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chun85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司馬翎] 八表雄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23-11-20 11:51: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孰能忘情

史思溫虎目一睜,也提高聲音道:“豈只未曾白頭,我們幾曾作過赤手屠鯨的千載偉業?”

兩人都覺得悲憤起來,過了片刻,金瑞道:“天公太不公平了,人生愁恨固不能免,但我何獨銷魂?何獨銷魂?”

兩人情緒正在激動之時,外面忽然有人叫道:“金相公,金相公……”

金瑞應道:“是馮兄麼?請進來……”

馮居走進來,金瑞先替他引見玉亭道人,說明他就是石軒中的高徒史思溫,馮居呀了一聲,登時怔住。

馮居過來納頭便拜,道:“小可久仰石大俠英風義氣,只恨無緣接晤顏色。今日有幸拜謁少俠,已足償一半心願了!”

玉亭道人扶他起來,道:“小道慚愧得很,全仗恩師名聲,方始能在江湖行走。聽說馮施主為了恩師之故,致與玄陰教毒翁方克結怨,小道只恨無力鋤除鉅奸,為天下蒼生伸吐冤氣!”

金瑞問道:“令師決意不再出山了麼?”

玉亭道人不勝感慨地點點頭,但隨即又道:“家師因深愛師母,不忍見她為了自己發愁擔心,遂決意捨棄浮名恩怨,封劍退隱,小道雖是出家人,但對家師這等用心,卻十分佩服!”

馮居道:“小可因平生最是崇拜石大俠,因此凡是有人對石大俠不滿,說石大俠為了個人而置天下人於不顧,在下總是反駁說,石大俠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石夫人!他這種用情,雖古今聖賢,也不能比擬。小可也是練武之人,因此深知聲名對武林中人的重要。能夠在刀尖之前而毫不畏縮的緣故,便僅僅是為了一個‘名’字。可見得石大俠能夠拋棄這個‘名’字,他的胸懷風度,天下第一,雖說解救天下人的困厄是俠客份內之責,但決不能以玄陰教橫行天下一事,獨獨深責石大俠撒手不管啊,字內武林中俠客多的是,何以沒有一個敢像石大俠當年般上碧雞山找鬼母打上一場?”

金瑞笑道:“想不到馮兄另有見解,與我所聽所聞全不相同!你最後所說的理由,我記得有人說過,他說別的人沒有石大俠的本領,故此無法到碧雞山碰那天下第一高手的鬼母啊!”

馮居立刻道:“什麼?請他們想一想罷,當年石軒中大俠初上碧雞山時,和鬼母根本差得太遠,第二次上碧雞山,仍然敗在鬼母手下,迫得跳崖自盡!一個人對同樣的敵人已死了兩次不算得古今無匹的英雄麼?何況他還有一位心上人?他不應該替她著想麼?難道她就活該受罪?天下別的人受罪就是石大俠的過錯?”

金瑞大奇道:“噫,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坦然許多了!不瞞你說,我本人因認識石大俠夫婦,故此對於老是聽到天下武林同道都對他不滿時,心中著實難受。但我又因身為他夫婦的朋友,不便替他們想出卸責的理由,是以心中實在不安得很。今日聽馮兄你這番道理,真教我想鼓掌喝彩”

馮居赧然一笑,道:“金相公可把小可贊得不好意思起來,以前有人和我爭辯這件事,我總覺得他們的偏見太深,連我這番確切不移的道理,也不肯聽從,自家便憤恨之極。但金相公一讚,小可真覺得不好意思……”

玉亭道人放聲笑道:“但願天下多幾個馮施主,家師便不致旦夕受謗了……”

金瑞道:“現在言歸正傳,到底那廝何在?馮兄可曾查清楚了?我們把那廝收拾之後,好暢意大嚼一頓,用不著像現在這般艱難了!”

馮居道:“在下已查清楚,他就在舊時的老巢處,路我熟得很!”

玉亭道人道:“適才小道窺見一個人閃入金施主房中,便掩過去瞧他舉動,只見他帶著手套,把那個一邊黑一邊白的名帖,放在桌上,然後十分快捷熟練地在床上弄了一下。幸而小道眼尖,看出他把一枚極細的銀針,倒插在床板縫隙中,只露出一點點針尖,只要人一躺壓其上,非被針尖刺人皮肉不可,小道等他一走,隨即進房把那支銀針震落地上。那張名帖料你們不會碰觸,是以不曾取走。”

“哦,毒翁方克如用這等手段,的確防不勝防,我差點兒中了他的道兒!”

金瑞臉色一沉,威嚴懾人,繼續又道:“這廝毫無信用,我一直還相信他僅僅是在飲中下毒呢!如此說來,這一會功夫馮兄房中必定也弄了手腳,我們過去查查如何?”

當下三人一齊走到馮居房中,細細檢查,果然也在床上發現了一支細如頭髮的銀針尚且僅僅露出一丁點針尖。如不是史思溫先發現了,縱然目力甚佳,卻也無法察覺。

金瑞道:“現在我們便前往找那方克算賬,但玉亭觀主卻不可一同走,以免對方警覺逃走!”

玉亭道人點頭道:“請馮施主告以方向,小道打後面抄截,以免被兇人漏網。”

馮居道:“從店門出去,一直走向東門,快到東門之處,有一幢大宅,門前有三株槐樹,便是玄陰教分堂重地……”

“這樣好找得很,那麼小道先走一步,兩位施主隨後出發。”

他話一說完,便飄然出門去了。

金瑞並不久等,跟著也和馮居出門,先到街上找著一間店鋪,買了一支長劍,掛在腰間,然後持著摺扇,搖搖擺擺直奔東門。

不一會已到達那座門外植著三株槐樹的大宅門前,只見大門洞開,門房裡坐著四五個漢子,身份各異,有的是販夫走卒模樣,有的是賣買裝束,但不論何等樣人,神情都顯出驕傲兇悍。

他們都認識馮居,因此登時湧出來,其中一個叫道:“老馮,還有幾天?”

其餘的人都鬨然大笑,金瑞被他們這等漠視人命的態度激怒,冷笑一聲,上前問道:“方克可在裡面?著他出來見我!”

對方一個商賈裝束的人哼了一聲,瞪大眼睛,先是上上下下瞧著金瑞全身,然後冷冷道:“朋友你貴姓名?可是識得方堂主?”

金瑞威嚴地反問道:“你們都是方克手下?”

那人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忽地想起自己本是詢問對方,但此刻卻反而被對方先問了去,自己也不知何故,竟然被對方那種威嚴尊貴的氣度所懾,不敢不答。他越想越氣,怒道:

“你是什麼東西,竟敢不先回答老子的問話?”

金瑞一生受人尊敬,哪曾被人如此侮辱過。同時他心有成見,認定玄陰教的人無一善類,都在可誅之列。當下勃然作色道:“無知狂徒,今日碰上我金瑞,正是惡貫滿盈,呔,接招”

喝聲中手起一掌,迎面劈去。

那商賈裝束的人也自狂笑一聲,發出右掌迎敵。後面數人怒喝連聲,紛紛出來,有兩個已抄截住金瑞和馮居後路。

這裡雙掌一交,金瑞內力陡發,對方驚駭一聲,人已如斷線風箏般歪斜直退,退了七八步遠,便一交跌倒地上。

原來金瑞原本就功力深厚,盡得崑崙鍾先生真傳。近年來又在崑崙山隱居苦練,復又大有進境。比起昔年在江湖上見到白鳳朱玲時,一身武功造詣已大不相同。

適才雙掌一交,他發出內力震退敵人,左手已乘隙使出師門秘傳隔空點穴手法,趁著對方被自己震得氣機不調之時,輕輕遙點,登時把對方胸前重穴點住,連退了七八步之後,終於倒地。

玄陰教請人真想不到來人如此高明,都為之駭然怔住。其中一人縱到那商賈裝束的人倒地之處,低頭一看,立刻大喝道:“這廝手底毒辣,兄弟們可要小心,老陳已慘遭毒手了!”

此言一出,那幾個一向佔慣上風的玄陰教徒,更加不敢妄動。

馮居低聲道:“左邊那個青衣漢子姓郭名定,外號‘青蠍’,不知多少良民死在他手中……”

金瑞立刻朗聲道:“你們誰去報知方克,就說金瑞看不慣他橫行暴跡,今日找他算賬……”

有人哼了一聲,轉身要走入門內。

金瑞那威嚴懾人的聲音響起來,道:“青蠍郭定你不能走,教別的人進去……”

那青蠍郭定吃一驚,不知怎地乖乖站定。猛覺風聲颯然,那個書生已截住他去路。

旁邊另一個玄陰教徒撒腿奔人大門,眨眼間鐘聲大作,聲傳數里。

青蠍郭定為人最是歹毒,此時堆起笑容,道:“金先生你是哪一派的?何以識得在下?”

金瑞面孔一扳,道:“廢話少說,你準備好沒有?”

青蠍郭定連忙抱拳道:“金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分堂主這就出來啦……”

金瑞見他連連抱拳行禮,一時倒下不了手。誰知風聲微嘶,三支小箭已迎面射到。

這三支小箭長僅三寸,通體皆是精鋼打造,因此光芒閃閃,來勢奇快。

兩人相距不過六七尺之遠,郭定用抱拳的姿勢掩飾發箭的動作,的確用心陰毒。他這種袖中鋼箭,乃是等閒不肯輕用的救命防身之寶。箭頭上都有劇毒,見血封喉。

金瑞雖是崑崙高弟,一時名手,但這時猝出不意,相距又近,真個沒法問避,勉強一側身,避開當中和最右邊的兩支小毒箭,但左邊這一支,此時卻正對他面門射到,再也無法門進。

青蠍郭定狂笑一聲,對方恰好也同時大喝,忽見那支筆直射向對方面門的細小鋼箭,已堪堪射上,此時卻隨著對方厲喝之聲,驀然震得跳起,倒退了數尺之遠,然後掉在地上。

馮居只看得一身冷汗,差一點兒便急得昏倒。

金瑞一縱身,飛上半空,突然引吭長嘯,聲如鸞鳳,清越之極,身形也跟著嘯聲,盤旋而下。

郭定一見自己毒箭讓對方喝聲震跌地上,立刻便打算逃走,對方縱起時,他也疾然縱走。因對方縱得又高又快,心知如向門內縱去,定然不及人家快速,便左竄右突,忽東忽西。

武林中輕功再好的人,飛上空中之後,最多也只能變換一次方向,已經是了不起的身手。青蠍郭定奸猾,使出這等東馳西突的詭計,便是要引對方變了一次方向之後,便無法轉換方向飄墜地上,他可就能夠趁這一線空隙逃開,只要再支持幾秒鐘的時間,毒翁方克等人便可以趕出來。

誰知金瑞乃是崑崙派高弟,一身武功已達登堂入室的境界。崑崙派絕跡於武林百餘年的“鳳舞九天連環七式”的神奇身法,今日竟然出現於鄂西之地。

但見他在空中盤旋轉折,無不如意,一面下降,一面緊跟著青蠍郭定的身形。

所有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但見空中的金瑞突然極快地拔劍出匣,身劍合一,化為一道丈許長的白虹,電射下地。

青蠍郭定讓他追得亡魂皆冒,此刻哪還能抵擋這等上乘劍術,慘叫半聲,已吃劍光籠罩住。但覺一陣冷森森的寒氣襲上身來,跟著已翻身栽倒,屍橫當地。

金瑞也落地現身,彈劍長嘯一聲,豪氣沖霄。

就在他盤旋下降之際,大門內已風馳電掣般馳出兩人。這兩人雖然瞧見青蠍郭定危殆處境,但已知援救不及,便齊齊在門檻外面止步。

等到金瑞嘯聲一收,其中一人冷冷道:“崑崙身法雖然神妙,但玄陰教可還沒放在眼中……”

金瑞但覺此人聲音陰森刺耳,揚目一瞥,只見此人形如童子,臉色十分紅潤,乍看還以為是個小孩。但聲音口氣那麼陰森老練,一聽而知是個老得不能再老的魔頭。

這等形相的人,在玄陰教中只有一位,便是內三堂香主之一的陰陽童子龔勝。

金瑞再瞧瞧陰陽童子龔勝旁邊的人,只見那人身材瘦削,顴高睛突,鬚髮泰半已白,但舉止容色間對陰陽童子龔勝甚為恭敬。因此可知此人地位低於龔勝甚多,必是“毒翁方克”無疑。

金瑞哈哈一笑,從容走過來,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出沉凝風度。

“打了小的,老的可不就出來了麼?但真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便是在這鄂西之地,居然能夠碰上玄陰教內三堂的陰陽童子龔香主,此行總算不虛。”

毒翁方克微微作色,道:“這廝頗有眼力,竟自識得香主威名!”

陰陽童子龔勝冷冷道:“聽說姓金的你膽子甚大,路過宜昌,便伸手架樑!本座正納悶怎會有人如此大膽,卻原來是崑崙派弟子。你既敢伸手,復又迫上門來,閒話便不須多說了……”

金瑞道:“很好,本來我們之間,一正一邪,有如水火不能並容,還有什麼說的?”

“且慢,”陰陽童子龔勝道,“本座尚想知道一事,便是你雖出身崑崙,卻是何人弟子?”

“區區不須抗著師門招牌唬駭你們,要動手便動手,哪有這麼多羅唣的?”

陰陽童子龔勝曾經得到鬼母訓令,有幾個對頭不可招惹,以致為玄陰教加添難斗的強仇大敵,其中之一便是崑崙派第一高人鍾先生,故此龔勝心中著實頗有顧忌。但此刻不但當著數名手下面前,不能有絲毫示怯。而且還死了兩名手下,無論如何也不能善罷干休。無奈把心一橫,陰森森笑一聲,從袖中取出一柄摺扇,道:“好利的口舌,本座可不在這上面和你爭雄!”

金瑞挺劍上前,忽又後退,道:“我卻忘了一事,未曾說得明白。”

毒翁方克曬笑道:“怎的閣下反而羅唣起來?”

金瑞臉色一正,道:“就是從你身上惹起來的話,從來在江湖上,有個規矩是凡是因事故而有人架樑,對方便須先衝著架樑的人,等到架樑的人無法干涉之後,方可再向本人尋仇。但毒翁方克你卻胡作亂為,破壞江湖規矩,這是第一點。其次你說明下毒,但又在床上暗放毒針,難怪‘毒翁’外號如此響亮,原來是用這等卑鄙手段掙來……”

毒翁方克面上掛不住,怒道:“來,來,我們先較量較量,看看本堂的聲名到底如何掙到……”

陰陽童子龔勝明知對方功力深厚,劍術精奇。自己尚且不知這一戰到底是贏是輸,方克如先出戰,勢必先折了銳氣。如吃對方殺死,更加折損玄陰教威名。於是立刻插嘴道:“方堂主不須躁急,本座兵器也亮出手,勢難就此收回……”

他又轉面向金瑞道:“那麼目下不妨先說好,在未把你擊敗之前,那姓馮的本座保他無事便了!”

金瑞笑道:“這話方像內三堂香主的地位和氣派,區區如果輸在香主陰陽扇之下,自無話說!”

話聲一歇,兩人身形便合,劍光扇影一齊暴現,頃刻之間已換了五招之多。

陰陽童子龔勝自從三年之前被那個由武林一眾俠義合傳秘藝而崛起江湖的高手宮天撫傷了以後,便隱居碧雞山主壇中,日夕苦修,這三年工夫,進境的確不少,尤其在他那驚世駭俗的一樁成名奇功“混元一氣功”上,更是收發自如。

他這種“混元一氣功”施展時,由丹田運一口氣,從口中吐出來,雖然只是一縷淡淡的白氣,但此氣奇寒奇毒,中人必死。往昔他要施展時,必須預先暗中調運片刻,方能發出。如今卻隨時隨地可以發出,並且在動手時藉著扇上風力,加速撲到敵人口鼻,使敵人立刻倒地身亡。

兩人五招一過,陰陽童子龔勝便發覺對方內力極強,而崑崙劍法,也是無懈可擊,便準備施展本身奇功。

金瑞摹地清嘯一聲,身形破空而起,到了丈許高處,便中止上升之勢。在空中一屈一轉,頭上腳下,電閃般撲攻下來。

這可是崑崙派鎮山秘藝“鳳舞九天連環七式”,這時金瑞一施展開,但見冷電精芒,旋飛雨射。那連環七式之中,又分別化為許多變式。但覺那金瑞一劍接一劍,連綿不斷地向下面的敵人發出。身形屈折往來,無不如意。

剛剛使到第四式,中間一下變招,劍鋒疾然破空劈下去。

陰陽童子龔勝已知再讓對方攻下去,勢必當場落敗。忙趁適才自己硬以全身真力封上去時,把對方封得劍勢微滯之際,口中已吹出一縷淡淡的口氣,跟著陰陽扇一搖一送,冷風飛撲上去。本來紅紅潤潤的臉色,此時已變得慘白驚人。

金瑞被對方封得劍勢微滯之時,頗驚對方功力深厚,但同時已想到對方這一手逞強硬封畢竟有什麼深意?是以劍劈下之時,早已有所顧忌。

對方臉色一變,金瑞身形倏然升起,手中長劍化直劈為扁砸,劍上發出一股無形勁力,增壓下去。跟著已飛開尋丈,飄然落地。

這等武林罕見的高手較量其絕藝中,生死一發的情形,可真不是等閒之人能夠看得出來。不但馮居奇怪金瑞何以在氣勢如虹之際忽然飛開,使玄陰教那數名手下也詫怪得低咦連聲。

金瑞落地之後,尚未開口,毒翁方克突然縱上來,道:“本堂實在不服氣你這廝剛才說的話,目下在此宅之內,我擺設有一座毒陣,一共佔地三小廳兩院子,你可敢穿行本堂的毒陣麼?”

金瑞心想這可划不來,正要拒絕,目光一閃,掃過那座宅院大門,忽然改變主意,點點頭道:

“方克你外號毒翁,區區若不答應穿行你擺設的毒陣,只怕你輸了也不服氣”

陰陽童子龔勝微現喜色,金瑞看在眼中,心想那方克的毒陣一定十分厲害,否則以陰陽童子龔勝這等不可一世的老魔頭,焉會聽見自己答應穿行毒陣之後,便露出喜色?

轉念想到適才自己方要答話拒絕穿行對方毒陣時,忽然瞥見玉亭道人極快地在牆頭現身,向自己含笑點頭。因此便改變主意,答應穿行對方毒陣。目下只不知史思溫是否已完全明白對方毒陣底蘊?

陰陽童子龔勝道:“既然你不怕一試方堂主的輪迴毒陣,老朽且讓你多活片時……但事前必須講明白,你若在這毒陣中喪生,只怪你自己心高氣做,本領不濟。卻不能說因不是動手過招,死也不肯服氣……”

金瑞笑道:“區區假如在你們那個什麼輪迴毒陣之中,人既死了,還能說什麼不服氣的話?”

話雖說得豪壯,但心中卻微覺惴然。只因龔勝的話,分明認定自己入陣的話,必無生還之理。

陰陽童子龔勝已道:“你能叫姓馮的做個證人麼?”

金瑞不能猶疑思索,立刻應道:“當然可以,但卻怕我一旦不幸,他的命也保不住!”

龔勝冷笑一聲,取出一面半尺大小的三角紅旗,道:“這是本座令旗,如今便當你面前賜與他,日後他可以憑著這面赦死令旗,行走天下,凡是玄陰教弟子,俱不敢對他加害”

馮居含怒道;“金相公如遭毒手,馮某義無獨存之理,誰要你們的東西!”

金瑞仰天大笑,道:“龔勝方克你們在江湖上縱橫了多少年,可能夠交上這等朋友麼?”

陰陽童子龔勝和毒翁方克冷不防對方會提及這一點,不知不覺都略加思忖,臉上登時現出奇異的神色。

金瑞又暢意大笑道:“這就是正邪之別了,老魔頭,你如今回頭尚未晚呢……”

龔勝到底是名震武林的老魔頭,猶自保留幾分風度,聞言默然,不肯強辯。

毒翁方克卻冷笑道:“這有什麼希罕的,等會兒本堂主要教你開開眼界!”

金瑞回頭對馮居道:“馮兄,區區交上你這個朋友,實是平生一大快事。但你卻不可固執,務請把老魔令旗收下。否則他們會說我和你暗中串通,藉此不再穿行那輪迴毒陣,依我看來,那毒陣可算不了什麼天險難越之地,你放心收下令旗,好教老魔等放心,他們的意思是留你一個活口,日後區區師門如因此事而向玄陰教尋仇的話,他們有人可以作證……”

他猛可迴轉頭,雙目如電凝視著陰陽童子龔勝,威嚴地問道:“我可曾說錯了?”

龔勝被他特有的尊嚴高貴的風度懾住,竟然一怔,答不上話來。

毒翁方克大聲道:“你羅唣了半天,不妨把後事也交代好,香主和我都可以再等一會!”

金瑞冷然一笑,舉步向大門走去,舉止凝重從容之極,大有龍行虎步的氣象。

毒翁方克口中竟然再說不出輕薄的話,等陰陽童子龔勝移步,他便也跟在後面。

片刻間大門外只剩下馮居一個人,還有兩名玄陰教徒卻在大門邊遠遠瞧著他。

馮居在外面自個兒踱個圈子,忽地停步向大門邊那兩個玄陰教徒朗聲道:“李兄、王兄我們可是舊相識,剛才的情形你們都瞧見了,馮某不敢違逆金相公的命令,這就回到客店去,萬一金相公遭遇不幸,你們兩位若然認為朋友義氣這一點值得尊敬,便請派人送個訊給我……”

他的話說得不怎麼樣,但面上和口氣間那種悲壯的神情,卻令人怦然心動。

那兩名玄陰教徒乃是江湖好漢出身,此時都露出肅然之色,齊齊向他抱拳為禮,其中一人道:“馮兄請吧”

馮居滿腔熱血沸騰,但卻無可宣洩,只好仰天慘笑數聲,然後大踏步走了。

金瑞走入大門之後,毒翁方克便領他穿過數重院落,眼前忽然出現一座石樓。

毒翁方克道:“在你未曾入陣之前,先到這樓上瞧。本堂主敬你是個好漢,且約略把那座輪迴毒陣解釋一番”

金瑞並不反對,於是三人一同登樓。

走到最上的一層,樓外有一處陽臺。他們走出陽臺,只見這座陽臺作半圓形突出,圍以白石欄杆。離地少說也有三丈高,因此陽臺對面的屋宇,均在下瞰視線之內。

毒翁方克指著下面道:“這三間靠得最近的屋子,包括其間的兩處通天院落,便是本堂主一生心血所聚的輪迴毒陣了……”

金瑞如言一瞧,只見那兩座通天院落,大約只有兩丈方圓,院中只有在圍牆牆根種了數株花卉之外,便別無所有。

那三間屋宇因有瓦遮蓋住,故而瞧不見內裡光景,三間都一般大小,均是作長方形,長約四丈,闊約二丈餘,因是打長形排列,故而三間屋加兩院落,共達十四五丈之長。

毒翁方克又道:“這座輪迴毒陣之中,除了各式各樣毒藥暗器之外,尚有毒水、毒氣、毒霧等。毒藥暗器雖然厲害,但決難你不倒。只有毒水毒氣毒霧這三種,比較難防……”

金瑞心中實在沒有把握,但面上卻露出不屑之意,道:“你不須危言恫嚇,區區自有防身之法!”

毒翁方克冷笑道:“不管你有什麼妙法,但仍有一句話,便是你人陣之後,不得超過七日,否則便作敗論!”

毒翁方克此言,可就引起金瑞注意,俯首遙望那三間屋宇一眼,暗自忖道:“這三間屋子加起來不過十四五丈長,難道能夠困住就達七日之久?”

須知在天下武林中,各種陣法都有,但以“毒”一項標榜出名的,極為罕見。金瑞本以為自己要不然就死在各種歹惡難防的毒藥暗器之下,要不就無恙穿行出來。因此對方提及七日之限時,不免奇之又奇,想不出是怎麼一回事。

毒翁方克道:。“現在金老師請下樓吧”

金瑞鎮定如常,淡淡道:“區區也有事趕著去辦,就煩方堂主前頭帶路”

陰陽童子龔勝道:“本座不送,就在這裡倚欄看金兄大施神威!”

金瑞聽他說得客氣,便向他抱抱拳,剛剛舉步,卻聽陰陽童子龔勝道:“好一位智勇雙全的崑崙高弟,本座自加人玄陰教以來,只見過石軒中一人而已!”

金瑞心中甚為高興,前頭的毒翁方克忽然回身,道:“本堂險些忘了一事……”

他走到陽臺最右邊角落,伸手拉住一條繩子。金瑞沿繩住上面瞧去,只見高與簷齊的地方,吊住一口巨大的銅鐘。

毒翁方克拉了兩下,鐘鳴兩聲,不一會工夫,三十餘人從各處出來,排列在陽臺下面的空地上。

方克先低聲向陰陽童子龔勝說了幾句,等那內三堂香主頷首,然後才對金瑞道:“下面的三十五人,乃是本教分堂所轄的弟子。他們平日深知本堂這座輪迴毒陣的厲害。以他們的身手功力,入陣必死無疑。金老師可以隨便指點一個,本堂命他先穿行毒陣,且看玄陰教的弟子,是否會把生死擺在心上……”

金瑞先不回答,憑欄俯視,只見下面三十餘人排得齊齊整整,高矮俊醜,肥瘦老少均有。

他知道這些人之中,雖然多半曾仗著玄陰教的勢力,魚肉良民,橫行江湖。但總不至於沒有好人,不禁躊躇一下,考慮要隨便挑上一個,先行入陣,自己居高臨下,或可看出毒陣一點端倪。

毒翁方克又道:“適才你矜誇自己有賣命的朋友,但你看,這裡有的是賣命之人,朋友一層且不談它,本堂已有這麼多賣命的部屬,你還有什麼可以自傲的?”

金瑞大笑道:“原來如此,可是你仍然不能和區區相比。你是隻求目的,不擇手段。你可以用種種方法,令到這些人都俯首聽命,用這種手段而達到這種目的,俠義中人決不屑為”

毒翁方克冷笑道:“本堂只要證明一點,便是每個人的處世方法,你敢說你的方法便一定是世上最成功的麼?”

金瑞鄙夷一笑,並不置答。心中卻嘆口氣,想道:“世上就是像他這種只問成功與否的人太多,以致強凌弱,眾暴寡的事層出不窮……”

想到這裡,忽然豪壯起來,繼續忖道:“正因這樣,世上才需要正氣磅礴,仗義行俠之士啊”

毒翁方克催他道:“快點挑出一個,免得耽延時候……”

金瑞搖搖頭,道:“你遣散他們吧”

此言一出,不但毒翁方克十分詫異,連陰陽童子龔勝也驚奇地舉目凝視著他。只因在這等形勢之下,任何人都會挑出一人,先打頭陣。別的不說,光是論及可以窺探敵陣虛實的一點,便應如此做。此所以玄陰教的兩名魔頭都詫怪起來。

金瑞道:“區區和這些人都不熟悉,假如我挑出一個好人去送死,豈不違揹我們俠義道的宗旨?玄陰教中並非沒有好人,區區不能隨便亂來!”

他那句“玄陰教中也有好人”的話,使得陰陽童子龔勝心頭一震,靈光微現。

方克卻冷冷曬道:“你不須假惺惺作態,既然不要他們入陣,那就請吧!”他俯身出欄,大聲命眾人解散,然後帶著金瑞下樓。

走到對面一間屋宇,只見門上掛著一面橫匾,上面寫著“輪迴毒陣”

四個金字。

大門緊緊閉著,這間屋子和普通的房屋並無不同之處,若不是門上題著那四個大字,誰也不知裡面有許多古怪。

毒翁方克取出一根鑰匙,長約三寸,道:“你自己把大門打開之後,徑行人內。進門後那大門自動關閉。這根鑰匙不可丟棄,那邊的大門也需要這鑰匙開啟,始能出陣”

金瑞把鑰匙接過來,他本來懷疑那鑰匙可能附有劇毒,但他仍然接過來,只因他往昔在京城之時,大內中有一位毒物名家,專門檢查皇帝的食物以及一切可疑的地方。他閒常聽過他講究說,世上尚沒有一種毒物,能夠沾在手上便能殺人。這是因為手掌皮膚最厚最密,不似身體其他部分的皮膚,除了有毛細孔之外,同時又十分嬌嫩。因此雙手可以不怕,可是要小心別弄進口中弄破皮膚。

他只須小心防備這兩點便可以了,是以懷疑儘管懷疑,卻接過來。

毒翁方克道:“記住七日之限,過了七日,相信你也逃不出來,但縱然能夠,也作敗論!”

說罷便返身走了,不知是回前樓上陽臺去抑是親自操縱陣內各種埋伏。

金瑞找到大門上鑰匙洞,便把鑰匙塞進去,深僅兩寸,輕輕一扭,便開了鎖。

把鑰匙取出來,仍然用左手捏著。這是防備鑰匙上有毒,因此不放在囊中,以免把別的東西也沾滿了劇毒,日後也許已離開得老遠,卻因不小心而把囊中餘毒弄入口中,無端端倒斃,那樣死得真是冤枉不過。

打開大門之後,只見屋內光線黯淡非常。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23-11-20 11:51: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輪迴毒陣

他看清大門內七八尺處,便有一堵牆壁,這堵牆壁由右邊的屋牆開始,一直伸到左邊,只差兩尺,便把屋子完全隔住。

屋內光線黯黑之故,便是因為一來屋內沒有窗戶透光,二來四周的牆均髹以黑漆。

金瑞跨入屋內,這時一面運真氣護住全身,一面以右手的長劍,斜斜指住前方。

這間屋子空闊和黑暗得令人覺得可怕,尤其是那扇大門自動關閉之後,“砰”然一聲過處,屋中迴響不絕。從聲音中可以知道那扇大門十分堅厚沉重。

金瑞在黑暗中微笑一下,忖道:“我在京城內已是親王之尊,勢位顯赫尊貴,要什麼有什麼。但我卻把這等榮華富貴拋棄,佯死脫身出京。如今在這黑暗而危機重重的屋子裡,可就使我明白了正在做江湖遊俠的勾當!唉,我這樣做法是不是個聰明人?”

他一邊想,一邊移動腳步,向左方走去。走到最靠牆的地方,便從迎面黑牆那個開口處走人去。

一踏人牆後,心中便了然一大半。敢情迎面又是一堵高與屋頂相接的黑色牆壁,由左邊的屋牆開始,一直伸展到右邊。

此時因光線黯淡,是以瞧不清楚第二堵牆的右邊是否也像第一堵般,在最靠屋牆那裡也留下一個門戶?假如正是這樣的話,那麼這間長達四丈的屋子,便因內中許多堵牆壁隔開,而每一堵黑牆都在另一邊開著門戶,便使得出屋的路加長了許多倍,因為他必須繞過每一堵黑牆。以這屋子的寬度兩丈而言,若然共有六堵牆壁,那就等於幾乎十二丈遠的路程,再加上此屋的長度,一共要走上十五六丈的路程方始走得出這間屋子。

金瑞警戒地向右方走去,地上因鋪著地氈,故此毫無半點聲息,同時又有點軟綿綿的感覺。

走了一半,便發現地上有三四支飛鏢,體積比普通的巨大。金瑞估得出來那是因為用機簧發射,故此較手用的長大些。他一直走到盡頭處,果然有道門戶,可以再轉入屋內。但裡面果真又是另一條窄巷,只有三尺之寬,卻較外面這條窄巷光亮些。

金瑞探頭進去一瞧,只見當中牆壁上點著一盞油燈,這種油燈本來就不明亮,加上上下四方均是黑色的地氈,光線更形黯淡。

不過在內家好手如金瑞這等人物,僅憑這一點光線,已經明亮得有如白晝。

長長的地氈上前後散落著七八支弩箭,這些弩箭可比普通的長箭短了一半有多。自然也是為了用機簧發射,又須隱在牆壁中,是以不能太長。

金瑞輕輕一縱,已到了對面盡頭處,看出又是和上兩回一樣,可以轉人內去。

他皺皺眉頭,忖道:“剛才發現了毒鏢毒箭散落地上莫非已有人經過,觸動了機關,故而有些遺蹟?但這人是誰?史思溫這一響隱在什麼地方?他示意我可以答應穿行這輪迴毒陣,竟是何故?”

這些問題都沒有答案,除非是史思溫出現。因此他困惑地長長吐口氣,走入內面的另一條窄巷。

前兩條窄巷之間的黑牆,都不及兩尺厚,但這隔成第三第四的窄巷的黑牆,卻厚達三尺有餘。故此金瑞必須大大跨一步,才轉到第四條窄巷中。

這條窄巷沒有油燈,因此黑暗得多,不過藉著入口處的微光,仍然可以依稀瞧出形勢。

他突然停住身形,就站在進口處尋思道:“且慢,我得想清楚些,史思溫到哪兒去了?這座輪迴毒陣有什麼奧妙?對了,在我未曾走遍全陣之前,唯一可以供我思索的,便是這個毒陣的名字。”

這時他忽然聽到一種輕微的異響,似是有人移動,又似是有人低低呼吸之聲。

他一邊想,一邊注意地傾聽。

“這個毒陣的名稱起得真不俗。”他想道,“輪迴二字本是佛家語,意思是說眾生自無始以來,或時行善,或時行惡,生死於六道之中,如車輪迴轉不已。佛家信徒,頂禮讚佛,修積善功,可以借佛力跳出輪迴之苦。現在那毒翁方克起此陣名,莫非意指入陣者生死於此陣中,無法得出?抑是指此陣有如車輪迴轉,入陣者迷而不得出?”

此時聲息寂然,剛才的輕微異響已經完全消失。

他到底沒有想出“輪迴”二字在這毒陣中有何意思?於是收攝一下心神,向前走了三四步。

摹然微風輕颼,金瑞大吃一驚,心想在這長巷之內,焉得有風?

轉念之時,鼻端已嗅到一陣惡臭腥羶的味道。金瑞更加吃驚,忙閒住呼吸,以免中了敵人毒氣,一面閃目四瞥,假如當真只是毒氣的話,他可就不須害怕。憑他深厚的內功,三兩個時辰閉住呼吸,並非難事。

可是他早已想到假如只是毒氣的話,怎會有微風輕颺?因此他神速如電般連轉念頭……

這時在黑暗中,一片濃厚得有如棉絮般的水霧,正從他頭上下降。

這片水霧自然含蘊劇毒,經過毒翁方克精心設計,安設在這條窄巷上面約摸一丈二三尺高處,原來只是四十個水囊,一直排列到盡頭。發動時一齊加以壓力,毒水從幼細的出口噴出來,便化為十分厚密的毒霧。假如是水的話,很快便會灑下來,因此敵人如是武功高強之士,必能由風力中感覺出來,及時逃避。而經過這番手續,化為一片極為濃密的毒霧,沾上敵人時,等如浴在水中,可是下降之勢卻慢得多,敵人在這等黑暗中,絕難發現有毒霧下降。

縱使敵人發現可疑,卻勢必急急縱走,只須一縱,便恰恰自行穿入那一層濃霧中,登時見風露肉之處,都被毒霧沾上而中毒靡爛……

金瑞感覺到的微風颺轉,便是那四十個毒水囊噴射出毒霧時,使得窄巷空氣旋轉翻颺。但因為在頭頂上空射出來,因此他可沒有發覺有什麼暗器出現。

這時那一片濃密得快要變回毒水的毒霧已下降到離他頭頂不及一尺。雖說下降之勢比水緩慢,但其實也十分快速。尤其五官部分,最為要緊。

金瑞心血起落,一似預感到大難加身。他一直覺得那陣微風和在微風之前的奇異微響十分可怪。

摹地轉念忖道:“這道窄巷太黑了,我何不……”念頭尚未完全轉好,卻已付諸行動,倏然一退,閃回第三條窄巷中。

他極快地縱上牆去,身在空中時,已撕下襟上一幅布,就用左手用布托住那盞燈,取將下來。

雖說是飛身上下,加上取燈的動作,但以他這等內家高手,卻十分平穩神速。就算是滿滿的一杯水,也決不會溢出一滴。

但當他縱落地上之後,卻發現油燈中的燈油已濺溢了數滴出來,恰恰滴在託燈的布上。

他心中叫聲古怪,暗念自己這次何以如此不濟。方自走到入口處,三縷勁風分上中下疾射而至。

這三縷勁風均是近在三尺之內發出來,因此剛剛發覺,已射上身來。

金瑞明知在這等窄巷中極難防備暗器,是以右手長劍老是斜斜舉在面前。

誰知此刻這三枚暗器不但分上中下打到,而且打向面門的那一枚竟然已避開他長劍,極為刁毒地射向鼻顴之間。

一個念頭有如電光一閃般掠過他心頭:“這三枚暗器一定是人力發射的……”

說時遲,那時快,上面那枚暗器已離他面孔不及三寸,他可是連側頭閃避的時間也騰不出來。

生死一發中,金瑞卻毫不驚慌,輕輕呸了一聲,七八點白光從口中射出去,恰好迎住那枚暗器,互相一擊,那七八點白光連同那枚暗器,一齊飛向對面的牆壁,一陣微響過處,全部嵌在牆上。

當他口噴七八點白光迎擊上面那枚暗器之時,中下那枚暗器已擊在他身上。

金瑞就在暗器及體之際,全身輕顫一下,衣褲忽地漲起來。兩枚暗器擊在他衣褲上,輕輕一震,便彈落地上。

他這一手比沾衣十八跌的功夫還要高深上好幾倍的神奇氣功,武林確實罕聞。難處在同時抵禦上下盤兩枚暗器,力道都相同,不輕不重。因此那兩枚暗器彈落兩尺外的地上,距離不差分毫。

金瑞目光一瞥,發現那三枚暗器竟是蒺藜,這種暗器因通體均有銳刺,故此使用者必須戴上鹿皮手套。而能夠在這等地方一發三枚,分襲三處的人,除卻毒翁方克之外,別無他人能夠辦到。

金瑞想到方才的異聲一定是方克弄出來,他必是在這特別厚的牆壁中另有複道,因此可以在裡面照準自己的身形發射暗器。

手上的油燈燈光照處,只見牆壁上嵌著七八點銀白色的細粒,當中還有一顆毒蒺藜。

這些銀白色的細粒敢情是金瑞在步入輪迴毒陣之前,暗中捏碎一錠銀子,約摸有十餘粒之多,噙在口中。

金瑞本來不擅長這等氣功中“含沙射影”的功夫,但他功力深厚,要他像專門練過這門功夫之人那等含沙傷敵人於百步之內,雖辦不到,但在危急之時要他貫注氣勁,噴吐出來,擊落暗器,卻不是難事。早先在宅外時,那青蠍郭定用暗箭襲他,因手勁普通,金瑞故意露了一手,純以精純內功,奮力一喝,硬生生把那支射到面門的毒箭震退數尺。由此可以想見他能夠用碎銀噴擊暗器,更不足為奇。但以他這等功力深厚得使碎銀和毒蒺藜一塊兒嵌在牆上,可就真是罕見罕聞之事。

且說金瑞一想出那毒翁方克就是在牆壁複道之中,登時一飄身,轉到入口那邊。

只見一層灰色的濃密毒霧,已絕快地降及地面。

他又為之恍然大悟,原來早先任他驚疑不定,終於因轉回去取燈的那陣微風,竟然就是在空中噴灑毒霧的激盪起的微風,幸而有這一陣微風。才不至於在黑暗中遭了敵人暗算。

他的眼光轉到手中的油燈,心想如要穿過這條窄巷,非出其不意把燈滅掉不可……

正在想時,忽見剛才在布上灑出數點燈油的遺蹟,此時已變成黑色。他用左手的鑰匙輕輕碰一下,焦黑的地方登時掉下來,竟然變成一個小洞,宛如吃炭火燒過似的。

金瑞暗暗吃驚,心想這毒翁果然名不虛傳,竟不知從哪裡弄到這等烈性毒藥,連布帛也能毀掉。若然濺滴在手背或手臂上,那還了得。這種毒藥,就像今日的硫酸似的,只不過當時未有這個名詞,而且秘傳其法,另起別名,因此在當時確屬駭人聽聞的害人利器。

他心中既有所疑,不覺細瞧那盞油燈一眼,只見此燈粗看並無可疑,但其實四周多了一層銅邊,內藏機括,只要從壁上一摘時,便自動濺滴出來。如果不是金瑞這等內家好手,託得極是平穩的話,縱然已撕下衣襟託底,但走動之時,將要濺沒出更多。那時必灼傷手臂無疑。

金瑞目光微閃,摹然一甩手,把油燈砸向牆壁,口中同時悶哼一聲。

油燈滅後,一片漆黑,他的人已飛縱起來,落在對面轉入內的門戶處。更不停留,在地上一換力,立地已轉入第五條窄巷,復又縱到盡頭。

可是縱到第六條窄巷時,眼前已陡然光亮,敢情這條巷中,又懸著一盞油燈。

他量度一下牆壁的厚度,知道其中不可能有複道,又見對面盡頭處轉出去的門戶,用一張黑慢遮蓋起來,帳上似乎寫著白色的字跡。

“啊,只有這條窄巷沒有地毯!”他想道,“不用說機關埋伏都在地上了,我得小心腳下才好!只不知那張黑色布幔上寫著些什麼字?”

他一徑閉住呼吸,此時卻小心翼翼地吸一點點空氣,發覺不出有什麼異狀,但他不敢冒險,仍然閉住呼吸。

“我剛才出其不意,裝著手傷而弄熄了那盞油燈,因而毫無危險地闖了兩條窄巷,這處燈光明亮,必有作用,我要不要又施故技,把燈打熄,但那布幔上寫著什麼字?恐怕非看看不可……”

他下了拼著中計的決心,倏然縱過去,身在空中,忽聽“噝噝”連聲,十餘股黃黑色的毒水泉飛灑下來。金瑞微微一驚,心想那毒翁方克好陰險的心思,故意誘人注意腳下,其實卻從頭上暗算。

閃眼一瞥間,已發覺那十數股毒泉噴灑下來,並不能把整條巷子都封滿,在當中的一段有一處空隙,沒有毒水。他的人恰好已縱到這處空隙,當下一沉真氣,身形中止前衝之勢,等那十餘股毒泉灑在地上。

金瑞乃是崑崙高手,身法之神奇,冠絕天下,他不須像普通人般一停止了前衝之勢,便落向地上換力,身形仍在空中停住。雖然只是一剎那,但須前飛或改向別的方向飛開。但是這一剎那在他們而言,已經能夠做出許多事,與及在對敵上具有神奇無匹的威力。

他的身形突然下降到離地三尺左右,手中長劍神速地向地面一點。

劍尖剛剛沾到地面,尚未用上力量,那塊地面突然塌陷下去,露出一個數尺大的黑黝黝的洞口。

金瑞心中叫聲“好厲害”,“呼”一聲身形直直上升數尺,忽見下面洞口中射出十餘枝毒箭,分向四方八面斜射上來。

假使有人落腳在地上,意欲換力騰身。其時腳下突然一空。勢必墜下去,若是武林高手,定然來得及用手或兵器借洞口旁邊地上之力,急急又騰飛起來。但力量一濁,真氣不勻,這十數支毒箭射出時,便無法再閃避或者運氣護身,硬擋毒箭了。

這種埋伏真是上乘傑作,金瑞為之驚異不已,幸而他的崑崙身法,乃是天下獨一無二能夠在空中盤旋轉折的家數。

但見他快得有如毒箭般疾射向窄巷盡頭,輕飄飄在黑幔前落在地上。

放目一瞥,只見布幔上無數白色字跡,寫著“能閱讀此處留字者,必是武林高手,但此時已深中毒氣,只須一見天光,呼吸數口,便毒發身亡。”

金瑞讀到這裡,冷笑一聲,忖道:“我早已嚴加防範,入屋之後,一嗅到氣味不對,便聞住呼吸,直到現在,均沒有吸入任何空氣,焉會中毒?”

續往下看時,只見幔上寫道:“吾毒無色無味,凡踏入此陣之人,曾經吸過一口氣者,均已中毒,但不吸天風,毒性不發……”

金瑞冷冷一曬,忖道:“虛言恫嚇,中什麼用?我就不吃這一套!”

