍了你一掌,仍不曾殺你,這是二。後來你用毒藥灑在我頭上,我潛運罡氣護住全身,詐作不覺,本來可以殺你,但仍沒有動手,這是三。石某三番容忍,你仍執迷不悟,再度以藥物放在香爐內,以致珠姑娘迷失本性,這種借刀殺人之計,焉能瞞得過我雙眼……”

白衣女一聽敢情這位俊美劍客機警過人,自己的一切全都被他窺破,怪不得剛才自己用出獨步天下的藥物“毀形散”,明明已灑在他頭上,若在平時,被這“毀形散”灑在頭髮上,轉眼之間,頭髮脫盡,人也昏迷倒地。

她當真被石軒中的凜凜神色所懾,噤口無言。

石軒中接著道:“石軒中勢迫於此,實在無法再忍,你今日能不能逃生,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白衣女緩緩道:“你……你想怎樣?”話聲中微露怯意。

石軒中不答她的話,卻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白衣女輕輕道:“我叫白桂……”

石軒中迅速地接著問道:“你說你們一共五個人,除了瓊瑤公主,你和白梅之外,還有兩人叫什麼名字?”

白桂道:“我們四人以梅蘭桂菊這名,上面都冠以白字……”

他點點頭,道:“你們都長得一模一樣?”

她道:“很像就是,,有時連我們自己四個人也得細心辨認才分得出來……”

“你們四個人?瓊瑤公主不在內?”

“不是這意思,因為她喜歡把一支珠風釵插在頭上,故此一眼便看得出是她……”

石軒中心中一動,立刻問道:“她插的那支珠風釵,一定是權力的象徵了?”

白衣女似是奇怪他忽然問出這句話,反而怔一怔,才道:“不錯,我們見到這支珠鳳釵,都要聽令行事……”

石軒中深沉地唔一聲,又問道:“你們四人算是瓊瑤公主的什麼人?”

她這時有問必答,應道:“我們都是她的替身,手下的人,要尊稱我們做郡主……”

石軒中想了一下,道:“你可是想我饒你一命?”

白桂郡主尋思一會,終於沒有回答。

石軒中斷然道:“看在你有問必答的份上,給你一個機會,你只要抵得住四掌,便放你逃生!這四掌表示暗算我四次的懲罰……”

白桂郡主陡然精神一振,冷笑道:“石軒中你如說四劍,本郡主也許多少要吃虧,但你卻自視太高,舍長用短,嘿……嘿……”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你先把珠姑娘救醒,然後接石某四掌看看!”

白桂郡主遲疑一下,終於走過去,取出解藥,吹在珠兒鼻孔之內,珠兒啊了一聲,登時清醒如故。

石軒中簡略地把前事一說,這位苦菴菴主無緣女尼誦聲佛號,道:“像她這種蛇蠍心腸的人,石大俠應該為世除害才對!”

白桂郡主冷冷道:“你可知道崑崙派姓金的現下在哪裡?”

無緣女尼面色大變,道:“你知道麼?”

“當然……”她詭秘地笑了一下,轉目望著石軒中,又道,“你可知道史思溫在何處?”

石軒中點點頭,道:“你家公主已說過了,無須勞煩提醒!”

他口中說得硬,其實卻暗暗不安,不過可以安慰的是她沒提及朱玲,可見朱玲不曾落在她們手中。

要知目下朱玲一身功力,在武林中已不多見。若然瓊瑤公主乃是純以武功出現於武林,石軒中不會擔憂到朱玲。但她擅長用各種藥物,此所以連史思溫也被她們擒住,可見得這些對頭不可純以武功論事。

無緣女尼抑住心中震動,道:“貧尼替石大俠抱住公子……”

石軒中當真把孩子交給她,白桂郡主冷冷道:“我勸你還是改用劍的好!”

石軒中轉身走到她面前尋丈之處站定,虎目中射出懾人心魄的威稜精光,白桂郡主不知不覺退了一步。石軒中道:“你別以為我單用一隻手就不能施展,石某居心可表天日,無妨告訴你,那就是你縱然打中石某一拳二掌,石軒中只怪自己藝業不精,甚至即使你是使用暗算手段,石某也可以忍下這口氣,可是你若傷害孩子,不論有意或無意,勢必激起石某怒火,那時,你死無葬身之地!是以我把孩子交給她,你可明白了?”

他說話時那種坦誠磊落的神情,令人無法不信。

無緣女尼心折之極,輕輕感嘆一聲。

白桂郡主愣一下,道:“閒話少說,本郡主等你的四掌!”

石軒中點點頭,也不運功作勢,肅然道:“你當真準備好了?”