幔上尚有字跡,再看下去時,只見上面寫道:“……留字警告之意,蓋吾陣威力,不在毒氣,入陣之人,若能在見天光時均閉住氣,而於本陣其餘兩屋中均曾吸氣,則毒氣自行消解……”

“嘿,嘿,……”他自個兒冷笑兩聲,尋思道,“這些鬼話誰能相信?毒翁方克平日為人行事,焉有此等胸襟風度,我決不上他的當……”

黑慢上尚有白色之字未曾看完,他再抬頭細看。下面繼續寫道:“陣名輪迴,人陣者生生死死,無能自主,往往返返,有如輪轉。”

黑幔上的字跡至此告終,金瑞可真想不透末後面幾句是何意思,當下用長劍挑起布幔,猛覺一股濛濛天光透射進來。

他閃出幔外,只見這外面地方寬闊得多,有如初入門時光景。那兩扇大門有一邊微微啟開,露出兩寸左右的空隙,天光便從此處透入來。

金瑞在門邊停留了一下,發現右邊大門上本來另有一扇小門,須用鑰匙開啟。

而大門則數重鐵鎖鎖住,此刻吃人被壞,因此大門能夠開啟。

他的心情忽然沉重起來,忖道:“陣中已發現有人經過的遺蹟,我還拿不定是什麼人,現在看到這扇大門,可知必是史思溫,方有如此功力。但他適才的遺蹟,僅是一些自行發動的尋常埋伏,像最後那個設計精巧陰毒的埋伏,便不曾發動過。這樣說來那邊的兩座屋中,必有更厲害的埋伏。史思溫會不會被困在那邊?假如他也被困的話,我能脫身麼?”

想來想去,此刻可沒有辦法,只好過去瞧瞧情況再說。

當下拉開大門,只見外面的小院子靜寂得很,院中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院子的圍牆只有一丈二三尺高,他一躍便可出去。

金瑞摹然心動,想道:“這就令人不解了,毒翁方克盡可以把三座屋宇連接起來,何以在三屋之間,間隔著兩重院子?若然入陣之人,不是像我一般不肯丟人逃走,這兩座院落可不正是輪迴毒陣的大破綻?其中必有深意,且讓我細細研究一番……”

忽地記起那塊黑布幔上的字,裡面曾經提到屋中毒氣之事。幔上面字說只一吸外面新鮮空氣,便立刻倒地身亡。

他本不相信這篇鬼話,但如今卻又不由得不相信。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毒翁方克如何肯留下這個缺口,任人逃走?

他雖然未踏出屋外,但外面清爽的空氣,已令他頭腦開朗,不過他仍然不敢隨便呼吸。_走出門外,側頭仰首一望,只見三樓那座陽臺上,只有陰陽童子龔勝一個人。

那個形如童子的老魔頭和他的目光一碰,便遠遠向他點頭,同時向他豎起大拇指。

金瑞微微一愣,忖道:“這老魔難道是祝賀和稱讚我能從毒陣第一座屋宇中脫身麼?他怎會化敵視而成為友善?”

正在想時,忽見那陰陽童子龔勝又迅速地比了幾個手勢。

這些手勢的意思,如果金瑞不是當他做敵人的話,一定猜做前面危險,應立即從院中縱出來,不再入陣的意思。

可是金瑞當然不肯這樣友善地猜測對方手勢用意,迷惑中轉念一轉,驀地恍然大悟。他心中忖道:“毒翁方克不在上面,顯然方克也親入毒陣,發動此陣威力,並親自出手加以暗算。那老魔頭比的手勢,根本就是向暗處中的方克而發,我莫自作多情,為他所惑……”

這個“大悟”當然僅僅是他自己確信不疑而已,其實是不是這樣,他可就不知道了。

金瑞一直撲奔對面的屋門,只見大門閉住,門上另有一扇小門,他以左手鑰匙,比一比門上匙洞,便知道這個鑰匙可以開啟那道小門。

但他並沒有插進去,是用長劍點在大門上,“呀”的一聲,敢情那兩扇大門只是虛虛掩住。

金瑞暗中笑一下,忖道:“假如史思溫曾經入陣,他沒有鑰匙,勢非震開大門不可,果然如此,那麼他已經入過此陣,決無疑問,可是……”他的心清陡然沉重起來,再想道:“可是這座輪迴毒陣,就怕他被困在那邊……”

帶著一腔憂慮,他走入第二座屋宇。

一入大門,便已知道這座長方形的屋宇,內部已改變了佈置。第一間是迎面便有牆隔住,前後都是同樣的黑,擋住去路、他非得從左轉右,由右轉左這樣曲曲折折地走完那些窄巷之後,無法直接到達對面的門口。可是這二間屋,卻不是橫隔,而是直隔,即是說剛才的橫巷只有七八尺長,但卻有六七條之多。這一間屋卻是直巷,長達三丈七八,但最多隻有三條長巷。

他暗中測度一下,知道這等長巷太長,無法由開頭縱到末端。假如盡力縱躍,也許能夠辦到,可是凡是用足全力,則猛急而不靈活,若然身在空中,遭人暗算,便不易躲避。

他真沉得住氣,一直站在入門之處,一動也不動,先想好應付之方,才肯行動。

這時他一直極為緩慢地排出體內濁氣,以免那口氣在肺內憋得太久,便會因而中毒。

想起毒翁方克幔上留字說及陣中玄妙的“毒氣”,他便小心地吸入一點空氣,忽然發覺不對,忙忙閒住。原來他吸入那一縷空氣,倏然在體內變得十分灼熱,幸而吸入之量甚微,他一下便忍住了。

金瑞吃驚地想道:“毒翁並沒有誇口,他的毒氣果然厲害,適才我已十分小心,但到底仍因分辨不出他的毒氣而先吸入不少……啊,也許是我站在靠門這邊,因此盡是新鮮空氣。他說過不能吸入新鮮空氣……我且到那邊去試試……”

當下向長巷末端走去,方一走動,身後大門便緩緩自動關閉。

當最後一縷光線快要消失時,金瑞一眼發現壁上有異,忙忙凝神疾瞥,居然及時看清楚。敢情壁上有一處略略隆起,而且顏色有異。他細看後發現竟是一塊拳頭大的石頭,被人用重手法硬嵌入牆。這等手上功夫固然值得驚訝,但此人用心更令金瑞注意。

他略略一想,登時想出這一手必是史思溫所為,他一定是用石頭把牆上可以發射暗器的小洞硬給塞住,除卻是有複道的牆壁,內面有人把石頭用力頂掉,否則縱有再厲害的毒藥暗器,也無法射出來。

屋內一片漆黑,他放心地一直向末端走去,果然沒有絲毫異動,連一支暗器也沒有。

走到盡頭處,他又冒險開始吸氣,只吸入一點兒,胸中便灼熱起來,駭得他連忙停止呼吸。心中悲哀地想道:“糟透了,我縱然能夠走遍這三座屋宇,但已中了毒氣,卻如何是好?”

入陣還不到一半路程,卻已幾乎輸了,使得這位王室貴胄心中大為懊喪。他把長劍銜在口中,然後取出師門秘製靈丹,一連吞服了三粒。這些靈丹雖然不知能否解毒,但起碼能化濁為清,胸中登時一陣清爽。

這時他必須轉彎,順著隔壁那條長巷,向入門之處走回去,然後又將彎到最右邊的長巷,再往末端走,也許一共只有三條長巷,那麼第三條長巷便是出口。

現在他尚未轉過去,卻忽然轉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他用力地想道:“便知方克自己人此屋中,雖然他不怕埋伏,但他也得轉來轉去才能出屋,恐怕情理上說不通,如果是我擺這麼一座毒陣,陣內如此迂迴曲折,我也會設法開個便門……”

這想法大是有理,他用長劍向長巷盡頭的牆壁刺去,“叮”

的一聲,竟刺在石頭上。

金瑞暗運真力,向外一推,那堵石牆堅牢之極,紋風不動。

他收劍一想,立刻又縱起來,離地一丈時,長劍疾然刺出,“嚓”地一聲,劍尖到處,竟然不是石頭。

他暗暗一笑,忖道:“史思溫還不曾發現這道暗門,目下毒翁方克親自發動此陣,情形和史思溫入陣時大不相同,我多走一步,便多增一分危險”

心中想著,手上卻不閒著,因找尋開門的機關不易,便橫銜長劍,單掌頂住牆壁,運集真力,猛可一震!

這刻屋內黯黑無光,金瑞雖看不出著手處牆壁質料,但從適才劍尖和此刻手上觸覺,已覺察出乃是一扇堅實木料所造的秘門。

這一掌已運足內力,用暗勁往外一震,只聽“咋嚓”一響,登時開了一扇四尺見方的門戶。那一聲響乃是秘門上的暗閂,吃他硬生生震斷。

外面果然是一座院落,大小及佈置與剛才的一座毫無二致。

金瑞此時有如神龍盤舞空隙,微一屈折,人已飛出院外。

就在身形落地之前的剎那間,他仰首向樓上一望,只見陰陽童子龔勝剛剛起座轉身,生似要下樓來的光景。

金瑞反手遙遙劈出一掌,便把那扇秘門關住。他原本以為自己出來,一定吃龔勝在樓上瞧見。是以不須掩飾住行藏。但如今既然那老魔頭恰好轉身,當然不肯放過這機會,趕快把那扇秘門關住。

身形落地後,回首一瞥,只見那扇大門外加了三道極粗的鐵閂,連小門一併閂住。

他覺得奇怪之極,暗想自己如不是誤打誤撞,找到秘門出院。則縱然歷經艱險之後,到達出口大門,卻也無法出來,豈不是冤枉之至?況且看這情勢,既然對方存心不讓自己出屋,則適才入口的大門,此刻必然已經加上巨鎖。

現在他又得研究對方何故如此?那毒翁方克當著陰陽童子龔勝面前,說過要他穿行毒陣。可是此刻又把出入門戶封閉起來,此舉當然已得陰陽童子龔勝允許。那麼他們為何背信棄諾?用這種下流手段把自己關閉起來?陰陽童子龔勝何故匆匆下樓?

若說這道秘門方是出口正道,卻未必太勉強了……他隱身院牆角落中,凝神尋思。這刻縱然陰陽童子龔勝回到陽臺,因那牆角乃是死角,決無可能瞧見。

他想道:“假定龔勝是下樓來,那麼一定是發生了大事!然則什麼大事能令陰陽童子龔勝親自出馬?更不惜折墜威信而把我暫行鎖在屋中,等事情處理完才輪到我?”

“啊呀!”他突然在心中大叫起來,“不得了,除非是史思溫露出形跡,而對方又知道他是石軒中弟子,則陰陽童子龔勝豈能不先去會他?”

這一想極有道理,他立即從牆角躍開來,仰頭望去,陽臺上空空如也,陰陽童子龔勝果然已經離開。

他立刻又躍回牆邊,伏下身軀,一隻耳朵貼住地面,細細傾聽。

這種地聽之術,普通人聽覺較佳的也可以聽到十丈以內的步履聲,以他這種特佳的內家高手,又曾經專門加以訓練過,自然不同凡響。

聽了頃刻,忽然聽到兩個人的步聲,從高樓那邊走過來。

這兩人的步聲一輕一重,輕的輕得有如落葉飛絮,若不是相距只有一牆之隔,根本就聽不出來。重的有如牛行象踏,步步生根,一聽而知,是個下盤練得極穩,但武功平常之輩。

步重的在前,步輕的在後,轉瞬間已沿著這堵院牆匆匆走過,一直走向輪迴毒陣第三座屋子的盡頭。

他拿捏住機會,等兩人一走過,便貼牆縱起來,僅僅在牆上露出一個頭。

目光到處,只見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前頭的一個身量雄偉,從裝束上一望而知乃是玄陰教徒。後面的一個矮細得有如童子,正是玄陰教內三堂香主之一的老魔頭龔勝。

直到這時,金瑞才忍不住露出一面笑容。

他伸出一手,按在牆頭,等到那兩人在毒陣三座屋子盡頭處轉了彎,立刻飛縱出來,疾奔過去。

奔到屋角,不敢冒失探頭出去窺看,便站定側耳而聽。

轉角那邊有幾個人的語聲,一個人哈哈道:“啟稟香主,方堂主剛剛才進去,他說他再去窺看一眼,立刻出來向香主報告……”

陰陽童子龔勝晤了一聲,旁邊又有一個人道:“敢問香主,那廝使的是什麼功夫?何以能夠知道必是石軒中的家數?”

問話的人似乎在這鄂西分堂中頗有地位,因此才敢提出這等問題。

龔勝道:“那是青城派失傳已久的玄門無上奇功,即是俗世均聞其名的‘罡氣’。這種先天真氣奇功,已由天鶴牛鼻子傳授給石軒中。這人既會罡氣功夫,而天鶴老道又沒有傳徒,自然是石軒中門下史思溫無疑!”

他歇了一下,又道:“本座見過那史思溫,當時他雖然初次出道,但武功已不比泛泛。這三年來他當了空洞派上清宮觀主,靜心潛修,想來進境必深。你們切勿大意,他目下已算是崆峒派的掌門人!”

牆角後的金瑞大吃一驚,暗想史思溫果真失陷陣中,假如中毒身亡,自己真不知如何向石軒中報此噩耗。這時一方面又怕有人瞧見自己,張揚起來,便破壞了自己這種可以暗中營救的最佳形勢。

卻聽那人又問道:“龔香主,你老是內三堂親近教主的貴人,可否約略示知那石軒中為何躲藏起來,以及本教將對他怎樣打算?”

龔勝沉吟一下,道:“我們均是自己人,說也無妨。這劍神石軒中當日與東海碧螺島主於叔初爭那天下第一劍的寶座,事實上他先贏了半招,因此這天下第一劍的寶位應屬於他。但石軒中卻自甘退讓,自此之後,便挈帶朱玲隱遁在洞庭湖濱,不問世事。他所以退隱之故,聽說只是為了一個‘情’字。因此這石軒中除了號稱劍神之外,還可多加‘情聖’二字”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23-11-20 11:52:3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人間清福

那個發問的人大概是做了一個疑問的表情,因此陰陽童子龔勝繼續道:“所謂‘情’的一字,乃是指石軒中為了極愛朱玲,不想她因他自己去和人家拼命而擔憂和痛苦,於是甘願放棄了一切諾言和爭名之心,挈了朱玲隱居起來……”

牆角後的金瑞忖道:“想不到玄陰教的內三堂香主,也不曾歪曲石軒中大俠的用心!只不知玄陰教怎樣對付石軒中大俠。”

那邊飄送過來龔勝的口音,道:“教主她老人家當然不能忍下石軒中兩度上碧雞山尋事的氣,而且外面的人不知道,還以為因石軒中後來聲名大著,故此教主不敢惹他。這種誤會不能任之存在,因而教主等一切部署妥當之後,才去找他。這是一方面教主極為疼愛朱玲,雖然她曾對教主大不敬但教主寬宏大量,並不深究,這回也是看她面上,讓他們安居幾年……”

毒翁方克的聲音忽然響起來,他道:“龔香主談起石軒中,弟子等都甚感興趣……這個大仇家近況如何?香主可曉得?”

陰陽童子龔勝道:“本座當然知道本教已派出上百的人,設法住在石軒中附近,甚至在他家中,也在我們的人呢……前年他生了一個兒子,如今已算是三歲,他和朱玲兩人從不踏入城市,日夕在家中看看書,吹蕭下棋,或是和八子嬉玩。最多也不過在附近山光水色佳處,倘樣觀賞。他可算得享盡人間清福,令人聞而生羨……”

大家都不則聲,陰陽童子龔勝歇了一會,又道:“真真是享盡人間清福,令人羨慕……”

金瑞暗中忖道:“石大俠的生活,連老魔頭也不住流露出嚮往之意。古往今來,武林中江湖上多少人名震一時,天下驚服。但要找出一個像石軒中這等連敵人也羨慕敬佩的人,實在找不出一個人來。可見得他最成功之處,還不是在他的武功劍術……”

龔勝的聲音又飄送入他耳中,那老魔頭道:“這三年來,他倒是過得十分清靜,可是最近本座得到的消息說,已經有過幾撥人去找他,有些是同聲同氣的人,想設法勸服他出山,和我們教主決一雌雄。有些是最近才出道的年輕人,他們都自命不凡,要見識見識石軒中和朱玲。還有些是黑道中人,也是想把他引入江湖,和教主作對。希望本教垮臺,他們好搶佔地盤。總之凡是去找他們的人,懷的什麼心思都有……”

毒翁方克緩緩道:“龔香主,弟子不是說洩氣的話,這廝如果重入江湖,首先便一定是咱們玄陰教遭殃,除非他一出山,教主便出手把他除去……”

陰陽童子龔勝笑一笑,道:“你不用忙,本座的話尚未說完。教主有意思要留住石軒中,待她自己收拾。一方面也怕他一入江湖,對本教大為不利。故此早有佈置,凡是想找石軒中的,只要查出來意不善,有設法弄他踏入江湖之意,便先得過本教設下的三關,方能見到石軒中……”

金瑞聽了此言,起先覺得很奇怪,玄陰教居然會保護石軒中,不讓他受到侵擾?

但轉念一想,不覺啞然失笑,忖道:“是了,這陰陽童子龔勝雖然說得好聽,但其實那玄陰教主鬼母冷綱也不願意真和石軒中再拼一次。尤其是歲月蹉跎,石軒中大俠的武功一定精進不少,鬼母自然更沒有把握贏得石大俠了……”

毒翁方克問道:“那麼誰都見不到石軒中了?”

“這也不然,你們要記住,武林中永遠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像那史思溫,三年前還是石軒中徒弟時,還不怎樣,但三年以後,連本座也得極為小心地對付他才行。他且不說,另外尚有不少年輕好手,相繼崛起江湖,碰上這等初生之犢,才得多加小心呢”

他沉吟一下,又道:“我們說回來,像那石軒中,昔年他初上碧雞山時,才只二十左右。可是三年後二度上碧雞山,功力便大不相同,不久以後連碧螺島主於叔初也打不過他,可知歲月之功,無法度測!你們大概沒有注意到剛才那個崑崙派的金瑞……”

說到這裡,金瑞不禁側起耳朵,用心傾聽。

“這姓金的最多不過三十歲上下,可是他一身武功,已盡得崑崙高手鍾先生真傳,功力之高,令本座大為震驚。玄陰教碰上這種敵人,算得是運氣不好,甚是倒黴。本座記得崑崙派除了鍾先生以外,在武林中尚有一個人赫赫有名,便是昔年領袖大內群雄的乾坤子母圈諸葛太真。不過諸葛太真不敢打起崑崙旗號,而且聽說他不是鍾先生嫡傳,而是鍾先生另一位當了和尚的師弟聖諦大師的高徒。他只學到聖諦大師一半功夫,便被逐下崑崙。是以細究起來,諸葛太真除了頭腦智計比金瑞高出一等之外,論起一身武功,此刻的金瑞可絲毫不弱於諸葛太真。方堂主你千萬要對此人多存戒心才好。”

金瑞聽得胸中熱血沸騰,幾乎想長嘯一聲,躍將出去,把他們驚得魂不附體。但他當然沒有這樣做,心中喜悅地想道:“我三年來隱居崑崙絕頂的苦功真沒有白費,啊,敢情聖諦師叔還有這麼一個弟子,我一向還以為他不懂得武功哩……可惜他駐錫的龍隱禪院相隔太遠,我只在三年前第一次返山時去過,此後見過師叔幾次面,都是他到師父的石屋來,根本沒有接近請益的機會……噫,奇怪,奇怪!他們為何老在閒談?史思溫怎樣了?他們既不提及,又不進陣找他,是何緣故?”

但他只好悶在心裡,因為這時龔勝又道:“我們說到哪兒去了?對了,剛才是你問起石軒中,因本教有人保護設了三道關口,故此你以為沒有人能夠見到石軒中,對麼?”

毒翁方克道:“香主你老詳細點談談如何?”

陰陽童子龔勝道:“本座不是說過後浪推前浪麼……”

躲在轉角後面的金瑞,此刻也急起來,暗自在心中催促道:“老魔頭快點說不可以麼?啊,我應乘此機會入屋設法營救史思溫,可是一來我既想聽聽在玄陰教徒口中關於石軒中大俠的近況。二來像我這樣入陣,絲毫沒有聽到有關此陣的秘密,縱然入陣,也是無用。只怕連我也得同陷陣中,那才冤而又冤……”

那邊龔勝的聲音傳來,道:“物換星移,新人輩出,我們派駐在洞庭湖濱的許多人,雖是設下三道關口,但闖過的並非沒有,因此石軒中依然受到侵擾……”

毒翁方克道:“龔香主,弟子這座輪迴毒陣如搬到洞庭之濱,有沒有用?”。

陰陽童子龔勝陰笑一聲,道:“這座毒陣雖然厲害,但大凡敢去找石軒中的,不但本身武功不弱,師門更有許多淵源。我們設在那邊的三關乃是活的,方堂主你的毒陣乃是死的,無法搬走,勢非叫人一把火燒光不可……”

毒翁方克點頭道:“香主訓示極對,弟子可沒想到這一層。”

“因此教主最近已加派一位地位極高的本教好手到洞庭之濱去。這位好手因石軒中夫婦未曾見過面,是以不怕他們認出來!”

他們的談話至此告一段落,龔勝轉而詢問方克道:“史思溫怎樣了?”

金瑞把眼睛都瞪大了,一面凝神偷聽,一面留心細察各處,微感焦灼地忖道:“現在是最要緊的時候了,千萬不可有玄陰教的人走過來才好……”

屋角那邊乃是一塊曠場,輪迴毒陣第三座屋子的末端,有一扇出陣用的門戶,此時關鎖住。

門外尋丈之處,站著七八個人,有六個排列在門戶的牆邊。另外在數尺之外,站著三人,一個是陰陽童子龔勝,一個是毒翁方克,一個是矮矮胖胖,身作商賈打扮的人,面上自然流露出兇悍之氣,教人一見便知這個商人做生意時一定不會很和氣。

此人正是鄂西分堂總巡查殷告,因常日出外巡視,故而裝扮商賈。

毒翁方克得意地笑道:“那廝被弟子的七枚紫水晶所佈的七星阱所困,至今尚在其中,無法脫身……”

轉角後的金瑞方想:“七星阱是怎麼一回事?紫水晶又是何物?”

龔勝又問道:“方堂主輪迴毒陣之中,最神奇就是這七星阱了,可惜那廝輕功特佳,只是被困而已,記得方堂主所謂紫水晶,乃是關外長白山稀世之寶,天下只有該山特產此物,但仍不易發現,方堂主從何處弄得來?此寶有什麼妙用?”

毒翁方克笑一下,道:“弟子尚有一塊紫水晶,乃是在那七枚當中砰裂出來,弟子沒有用毒藥煉過,可以嵌成珍飾,價值連城。這塊紫水晶就在弟子寢室中,待弟子命人取來,香主一看,便知其中奧妙。這塊紫水晶就請香主收下把玩……”

陰陽童子龔勝道:“這等希世異寶,本座也不敢據為己有,待本座攜回碧雞山主壇,獻與教主,定然博得教主歡心……”

毒翁方克大喜道:“香主忠心耿耿,弟子欽仰之極!何發,到我房中,把桌子上那方大墨硯取來……”他跟著又向龔勝解釋道:“弟子把那顆紫水晶藏在硯中,以保萬全……”

一名手下應了一聲,躬身行禮,然後向轉角處走去。

金瑞此刻十分緊張,極快地思索自己該怎麼辦。他目下雖已聽出一點端倪,卻仍難以下手營救史思溫。假如不讓敵人發覺了自己已聽了不少機密,尚可從容設法營救。假如對方發現了自己的蹤跡之後,勢必立下毒手,對方本來能想生擒史思溫,故此留他活命。如果因自己蹤跡敗露,這一來下毒手把史思溫置諸死地,豈不糟透?

這些念頭解釋時費時費事,但在金瑞腦中,也不過一剎那的事。那個名叫何發的玄陰教徒,輕健地向屋角走去。晃眼已走到屋角。

毒翁方克瞧著他的身形,面上露出滿意的笑容,道:“龔香主一看便明白了,弟子正在想,假如生擒了史思溫,便不愁那石軒中不向本教低頭!”

龔勝道:“此乃方堂主不世殊功,若然生擒了史思溫,除了重賞之外,定可擢為外三堂香主之位,同時教主將會授以玄陰門絕技……”

說到這裡,那何發已轉過屋角,身影隱沒不見。

陰陽童子龔勝又道:“方堂主竟忘了還有一個崑崙派的高手,這人如能生擒,功勞不在擒住史思溫之下呢……”

屋角那邊傳來極低微的哼聲,龔勝矍然道:“各位可曾聽到?”

毒翁方克忙笑道:“何發素有疾疾,香主不須多疑”。“陰陽童子龔勝這才釋然一笑,繼續道:“史思溫是本教死對頭的門徒,又是一派掌門,如能生擒,自然是奇功一件。但崑崙派的金瑞,卻足以增強本教實力,功勞亦復不小!”

毒翁方克恍然道:“哦,本教有意網羅此人麼?可是……”

陰陽童子龔勝已接著道:“本座知道堂主之意,便是疑惑那廝會不會替本教效力?這一點卻不關堂主事,教主她老人家自會安排,相信必無問題……”

“那就太好了!”方克喜不自勝,笑容滿面地說,“弟子運氣真不錯,恰好得到香主駕到,不但不為強敵所乘,還能為本教建功……哈……哈……”

“再候片刻,本座親自出手設法擒提那史思溫。”陰陽童子龔勝道,“除非他的罡氣已練到上上之境,若然的話,本座也無能為力……”

轉角處的金瑞此時脅下挾著一人,敢情就是奉命去取紫水晶的何發,這個本是毒翁方克的心腹親信,此時四肢癱瘓,耳目失靈。

他適才一轉過屋角,忽然瞥見面前不及三尺之處,站著一人,正是崑崙派高手金瑞。這一驚非同小可,方自張口,意欲大呼,腰間摹地一麻,全身便失去力量,耳目也自失靈,只哼了一點兒氣,已被對方挾起。

以金瑞這等身手,不則一聲地突施暗襲,自然是手到擒來。

他膽勇過人,挾起何發之後,仍然在原地偷聽,頗為心涼那陰陽童子龔勝耳目之靈,頭腦之縝密。幸而方克說了一句話,他們這才沒有過來察看。

現在龔勝已說他等一會兒便親自出手,看這情形,他們已不會提及“七星阱”

了。

金瑞當機立斷,疾忙後退,退到兩屋之間的院落外面,長身一躍,縱人院中。

放目一瞥,只見毒陣最末的那座屋子,大門上落著粗大的鐵閂,連那小門也一併閂住。

他極快地躍到門邊,一掌拍在何發後心,何發雙目一睜,已恢復了神智。

金瑞低聲道:“何發你放明白一點,若然你敢不聽我的命令,擅行逃走或妄想呼救,我要你在玄陰教高手群集之下,仍然無法解救地看著你輾轉呼號,三日三夜之後才斷氣慘死”

何發被他威嚴有力的說話駭得連連冷戰,話也答不上來,只能連連點頭。

金瑞又道:“你是方克親信,對這輪迴毒陣當然熟悉,曉得如何趨吉避凶。現在你助我入屋救人,如果成功,我自有重賞,而且安排好一切,使方克決不能疑心你曾洩漏機密!”

何發這時驀地想起玄陰教的慘酷刑法,不由得又連打寒顫。

不過死神煞星就在眼前,玄陰教的酷刑總離得遠點,當下啞聲道:“金大俠手下留情,小的無不遵命……”

金瑞在心中鄙視地罵一聲“軟骨頭”,便指一指大門道:“先設法進去……”

何發道:“小的力量不夠……”

金瑞冷冷道:“你儘管動手,我會幫你……”

何發上前托住那根奇粗的鐵門閂,用力向上一託。金瑞見他果然託不起,便貼著他後背,伸出雙手,托住何發在門閂上的雙掌,暗運內力,向上緩緩托起。

那裡沉重的鐵閂,竟如稻草般緩緩上升,轉眼間已卸下來。

何發道:“大門內尚有暗鎖,金大俠除非把此門擊裂散開。”

金瑞冷笑道:“你想哄我驚動龔勝他們麼?這兒是鑰匙……”

何發麵色微變,接過鑰匙,卻躊躇不插入小門的鎖孔中。

“哦,這裡面有古怪?快點……”他變得十分嚴峻地說,“想拖延時候麼?”

何發終於把鑰匙投入鎖孔中,那根三寸長的鑰匙,只剩下半寸左右露在外面。

他把衣襟拉起來,設法裹住鑰匙柄,然後轉動開啟,開啟時的動作異常謹慎小心。

轉了六七下,這才找對了,只聽“滴答”一聲,暗鎖已開,何發一頭冷汗地取出那根鑰匙,交還給金瑞。

金瑞道:“這鑰匙上沒有古怪?”

何發搖搖頭,抹一下冷汗,道:“沒有,說起來該死,這還是小的出的主意。這根鑰匙一共可開六道門戶,除了入陣時第一道門戶之外,其餘五道小門的鎖孔上,都有極幼極尖的鋼針,長僅兩分,浸有極毒,因為每個鎖孔只有三根,數目既少,又是附在鎖孔旁邊,顏色一樣,所以再好的眼力,也看不出來。這五道門戶的鎖頭均經特別設計,誰也無法一下子便打開。因此入陣之人,開鎖時多轉幾下,必定在不知不覺中吃毒針刺破手指皮膚。一個時辰之後,便無緣無故碎然倒斃……”

“為何要一個時辰之後,毒方發作?”

“這是方堂主的意思,他認為人陣者有時不止一人,假如是幾個人的話,開鎖的人過這麼久才淬然倒斃,可以把其餘的人大大驚駭一下,同時鎖上的機關也不會洩露。其餘的人仍有被鎖上毒針害死的機會……”

金瑞心中也暗暗佩服這毒翁方克心計陰毒,的是思慮周到。

那扇小門輕輕一拉,便打開了。

金瑞推何發先進去,再低聲囑咐道:“你別妄想逃走,否則便活不成了……”

屋內甚是黑暗,但因小門猶自打開,故此透人光線,只見入門之後,便是十尺寬闊的寬廊,一直通到對面牆壁,長達三丈七八。

金瑞登時明瞭這座寬達兩丈,長達四丈的屋宇,乃是由一堵牆壁,把整座屋子中分為二,入門既在左邊這一條闊巷,出口定在隔壁。

再細細一看,當中的牆上開著好些門戶,數了一數,竟是七扇。

“那邊就是七星阱了,史思溫現在失陷在那邊。只不知這一邊又有些什麼埋伏?”

何發忽然雙膝跪下,哀哀求告道:“金大俠高抬貴手,饒了在下吧……這裡面小的從未進來過……”

金瑞見他這樣子,認為可能乃是實情,便點頭道:“那麼便先躺在一旁。”

那何發驚惶道:“小的躲在一邊,決不敢逃跑或者做聲,不必躺在地上……”

金瑞轉念一想,登時冷笑道:“好大膽的賊子,竟敢在我眼前矇混。你既是方克的親信,焉有連輪迴毒陣的七星阱也不知道之理?方克斷無事事均由自己動手的道理,不必多說,試一試便知!”

何發麵無人色,敢情對方連“七星阱”也曉得,這座輪迴毒陣哪能困得住他,當下忙忙哀求道:“金大俠別生氣,小的平日難人此陣,但其時一切埋伏皆未發動,小的實在不大明白毒陣發動之後,有何變化。”

金瑞道:“你且告訴我七星阱是怎麼一回事,若有一字失實,一事隱瞞,你就準備慘死吧……”

何發立刻道:“這七星竟阱是七個毒水阱,分別設在這七道門戶後面,每一個毒水阱彼此都隔開,各以一顆由長白山天雷宮得來的紫水晶嵌在牆上,透出光線。聽說這些紫水晶,乃是天地罕見的寶物,能夠迷惑敵人眼神,因而自陷毒水阱中……詳情究竟如何,小的確實未曾試過,不知怎樣會迷惑眼神。金大俠你老高抬貴手,饒了小的一命吧……”

金瑞心中叫聲僥倖,敢情此地有這等玄妙不過的機關。

當下道:“我且問你,除了七星阱以外,此屋便沒有其他埋伏麼?”

何發連連搖頭,又跪下去。金瑞暗怪這個玄陰教分堂堂主的心腹手下,何以這等膿包?

疑心一動,故意仰首向天,詐作思索。

那何發不但跪下,還叩起頭來。金瑞在心中冷笑一聲,十分看不起這人。

忽然發覺有異,迅速低頭一瞥,只見何發已藉著下跪叩頭的動作,向橫移開兩三尺,又就勢向旁邊滾去。到金瑞發覺時,他已滾開四五尺遠。

金瑞施展出內家大騰挪身法,墓地移形換位,閃到那廝身邊。

何發身軀忽然向地下沉落去,金瑞怒道:“鼠輩敢爾!”

喝聲中一腳向他身上踏下去,雖然沒有用上全力,但那何發已慘叫一聲,似是負傷不輕,身軀直向地底急墜,晃眼已失蹤跡。

金瑞見那處地上敢情是個精巧的翻板機關,人一墜下,便自動閉上。心知那何發吃自己踩了一腳,多半已活不成,便轉目去瞧那七扇門戶。

他躍到第一道門戶,卻不立刻推門入內,自個兒極快地忖道:“何發說過長白山特產紫水晶能夠迷惑敵人眼神。所說雖怪,卻不可不信。想那史思溫乃是一代劍俠嫡傳弟子,功力深厚,也失陷在內,可想而知何發並非虛言恫嚇……”

屋中十分靜寂,因此可知牆壁門戶都隔得十分嚴密,內外不通聲息。

金瑞用右手長劍點在門上,輕輕一推,那道厚厚的木門根本沒有下鍵,因此應劍而開。木門上有彈簧,是以他不能收劍,否則木門便自動關閉。

木門開後,毫無異動,目光到處,只見左面牆上,開著一扇門戶,門上嵌著一盞燈,光線甚暗,不過卻足可以照清楚這間長約十幾,寬約六六尺的房間中的一切。

地上乃是地板,光光滑滑,毫無半點可疑之處。

金瑞覺得奇怪起來,四顧又不見紫水晶在何處,心想要不是牆上這盞燈便是紫水晶的話,那就是此房並非七星阱中的一阱。

他想進去瞧一下,順便查究那盞小燈。但心念一動,認為當急之務,應該先找尋史思溫下落,等救出他之後,才慢慢查究不遲。

心念一決,立地收劍縱到第二道門口以劍推門一瞧,只見此房大小如一,也是有一盞燈嵌在牆上,燈下有道門戶。不過這道門戶卻開在對面的牆上。

有一點最使他感覺不解的,便是隔壁的第一間房中,在左邊開了一道門戶,因此應該即是在此房的右邊牆壁上,有一道門戶才對。可是在牆上卻空空如也,竟不解是何緣故。

他幾乎要進去查個明白,瞧瞧燈下的門戶是否假的?還有那塊紫水晶可是嵌在燈內?

不過這個念頭一下子便消失了,他收劍又躍向第三道門戶。

這第三間房仍然像前兩間一模一樣,房中門戶開在對面偏右的牆角邊。

第四間房也僅僅是房內門戶地位不同而已。他覺得反正滿腹疑團,不妨一齊悶住,等找到史思溫再說。

到了第五間房門時,用劍推門一看,卻使他幾乎要大叫出聲。

原來在對面的牆上,一個人貼牆而立。可是此人站得奇怪,乃是背貼壁上,雙腳離地尚有四五尺。

那盞小燈嵌在右面牆上,燈下照們開有一道門戶。

那人道上裝束,一望便知正是他所要搜尋的史思溫。

金瑞為之大喜,輕輕叫道:“玉亭觀主……你沒事麼?”

史思溫本是閉目而立,聞聲立刻睜眼,道:“是金施主麼?貧道甚感慚愧,竟然失陷於此……”

金瑞聽他的聲音傳來,似乎相距較遠。前面已經提過,這些房間全部是十尺左右之長,七八尺寬。每間房都是一樣,由門口望進去是七八尺寬,兩頭長約十尺。

可是史思溫的聲音傳來,似乎不止在七八尺那麼遠,恐怕有十尺以上之遠。

金瑞詫問道:“你何故貼在牆上凌空而立?能夠躍過來嗎?”

史思溫道:“這裡十分古怪,請問金施主現在估量貧道相距多遠?”

金瑞見他不即答自己的問題,料來其中必有緣故,當下應道:“大約有七八尺遠……”

“這就不對了,貧道來回躍過兩次,估計最少也在十尺以上!”

“不錯,我也有這種感覺,因為聽的聲音,卻似乎不止七八尺遠……”

“那麼現在貧道出來,但請施主小心,這裡頭的埋伏太奇怪了,往往出人意外!”

金瑞道:“不妨,你快點出來,陰陽童子龔勝和毒翁方克馬上要進屋來了……”

話猶未畢,倏然火光大起,照得整座屋子都大放光明。

金瑞回眸一瞥,只見那分堂總巡查殷告雙手各持一支粗大的火炬,火光熊熊。旁邊的毒翁方克,手中火折尚未吹滅,看出是剛剛把火炬點燃的樣子。

在毒翁方克前面,站著那形如童子的老魔頭龔勝,手中持著那柄馳名武林的陰陽扇,凝目同瞧著他。

金瑞最不明白的是對方何故不乘機偷襲?反而點燃火炬,使得全屋光亮,教他和史思溫驚覺?

但還有一件令他更不明白的便是火光起後,史思溫尚未躍出來。

這些疑問一連串地閃過他心頭,但他卻無法細加忖思,只因陰陽童子龔勝已一步一步向他逼來,不過卻不開口說話。

金瑞覺得太過古怪,不由得有點毛髮驚然。越是這等沉默的形勢,越是令人戒懼。

這時他已無法回頭去看史思溫何故不躍出來,但也不肯立刻收劍護身,以免那道木門自動關閉,史思溫因而無法出來。

同時木門一旦閉上,史思溫便瞧不見外面形勢,更加無法應變。

眼見那老魔頭陰陽童子龔勝面含冷笑,一步一步迫近來,真不知如何是好。

他決不能在敵人面前叫史思溫趕緊逃出來。但又不能回頭去看史思溫為何不動的緣故,心中只好希望史思溫乃是故意按兵不動,等到對方追到可以出手攻擊自己的範圍之內,才突然飛縱出來。

這時在對面的毒翁方克眼中,形勢似十分緊張。目光如從那扇打開的木門射進來,房中一片眩目光華,只有萬道彩光,千重霞影,根本就看不見任何東西。

這並不是毒翁方克眼花,在那持炬高照的總巡查殷告眼中,那個房間也是這等模樣,彩光霞影,眩目生輝,看不見別的東西。

原來這正是那顆紫水晶的奇處,這顆紫水晶在強光之下,能使十尺方圓之內,彩光奪目,雲蒸霞蔚,看不出任何事物。

假如在微弱光線之下,例如房內的小油燈,燃光透過那顆紫水晶,則可以令人視線發生錯覺,以近為遠,以遠為近。

在這種情形之下,更可以利用陰影的強弱,令人發生錯覺而以為是某種物件。譬如每間房中,油燈之下例必有道門戶,其實不是門戶,只是牆上因燈臺留下的影子,便使人誤以為是一道門戶。

史思溫便吃過這種大虧,他入房之後,走了一步,第二步便踏個空。說是“踏空”還是形容得不對,因為與踏在實地上時比較也不過相差不過三四分而已。可是在史思溫這等內家高手的敏銳感覺中,已宛如常人無意中一腳踏在大窟窿中那種踏空吃驚的心情相彷彿。

史思溫吃一驚之後,硬生生暫時定住身形,低頭看時,地上毫無可疑。

但因他身形已向前傾去,這一下也不過是暫時停上一停,電急瞥探地上一眼而已,終究身形已向前傾去,那隻腳如不踏下去,就只有斜向前面縱去的一個辦法。

百忙中史思溫閃電也似地取出長劍,往地上一點,劍尖到處,碰到的竟然是水。

他不能再停留,提氣一縱,身形直飛向對面七八遠的牆上。

這一下前縱之勢,不敢過猛,只是估量好距離,恰恰到達便行,留下餘力,以便應付牆上的消息埋伏,或是必要之時,借一點力便退回去。

哪知到了五尺時,挺劍向牆上一點。連同劍的長度已一共有八尺,劍尖應該點在牆上,卻點個空。

好個史思溫在吃驚中依然不曾自亂心神,再提一口氣向前一颺,身隨劍走。

“嚓”地微響,劍尖已點在牆上。牆壁完全是用石頭築成,因此極為堅硬。

史思溫真力流到劍尖,健腕一送,劍尖已插人石中兩寸許深。

他的身形暫時掛在劍上,心想從門口縱到牆邊,最少也有十尺以上,但剛才卻看著只有七八尺,寧不可怪?

回頭一瞥,不由得為之愕然,敢情此時重新估計遠近,仍然只有七八尺光景。

出去的門已經自動關閉,他記得在門邊有一步長的地方是實地,想了一下,便鬆開五指,掌心輕輕一按劍柄,人已退飛向門邊。

他這一下已有準備,果然過了八尺,仍然未碰上木門,一直到十尺左右,他才落向地上,恰好是站在木門前一步之內。

這道理一時無法想得通,他並不深究下去,只見門上有個把手,便伸出鐵掌,五指箕張,相隔尚有半尺,虛虛一抓一拉。那門上把手響一下,卻是彈簧轉動那種聲音。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23-11-20 11:53: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其奈我何

史思溫聽到聲音不對,立刻功運雙掌,蓄勢待發。

忽然感覺到無數冷風襲體,這些風力不強,決不是傷筋動骨的暗器,卻有一股寒意。

他吃一驚,疾然倒縱出去,寬袖上已被一縷冷風觸到。

但這時卻沒法細看,一直退飛到牆邊,陡然在空中轉個身,面向牆壁,右掌伸出去運足真力一拍,拍在剛才留在牆上的長劍劍柄上。

那柄長劍登時又插入石中兩寸之多,因此插得十分堅牢。

他身形忽起,單足一找,點在劍上,身形便平平穩穩地立在劍上。

這時他才有功夫察看衣袖,只見一點其濃如膠的黑水,附在衣袖上,舉起來嗅了一下,腥氈之味令人慾嘔。

這位玉亭觀主史思溫可駭出一身冷汗,心想這等劇毒,只要沾上皮膚,非立刻中毒倒地不可。

但他仍不甘心,再躍到門口處。這一回明明白白測出相距足足有十尺以上。

他又運指上功夫,向那門上把手抓去,相距尚有半尺,指上潛力已抓緊門上把手,然後向後一拉。

數十點黑色毒水從木門四面邊緣噴濺出來,簡直沒有立足之處。

不過這次他已有備,身形一晃,已回到牆上的長劍劍身上。

這一來他可就被難住了,看這情形,此房中不但埋伏消息十分駭人,另外尚有一種極古怪的氣氛,使人為之惴惴不安。

他在劍上立了許久,以他目下的功力,就算在劍上站上一日一夜,也不致於真氣變濁,因而身形沉重而在劍上站不住。

自從第二次失敗之後,他便出人意料之外地站在劍上,凝立如山。不再去碰運氣,四下設法求條生路。

站了好久,看來他好像決意一直站到年老而死亡似的,假如事實上可能的話,他再也不會移動。

原來他心中另有算計,他想自己人陣誤入此房,以此中的形勢看來,凡是入此室者,外面看守此陣的人,一定會知道。

因此他只須耐心等候下去,對方總得派個人進來瞧瞧。

他只要把握到敵人開門的機會,便可乘機衝出去,一旦脫離這等無法用武的鬼地方,就算是陰陽童子龔勝親自出手攔截,他也不怕。

等了好一會功夫,漸漸看出這房間裡當中一個大圓圈,乃是水池。

此刻自然猜得出這一圈池水,必定含蘊劇毒,只要一掉下去,非死不可。

又等了好一陣,木門突然被人推開。

史思溫自然不肯冒失立刻衝出去,他怕的是陰陽童子龔勝如果也站在門口,等他一衝出去時,便硬是堵住他,同時旁邊另有人施放暗器。此時他既抽不出手抵擋,又無法閃避,勢非遭了毒手不可。

門口處傳來方克的陰森笑聲道:“朋友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闖我輪迴毒陣。目下竟然還能苟延殘喘,足見本領不錯……”

史思溫正想冷不防冒險撲過去,卻聽對方已道:“你只要一動,我這裡有兩支唧筒,一齊噴出毒水,任你是大羅神仙,也難逃此劫!”