任她白桂郡主一生心高氣傲,但石軒中肅然一問,卻也不敢不信,當下運足玄陰真氣,散佈全身,然後頷首示意。

石軒中凝立原地,緩緩舉起右掌,遙向白桂郡主天靈蓋擊去。但覺一陣柔和風力,從他掌上發出。白桂郡主雙掌一推,搶先發出玄陰真氣抵擋,突然間身形大震,連退七八步遠。

石軒中雖舉手之間,把那白桂郡主擊退七八步之多,但沒有絲毫輕敵驕傲之色。朗朗道:“郡主請接我第二掌”

白桂郡主冷冷應一聲“好”凝立如山,全身功力俱已運聚雙掌之上。

石軒中就在,原地舉起右掌,遙遙擊去。這時兩人相隔一丈五尺以上,但石軒中似乎不把這一段距離放在心上,完全沒有移步上前。

這等功力,委實是聞所未聞。白桂郡主玉容失色,微嘿一聲,玉掌用盡全力推擊出去。

她的玄陰真力非同小可,雙掌一推出去,登時陰風振盪,激得地上沙飛石走。

旁邊的無緣女尼看了白衣女的功力,不覺暗叫聲“罷了”立時打消邀鬥報復之心。

石軒中陡然間收回三成功力,先前發出的那股罡氣,突然發出轟轟之聲,生似能夠移山倒海,威勢驚人之極。

兩股力量一觸,白桂郡主身軀大大一震,跟著全身羅衣都飄拂起來,宛如置身在萬仞高峰之上。但這一回她的身形竟沒有被石軒中震退。

無緣女尼長眉輕蹙,心想那白衣女功力之高,當真是平生罕見。假如她連石軒中的玄門罡氣也不畏懼的話,天下間恐怕再也找不出一個能夠制伏她的人……

石軒中再度見到她白衣飄揚的景象,心頭突然一軟,暗想早先在峭壁險徑上幾乎把她摔下懸崖的時候,便因見她一身白衣飄飄拂拂,不禁記起愛妻朱玲,當時心中一軟,便不忍鬆手。

而現在又是這幅使石軒中心軟的景象,他微微籲口氣道:“郡主你逞強硬擋這一掌,已負內傷,即速運氣調息,否則縱然不致喪命,全身武功即將要化為烏有……”

白桂郡主本來凝立如故,及至聽石軒中這麼一說,雙膝忽軟,跌坐地上。

無緣女尼大大舒口氣,道:“小尼還以為她的功力堪以和石大俠匹敵,方自驚凜無已……啊,石公子快要醒來了……”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說起來這孩子倒也可憐,以後還得跟著我備嘗奔波之苦……”

無緣女尼星目眨了幾下,似是想問什麼,但又沒有說出來。石軒中知她之意,矍然道:“你不是外人,我不妨把內情告訴你……”他停一下,接著道:“不久以前,無情公子張鹹突來報訊,說是上官蘭有難。但其時略有誤會,以致張鹹拂袖而去,上官蘭如何遭難,內情不明,內子遂追去,但一去三日,音信皆無。我正心焦之際,那瓊瑤公主忽然出現,用這孩子要挾我一道同行。到了江湖之上,她知我有事要來峨嵋,便與我一道來此。但這一來卻使得貴派掌門人及武當金府真人等都以為她是內子,至今尚無法解釋,同時逆徒史思溫闖下的大禍,目前也無法解決。還有瓊瑤公主因與太清真人及金府真人口角相持,便把孩子還我,我明著離開,其實又潛回殿外,卻好碰上好……”他指指正在打坐的白桂郡主。

“這時我認為更不便讓貴派之人看見我和她在一起,否則縱以長江之水,也難把誤會洗刷乾淨,是以只好把她一道帶出隱仙觀,經過仙迷嶺而到此地來……”

無緣女尼星目一眨,道:“令徒當真已被……”

石軒中接著道:“不錯,聽瓊瑤公主口氣,似乎真的已在她掌握之中。”

白衣女突然冷冷接口道:“我家公主從不說假話,捉住個把小道士有什麼了不起,哪值得打誑!”

石軒中微微一笑,也不與她計較。無緣女尼美豔的面上神色一變,緩緩道:“金瑞也和玉亭觀主一道?”

白衣女哼一聲,道:“你已是個尼姑,問這幹什麼?”無緣女尼長長嘆口氣,惘然點頭道:“你的話雖然無禮,卻有道理!”

石軒中昔年和金瑞相識,甚是敬重他的為人,他雖然不知金瑞和珠兒之間的情事,但此時察言觀色,心中已自了然,如今眼見珠兒已經出家,金瑞下落不明,心頭不覺一陣惻然。

他忍不住問道:“你突然出家為尼,金瑞兄可知道麼?”