他聽了這話,定睛細看,只見七八尺遠處的門口當中,站著毒翁方克和另外一人,手中均持著一枝尺半長,粗如碗口的竹筒。

當下淡淡道:“你說了這麼多的話,畢竟有什麼意思?”

毒翁方克仰天笑道:“第一點,你先報出姓名來歷……”

史思溫問道:“第二點呢?”

“第二點你跳入我的毒水阱中,然後束手就縛。等我捆好之後,保證替你解掉身上毒水的奇毒!”

“你倒是想得很如意。”他略略用嘲笑的聲音說,“我在此地很安全,為何要自投毒水阱中,束手就縛?若然這樣子讓你們處死,怎划得來?”

毒翁方克斷喝一聲,道:“小雜毛識相點,趕快束手就縛。否則我手中毒水一噴,你便死無葬身之地”

大凡武林中人,都明白什麼暗器都好擋,唯獨用這等用唧筒噴出毒水,最是無法抵禦。不過通常極罕見有人帶著這等毒器上陣應敵。這可是說在無法閃避的情形下,方始懼怕這等毒器,假如在空曠地方,誰也曉得事先趨避。

毒翁方克深明此理,是以專門設計了這種最是歹毒之物,應付入陣強敵。

假如不是史思溫把毒翁方克先引過來,金瑞闖陣時恐怕不到七星阱,便先被他用這種毒器弄死。

且說史思溫聽了此言,冷冷曬了一聲,道:“方堂主你那根破竹筒,只好唬唬別的人罷了……”

毒翁方克勃然大怒,道:“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本堂主雖有好生之德,也無法不取你性命,叫你明白本堂主手段的厲害!”

說罷往旁邊一撤身,口中發聲號令,旁邊那人立刻一按竹筒,筒口登時噴出一大蓬黑雨,直向對面射去。

那大蓬黑雨將近到達對面史思溫身軀時,已散佈開十餘尺方圓,宛如一面大網,迎面撒去。

毒貧方克因見來人武功甚高,本有網羅之意。此時在心中叫聲“可惜了!”面上卻露出獰笑。

挺立在劍身上的史思溫,淳厚的面龐上陡然露出一股堅毅嚴肅的神色,左掌當胸,右掌緩緩向外推出去。

房中空氣登時漩卷飄轉,跟著震心動魄地暴響一聲,屋瓦簌簌震動,大有崩塌之勢。

那一大蓬毒水黑雨,早在他右掌推出之際,完全飛散。

門口那個玄陰教徒,被房內一股奇巨的潛力逼出來,身形呼一聲震起半空,然後摔在大半丈以外的地上,只摔得他裂嘴齜牙,一時爬不起身。

毒翁方克大驚失色,幸而那扇裝有彈簧的木門已自動關閉起來,他透一口大氣,一轉身急急奔出陣去,順手把那名手下帶了出去。

這時陰陽童子龔勝也趕到了,聽他描述之後,便判斷此人定是石軒中嫡傳高足史思溫。因為“罡氣”本是青城玄門奇功,那天鶴真人傳與石軒中,石軒中傳與史思溫,有脈胳可尋。

龔勝並且斷定史思溫的罡氣奇功未練到家,是以他無法在空中發出。否則他大可當方克在門口說話時,衝出門去。方克雖用毒水卿筒阻截,也不中用。

由這一點再推測到史思溫在劍身上輕身而立,發出罡氣之後,可能提不住那口氣,因而自行墜在毒水阱中。那毒水阱甚是厲害,任是第一等的英雄,墜入阱中,也得閉氣昏迷,人事不省。

於是由毒翁方克自己再入陣窺看,最好等他自行墜入阱中,手到擒來。否則便需多費手腳。

且說這時陰陽童子龔勝雙目如炬,凝視著門口的金瑞,一步一步迫過去。

他不做聲之故,便因此時火炬高懸,光線射入房中,幻起千重霞光彩影,史思溫瞧不見那扇木門是否已經關閉,假如一出聲,史思溫聽到聲音,冒險飛縱出來,那時便沒法再困住這兩位新起的名家高手。

化名為金瑞的德貝勒,哪知道內中有此等玄虛?他卻以為史思溫另有打算,故此不立即躍出來,是以他也不作聲,手中長劍依然支開木門,左掌當胸戒備。

陰陽童子龔勝追到五尺以內,身形微微一停,手中陰陽扇作勢欲發。

須知這位老魔頭心中極為忌憚這個冷靜逾恆的年青人,三年前他被史思溫打敗,連陰陽扇也被史思溫奪走,便是因為看輕年輕人,而史思溫又智計百出,終於把他擊敗,當時若論功力,史思溫確實尚遜一籌。

直到這時,金瑞已不能不收回長劍,準備迎敵。

長劍一收回來,那道木門無聲無息地自動關閉。史思溫仍然沒有及時躍出來。

金瑞心中叫聲罷了,再也不想及史思溫,一心一意準備迎戰玄陰教內三堂香主。

龔勝見木門已關,這才開口說道:“金瑞你與史思溫乃是一路的麼?”

金瑞點點頭,全身內功完全貫注在長劍之上,已是一觸即發。

陰陽童子龔勝冷冷問道:“那麼石軒中派你們兩人踏入江湖有何圖謀?”

金瑞一點也不知道對方有意拖延時間,因為他們料想史思溫提一口氣立在劍身上,但已施展過罡氣,是以不能持久。等到史思溫被擒,金瑞也就變成甕中之鱉,最少他必因史思溫遭擒之故而心慌神亂。

“金某一生仰慕石大俠,但近數年來,未曾見過他,更沒有奉命行事之舉!”

陰陽童子龔勝笑一笑,神色弛緩下來,道:“實不相瞞,我真愛惜你這個人材,既然不是為石軒中效力,那就好了……”

金瑞冷然道:“但更不會為玄陰教效力。而且玄陰教如果繼續妄施殘暴於江湖,金某誓必仗劍誅兇,為天下抱不平。”

龔勝道:“你誤會了,玄陰教教規甚嚴,從來不許教徒們胡作妄為。不過人數一多,自然會有不肖之徒,敗壞本教聲譽!”

金瑞搖頭道:“不見得吧,以你來說,也是個視人命如草芥的老魔頭……”

龔勝溫道:“這三年來,本座哪曾隨便出過手?”

金瑞微微一怔,忖道:“莫非這老魔頭已有改邪歸正之心?”轉念一想,不覺啞然失笑,道:“你雖然不曾親自出手,但只須下個命令,自有別人去做,還不是一樣麼?老魔頭我告訴你,石大俠為人方正俠義,天下無不傾心,他如有所請於我,雖是赴湯蹈火,我也不辭。但你們玄陰教無論是威迫利誘,卻不可能獲得像我這等人歸心投效。你可明白其中的區別?”

陰陽童子龔勝年逾七旬,一生閱歷,比常人多上許多倍。也許是為了年老的關係,名利之心,早已暗淡許多,這幾年來,功力極高,但兇焰反而漸消。若換做昔日,金瑞這番話早就激得他狂怒出手。但此時卻不過微微動怒而已。

他也不反駁,淡淡道:“廢話少說,本座先問問你,史思溫已在本教掌心之中,你縱然逃得出此間,卻如何向石軒中說話?”

金瑞道:“我有一口氣在,你們決無法入房傷他!”這兩句話說得威風凜凜,容色懾人。

陰陽童子龔勝念頭一轉,曬笑道:“你未免太過自負,本座確實有不願傷你之心,這樣好了,我們一齊在此等候,以七日為限。假如史思溫能夠逃出七星阱,你們可以聯袂離開,本座不再攔阻。但假如他被我們所擒,你便須跟隨本座,為本教效力如何?”

金瑞道:“你太會佔便宜了,第一我們本是來取方克性命,你這一來,我們不論是否脫困,均不能立即下手。第二點我本可出力助他,照你的話,也不能動手了?除非你贏得我手中長劍,那就無話可說!”

陰陽童子龔勝剛剛冷笑一聲,金瑞背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道:“金施主何須與他們討價還價,貧道這不是已經出阱了麼?”

金瑞一陣大喜,側視一眼,只見史思溫款步由門內出來。

這一陣驚喜之情剛剛泛起,摹覺胸中一陣炙熱,似要把五腑六髒焚燬。登時心靈大震,忙忙閒住呼吸,敢情他一時情感波盪,竟忘了閉氣,吸了半口。

這一回比起在第二座屋宇大不相同,不但胸中如被火炙,而且頭腦間微覺暈眩。

金瑞當機立斷,忽然退到史思溫身邊,附耳道:“我已中了毒氣,必須設法擒住方克!”

史思溫劍眉一皺,道:“貧道去擒他……”人隨身起,疾如電光石火般撲過去。但見平地湧起一道劍虹,電射向毒翁方克那邊。

陰陽童子龔勝因出意外,要攔截時,已慢了一步,金瑞跟著已向他撲到,刷刷刷一連數劍,迫得他施展出一身功夫應付。

那邊毒翁方克和總巡查殷告兩人倏然分開,方克已抽出成名兵器“飛蜈鞭”。這飛蜈鞭一共二十三節,各節均是一條精鋼打造的蜈蚣,連綴而成。鞭身盡是鋒利異常的蚣足,打在敵人身上,任是多好的氣功護體,也將吃這些細小鋒利的蚣足掛破皮肉不可,跟著劇毒人體,無法醫治。

除了蜈蚣利足上的劇毒之外,每條蜈蚣口中,尚有毒煙及毒水能夠如他心意射出,的是一宗殺人的上佳利器。

史思溫人尚未到,驀地在空中一揚手,飛出一點光華,直取殷告。

那點光華一脫手,登時幻射起滿天霞彩,在場之人,無一能夠見到屋中事物。

殷告雙手分持火炬,正縱開一旁,身形剛剛落地,眼前光霞大起,什麼都瞧不見,跟著腰間一麻,便連哼也沒哼,持炬木立在當地,動也不動,人已失去知覺。

毒翁方克心中大驚,只因這眩目霞彩正是紫水晶的靈異。念頭尚未轉得過來,敵人劍風已及體,忙忙揮鞭招架。他的武功本來不弱,連架三招,尚可支持。不過手中飛蜈蚣已不成章法,只能聽風辨位,隨勢拆招。

那邊陰陽童子龔勝和金瑞兩人俱看不見對方身形,但他們都是一時高手,倒不覺得怎樣,扇來劍去,依舊戰得有聲有色。

史思溫奮起神威,使出師門獨步天下“伏魔劍法”中的小九式,一招“白雲出岫”,一縷劍光,當胸射入。

對方飛蜈鞭一圈,盤打而來,身形也斜斜閃開兩尺。但飛蜈鞭過處,空無一物,毒翁方克大吃一驚,陡覺銳風一拂,對方長劍劍尖已不差黍米地點在他右臂上的“五里穴”上。

毒翁方克半身一麻,手中飛蜈鞭嗆嘟嘟飛墜地上。這時他才相信石軒中號稱“劍神”,劍術上的確有鬼神莫測的造詣。以對方這一劍而言,他永遠無法想到居然可以這樣變化,因此,他根本沒有防備到這處部位。就在他半身一麻,行動微滯之際,史思溫已欺到他身邊,左手搭在他肩上。毒翁方克此時便算是被敵人活生生擒住,暗自長嘆一聲,頗悔適才沒有把飛蜈鞭中的毒煙毒水胡亂射出去。

史思溫點住毒翁方克的穴道之後,便取出一顆大珠,託在掌心。珠上射出一片青濛濛的光華,登時把那眩人眼目的霞彩壓下去,屋中又能看得清楚。

只見陰陽童子龔勝和金瑞爭鋒正劇,他聽金瑞這邊已經中了毒氣,是以頗為擔心他不能支持。

但如今一看,崑崙劍法果真神妙無匹,一攻一守,無不恰到好處。加上金瑞內力極強,劍上光華吞吐之間,已無空隙予敵人以可乘之機。

史思溫躍過去冷冷道:“龔勝還認得貧道這個三年前初出茅蘆的孩子麼?”

金瑞收劍退開數尺,陰陽童子龔勝再自負託大的人,此刻也不敢追擊,免得史思溫夾攻上來,那時連逃走也不容易。

他持扇挺胸,回眸凝視著史思溫,道:“你要動手便動手不必在口舌上稱雄……”

史思溫微笑道:“貧道已是玄門中人,並不喜愛用口舌傷人!”

“很好,那麼本座便要見識一下崆峒掌門已經練有何種驚人的能為?”

史思溫頷首道:“不到黃河心不死,貧道如不獻醜,玄陰教夜郎自大,終無止時!”

金瑞道:“玉亭觀主請過來……”史思溫如言走過去,金瑞輕輕道:“這個老魔頭已有悔悟前非之心,觀主可以相機渡化……”

史思溫面容一肅,道:“善哉,善哉,此乃無量功德事,貧道自當勉為其難!”

陰陽童子龔勝瞧著史思溫手中的明珠,暗想這珠子發出的濛濛青光,居然能把紫水晶的威力破掉,不知是何寶物?

史思溫回到他面前,這時已把那顆珠子交給金瑞,以免動手時妨礙施展。

他徐徐道:“香主,昔年之事,不提也罷。如今貧道先向你領教十招,十招之後,暫且罷手,貧道有一句極為重要的話要說!”

龔勝冷冷道:“偏你就有這麼多的嚕囌!”

史思溫道:“多請香主答應!”

陰陽童子龔勝陰森森冷笑一聲,道:“好吧,看你弄什麼玄虛……”其實他已心生一計,準備在第十招暫停時,出其不意施展混元一氣功,把史思溫弄倒,然後再解決金瑞。

史思溫抱劍說聲“請”字,便邁步盤旋。

老魔頭龔勝也不敢怠慢,刷地打開那柄陰陽扇。與史思溫一齊動作,卻向相反那面旋走。

兩人身形乍分便合,史思溫一面莊嚴誠敬之色,宛如碰上平生大敵。此時劍光一掣,從中路入擊。

龔勝在年前和史思溫打過,那時節史思溫一使出師門伏魔劍法,便是這等神色。後來見到石軒中施展劍法時,也是誠敬異常,才知道人家不管什麼對手,反正一使這一套劍法,便須如此。這刻並不詫異,反而有點兒怯敵。

他自知近年來功力雖然越深,但只是在“混元一氣功”上面有所精進,手中的陰陽扇仍然沒有什麼新的東西,此所以史思溫一施展出天下震驚的崆峒派伏魔劍法,便禁不住有點兒心怯。

兩人合處,已換了兩招,這等高手比武,差之毫釐,便謬以千里。老魔頭心中暗怯,扇上便流露出來。

金瑞看得奇怪之極,暗忖石軒中真有鬼神莫測之能,連他的徒弟史思溫,也能夠使得聲名赫赫的玄陰教內三堂香主的龔勝生出怯懼之心,這場架根本就不必打下去。

那崆峒派伏魔劍法原是上乘劍術中最上乘的一種,不但在招數上講究,還須包括敵我雙方的戰意和心志,這時單憑“心志”這一點上,已足以克敵制勝。但見史思溫十八手伏魔劍法使將開來,內中分為小九式大九式,劍氣如虹,電飛芒射,不知來跡,也沒去處。一大片劍幕,籠罩住陰陽童子龔勝的身形。

道高則魔消,反觀龔勝此刻的形勢甚是艱險,心餘力絀之象,流露無遺。

若是這樣打下去,不出五十招,陰陽童子龔勝非身死當場不可。

十招眨眼間便打完,史思溫謹守前諾,忽然退開。龔勝本來準備當他躍退之時,暗以奇功傷敵。誰知形格勢禁,根本來不及運功,敵人已從容退開。

老魔頭一身冷汗直冒,暗想雖說是自己怯敵,但對方數年不見,功力進境之深,當真出人意外。換了別的香主,能夠在他劍下走上十招的,恐怕不易找出來。

史思溫徐徐道:“龔香主你心中一定還不服氣,因為你的成名絕藝混元一氣功尚沒有施出來,對麼?”

陰陽童子龔勝嘆口氣,並不言語。

史思溫又道:“貧道知道龔香主的奇功,天下無人能夠抵擋!”

龔勝的雄心登時振奮起來,微微一笑。

“可是貧道今日要無條件地試上一下,假如傷死在龔香主的混元一氣功之下,決無怨言!”

龔勝和金瑞一齊動容,但一驚一喜,心情大不相同。

史思溫走到龔勝面前五步之處,停住身形,道:“龔香主請施展吧!”

陰陽童子龔勝如今不比往日,以往他展混元一氣功之後,功力便減退若干。但現在功力精深,如不是施展得太厲害,對本身功力並無影響。

眼見對方已經站好,更搖扇取涼,一面道:“你自願一試,死了可不能怨我……”

史思溫方想這老魔頭為何說出這等可笑的話,驀覺五官一寒,這才明白對方已在說話時,發出奇功,又藉著搖扇,暗中攻到自己五官。

當下微笑道:“龔香主如不出全力,恐怕竟屬徒勞!”

龔勝面色微變,張口一噴,一股奇寒之氣,直襲史思溫面門。

史思溫深深呼吸一口,才道:“貧道雖然練過一點先天真氣的功夫,但尚未能用以防身,龔香主不須懷疑這一點……”

陰陽童子龔勝見對方居然仍敢呼吸,不由得一頓腳,足下的方磚吃他這一腳,震成粉末。

他道:“罷了,史思溫你的確有超凡人聖之能,本座認輸!”

史思溫道:“以龔香主這等身手,若然是正派中人,天下誰不敬重?今日之事,只有三人知道,貧道和金施主決不向第四人道及,香主可以放心!”

龔勝冷冷道:“史思溫你打什麼主意,不妨直說。”

史思溫道:“實不相滿,這輪迴毒陣中暗蘊毒氣,金施主似乎已中了鬼計,龔香主能夠指點一條明路麼?”

龔勝道:“解藥就在他身上,用一個紅瓶子盛著!”

金瑞立刻過去搜那毫無知覺的毒翁方克身上,果然找出一個紅色的瓷瓶,當下拔開瓶塞,倒出一點紅色粉末在掌心。

陰陽童子龔勝道:“吸入鼻中,其毒自解。”

金瑞如言做了,一陣打了三個大噴嚏,但覺胸腹俱十分通暢。當下向龔勝稱謝了,然後問道:“區區從未聽過有這麼一種毒氣,能夠變得無色無味,敢問這種毒氣叫什麼名堂?”

龔勝道:“據方克說,他把一種毒氣分解為三,每座屋中一種,必須經三座屋子之後,方能真個中毒。正因此故,方能沒有異味……可是有一點,他對我說的話是否完全真實,那解藥是否能把毒氣完全解掉,本座卻不敢擔保……”

金瑞點頭道:“這個自然,像毒翁方克這等人,誰能完全相信!”

史思溫稽首道:“我等就此告退,龔香主洞悉世情,自然有保身之道,貧道不敢饒舌。只望他日相逢,已非今日光景!”

金瑞道:“請龔香主迴避一下……”陰陽童子龔勝明知對方要收拾毒翁方克,默然無語,背轉身軀。金瑞在方克身上捏了一下,把他的主筋捏壞,日後想施展武功時,力不從心。

當下史思溫和金瑞從入口處出屋,且喜玄陰教教徒們都聚在那邊,是以兩人從容離開,沒有被他們發覺。至於龔勝如何向上面交待,他們可管不著了。

兩人回到客店,馮居見他們無恙歸來,喜不自勝。金瑞把此行經過大略告訴他之後,才問史思溫道:“玉亭觀主你為何不在木門打開時出來?那顆珠子靈異之極,是什麼寶物?”

史思溫道:“當時火光一起,房中便霞彩萬道,什麼東西都不見,其時貧道太過穩健,沒有徑自衝出來,以致坐失良機。等到木門閉上之後,心中頗為懊悔。無意中記得囊中有一粒夜明珠,乃是昔年天玄叟所遺的十二寶之一,便取將出來。珠光照處,房中一切均恢復正常,這才看出由貧道所立足的牆壁到木門竟有十尺多一點,而本來看上去十尺左右的房間長度,此時變成六七尺長。貧道拔劍縱到油燈旁邊,仍用前法,將長劍插在牆上,藉以穩住身形,然後細向那盞油燈觀察,只見燈光甚微,在火焰外面數寸之處,嵌著一塊紫色的透明水晶。燈光經過這紫水晶之後,便令人視覺上發生錯誤。貧道把紫水晶搞下來,復縱到門邊。因想此門數度開閉,均無暗器,大概不動那門柄,便可無事,於是用劍尖戳入門上,然後把門拉開……”

金瑞道:“這紫水晶誠然是字內罕見的寶物……”說時由囊中取出來,擺在掌心,又道:“故此我非撿回來加以研究不可,奇怪,在白天裡這塊紫水晶好像沒有什麼可異之處。據他們說,這紫水晶乃是長白山明鏡崖天雷宮之物,天下唯有長白山有得出產!”

史思溫輕輕啊了一聲,道:“是長白山的?”

金瑞看他一眼,見他並不說下去,不便詢問,但心中卻明白這位崆峒掌門玉亭觀主一定和長白山天雷宮有些糾葛。

史思溫道:“金施主你說身已中毒,貧道可就顧不得暗算他們之舉不夠光明正大,當時便用這塊紫水晶去打那手持火炬的人的穴道,他被紫水晶的霞光眩住眼目,故此連躲也不會躲,便被貧道制住……現在事情雖告一段落,但馮施主卻不能在此地逗留呢!”

金瑞笑道:“馮兄反正光桿一條,四海為家,倒不成問題。我還有一個疑問,請觀主賜答。便是那陰陽童子龔勝的混元一氣功,天下知名歹毒無比。觀主如何能夠不懼?”

史思溫道:“這可不算是貧道本領大,只因貧道身上另有一件專門剋制天下所有外門毒功的寶貝,稱為寒星冰玉……”

他邊說邊取出來,給他們觀看,卻是一顆如鴿卵大小的圓石,上面有云紋水氣,隱隱流動。人手一片冰涼,使人心中立感恬靜。

“這枚寒星冰玉,乃是貧道師母座下弟子上官蘭姑娘無意得到,當時也正好碰上陰陽童子龔勝,全仗此寶,貧道才僥倖不死。(詳見拙著《劍神傳》)後來此寶仍然留在貧道身邊,今日正好派上大用場……”

他說到上官蘭,腦際便浮現出她婷婷倩影,不知不覺輕輕嘆口氣。

金瑞登時明白這位年輕道士又是一代劍客的史思溫,情關難以勘破,對象乃是上官蘭。

史思溫暗自振奮一下,恢復原本那種平靜真摯的笑容,道:“金施主,此次到峨嵋山去,貧道似乎不便與你同行呢!”

金瑞問道:“為什麼呢?”

“只因三年前,貧道聽悉家師與於叔初在襄陽紅心鋪比劍,便兼程趕去。其時貧道在天玄叟的秘洞中,還得到一把玄門降魔神器,名為朱劍。誰知此劍被人覬覦,在貧道馬身上留下江南大俠甘鳳池的暗記。貧道方自奇怪為何一些同行數日,都是去參觀比劍的江湖朋友忽然遠遠避開我?這時便碰上昔年領袖大內群魔的乾坤子母圈諸葛大真。承他告訴我內中緣故,貧道才明白……”

金瑞原本是王胄宗室,昔年在宮中屢屢見過請葛太真,但自從雍正死後,宮中這一干魔頭風流雲散,好久已未曾聽過他們的消息。史思溫一提起來,他便忍不住插口問道:“諸葛太真離開大內以後,便沓無消息。你遇見他時,他幹什麼?”

史思溫道:“他已改邪歸正,痛悟前非,什麼都不幹,卻收了一個徒弟嶽小雷。關於這嶽小雷,後來貧道才知道他和家師及家師母有點淵源。當時諸葛太真不知貧道來歷,但承他瞧得起,坦白把他的一切見告。可是他自知處境甚是困難,只因他與俠義道的人幾乎都結有深仇。而他雖然悔過,俠義道卻無人知悉。碰上他時,勢必向他尋仇。他可不能忍受任何屈辱,故此弄到結果,他仍非動手不可,貧道極為同情他的處境,便準備日後請家師代向武林朋友關照此事。我們分手後,不久又碰上了,其時他被數人包圍,迫得他下毒手殺死兩三個,峨嵋派的珠姑娘忽來增援,諸葛太真因徒弟負傷,一手抱人,一手應敵,無法施展全身本領,正危殆間,貧道趕到,便出手替他解圍,於是與正派諸俠結下誤會。此後在路上曾攔截貧道,雖然不曾把貧道擒住,但那柄朱劍卻落在峨嵋派手中。”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23-11-20 11:53: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峨嵋驚魂

金瑞聽到珠兒的名字,心中頗覺惆悵。卻聽史思溫又道:

“這場誤會後來雖然不了了之,但他們可是衝著我師面子,不予深究。我師其時急於歸隱,因此始終沒有解釋清楚這場誤會。此次貧道前赴峨嵋,意欲取回那柄朱劍,並且可能的話,也把當年的誤會解釋清楚。不過取劍之時,難免會有失和氣,金施主與我同行,恐怕大大不利”

金瑞道:“我可以替你向她們解釋……”

史思溫微微一笑,道:“別的人可以這樣做,金施主卻不大方便……”

金瑞猛然醒悟自己本是德貝勒身份,峨嵋之人多半會認為他和諸葛太真以前有過交情,是以替老魔頭說好話。

“金施主,我們分頭人山,各辦各事。貧道並非一定要索回朱劍不可,但總得有個交代”

金瑞笑道:“我們到了峨嵋山下,才解決這個問題吧。現在我們便動身啟程如何?”

馮居在一旁恭聲道:“小的前後去過峨嵋山數十次之多,山中道路熟得不能再熟,金大爺和史道爺可許小的一道前往?”

金瑞笑道:“你既熟悉山中道路,一同前往,自然最好。但你以後不可稱我做金大爺,我們是平輩論交!”

馮居堅決地道:“小的蒙兩位爺救了性命,出卻胸中惡氣,心中已感激不盡。小的自量是什麼人,豈敢僭越而與兩位平輩論交,此後金大爺肯以僕從差使小的,小的便感光榮之至……”

金瑞笑道:“你的話原是一番美意,可惜我已沒有這等福氣,咳,赤手屠龍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

史思溫暗覺金瑞出言不祥,忙岔開話頭,道:“峨嵋本是宇內有數名山之一,靈景極多,貧道這次踏遊名山,將要細細流連觀賞全景,有馮施主指點路徑,自是最好不過。我們這就走吧”

說走就走,三人一齊離開客店。先由水路入蜀,然後才棄舟登陸,直赴峨嵋。

這天,他們一行三人,已抵達峨嵋山麓。

金瑞嗟嘆一聲,道:“數年前我曾來此,今日重來,雖然沒有所謂風景不殊人面已非的感慨,但到底韶光如駛,一晃便是六七年了!歲月不居,將可奈何?”

史思溫也微覺傷感,便不言語。三人徑投山麓一座道觀暫憩。

這道觀名為“三元宮”,雖然不大,但香火頗盛。

他們在觀中用罷午齋,回到客房中,史思溫道:“金施主可以去了,貧道身如閒雲,多等一日,也是一樣。”

金瑞猶疑一下,道:“我也不必急急去找她,不如我們結伴同登金頂,順便到處觀賞山景,等暢遊之後,才分手不遲!”

史思溫何等聰明,心想大凡一到了緊要關頭,面臨決定之時,往往會怯懼起來,因此設法拖延那最後關頭的到臨。雖然此舉近乎弱者所為,但人性之中,總是害怕失敗,其實不足為怪。

他點點頭,道:“金施主此意大佳……”馮居當然不表示意見,當下首先帶路上山。

史思溫一路賞玩風景,一邊觀察到金瑞不時流露出極深沉的悲哀,這可使得他自己感情也波盪起來。

尤其是那絕世靈景呈現在眼前時,他往往情不自禁地想起上官蘭,他想:“要是蘭妹妹也在這裡,大家一同賞玩這等美景,那多好啊……”

他無意中記起剛才金瑞規避現實的事,於是想到自己身上,這三年來,他一直沒有去拜謁師父,他曾用種種理由安慰自己所以不去謁見師父之故,可是現在再也瞞不了自己……

這位年輕道人微微一曬,忖道:“敢情我竟是逃避她,不敢見到她,所以一直都設法找出事情,使自己不暇抽身去謁見師父……啊,若然她是這麼可怕,使得我不敢和她相見,我何以忘不了她?這次西朝峨嵋,其實也就是要自己忙著……咳,說起來我真是一個懦夫……”

金瑞已注意到他輕輕露出痛苦之色,當下指點山景,和他談說。

這時三人已過了半山,前面豁然開朗,後山群巒,都在眼前。

夕陽在高低起伏的峰巒上,染上一片金黃。嵐林含煙,饒有迷離之致。

金瑞忽然身軀一震,驀地停步,雙目凝視著遠在十數里外的一座山峰。

史思溫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那座峰頭之上,站著一位身材頎長的少女。峰上天風吹拂起她的衣裳,飄飄欲飛。乍看時宛如仙子凌空虛渡,光是這姿態和情景,已足以令人心越神往。加上夕陽晚霞,績幻天際,直是如夢如畫……

本來距離甚遠,尋常人最多隻能看出一點人影。可是在金瑞、史思溫這等武林高手眼中,不但看得分明,而且連峰頭少女的面貌也能看出八九成。

她也凝眸瞧著他們,豔麗的面容上隱隱透出一股寂寞,長長的眉梢籠住難言的憂愁。

金瑞失聲而噫,喃喃道:“啊,是她,她竟然知道我來了!”

峰頭的少女緩緩垂首,如雲秀髮不時被山風吹得卷向面上。

她垂首片刻,然後掉轉身,冉冉向峰後走去。那玉立亭亭的身影,頃刻間便消逝得無影無蹤。

金瑞長長嘆口氣,便自墜人沉思之境。六七年前的舊事,此時一幕一幕掠過心頭……

在六七年前,他在京城中以德貝勒之尊,享盡人間繁華。但一天晚上,這位珠兒姑娘忽然闖入他的書舍。德貝勒已知道宮中有警,再一看這位姑娘的面色,便知她身已負傷,而且乃被藏邊第二高手薩迦上人所傷,傷勢極難解救。其時宮中侍衛亦已看出那峨嵋派少女珠兒已躲入貝勒府的形跡,但卻不敢入府搜查。德貝勒他一見到珠兒,便被她容光所懾,同時因他身為崑崙鍾先生弟子,道義上也得庇護峨嵋的人,便把她藏起來。翌日和好友孫懷玉公子說起此事,因孫懷玉與他親如手足,故此毫無避忌,帶他和珠兒相見。三人談笑聯詩,珠兒的才華更使得他傾倒不已。

孫懷玉年少英俊,人極聰明,已看出德貝勒對珠兒極為愛慕,可是又看出珠兒居然對他有情。這一來嚇得他不敢再見珠兒之面,但其後珠兒由峨嵋三老之一的赤陽子帶走時,還到孫府見他一面。她的心意,已流露無遺。但孫懷玉毅然拒絕,她只好黯然而去(詳見拙著《關洛風雲錄》)。

德貝勒當然也知道珠兒對他並無情意,可是他偏生作繭自縛,朝夕想念珠兒,而且想念之情,與時俱增。這次重訪峨嵋,實在不敢奢望能夠見到這位心上人……

空山寂寂,芳蹤杳杳,金瑞猶自凝望著那座峰頭,良久,良久,這才像是從夢中驚醒。

史思溫和馮居早已走開一旁,任得他自個兒站在當地。

馮居輕聲對史思溫道:“那座山峰名為相思峰,她在此峰現身,有何用意?”

史思溫劍眉一鎖,道:“這種事部憑各人會心,外人如何能夠解答……”

金瑞憂鬱地走過來,道:“我們再續遊山之舉吧!”

史思溫道:“金施主不必理會我們,貧道建議不如你單獨再留一會,馮施主與貧道自往遊玩,晚上在三元宮再見便了……”

說罷見對方沒有反對之意,便向他一稽首,徑與馮居飄然上山。

他們到達金頂時,天氣已暮,竟沒甚看頭。史思溫心念一動,便向馮居道:“金施主因見到珠姑娘現身,勢必痴心希望她來相見而不肯去找她,但假如她不打算來與金施主話舊,豈不是害得金施主白白苦等。貧道忽然想到,假如由側面設法探聽一下,於事未必無補。馮施主你即速下山,謹防金施主心事太重,茶飯不思,你可以為他略作安排,貧道這就前赴後山,暗中一探……”

馮居道:“玉亭觀主此計極佳,小的這就下山去。但觀主可識得後山道路?”

史思溫搖搖頭,道:“貧道從未來過峨嵋,哪識得路徑?”

馮居道:“峨嵋後山峰巒無數,出名的有七十二峰,小的因來過幾次,彷彿聽說過在天屏峰飛瀑處轉人峰後,別有境界,峨嵋派中的高人及婦女,都住在該地……”

史思溫問道:“其餘的人呢?”

馮居道:“峨嵋派人數不少,但都是方外之士,山中寺觀極多,可就不知在那所寺觀之中了。”

“天屏峰如何走法?你可知道?”

“那天屏峰十分好認,形狀就像一座屏風似的,矗立天際”

當下他把走法告知史思溫,最後道:

“小的僅是聽聞這樣走法,自己未曾走過,玉亭觀主你老請多加小心,尤其必須注意別誤入‘仙迷嶺’中,聽說這仙迷嶺中峰迴路轉,最易迷路……”

史思溫笑道:“你不必為我擔心,回去好好安慰金施主。他如問起貧道蹤跡,你可說貧道設法先查一下虛實,以便日後討劍之時,有個腹案。千萬別把貧道乃是為他而走這一趟的真意告訴他馮居躬身道:“謹遵觀主吩咐”

史思溫等他離開金頂之後,看看天色快要黑了,便向後山疾馳而去,好在這時峨嵋山中的遊人已完全返回住處休息,他便不須掩藏形跡。

但見他的身形有如星拋丸擲似地在蒼茫群山中起落,眨眼間已翻越過七八座山峰。

不久工夫,史思溫已翻上適才那珠兒姑娘曾經現身的相思峰頂,趁著天色尚未全黑,縱目眺望。

四下群峰環列,竟不知共有多少。珠兒姑娘有如驚鴻一瞥,此刻已杳無蹤影。萬木蕭蕭,間中傳來猿啼獸嘯,使人恍疑此身已不在人間。

他整理一下頭上道冠,感慨地流連片刻,便凝眸望著兩遠處一座狀如大屏的山峰,略略測度距離遠近,便弛下相思峰頭。

剛才馮居提及的仙迷嶺,史思溫對此頗具戒心,因為他深知大山群嶺之中,往往會有這等險惡的地方,教人走到筋疲力盡,還出不了亂山,終於飢渴而死。

別的他都不怕,就怕在那仙迷嶺中轉上十日八天,雖然終不能困住他,可是這樣非把金瑞他們活活急死不可。

是以他一徑向天屏峰飛馳,也不管前面有路無路,決不轉彎。

這位崆峒掌門玉亭觀主仗著超世絕俗的輕功,上下危崖絕壁,如履平地。

天色已完全黑齊,天上午輪明月,吐出微弱的光輝。

他忽然停住腳步,側耳細聽。

前面不遠處,傳來隱隱雷聲。史思溫暗中展眉一笑,忖道:“天屏山飛瀑就在前面,我總算沒有走錯路”

這刻他可有點兒累了,於是休息片刻,調元運氣,頃刻間已恢復十分精神。

他問一問背上長劍,忖道:“但願此行不須用它,不然的話,德貝勒的事情可能便讓我破壞了……”

深山中本多野獸,但他一路行來,不但沒碰上,而且在他周圍數里之內,也不聞野獸嗥叫。所有的猿啼獸嘯聲,均遠在十里以外傳來。

史思溫自家卻沒有注意這一點,邁步向天屏峰奔去,眨眼工夫,已見到在峰腰之處,倒掛著一條長達四丈的銀白水龍,水聲如雷,瀑勢甚猛。

他轉向峰後,但覺此峰佔地極廣,因此轉到峰側時,瀑聲已低弱了許多。

躍上一座石崖,已可以看見峰後情形,首先入目的便是一個小湖,湖水反映出月色,一片銀輝,遠遠望下去,宛如一面銀色的圓鏡。

這天屏峰後原是一片平地,極為寬廣,除了當中一個小湖之外,四面尚有極大的地方,卻都是綴有亭樹園林,風景幽美之極。

史思溫看了一會,忖道:“想不到在峨嵋山中,竟有這麼一處寬廣的山谷,恰恰似是世外桃源。馮居說的峰後別有境界,原來不假……”

在那緊靠天屏峰腳峭壁處,當中有一座石頭的樓房,兩邊還有數座竹樓。

史思溫躍下石崖,便向樓房奔去,穿過當中的亭榭園林時,但覺花香陣陣,送人鼻中。

那一列依著峰腳峭壁所建的石樓和竹樓,前面卻有一片細草如茵的空地。

史思溫無聲無息地走過去,剛剛走到草地中間,石樓上忽然燈火大明,跟著室內出來兩人,躍下草地,手中均持著寶劍。

這一下,大大出乎史思溫意料之外,只因他來時自問行蹤甚是隱密,而且憑著這一身輕功,決不可能輕易讓對方發覺。

他回頭一瞥,只見又有四個人,手提長劍,在四面出現,登時已成了包圍之勢。

史思溫倒是不怕,只是極為詫異。看這形勢,對方分明早已知道他夜探此地,因此佈下羅網。但他們怎能事先知道?假如真有這麼一個人,遠在自己轉到峰後以前,便能發現他的蹤跡,則這個人的能為,連師父石軒中親自到此,也不敢言勝。

只見樓上躍下來的是一男一女,在後面出現的四人卻俱是星冠羽衣的道士。

他凝立如山,等到對方的包圍圈縮小得只有兩丈方圓,也不拔劍,徐徐道:“諸位道友竟不詢問貧道來意麼?”

對面兩個少年宏聲喝道:“你夜闖本山天屏谷,行動鬼祟,還用間麼……”

少年旁邊的少女卻凝眸瞧著史思溫,面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史思溫心中也在暗想,這位少女不是峨嵋派大名鼎鼎的劍術高手珠兒姑娘,可是卻又面熟得很,竟不知是誰?不過他身為出家人,可不便老向一個少女凝視,是以不再看她,只在心中思索。

後面一箇中年道人說道:“鐵谷師弟,這位道友既是另外一人,不可太過無禮……”

史思溫立刻轉身望著這個輩份較高的道人,稽首道:“貧道無禮夜入貴谷,怪不得凌鐵谷少俠生氣,道兄沖虛自牧,令人景仰,可否賜示法號?”

敢情那個姓凌名鐵谷的少年,乃是峨嵋派最近一年來大露頭角於江湖的後起之秀。他在峨嵋派中輩份甚高,乃是當今掌門太清真人的入室高弟,今年才廿四歲,但自幼練武,天生稟賦奇佳,被譽為峨嵋派自三老以來根骨最佳的弟子,連太清真人也練不成的“三陽功”,這個年輕英俠卻已有了六成火候。是以一年前現跡於江湖,便憑仗手中一柄長劍,使西南一帶不論黑白兩道都為之震驚。此所以史思溫一聽那中年道人喚出他的名字,便知道他的姓氏。同時又知道那中年道人必是太清真人座下弟子,在峨嵋山中,輩份極高。

但因此他心中更覺驚奇,按理說縱然發覺有人潛侵重地,以這些人的身份,決不該表現得這麼弩張劍拔?那中年道人既是太清真人座下弟子,在峨嵋派中已是一流人物,何以一見人影,便連長劍也出了鞘?

這疑念在心中一掠而過,這時對面的中年道人徐徐把長劍歸鞘,應道:“貧道玄修,敢問道兄從何處來?”

史思溫道:“貧道玉亭,乃是崆峒山練氣士……”

剛剛說了這一句,後面那個少女噫了一聲,先向凌鐵谷低語幾句,然後疾然躍到玄修道人身邊,附耳細語。

史思溫只好住口,等他們說完了才開口。

玄修道人聽了那少女之言,輕輕啊了一聲,眸子閃動,似在思忖。

凌鐵谷雙腳一頓,躍起半空,捷如飛鳥般落在史思溫面前,冷冷道:“玉亭道長,你的法號從來未曾聽說過,不會是捏造的吧?”

史思溫正色道:“貧道何須捏造假名?”

凌鐵穀道:“答得好,道長氣壯山河,而且擅探本山重地,必有所恃而來。凌某不自量力,卻要請道長在劍上施展一點絕藝,好教本派心服!”

史思溫道:“凌少俠譽滿江湖,有鐵劍鎮西南的美名,貧道豈敢班門弄斧?”

凌鐵谷豪壯地大笑道:“玉亭道長過譽了,凌某雖然目無餘子,但在道長面前,卻未必算是人物,道長請亮劍吧……”

史思溫直到此時,腦中還不住思索那少女以往的印象,須知關鍵全在於她,只要想出她是誰?幾時見過,便可解答這凌鐵谷何故驀地要動手之故。

但他已想了一會,仍想不出,此時只好放棄,先抬目一瞥凌鐵谷身後的玄修道人和那少女。

他決定放棄思忖那少女面熟的緣故時,卻又忽然記起。

三年前他赴紅心鋪參與師父和於叔初比武時,途中被人在馬上印了甘鳳池鐵拳頭記號,後來知道乃是跟隨珠兒姑娘的一個美少年所為。自己朱劍失去,而又再度碰上對方,因其時不想露出自己身份,故此一味仗著“天玄秘篆”內學來的各家劍法應付,對方人多,大感不支時,那美少年在一旁曾說過要得回朱劍的話,可到峨嵋等語。

其實在當時他已發覺那個聲音尖細的美少年,耳上有孔,心中已明白這美少年乃是女扮男裝,是以他雖是年少氣盛,卻不曾說出難聽的話。

現在他可就記起來了,這位美貌少女,可不正是那個立意奪他“朱劍”

的正主?

他徐徐抬手,捏劍柄,一面道:“凌少俠定要貧道獻醜,只可從命。但在未動手之前,可否把這幾位道見及這位姑娘介紹一下?”

玄修道人們是不想凌鐵谷說出不好聽的話,立即答道:“她是鐵谷的妹妹凌紅藥,這三個均是貧道師侄,那是水雲,這是水石,他是水月……”

史思溫—一向他們稽首為禮,然後亮劍出鞘,面容一肅,已變得十分正心誠意。

凌鐵谷見他緊張,輕輕曬笑一聲,道:“玉亭觀主請指教!”

長劍一擺,使出峨嵋無上劍術“七煞劍法”中的“分光捉影”,長劍一震,化為四五道劍影,搖搖不定,卻一齊襲向對方。

史思溫面容雖是莊肅,但手中劍卻舉重若輕,虛虛一劃,便迫得對方收劍另行變化招數。

凌鐵谷笑容一斂,朗聲道:“崆峒劍法,果真不凡”

旁邊的玄修道人大聲道:“久聞崆峒劍法,肅穆敬誠,正大磊落。今宵得睹玉亭觀主親自施展,果然心劍相通,劍法神通……”

史思溫微微一笑,並不言語,他如今不比初出道之時那等稚嫩,是以一聽之下,已經明白玄修道人藉著讚美自己,暗中卻是警告凌鐵谷。

場中兩道劍光射出耀目光華,其一矯健如龍,變幻無方,其一卻深藏固拒,健如處子,偶然出手,則威力無比。

兩人各施展師門劍法,戰在一起。

史思溫封拆了十餘招之後,暗自忖道:“這凌鐵谷少俠劍術造詣果真不凡,怪不得才出道一年已譽滿武林,號稱為‘鐵劍鎮西南’。今晚一動手,敢情不但劍法卓絕一時,功力也極精深,二十許少年而竟有此成就,實在驚人!”

當下把全身功力增加到九分,登時劍氣如怒濤衝激,勢不可當。

觀戰之人,起初但見劍氣盤繞,互有攻守,竟是半斤八兩之勢,方自欣羨凌鐵谷的成就,出人意料之外。

誰知史思溫神情一點不變,但劍光卻越來越強,而且一招一式,毫不詭奇辛辣,可是每一劍運遞出手,威力之大,宛如烈日驚雷,凌厲無匹!

三十招一過,凌鐵谷已大見束手縛腳。劍勢阻滯,若不是峨嵋劍法,乃是武林正宗,出手極是不凡的話,則此刻形勢,決不容他還劍反攻。

四個道人和少女凌紅藥,此時都為之目駭神搖,擔心不已。

史思溫又發了四五招,暗知如不施展全力,這個頑敵似乎不易擊倒。心想這凌鐵谷不愧是後起之秀中佼佼者,居然這等高明。

他可沒想到人家自幼便拜峨嵋掌門太清真人座下,如說練武習藝的時間,確在二十年的功夫。

史思溫今年也不過二十許年紀,得到石軒中傳授武功,僅有八九年時光。今日已成為崆峒一派掌門,劍術足以睥睨天下,成就之大,幾乎前無古人。如今卻十分驚訝凌鐵谷的成就,寧不滑稽。

可是史思溫為人卻真真是個謙謙君子,一向沒有自大之心,攻守中轉眸瞥掃過觀戰請人面色,忽地詫異忖道:

“貧道雖然劍藝高出一頭,凌鐵谷已無勝我之望。但觀戰的幾位也通劍術,應該看得出貧道再厲害的招術,俱是能發能收,何故均呈這等緊張之色?難道還信不過貧道不會忘開殺戒麼?”

這麼一想,登時凜然戒懼,心想自己修德未彰,無人知道自己滿腔慈悲與及寬恕的宗旨,是以始會驚疑懸慮們。

再一想對方年少豪俠,剛剛掙到一點聲名,得之不易,今如若當眾慘敗,其痛苦比刀斧加身,定必還要大上數倍。

一念憐憫,泛滿心田,突然攻變劍路,使出他從“天玄秘篆”中學來各家各派的劍法名招,但見他一放先前方正莊穆之態,變得矯健異常,盤旋進退,有如行雲流水,又像是孤鶴高飛,去留無跡。

這數十手劍法雖然不甚連貫,但經過史思溫年來勤苦修練,已具千錘百煉之功。辛辣處令人色飛魂絕,精壯處動挫人心,詭奇時波譎雲幻……

凌鐵谷用盡全身功力,他的七煞劍法,本是天下正派劍法中以毒險辛奇見長的最高劍法,這時也盡逞威力,大露鋒芒。

可是他並不如剛才輕鬆,只因適才他雖然越來越覺不支,但這種敗象卻是有軌跡可循,幾乎能夠預知將會如何失敗。

但目下對方劍法大變,一招一式均大有來歷,卻毫無常軌,說不定這一招剛剛佔了一點上風,但下一招便血濺當場!

加以史思溫功力比他深厚,偶然用上硬對之招,雙劍鋒刃一觸,便覺得渾身微麻,真力不繼,這一點才是使他怯沮的真正原因。

史思溫突然躍出戰圈,滿空劍氣盡行收斂。凌紅藥關心兄長,忙忙注視凌鐵谷,只見他完全無事,面上卻落出驚訝對方收劍躍開的神色。

她大大放下心事,忽然覺得這位年輕道人甚是可敬可愛。

這位年輕道人似乎胸懷寬廣,氣度宏深。在他身上,似乎有一種令人發掘不盡的氣質,也可說是魅力。凌紅藥此刻直覺地感到,忽然對於自己往昔的任性行為甚是後悔。

史思溫誦一聲“無量壽佛”,平和地道:“凌少俠劍術高絕一時,貧道勉強不敗,已覺光彩”

凌鐵谷心裡知道對方想讓自己,他年少氣盛,一腦門子英雄主義,寧折不彎,情願敗在對方劍下,也不願對方憐憫相讓,當下橫劍追上前道:

“玉亭觀主不須相讓,你固然未盡全力,難道就敢說已窺我全貌了麼?”

凌紅藥倏然躍到兩人中間,手中捧著一柄連鞘長劍。

史思溫放目一看,只見那劍形式奇古,比普通的劍要長數寸,而且劍身鋒刃又薄又窄。從劍鞘上便已可看出此劍的特點。

他輕輕啊一聲,道:“這是貧道以前失去的朱劍……”

凌紅藥道:“觀主請取回此劍,當日之事,應該怪我”

史思溫甚喜,只因他當初得到此劍之時,便想贈與上官蘭作為防身之寶。此念至今耿耿不忘,是以一見能夠取回此刻,心中便泛起歡喜之情。

凌鐵谷知道妹妹性格,一向極是倔強,但這刻卻十分溫馴地交還心愛的寶劍,不禁甚為詫異,把她拉到一旁,輕輕問道:“你當真要還給他?”

凌紅藥為了顧全兄長顏面,便忍住心中的不捨,道:“哥哥,這劍本是他的,若果不還給他,還跟他動手,怕師尊們要怪責我們貪心。不如先還給他再找理由和他動手,便不妨事了?”

凌鐵谷信以為真,微笑道:“妹妹想得真對,我暫時不跟他動手便了”

玄修道人收劍人鞘,向水石等三名師侄低聲道:“現在四處靜寂得奇怪,即速巡查,不可大意!”

那三名道人領命提劍去了。

史思溫取回“朱劍”,感慨萬千,先把自己的長劍歸鞘,然後把朱劍亮出來,劍身泛出暗紅色的光華,甚是悅目。

他審視一下,心中想起上官蘭,不由得一陣悵然,微覺迷惆。

凌鐵谷不悅起來,朗聲道:“玉亭觀主可得看清楚,別取了假劍回去……”

史思溫知他誤會,便慨然朗聲道:“貧道昔年得到此劍時,因與家師母座下弟子上官姑娘在一起,故此擬將此劍贈她。後來因故而仍留貧道之處,不久便被凌姑娘攜走……”

他頓一下,又道:“今宵貧道夜訪名山,乞討此劍,不過是想了卻當年心願,將此劍贈與上官師妹。貧道雖然身入空門,了無窒礙。然而今晚重睹此刻,卻不禁興韶華如逝水,人事多變之感,是以捧劍憶思當年舊事,有所悵觸耳……”

他的相貌原本就老誠淳樸,言詞中自然流露出真摯情意,令人難以懷疑。此刻坦白道出心事,對方三人,無不相信。

凌鐵谷轉覺愧作,忙道:“在下不知觀主有此往事,故而失言!”

史思溫含笑道:“貧道適才之言,有失此時身份,還請諸位代為遮掩才好!”

玄修道長上前道:“玉亭觀主遠來不易,何妨到石樓小坐片刻!”

史思溫方要說話,忽然有人大叫道:“師叔快來,兩頭神猿均已被人擊斃……”

玄修道長那麼老練的人,聞言微微失色,已顧不得和史思溫說話,飛縱而去,轉眼間已撲到左邊一座竹樓,身形隱沒。

凌鐵谷怒罵一聲,掣出長劍,向園林中奔去,看他的舉動,似是要搜索四下。

凌紅藥怔呆呆地木立不動,玉面上流露出一種奇異的神色。

史思溫見主人重地中發生變故,一時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無意中觀察到凌紅藥的神情,心中微動,忖道:“峨嵋派何等聲威,卻居然有人膽敢潛入生事,來人決非泛泛之輩。這位姑娘現出這等神色,莫非此事與她有什麼關係?”

他知道自己的測度決不會錯到什麼地方去,反正凡是有年輕美麗的少女的地方,必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凌紅藥發現自己失態,苦笑一下,向史思溫道:“玉亭觀主來時,可曾發現有什麼可疑之人麼?”

史思溫搖首道:“時在夜晚,又在群山之中,一路上均未曾見到人影。”

她點點頭,自言自語道:“奇怪,今晚這天屏谷附近連獸嗥之聲都不聞,敝派的兩頭守山神猿,適才似乎知道有什麼可怕的對頭剋星潛進,竟噤不能聲,是什麼東西呢……”

史思溫忍不住問道:“貴派莫非已發現有什麼可疑的對頭麼?”

凌紅藥欲言又止,忽地眼睛一亮,挨近史思溫,道:“這事只有我一個人心中懷疑是他所為……”

史思溫大感奇怪,道:“姑娘沒告訴令兄麼?”

她搖搖頭,道:“我從來沒對任何人說起過”

史思溫納悶自忖道:“她為何要告訴我?”

只聽她道:“我猜這個屢次潛侵本山的人,並且還將本派七八名弟子先後打傷的,一定是諸葛太真的徒弟……”

他輕咦一聲,道:“是嶽小雷?”

她鄭重地點頭道:“就是觀主你當年所救過的人,故此我會告訴你。不過他現身數次,都矇住頭面,行動神速無比。看來他似乎要找尋什麼,若不是本派的人攔截他,他並不輕易出手……”

史思溫道:“自從當年見過他們之後,至今未曾見過,不知他們近況如何。照姑娘這種說法,兩頭守山神猿也是斃在他手下了?”

凌紅藥道:“一定是他,但奇怪的是那兩頭守山神猿,不但身手厲害,而且耳目聰敏,五十里之內,任何敵人休想遁隱蹤跡。今宵卻被他一齊擊斃,真不明白他何來這等本事,觀主,你想他會和你現身相見麼?”

史思溫忽然感到事情甚為嚴重,特別是他此刻驀地悟出這兩頭守山神猿,所以會噤聲吃人擊斃之故,乃是在於自己。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6
發表於 2023-11-20 11:54: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千里鐘聲

玄修道人提劍出來,走到他們面前,恨聲道:“本山的兩頭通靈神猿,俱逾百齡,已隨侍過本派三代祖師,本派弟子碰上它們,都甚恭謹執禮,今夜卻被惡人毒手害死,貧道雖是出家多年,但只要查出是誰所為,決不干休……”

史思溫有乃師磊落光明之風,歉疚地道:“貴派神猿的不幸,貧道有很大責任……”

玄修道人一肚子恨火,無可發洩,聞言訝異轉視這個年輕道侶。此刻尚未聽明白史思溫責任何在之際,心頭已泛起恨毒遷怒之念。

史思溫道:“貧道身上帶有一件寶物,稱為‘龍環’,數年來一直作為鎮觀之寶,這次下山,因想或許會晉謁家師,是以帶在身上,準備呈獻家師。此環具有鎮伏千蟲百獸之神效,十里方圓之內,獸蟲均懾伏不敢動彈。”

玄修道人跌足道:“這就是了,本山神猿一向靈異之極,就是天下第一等高手,也難把它們怎樣……唉,貧道如何向掌門真人交待?”

史思溫慨然道:“請道兄指引道路,待貧道拜謁令師,解釋一切便了!”

玄修道人面露詭笑,道:“觀主如肯屈駕,貧道求之不得!”

這時輪到凌紅藥擔心起來,問道:“玄修師兄,掌門真人會怎對付玉亭觀主呢?”

史思溫笑道:“太清真人名聞四隅八荒之內,德高道深,自有適當處置。”

玄修道人又道:“貧道尚有不情之求,便是此刻既然往謁敝派掌門真人,還請觀主先把‘朱劍’暫時賜與貧道,屆時方可呈上與掌門真人觀看!”

史思溫覺得有點不對,但他為人忠厚正大,不肯向不好方面想,便毫不猶疑,將手中“朱劍”交給玄修道人。玄修道人轉交凌紅藥,道:

“此事由師妹你而起,最好你向掌門真人稟述經過”

當下三人向谷外走去,經過園林和那面明鏡似的小湖,再走了一段路,方始出谷。

凌鐵谷一直沒有現身,想是搜索敵蹤,並且嚴防對頭再度侵犯。

出谷之後,玄修道人當先帶路,翻山越嶺,腳程極快,凌紅藥在最後,片刻以後,已被拋離三丈有餘。史思溫心知玄修道人有意較量腳程,不敢弱了師門威望,而且他身為崆峒一派之長,豈能叫人家比下去?便也施展輕功,不即不離地跟在後面。

又走了二十餘里,但見前途一片黑暗,黑黝黝的山峰矗立四周。竟不見絲毫廟字的蹤影。

玄修道人腳下一點不停,回首一瞥,只見史思溫一直保持在身後四尺之處,自己雖用盡全力,仍然無法把他甩遠一點。情知對方定必看出他的心意,當下搭訕笑道:“敝派掌門真人清修之處,就在前面!”

史思溫看不出朕兆,只好漫應一聲,忽然發現凌紅藥已走丟了,便道:“道兄,凌姑娘已落在後面,我們回去接她吧?”

玄修道人雖然明知今晚不比往常,那凌紅藥武功比起乃兄凌鐵谷差得太遠,在這等深夜荒山之中,一旦碰上那對頭,甚為可慮。但他又不願和史思溫一同迴轉去找尋,弱了峨嵋派的名聲。

想了一下,才答道:“不要緊,凌師妹極熟山中道路。”

兩人對答時,又馳了十餘丈距離,史思溫突然瞧見前面山谷之內隱隱透出光亮。

轉入谷口,但見此谷甚為寬敞。一道清溪從谷內流出來,泉聲漏漏。

谷內寬廣的草地上,許多古柏刺空挺立,柏樹下面不少鶴鹿棲息,果然呈現一片仙泉清靜景象。

先前在谷外隱隱見到的光亮,竟是在一座廟觀之內的一幢高樓透出來。這座高樓雅緻美觀,雲楹飛簷,古色古香。

時在深夜,廟中燈火全熄,但這座古雅的高樓,幾乎所有的房間和走廊上,都點燃著燈光。遠遠望去,有如在黑暗茫茫的大海中,浮起一座仙人樓閣。

史思溫生出敬仰之心,道:“這片景色,如非親眼目睹,確實令人難以相信”

玄修道人放慢腳步,道:“這是前代祖師設計,利用這隱仙谷中特產的一種天然油泉,通宵達旦地照亮這座隱仙樓,多少年來,一直如是。聽掌門真人講究說,這麼佈置,可使本山各觀廟來此參拜的道侶們,更堅向道之心。縱是凡夫俗子,見此景象,也不敢生出侮慢玄門的心思。”

史思溫大加讚賞,只因他身人玄門已有數載,深知宗教必須有種種儀式和修飾外表,莊嚴堂皇,才能令人生出景仰之心。

穿過草地松柏,到了廟門,只見一塊橫匾,題著“隱仙觀”三個大金字。

玄修道人在大門處的雲板,連擊三下。然後肅容入廟,走過十餘重殿堂院落,忽然轉到那座隱仙樓樓下。

只見兩個眉清目秀的道童,恭立樓下,一見他們,立刻上前躬身道:“掌門真人聽說有貴客蒞臨,特令小道們領路”

史思溫口中道謝了,便跟隨兩名道憧上樓,玄修在後面跟著。一直到了三樓,在長廊左繞右轉,但覺一片莊嚴堂皇,到處飄散著一陣檀香香氣。

那兩名小道重在一個靜室門外停步,一齊大聲稟道:“謹遵法諭,已把貴客請來”

靜室內傳出一個蒼老清勁的口音道:

“有請!”史思溫整一下冠袍,肅然入室。只見一位道貌清古,鬚髮皆白的老道人,盤膝端坐榻上。

玄修道人先一步上前稟道:“這位貴客是崆峒三清宮玉亭觀主!”

老道人不禁睜大眼睛,兩道眼神有如電光劃過漫漫黑夜。

史思溫上前恭謹行禮,自稱晚輩。原來太清真人如果論起輩份,已是和史思溫師祖碧霞真人同輩。史思溫目下雖然身為一派之主,但正派中人講究禮數,因此決不肯妄自尊大。

太清真人起來相迎,徐徐道:“真想不到今晚的貴客,竟是崆峒掌門玉亭觀主,貧道有失遠迎,尚祈道友原宥”

史思溫見這位老道友如此謙謙有禮,更生敬仰之心,彼此客套一番,然後分別落坐。

太清真人道:“三年前貧道忽然心血來潮,正在推究其故,老友少林寺方丈白雲大師已齎人致我一函,說是令師石軒中銀芒將斂,我等年紀耄耄,機會無多,勸我一涉塵世,到襄陽紅心鋪一開眼界!是以當日有緣得見令師英俠風采,至今回憶,猶在目前。記得當時令師宣佈封劍隱退,玄陰教刑堂香主西門漸上棚向令師相迫之時,有一位少年快士,上棚叱吒那西門香主,毫氣直幹雲霄,此情此景,貧道也是一直難忘,想不到今宵與觀主把晤,已是一身道氣,滿面仙風。如不說明,貧道萬萬認不出來呢”

史思溫聽這位得道仙長提及三年前舊事,不由得忽起滿腔豪情勝慨,道:“老前輩猶復記得當日之事,晚輩實感榮幸。只可惜於今魔氛猶張,晚輩卻無此氣魄,擔承家師未了心願,言下不勝汗顏!”

玄修道人一看敢情糟了,起初他本想借著謁見掌門,一則把朱劍扣回來,二則這隱仙谷中,除了太清真人以外,還有幾位從來不輕易出手的高手。這幾位本門高手雖然一向不肯涉足江湖。但如若事情發生在掌門真人隱修之地,他們非出手不可。

是以他打算見過師尊之後,便設法挑出史思溫的毛病。以便翻臉趕他出谷。誰知掌門真人對石軒中和史思溫都欽佩有加,哪還能插口多言?

太清真人和史思溫談了片刻之後,便動問史思溫來意。

史思溫起立道:“貧道因昔年得到一柄好劍,名為‘朱劍’,後來因一場誤會,落在貴派凌紅藥姑娘手中。貧道最近忽生瞻仰名山之心,遂西來朝拜峨嵋,順便把此事交待一下。適才承蒙凌姑娘慨然歸還,但此等事不宜瞞著掌門真人,是以玄修道兄領貧道來此謁見真人。”

他歇了一下,然後又道:“貧道拜訪名山之時,並沒有想到貴派適好有事,今宵正好趕上。貧道身上帶著一件前古異寶,稱為‘龍環’,功能鎮懾千蟲百獸,是以令致貴派兩頭守山神猿,噤不敢聲,卻被敵人乘機暗下毒手!”

太清真人那麼修為功深的人,聞言面色也自微變,道:“神猿已經死了麼?”

他的話乃向玄修問的,玄修躬身道:“弟子親自檢查過,兩頭神猿均已喪命!”

太清真人嗟了一聲,轉臉向史思溫道:“這兩頭守山神猿,已逾百齡,乃是先師祖在世時豢養的靈獸,歷經三代,想不到在貧道尚未解脫之前,已遭橫死。它們一生茹素向道,從無孽事。但最後竟遭此下場,不免令貧道悲嘆!”

史思溫惶恐道:“貧道此來便是向真人負荊請罪,雖然事出無心,終究於心負愧。敢問真人,可有贖罪仙方?”

太清真人道:“此事與觀主無關,但行兇之人,卻不能輕恕玄修道人稟道:“此人已曾侵擾本山數日,傷了多名弟子。但弟子十分慚愧,至今尚未查出那人來歷姓名。”

太清真人肅然道:“你說你親眼見到神猿屍體,它們因何而死?”

玄修道人道:“弟子入樓查看時,曾經出神猿死得奇怪而耽擱了一點時候,它們渾黑身無傷痕,最後才查出均在右面太陽穴上,有一點食指尖大小的黑印。”

太清真人聞言,便十分沉重地道:“兩頭神猿已達通靈之境,久服靈藥異果,渾身刀槍不人,也不怕重手法。此人甚是內行,深知百獸要害。而這等功力手法,只有少林寺“金剛指”和崑崙派的“天龍指”,外門奇功雖有更歹毒的,但傷處勢必連成一大片。這人不是少林門下,定是崑崙門下。而且必是嫡傳高手,方能獲得這等不傳心法,……”

玄修失聲道:“師父,少林派和我們都熱絡,交情甚好,不會是他們吧廣太清道人心傷神猿之死,清古的面上露出一絲冷笑,道:“不錯,如論兩派交情,少林決不會下此毒手,也無人敢如此藐視本門”

他將眼瞧瞧史思溫,道:“玉亭觀主,你可知道崑崙派有什高手出道?”

史思溫不能瞞他,坦白道:“鍾先生有一位嫡傳高徒,姓金名瑞,已在峨嵋山中!”

太清真人面色一沉,道:“謝謝觀主指點,現在趁觀主尚在,貧道再提及神猿慘死之事。少林寺的金剛指,從來只練左手,其次專攻中下兩盤,神猿們身材高大,站直時比普通人高上一頭有餘,又是右太陽穴受傷,是以貧道敢斷定不會是少林高手所為。其次崑崙派的天龍指左右兩手均須痛下苦功,而且崑崙身法,在空中時特具威力,這兩頭神猿之死,兇手來歷,已不須猜測。”

史思溫不得不服,點頭道:“真人神目如電,見解自然無錯。”

太清真人斷然道:“玄修鳴鐘召集你師叔等人來!”

玄修道人躬身道:“敬領法諭!”便轉身出室。

太清真人向史思溫道:“貧道已是風燭殘年的人,雖然心傷神猿之死,卻仍未有親自出手之意。”

說到此處,只聽鐘聲一連五響,在這寂夜群山之中,那鐘聲聽起來分外清越,遠送數十里外。

太清真人又道:“貧道有個師弟,如今年紀已達六十,但性情甚壞,武功卻極好。他侍奉先師最是忠心,四十年前先師解脫之時,便因他性情不好,屢次無意犯規,殺孽甚重。深恐一旦物化,無人管得住他,便迫他立下重誓,必須在長青谷中解決一個難題,方許恢復自由,一晃眼四十年過去,貧道這位師弟仍然未能把難題解決。不過如若貧道有事命他去做,自然可以暫時離開長青谷。”

史思溫尋思道:“目下太清真人傳命他這位師弟等人出手,那位前輩既然殺孽極重,這番出手自然不會留情,莫非太清真人正是有意經他之手,報卻守山神猿慘死的仇恨麼?”

太清真人微笑道:“玉亭觀主可是在想貧道所說的‘難題’麼?”

史思溫只好應道:“正是如此,有什麼難題令人化了四十年的時間還解決不了?而且又限於在一個山谷中?”

太清真人道:“等一會貧道回來,才慢慢向觀主解釋”

正說之時,玄修道人已進來稟道:“師叔和三位師兄,均在樓下敬候師尊法旨!”

太清真人起來,向史思溫說聲失陪,便出屋而去。

史思溫記得來時在外面廊上,無意中瞥見有個房間門沒關上,穿過該房,便是這座隱仙樓的前半座,可以從窗子下瞰樓下一切。

他想了一想,終因崑崙鍾先生的高徒德貝勒與自己交情不比尋常,若果今晚之事,乃是他的所為。雖說可能把賬記在嶽小雷頭上,但終究會查出來。那時自己總得要想個辦法,替雙方排解。

再說峨嵋派若果真把德貝勒的賬算在嶽小雷頭上,他以前認得嶽小雷的師父乾坤子母圈諸葛太真,加上嶽小雷和師父石軒中、師母朱玲均有一點點淵源,無論如何,也不可坐視。

想到這裡,便奔出室去,邊走邊想道:“我如不設法探聽清楚峨嵋派的佈置,怎能排解危難?”

轉人那條長廊,只見房門仍然開著,房中沒有人影,便走進去,一直走到對面窗戶邊,悄悄向下面窺看。

只見樓下一共站著四個,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滿頭亂髮,虯髯繞頰,一看而知這人已經許久許久沒有整理過鬚髮了。不過身上一件道袍,倒也體面得很,生似才穿了沒有幾日。

在他後面的三人,年紀都在四五旬之間,個個道貌岸然,腰懸長劍,氣派甚大。

史思溫看了一下,便明白那個高大而鬚髮如犯的道人,必是太清真人的師弟。後面三個道人,便是他的徒弟。在這峨嵋山中觀廟甚多,這三名道人都可能做了這等觀廟之主。

太清道人從樓中走出,眾人都躬身行禮,只有那個高大的道人打個稽首,道:“師兄你好,這卻是四十年來第一次召我出谷!”

他聲如洪鐘,響震全觀,史思溫不必用心,便已聽到。

太清真人定睛看他片刻,然後道:“自從先師化去,四十年來,愚兄沒有片刻忘懷師弟。這些年來,愚兄絕少走出此樓,僅僅為了探視師弟之故,才偶爾出去片刻,但愚兄只能在遠處瞧瞧師弟你,不敢現身相見。為的是怕愚兄心軟,和師弟你一說話之後忍不住會違背師尊意旨,命你出谷。”

這幾句話說得情深義重,若在旁的人說出來,倒也罷了。此刻卻是從這位道行高深,超然物外的老道長口中說出來,因此分外動人!

那高大道人仰天放聲大哭數聲,然後道:“我錯了……我常常怨怪師兄心腸冷硬,想不到師兄你卻是無日不惦記著我……”

太清真人愴然神傷,十分動容,忙忙舉袖掩面。

他的三名弟子與及後面的玄修道人,俱被這對年老的師兄弟的至情至性所感動,各各唏噓感嘆。

歇了一會,那高大道人又仰天大哭數聲。他的哭聲甚是豪壯奔放,雖然如此,卻比之婦女嬌啼更令人覺得心酸悲倫。

哭聲一住,他便大聲問道:“師兄,今晚你用護法警鐘,召我等即速趕來,有何事故?”

太清真人定一下神,移開衣袖,緩緩道:“我們少時的遊伴守山神猿,都被一個人山尋事的人殺死!”

那高大道人大叫一聲,豹眼中射出仇恨的火焰。

太清真人把自己的推測與及玄修道人的報告,還有史思溫提供的崑崙高徒金瑞的名字都說了出來。

這時除了那高大道人虎虎有聲的吹鬍子瞪眼外,其餘的人都不做聲。太清真人這番話,雖然向這四人而言,其實觀中百餘道侶,均已起來,靜靜地麇集在附近,故此俱能聽到。

太清真人最後道:“如今愚兄特地召你出谷,辦此大事。由現在起,師弟你率玄風玄火玄雷三人,把兇徒找到,活活擒回隱仙樓下,聽候處置!”

那高大道人亂髮虯髯一齊豎起,洪聲道:“要活活擒回來麼?”

大清道人立刻道:“不錯,本門目下人才雖然不少,但只有師弟你一人辦得到!”

那高大道人聽了,放聲大笑,震破了黑夜山中的岑寂。

太清道人又道:“天屏谷那邊,愚兄自會多派人守護,那對頭如果膽敢侵入隱仙谷中,愚兄雖不願出手,但到時也沒有法子袖手不理了。”

那高大道人稽首道:“既然如此,小弟便立刻搜索全山,把那廝活擒到師兄面前!”

太清道人叫道:“玄修,去把師叔昔年所用兵器,都取出來!”

玄修道人領命去了,片刻便回來,只見他胸前掛著一口長劍,右肩上託著一根粗大沉重的亮銀棍,左手提著一支金光燦然的長槍。

那高大道人先把金槍接過,旋開螺絲,變成三截,套起來掛在腰間,然後取過長劍,斜背肩上。這時才單手取起那根亮銀棍,突然一拋,那根亮銀棍飛上半空,墜跌下來,恰好豎立在他面前,棍石相觸,發出“當”的一聲大響。

太清道人肅然道:“多勞師弟出馬擒兇,愚兄敬候佳音。”說罷,退回樓內。

史思溫看到這裡,忙忙先一步走回靜室之中。

一會工夫,太清道人觸目回來,再談起來,方知道那位鬚髮如蝟,身量高大的道人,法名太本,但因他形相驚人,性情粗暴,當時被人呼作靈官,冠以俗家之姓,大家都管叫他做白靈官,以後不論外人或本派弟子,都稱他白靈官真人,法名反而無人知道。

他們已談了不少時候,但凌紅藥還未出現。史思溫一來不敢煩累太清真人過久,二來又疑心凌紅藥忽然不捨得交還朱劍,想想自己本來用不著這種兵器。縱然取回之後,也不一定鼓得起勇氣送給上官蘭,再說上官蘭也未必肯要。這次來峨嵋討劍,不過是因為在山中心緒不寧,無法靜修下去,因此借個題目下山而已;其實並不十分堅決要得回此劍。

當下決計先行辭別,朱劍之事,慢慢再說。

太清真人本要留他,但史思溫說約好朋友在山下三清宮會面,不便久留。大清真人便親自送他下樓,臨別時太清真人倒沒有忘記朱劍之事,告訴他說等朱劍送來時,便著凌紅藥親自送還給他。史思溫由兩名峨嵋派的道侶陪送出後山,他剛剛離開不久,玄修道人便匆匆走到掌門真人靜室中,稟道:“凌師妹與弟子等來時,因墜後一步,忽然遇上那對頭,竟把朱劍奪走。只因凌師妹羞憤難當,哭個不停,弟子問不出什麼話,也不敢帶她謁見真人。目下只知道那對頭以黑布蒙面,身材中等,真是崑崙身法。功力甚是高強,二十招以內,便把凌師妹手中朱劍奪去,弟子問完之後,立即來向真人請罪!”

太清真人道:“好大膽的人,竟敢連續騷擾本山……可是紅藥的劍鞘呢?”

玄修怔了一下,道:“弟子倒沒注意這一點,不過卻不見她身帶劍鞘!”

太清真人微一凝思,緩緩道:“內中恐怕另有原因,適才的護法警鐘,竟沒有見珠兒趕來,她乃是本山兩大護法之一,想必離開天屏谷甚遠。玄修可即以千里鐘聲,指名把她召來。”

玄修道人立刻出室下樓,奔到樓左另一座鐘樓,只見樓頂一口巨鍾,徑長一丈二尺,簡直就像座小房子一般。這口巨鍾一鳴,峨嵋山腳也能夠聽到,數十年來未曾用過。

只聽“噹噹”兩下巨響,那清越已極的鐘聲,宛如長著翅膀的鳥兒,分向眾山群巒飛去。

整座峨嵋山數以百計的寺觀,都聽到這兩下鍾雞,睡著的人因而驚醒,未曾入夢的人們則因而停止了動作,向黑茫茫的夜空四處瞥視。

在那相思峰左側一座幽谷中,淡淡月色灑在草地上,如煙如夢。

一位姑娘倚著一株大樹;閉眼睡著。鐘聲冉冉飛入幽谷中,她喜地驚地驚醒,站起身來。但見她長身玉立,眉目如畫,天生一種嬌媚之態,雖無情而似有情。

她輕輕噫了一聲,舉手掠鬢,把清露撣掉,然後直向隱仙谷走去,身法飄逸美妙,雖然極快,卻毫不見出匆忙。

這位玉立婷婷的美女一出了幽谷,只見右方谷頂出現一人,長得方面大耳,氣宇不凡,年在三旬上下,舉止之間,具有一種威嚴氣度。此人正是貴胄宗室,如今改名為金瑞的德貝勒。

他在入黑之後,曾走到那座相思峰頂,可是其時珠兒芳蹤已沓,他徘徊良久,便信步走下峰頂,忽然發現幽谷中,珠兒姑娘倚樹睡著,想是適才峰頂現身之後,便跑到這幽谷之中,細想心事,最後竟致沉沉睡著。

他遠遠窺看心上人的睡後嬌姿,越看越愛,但又沒有勇氣上前把她喚醒說話,躊躇又躊躇,終於鐘聲忽鳴,四山俱聞。而珠兒在夢中驚醒,翩若驚鴻地向谷外飛去。

金瑞自個兒在心中長嘆一聲,想也不想,便遠遠跟隨她的身形,直向隱仙谷走去。

在隱仙谷和天屏谷之間的一座嶺上,凌紅藥伏在大石上,幽幽低泣。

那白靈宮真人和玄字輩三位高手,都站在旁邊。白靈官不住用巨大的手掌撫摸自己的亂胡和亂髯,連連道:“小娃別哭,有什麼事告訴我就行啦!”

凌紅藥三番四次,抬起頭來,但終於沒說出來,只急得白靈官老道人摸頭頓足,唉聲嘆氣,卻沒有法子。

這凌家兄妹自幼在峨嵋山中長大,一個是太清道人的關門愛徒,一個是苦庵一脈的高手陰無垢的徒弟。陰無垢先得苦庵一脈真傳,後來又得到峨嵋三老中赤陽子傾囊傳授,身兼佛道兩家降魔大法之長,如今已是宇內有數的高手之一。金瑞所戀的珠兒姑娘,便是她的女兒。珠兒如今列人峨嵋派兩大護法之一,其母更可想而知。

凌家兄妹小時便常常到長青谷,找那野人般的師叔白靈宮玩耍。白靈官人雖粗暴,但天真猶在,最喜和他們兄妹混鬧,感情極好,是以此刻凌紅藥一味哭泣,他便急得一點辦法也沒有。

敢情這凌紅藥姑娘跟隨著史思溫和玄修道人,走過幾座山頭之後,見他們腳下越奔越快,明知自己縱用全力追去,也無法趕上,便索性放慢腳步。

群巒疊峰之中,她自個兒踏著月色走著,心中忽然觸發起一陣飄渺朦朧的思緒。

四顧無人,同時又因史思溫身上帶著“龍環”,他仍在十里以內,故此連獸嗥猿啼之聲也聽不到。

她走了數丈,眼角彷彿見到人影一閃,立地停住步,忖道:“要是他突然出現,那就好了……唉,他為何要到本山擾亂?雖然他的武功真不錯,能夠在哥哥劍下從容走開,但要是掌門真人或是珠姊姊等出手,那就凶多吉少了。”

這時她並沒有奇怪自己為何生出這等袒護敵人的念頭,因為只有她自己明白,在她最隱秘的深心處,常常會因一個英俊少年的容貌而引起飄渺恍惚的思緒,而她一直沒有想過這種情形對是不對?

左方一叢樹影之後,當真走出一人,身量中等,肩闊腰細。面上蒙著一條黑巾,只露出一對精光閃閃的眼珠。

這個蒙面人一直走到凌紅藥眼前,凌紅藥輕輕道:“啊,我曉得一定會碰上你的……”

她沒有一點驚訝畏縮之態,那蒙面人腳步微窒,就站定在五尺以外,先哼了一聲,才道:

“把朱劍給我”

凌紅藥無端被一陣失望而輕微痛苦所淹沒,她一直秘密地以為有一日她見到他時,四面沒有人的話,他會十分和善地與她說話,然後她便勸他立刻離開峨嵋。

但他不但冷冰冰的,而且覬覦自己手上的朱劍,竟是個無情小人的本色。

她遏抑著自己的失望,溫柔地道:“這朱劍是玉亭觀主之物,昔年我不合取回山來,等會兒還是要交給他的”

蒙面人冷冷道:“我知道,你雖沒有吞沒之心,但那玄修道人卻心有詭謀,我不相信他,這劍我取了親自送給上官姑娘去!”

她怔一下,急急問道:“你和玉亭觀主是朋友麼?”

他搖搖頭,道:“剛才我就在你們旁邊,玉亭觀主說的話以及後來那玄修道人的表情心思,我都聽見和看見!”

凌紅藥移前數步,只差兩尺碰在那蒙面人身上。她道:“我情願相信你的話,因為玉亭觀主的為人使我十分欽佩……可是玉亭觀主和玄修師兄的武功不比尋常,你在旁邊他們還能發覺不出來麼?”

蒙面人自負地仰天冷笑一聲,道:“我自有潛蹤匿跡之法,即使是你們掌門人或是石軒中大俠,我也能夠逼到他們身邊。”

她道:“就算你有這等本領,但本門的守山神猿比人還要寶貴,你卻把它們擊斃,這件事一定鬧得掌門真人也親自出手,你還是趕緊離開此山吧!”

“把朱劍給我!”

他伸出手,攤開手掌。

凌紅藥雖瞧不見他的面貌,但從他的聲音和動作中,可以想到只有一片冰冷,當下又使她覺得一陣失望。

她退了半步,道:“為了你自己著想,快點離開這裡吧”

蒙面人冷然道:“你給是不給?”

她搖搖頭,這時連她自己也感覺到自己這副模樣,極為可憐。

蒙面人歇了一下,才道:“好吧,既然你不肯給,我就下手了!”

說罷左手一晃,右手徑來奪劍。

凌紅藥不知不覺使個身法,左右不定地搖晃一下,卻突然後退數尺。

蒙面人哈哈一笑,身形凌空飛起,然後盤旋下來。仍然是左手一晃,右手搶劍。臨到切近,驀然化右手為反掄之勢。

這一下變化得極為神妙,凌紅藥不防他會向身上攻擊,要閃已來不及,但覺勁風撲面,對方這一掌已堪堪摑在面上。

那蒙面人眼利如隼,鐵掌已到了她玉面上時,忽見對方居然閉上眼睛。心頭大大一震,忙把掌上真力撤回,只聽清脆一響,已把凌紅藥打了一記耳光。

他跟著一翻腕,身形尚未落地,便已奪了那柄道家玄門降魔利器“朱劍”,墓地一翻身,已斜斜飄開大半丈之遠。

卻見凌紅藥掩住面龐,尖聲叫道:“你打我……你敢打我!”

蒙面人雙足一頓,斜掠開去,一面朗聲應道:“我念你是個女流,不是我的敵手,才手下留情,否則我該殺死你才對!”

她大大忿怒起來,尖聲叫道:“嶽小雷你回來,你用暗算手段,算什麼英雄?你敢回來與我大戰三百合麼?嶽小雷……”

那蒙面人在樹影中略一躊躇,突後長笑一聲,放開腳程,疾如飛鳥般投向遠處的黑暗中。

他的笑聲極之冷峭驕傲,等如已回答了她的叫喊挑戰,表示不屑與她交手。凌紅藥頓足怒了許久,但嶽小雷已走遠,還把她從不告人的一個綺夢帶走……最後,她傷心地哭泣起來,觀中傳來護法警鐘,她也沒有理會。不久,白靈官真人便來到她身邊。她好幾次想把真實情形告訴這位師叔,可是她又深深相信這位師叔無人可以抵敵,而且性情極為粗暴,便又心軟起來,不忍說出。

白靈宮問道:“那廝是不是崑崙派的?”

凌紅藥點點,道:“不錯,正是崑崙派的……”其實直到她師叔一問,她才想起他縱起撲來奪劍打她的身法,正是崑崙派的家數。

白靈宮真人恨恨跺跺腳道:“好小子,就算他崑崙派心法神妙,秘藝高明,也不該在峨嵋山中亂闖,玄風,你搜北面。玄雷,南面歸你。玄火,你向西走。但大家聽我號令移動,總在十里之內,才可互通聲氣。”

他聲如洪鐘,威風凜凜,一聲令下,四人分頭躍開,轉瞬間便沒人黑暗中。

凌紅藥還伏在石上,這時她已停止了哭泣,惘然凝望著黑暗的天空。

片刻間一條人影從五丈以外疾躍過來,落在她面前,竟又是那個面蒙黑巾的嶽小雷。

他冷笑一聲,道:“我就在咫尺之間,但他們卻走了。”

凌紅藥恨恨站起來,道:“你這是自投羅網,我只要叫一聲,你便是甕中之鱉一般”

嶽小雷把面上黑巾解下來,在淡淡的月色下,露出他使美的臉龐,虎目中不時閃動著仇恨之光。

他冷冷道:“大丈夫豈須藏頭露尾,你看我不但現身,而且把本來面目都露出來,現你叫人來吧,我可不屑與你動手!”

她大怒道:“你莫以為我打不過你?”

嶽小雷消聲笑道:“那麼你的朱劍為何這麼容易便被我奪過來?”

他倒不肯提及打她一巴掌之事,口中又冷笑一聲,道:“那麼你竟是存心相讓我麼?”

凌紅藥氣得直跺腳,但既不能說是讓他,更不能說出自己適才因某種心情才忘了動手的真情,只好乾生氣。

嶽小雷昂然道:“叫吧,把那幾個不見經傳,只會在山中稱雄的老雜毛叫來,看我如何對付他們?”

凌紅藥見他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說白靈官真人是不見經傳,只會在山中稱雄的人,滿腔忿懣,反而平息不少。

她道:“哼,你以為還跑得掉麼?告訴你,別說白靈官師叔你不是對手,便那三位師兄,均是本派高手,不但武功高強,道法也極精深,都是與世不爭的人物。除非本山有事,他們決不出手。”

嶽小雷凝眸哦了一聲,道:“白靈官麼?這名字似乎聽誰提過。”

凌紅藥第一次發出冷笑,現在倒像是她在戲弄他了,生像把耗子捉住的老貓般,反正耗子已逃不掉,何妨戲弄一會。

她道:“你真陋見寡聞,白靈官師叔四十年前便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僅僅因手法太重,便被師祖仙去之時,出了一個難題,將他關在長青谷中,直到現在,他還不能解決難題,因此不入江湖……哼,你碰上他時,決打不了二十招,便得命喪此山!”

嶽小雷劍眉微軒,打個哈哈,道:“把他叫來吧,我要瞧瞧峨嵋派第一高手有什麼了不起!還有一點,他來了之後,你告訴他說,我是乾坤子母圈諸葛老人的門下嶽雷,我已不用那個‘小’字了!”

凌紅藥認定他跑不了,一點也不急著叫喊,小嘴一撇,道:“諸葛太真麼?他見到師叔,只怕也得恭敬行禮!”

她歇一下,又道:“別說師叔他四十年在長青谷中大有進境,便在四十年前,諸葛太真也不是他的敵手!不過……”

嶽雷劍眉一皺,罵道:“沒禮的丫頭,我師父的名字是你隨便叫的麼?”

凌紅藥不阻他,繼續道:“不過師叔不能說一定就是本派第一高手,我師父最低限度和他一樣武功高強。”

嶽雷虎目中射出奇異的光芒,道:“你師父就是珠兒麼?”

她搖頭道:“不,珠師姐是我師父的女兒”

“珠兒在哪裡?”

“我怎知道?”

“現在你可以叫你師叔了吧?我在等著呢……且慢!”他突然想起一事,便急忙阻止她叫喊,其實凌紅藥並沒有準備立刻叫白靈宮等人回來。

他問道:“你剛才說過,你師叔在長青谷中四十年,解決一個難題,是不是武學上的問題?”

凌紅藥心想這個驕傲的人,居然也小心起來,先問清楚敵人虛實,預作準備,倒也不失為聰明的人。

她本想不理,教他莫測高深,但又覺得像他那麼傲氣迫人的傢伙,居然肯向自己下問,如若不答,豈不太傷他的自尊?

她倒沒有再想一下自己為何要顧及他的“自尊”?適才被侮辱而起的氣憤,在說了幾句話之後,竟然已煙消雲散。

人與人之間原本便是這般不可捉摸,許多人對於恩深義重的人,並不重視。反而某一個常常對自己薄情寡義的人卻十分重視他的喜怒。這種情形,在男女之間尤其屢屢發現。

她只停頓了一下,便道:“不是關於武學上的!”

嶽雷大笑道:“那就是了,他豈能是我的敵手?”

凌紅藥疑惑地瞧瞧他,然後道:“你愛吹牛也不妨,但這可是性命交關之事,何必狂妄一至於此!”

“狂妄?你說得出這句話,也就是笨人一個。試想你師叔把一個難題想了四十年,還解決不了,此人之笨之愚,可想而知。這還愁他能打得贏我麼?”

對面那位美麗的少女覺得大有道理地嗯了一聲,嶽雷又道:“但老實說,我倒不準備和他交手,我這就去找石大俠,把這柄朱劍送給他,請他轉送給上官姑娘。”

她又嗯了一聲,並沒有露出反對之意。

凌紅藥舉手掠鬢,緩緩道:“白靈官師叔的難題,我看一輩子也解決不了,這決不是他不夠聰明……你試想想,那長青谷中,盡是古老松柏,因松柏永不凋落,故此稱為長青谷。”

她隨即把白靈官的難題說出來,敢情四十年前,太清真人白靈宮等人的師父赤松子,也就是峨嵋派著名的三老之一在羽化之前,便命太清道人和白靈官一齊到長青谷去。

那長青谷中盡是古松老柏,是以谷外儘管春去秋來,花謝葉落。這座谷中卻永遠是一片青翠。

赤松子帶著他們走到谷心,那兒剛好突起一座丘陵,陵上矗立著二十一株古松。

陵後已由觀中道侶蓋了一間不算太小的石屋,孤獨地屹立谷中。

赤松子指著那間石屋,道:“太本,以後你便住在此屋,直到解決為師出的難題之後,為許恢復自由身!”