無緣女尼黯然道:“我不知道……”她隨即把當日史思溫大鬧峨嵋之事說出來,說到太清真人給她三日之限時,淚珠不覺潛然流滿玉頰。。

石軒中突然虎目一睜,威光迫人,凜然道:“你說在殿中跪候之時,曾經有入進殿,你以為是金瑞,但忽然被那人一掌按在背上,便昏迷過去。以你猜想,這人是誰?”

無緣女尼立刻猜出這位大劍客的意思,悽然一笑,道:“我不知是誰,全觀之人也查不出一點線索。玉亭觀主為人忠厚,心地光明,此時若要小尼相信他曾大開殺戒之事,萬萬不能”

石軒中籲口氣,道:“你既如此說法,然則你敢斷定不是他把你擊昏的了?”

無緣女尼肯定地點頭,道:“據一位師兄暗中告我,我的內傷極重,最奇怪的是極似被本門的掌力所傷!”

石軒中哦一聲,矍然望白衣女一眼。白桂郡主驀然睜目,冷冷道:“那時候我們還未到達峨嵋,你別胡猜亂疑”石軒中聽了,倒是深信不疑,只因這幾個詭秘的白衣女都是心高氣傲的性格,一定不會否認曾經做過的事。然則暗中擊傷珠兒之人是誰?本來從她所說暗中傷她之人,手法極似峨嵋心法這一點上,懷疑到可能是瓊瑤公主混在峨嵋派內的手下所為,可是白桂郡主又推翻了這個想法,使他一時找不到頭緒。

他想了一下,慎重地道:“老實說我也不相信史思溫會做下如此暴行,因此如能在找到他之前,查清楚內情,便比較好辦,我深深相信那個暗算你的人,必與此事有莫大關連,請你再細細追想一下當時的情形”他忽地住口望著她。

無緣女尼沉思一會,道:“當時的情形,我還記得十分清楚。那時我跪在神像之前,聽到步聲,以為是金瑞進來,心中正在感謝上天,誰知那人輕輕拍我一掌,我登時一陣昏迷。但其時我尚未完全失去知覺,恍惚見到一個儒生打扮的人掠身走過,啊,我想起來了,儒生的面貌雖然沒有瞧見,但他的腰間卻似是插著一管青玉簫……”

石軒中道:“我想我已知道那人是誰,只等證實以後便可告訴你……”

無緣女尼訝道:“石大俠已猜出來了?但別誤以為是嶽小雷才好!”

“不是他,他已被太清真人擒住,但旋即失蹤。這一點雖然很.奇怪,但我不是猜的他”

無緣女尼道:“嶽小雷失蹤之故,小尼倒測度得出來……”

白衣女忽然接口道:“你們打什麼啞謎,我說小尼姑要是願意的話,我們可以交換一下。你把你知道的內情說出來,我也把你想知道的告訴你。石軒中只猜到那個人的名字,我連他的去向都曉得!”

無緣女尼沉吟一下,道:“好罷,那嶽小雷是被小尼一位師侄女所救,所以會突然失蹤,如果我沒猜錯,那嶽小雷還在本山藏著無疑!”

白桂郡主道:“你倒爽快,很對我的性情。現在你仔細聽著,那個暗算你的人,姓宮名天撫,他武功雖高絕一時,但定力卻遠比不上石軒中,因此一碰上我們的獨門妙藥鳳腦香,立刻迷失了心性,唯命是從,目下已被軟囚在一個秘密的地方”

石軒中道:“他為何要這樣做?”

“他在峨嵋山所作所為,據他自己說因是湊巧碰上這機會,故此特意把事情弄糟,好逼你出山,然後!你大概也明白。”

石軒中點點頭,向無緣女尼悵然一笑,道:“看來我縱有心不理世事,但事實上卻萬難辦到……”

無緣女尼幽幽道:“除非萬緣斷絕,就像小尼一樣……”說到這裡,忽然望著白衣女,道:“你們把金瑞怎樣處置?”

白桂郡主冷哂一聲,道:“小尼姑你這樣算得萬緣斷絕麼?他日下安然無恙,就是行動不得自由。哼,哼,若非碰上我家公主,他當時已身負重傷,縱然僥倖不死,但一身武功怕難以保存呢”

石軒中問道:“瓊瑤公主為何救他?”白桂郡主道:“就唸他一身武功得之不易,別無他故!”石軒中哦一聲,道:“她倒是憐才的人,那麼你們用各種手段把許多人都捉去,有什麼圖謀?”

她冷冷道:“到了瑤臺之上,你便曉得了……”

石軒中明知再也問不出什麼話,暗暗盤算一會,揮手道:“你走吧,剩下的兩掌看在瓊瑤公主分上,就此作罷!”

她站起身,搖晃了幾下,顯而易見她的內傷不輕。她定一定神,道:“總有一日本郡主要報這兩掌之仇”說罷,姍姍舉步走開。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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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8 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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