白靈官道人當時便應允了師父這個最後的命令。在他想來這個難題解決後,還要找師兄太清真人查核,則這個難題一定不會十分艱難。

赤松子當時並不說出是什麼難題,直到他回觀後,不久便羽化了,太清道人率了滿門弟子,辦好師父身後之事,這才和白靈宮一同到長青谷中。

在那石屋中的木桌上,擺著一封柬帖。太清道人拆開柬帖,細細看畢,心中便一陣慘然,暗想這一回師弟可無法在有限生命中,恢復自由身了。

白靈官從師兄手中取過柬帖,只見遺柬上寫著:“茲命太本由拆柬之日起,居此谷中,直至汝將陵上二十一株古松樹上松針數目,完全計算清楚,去報與太清,由他點對或另派弟子點對無訛之後,方可恢復自由身。太本汝於點數時,如地上發現有落下之松針,便須由另一株樹開始從頭計起!太本如違此命,便是背叛師門,除太清有事須汝出谷相助之外,不得擅離此谷一步。”

白靈官性雖是暴烈,但人卻聰明,抬目一望屋外陵上那二十一株古松,只見每一株古松都極是茂盛,哪怕沒有億萬之數。

但儘管每株古鬆鬆針數目極多,難以計算,卻還不須氣餒。

最可怕的便是僅僅注視了一眼,便發現二十一株古松各各掉落一兩根松針。

敢情這座陵上的二十一棵古松,與別的松樹有異,樹上松針竟能逐根墜落,同時又生長得極快,數目竟是有多無少。

白靈官心中叫一聲“罷了”,黯然向太清真人道:“師兄回去主持觀務吧,我會謹遵師父遺命,努力解決這個難題。”

太清道人不由得一陣悽然,須知縱然白靈宮有此本事,真能把二十一棵松樹樹上數十億萬的松針都計算出來,但師父對此也留下一步殺手銅,便是假如太清發覺白靈宮性情仍未改好,便可藉著查核他所點的數目是否正確這個辦法,使得他永遠留在谷中。不論是太清真人本人或另派弟子來查核,一則等到他們來到此谷之時,要有松針落地,二則縱然沒有松針掉落,誰也無法像白靈官那般用心點算,是以結果幾乎可以肯定是兩人所點的數目不會符合。

自從那一日開始,白靈宮便留在谷中,每日由隱仙觀派人送齋飯與及日常用物去。

白靈官幾乎整日在二十一棵松樹上縱上縱下,點算松針數目。

最初的十年,他從來連一株松樹也未曾點算清楚過,因為等到他數了半株樹時,地上總有了松針,因此他便須由頭算起。

十年後速度快得多,眼力也不知不覺進步極多,已能把一棵松樹數完,這時才發現地上有松針。但一棵樹和二十一棵在數目卻簡直不成比例。

二十年後,他已能在短時間之內,數出兩棵樹上松針的數目。

四十年後的今日,這白靈官已能夠迅速無倫地一連點數出六棵古松,可是離二十一棵還遠呢。

嶽雷聽了這個難題,不覺愣住。敢情這是個人力無法解決的難題,而赤松子的本意,竟就是要使白靈官在谷中虛度一生。但又不會閒得難受,反而每日忙得不可開交。

這個難題任是天下最有本事的人,也無法將之解決。

凌紅藥見他默不作聲,當下笑道:“噫,怎麼啦?莫非連你也想不出辦法麼?”

嶽雷被她這一取笑,不禁面紅耳赤。他一向自負聰明,當日諸葛太真傳他武功之時,便日日贊不住口。等到他三年以前,諸葛太真臨死之前,命他獨赴崑崙,拜在崑崙山天龍寺老方丈座下再求深造時,也得到那位崑崙高僧不時誇獎他聰慧過人。

但現在他卻也無法解決這個難題,而早先卻屢屢譏笑白靈官的愚笨。如若平心靜氣地想想,這個難題任何人一輩子都解決不了,也非奇事。

凌紅藥見他面紅耳赤,便不再取笑他,道:“你不用白花心思了,把朱劍還我,然後即速逃離此地,我裝著無意拾回此劍便了。”

嶽雷偏激好勝,尚自皺眉苦思。凌紅藥的話,反而迫得他非找出解決之法不可。

又等了一會,凌紅藥生怕師叔等人或是哥哥凌鐵谷由天屏谷出來瞧見,便又催他還劍逃走。嶽雷大為煩躁,他本是負手垂頭尋思,這時開始走動,旁邊一些亂樹掛住他的衣角,他隨手一掌,把亂樹擊得枝葉紛飛。

但就在此時,他的心頭靈光閃處,一條歪計已想出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23-11-20 11:54: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似友似敵

原來他忽然想到,假如找些膠脂之類,先把所有的松針粘住,然後才慢慢數,以白靈官久經訓練的速度,自然來得及把二十一棵松樹所有的松針計算出來。

他道:“你師叔真是愚不可及,這麼樣的一個難題,你看我已想到解決之法!”

他說得十分鄭重,一望而知絕非信口胡謅。

凌紅藥問道:“你說出來聽聽行麼?”

他搖搖頭道:“我與你師叔不但沒有交情,而且現已變成敵人,憑什麼告訴他?”

凌紅藥眼睛一轉,道:“那麼讓我猜一猜,你可是想到主要困難在於松針落地,因此針對這一點,用些什麼把它們粘住?”

嶽雷自以為想得很妙的主意,讓她一下猜出,不禁啞然。

她一看他的神色,便曉得了,當下曬道:“這個法子早就想過多少次啦,不但師叔想到,我和其他師兄們也都想過。但師叔數出松針數目之後,還要經過師兄這一關。不論是師兄或派別的人來核點,總得點上個十天八日功夫,其時一則新的松針已不知長出多少,二則松樹樹身透出松脂,可把膠粘之物溶化,仍然要掉下松針來。”

她歇了一下,又道:“這都是我和哥哥暗中試驗過,然後告訴師叔,他卻從來不打這些歪主意的!”

嶽雷腦筋一轉,冷笑道:“你這一猜,只猜中其一,尚有一個訣竅,你一定想不到”

凌紅藥微曬道:“一共只有兩個方法,都行不通,我和哥哥哪裡沒有想過……你說的第二個訣竅,可是設法把二十一棵松樹的松針減少甚且完全除掉麼?”

嶽雷當真是這麼想,甚至現在凌紅藥提出來時,聽她的口氣,則此計又是不通。可是他卻仍然想不透何故此計不行?

當下便故意矜持,不肯立刻作答。

凌紅藥道:“這法子本來簡便,但第一點師叔不肯探納此計,第二縱然師叔肯了,掌門真人會不會答應讓他這樣過關?”

嶽雷一聽當真是道理,須知他幼時父親早死,由母親撫養,其時他一方面嚐到現實生活的苦頭,一方面仍然記得父親的種種教訓,分得出正邪善惡。其後因陰陽童子龔勝施展“混元一氣功”而功力大弱,急於復元,便擄掠童男童女以供應用,嶽小雷便是其中之一,被朱玲和宮天撫救了。到官府中時,因石軒中恰好路過,與知府是老朋友,是以見到嶽小雷。其後嶽小雷返家,因不容於母親孃家,又到城中做學徒。朱玲又把他帶走,其時朱玲已和無情公子張鹹在一起。

無情公子張鹹為人不分善惡,觀念偏激,視人命如草芥。嶽小雷第一次聽到對事物間種種古怪的看法,覺得未嘗沒有道理。

張威更指引他去練武功,他告訴他說,最好能夠投在黑道高人門下,練成一身絕藝,出道之後,便可沒有任何拘束,殺人放火,或者劫富濟貧都可以隨心所欲。只要武功高強,便可任意橫行天下。

嶽小雷便聽他指點,悄悄走了。路上卻碰上乾坤子母圈諸葛太真。

這位曾經顯赫一時,領袖大內群雄的武林名家眼力自然不比尋常,一見嶽小雷根骨之佳,生平罕見,便把他收為門下弟子。

其時諸葛太真,雖然改邪歸正,但他到底是一代之雄,不論在做人做事抑或在臨陣對敵,招數變化上,講究的是權謀詐變,嶽雷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雖不太長久,但這等觀念的薰陶,卻極有力。

最後他到了崑崙山上,諸葛太真原本出身崑崙,曾經當過好幾年和尚,拜在崑崙山天龍寺方丈聖諦大師座下。這聖諦大師與他師兄鍾先生相似,都是恬淡不爭的人,從未入過江湖。但極是愛才,明知諸葛太真不是沙門中人,仍然希望感化他,後來瞧瞧實在不行,才遣他下山還俗,此所以諸葛太真武功雖然已卓絕一時,卻仍未曾盡得崑崙心法之故。

嶽雷到天龍寺後,聖諦大師又動愛才之念,親自傳他武功。嶽雷在諸葛太真處武功雖學得不多,但其他方面卻深得乃師三昧,他的一件絕大心事,竟連聖諦大師也被瞞過,當他是未經雕琢的璞玉,傾囊傳授本門心法。當然嶽雷之所以能夠博到聖諦大師歡心以及能夠隱藏心事,這些法門都是諸葛太真遣他上山之時,早已教定。

嶽雷在天龍寺中三年來受到許多得道高僧薰陶,善惡是非,認識得更加深刻,不過他卻未必依循這些道理去做人,此所以在他身上,可以說得上是正邪兼集,既識得如何權謀應變,也分得出善惡。

他想得出替白靈宮解決難題的歪法,但也瞭解白靈官不肯採納的心情和看法,像峨嵋這種名門正派的弟子,不肯用權術完成師父遺命,他知道乃是合情合理之事。

此所以凌紅藥一說白靈官真人不肯這麼做,他一點也不覺得詫異。但他跟著又觸想到一個詭計,便得意地笑一下,道:“你懂得什麼,憑你兄妹還能想出什麼絕招麼?你師叔這個難題,除了我天下再沒有人能夠解決”

凌紅藥大為動心,道:“你可以告訴我麼?那朱劍你取去便是。”

卻見嶽雷搖頭,她又道:“目下你想安然無阻地出山,決辦不到,除非我帶你由秘徑出山,我們交換一下怎樣?”

這一回他有點意動,想了一下,道:“你先帶我到長青谷瞧瞧,然後領我出山,我就把這法子教你。”

凌紅藥大喜道:“那麼快走,別再耽誤了出岔子!”說罷,當先向長青谷奔去。

嶽雷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似乎打什麼主意,隨後跟去。

凌紅藥心中卻充滿快樂興奮的情緒,須知她和白靈官真人感情極好,而且近兩三年來,她已經長大成人,深深懂得這種困居谷中的痛苦。是以當她想到那位疼愛她的老道人將能脫困出谷,而又是她請求嶽雷幫忙的,心頭更感興奮。

不一會便到達深谷中,由人谷時起,一直到深谷四面的山腰處,均是一片青翠,晚風吹過鬆林,發出陣陣海濤奔騰之聲。

谷底當中有一片丘陵高地,丘陵四周有一圈沒有松樹,陵上卻有不少古老巨大的青松。

嶽雷數一下,陵上共有二十一棵松樹,不用說便是這些松樹,正是困住那白靈宮真人達四十年之久的古鬆了。

陵後一座方圓兩丈左右的石屋,嶽雷走過去,卻見門上網結塵封,兩扇木門已朽壞了不少,半掩不閉。

他訝然向凌紅藥道:“你師叔從來不入屋中休息睡覺的麼?”

原來門上既然有蛛網封結,塵垢堆積,可知久已無出入。

凌紅藥道:“他老人家哪有休息睡覺的時候,他極是恪遵師祖遺命,因此四十年來都一直在點算樹上松針的數目,倦了的話,便至陵上那方青石板上坐一會,晚上稍為打坐練功,也不須睡覺。

嶽雷在崑崙山上跟隨聖諦大師,耳儒目染,因此多聞博識。聽了此言,心中微凜,忖道:“她的師叔一定已練成峨嵋派震驚天下的‘三陽功’,這可是屬於先天氣功的一種,故此才能數十年不睡,等於比普通人多活了不少光陰。”

這一來如若碰上這種老道,當真不好抵擋,想了一下,便決定改變計劃。

原本他想等到送劍回來之後,才入此谷來助這白靈官真人脫困。在他的計劃中,必須與白靈官交手,但目下既知他武功的確強絕一時,這等無把握之仗,豈敢胡亂招惹。

凌紅藥問道:“你的計策可以說出來了吧?”

嶽雷走到陵上,一面摩挲那些古松,鑑察這些老松的年齡,一面大聲答非所問地道:“你師姐可是住在天屏谷中?”

她站在石屋門前,應道:“不錯,她就住在天屏谷那座石樓上。”

嶽雷非常用心地細細鑑驗每一棵松樹,不時摩挲樹身。

他忽然道:“這些古松果真和別的松樹不同,怪不得松針易落易生”

她茫然應道:“我怎會騙你。”

他又問道:“你師父呢?不在此山中麼?”

“啊,師父她去了南疆,因為他的公公年紀已老,最近身體不好,所以她又回去了……”

“你很少見到她麼?”

“很少,她不常回來,我的武功都是珠師姐教的!”

“她的武功當真很好麼?”

“當然很好,她是本山兩大護法之一,我真奇怪她既有一身本領,又沒有人管束她,但她卻一直躲在山中,不肯到江湖去。”

嶽雷笑一聲,道:“她到底是個姑娘家,而且你可知道什麼是江湖麼?所謂江湖,便是危險、死亡、風塵、奸詐、義氣和勞碌等等加起來。有什麼好處值得一個大姑娘去闖?”

她嗯了一聲,道:“我只下過一次山,覺得好像很熱鬧開心。”

他道:“你跟著你師姐等許多人一同走,才會覺得熱鬧好玩。若是自己一個人,哼,以你這個樣子,苦頭就多啦!”

她停頓了一下,見他一直在陵上走來走去,每一棵松樹都被他摸過看過,說了不少話,從未向她看過一眼。芳心中忽然浮起一陣被冷落的淒涼味道,當下也抬頭向天,望著夜空中那一彎新月,大聲道:

“你說得江湖十分可怕似的,但為什麼白靈官師叔和我一談到江湖,便眉飛色舞,最後總要露出一副無限神往的樣子?”

他笑一聲,道:“你試試困在這谷中幾十年看看,別說是多姿多彩的江湖,即使是這座谷外的山巒寺廟,也夠人心向神往的了。”

凌紅藥聽了,心中肅然生敬,忖道:“想不到他不但出言不俗,而且很有見地,這一點我怎的從未想過?”

正在想著嶽雷已走回來,向她詭秘地笑一下,道:“你帶我出山吧!”

她點點頭,領他出谷,忽然停步問道:“你不把法子告訴我麼?”

他突然沉下臉色,極為鄭重地道:“天機不可洩露,等我回到峨嵋,務必還你師叔自由之身便了。你如相信我,最好別問!”

她愣了一會,嘟一下嘴巴,道:“你這人太奇怪了,明明說好的事,也會變卦?”

他遲疑一下,道:“你肯相信我的話麼?假如你一定要我說出來,我的妙計便不靈了。”

凌紅藥賭氣地向谷外奔去,大聲道:“那麼你跟我出山去吧!”

兩人腳下均快,片刻間已進入一座峭壁陡立的山谷之中,轉了幾轉,但見到處都是遮天峭壁,道路極是迂迴曲折。

凌紅藥道:“這就是仙迷嶺了,只要穿過這一座最難走的嶺谷,便可到達前山半山處。”

嶽雷默默記住如何轉彎,有時更在轉角石壁處做點記號,以備重來之時,容易走些。

出谷之際,嶽雷已經明白,敢情此谷橫在前山與後山之間,因四面俱是參天石壁,武功再高的人,也不得不望而卻步,是以無法不繞個大圈,才能到達後山峨嵋派的兩處重地。

如果知道入谷門戶及谷中走法,則穿過此谷,便可到達後山,省卻極多時間和精力。

凌紅藥停步道:“雖然師叔他們一時不會搜索到前山來,但你仍須小心

嶽雷道:“這條道路,果然值得用你師叔的自由交換。但你別會錯我意,以為我怕你們峨嵋派的人,哼,他們若然招惹上我,那算他們倒黴!”

她怔一下,有點兒被他的狂傲激怒,真恨不得師叔此時忽然從天而降,好好教訓他一頓。

嶽雷向她笑笑,道:“也罷,衝著你的面子,我對峨嵋派的人客氣一點便是,但卻有一個人例外。”

凌紅藥微一思索,駭然問道:“這個人可是珠師姐?”

他向她擺擺手,說聲再會,便疾馳而去。對於她的問話,根本不置可否。

剩下凌紅藥一個人,愣愣地站在谷口,凝眸尋思。這個少年飄然來去,在她的心湖中震盪起漪漣無數。有一點令她感覺出來而十分失望的,便是他對她根本不在意,在他的心中,完全沒有任何位置。

良久,她才惘然回去。

誰知就在她送嶽雷出谷之時,數百年來都清靜無事的隱仙觀中,卻大大騷動!

原來珠姑娘因被觀中千里鍾召回隱仙觀去,立即上樓謁見掌門真人。

太清真人等她行過禮之後,便嚴肅地道:“兩頭守山神猿,俱被一個崑崙派人用‘天龍指’手法殺害,早先才發現此事,如今特地召你來此,告以此事。”

珠姑娘嬌軀一震,修眉輕輕皺起來,心中自語道:“崑崙派的天龍指?啊,竟是他麼?”

掌門真人既然凝重沉穩,但今晚因兩頭神猿之死,內心甚是震動,是以竟沒看出她神色有異。

他忖思一下,然後緩緩道:“你太本師兄已奉我之命,出觀搜索,但怕他難以顧及,你可即去助他一臂之力”

珠姑娘自從回峨嵋居住以來,都未曾被掌門真人派遣過,此時焉敢有違,而且覺得事情十分嚴重,斂枉道:“弟子敬領真人法諭!”

當下轉身出室,剛剛走到門邊,忽聽太清真人道:“珠兒回來!”

她立刻回到太清真人面前,垂手恭立。

太清真人徐徐道:“想我峨嵋派數百年以來,總算在宇內有點聲名,一向和崑崙派毫無嫌隙。今晚之事,實在令人疑惑。再者姑不論對方是什麼身份,也不管來意這等詭秘,我們總是三清弟子,以慈悲為懷。你此去如發現那人,縱然被對方激怒,也不可妄下毒手,只可設法活擒!”

說到末後一句時,曾經中斷了一下。

珠姑娘斂衽道:“弟子自當仰體真人慈悲之意,決不敢妄啟殺戒!”

太清真人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但你暫時不必動身。”

珠姑娘聽了此言,十分疑惑。但又不便啟齒動問,只好垂手恭立。

太清真人側顧一眼,道:“玄明,把為師的劍取來”

分侍木榻的四名清秀道童其中之一應了一聲,便轉入內室,眨眼間已取出一柄松紋古劍,恭恭敬敬送到榻邊。

珠姑娘更加大惑不解,心想聽說掌門真人已經數十年未摸過寶劍,如今取出此劍,空有何意?莫非要自己用他的劍擒捉對頭?可是掌門真人以前曾經考察過她的武功,應該記得她用的長劍,雖然尺寸和普通的一樣,但份量卻輕上四分之一。

目下掌門真人自用之劍,形式奇古,劍身看來比普通的劍要厚上一半,因此分量特沉,雖說是武功練到像她這種境地,劍的輕重,並無多大妨礙,但如果對上特強敵手,兵器的稱手與否,便大有關係。

只見太清真人把那柄松紋古劍接過來,平放在膝上,伸手緩緩摩挲幾下,神情之間,隱約流露出一點激動。

這時榻邊的四名道童,也十分不解地睜大眼睛,瞧著這位一向使他們衷心佩服仰崇的老道人。

太清真人倏然一抬目,神光如電。登時把珠兒嚇了一驚,忖道:“掌門真人業已在摩挲古劍之時,運足玄功,看來似乎要出手迎戰什麼強仇大敵呢?”

老道人猶疑一下,便下了決心,向珠兒道:“本門修習武功,不過是修道人備以防身保命,並非用來在江湖上爭雄。但數百年之後,本門已在武林中薄有聲譽。貧道雖不想再用到這等殺人兇器,可是本派聲譽,又比貧道個人為重,因此貧道已不能單為自己著想。珠兒,你在本山多年,可曾聽說過有人如此大膽,不但侵擾本門清修之地,連傷弟子多人,又把那對得道通靈、與人無異的守山神猿慘加殺害之事麼?”

珠兒恭聲道:“弟子未曾聽過!”

太清真人道:“不但是你,連貧道活了這些年來,也沒想到過。但現在你看,居然還有人侵入本觀,貧道如不親自出手,怎對得起歷代掌門祖師?”

珠兒大驚失色,芳心已想到此人可能是誰。

門外有人朗聲道:“晚輩的確失禮,冒讀真人,如今恭候真人處以應得之罪!”

人隨聲現,只那氣度威嚴,方面大耳的金瑞,站在門口當中,遙遙向太清真人躬身行禮。

珠兒急咬住嘴唇,免得發出聲音。

太清真人年逾八旬,此生修練武功的時間,超過一甲子,是以內功深厚異常,耳目特靈。

適才他與珠兒說話時,便覺察一點極細微的聲音,這種聲音竟是生似有人屹立門外,因樓高風大,衣袂被山風吹動那種細微的飄拂聲。

但這位一代掌門真人,差點兒不敢相信,憑自己的耳目修為,居然還有人能夠毫無聲息地到了房門外,站立好一會,才衣角飄拂之聲而被發現。

此所以他當時不能立即決定應否出聲喝破,假如喝錯了,自然有辱威名。

化名為金瑞的德貝勒出現在門口之後,便靜立不勸,表示不敢逾越,非奉令召喚,方肯入房。

他那對威嚴銳利的眼光,有意無意地掃過珠兒的面上,只見她流露出極為奇異的神色,心頭不覺輕輕一震。他雖然在江湖上混跡不久,但自幼在京城長大,往來均是達官貴人,官場之中,比江湖之人更能掩抑自己的感情。是以他心頭雖是震撼,面上卻毫無變化。

太清真人徐徐問道:“金施主就是崑崙山世外高人鍾先生的高足了?”

金瑞此人江湖,除了史思溫外,誰都不知他的師承,連珠兒也不知道,因此聞言微微一怔道:“真人神目如電,晚輩欽佩之至,家師正是鍾先生。”

太清真人拂一下頷下白髯,道;“貧道自從四十年前,接掌本派掌門之位以來,便未曾出過手。金施主來得正好,貧道正想考究一下自己的武功,這四十年來是否已經擱下!”

珠兒本以為掌門真人會命自己出手,而對那個深愛自己而又曾是救命恩人的德貝勒,她可不知道真打還是假打好?故此流露奇異的神色。如今一聽掌門真人竟然要親自出手,不覺驚惶更甚,忙道:

“啟稟掌門真人,弟子適好奉命在此,有事弟子服其勞,何須真人親勞法駕!”

太清真人一直不曾看她,是以沒有發覺她的神色。他微微一笑,道:“貧道雖然老朽,但自信還堪一擊。不過貧道比金施主多活了不少歲數,不覺有以老欺小的嫌疑。這樣好了,貧道如不能在二十招以內,活捉金施主,便任得金施主安然離開隱仙觀!”

須知太清真人修道多年,為人極是謙沖恬淡。今晚卻因兩頭神猿之死,大為傷心,況且此事也大損峨嵋威名,是以連他老人家也抑捺不住心頭火氣,簡直不容分說,便自挑戰。

金瑞大大愣了一下,心想峨嵋、崑崙兩派,如今雖談不上什麼交情。但一則均屬名門正派,聲氣時通,二則昔年兩派長輩,均有過往來,不能說毫無淵源。尤其是太清真人清譽極隆,既然四十年未和人動過手,今晚何故破戒出手?

“晚輩自知擅擾真人清修之處,罪不可逭,敬請真人處罰,實在不敢和真人動手!”

太清真人心念微轉,忖道:“此子氣度不凡,言詞間甚是真誠,敬重前輩。果然如此,又何以殺我守山神猿?無量壽佛,……我莫被他矇騙過去,試想如今世風日下,大奸大惡之徒,均以偽善面目出現人間。此人年逾三旬,說不定涉世已深……”

念頭電轉,不過剎那之間。珠兒在一旁幽幽低嘆一聲,心想這位德貝勒行事令人莫測高深。當日他身為貝勒,竟肯庇護一個入侵宮禁的叛逆,而現在卻不辭千里,來到峨嵋山,竟把守山神猿殺死。

太清真人已道:“金施主不須客氣,你既能來,自有出去的把握。請吧,樓下地方足夠你我施展”

說罷,把松紋寶劍交給一名弟子,使徐徐起身。

金瑞心中倒不害怕,只悔自己大意,不曾打聽到峨嵋派有這麼大的規矩,連那四十年不曾動過手的掌門真人,也因此而出手。

他為難地噓口氣,迅疾地瞥掃珠兒一眼,恰好見到她也望著自己,便苦笑一下。

珠兒道:“弟子先領這位貴客下樓。”

太清真人輕輕點頭,珠兒便縱出門外,嬌聲嚦嚦地道:“金老師請往這邊走。”

金瑞向太清真人拱拱手,便跟珠兒落樓,在樓梯上便低聲問道:“珠姑娘,你一向都住在山中麼?”

珠兒點頭道:“是的。”只應了這一句,便改變話題,道:“等會兒你動手時,千萬不可硬拼,最好仗著崑崙身法,假作內力不敵,一路向左邊移去。左邊那道圍牆以外,便可出觀”

金瑞道:“謝謝你,區區這次遠訪峨嵋,便是為了看看你。”

他又把話題拉回來,珠兒見他在這等身敗名裂的危險中,仍然忘不了向自己暗示傾慕之意,芳心大為感動,覺得這才是真情摯意,禁不住低喟一聲。

金瑞又道:“三年前在紅心鋪見過姑娘之後,回到京師,自覺紅塵中竟無足戀,便以金蟬脫殼之法,假死瞞過家人耳目,悄悄出京,這次來找姑娘,僅僅為了要問你一句話!”

這時兩人已走到最底下的一道樓梯,珠兒震動一下,腳步微窒,但隨即聽到上面傳來步聲,知道那四名道憧已簇擁著掌門真人下來。

她不敢停頓,繼續向下走,一面輕聲道:“等你二十招接下來,出觀之後,才慢慢問我不遲……”她歇了一下,鼓足勇氣,道:“希望你能逃則逃,別和掌門真人硬拼……”

須知她聰慧過人,明知德貝勒對她有情,是以這一問必是有關兩人之事,假如她所答的要令他大感失望,以這人的多情心性,可能便大大使他震撼,心神擾亂。動手時不能專心一志,極可能便立斃掌門真人手下,是以要他事後再說。

金瑞聽了她的話,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從她語氣中,已可覺察出今宵峨嵋掌門親自出手一事,似有內情,因此局勢分外兇危。

喜的是這位心上人關注之情,流露無遺。若然不是碰上這等遭遇,焉能知道她如此關心自己?

兩人走到樓下那片場子上,他迅疾地向左方一瞥,只見十丈以外,有一道高達三丈的圍牆。

金瑞見了那牆,心頭微震,須知牆高三丈,以他目下的功力,自然能夠躍上去。但如在動手之際,對方又是名震宇內的高人,大概只能倉猝躍起,這樣是否能夠躍上那堵高牆,便成問題。

珠兒輕輕道:“你快看準換力之處,在丈七八高處,有黑色的鐵釘呢。”

金瑞卻不再看,只因時在深夜,相隔甚遠,鐵釘既然漆為黑色,誰也沒有這麼好的眼力,可以看見。

只見四名童子挑燈魚貫出來,場子中登時光亮許多。跟著那高冠峨譬,相貌奇古的老道人緩步出來,一直走到金瑞面前。

金瑞忙忙凝神運氣,準備應戰。太清真人卻向四方八面掃瞥一眼,微嗟一聲道:“金施主不須存著謙讓之心,手底儘管施展好了。”

這番話出在別人口中,便是驕傲託大之言,但由太清真人說出,卻甚合理。

金瑞道:“晚輩謹遵真人法諭。”當下微一躬身,口中朗聲道:“請真人恕晚輩無禮”話聲中鐵掌一揮,疾擊過去。

太清真人見他出手奧妙,來勢似慢實快,便不言語,身形如淵停嶽峙般屹立不動。

金瑞的手掌已遞到對方胸口兩尺以內,因掌力蓄蘊未發,故此對方僅僅白鬚微揚。這時見對方沉穩之極,居然尚不出手封拆,口中大喝一聲,掌勢加快,同時掌心吐處,一股潛勁猛然擊出。

太清真人運氣一拒,“蓬”的一聲,對方的掌力已擊在他胸口,跟著鐵掌已到。

他本想仗著內功深厚,硬擋對方一掌,但此時一試對方掌力,已察覺對方年紀雖輕,但內力沉雄,造詣極深,掌上已足有練成崑崙派“天龍指”、“天罡掌”等功夫,可真不大敢讓他手掌上身,當下吸一口氣,胸口忽然內塌,足下分寸不移,但胸部與對方的手掌忽地拉長了尋尺之多。

金瑞也是大吃一驚,想不到這位峨嵋掌門,居然敢硬抵他一記極厲害的掌力。因對方胸口縮退,也不敢再進,身形側上,掌化“橫掃四海”之勢,“砰”地又是一股沉雄掌力,朝太清真人胸脅處撞去。

太清真人突然半轉身軀,手出如風,徑去扣他掌腕之間的脈門。

這一下出手平淡無奇,但令人驚心動魄的,卻是出手之快,認位之準,無一不是已臻化境。

金瑞心雖微凜,但面上神色不變,急急一抬腕,手掌下垂,迅疾無倫地輕輕一拂。

莫看他這一拂,用不出什麼力量,但因他手指已練有奇功,如若被他拂中脈穴,雖不能立刻致死,卻也得皮折骨碎,奇痛難當。

太清真人低喝一聲“好手法”,也自不離原位,手腕震處,寬袖陡然飛起,袖影掩目中,肩身不動,手臂卻突然加長,五指如鉤,已堪堪扣摘住對方手肘。

這兩人一貼近身,便連施極上乘的內家手法,各出一手在極有限的空間裡換了兩招,只看得旁邊的珠兒美眸大張,無法旁眨。

金瑞指尖剛觸著對方寬袖,便知不妙,鬥地飛起一腳,直向太清真人下三路踢到。身子也順腳踢之勢,向後一仰,等如退了兩三尺。

太清真人見他應變神速,這一腳又踢得極是惡毒,不得不移宮換位,兩人登時錯開數尺。老道人不容對方緩手,雙臂一振,已重新撲近,兩手齊出,左手剛猛無化地拍出一掌,右手卻輕巧迅疾地扣拿對方臂肘腕數處脈穴。

金瑞識得對方已施展出本門心法陰陽掌,講究剛柔並濟,兇險均具,尤其在這位一代高人手底施展出來,更加教人有左右為難之感。

他可不敢怠慢,仗著崑崙身法獨步天下,口中清嘯一聲,身軀旋轉如風,移向一旁,單單抵拒對方左掌猛擊之力,“蓬”的一響,兩人掌力相交。金瑞內力略遜,被震得多轉了一圈。

太清真人微微一笑,道:“當真身法神妙,獨步天下”話聲中欺身急進,或是左拍右拿,或是右拍左拿,總之一剛一柔,一兇一險,霎時間已攻了六招之多。

金瑞奮力封拆,盡施崑崙心法,卻僅能自保。

太清真人道:“十招已過,金施主小心了”

金瑞默運真力,疾出一掌,抵住對方極是凌厲的一擊,但覺血氣微浮,因此不敢答話。

只見老道人並不著急,依然用峨嵋派心法陰陽掌,繼續進攻,七招之內,直把金瑞迫退三丈之遠。

這時只剩下三招,太清真人陡然攻勢微滯,金瑞向後面一退,又退了三四尺遠,趁勢換一口氣。

目光一掠,只見太清道人雪白鬚發,竟然無風自動,跟著緩緩向他推出一掌,隔空劈到。

金瑞一念微動,大喝一聲,雙掌平推出去,但見掌力飈轉而出,疾向太清道人沉潛未露的掌力上撞去。

太清真人微微一笑,手掌加快擊出,“蓬”地大響一聲,地上砂飛石走,風轉飈翻。餘勢猶勁,直向金瑞湧撞而去。

金瑞失聲一噫,倏然向後一縱,足足躍退三丈之多。

太清道人飄身而起,如影隨形,也跟進了三丈,兩人仍然相距六尺左右,驀地又是一掌遙遙劈去。

這一掌出手之快,當真難以形容,劈空掌力過處,四下勁風亂旋。

金瑞不但一身上乘武功,而且見聞廣博。一看之下,便明白對方這一掌已是平生功力所聚,放眼當今天下,能夠接住他這一擊的,恐怕數不出幾個人。

他自問沒有這等功力接下來,但閃避更不行。只因太清真人另一掌已蓄勢待發,只要他一閃,立時又跟蹤追擊。這還不算,尚有第一掌的力量,太清真人能夠收回來,從背後追到,形成夾擊之勢。

那時節他就算想硬拼,也無法抵禦前後夾攻的內家真力。

金瑞看出不妥,只好把心一橫,清嘯一聲,也把全身功力運聚掌上,猛然推出。

珠兒見他竟然硬拼,不由得花容失色,口中低低驚叫一聲。

那邊兩股掌力相交,“蓬”地大響一聲,只見金瑞身形凌空飛起。

太清真人為之一怔,只見那崑崙派年輕高手,藉著自己掌力,劃空飛返,一下子已碰在那堵高達三丈的圍牆上。

須知金瑞這一下兇險異常,只因他的對手太清真人,功力深厚之極,適才的一掌,如不是他在接觸的一剎那間,聽到珠兒失聲驚呼,心念一轉,把真力撤回三成的話。金瑞心存僥倖,想借這等凌厲無比的劈空掌力飛開,非立斃當場不可。

這時太清真人腳尖輕點,身形如閃電般移過去,已到了牆下尋丈之處,卻不立即出手攻出最後的一招。

敢情金瑞身軀所碰之處,雖是在圍牆二丈高左右,但該處並無漆黑鐵釘,是以太清真人一心等他掉下來,然後才發最後一掌。

但見金瑞在光滑滑的牆上稍微一停,身形陡然沿牆橫飛。

太清真人暗自一愣,忖道:“我真是老糊塗了,崑崙身法擅名天下,能夠在空中轉折如意,怎能等他墜跌下來方始出手?”

念頭方轉之時,金瑞橫移六尺之遠,已找到一根漆黑的鐵釘,伸手一按,身形拔空又起,轉眼間已飛出牆外,隱沒不見金瑞身形一墜地,陡覺雙腳一軟,站立不住,向前一僕,忙伸雙手按住地面。他腦筋靈活異常,已想到這裡離太清真人不過兩丈左右,中間只隔住一堵高牆。他如聽出自己僕跌地上,勢必飛身躍過牆來,把自己活活擒住。

這時在牆內的太清真人果然聽出聲音不對,微微一笑,正要有所動作,忽又聽到“刷刷”兩聲,第一聲尚在丈半以外,第二聲已到了四丈以外。

老道笑容一斂,轉目凝視著珠兒。

珠兒心頭大震,垂下臻首。

太清真人沉聲問道:“你可知道適才貧道因你驚叫之聲,把掌力撤回三成,才讓他能夠借力逃走麼?”

珠兒緩緩道:“弟子罪該萬死。”

太清真人又問道:“你以前認識他麼?”

珠兒道:“七八年前,弟子隨雙親到京師,闖入宮禁,被藏邊第二高手薩迦上人所傷,無意中逃入他家中,得過他救命之恩。”

太清真人道:“你怎不早說,既是曾受他救命之恩,理合還報。幸好適才因你驚叫之聲,無意中已救回他一命,舊恩可償還。”牆外的金瑞聽到這些對話,心情大為激動,忽地胸口一悶,一口熱血幾乎衝口而出。

原來他強借太清真人的掌力飛退之時,早已被震得血氣浮動,其時生死存亡,繫於一髮。他仗著內功深厚,硬是運一口真氣,壓住向上翻騰的血氣,終於逃出牆外。當他仆倒地上時,暗中想到太清真人會聞聲趕出,心念一轉,手掌已抓起兩塊硬土,抖腕向外打去,先後兩聲過後,生似他已縱走,果然騙過太清真人。

但這一口鮮血噴出來的話,勢非驚動牆內的太清真人不可,登時又運集全身殘餘力量,把這一口鮮血迫回五臟六腑。

太清真人轉身向隱仙樓走去,一面道:“看在他曾救你一命的份上,貧道還剩下的一招,也一併算了。”

珠兒緊隨著掌門真人,連忙謝過,不一會已上了三樓。

太清真人道:“你進房來,有個使命要你做到。”

說時,已走人靜室之中,珠兒跪在太清真人榻前,敬候差遣。

太清真人取出一支金光燦然,長約半尺的古劍,道:“珠兒,你可認得這是什麼?”

珠兒恭容道:“這是歷代祖師相傳的信物,凡是金劍所到之處,等如掌門真人親自降臨!”

太清真人道:“不錯,如今便命你帶著金劍信物,去把金瑞活捉回來,如需人手,可用金劍隨意調遣。在你把他帶到貧道面前以前,不准你與他交談一語!你可聽清楚了?”

珠兒心亂如麻,口中卻清晰地應道:“弟子已聽清楚真人諭旨。”

且說在圍牆外的金瑞,好不容易等到太清真人走開,這時又怕觀中弟子出來察看,忙忙起身,忽地一陣暈眩,一交摔倒地上。

這一交跌得不輕,胸中那口熱血直噴出來,灑了一地。

他暗自嘆一口氣,忖道:“罷了,我本來只是血氣震盪,如若不須強運真氣,逃出此牆,只須調息片刻,便可復原。等到出了牆外,如果吐出那口鮮血,也不須半個時辰,便可無事。目下卻壞在把這口鮮血迫回內臟。”

他這種傷勢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就看當時的情勢如何而定。

假使此刻一切無事,可以讓他安心療治的話,則最多大半日工夫,便足夠了。

倘若沒有時間立刻運氣自療,還要走動的話,傷勢惡化起來,要治個三年五載,或是三兩個月都不一定,就看他走動得劇烈與否和拖延的時間長不長久。

他緩緩走開,數丈遠處便是陡峭的山麓,沿著山麓走了大半里路,趕快隱在黑暗中,跌坐調息運氣。

四下一片寂靜,隱仙觀雖有數百道侶,而且正在咫尺,但卻不聞一點人聲。可知觀中規律之嚴,不比泛泛。

他坐了大半個時辰,自覺傷勢已好了大半,以後的十數日中,只須加倍用功,同時在傷勢未痊以前,不運真氣內力與強敵動手,便可完全復原。

這時心中大為寬慰,想起那峨嵋掌門太清真人,果真是名不虛傳,無論在處事或武功,都不愧為名山大派之主。

轉念又想到珠兒,她既然認識自己,這一回倒不知會連累得她受什麼責罰?

他再也坐不住了,緩緩站起身,仰天長嘆一聲,悽然忖道:“天啊,為何這般愛情如此多災多難,縱然想見她一面,也魔障重重……莫非是命中註定,我非遁入沙門不可……”

“赤手屠鯨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這兩句他最愛吟誦的詩句又蒼涼地在他耳邊迴響。

悲嘆哀感之情,在他方寸之中泛湧,但他仍然記得此處離隱仙觀不過半里之遙,不能久留。於是盡力收懾心神,用有節奏的步伐沿山麓而走,這時他以施展崑崙行功心法,雖然走動,卻是在運功行氣,增強真力。

又走了大半里,只見一道狹谷穿過此山。

走完這道狹谷,又沿著另一座山的山麓走去。這時曙色微現,四面山頂雲霧沉沉。

不久他又走入一道谷中,天色漸亮,他停住腳步,歇息一下,自覺傷勢又好了不少。

今宵之事,越想越覺得不解。只因他跟著珠兒入觀,稍為遲了一步,故此太清真人開頭便告知珠兒關於兩頭守山神猿被崑崙心法“天龍指”所傷之事,他沒有聽見。後來只聽到太清真人說起峨嵋與崑崙,素無嫌隙。不知何故崑崙派有人來本山擾亂等語。

其時他還在奇怪,正想竊聽下去,太清真人已揭破他隱身外面之事。

現在任他如何推想,也不會想到竟是另一樁崑崙門下所幹之事,嫁在他頭上。

他怔想了一會,便向那邊谷口走去,猛聽一聲洪鐘也似的笑聲,從谷口傳來,四山震動,足見發出笑聲的人,內功之深厚,使人詫駭。

金瑞腳步一窒,忖道:“峨嵋派真是深藏不露,山中竟有這等高人,江湖上卻無人知悉。”

念頭轉時,只見谷中出現一人,身材高大,發亂須長,手中提著一根亮銀棍。雖然發須遮住大半面目,但仍可以看出這個高大道人氣度威猛,絕非泛泛之士。

這個高大道士正是太清真人的師弟白靈官真人,他上下打量金瑞數限,然後大踏步走過來,冷笑道:“本真人以為崑崙派高手金瑞是個三頭六臂的人,如今見面,卻也不過爾爾”

金瑞沉住氣,問道:“真人清號可以賜告麼?”

白靈宮洪聲道:“有何不可,難道還怕你們崑崙派報仇麼?本真人四十年前在江湖上,人稱峨嵋白靈官”

金瑞輕輕啊了一聲,道:“白真人雖然四十年不曾再涉足江湖.但晚輩仍然聽過真人威名!”

他歇一歇,隨即問道:“只不知白真人突然出現,攔住去路,竟是何意?”

白靈官吃他問得一愣,心想這廝真狂,難道我在此出現,還請你喝酒玩耍不成?

他仰天狂笑一聲,道:“問得好,問得好!”

金瑞以為他由隱仙觀追來,只因他聽到太清真人與珠兒所說的話,故此覺得白靈官忽然攔截住他,甚是不解。

只聽白靈官又道:“本真人只想請你到隱仙觀中坐坐,喝杯清茶”

他原是調侃的話,其實他心中恨不得一棍砸死金瑞,以報兩頭守山猿友被殺之仇。

金瑞為人氣度寬洪,莊容道:“白真人休得取笑,適才晚輩在隱仙觀出來,承蒙掌門真人以掌力相送。此刻白真人又何故相召?”

白靈官怔一下,道:“什麼?我師兄以掌力送你出觀?”他被禁在長青谷中四十年,心機不多,尚自信以為真。又問道:“這是什麼規矩?”

金瑞何等聰明,聞言已知白靈官真人其時不在觀中,是以不知自己之事。

這時他反倒覺得為難起來,只因攔住去路的人,猶有天真,他大可以胡亂哄他一陣,定能騙得他放過自己。但此舉大欠光明,有虧豪俠本色。

然而他如不哄騙於他,這一關真不容易闖,特別是自己內傷未曾完全復原,萬一又硬對兩掌,回去非療養一年半載不可。假如被他擒住,則羞辱師門威名,這個人更丟不起。

他這裡心口相商,白靈官也皺眉頭尋思這一門規矩。他見對方不答自己問話,自然不便再追問下去。

片刻工夫,兩條人影相繼出現,卻是玄風、玄火兩位玄字輩的高手。再一眨眼間,入谷時那邊的谷口也出現了玄雷道人。

白靈官實在想不出來,便向身邊的玄火、玄風兩人說了,玄火立刻道:“師叔,他是胡扯,這廝等如說被掌門真人打出觀來!”

白靈官真人勃然大怒道:“是啊,這小子不要臉,胡扯亂說!”

金瑞哪能承認不要臉,只好冷笑一聲道:“在下把事實說出來,並非胡扯。”

白靈宮真人面色一沉,道:“不管怎樣,但今朝你想出山,先過了我這一關再說……”

金瑞看看情勢,縱然不想動手,也沒辦法,便不做聲。

玄風、玄火、玄雷三人各各掣出長劍,分散開來,成“品”字形把那兩人夾在當中。

金瑞反手亮出利劍,朗聲道:“真人既非要賜教不可,在下只好捨命相陪!”

白靈官真人沉聲道:“好,看棍!”手中那根亮銀棍挾著猛烈風聲,當頭砸下。

金瑞不等對方棍勢使開,搶先一線之機,施展出崑崙派精奧劍法,一招“墨龍抖鱗”,劍身顫處,幻化出三朵精光奪目的劍光,一齊向對方身上湧去。

這一招變化奇奧,出手毒辣,乃是招中套招,奇正相生的妙著。

白靈官真人聲如洪鐘般長笑一聲,身形猛可向後一退亮銀棍已橫在胸前,竟是明知故犯,要試對方劍上絕學。

“嗆嗆”兩聲脆響過處,金瑞攻出的三朵劍花,其中兩朵一齊擊在對方亮銀棍棍身之上。剩下還有一朵,已到了白靈官真人胸前。

旁邊玄字輩三位高手都暗中吸一口冷氣,敢情此刻單單看了對方一招劍法,已可窺出敵人的內功劍術,均已臻爐火純青之境。今朝如若由他們三人攔截,只怕微有託大,不肯一動手時便三人合擊,這個強敵勢必在數招之間,突圍而去。

但見那朵劍花已印在白靈宮真人胸上,可是白靈官不但沒有應劍而倒,反而威力強絕地一棍橫掃出來。

金瑞心中微凜,敢情僅僅攻了一招,便已發覺對方武功已達出神入化的地步,明知自己這一招“墨龍抖鱗”,招中套招,厲害無匹。但仍然寸步不移地硬給拆解。說起來似是輕描淡寫,但在場中的白靈官,如不是看準了對方化出的三朵劍花已破其二,只餘一朵,勢子力道都無法變化的話,雖然能夠吸氣塌胸,避過這一擊,但下面跟著傳出來的招數,便不好抵擋了。此所以金瑞心中微凜,不敢逞強。劍光突然一抬,身劍合一,斜斜飛開五尺。

白靈官一棍掃空,大喝一聲,縱身追去,半空中便已發招,棍風如山,直壓下來。

要知這白靈官身高手長,加上手中亮銀棍甚長,威力範圍本就廣大。何況他臂力特強,內功深厚,棍上沉雄風力,遠達丈許,是以兩丈方圓以內,風捲飈翻,聲勢極為驚人。

金瑞生平真未碰過這等剛猛強敵,一見對方棍法使開,縱高竄遠,有如迅雷忽發,招數奇奧,認得正是“大聖棒法”。忙也用出一身所學,著意招架。

這時棍影滿天,籠罩住一道劍光,打得急烈,真是連人影也瞧不見。

玄字輩三人都是使劍高手,見那金瑞使出崑崙秘傳劍法,雖然打來打去總是那幾招,但竟是以快制快,固然無法反攻,但自保卻綽綽有餘。大家都沒有瞧過這一路劍法,不由得盡皆屏息凝神,細察敵人劍路。

白靈宮真人的“大聖棒法”乃屬武林一絕,如若功力不夠,這一路棒法根本便不能施展。此時八面威風,指東打東,指西打西,看看已把七十二路棒法施展了大半,卻仍攻不下敵人,不由得心中微怒。

他力大無窮,雙臂再一運力,眨眼間再擊出七八根,金瑞在棍影如山中,依然未露敗象。老道人厲喝一聲“氣死我也”,亮銀棍突然撤手“唿”的一聲,直向金瑞疾撞過去。金瑞舉重若輕,從容閃開。那根亮銀棍撞個空,直向圈外飛去。眨眼間已撞在三丈外一塊岩石上,只聽山搖地動般大響一聲,那塊岩石已吃亮銀棍奇猛的力量炸碎數尺方圓那麼大的一塊,碎片石屑,滿天飛射。

金瑞又驚又訝,驚的是這個老道一身功力,實在強得出奇。訝的是他氣得撤棍,又待如何?

旁邊玄字輩三名道人齊齊橫劍,作出攔截之勢。他們卻沒有一個露出訝異之色。

金瑞轉眼之間,已恍然大悟,敢情對方已奇快無儔地取出一截金光燦然的槍管,抽出來擰好,便是一支五尺半長的金槍。當下轉念道:“對了,他昔年以棍、槍、劍三絕縱橫於武林,今朝看來還要試一試他的劍術呢!”

念頭剛轉完,對方手中金槍一晃,已攻過來。金瑞吃一驚,敢情白靈官的金槍上,風響低微,若有若無,分明是和適才亮銀棍的剛猛路子,極端相反,竟是走的花巧精妙的路子。果然白靈宮這支金槍,端的別有精奧奇巧之處,每一槍攻擊,都化為數支金槍。在這方圓丈半之內,萬道金蛇,亂顫亂閃,使人眼花目眩,難以捉摸。

金瑞把一身真力,盡聚劍上,倏然清嘯一聲,使出崑崙派不傳心法“雲龍大八式”,登時人劍合一,凌空盤旋遊翔。但見他劍法雖無眩心駭目之處,卻極具威力,而且從容瀟灑。白靈官真人用盡金槍上的絕藝,力搶攻勢,一口氣攻了二十多招,空自撒出滿天槍影,金蛇萬道,卻毫無克敵制勝之象。

這一場惡戰只看得玄字輩三位道人神搖目眩,同時又暗暗替師叔著急。

殊不知金瑞為了抵禦白靈官金槍絕技,已用出最耗內力的“雲龍大八式”,如是平日,他還能因力生力,在招數間調元運功,迎本返原。但目下他內傷未痊,兼之對方攻勢又急又密,是以大耗真力,敗局已定。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8
發表於 2023-11-20 11:55:2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豪氣干雲

這時白靈官真人的金槍已施展了五十餘招,他平日自負可以憑著一棍一槍一劍,橫掃六合,縱橫天下。但今朝連番急攻,金槍上的絕藝已施展了大半,僅僅感覺出對方內力減弱,但表面仍然看不出絲毫敗陣的跡象。

側眼一覷,只見三位師侄面上都流露出極為訝駭之色,白靈官登時如被敵人在心上重重打了一下,但覺此等大恥,如不清雪,日後定要被本派後輩弟子們大大看輕。

當下洪聲大笑道:“好劍法,且讓本真人瞧瞧你還有什麼絕藝沒有?”

話聲中倏然挫腕收招,縱開數步,把那支金槍插在地上,反手亮出長劍。

金瑞一口氣尚未透過來,只見那身材高大的白靈宮真人,已迫到他面前。

他抬目一瞥,心中陡然一凜,原來白靈官真人手捧長劍,面色肅穆,毫無一絲驕傲狂躁的神情,比起適才施展棍槍之時,大不相同。

白靈宮真人道:“本真人四十年前曾涉足江湖,其時會過天下不少英雄豪傑,但極少要動用這支長劍,金施主你便是本真人四十年後首次動手的人,崑崙秘藝,果然令人欽佩。如今本真人要動用此劍,認真領教一下崑崙劍術……”

這番話說得毫無火氣,充份流露出一代名家風度。

金瑞本是此中大行家,深知“劍”乃百兵之祖,易學而難精,認真講究起來,劍術一道,最是深奧。倘若對方仍然像早先那般暴暴躁躁,浮誇自大,則金瑞縱然敗陣,也不心驚。

但像他如今表現的沉凝風度,便可知此人在劍術上下過大功夫,因此一劍在手,整個人便登時改頭換面,大不相同。故而金瑞一瞧見他一派肅穆的神色,便為之一凜。

白靈官又道:“金施主武功的是不俗,但本真人在劍上浸淫多年,自信頗有心得。今朝金施主你如能在我劍下走上二十招不敗,便任你平安出山!”

金瑞徐徐應道:“白真人不須拘限招數,晚輩如若輸了,不論是一千招或是一招,也同樣心服!”

說話時心中卻想道:“他一開口便是二十招,與他師兄如出一轍,巧合得令人奇怪……”

白靈官仰天大笑道:“語已出口,決無更改之理,二十招就是二十招!”

金瑞道:“既然白真人執意如此,晚輩竭力奉陪就是!”

白靈官道:“你再歇息片刻,免得日後怪我趁你疲乏之際相迫。”

金瑞當真盼望有時間歇歇,但吃他這麼一說,豪氣陡發,朗聲道:“只此一言,足見前輩風儀,晚輩欽佩之至。但卻毋須真個歇息,真人即管賜教便是!”

白靈宮此際頗為對方氣度打動,心想可惜這等人物,竟會用下流手段,暗算本山通靈神猿,不覺搖搖頭,表示惋惜之意。

旁邊的玄字輩三個道人,都暗暗著急,測不透師叔何以肯讓對方有緩氣之機。

其實像金瑞那等的力不繼的情形,豈是片刻工夫可以緩得過來?白靈官自然深悉其故,是以才肯這麼大方,讓他歇歇。

玄雷大聲道:“啟稟師叔,神猿慘死的一段公案,掌門真人等著處斷!”

白靈官叱道:“難道我會忘記?那兩位猿友陪著我自小玩到大,我們的交情,比誰都深……”

玄雷躬身道:“弟子不敢!”

金瑞忙插口道:“聽諸位口氣,生似貴山神猿遭遇不幸,這筆賬卻落在晚輩頭上?”

白靈官真人面色一沉,冷冷道:“崑崙派天龍指的功夫,外人偷學得會麼?”

金瑞道:“這是敞派秘傳心法,外人自然難悉練功法門!”

“這就對了,本山兩位猿友,均是在左太陽穴上,吃崑崙天龍指力擊傷而死!目下你不必多所辯說,等見到家師兄時再辯不遲。”

金瑞正要說話,白靈宮舉手止住他發言,接著又道:“我只有一事想問問你,這只是私人的疑問,你愛不愛答,都隨便你。”

金瑞毫不猶疑,道:“真人請說出來吧!”

“我已見識過施主武功,是以頗覺不解。只因本山兩位猿友,通靈多年,復有超逾人類的天賦,你如何能仗著區區天龍指,把它們擊斃?”

金瑞聽他口氣,似乎甚為輕視本派的秘傳法心“天龍指”,心想這等指力攻堅破銳,能傷人於十步之內,連師父鍾先生負盛名於武林近百年,尚且只有八成火候。據說如苦練到十足火候的話,天下無人能抵擋隔空一點之力。本派弟子,准許練這等指力的,寥寥無幾,而且都不過是皮毛功夫,最遠也得在兩尺以內,方生神效。不過話說回來,如是練過天龍指的人,手指點在敵人身體之上,可比任何內家重手法還要厲害。

但這等希世奇功,對方卻說是“區區天龍指”,寧不可曬,忍不住朗聲道:“貴山神猿道行縱然深厚,但決禁不住敝派天龍指功夫,不過晚輩尚不敢放肆至此。”

白靈宮一聲冷笑,截斷他的話,道:“我早提過,說不說由你,現在本真人可要動手了!”

金瑞趕緊提氣運功,全神貫注。

白靈官第一劍來勢甚緩,直指胸口,金瑞不敢招架,以免兩劍搭一搭,硬拼真力。誰知他一閃時,對方才真個發動攻勢,佔了主動優勢,劍光如潮,剎那間連發數招,快得難以形容。

金瑞又使出“雲龍大八式”,雙足一頓,飛上空中,離地六七尺高,身劍合一,化為一道白濛濛的劍光,在對方青森森的劍幕之內盤旋飛駛。

白靈官真人在劍術上果然有驚人的造詣,灑出百數十朵劍花,捲住對方身形。

玄字輩的三名道人,敢情也未學過這套劍法,但見師叔每一劍出處,都暗具神驚鬼懼的威力,一任對方身法神奇無匹,仍然迫得緩不出手反攻。玄火道人在三人中年事最輕,忍不住低聲問道:“師兄,師叔他老人家使的可是本門鎮山之寶‘掃蕩乾坤十五訣’麼?”

玄風道人低低答道:“大概不錯,否則以崑崙派的雲龍大八式,尋常劍法如何能製得住?”

這時白靈官真人的劍勢有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到了第十一招,青鋼劍宛如奔雷掣電般擊中敵劍,但聽龍吟虎嘯般一聲長鳴,金瑞驀然墜落地上。長劍雖然不曾撤手,可是已是耳鳴心跳,真力將竭。

白靈官真人沉聲道:“你如認輸,可把長劍拋在地上!”

金瑞強運真力,聚集右臂上,極快地回答道:“晚輩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話聲未歇,又提氣縱上半空。白靈宮騰身追去,一劍戳出。

這一劍又快又毒,而且劍勢蘊蓄不盡,隨時可以變招換式,攻守如意。

金瑞忽然橫移數尺,竟然在空中硬生生轉變方向。

白靈官連人帶劍,衝過了頭,但聽金刃劈風之聲,已襲到右邊腰腿之間。

老道人冷冷一笑,在空中鬥地旋轉過來,面對敵人,但見對方劍尖已到了面門。

玄字輩三名道人駭得哼出聲音,說時遲,那時快,白靈官真人竟已一仰頭,退了大半尺,底下一劍已刺向對方小腹之上。

這時只要金瑞不收回招數,雖能在白靈官面上劃一下,但小腹上卻得添個透明窟窿。

金瑞真氣一提,又使出“鳳舞九天”身法,斜斜飛開數尺。他本想飛開尋丈,方始落地換氣,再回攻敵人。誰知這刻內力已竭,僅能飛開數尺,便自墜地。

白靈官在長青谷中四十年,幾乎無日不在松樹上縱躍往來,因此一身輕功,已達出神人化之境,換了別人,可真不能在空中轉身發招。

金瑞落地之後,他的人已撲到,一招“所向披靡”,直取咽喉。

金瑞勉力舉劍去架,“嗆”的一聲,雖然撩在敵劍之上,卻架不開對方重如山嶽的長劍。只好雙目一閉,等候敵劍刺人喉嚨之內。

谷口外突然有人驚呼一聲,同時之間,白靈官已挫腕中止劍去之勢,劍尖離他咽喉只有一線。

白靈官望也不望谷口,冷冷道:“本門師兄有命要活捉你回觀,故此本真人劍下留情!”

谷口這時已出現一個道人,如飛縱到。玄風、玄火兩人齊齊提劍縱過去,攔住那人。

玄風道人朗聲道:“道友請留步,此乃本山大事,不宜過問!”

那道人顯然不是本山之人,只見他一直衝到玄風、玄火兩柄長劍之前,倏然一掌橫掃,掌力如山,掃得玄風長劍一歪,玄火道人大喝一聲,劍如毒蛇般刺過去。刷刷一連三招,凌厲之極。

但對方只用一隻左手,忽劈忽掃,竟然寸步不移,硬是抵住玄火道人的一柄長劍。

玄雷道人大驚失色,急急躍過來,幫忙攔截。

玄風道人也極是訝駭這個年輕道人武功之高,居然能赤手空拳,抓住玄火道人的三劍。

同時對方掌力之重,也親自試過,這時也不客氣,徑從偏鋒攻上,也是一連三劍,凌厲迫攻。

那年輕道人使出巧妙手法,或抓或拍,隨手化解了他的劍勢。

玄雷道人喝道:“道友好俊的功夫,也接貧道三劍看看!”

話聲未歇,已從正面攻上。兩旁的玄風、玄火也揮劍合擊,一時劍光如雨,光華亂掣。

那年輕道人面臨峨嵋派三位高手合攻,竟無懼色,仍然赤手抵擋,拳打掌劈,勇不可當。

霎時間已打了七八招,居然尚能支持。

白靈官真人回眸一瞥,哦了一聲,厲聲道:“師侄們住手,我要會會此人。”

玄風、玄火、玄雷三人聞言不敢不從,一齊收劍躍退數步,但仍然攔住那道人去路。

那年輕道人見白靈官青氣森森的長劍,指著金瑞喉嚨,真怕他手腕一動,便刺入去,因此不敢妄動,朗聲道:“貧道玉亭,一向隱修於崆峒,所以忽然驚擾之故,正與各位所辦之事有關!”

白靈官倏然用手虛虛一點,金瑞微吭一聲,便木立不能動彈。

他洪聲道:“你是崆峒山三清宮的人麼?”

玉亭道人稽首道:“貧道目下忝為三清宮觀主!”

“哦,那麼玉亭觀主是石軒中的師兄弟了?”

玉亭觀主知他四十年禁在長青谷中,大概只聽說崆峒山出了一個石軒中,其餘之事不大知道,便朗聲道:“那是家師!”

玄風等三人都幾乎驚噫出聲,若是石軒中親自到此,能夠抵住他們三人合擊,還說得過去。但對方竟是石軒中徒弟,便已如此了得,怪不得石軒中能夠號稱“劍神”。

玉亭觀主向來尊賢敬老,因那白靈官真人不但年紀甚老,而且又與師祖同輩,是以他說出這等倚老狂言,也不計較。

“白真人請聽晚輩幾句話。”他從容說道,“貴山兩頭神猿慘遭不幸,實在因晚輩身上有一樣寶物,名曰‘龍環’,具有伏獸的靈效,是以它們雖已通靈,仍然在無聲無息中被人暗算致死!”

白靈官雙目大睜,凝瞧著前面的年輕道人,心中無限仇憤,移了一半到他身上。

玉亭觀主又道:“晚輩無心之咎,深自歉疚,也曾向太清真人坦誠告罪,幸蒙宥恕,是以此刻也斗膽向白真人直陳。”

白靈官亂須籟籟顫動,顯然是極力抑壓住胸中怒氣。

“你這等說法,莫非要本真人連這兇手也一併釋放?”

玉亭觀主為難地沉吟一下,才道:“這樣自然是求之不得之事。但相信自真人決不肯隨便放他。晚輩所以急急趕入谷來之故,便因恐怕白真人劍下不留情,一下把他殺死,以致他含冤不白,兼且從此貴派與崑崙結下不解之仇,實非武林之福。”

白靈官峻聲道:“你急趕入谷來,趕得真巧,不遲不早,正好在他束手就擒之時。咄!

我且問你,假如他捱過二十招,揚長出谷,你可還現身不現?”

玉亭觀主愣了一下,然後道:“出家人不敢打誑,如若金施主僥倖招架過去,晚輩不會現身!”

白靈官冷笑一聲,大喝道:“答得真輕鬆,你一心一意為了他的性命而擔憂,但你可曾想到,本真人乃是以一生威名,作此承諾?”

他的聲音極是宏亮,這幾句話說得宛如巨鍾急鳴,四山皆震。

玄字輩三位高手都覺得師叔所說極是,一齊憤慨起來,怒形於色。

玉亭觀主愣了片刻,輕喟一聲,道:“晚輩的確慮不及此,無怪真人不悅。”

“這一爭暫且不提,你出面干涉,定然與此人有極深交情,但你是否一直與他在一起?

你可敢用人頭擔保不是他下的毒手?”

玉亭觀主又怔又愣,簡直無從回答。

白靈官聲如洪鐘般仰天大笑道:“好一個崆峒派三清宮觀主,掌領一派門戶,作事居然如此糊塗。”

玉亭觀主被他奚落得面目無光,卻又無法反駁,真是進退兩難。

白靈宮真人側顧玄風等人道:“師侄們,以你們看來,人家是怎麼樣的交情,才會甘犯江湖大忌,闖人此谷?”

玄風道人大聲道:“最少得要生死之交才行!”

白靈官回眸問道:“玉亭觀主,愚師侄說的可對?”

玉亭觀主就事論事,便點頭道:“說得不錯……”他本想解釋一下自己如何素稔金瑞的為人,知他不會作出這等不光明之事,是以才會闖入谷來。出發點僅僅是免得崑崙、峨嵋兩大正派由此結下不解之仇。

但下面的話尚未說出,對方已大喝一聲,響如霹靂,震得谷中數人耳朵全都嗡嗡作響。

“既是生死之交……”白靈官咬牙切齒地道,“那麼你就陪他一道走好了!”

話聲一歇,身形一晃,已掠過三名道人,欺到史思溫面前。揚手一劍,直取中盤。

史思溫明知對方功力卓絕,劍術精奇,這一劍必須揮劍封拆,否則吃對方劍勢使開,便非落敗不可。但如若動手,勢必拼出高下,方能罷手,這麼一來,如是自己贏了,那麼這場誤會,決無法解釋清楚。故此不想動手,疾忙閃開。口中一面大聲道:“真人暫釋雷霆之怒,晚輩……”

“不必惺惺作態!”他大喝道,手中劍已化為“斗轉星移”,橫撒出一排劍影,電急迫攻。

玉亭觀主看看這招躲避既不行,招架又不得,心中陡然掠過“天玄秘篆”中一著奇招,身形向左方疾倒下去,右腳猛踢對方下盤,同時以左手支地。

這一腳踢不中是意中之事,白靈官果然挫腕沉劍,電抹咽喉。

誰知史思溫身形已仗著左手支地之勢,急旋開去,恰好避過這一招。

但其間只差一發,險些喉管上開了一個洞口,奇險無比。

白靈宮沉聲喝道:“好身法!”手中長劍已施展出“掃蕩乾坤十五訣”,緊緊追逼。

史思溫根本沒有機會還手,只能隨機應變,見招拆招。

五招過去,史思溫已手忙腳亂,空有一身武功,卻無法施展。

他雖然極為沉穩,但此時也大為氣餒,心想不出五招之內,自己非傷在對方劍下不可。

以對方劍法之毒辣,能夠不死在當場,已真是大大的運氣。

玄字輩三位高手眼見本派無上心法“掃蕩乾坤十五訣”,竟具如此威力,不由得都聚精會神,盡力偷學其中的三招兩式。

一條人影有如星隕虹瀉似地由谷口飛縱人來,眨眼間已趕到谷中。

直到此人撲到白靈宮和史思溫交戰之處,玄字輩三位高手這才矍然發覺。

玄風站得最近,疾忙揮劍攔截,他乃是峨嵋高手之一,隨手一劍,威力也極大,那人影也疾出一劍抵禦,“嗆”的一聲,兩劍相交,玄風道人竟被震退七步之遠。

玄風道人既被震開,玄火玄雷兩人一方面驚訝,另一方面相距數步,已來不及攔截。

這條人影好快,眨眼間已落在交戰中兩人身邊,劍光起處,幫史思溫擋了半招。

玄字輩三位高手此時,已看清楚來人是誰,幾乎都驚咦出聲。

白靈官被來人擋了半招,攻勢微挫,玉亭觀主史思溫已錯開數尺,緩過手來。

兩人一齊打量來人,卻見是一位長身玉立,眉黛凝春的美麗姑娘。

白靈官咦了一聲,道:“珠兒,你幹什麼?可是瘋了?”

她那對晶瑩迷人的眼睛中,抹過一層愁色,斂衽道:“師叔請釋雷霆,珠兒有下情奉稟!”

她隨即在懷中取出一柄短短的金劍,高舉過頂,肅然道:“茲奉掌門真人之命,將這兩人帶走。”

白靈官真人見了金劍,連忙躬身稽首道:“敬領法諭!”

珠兒直到這時,目光才掃過木立不動的金瑞。她極快的一瞥,已看出他一點也沒有受傷,芳心放下一半。

她回身對史思溫道:“玉亭觀主可肯隨我走麼?”

史思溫稽首道:“悉聽姑娘吩咐。”

她淒涼地微笑一下,疾躍過去,玉手輕輕拍在金瑞身上,解開穴道。

金瑞大咳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身形搖晃幾下。

珠兒一伸玉手,把他攙住,脫口道:“啊,你已被掌門真人掌力震傷了!”

白靈官和玄字輩三人都莫名其妙,想不透珠兒何故不怕對方逃走,還露出關心之意。同時因金瑞這一口鮮血,方始明白他早已負了內傷,是以適才走不上十五招,便是力竭落敗的真正緣故。

珠兒又對史思溫道:“玉亭觀主可否揹負貴友同走?”

史思溫毫不猶疑,飛縱過來,把金瑞背起來。金瑞還待推辭,但一來全身痠軟無力,二來史思溫根本不容他分說。

珠兒向白靈宮道:“師叔請恕珠兒放肆,這就先走一步。”

白靈宮稽首道:“你既請出掌門金劍,一切自可便宜行事,但凡事你須三思才好……”

珠兒沒有做聲,徑向谷口疾奔而去,史思溫揹著金瑞,展開腳程,也跟著出谷。

三人已出了谷後,玄雷首先問道:“師叔,那不是回觀的方向呢!”

白靈宮沉聲道:“我早知道了,玄風,你立即趕回觀去,把經過詳稟掌門真人。我和玄火、玄雷立刻到前山山麓,兜截他們去路。只要珠兒離開了他們,便可下手把他們擒回來。”

且說珠兒帶領史思溫,越過兩座山嶺,已走入仙迷嶺內。

但見眼前俱是陡峭已極的矗天峭壁,以他們的身手功力,也不得不沿著峭壁下的羊腸小徑盤旋,轉來轉去,眼前景物幾乎完全一樣,岔道極多。

珠兒平日走熟,故此儘管這仙迷嶺極難辨認道徑方向,她卻絲毫不須停滯。

到了出口處,她停住身形。史思溫也跟著停步,而且很快便把金瑞放下,讓他靠壁而立。

她轉身瞧一眼史思溫,道:“多勞玉亭觀主了!”

史思溫道:“貧道與金兄乃是好友,理應效勞,倒是姑娘解圍恩德,使我感激……”

她的眼光移到金瑞面上,隨口道:“觀主別客氣。”

史思溫立即道:“此嶺形勢之險奇,天下罕見,貧道就在附近瞧瞧……”說罷,便走開了。

金瑞也是目不轉瞬,凝視著相思了七八年之久的心上人。

但覺眼前玉人,比以前更覺美麗,而且因已成熟,完全沒有昔年那分稚氣,備覺動人。

珠兒先垂下眼光,輕輕道:“你身為貝勒,何苦不在京城享受繁華,卻來此處闖禍?”

金瑞慨然笑道:“這一場無妄之災,得你一言,已值得嘗受!”

他歇一下,又道:“我早已看破過眼煙雲似的繁華,故間設計裝死,還我自由之身。是以特來峨嵋見見你,想不到果真得此機會,與你敘舊……”

她道:“恐怕代價太大了……”說罷,囁嚅著想說什麼,但終於沒有說出來。

金瑞靠著石壁裝出夷然的樣子,道:“你可是還記得我那義弟孫懷玉,想知道他的近況麼?”

珠兒點點頭,驀地覺得自己太過殘忍,明知他深愛自己,因此不辭千里而來。同時他定然也明白她對孫懷玉的私心愛戀,這刻竟要他提及孫懷玉,豈不是等如故意令他傷心!

金瑞道:“我那義弟文武全才,已由兩榜出身,最近外放,視察河南,聲名傾動朝野,前途無限。膝下已有兩兒,生活甚為美滿……”

她情不自禁地凝眸痴想了好一會,才輕嘆一聲,道:“人生如朝露,轉眼已七八寒暑逝去!他能為朝廷效力,做個好官,忝為故友,也覺得心中安慰!”

金瑞這一次南來,本想見到珠兒以後,便傾吐心事,假如她不能相愛,便從此斷絕世緣,回到崑崙或是另尋名山,皈依三寶。

這刻本待把心事傾吐,但見到她提起孫懷玉時,如此情形,便把滿腹心事,吞回肚中,輕輕吟道:“赤手屠鯨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

珠兒聽得清清楚楚,微微一驚,抬目看時,只見金瑞堂堂一表,方面大耳,隱含威稜,然而他口中親自說出自己淒涼的下場,竟是與他的相貌全不相伴。

這一剎那間,珠兒但覺萬千感慨,有如巨浪排空,衝擊心岸。

以金瑞的文才武功,軒昂氣宇,還有那如海深情,誰家紅袖能不相憐?況且他身為貝勒,出人帝闤,威高權重,這種地位,亦非凡夫俗子可比。

然而天下事便那麼奇怪,他為了山林間一個女子,捨棄了一切,到頭來卻一無所得……

珠兒這是第一次替金瑞著想,芳心中充滿了憐惜情緒。

她嫋娜地走過去,伸出玉手,與他相握,幽幽道:“你心中可會怪我?”

金瑞軒眉一笑,道:“普天之下,古往今來,關於男女間的事,原本就不可以強求,我怎能怪你?”

他的男子氣概,更加打動她的芳心,忽然間她發覺自己已愛上這個男人!

她的美眸中流露出柔情蜜意,輕輕道:“你趕快逃出去,在敘州等我”

金瑞虎目陡然放出光華,喜不自勝,但他為人沉著,只在心中歡喜,並不胡亂說話。

他想一下,伸手抱住她的纖腰,道:“這些年來,不論是白天黑夜,我總想起你的一顰一笑,但即使在夢中,也不敢希冀你會說出這句話……”

她溫馴得有如綿羊般貼伏在他懷中,悄聲道:“我錯了,其實你留給我的印象極為深刻,只不過我時時提醒自己把你的聲音笑貌忘掉,而去假定自己紅顏命薄,告訴自己說我得不到一個男人的垂顧……啊!我也不知自己為何這樣……”

他們擁抱在一起,喁喁細語。在峭壁轉角那邊的小徑上,史思溫本來盤膝跌坐,但因內功高深,耳目極靈,故此他們的對話都聽到了。

他一直聽到珠兒說自己錯了之時,忙忙一躍而起,在石徑上踱來踱去,免得再聽到人家的情話。

這刻他已忍不住思念起上官蘭來。

他覺得金瑞十分幸福,一個人要是苦戀了七八年之後,正在絕望之時,忽然山回水轉,玉人投懷,這種快樂一定可以維持一生之久。

而他和上官蘭之間,雖說有點誤會,但其實兩情繾綣,誤會不難解釋。可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卻是當年的誓言和這一身星冠羽衣。這卻是他們兩人的力量無法逾越的障礙。

他大大嘆口氣,忖道:“我總得想個法子忘掉她才好,免得誤了修道!但如何能夠忘掉她呢?”

金瑞已大聲叫他,他連忙收攝住紊亂的思緒,走將過去。

珠兒豔麗的面上綻開極為動人的笑容,史思溫含笑向她點頭時,紅暈立刻泛起來,備覺嬌豔動人。

金瑞道:“她已相信那兩頭守山神猿不是我殺死的,因此這就回去設法為我解釋……”

史思溫道:“那好極了,貧道也確信以金兄為人,決不會出此手段”

“她現在先把我們送下山去,因為她師叔不能擅自離山,但可能在山麓伺機攔截……”

史思溫為人樸實謙和,雖然明知自己適才未曾施展,要是真拚起來,決不怕白靈官真人。

但口中卻不說出來,道:“那就最好不過,珠姑娘有掌門金劍,白真人決不敢違抗出手。”

說到這裡,不覺猶疑一下,原來他是想到自己要不要把嶽小雷的秘密說出來。

珠兒匆匆道:“那麼我們快點動身,免得掌門真人親自出觀,我的金劍便不管用了……”

她當先向嶺外走去,史思溫再次背起金瑞,緊緊跟隨。

不多久工夫,已到了前山山麓。

這時白靈官真人率同玄風、玄火兩人,早已守住出山之路。可是因見珠兒仍然陪著他們,料她必會用掌門金劍喝退自己,便索性忍氣不現身攔截。

他們離開峨嵋山之後,珠兒才告別回去。

史思溫僱了一輛大車,把金瑞送到敘州,找到珠兒說的“四海老店”住下,細查金瑞的傷勢,發現雖然不嚴重,但必須休息保養一年半載,方能恢復原有功力。在養傷這段期間,決不能強運真力與人動手。

金瑞倒想得開,他除了和峨嵋派誤會之外,沒有什麼仇人,是以武功暫時失去,並不要緊。

但史思溫卻想到玄陰教勢力遍佈天下,雖說除非他們出動內三堂高手以外,全然不怕,可是如若自己飄然他往,金瑞便危險了。

他也不說出來,暗中決定等到珠兒來會面之後,這才離開他們。

一下子等了兩天,金瑞已沉不住氣,眉頭緊鎖,在房中踱來踱去。

史思溫明白珠兒擅用掌門金劍,放走金瑞這件事決小不了,但為了免得金瑞更加擔心,便勸解說珠兒既然決定出山跟隨,定然有許多瑣事料理,兩三日工夫總是要的。

等到第三日傍晚,金瑞愁慮之極,史思溫也覺得事非尋常,兩人開始商議此事。結論一致認為珠兒可能因觸犯門規,受到重罰。

史思溫便要入山一探,可是丟下金瑞在敘州,也是不妥,玄陰教或對峨嵋派只須派一個粗通武功之人,便可致金瑞死命。

猶疑了好久,金瑞弄清楚史思溫的顧慮,便道:“觀主所慮極是,看來我的寶貝不能不動用了。”

史思溫當真不知他有什麼寶貝,而又如何動用法?

金瑞道:“最近這次我由崑崙山要踏人中原之時,家師除了勉勵一番之外,還贈我一個絲囊。家師說絲囊中有一顆丹藥,乃是他數十年前隱居崑崙時,以山上芝圃中一本千年肉芝,再配以海內外百餘種靈藥煉成,因有奪天地造化之功,故此極為珍貴,只煉成五丸。這數十年間他因各種淵源,已送出三丸,這次特地送一丸給我,帶在身邊,非到性命垂危之際,不可浪費服用。”

史思溫道:“令師一代高人,心如日月,這等至寶也肯送人,實足以使後輩聞風景仰。

這等救命至寶,按說金兄目前內傷,實在不需耗費如此珍貴的靈丹,可是目下時機緊迫,似無兩全之法。”

金瑞道:“我確實捨不得隨便糟塌掉,但看來似無別法了。”

說著,從囊中取出一個小絲囊,大如鴿卵,乃用五色彩絲織成。

他取出之後,擺在桌上,恭恭敬敬跪下叩首,謝過師恩,然後起來取囊在手,道:“此丹由家師定名為芝圃仙珠,有起死人活白骨之神效,煉這等靈藥時,最乾造物之忌,魔障沓至,稍一不慎,便走火入魔,連家師那等胸襟修養,提起時也現出肅慎之色呢……”

史思溫道:“正因如此珍貴難得,令師尚肯贈與別人,更見前輩風儀,令人傾心……”

金瑞笑道:“不瞞觀主說,我實在極為崇敬家師,是以觀主盛讚之詞,深合我心,不曾代家師謙遜,觀主萬勿曬笑!”

史思溫肅然道:“人之相知,貴相知心,金兄何須以世俗禮法相論!”

金瑞仰天大笑數聲,然後動手去解那五色絲囊。解開囊口,倒出丹藥時,登時滿室清香,令人心神大為舒爽。

那顆丹藥用金黃色的柔軟絲絹裹住,再拆開時,裡面尚有一層青絹裹著。

外面那塊金黃色的絲絹,攤開時約是半尺見方,史思溫提醒他道:“金兄,絹上似乎有字跡呢,莫非是令師註明服法?”

金瑞恭謹拜閱,忽然大喜道:“觀主請看,家師仙機莫測,居然在絹上留下療傷絕妙法門,生似已知區區今日不該動用靈丹似的……”

史思溫微微一笑,卻不過去閱看。

金瑞看完之後,便把那一丸珍貴異常的“芝圃仙珠”收回五色絲囊之中,藏好之後,捧著那方黃絹,過來送給史思溫觀看。

史思溫至此不須推辭,凝神看時,只見絹上用工整隸楷寫著許多硃色細字,開頭便說道:

“本門秘傳療傷心法,向不輕傳弟子,蓋因心法神奇,上幹天忌,且須功力卓絕之士,方能施為,不致兩誤。此次汝踏入江湖,功力已非昔比,如在有利環境下,尚可勉予一試。

所以不早傳汝之故,誠恐汝仗恃此一心法而遺忘芝圃仙珠也。倘汝有難,必無時間細閱絹上心法,遂可及時救汝一命。如有高人以此為汝療傷,卻以此一心法略表謝忱,唯本門心法,幸勿輕易轉傳他人耳!崑崙鍾老人書。”

下面便是療傷法門,詳細說明如何運功化氣,下手時應取何穴。其中又分受傷時敵人所用的是陰力或陽力,因而救治之法不同。

史思溫只粗通刀創砍傷療治之法,對於這等內家絕高療治內傷的心法,幾乎是一竅不通。

是以毫不知道這種崑崙秘傳心法,與平常的內家手法有何不同。

但這樣也好,因他胸無成竹,下手時不致混淆,也不會懷疑下手便攻死穴,有什麼危險。

他默默記熟之後,便笑道:“想不到金兄之傷,使貧道得獲貴派不傳心法,除卻盡心效勞之外,尚不知如何向令師致謝!”

金瑞道:“以觀主宅心仁厚,這等救命秘法,我只怕觀主不肯學哩!”

他們先把那方黃絹毀掉,以後關好房門。

兩個人盤膝坐在床上,彼此同時攝神定慮,金瑞但覺胸中煩躁,無數雜思紛至沓來,不似平日雙目閉時,便能入定,神遊物外。

史思溫以崆峒心法,將全身真氣練到至純之境,倏然睜目喝道:“生死乃天命,魔障從心生”

喝聲不大,但鑽入金瑞耳中,卻有如霹靂般震撼天地,心神登時澄寧。

史思溫驕指虛虛向金瑞胸前“璇璣”、“紫宮”、“中庭”、“巨闕”及左右“神封”

六大穴點去,指風銳烈之極,宛如有形之物,擊在他胸前六大穴上。

金瑞但覺胸中一陣舒暢,早先的煩躁不寧,登時完全消滅。

他的功力本來深厚之極,六大穴道一旦通暢,便立即由渾入虛,靈臺清澈空明,能夠一如平日地運行起內家吐納之功。

史思溫雙膝微振,身形平飛起來,從金瑞頭上躍過,落在他背後,伸出兩指,按在他背上第二十二節背椎骨上的“命門穴”,再依照絹上運功化氣之法,逼出一股熱流,逆脈上衝“為令”、“神庭”。

第二關一打開,金瑞但覺渾身毛孔大放,自行呼吸,真力逐漸恢復。

等到史思溫指上那股熱流,行遍全身經脈,復又上達十二重樓然後重返氣海。

金瑞全身舒暢,但覺比之未傷以前,氣脈更加通暢。

史思溫收回兩指,依照絹上所示,默默用功,補益所耗的真元。崑崙山不傳心法,的是不同凡響,半個時辰不到,兩人一齊睜開眼睛,輕鬆地舒一口氣。

金瑞道:“觀主不捨耗損真元,為我療傷,此思此德,不知何以為報?”

史思溫笑道:“全憑金施主功力深厚,方能如此容易,貧道除卻開始打通六大穴道之時,略感吃力之外,其後便毫無困難。倒讓貧道學了秘法之後,又得到實際下手療治的經驗。”

兩人下床在房中走動一下,金瑞道:“現在我的功力似乎比以前更覺精純、若然太清真人再度與我交手,必感驚訝不已。”

史思溫籲口氣,道:“貧道蒙太清真人折節下交,情義如山,這宗事非向太清真人解釋清楚之後,不能貿然離去。”

金瑞歉然一笑,道:“為我之故,累觀主蒙受誤會,於心極是不安!”

史思溫笑道:“金施主如與貧道客氣,便是看不起貧道。目下倒是如何解釋誤會一事,頗需小心商議!”

金瑞想起珠兒,便心亂如麻,茫然道:“對啊,怎生解釋這場誤會,還我清白?咳,她回觀去說不定已遭掌門真人處罰……”

史思溫道:“現在已是酉戍之交,我們如立刻動身,趕上峨嵋,則大概子時左右,便可到達隱仙觀。貧道認為不妨分作兩路,你赴隱仙觀,暗探珠姑娘下落遭遇。貧道則赴天屏谷,找她師妹凌紅藥,問問內情。不過在事情未弄清楚以前,我們決不能加深誤會,金施主以為對麼?”

金瑞因心情紊亂,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便道:“觀主所說極是,但如若碰上觀中之人或是那凶神惡煞似的白靈官真人,想不動手,似無可能!”

“我們必須喬裝探山!”史思溫堅定地道,“但又須把衣物帶在身上,以便需要出面見人時,能夠還我本來面目。”

他歇一下,又道:“以貧道推測,峨嵋山中一定戒備甚嚴,隨時有動手可能。但以我等武功,不是自誇,想走的話,還不算十分困難,是以必須喬裝入山,務令對方一下子看不出我們是誰,我們三招兩式之後,便趕緊開溜,大概總辦得到!”

金瑞連連點頭道:“對,對,我們決不能再加深誤會,只好逃走……”

史思溫沉思片刻、又道:“我們不熟峨嵋山中形勢,只好辛苦一點,以天屏峰峰頂作為會面聯絡之處,天亮以前,務必在峰頂碰一次頭!”

“還有那位馮施主,我們上山時得通知他一聲,著他離開峨嵋,就到這四海老店等候我們便了。”

兩人計議既定,便一同出發。他們預定在子時左右,到達峨嵋後山。殊不知今晚的子時,對於那位芳華虛度,千嬌百媚的珠兒姑娘卻重要無比。

她仗著掌門金劍,把金瑞史思溫送出山後,剛剛走到半山,便見到四名中年道人,各佩長劍,迎在前面。

這四名道人兩個是她同輩師兄,兩個低她一輩,臉上都流露出嚴肅的神情。

她摸摸懷中金劍,淡淡一笑,走到他們身前不及五步之處停住。

右首一個道人稽首道:“師妹你可知已闖下大禍了麼?”

珠兒道:“師兄們儘管教訓,妹子不會取出師伯的金劍!”

第二個道人嘆口氣,道:“愚兄們心中只有難過,師妹別提什麼教訓了。”

第一個道人肅然道:“師命在身,不敢稽延,師妹恭聽掌門真人法諭!”

珠兒盈盈跪下,只聽那道人嚴肅道:“掌門真人口諭峨嵋第十代弟子玄法、玄明,及十八代弟子水月水心四人,追繳本門鎮山金劍回觀,並即將目無尊長,大膽妄為之十七代逆徒珠兒逐出峨嵋,屏諸本派門牆以外。凡本派弟子,自今而後,均不許與逆徒來往。”

珠兒滿面珠淚,紛紛灑下,哀聲道:“師兄,掌門真人這等狠心麼?”

玄法道人神色慘然,但口中卻冷冷道:“你不可妄論師長,即速繳上金劍,出山去吧!”

須知她一被逐出門牆,不但武林聞風不齒,多方疑論譏評。最慘的是她此後不能再回到母親身邊,除非陰無垢敢違逆掌門法旨,準備脫離峨嵋門戶。

玄明柔聲道:“師妹交出金劍之後,快出山吧,等掌門真人怒氣稍息,事情尚有挽回餘地……”

珠兒哭了一陣,暗想此事一傳出去,縱然日後太清真人收回成命,但武林中已不知有多少種誹謗說詞。她焉還有面目見人?

轉念又想到自己所作所為,的確太過荒唐,怪不得掌門真人會大發雷霆之怒。這等處罰,事實已是從輕發落。

她想來想去,都是自己不對,其實如若當時把德貝勒帶回隱仙觀,再替他向掌門真人分說求情,掌門真人斷無不分黑白,便把他處死之理。自己仗金劍把他們放走,反而惹起天大風波,還能怪誰?

玄法催她道:“師妹,你別難過了,說不定掌門真人另外派人來,見了這等情形,愚兄等回去可吃不消呢!”

數丈外草叢黑影中一聲冷笑,玄法、玄明等四人臉色大變。玄法道:“師叔在那邊呢!”

玄明道人毅然道:“不要緊,師妹快把金劍交出,愚兄等拼受這場責罰便是了!”

珠兒忽然站起來,從懷中取出金劍。

玄法道人移前一步,伸手來接。

珠兒厲聲道:“掌門金劍在此,你們即速跪下聽命”

四名道人目瞪口呆,卻都如言跪下。珠兒道:“諸位一定知道本門規矩是持此金劍者有如掌門親臨,對麼?”

玄法道人峻聲道:“不錯,但師妹你……”

珠兒不等他說出難聽的話,已大聲道:“那麼十七代弟子玄法、玄明,十八代弟子水月水心聽命,立即起來,護送我安抵隱仙觀,謁見掌門真人!”

玄法、玄明等四名道人,不敢違拗,齊齊起來稽首行禮,便兩前兩後,夾簇著珠兒婷婷倩影,同往隱仙觀疾馳而去。

草叢中驀地出現一條龐大人影,宛如夜鳥橫空,迅疾無倫地掠過眾人,直向隱仙觀方面隱沒不見。

玄明道人眼見隱仙觀在望,便闇然道:“師妹,你雖是好意,怕愚兄等返觀受責,是以仗著金劍命愚兄等送回觀去,但你可曾想到,師叔已早一步趕回觀去,掌門真人縱然有心,從輕發落,但在師叔盛怒之下,只怕未能曲予袒護呢。”

珠兒眼珠一轉,淚珠險些兒掉下來,幽幽道:“師兄放心,妹子早已想到這一點了”

玄法道人微覺愧赧,暗想自己剛才差點兒錯怪了師妹,心念一轉,便慨然道:“愚兄等看著師妹長大,心中實甚疼愛,今晚之事,師妹免不了一場重罰,但有愚兄等在,終必設法懇求師尊。”

珠兒卻感到一種不祥的兆頭,不禁心驚肉跳。

眾人踏入隱仙觀中,但見處處燈火,明亮如晝。所經之處,觀中道侶都肅然目送他們。

到了隱仙樓頂層,就在觀主靜室外停步。

玄法道人恭容進室,只見太清真人一如平日靜坐榻上。師叔白靈官真人,則坐在一旁的矮墊上。

他正要稟告,太清真人道:“為師已知悉了,可命她進來!”

珠兒奉命入室,雙手捧著金劍,膝行到太清真人榻前,然後高舉過頂,道:“不肖弟子敬呈金劍,伏乞掌門真人查驗!”

太清真人抬掌一招,相隔數尺,那支金劍卻從珠兒手中飛過來。

老道人接住金劍,籠在袖中,感慨地道:“本真人自從接掌門戶,忝為一派之主,四十年,從未清出金劍法器。孰知首次使用,便出差錯,古人所謂‘權柄不可假人’,的是至理名言。”

珠兒惶恐叩首,不敢做聲。

白靈官真人氣虎虎地瞪著她,怒聲道:“逆徒枉我多年愛護,今是居然偏護外人,那金瑞究竟是你的什麼人?”

太清真人道:“師弟息怒,待為兄問她!”

白靈宮真人雖然桀驁不馴,脾氣暴戾,但師兄之言,卻不敢違背。

太清真人道:“你說過金瑞對你有救命之恩,本真人當時掌下留情,並且取消最後一掌之諾,算是為你報恩。昔日因果已告一段落,你何故尚仗恃金劍,逼你師叔罷手?”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9
發表於 2023-11-20 11:56: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情有獨鍾

珠兒毫不猶疑,叩頭道:“不肖弟子罪該萬死,不敢上瞞真人,弟子實因昔年蒙他救了一命之時,曾與金瑞義弟孫懷玉見面,其時弟子對孫公子印象極深,但孫公子因金瑞之故,對弟子甚是冷淡。七八年來,弟子均隱居山中,便因孫公子之故,無心入世!”

白靈官真人霍地起立,怒道:“混賬!”

太清真人也覺得迷惑起來,心想珠兒對金瑞義弟有情,何必說出來?難道她用情之深,達到不惜違抗師命而出手拯救心上人的義兄地步?這時他也不喝止白靈官,等他詰問一些自己難以啟齒的問題。

白靈官亂髮飄飛,怒氣沖天,大聲道:“姓孫的是什麼東西?他住在哪裡?嘿,嘿……他連你也瞧不上眼,還要怎樣的女人?”

太清真人一聽不對,師弟竟然替珠兒打抱不平起來,這是從何說起?

當下道:“師弟少安毋躁,男女因緣,莫非天意。珠兒,你往下說!”

珠兒珠淚滾滾拋流,心中十分痛苦,她知道假如太清真人和白靈官都冷酷地對待她的話,她必定能夠忍受一切苦難,可是白靈官真人愛護之情,自然流露,這一下子她便吃不消了!

她咽硬道:“師叔,你行行好,痛罵我一頓吧!”

白靈宮虎目暴睜,道:“等會兒,等會兒……你怕我不好好教訓你一頓麼?”

太清真人又命她說下去,但珠兒卻嘆口大氣,想道:“我忽然發覺自己愛上德貝勒,這種情感的變化如何說得清楚?而且也太褻讀掌門真人,唉,我如何說得明白?”

靜室中沉寂了一陣,門外的玄法玄明等人,急得在肚中唉聲嘆氣。他們是旁觀者清,已發現掌門真人和白靈官真人怒氣已減,尤其要緊的是白靈官。這刻只要珠兒說出動聽的理由,再哀求一下,必定受罰不重,決不用逐出門牆。

珠兒知道自己非說下去不可,只好紊亂地道:“弟子知道金瑞不辭千里而來,為的是見見我,他的情意,實在令人感動,故此弟子拼著一死,放他們出山。他告訴弟子說,守山神猿之死,決不是他所為……”

一提起守山神猿,太清真人和白靈官都有點悽愴起來。白靈宮道:“崆峒那玉亭觀主也少不了一份,你不需替他們辯護!”

太清真人想了一下,道:“玉亭觀主太不懂規矩,本真人不能為了石軒中之故,便不予追究,現在話說回來,你是因為金瑞深情可感,故此把他放走,對麼?”

珠兒道:“是的……啊,不是……弟子也……也……愛他……”她好不容易才說了出來,登時如釋重負,恬然垂首閉目,生似從容赴義光景。

白靈官又跳起來,喝道:“丫頭你瘋了麼?”

太清真人雪白的慈眉輕皺,道:“你目下雖然等候處罰,卻也不可胡說!”

珠兒抬起那張姣麗的面龐,道:“弟子不敢!”

太清真人凝想片刻,徐徐道:“今晚子時以前,金瑞如不畏難,再來看你,本真人準他把你帶走。但你們兩人必須找出殺害神猿的真兇!”

白靈宮真人雙目一瞪,正要說話,大清真人淡淡看他一眼,白靈宮的話硬生生咽回去,心中想道:“罷了,師兄袒護逆徒,竟有這等便宜辦法。”

珠兒叩首道:“金瑞已被掌門真人掌力震傷,今日怕無法上山!”

太清真人道:“明日晚子時?”旁邊的白靈宮叫了一聲“師兄”,太清真人沒理他,改口道:“那就後晚子時,一共是三次期限。你在入門第三座玄壇殿上坐候,他逾此期限的話,尚有一個機會,便是在七日以內,他尋上觀來,如能連闖五道門戶,仍可把你帶走!”

珠兒心中不知是悲是喜,不住叩頭。

太清真人聲音一冷,道:“過了七日。仍無消息或是他闖不過五道門戶,你即永駐苦庵,承傳青師大衣缽!”

珠兒心頭一寒,須知苦庵青大師在那所破舊狹小的茅屋中,住了三十年,不出庵門一步,掌門真人之意,便是要她如此。

“本真人如此發落,你覺得公平麼?”

珠兒叩頭道:“弟子久沐師恩,跡同叛逆,罪該萬死。掌門真人今網開一面,弟子終生已感恩不盡……”太清真人目注室外,道:“玄法、玄明進來!”

門外的兩名中年道人恭敬入室,太清真人道:“你們率領四名弟子,輪流在觀外守望,如見金瑞,可告以珠兒如此被罰詳情!”

玄法、玄明銜命出去,珠兒叩謝掌門人之後,又向白靈官叩頭。白靈宮頭顱一仰,把額前亂髮掀到後面,雙目望天不理睬她。

珠兒自有道人領她到玄壇殿去,太清真人對白靈宮道:“近三年來,江湖上已得知本派得到海外異卉‘攝魂鈴’及南疆毒草‘鶴頂紅’,用以護植本派‘九幽石蘭’之事。邪派之人,對玄門至寶九幽石蘭不感興趣,卻垂涎那‘攝魂鈴’和‘鶴頂紅’兩樣罕見奇毒異卉。目下守山神猿尸解,守蘭之責,自極重大,自極重大,師弟可有意負此重任?”

白靈宮真人環眼一閃,道:“小弟不去,這邊的事熱鬧得多!”

太清真人點頭道:“你難得出谷一趟,趁此事未了,留在觀中與愚兄聚聚也好,但這一來說不得要把石室避靜的玄土、玄木兩人召來,關於神猿慘死之事,愚兄情願相信珠兒的話,但崑崙尚有什麼人出道?”

兩個老道在靜室中研討,三日時光,瞬即消逝。看看已到了深夜戍時,金瑞尚未出現。

隱仙觀中處處燈燭通明,遠遠望去,宛如在茫茫黑海中,浮動著一座仙人居住的樓臺。

一條人影輕靈如飛絮落花般縱上觀前草坪,相距觀門尚有十餘丈,狐疑遙望。此人孺生裝束,腰插一支尺八長的青玉蕭,舉止瀟灑之極。但儒巾之下,卻用一條黑布矇住面龐,只露出一對眼睛,精光四射。

兩支外草坪邊的叢樹陰影中,倏然籟籟細響數聲,躍出四名道人。

當先兩位年過中旬,正是玄法、玄明兩人,玄法道長踏前數步,道:“尊駕可是金瑞施主朋友?”

那蒙面儒生尖銳地哼一聲,沒有作答。

玄法道人想道:“他縱是金瑞之友,但怎知我們乃是好意?無怪他不肯回答。”

當下又道:“貧道玄法,奉掌門真人之命,轉告金施主,現有三日之限。金施主只須趕到,便可直入玄壇殿,即第三座大殿中,把敝師妹帶走。今晚子時便到最後時刻,務須從速……逾此期限,七日以內,金施主能衝過五道門戶,亦可把敝師妹帶走。七日之後,敝師妹便須終生長住苦庵,不得出門一步……尊駕即速通知金施主,期限無多,只餘一個時辰不到……”

那蒙面儒生冷冷一笑,道:“三日之限雖已無多,但尚有七日之限!”

說罷,瀟然向觀門走去。

玄法道人心中著惱,對方如此說法,分明完全瞧不起本派之人,但一時又不知怎樣對付此人才好。

那蒙面儒生情知此刻入觀,必無阻礙,是以瀟瀟灑灑,踏入金碧輝煌,燈火通明的隱仙觀中。

觀內景物清幽,地方寬敞之極,第一座大殿上闃然無人,只有香菸嫋娜,維繞空際。

從旁邊偏殿穿過,又是一座靜寂無人的大殿。他在殿中到處看看,又順著偏殿長廊向後面走去。

第三座大殿光明如晝,一位女郎跪伏在神像之前,背向著他。

她那優美動人背影,在燈光下顯露無遺,卻動也不動。

蒙面儒生把步伐放重,走到她後面,便停下來,凝視著她。

珠兒幽幽長嘆一聲,頭也不回,道:“我以為你不會來了……”聲音中雖然流露出悽愴意味,卻極是甜美動人。

“但我現在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你走……”

蒙面儒生驚噫半聲,便自嚥住。

“玉亭觀主一定和你同來吧?唉……我不敢回頭看你,因為我怕一回轉頭,便跟你走出觀去……”

那蒙面儒生聽到玉亭觀主之名,登時渾身一震,眼中射出兇光。

她又幽幽嘆一聲,道:“我想了三日三夜,越想越覺混亂,已分辨不出對你是不是全心全意,我怕這樣跟你出觀,竟不能令你一生快樂……”

蒙面儒生上前兩步,已站在珠兒姑娘頎長的背影后面。

他伸出一掌,按在她的肩上。

珠兒緩緩迴轉臻首,但還未瞧見蒙面人時,突然背上被人戳了一下,登時天旋地轉,失去知覺。可是她仍然保持著跪向神像的姿勢。

蒙面人退出大殿,一下子便隱沒了。

草坪上的玄明等道人,非常狐疑地瞅著隱仙觀的大門。

那蒙面儒生入觀之後,便沒有再出現。看看時間,離子時已不及半個時辰。

玄法道人低聲對玄明道人說道:“師弟,我心裡不安得很!”

玄明道人應道:“小弟也有同感……那位蒙面人若是金瑞的朋友,聽了我們的話之後,就算先進去告訴珠兒一聲,但也會趕緊出來,去把金瑞喚來才對。”

玄法道人雙臂一振,身形騰空而起,直向觀門撲去,眨眼之間已縱到第三座大殿殿外,凝神瞧時,只見珠兒虔敬異常地跪在神前。

他大大舒口氣,略一忖思,便向後面趕去。

全觀都寂靜無聲,但到處燈燭高燒,甚是光亮。

觀中道侶們今晚已奉命早早安歇,除了另有命令者之外,其餘的人,均不許出房。

就算是奉有特別命令的道侶,此時俱打坐運動,儘量休息。

玄清道人巡查全觀一遍,除了隱仙樓上,有掌門真人及白靈宮真人,故而不必上樓之外,其他各處均無可疑朕兆。

他又回到觀外草坪上,欣慰地向玄明微笑一下,道:“那人功力真高,竟在不知不覺中出了觀,以師妹那種安詳的樣子看來,金瑞定能在子時以前趕到。”

玄明道人頷首道:“無量壽佛,那就好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離子時已餘一盞熱茶時分,觀中走出三人,各佩長劍,卻是峨嵋派第十七代玄字輩弟子中出名的三位高手玄雷玄火玄風。

他們走到玄清玄明前面,三個人六隻眼中,都露出閃閃之光。

玄清道人搖頭道:“沒有,他尚未來……”

玄明道人異常小心地默算時間,突然長吁一聲,道:“再數十下,點樓便要報出子時!”

這時觀門又出現一個道人,只見此人留得好一部修髯,泰半灰白,背上插著一支長劍。

玄法道人輕輕啊一聲,道:“玄鏡大師兄也出來了!”

大家回頭瞧看,那長髯老道肩頭微晃,已到了草坪中間,再一動便到了他們面前。

眾人俱向他稽首行禮,甚是恭敬。原來太清真人座下有三名嫡傳弟子,隨侍太清真人已逾四十年以上。論起人門習武時間,這個最老的玄鏡道長,比白靈官還要早上三四年。除玄鏡以外,便是玄鍾道長,玄鈸道長兩位。真正說起來,他們才是玄字輩武功最強的人。

但因這三位法號均以金字為旁的峨嵋高手,二十年來均在用心修習各種上乘武功,最近更在石室之內避靜,修煉玄門無上心法。觀中道侶,有許多人門已達二十年之久,也未見過這三人。

玄鏡道長氣派威嚴,雙目神光湛湛,稽首還禮道:“各位師弟好?看來師妹之事,無法善罷干休了!”

玄法道人唱道:“萬事俱有天數,掌門真人該是慈悲為懷,留下方便之門,但定數難移,奈何,奈何……”

玄鏡道長微微一笑道:“各位師弟回觀去吧,子時鐘聲立即便響了。”

眨眼間草坪上已沒有人影,鐘樓上一名道人,手捏鍾繩,已準備嗚鍾報時。

你驀在一陣亂鍾,隨風而至,全觀之人,都屏息以聽。

入觀第一座大殿上,雖然極為肅靜,但人影幢幢,為數不少。

當中是太清真人,手持拂塵,後面有四名道童侍立。旁邊是白靈官真人,手持亮銀棍。

另外八名弟子,分作兩排,肅穆而立。左旁是玄鏡玄鍾、玄鈸和玄法等四人。右排是玄風、玄雷、玄火和玄明等四人。

太清真人肅然道:“天屏谷亂鍾報警,為本門開山立派以來未有之事,留守在天屏谷的弟子,傷亡已在四人以上!”

白靈官真人發須蝟立,含怒道:“都是崑崙派惹出來的事,天屏谷中留守弟子,雖然不算本觀一流好手,但有凌鐵谷帶頭,實力不弱。敵人尚能大恣殺戳,定是崆峒派那個小雜毛……”

大殿中除了白靈官真人以外,誰都不敢出聲。此時殿內餘音繚繞,震人耳鼓。

太清真人道:“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不要妄加猜測。玄鏡,你率玄法、玄明兩人速赴天屏谷馳援,以本門鐘聲報事之法,報告一切!”

玄鏡道長稽首道:“弟子敬領法諭!”

玄法道人忙道:“稟告掌門真人,半個時辰以前,弟子等曾經見到一個蒙面儒生,出現觀前。弟子等將師妹之事告他,此人便徑行入觀,隨即失去蹤跡,如今想來,恐與天屏谷告警之事有關!這蒙面儒生眼神極足,腰插一支青玉蕭,舉止極為瀟灑!”

太清道人環顧眾人一眼,徐徐問道:“你們懷疑此人是誰?”

玄雷道人最近方始返山,故此江湖之事最是熟捻,沉吟道:“腰插青玉蕭……難道是宮天撫?”

“宮天撫?”太清真人沉聲道,“若然是他,便無怪能闖我天屏山,傷我弟子了……”

白靈官真人大怒道:“宮天撫是什麼東西?撞到我手上時,非把他一棍打死不可……師兄,讓小弟馳援天屏谷如何?”

須知太清真人以前本來想命白靈官代替兩頭神猿以看守那“九幽石蘭”,但白靈官認定邪派能手雖然覬覦“迷魂鈴”和“鶴頂紅”兩樣奇異花卉,但決不敢因此而得罪峨嵋派,是以不曾去天屏谷守護。偏生今晚果真在天屏谷發生大變,老道人心中這份難受,比別人最少要多上一倍。

太清真人道:“師弟不須著急,本山仙迷嶺捷徑,數百年來均能保秘,來人傷我弟子以後,再取毒草逃走,我們仗著捷徑,無論如何也追得上……”

他停一下,白眉微聳,決然道:“假如今晚之人,真是宮天撫的話,本真人決不留情!”

白靈官十分詫異,問道:“幾十年來,從未見過師兄嗔恨,這宮天撫是何來歷?”

“十餘年前,因武林邪派中那些出名的魔頭,被賽蘇秦張斯說動,各以本身擅長心法,一同傳授與張斯的孫子,也就是前幾年與宮天撫同時在江湖忽現蹤跡的無情公子張鹹。其時正派中好幾個人,設法應付,也採用這個方法,選中了一個和前朝皇室極有關係的小孩,便是如今的宮天撫。他本來不是這個姓名,是後來才改的,詳細身世我也不便深究,少林方丈白雲大師派鐵心大師專程來與我商量,由我請動本門前輩赤陽子老人家傳他武功……但想不到他藝成之後,所作所為,均非我輩中人行徑。今晚甚且傷殘本門弟子,故此決難饒恕……”

白靈官真人道:“這廝既是集武林各正派武功於一身,玄鏡等三人力量不覺得單薄麼?”

太清真人道:“師弟說得對,雖然玄鏡已有數十年苦修之功,但官天撫不比尋常之人。玄鏡他們到天屏谷去多半不會碰上,否則擒捉不住,讓他逃走,天下之大便不易再找到,此行最切要者,便是查看谷中情形,即速以鐘聲報告,為師將要自行出手!”

玄鏡道長涵養之功極好,稽首領命,然後帶了玄法、玄明兩人,急赴天屏谷去。

太清真人緩緩道:“現在本真人分派五道門戶之人,大家留心!”

報告子時的鐘聲悠揚飄送入耳,卻已遲誤了一點時候。

玄鏡道長領先疾馳,只越過一座山嶺,便把玄法、玄明兩人拋了十丈之遠。

他深恐兩位師弟走單之後,碰上對頭,會吃大虧,便放緩腳程。

玄法、玄明兩人趕上來之後,玄法道人邊走邊道:“好久沒見到大師兄,功力又深厚許多!小弟真是慚愧,入門已近三十年之久,不但遠比不上師兄,連玄雷等幾位師弟,都比我強勝得多!”

玄鏡道長笑道:“你專心於玄門經典,武功一道,自然不免略為荒棄。其實武林之中,盡有苦心練上五六十年的人,依然十分淺薄,以師弟你這等造詣,在江湖上足可以縱橫一時,更別說用來防身保命了。”

三人又翻過一座山嶺,忽見一條人影,極為迅疾地從樹木山石後面轉出來。

玄鏡道長修為日久,功力深厚,目光一掠,已看出是個年輕儒生。

雖是匆匆一瞥,卻也看清那儒生背插長劍,長衫飄飄,動作輕快,勉強可稱瀟灑。面目淳樸,端正有餘,而談不上俊俏風流。

玄鏡道長心中暗忖,想道:“可惜沒問清那宮天撫相貌,此刻意分辨不出……”

轉念之際,長髯飄拂,人已攔住那儒生去路。

儒生前衝之勢極疾,但此刻驀然收步,身形便釘住在地上,連晃也不晃。

玄鏡道長點頭道:“尊駕武功不同凡俗,令人心折,貧道多年來已未曾動過手,如今卻頗技癢,尊駕何妨少留片刻,賜教幾手如何?”

那儒生囁嚅一下,道:“道長有此雅興,小可本應勉力奉陪,但此刻身有要事……”

玄法、玄明兩人幾乎一齊動手拔劍,黑暗中但聽“鏘鏘”兩聲,劍光閃動。兩人俱不約而同地分頭躍過去,包抄在儒生退路。

玄鏡道長不笑不怒,徐徐道:“印證武功,最是容易,尊駕雖有心容讓,但貧道一掌打出,尊駕勢非動手不可,是以何不爽快答允?”

儒生見進退均難,眉頭輕輕一皺,倏然朗聲大笑道:“既然道長堅持,小可不便過卻,就清道長指點幾手掌法如何?”

玄鏡道長性情沉穩,心細如髮,已看出對方眉頭皺時,有點古怪。當下道:“今晚有幸得會高人,希望能夠盡興,尊駕萬勿使貧道失望才好!”

儒生聽了,眉頭又是一皺,口中打個哈哈,道:“但願如此,小可要放肆了。”

語一出口,身形已欺到玄鏡道人身前,一掌劈去。

玄鏡道長正要試他功力,是以不避不讓,一招“萬木蕭蕭”,右掌暗蘊八成真力,迎擊敵掌。

兩掌一交,“蓬”地一響,儒生身形微晃,但掌勢忽變,疾如靈蛇般纏腕扣脈。

玄鏡道長右掌一縮,對方鐵掌一翻,順勢發出一股掌力,迎胸擊到。

這儒生招數固然奇詭驚人,但手掌翻覆間能發出如此雄渾掌力,才真個令人吃驚。

玄鏡道長心中雖然一震,但面上表情毫無變化,功運前胸準備硬接一掌,口中道:“這不是少林心法翻雲手麼?”

儒生的掌力已到了玄鏡道長前胸,見他不閃不避,眉頭一皺,撤回一半力量。

指顧之間,這一股蘊含五成真力,以少林秘藝翻雲手法發出的劈空掌力,已擊在玄鏡道人前胸之上。玄鏡道長先是運氣硬拒,隨即迅疾無倫地吸氣塌胸,腳下不動,前胸已縮退了尋尺。

人影倏分,各備撤開數尺,大家心中有數。儒生含笑道:“道長功力深厚,令人佩服,但小可眼拙得很,竟想不起道長法號!”

玄鏡道長拂髯道:“尊駕雖不敢自報姓名,但貧道卻可以先行奉告。貧道玄鏡,乃峨嵋第十七代弟子中年紀最老的一個!”

儒生啊了一聲,道:“這樣說來,道長是太清真人門下首座弟子,無怪如此高明……”

說到這裡,雙眉微剔。玄鏡道長立即接口道:“尊駕此刻方始認為貧道可堪印證麼?”

儒生笑笑,道:“道長不要多心,接招!”

人影倏合,儒生左掌一圈,虛劈虛拿。右掌出其不意砸奔對方左肋,快如電光石火。

玄鏡道長面不改色,卸步錯身,左臂一振,施袖揚處,發出一股潛力,斜斜逼去。儒生右掌一歪,掌勢落空。眼前一花,對方雙掌箕張,十指如鉤,迎面抓到。

玄法道人朗聲道:“他這一招‘拂雲探月’,源出武當……”

話猶未畢,儒生振臂一躍,極為巧妙地從十指影中彈上空中,玄明道人評道:“他怕要用崑崙心法了……”儒生聽得分明,朗笑一聲,倏然下落,卻是頭下腳上,罩向玄鏡道長頭頂。

玄鏡道長識得厲害,雙手齊揚,呼呼兩聲,先後拂出兩股無形潛力,上擊敵人。

但見儒生身形乍起乍沉,玄鏡道長那麼厲害的“乾清真力”,竟傷他不得。

玄法、玄明兩人居然認不出對方身法,屬於何派。玄鏡道長袍袖猛揮,又連發兩股乾清真氣,口中喝道:“尊駕武學之博,本來驚人,但連泰山一梟五格的看家本領也使出來,難道是黔驢技窮?”

話聲中續又發了兩袖乾清真氣,把儒生迫在半空,無法下落。

儒生似是激起豪情,長嘯一聲,左掌猛劈出來,激起一股狂飈,居然抵住玄鏡道長數十年苦修成功的玄門心法“乾清真氣”。身形跟著翻滾下落,右掌一式“北海擒龍”,先劈後拿,勁風颯然間,五指已堪堪抓到玄鏡道長頭上道冠。

玄法、玄明兩人不禁微微失色,敢情對方這一招又叫不出名堂來。

玄鏡道長苦修了數十年,日後峨嵋掌門大位,便是要他繼承,功力眼光,無不高人一等。此時本可測頭讓開,順勢反擊。但在這剎那之間,已發覺對方五指指尖射出數縷冷風,心頭微凜,退開數尺。

儒生飄然落地,玄鏡道長冷冷道:“尊駕能把正邪數家武功,揉合施展,貧道甚為佩服,且再接接貧道兩袖乾清真氣如何……”

話聲未歇,頷下灰白長髯無風自動,寶相莊嚴。跟著雙袖輕揮,飄飄揚揚,交替拂出。

和風微動,大有春回人間景況,儒生屹立如山,也自雙掌連環推出,發出劈空掌力。

片刻工夫,狂飄大作,左近葉飛枝折,聲勢猛烈異常,玄鏡道長舉止從容,寬袍飄揚,大有乘風而去之勢。儒生卻面色凝重,雙足深陷地上,深達四寸。

玄鏡道長此時已把一身功力施展出來,仍然未曾把對方擊敗,不禁既凜且怒。尤其是他這兩袖乾清真氣,雖是專克各種外門奇功。但對方縱是正派中人,如非久已修習佛道兩門正宗降魔心法,內力縱然深厚,也難抵敵他這兩袖乾清真氣。

雙方動作漸緩,一抽一掌,均是同時發出。那儒生掌上的劈空真力,時剛時柔,高深莫測,看來一時三刻,尚不致於落敗。

玄法道人朗聲笑道:“玄明師弟,我們如果仗劍上去,豈不是唾手而得……”

儒生心頭一震,腳底登時下沉了一寸。

“但我等須謹守本門與武林中的規矩,故而無法動手……”

儒生驀地吐氣開聲,嘿地一喝,右掌全力一擊,但玄鏡道長的乾清真氣遇強則強,對這一掌絲毫無動於衷,僅黨真氣去勢微微一挫。

說時遲,那時快,儒生左手改掌為指,虛虛一點,斗然間已把那交織如網的乾清真氣戳破,人已乘隙縱出兩丈之外。

玄鏡道長第一次嗔目喝道:“達摩三式果真功參造化,但貧道還要看著尊駕尚有什麼蓋世奇功……”雙袖輕擺,龐大的身形劃空飛去,疾撲敵人。

玄清道人說道:“大師兄,只有石軒中識得達摩三式……”

儒生極快地橫移兩丈,手撫肩頭長劍。玄鏡道長一撲不中,身形陡然停住,口中道:“為兄知道是石軒中的防身絕藝……”

儒生雙眉軒處,朗聲道:“道長指教幾招劍法如何?”

玄鏡道長納悶想道:“此人舉止老成,雖然性命相搏之時,猶不失禮,宮天撫豈能有此風度?”

口中應道:“貧道正要請教”

儒生這時才亮出長劍,沉凝山立。玄鏡道長撤出長劍,拂髯道:“此劍相隨貧道已達四十餘年,今晚尚是首次出鞘與外人爭鋒……”跟著彈劍一嘯,縱到儒生面前,劍吐寒芒,一招“中分鴻蒙”,直取對方中盤。

儒生長劍斜豎,俟得敵劍已到,方始斜斜向外一抹,時間部位拿捏得粟米不差。

兩柄長劍極迅速地一沾則分,雙方均已覺出對手劍上內力沉雄,玄鏡道長抖擻精神,運劍如風,腳下反踏天罡,刷刷刷一連數劍,辛辣無匹,把儒生逼退尋丈。

跟著再使一招峨嵋絕學“法網金鐘”,劍光由下而上,挑戳出去。

儒生一連抵了數招,均是尋常劍法,身形儘管被對方迫退,但步眼身法絲毫不亂。玄鏡道長使出一式“法網金鐘”之後,只見他雙目含威,舌綻春雷,大喝一聲,腳下一錯,極古怪地轉了一個方位。同時之間,手中長劍吐出朵朵劍花,一半防身,一半攻敵。

玄鏡道長疾然收劍退開數步,沉聲道:“尊駕使得好一招玄陰十三勢的‘鬼眼虛眨’,可是從碧雞山上學來?”

儒生長笑一聲,並不明答。笑聲含勁斂氣,人耳震心,分明適才幾番接戰,真力仍無絲毫虧損。

玄鏡道長長髯微飄,面上神情不改,沉聲道:“尊駕可識得官天撫?”

儒生聞言怔一下,點頭道:“在下識得此人,但……”

玄鏡道長淡淡道:“很好,貧道如今想知道尊駕身兼多少派的絕藝?”

老道人言中之意,不啻當他做無情公子張威看待。只因出觀之際,掌門真人恰好提到宮天撫及張威兩人,分兼天下正邪兩派名家高手絕藝的話。

玄法、玄明兩人也暗自明白,只有那儒生狐疑地皺皺眉頭。

玄鏡道長長劍一揮,再度進攻。這次他施展出本門無上心法“掃蕩乾坤十五訣”,但見劍光宛如黃河之水,從天而來,激盪起千百縷足以制人死命的劍風,籠罩住對方身形。

儒生一向不現喜怒之色,此時以玄陰十三式、碧螺劍法、萬里飛虹尉遲跋的“飛虹劍法”,星宿海的“青竹杖法”等各家心法絕招,各取一二招,抵住對方凌厲無比的攻擊。這些招數,雖然各盡詭奇邪異之能事,但比起峨嵋鎮山之寶“掃蕩乾坤十五訣”,一正一邪,大見失色。十招不到,玄鏡道長攻勢越見凌厲,漫天劍影,光璇電掣。極是懾人心魄。

儒生看看不對,面上第一次流露出既訝且佩的神色,驀地長嘯一聲,高入雲霄,跟著劍法一變,由極為詭奇邪異而變為方正淳樸。正是由極邪而突變為極正。

這兩種極端居然集於一身,玄法、玄明兩人不禁為之驚喝出聲。

儒生全神馭劍,絲毫不苟,三招過去,從容突破對方劍網。看似徐緩不迫,其實神速無比,晃眼之間,騰身向左方黑暗中縱去,一躍三四丈,霎時已失去蹤跡。

這等劍法和輕功,與及絕世罕睹的收攝心神的造詣,環顧當今武林,決不出前十名以內。

玄鏡道長捧劍微怔,目注黑沉沉的遠方,迷惘尋思。

玄法、玄明兩人不敢驚動,靜立一旁位候。

過了片刻,玄鏡道長輕喟一聲,道:“師弟們可看出此人來歷?”

玄明道人道:“大師兄早先曾點出他是無情公子張鹹,不知可是?”

玄鏡道長搖搖頭,道:“非也,此人定是石軒中嫡傳弟子,崆峒山當今掌門玉亭觀主史思溫。為兄久聞崆峒山秘藝‘伏魔劍法’,數百年來稱尊天下,玉亭觀主只用了三招,便脫出為兄掃蕩乾坤十五訣的多羅地網中,方信前輩之言,毫無虛假或是誇大。”

玄法道人肅然道:“大師兄法眼自然不錯,但愚弟尚有所疑。聽玄雷師弟他們說過,玉亭觀主被師叔以掃蕩乾坤十五訣,五招過處,打得手忙腳亂……”

玄鏡道長道:“師叔武功雖高,但與為兄相去不過一線,玉亭觀主如使出他本門心法,當不致如此……”

他雖是淡淡數語,其實都有根據。前三日的晚上,白靈官真人和史思溫動手的情形,他早已聽師叔親自詳細說過,故此得知史思溫沒有用出“伏魔劍法”之事。

玄鏡道長又道:“玉亭觀主功力未及為兄,尚且從容而去,若然換了石軒中親自出手,這三招伏魔劍法的威力,當不止此,善哉,善哉,師弟們即速隨為兄到天屏谷去。本門今晚遭逢之事,如若牽涉崆峒派在內,恐怕師尊老人家不得不出山了……”

玄明道人道:“史思溫身入玄門,已作道裝。適才那人卻是儒生打扮,會不會是宮天撫?他學過崆峒伏魔劍法也說不定?”

玄鏡道人不置可否,當先向天屏谷馳去。不久工夫,他們已抵達天屏谷。

天屏谷中本來由隱仙觀調了七名道人守護玄門至寶九幽石蘭,加上凌鐵谷凌紅藥兄妹,實力不弱。尤其是由隱仙觀派去的七名道侶,擅長七人聯劍,布成“七煞劍陣”,縱有敵人強如史思溫,能夠破去七煞劍陣,也須在五百或是千招以上。

入谷之後,凌鐵谷和兩名道人迎將上來。玄鏡道長環視谷中一眼,但見湖後幾幢樓房,均透射出燈火。

凌鐵谷乃是太清真人關門弟子,由鐵仙觀派來的七人卻是十八代水字輩的弟子,相差了一輩。是以這時由他帶領,見到大師兄之後,便跪拜行禮。

玄鏡道長命他們起來,一同繞湖深入,穿過桃溪李徑,直達那座石頭所建的兩層高樓之下。

門口石階上,高插火炬,照得雪亮,只見四名道人僵臥階上,面目手足露風之處,均呈紫紅顏色。

玄鏡道人心中一陣慘然,走過去稽首行禮之後,然後審視他們被何種功夫擊斃。

那四名已經僵死的道人五官七竅之中,微微滲出血跡,但從眉目緊閉之狀看來,卻甚為安詳。

玄鏡道長看了一下,又摸摸他們前胸,嘆口氣道:“本門的三陽神功擊斃敵人時,雖然胸骨盡碎,但眉宇寧溢安詳,正與他們相類。但此人功力未足,胸骨只有大半碎裂,同時碎得不均勻。以貧道想來,這個仇敵乃是在本門三陽功力之外,又附加一種烈火毒焰之類的惡毒真力,故此他們遭遇暗算之後,面目手足露風之處,呈顯紫色顏色。”

說以這裡,凌紅藥和另一個道人從樓內出來。那道人身上負傷,動作微帶顛跋。

凌紅藥斂衽行禮之後,便捱到大師兄身旁,扯住他的寬袖,面上露出猶有餘悸之色。

玄鏡道長溫聲道:“小師妹別害怕,掌門真人已知此事,對頭必難活出此山。”

那道人行禮稟道:“弟子水光,今晚最先發現敵蹤,但其時尚不明敵人來意,方要質問,那廝一言不發,冷笑一聲,突然劈出一掌,真力雄渾。弟子驟然間沒有完全閃開,捱到一點掌風,摔開尋丈,人已有點昏昏迷迷。其時彷彿見到水竹師兄等四人一齊出現,四柄長劍一齊進攻,那廝赤手空拳,封拆了六七招。水竹師兄等四人已用出“七煞劍陣”,卻無法近得那廝身軀。最後那廝雙掌連揚,水竹師兄他們慘呼數聲,先後仆地。

“那廝似乎不熟路徑,四下搜索了一會,才找到地下的‘幽冥石室’。適才弟子與紅藥師叔進去幽冥石室內瞧過,那玄門至寶‘九幽石蘭’及七株‘迷魂鈴’,三盆‘鶴頂紅’均失去蹤跡……”

他本來還要說些“罪該萬死”之類的話,玄鏡道長已截住問道:“那廝可是儒生打扮?是不是矇住面目?”

水光道人道:“正是一個蒙面儒生!”

“他帶著長劍?抑是腰插青玉蕭?”

水光道人怔一下,凝眸尋思,但此事突如其來,晃眼便自完結,此刻回想,已覺模糊不清。

玄鏡道長溫煦地道:“你想不起便作罷,不須妄下臆測之詞!”

水光道人羞愧垂頭,道:“謝謝大師伯包涵!”

玄鏡道長注意到凌鐵谷羞憤之色,當下一面率眾巡視一番,一面向凌鐵穀道;“今晚之事,罪咎不在守谷之人。須知敵人敢來本山生事,必定是武林中有數人物,看來連我和師叔都擔承不起呢!”

凌鐵穀道:“本門數百年來,從來無人敢上山滋事,小弟守谷有責,今晚卻連仇敵影子都沒見到,教小弟有什麼面目見人?”

鐘聲忽起,時快時慢,迴盪於林巒嶺表間。

玄鏡道長灰眉輕皺,道:“小師弟你勇於負責,認錯自咎,態度很對。不過毋須自責過深,這件事發生時,適好是武當派掌門金府真人十年閉關期滿之後不久,天意玄深微妙,善哉善哉……”

眾人都不明所指,默然肅立。

玄鏡道長雙目中射出懾人寒芒,道:“玄法稟報已畢,我們立即由仙迷嶺捷徑出山,守伺敵人歸路。我就不信本門七煞劍陣困不住來人,你們恰有七人,正可一試……”

眾人一同馳出谷去,剛剛到達仙迷嶺外,便聽隱仙觀傳來悠揚鐘聲。

玄鏡道長停步略一沉思,便道:“觀中已經發生事故,我等儘速穿出仙迷嶺外,耐心等候,必有所獲!”

這時眾人都想回去瞧瞧,但玄鏡既說不回去,誰也不敢出聲。

隱仙觀外表上安謐如故,鐘聲悠揚數響之後,便戛然中止。

離觀前草坪尚有半里之處,一個鄉農裝束,頭戴竹笠的人,徘徊一下,便向燈火通明宛如仙山樓閣的隱仙觀奔去。

這農人身形出去十餘丈後,旁邊一棵巨樹樹上突然縱下兩人,俱是道門中人,手橫長劍,凝目注視那人身影。

其中一個道人低聲道:“這廝身法好快,本觀已佈下七七四十九處暗樁,方圓五里之內,飛鳥也難逃耳目,但這廝卻迫到一里之內,才被前一站發現。師弟,我們如非接到暗號,恐怕稍為大意,便讓他不知不覺中闖過!他聽到觀中示警鐘聲之後,心中不知作何臆測?”

另外那道人低低道:“他一定不知道業已敗露了行蹤,否則還敢闖觀麼?大概他認為觀廟鳴鐘,乃是常事呢。”

那道人輕笑一聲,道:“師弟也許猜對了,剛才我見那廝手中握住一件長形之物,用粗布包裹住,怕是他的獨門兵器!”

“小弟瞧著倒像是把長劍!”

“不,不對,若是長劍,他反正人觀不存好心何必裹起?定是獨門兵器無疑。”

兩名道人正在猜測不休時,那個鄉農裝束的夜行人,已到了觀前那片草坪邊緣。

他把竹笠壓到眉際,遮住大半面目,然後觀望形勢。

忽見那座三層高的隱仙樓樓上的燈火首先熄滅,跟著全觀燈火,一處一處滅掉。

他訝然觀望片刻,只見偌大一座道觀,只剩下前面一座大殿燈燭依然明亮,其餘的屋宇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又隔了片刻,三座大殿的燈火仍然不曾熄滅,但這時草坪上已甚為黑暗,只有最近觀門的兩三丈內,殿中燈光透射出來稍為照得亮一點。

這人驀然向草坪上縱去,避開當中,疾撲到觀側,牆頭上突然火光大亮,同時有人沉聲道:“請走正門!”

那鄉農蹤跡陡然暴露,呆了一下,抬頭望時,牆頭不見人影,卻露出七柄寒光奪目的劍尖。

他彎腰撿起一塊石子,向觀門那邊拋去,落在三丈左右的牆根下,人卻向相反的一邊躍去。

石子落地發出低微響聲,生似有人墊腳換步。

但那邊牆頭毫無動靜,這鄉農在這一邊腳方沾地,火光又起,牆頭又露出七把閃閃生光的劍尖,另一個人含水斂勁的口音道:“尊駕為何不敢走正門?”

那鄉農登時明白牆內埋伏人數不少,均是由另一處指揮,是以不受自己愚弄。

他朗朗長笑一聲,清如鸞鳳,山鳴谷應。

笑聲盪漾中,他的人已大踏步走向觀門。

卻見觀門簷下不知幾時已掛上一個巨大的白色燈籠,燈籠上面寫著“隱仙觀”三個紅字。

觀門閉住,浮動著門禁森嚴的氣氛。

這鄉農剛剛跨上門口臺階,觀門驀地無聲無息地敞開。

四個清秀道童魚貫走出來,面容甚是嚴肅。

頭一個道童懷中斜抱一口三尖兩刃刀,寒芒奪目。第二個兩臂各纏著一條蛇形軟鞭。第三個反手握劍,劍身貼著手肘。第四個道童雙目神光湛湛,手持一支雪白拂塵,神態最是從容。

鄉農打扮的夜行人目光一掃,已明白這四個道童手中的兵器,已顯示出功力強弱深淺。

頭一個使刀自是四人中最弱的一環,其次使外門奇形兵刃“雙蛇鞭”較高一點。第三個用劍的道重又高了一點,因為劍是百兵之祖,易學難精。第四個道童能用極為柔軟的拂塵,必須內外兼修,已有相當火候,才配用這等柔軟之物做兵器。

這四個道童出門之後,分兩行排列,把對方夾在中間。

那鄉農目注門口,等著還有什麼人出來。

那個手持拂塵的道童脆聲道:“掌門真人曾有七日期限之諭,尊駕未逾期限,本觀前三座大殿共有五道門戶,尊駕無妨放膽一闖!”

他哦了一聲,問道:“四位小道長就是把守第一道門戶?”

四名道童一齊稽首,便凝立如石像,表示已不再開口。

那鄉農劍眉一皺,不知所謂“七日之限”是什麼一回事。

放目一瞥,只見四名道童凝立如山,冷傲迫人。當下忍不住朗聲一笑,退到臺階下面草坪上,道:“四位小道長下來賜教如何?”

那四個道童一齊步下臺階,執劍持拂的兩個並排攔在當中,那兩個用刀使鞭的道童卻分開兩旁,稍為上前一點。

鄉農裝束的人所戴竹笠仍然低壓眉際,沒有露出面目。抖手把手中那個長形包裹解開,赫然是柄長劍。

他的動作好快,長劍方現,口中低喝一聲:“小道長們小心……”便已微聞“嗆”的一聲,劍光暴現,劃出一道長虹,分襲相距六尺以上的使刀使鞭兩童。

四名道童都微微一怔,那鄉農劍光陡收,身形仍然站在原來位置,分毫無差。

持拂塵的道童哼了一聲,左右兩重刀鞭齊飛,回襲敵人。

那鄉農左掌右劍,一齊施為,把對方一刀雙鞭震開。只見正面的兩重劍起拂揚,動手攻來。本來是長劍先動,但那一蓬雪白塵尾竟先捲到,疾搭自己長劍。

不論是什麼人處此境地,都自然而然會先避開對方拂塵,免得捲住長劍,不能施展。

但這鄉農卻凝劍不動,等到拂塵搭在劍上,驀地劈出左掌,一股沉雄掌力,猛撞使劍道童。同時右手長劍運足內力,向外門一帶。

那個使用拂塵的道重內力不敵,移了半步,隨即已運全力穩住身形。

旁邊一刀兩鞭,挾著寒風夾攻而至。那鄉農健腕一抖,長劍拂塵立時鬆開,那道童退了半步,又退回原來位置。

只見這鄉農長劍輕揮,奇快無倫,把正面的長劍和左右一刀兩鞭完全封住。

他沉聲喝道:“四位小道長再不讓路,區區可要硬闖!”

使刀的道童怒道:“你闖吧!”那個手持拂塵的道童接口喝道:“讓他過去!”

其餘三童微微一怔,使拂塵的道童自己先已閃開一邊,他是四童之首,這一閃開,那三人便跟著動作,分為兩列,讓出當中道路。

那鄉農望那為首道童一眼,沉聲道:“小道長機智過人,料敵如神,異日成就不可限量。區區今晚承讓了……”這人話聲雖是低沉,但威嚴有力,具有一種懾人氣派。

為首道童冷冷道:“尊駕請吧!”

鄉農大踏步從觀門進去,放目一瞥。那大殿內燈火通明,卻無人影。大殿右側有道側門,可通殿後。

他一直向側門走去,離門口尚有兩丈,人影閃處,出現三位中年道人,俱是一式背插長劍,舉止輕捷異常。

這三名道人正是峨嵋派號稱玄字輩的三高手玄風、玄火、玄雷。

玄風道人肅然道:“貴客留步,這裡便是第二道門戶”

那鄉農橫劍停步,問道:“敢問五道門戶以後,有何奇景?”

玄雷道人冷笑道:“尊駕問也多餘,何不省點氣力!”

玄火道人卻道:“施主頭上竹笠,掩不住原來口音,既是正主,貧道不妨奉告,闖過五道門戶之後,施主便可滿意言歸!”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20
發表於 2023-11-20 11:56: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斯人憔悴

這個鄉農裝扮,頭戴竹笠的武林人,正是崑崙山隱士鍾先生嫡傳高足德貝勒,如今改名為金瑞。

他和玉亭觀主史思溫兩人喬裝上山,原想神鬼不知地先查明珠兒遭遇,然後再作打算。誰知峨嵋山上處處埋伏,就覺察他的行蹤。

這刻金瑞他已闖過第一道門,跟著已被玄火道人喝破本來身份。可是他仍不把竹笠掀起。

他暗自忖道:“這道長話中之意,乃是說我只要闖過五道門戶,便可把珠兒帶走。看來這五道門戶,太清真人定必有份,我可不能在碰上真正強敵之前,耗費真力……”

這念頭有如電光石火般從他心頭掠過,虎目一瞥,只見對方三人尚未亮劍,便道:“隱仙觀五道門戶不啻銅牆鐵壁,天下誰人敢闖……”

話聲未歇,人已倒縱而起,看起來並非詐語,當真是要退出觀外的樣子。

玄雷道人笑了一聲,道:“這廝倒也識相……”

猛覺勁風掠頂,只見那倒縱出去的金瑞竟已在空中改變方向,不退反進,比電還急,疾衝過來,不但來勢神速無比,手中長劍更是星飛電旋,寒芒如雨,一面護住全身,一面用以開路。

三人紛紛閃避拔劍,其中以玄風道人位置最佳,斜截上來,一劍攔腰擊到。

金瑞健腕沉處,劃出一道劍光,迎擊敵劍。兩劍相交,發出一片震耳的龍吟虎嘯之聲。金瑞的“鳳舞九天”身法獨步天下,藉著劍身一震之力,去得更快,忽然從三人頭頂掠過,飛入門內。

他也不管門外三名道人神色如何,徑自沿廊奔去,前面卻是一道月洞圓門,走到近時,只見門邊一叢花樹之下,站著一個年約六旬左右的道人。

金瑞心念轉處,又想冷不防沖人去。那個老道人口中念聲“無量壽佛”,袍袖一揚,射出一蓬碧綠光網,方圓有八九尺之廣,截住去路。

金瑞腳步一窒,只見那一大蓬碧綠光網,到了身前兩尺之處,便一齊墜地。宛如被金瑞面前一堵無形牆壁所阻,是以去勢那等勁急,卻一齊跌墜。

金瑞大驚失色,心想摘葉飛花手法,已是內家極上乘手法,這老道人袍袖一揚,便發出如此寬廣的一大片樹葉,本就足以驚心駭目。而這最後的一手,更是出神人化,天下無雙。縱然是師父鍾先生,也無法練到這等境界。

這一驚非同小可,情知過去也是白費氣力,以對方這等功力,隨便拂上一袖,便可把自己劈出觀門之外,不禁萬念俱灰,嗒然呆立。

老道人徐徐道:“貧道玄鍾,因見施主的鳳舞九天身法獨步寰宇,誠恐施主又師故智,闖過此門,故此略施手段,阻住施主前奔之勢!”

金瑞平日汪汪大度,見危不亂。但目下碰上這等無法招惹的對手,想起珠兒咫尺天涯,卻人天永隔,一時心亂如麻,連話也答不上來。

玄鍾道長又道:“施主年紀比貧道小上一半,一若是隻有貧道一人,倒還罷了。但此門奉命由貧道及師弟玄鈸兩人把守,以我等一大把年紀,雙雙出手,未免太不公平。……”

說到這裡,在他對面門側的一叢花樹之後,飄忽得有如鬼魁,卻又是個六旬上下的老道。

金瑞突然精神一振,道:“敢問老道長有何妙法?”

玄鍾道人亮出長劍,道:“貧道與師弟合參日久,練有一套雙劍合壁的劍法,你只要抵得住五招,便送你安渡此問”

金瑞朗聲道:“道長們美意,區區心領!”

玄鍾玄鈸兩人年紀雖老,但動作卻神速已極,身形微晃,已並肩立在月洞門口外數尺之處。

金瑞奮起雄心,一招“龍子初現”,劍尖上翹,直指對方面門,劍氣透射出去。看似平凡,其實變化無窮,暗蘊天地之玄奧。

兩位老道人雙劍交叉,緩緩向外面推出一尺。

金瑞劍勢一滯,無法再遞進去,更別說變招換式。

他正在驚訝,對方兩人心中比他更為震撼。敢情他們苦參了數十年,這兩劍交叉推出時的力量,乃是一剛一柔,不論對方如何變化,但只要被他們雙劍的無形真力罩住,重則震死當場,輕則兵器脫手。可是面前此人卻僅僅劍勢滯住,以他們兩人數十年功力相加,依然無功,教他們豈能不大為震撼。

玄鍾道人道:“崑崙雲龍大八式當真功參造化,貧道等心折無已……”

說時雙劍仍然向外緩緩推出。

金瑞長劍吃對方那股無形潛力粘迫住,進退兩難,只好原式相拒。

轉眼間已被迫得上半身仰退兩尺,對方再追過來一點,便得倒翻地上。心中方自叫糟,突然劍上一輕,眼前兩支長劍已收回去。

金瑞得理不讓人,腳尖用力一點,騰身而起,劍化“潛龍昇天”之式,一掠之際,已攻出數劍,虛虛實實,難以捉摸。

玄鍾等兩人仍雙劍交叉,腳下分寸不移,看也不看,又向金瑞空中的身形推出去。

金瑞攻出數劍,都有如擊在萬載堅巖之上,手腕微麻,其實劍尖離對方尚有四尺之遠。

兩位老道人的長劍推出之勢甚緩,金瑞卻吃不消,但覺劍上被萬鈞之重壓住,忙提真氣,退飛半文。那兩位老道人沒有追迫,他心中微微一動,復又改退為進,疾撲過去,一招“龍吟海裂”,灑出一排劍影,力攻對方。

這次他已有備,一見對方又是交叉推出之時,身形突然迴旋側繞,長劍疾取右邊的玄鈸道人。這一招動作如電,可稱傑作,但玄鈸道人卻毫不動容,反而微微一曬。

金瑞看見他們冷曬容色,念頭尚未來得及轉,猛覺劍尖已刺在一堵極厚極硬的無形牆壁上,手腕震得麻了,長劍脫手墜地,人也向地面下沉。

玄鍾道人忽然哼了一聲,抽劍疾揮,追擊金瑞。劍光閃處,金瑞已早了一步,飛入月洞門內。

玄鈸瞠目瞧著對方背影,輕輕道:“師兄,咱們栽啦……”

玄鍾搖搖頭,突然用劍尖一挑,地上一道光華飛射而去,直取金瑞。

金瑞轉身伸手一綽,卻是自家長劍。

他心知對方相讓,送還兵器,但此刻卻不可道破,便遙遙向兩個老道人躬身行了一禮。

直到如今他才敢確定那玄鍾道人最初露的一手摘葉飛花,全靠匿在一旁的玄鈸老道暗中發出潛力一擋,才能一齊墜地。這個想法在玄鈸道人出現時,他已觸動,但當時卻未敢確定。同時在第三招之後,他已覺察出對方沒有殺他之心,可是這兩個老道人交劍發出的力量,重如山嶽,簡直無法可破,最後只好僥倖冒險,用出棄劍之計。

目下五道門戶已過其三,但還有兩道,必比前三道更為艱難兇險。

他在院中靜立片刻,調元運氣直到手腕已不痠麻,這才仗劍向前面那道院門闖去。

離那院門尚有兩丈,門內刷一聲飛出一人,落地現身,卻是那亂髮濃須,形如野人的白靈官真人。

這一回白靈官真人一改平日粗野之態,肅然道:“你能闖過我隱仙觀三道門戶,本真人敬你是個好漢子,今晚要和你好好較量一番。”

金瑞凝神戒備,口中答道:“既蒙真人錯愛,區區捨命相陪就是!”

白靈宮真人手中亮銀棍虛搶一下,發出一響暴烈風聲,道:“來吧!”

金瑞左手捏訣,右手長劍斜斜上翹,迎面刺去。他一上手便用出崑崙派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正是穩打穩紮的用意。

這邊長劍一動,白靈官比他還快了一線,亮銀棍左揮右擊,上砸下挑,霎時間已使出武林一絕的“大聖棒法”。

兩人各自施展全身絕藝,互有攻守,金瑞是矯若遊龍,馭劍在空中盤旋馳擊。白靈宮棒法剛猛無儔,身法飄忽,威力絕強。

這一戰當真是殺氣沖天,天昏地暗。

看看拆了一百招以上,白靈官的七十二路大聖棒法已反覆打完,對方仍然瀟灑從容,內力充沛。不禁訝想道:“三日前他身負內傷,如今縱然治好,也不該有進無退,看來崑崙派在武林中享譽數百年,果有秘奧絕學。”

心念一轉,亮銀棍一招“風雷橫掃”,威猛無倫地硬把金瑞迫開尋丈,然後奇快地把棍拋開,取出那支五尺半長的金槍。

金瑞心中微覺焦躁,暗想這樣打下去,能夠保持不敗,已經十分僥倖,哪能闖過五道門戶?

他心神微分,對方的金槍立時得勢,幻出滿天金蛇,宛如狂風暴雨般急攻不休。

第五道門戶後面的太清真人驀地起身徐步走出,這位一派宗師不須親眼目睹,已知金瑞如何闖過三道門戶。但他的疑惑也和白靈官一樣,想不透金瑞如何能夠在短短三日以內,恢復全部功力還不說,似乎更有精進。其次他已得知玄鍾、玄鈸兩人內力深厚,適才雙方似曾硬拼內力,如此則金瑞何故能夠沒有耗損元氣?

他走出來瞧瞧,便是要看金瑞到底有多大道行,因為對方已無法闖過白靈官這一關,故此他已沒有機會親自出手。其次他也想考察師弟近四十年來有多少進境。

金瑞一連拆封了二十餘招,無法爭取回主動之勢,直是隻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正在苦戰之際,忽見太清真人出現在院門當中,心頭猛然大震,觸想到如果能夠出其不意,越過此門,那就等如闖了五關。

他本來已經落在下風,此時心神旁騖,白靈官真人何等厲害,刷、刷、刷一連四五招,把他追到院牆牆根。

金瑞退無可退,心裡又惦記著飛越院門的事,忽然發覺退無可退,手肘碰在牆上,大響一聲,那道院牆險險被震穿一個大洞。

他手肘受阻,劍勢微懈,金光閃處,那支明晃晃的槍尖已分心刺人。

存亡一發,金瑞反而收攝住心神,仗著身法獨步天下,出其不意橫移一步。

白靈宮真人喝聲“好”,來不及變招取敵性命,槍尖一送,扎人對方左肩肩上。

這一槍簡直洞穿了金瑞肩頭,金瑞痛徹心肺,半身麻木,但腦中還想到珠兒,不肯就此倒下,長劍猛揮,劍光四射,竟把白靈官迫退五六步遠。

他浴血奮戰,狀類瘋狂。白靈官脾氣雖暴,到底經過四十年深谷禁錮,鋒稜已平,睹狀微覺不忍,加上對方乃是崑崙弟子,殺死了他,便是一場門戶之爭,是以一味封拆,腳步不住後退。

晃眼又戰了十餘招,太清真人道:“金瑞你還不認輸罷手?”聲如鸞鳳,清越異常,全觀均可聽到。

金瑞平生穩重自持,彬彬有禮,可是此時此地,已不同平日,竟已觸發了生平第一次抑不住的狂野豪氣,厲聲道:“住口,崑崙派沒有認輸的人!”說罷又厲聲長笑,刺耳已極。

太清真人慈眉輕聳,強行忍住。

那兩人又戰了十餘招,白靈官真人居然被金瑞迫到院門邊。

太清真人慈眉又輕輕一聳,冷冷道:“師弟放手施為,有什麼事都由為兄擔當!”

白靈官厲嘯一聲,槍法一變,兇毒地反攻過去。

金瑞奮勇迎擊,半邊身軀染滿殷紅血跡。他雖是氣壯山河,沒有絲毫怯敵之意,但到底不及對方功力深厚,全仗師門絕學打成平手,目下負了重創,時候一長,便力不從心。

白靈宮真人反攻了七八招,金瑞連連後退,險象百出。白靈官厲聲道:“你既不肯認輸,本真人今晚索性成全你……”

忽地一條人影,疾如飄風般從院中一株高樹濃蔭中掠下來,劍光如虹,直取自靈官。

太清真人微噫一聲,知道此人乃從觀中出來,徑從院落中的大樹飛渡,故此瞞過自己耳目。

白靈官功力深厚,咄嗟之間,已發覺來人劍術之高,內力之強,平生僅見,不敢大意,連忙舞槍護身。目光一瞥,已看清那人儒生裝扮,面蒙青巾。

這蒙面儒生出劍又辣,一觸之際,已攻了數劍,劍光宛如驚濤駭浪,硬把一代名家白靈官真人迫開大半丈。

金瑞身形一歪,直向外面踉蹌退開,原來那蒙面儒生武功高強,一面運劍攻敵,一面推出一掌,把金瑞撞得直向外面退開。金瑞神智陡然一清,暗想自己今晚死在觀中,毫無用處,倒不如逃出一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心意一決,便藉著踉蹌退開之勢,猛然一提氣,往回路縱去。

外面的三道門戶,雖然有人把守,但太清真人只有命令攔阻來人前進,沒有命他們不放人走。

玄鍾、玄鏡兩位老道人心地慈善,又顧念到師妹珠兒,是以明明見到金瑞縱出來,卻不攔截。

轉眼間金瑞已退出隱仙觀,提氣急奔下山,走了數里,一條人影刷一聲落在他面前,竟是玉亭觀主史思溫,一身儒生裝扮,但面上卻沒有蒙起來。

史思溫驚道:“你的傷重不重?”

金瑞喘口氣,道:“還可以支持!”

史思溫忙取出崆峒派靈藥“保心丹”,讓他服下,同時又捏碎了七八粒,灑在他左肩傷處,撕下衣服,替他草草包紮住。

裹完肩傷之後,剛剛覓路下山,隱仙觀那邊忽然傳來數響鐘聲,忽快忽慢。

史思溫知道這是峨嵋派用鐘聲報事之法,雖不知意思,但想必不是好事,便拉著金瑞急急下山。

他們不識仙迷嶺捷徑走法,不敢冒險,故此繞道而行,道路既遠,又須縱高躥低。金瑞那口真氣漸漸提不住。如不是史思溫潛運真力托住他,早就掉在地上了。

好不容易走到山麓,金瑞長吁一聲,雙膝一軟,已不能再走。史思溫毫不猶疑,把他背起來,急急前奔。

快要轉出山口,忽然一夥人從樹叢石後湧出來,攔住出路。

史思溫揚目一瞥,認得當中一位老道人,正是早先他由天屏谷出來時碰上過的玄鏡道長,還有玄法、玄明兩人。另外尚有五人,其中一男一女,均是俗家打扮,卻是凌鐵谷、凌紅藥兄妹。

史思溫心中嘀咕,情知那玄鏡道人武功精深玄奧,不同凡響,自己空身碰上,還可一拚,目下背上多了一個金瑞大礙施展。

金瑞哼也不哼,原來他一則血流過多,二則氣力用竭,故此已陷入昏迷。

玄鏡道人道:“人生何處不相逢,貧道特地帶同本門師弟師侄們,見識一下崆峒劍法!”

史思溫打個稽首,道:“道兄慈悲為懷,可否方便則個?敝友被白真人金槍刺傷,如今人已昏迷……”

若是金瑞清清醒醒,史思溫寧死也不肯向對方求情。目下他卻是為了朋友性命,故此才不惜低聲下氣,請對方讓路。

玄鏡道人微笑道:“玉亭觀主務必見諒,貧道奉命守住此處,只要觀主闖得過去,萬事皆休!”

凌鐵谷厲聲接口道:“讓你過去,有那麼便宜的事?你傷了我天屏谷之人,盜走本山靈藥,這還不說,適才還傷我觀中道侶,哼,我只奇怪掌門真人和師叔均出動搜捕,你卻如何能安然到此?”

史思溫怔一下,道:“凌少俠此言從何說起?”

凌紅藥接口怒道:“我以前以為他是好人,哪知竟是這等卑鄙之輩,他根本就是存心害珠師姊他們不能相好……”

史思溫一肚子委屈,緊皺眉頭,道:“姑娘之言,貧道好生不解!”

玄法道人忿然作色,道:“我不是在觀前草坪上已對你說過,掌門真人寬大為懷,定下三日之期和七日之限麼?你在天屏谷大鬧不說,剛才觀中的鐘聲報警說,明明已放姓金的逃出觀門,你還隨後劍傷我觀中之人,方始逃逸無蹤,哼,哼,不消片刻工夫,掌門真人和師叔等均要駕到,看你還有什麼狡辯之言?”

史思溫越聽越糊塗,根本他和玄鏡道人等打了一場之後,便急赴天屏峰,但上了峰頂,方始想到假如金瑞不曾及時見機撤退,可能遇險,便急急下峰趕去,果然碰到金瑞浴血疾奔下山。

他道:“敢問何謂三日之期,七日之限?道兄可否再說一遍?”

玄法道人作色道:“再說一遍又何妨,掌門真人念這姓金的和珠師妹兩意甚誠,故此傳諭本門。三日之內,如姓金的尋上山來,不得攔阻,任他把珠師妹帶出山去。但過了三日,則限於七日之內,闖過五道門戶,便仍可把師妹帶走,逾此期限,師妹永居本山苦庵……”

史思溫啊了一聲,細細一算,三日之限,只過了個時辰。假如趕早一步,在子時以前上山,什麼風波也沒有了!

玄鏡道人袖袍一揮,玄法等七人便布成一個陣勢。

時在深夜,峨嵋派的人只看到他好像揹著一個人,面目卻瞧不清楚。有人甚至以為那是天屏谷中盜走的“九幽石蘭”、“迷魂鈴”、“鶴頂紅”等奇卉異草,打成一個包袱,斜馱在背上。

史思溫一瞧那七人所站方位,便知乃是峨嵋派著名的“七煞劍陣”。心想大凡這等劍陣,縱橫合擊,此呼彼應,其中威力,並非一加一等於二,換句話說,這個七煞陣,決不是七個人的功力加起來那樣厲害,而是超過這七人功力加起來的總和。有時只須武功平常的七個人,佈下劍陣之後,就算是武林高手,也不易闖過。

除了這個劍陣之外,還有那玄鏡道長守伺在一邊,縱然闖得過劍陣,卻勢必被玄鏡道人纏住。

幾個念頭閃電似地掠過他心頭,首先他想到今晚這等處境,假如是師父石軒中在此,將是怎樣應付?這個答案他根本不須細想,以師父石軒中的絕世劍術和性格,不論是多麼艱危的阻礙,他也正正當當地強闖過去。

其次他便想到假如是邪派中人,身處此境,如何應付?

須知史思溫年紀不過二十餘,雖然已是一派門戶之主,卻未曾變成“死硬派”,要比他師父石軒中或是其他家派的掌門人通權達變得多。

他只觸想到這一點,便微微一笑,朗聲道:“玄鏡道長與各位道友們已把貧道當作不肖之徒,貧道此刻已無法辯說。但今晚各位人多勢眾,貧道本來亦不畏懼,可是貧道背上的金瑞兄負傷極重,無法行走,貧道揹負著他和諸位交手,未免太不公平。”

凌鐵谷冷笑道:“等我們把你擒到掌門真人面前,你再求他老人家還你一個公道就是!”

玄鏡道人卻道:“依你說法,如何方算公平?”

“諸位一心一意要把貧道帶回隱仙觀,人數較多,自是應該。貧道只希望能把金瑞兄放下,空身應戰,如此若是無法闖過,敗得甘心……”

玄鏡道長頷首道:“此說甚為合理,你把他放下吧,我們決不會暗算他!”

史思溫稽首道:“玄鏡道長氣度如汪洋大海,貧道佩服……”說時,便向山外走去。

玄明道人喝道:“你往哪裡走?”

史思溫倏然止步,恰好處身在七煞劍陣之中,徐徐道:“金瑞兄必須放在外面,而且越遠越好,否則貧道僥倖贏了,也無法把他帶走……”

玄鏡一想也是道理,若是他贏了少許,衝破劍陣和自己攔截的一關,卻只能空身歸去。這邊的人老羞成怒,豈甘讓他從容把人背起,再經過他們而出谷,自然應該把金瑞放在外面歸去的路上。

老道人一點頭,玄法道人便大聲道;“玉亭觀主你是一派掌門,可不能要賴……”

史思溫心中一曬,忖道:“若是前幾年,我閱歷不多,定會讓你把話扣住。但今晚你們已不把我當作正派中人看待,更別說什麼一派掌門了……”

當下也不回答,管自穿過劍光閃閃的七煞劍陣,向外面走去,轉眼便隱入黑暗陰影中。

這裡眾人除了玄鏡玄法玄明三人年紀一大把,胸有成見之外,其餘淩氏兄妹等五人,都覺得史思溫這一去不可靠,可是無人敢當面駁回大師兄玄鏡道人的意思,只好一語不發。

等了好一會,史思溫還沒有迴轉來,眾人漸現焦急之色。只有玄鏡道人雙目半閉,凝立當地,宛如已經入定。

又過了一會,玄法玄明兩人的信念都動搖了,頻頻對覦,交換意見。

玄鏡老道長枯立不動,好像在傾聽遠處傳來而大家都聽不到的聲音。

片刻之後,他睜開雙眼,道:“大家可以散開休息一下……”

凌鐵谷忍不住叫聲:“大師兄!”玄鏡道人道:“師弟毋須多言,好好休息一會……”

誰敢違反他的說話,只好各尋山石樹根,坐下休息。這一等直等到天色微亮,曙光迷濛。

忽然聽到近處升起一陣極為低微的喘息聲音,玄鏡老道人緩緩起身,面上露出笑容。

玄法等七人都紛紛起身走出路口,彼此一看,並沒有喘息,方自訝異。玄鏡道人下令道:“大家準備,亮劍擺陣……”

凌紅藥啊了一聲,輕聲向哥哥道:“玉亭觀主到底回來了,我可擔心了一晚……”

凌鐵谷劍眉一軒,道:“幹嗎你要擔心?”

她道:“我怕他替石大俠丟人!”

她哥哥重重地哼了一聲,暗想自己當年沒有隨師下山,故此不曾瞻仰劍神石軒中的風采,今日看妹子這等崇拜,當真遺憾錯過了當年的好機會。

這山口出入之路,卻是一處平坦的泥地,方圓有兩三丈闊,一邊是密密的樹林,另一邊卻是一道陡峭的石壁。曉風拂過樹梢上的晨露。空氣清新異常。

再等了片刻,石壁那邊轉出一個人,一身儒生裝束,背上斜系長劍。

他向眾人稽首道:“有勞諸位久候。貧道甚是抱歉。目下敝友金瑞兄已安然在一家農舍中養傷,貧道雖然不能歸去,他也有人照拂!”

玄鏡道人道:“玉亭觀主為友熱腸,令人感佩。本門的七煞劍陣,容有未盡妥善之處,請觀主指教!”

交思溫說聲不敢當,亮出長劍,縱入劍陣之內。玄鏡道人在陣外細加觀察,見他舉手投足,從容矯健,便知他雖然經過長途奔馳,但歇息了一下,便已恢復原來功力。心中微凜,便示意眾人多須小心應敵。

那七煞劍陣由凌鐵谷首先發動,引劍進擊。其餘的六人,各依陣法,遊走出劍。

霎時間劍光大作,本來這劍陣只有七柄長劍,可是陣法一轉,居然變化出數十柄長劍,從四方八面向史思溫攻到。

史思溫看都不看,聽風辨位,隨手封拆,開頭數招輕輕易易便化解開。

對方劍陣陡然一變,七柄長劍凌凌亂亂地攻到。史思溫立刻感到壓力大增,敢情人家雖是東一劍西一劍地攻到,其實合起來,卻等於絕世高手以全力一招一招地施展出來,配合之妙,如天衣無縫。

史思溫吃力地封拆了五六招,看看情勢不對,長嘯一聲,施出師門絕藝“伏魔劍法”。這套劍法分為小九式和大九式,合起來一共是二九一十八式,每一招都變化精緻,虛實難測,宛如含蘊天地之玄奧,無窮無盡。可是內涵雖深博無底,外表看起來卻如日運中天,普照大地,光明磊落,架式甚是平實。

這路稱尊武林劍法一使開來,陣勢立被隱住。史思溫全心全意,誠敬地運劍護身攻敵,兩兼其妙。十餘招過去。玄鏡道人長長嘆息一聲,拂髯搖頭。這位老道人氣度狂洋,已是未來的一派掌門,此刻見了史思溫這等光明正大而又威力無窮的劍術,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同時又想到本門視為無上心法的鎮山至寶“七煞劍陣”,今日無法難倒對方,故此不禁搖頭大息。

史思溫穩住陣腳之後,已有餘力視察,登時發覺這七煞劍陣一共分為“璇璣”和“玉衡”兩部分。凌鐵谷劍術最精,位居“天樞”,即是“璇璣之部”的首位,提鋼攜目,是全陣威力發源之位。

其次要算玄法道人功力最深,故此位居“玉衡”,即是“玉衡之部”的主位,但仍須聽命於“天樞”。

七人均按天罡方位進退,陣法威力最強之時,便在由正變反,或由反變正之時。這個當兒,七柄長劍都一齊發揮威力,而且錯綜雜亂,令人摸不出端倪。

他雖是觀察出這七煞劍陣的大概情形,但固守則較易,想即時衝出,便有困難。

玄鏡道人從懷中取出一枚信炮,向空施放,炮聲響處,一朵黑煙直衝霄漢。

炮聲過後,空中黑雲未散,山上隱仙觀傳來悠揚數響鐘聲。

七煞劍陣中的七個峨嵋弟子俱無暇細聽。

只見那老道人面上神色未變,長髯輕顫,顯然心中甚為激動。

他一縱身飄飛到外面,預先攔住史思溫出山之路,然後舉袖遮面,沉聲道:“掌門真人有諭,即將此人擒住,如敢違抗,格殺勿論。”

清朗的話聲傳人每個人耳中,凌紅藥為之一怔,但凌鐵谷已全力發動,拼命施為。她被陣法帶動,急攻疾走,連略為思忖的時間也沒有。

史思溫見這七人個個攻時如猛虎出押,退守時翔動靈活,威力大增,不敢怠慢,劍上使出九成真力,嚴密防守,這一回長劍屢屢相交,錚錚之聲,不絕於耳。

轉眼間又打了二十多招,凌鐵谷沉不住氣,一劍劈去,竟然違反規定,使出了十成真力。原來這劍陣規定最多。只許用丘七成真力,仗著陣法轉動,有別人助長威勢,對方所感受的已不止十成之力。假如對方過強,則這留存不發的三成力量,便可以在硬碰之時,從容護招換式,長劍不致於被對方擊出手去。

史思溫一直在留心這個率領全陣位居天樞的凌鐵谷,他這一下全力擊出,正是求之不得,立地以左掌劈出一股掌力,逼住背後同時襲到位居“瑤光”的人,跟著使出達摩三式中的“彈指乾坤”,輕輕一指,便把左側攻到身邊位居“天璇”的長劍彈開。

這時右手長劍已和凌鐵谷長劍相交,“錚”地大鳴一聲,凌鐵谷虎口又疼又熱,手腕痠麻,那柄長劍險險飛出手去。

史思溫得理不讓人,使出伏魔劍法大九式中三招進手劍法,左馳右突,晃眼已衝到陣邊。只須一跨步,便可出陣。

玄鏡道人朗聲道:“玉亭觀主恕貧道無禮……”袍袖揚處,一蓬丈許大的綠光,電急射去,罩住史思溫出路。

史思溫不敢不理,揮劍劃個圈子,劍上勁氣布成一堵無形牆壁,把那一大蓬綠光擋住,紛紛跌墜地上,竟是無數的樹葉。

他身形微挫,七煞劍陣的斗柄部分,即是“玉衡之部”,三柄長劍一齊攻到,又把他捲回陣中。

玄明道人一面凌厲進攻,一面喝道:“觀主小心,貧道等要施展暗器了……”

史思溫心想這倒不錯,敢情一踏入峨嵋山界,他們便可為所欲為!真是豈有此理,怒氣一發,也冷冷答道:“各位也得小心,暗器出手之際,便是貧道絕情之時”

眾人當他虛言恐嚇,全不在意,玄法道人的棗核鏢,玄明道人的柳葉刀,凌鐵谷的金彈丸,均已捏在左手,覷機發出。

玄明道人首先抓到機會,左袖揚處,三把細小的如柳葉的飛刀一齊脫手。閃電般向史思溫背後射去。

史思溫嘿的一聲,劍化“日過中天”,劃出一道長虹,封住前方和左右兩方,人已一翻身,左手一掌拍出。

那三口柳葉刀,其中一口幾乎釘在他手掌之上,可是暴響一聲,狂飈激轉,那三口飛刀一齊散開倒射開去。

正當他手掌正面的玄明道人猛覺一股無形罡氣,挾著崩山裂嶽的威勢迎面湧到,不由得心膽俱寒,劍掌齊施。但只能稍為化解鋒銳,整個人吃那股罡氣一衝,退飛了兩丈有多。同時左右兩旁齊齊發出一聲慘叫,人影相繼倒地!

玄鏡道人朗誦一聲“無量壽佛”,頷下灰髯飄豎,慈目中射出忿怒光芒。

玄明道人吃對方罡氣震退兩丈餘,身形落地,卻發覺身上絲毫無傷。

放目一瞥,只見水字輩兩位師侄,各各在前胸插著一口柳葉飛刀,只剩下一點點刀柄在外,仰臥地上,血如泉湧,一看便知被刀尖刺入心房斃命。

這個中年道士怔一下,心膽摧裂,兩目流下眼淚。

史思溫自家也呆得一呆,他本無傷人之念,為了對付玄明道人的柳葉飛刀,兼且破陣,故此施展出功行未滿的玄門罡氣功夫,一面把柳葉刀劈開,一面趁勢震退玄明道人。誰知三口飛刀中,有兩口橫飛出去,竟把武功最弱的兩個道人刺死。若是他罡氣練到十分火候,這一掌劈出時,便能控制三口飛刀去向,不至於誤傷對方。

除了兩個已死道人以外,其餘的人,無不愣在當場。忽然人影連閃,憑空多出四位道人。

史思溫猛一驚醒,揚目看時,竟是峨嵋派掌門太清真人親身趕到,那形如野人的白靈宮真人在他右側。後面尚有兩個未曾見過的年老道人。

太清真人面色嚴肅,道:“本真人既是對石軒中大俠的武功人品極為欽佩,但像玉亭觀主你這等惡毒手段,卻不能輕恕,鐵谷,你把兩名弟子屍體移開!”

凌鐵谷應了一聲,躍到左邊那名仰臥地上的道人身邊,慘然道:“你們為本門遭難,目下掌門真人親自駕臨,終必還大家一個公道……”

說著挾起屍首,躍到那邊,又把地上另一具屍首挾起,突然厲聲道:“師父,天屏谷中還有四個門下弟子橫屍樓下……”

太清真人手中拂塵輕揮,道:“知道了!”

凌鐵谷把兩個屍首放在石壁之下,然後躍了回來。太清真人環顧眾人一眼,道:“玄鏡你率領眾人,再以陣法向玉亭觀主請教……玄明退回來……”

他身後的兩名老道人,正是峨嵋門中三大弟子中的玄鍾、玄鈸兩人,這時不待師尊傳命,齊齊繞躍出去。於是由玄鏡道人為首,以下便是玄鍾、玄鈸、玄法、凌鐵谷、凌紅藥等六個玄字輩的弟子,加上一名水字輩的弟子,一共七人各站方位,把史思溫困在劍陣之中。

史思溫按劍不動,朗聲道:“今日之事其中誤會甚多,掌門真人可容晚輩解釋?”

白靈宮真人沒有命令,不能出手,聞言暴跳如雷地喝道:“什麼誤會,難道我們眼見那兩名弟子的慘斃也是假的?”

史思溫默然無語,要知他雖然感到雙方之間存有誤會,但他本人也不十分明白。今日之事,就算他解釋,也不是一言半語可以說得清楚,何況連他仍不十分明白,更是無從說起。

揚眼一瞥,只見武功最強的玄鏡道人,位居“天樞”,正是七煞劍陣之首。玄鍾道人則位居“玉衡之部”的首位,此位主持陣法轉動時,正反交換那一陣最厲害的攻勢。

史思溫如今閱歷已增,不比昔日,在這箭在弦上,一觸即發之際,仍然沉住氣尋思護身破陣之法。

前三年他得到血印禪師指點,前赴紫湖山野鳥洞,取那天玄叟龐極手抄的“天玄秘篆”和十二件奇珍。血印禪師曾對他說,那天玄叟龐極乃是百年前黑道中數一數二的高手,平生醇嗜武功,精心蒐羅了天下各派奇功秘藝,載在秘篆之中,連碧雞山鬼母仗以稱雄天下的“玄陰真經”他也覽閱過,詳載在天玄秘象中。當時血印禪師告訴他說,如要與鬼母為敵,必須知己知彼,若然得到這本秘象之後,因洞悉鬼母秘傳心法,便有制勝之機。

後來他得到這本天玄秘篆,經過三年來虔心苦參,天下各派絕技他都會上一兩手,其中特別對鬼母玄陰門的絕藝研究得最有心得。故此昨夜他碰上玄鏡道人之時,曾經露過許多其他門派的武功,包括黑道名家的絕技在內,當時曾經使得玄鏡道人以為他是無情公子張鹹。後來見他施展達摩三式,方始確定他是石軒中傳人。

那本天玄秘篆內所載的武功,多如恆河沙數,史思溫全力研摩玄陰門絕藝,花了大部分時間,其餘各派武功,他雖然都揣摩過,卻不甚用力。然而此刻著意尋思,卻忽然若有所悟。

要知史思溫天生根骨奇佳,稟賦過人,若以外貌論人,他好像太過誠樸忠厚,其實卻聰穎無比,才華深藏不露,故此才人崆峒門下八年,一身技藝,神鬼莫測。近三年來揣摩那天玄秘篆之時,偶然發覺內中有不少連環招數,找不出妙處。當時他因全力攻研玄陰門秘藝,便不曾十分留意。可是如今想起來,卻隱隱有所觸悟。

說起來話長,其實在當時不過是剎那之間。玄鏡道人舉劍道:“奉掌門真人渝,凡我門中弟子,共同戮力擒拿敵人。”

玄鍾等六人一齊道:“敬領法諭!”

響亮的聲音,在晨風中散佈出老遠。

史思溫全神戒備,只見玄鏡道長虛揮一劍,邁步遊走,把劍陣發動。霎時間劍氣沖霄,人影飄搖。史思溫使出師門絕藝,連擋數招,但覺這一回陣勢發動,精嚴奧妙,比起上一次由凌鐵谷帶頭髮動,威力有天壤之別,不覺暗暗心驚。

崆峒劍法為天下之冠,自從由石軒中找回師門失散的秘笈之後,重新出現於武林,威震宇內。此時由史思溫使出來,果然奪天地造化之功,看上去平凡無奇,但那種光明正大的氣象,卻足以令人心折神往。

七煞劍陣雖然奧妙毒辣,但一來史思溫劍法神妙絕倫,二來他練有罡氣功夫,玄鏡道人不敢急急把壓力集中在一處進迫,是以打了數十招,仍然相持不下。

在陣外觀戰的太清真人和白靈官真人,全是武林中一等一名家高手,眼力何等高明,這時連暴躁自負的白靈官也微黨心寒,忍不住凝想起史思溫的師父劍神石軒中,他的劍術何等厲害。

那七煞劍陣極快地由正變反,復又由反變正,兩度變陣之時,困在陣中的史思溫簡直被四方八面密攻上身的劍光迪得透不過氣。

玄鏡老道人頭腦清晰,判斷明確,心下已瞭然史思溫功力有限,如若劍陣發動最大威力,四面壓攻,他便無法施展無人可擋的玄門罡氣。

又鬥了十數招,史思溫業已恢復從容。玄鏡道長朗朗道:“玉亭觀主若仍執迷不悟,不肯放下兵刃,莫怪貧道妄啟殺戮之心!”

太清真人頷首微笑,心想玄鏡這等風度心腸,力足以繼承本派掌門重任。

史思溫應道:“道長之命,恕難遵從,貧道今日如死在七煞劍陣之中,只怨學藝不精,決不敢見怪。”

太清真人又是一陣感慨,心想史思溫年紀輕輕,但已身為一派掌門,果然自有不凡之處。似他目下這等情況,被困於動輒斃命的劍陣中,說話仍然不亢不卑,保持身份尊嚴,實是世上罕睹的一代奇才,無怪他的武功也如此驚世駭俗。

玄鏡道人朗應一聲“好”字,長劍一揮,發動劍陣威力。

要知道峨嵋劍陣自古秘傳下來,陣法深奧,均由位居“天樞”之人發動,按著天罡方位,每換一位,便有正反兩種變化陣法,總計起來,一共有二七一十四種陣法變化。

玄鏡道人身為未來掌門,全山之中,除了太清真人以外,只有他懂得這十四種陣勢變化,其餘的人,均未學全。

可是以峨嵋派的威望,從來未曾嘗試過真用這“七煞劍陣”剋制強敵,普通一點的武林人物,哪怕是被困在七個身手平凡的道人所布劍陣中,不須一兩次變化陣勢,便可手到擒來。

史思溫已應付了六種陣勢變化,故此玄鏡道長含有深意地要他棄械臣服,否則便將師門無上心法,逐一施展。

只見那玄鏡道人前後遊走,不發一劍。餘下六人,均以他為首,各按他所引領的方位走動,俱都按兵不發。陣中但聞衣袂拂風之聲,還有凌紅藥身上淡淡的香氣。

史思溫留神細察,但覺自己無論從哪一邊衝出,均須碰上無法抵擋的攻勢,心中大大驚服。

對方陣法越縮越緊,驀然湧起一片劍潮,把他裹住。這一剎那間,史思溫胸中靈機微微一動,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同時之間他平生所學過的劍法,已閃電般在心頭現過,卻沒有一招可以抵禦。

史思溫為之大窘,只見七柄劍尖,或遠或近,全都各呈妙用,籠罩住他身形。

凌紅藥的長劍首先攻上身來,史思溫知她內力較弱,百般無奈中以進為退,同時深藏虛實,搖劍用掌,力劈對方劍身。

掌力剛出,金風潮響,不知多少支劍從背後攻到。

史思溫一掌劈出之時,已微覺後悔,要知他師門伏魔劍法大九式之中,有一招“上叩天門”,乃是護身救命兼且攻敵的奧絕劍招。雖然目下身陷劍陣,用上這一招或許要受點輕傷,但決無性命之憂。但他不用這一招,反而故弄玄虛,一掌劈出。人家劍陣何等厲害,焉能讓自己掌力把對方兵刃劈出手去?

但後悔已無益,本能地一劍向身後封住,劍勢方出,摹然收回來,劍掌齊施,徑向右側衝去,左掌先是一招“毒龍翻浪”,直劈出去以後,便化為“斗轉星移”,半攻半守。右手長劍配合左掌第一招“毒龍翻浪”劍勢斜出,竟是武當派的絕招“后羿射日”,光華一掣間,旋即變化為“鴻飛冥冥”。身隨劍走,但見滿天劍光之中,一道青光虹射電掣,琤琮連聲,已脫穎而出,落在劍陣最右邊的玄鈸道人跟前。

白靈官真人心性率直,有如孩童,暴喝一聲彩,猛然醒覺,忙忙住口。

玄錢道人心神一震,運足全力,緩緩一劍刺去。

史思溫不敢和他們鬥上內力,左手食指一彈,把敵劍震開數尺。

玄鏡道人身形一動,劍陣便移過來,又把史思溫困住。史思溫定一定神,暗想適才無意中使出“天玄秘篆”中從未參透的連環招數,輕易脫困。這一套劍掌合施的連環招數,尚有好些變化,相信必定可以破解峨嵋七煞劍陣之用,這一回倒要小心施展。

太清真人突然道:“玄鏡毋須操之過急,逐一施展便好……”

玄鏡道人聞言便知師尊要自己放緩一點,故意讓對方施展,藉此考驗本門七煞劍陣,到底有多大威力。如果對方能破此陣,便須加工研究。

當下發動陣勢,正反互變,把一十四種陣法變化逐一施展出來。

他雖是放緩了一點,其實仍然極快,不諳陣勢之人,但見一片劍光籠罩當地,連人影也分辨不出。

可是這一線之緩,史思溫已足夠思索“天玄秘篆”上的許多未悟招數,施展出來,當真足以應付,若然以前有此經驗,他已可以脫困而出。

那十四種劍陣變化,因須走位佈局,變時極快,但每一次變化相距時間卻長,因此不知不覺間已打到天黑,尚有三種變化未曾施展。

太清真人已看出史思溫、玄鏡、玄鍾等人,內力深厚,氣脈悠長,再打三日三夜也沒問題,但凌紅藥和另一個水字輩的弟子卻露出疲乏之色。如不休息,已不能再戰。

白靈宮真人仰天長笑道:“好極了,看你身手不俗,本真人可以找石軒中較量……”

只聽大清真人一聲令下,七煞劍陣中的七人本來如珠走玉盤,驀地停止。

史思溫也按劍不動,揚眸去瞧太清真人。

“本門的七煞劍陣尚有好些變化威力未曾施展,但如今已入夜,留待明晨施展如何?”

“既是真人有命,自當遵從。”

於是劍陣中的七人,各各在原位盤膝跌坐地上,史思溫心想如若此時出陣,必令對方誤會,群起攻截,便也在原地跌坐,調氣運息。

漫漫長夜,在寂靜中渡過。

天方破曉,玄鏡老道人徐徐起立,全個劍陣都隨著他而甦醒。

史思溫一躍而起,睜眼一瞧,太清真人和白靈宮真人仍然肅立在陣外,整個黑夜,都沒有移動一步。

玄鏡道人開始發動陣勢,單單是佈局走位,已化了個把時辰。

朝陽斜照之下,四山樹木野草,皆呈生意。

陣法驀然大變,所有的人經過一夜休息,精神百倍,每一劍都凌厲已極,深得“煞”字要訣。

史思溫勉強抵擋住,但已覺得這幾招變來變去,已不夠用。

那七煞劍陣尚有兩個變化,這一回玄鏡道人率領同門,布了好久,陣勢尚未完好。

史思溫一方面細察他們這次變化有何不同,一方面用心思索這一次應如何出手。他把那本“天玄秘篆”中的各種招數,不住地反覆尋思。

太清真人沒有出聲指點,白靈宮則根本未曾學這七煞劍陣後面的深奧變化。

玄鏡老道人殫精竭智,指揮同門不斷走位,每一次局勢布成,卻都發覺有一點未妥,便又重新部署。敢情這七煞劍陣從來沒有用過後面的五六種變化,是以連玄鏡道人也得再三試驗,才不致於出錯。

這一次直到下午未甲之交,方始發動攻勢。

但見史思溫左馳右突,危險百出,已不似以前那等從容。

玄鈸道人突然大喝一聲,舍劍用掌,疾然劈去。

史思溫本來感覺到好像陷身在千軍萬馬之中,殺得天昏地暗。摹兒一掌劈到,陡然精神一振,右手劍式照舊施展,忽出左掌迎擊上去。

兩掌相交,“蓬”地一響,史思溫震退了三步。玄鈸道人也同樣連退三步,方始站穩。

這一來陣勢鬆弛,史思溫一劍架開側面奇襲的長劍,眼前一亮,斜陽映目,四山俱現,又從古戰場上回到人間。

玄鍾道人不暇責備師弟貪功,以致敵人反而脫出險境,忙又重新部署,準備那最後一擊。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8 16:18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