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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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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還珠樓主] 蜀山劍俠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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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4 01:48: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回 偷秘籍 密煉花煞罡 聚陰魂 暗設玄牝陣

楊瑾聽王榮父子說完,好生憤怒。因王榮說身有妖法,一看他身上,並無甚跡兆。命他脫了外衣一看,僅背上妖氣隱隱,畫有一道下三門中的迷神隱符,當時給他解了。暗中好笑,這種極下極淺的邪法,也敢拿將出來害人。但這邪符非人脫了衣服,不能使用,除非裝著與那人親近,乘其脫衣之際,方可暗算。天時不熱,無須赤背,雙方先已成仇,怎會畫上去的?問起原由,竟是那日章家帶了多人前來逼銀,說他懷中鼓起,定是有銀不還,要脫了驗看,連內衣都立逼脫去,如真無有,也不要了。當時信以為真,脫便脫。等脫去內衣,似聽身後樹林內有人說了句:"好了!"背上便彷彿被人輕輕打了一掌。狗黨也就走去,少時仍來追索。楊瑾聞言,又好笑又好氣,對他說道:"你脫衣時,上了妖人的當了。你女兒未回,又住此多年,恐萬一連累了你。你說明方向途徑,我即時暗中送你到家。村人知你冤枉,那銀子無須還他。到家復裝著不知。故意向人多處走動,訴苦談說,均隨你意。我自有除他父子與妖道之法,保他不會尋你便了。"當下又不厭求詳,問了問章氏父子與妖道的惡行劣跡,和他家中人丁情況,兩家住處。菊兒還要跪求收為弟子,楊瑾道:"你資質天性,均還不差,只是我師尊門下不收男徒。有志竟成,你我無緣。"說罷,便命閉目。王榮父子只覺兩耳風生,身已凌空而起,不一會落地,正在他的房後,忙又跪謝不迭。楊瑾笑道:"你父子如願看報應熱鬧時,隔頓飯光景,尋一有人同在的高處,裝著閒談,向你仇人門前遙望,也未始不可快意。只不要近前,不要相喚罷了。"說罷,破空而去。

王、章兩家相隔原有一里多路。菊兒忙著要去,王榮也想看仇人遭報,父子匆匆繞向前門。一問近鄰,仇家已命人來查看過數次,說是明早不交人,便要送官。王榮父子猛想起只顧驚喜交集,忘了請問仙人,女兒的生死下落。仙人行時,又再三囑咐,不可相隨近前,恐怕事完自去,連累自己。並且還忘了問仙人名諱法號,無法立位祝告。不由急得滿頭是汗,立時拔步跑去。行離土豪門前還有二十丈遠,那路恰是上坡,看得逼真。遠遠看見仙人站在仇家門外廣場上,狗子正率領多人,將仙人圍住,指手畫腳,說個不休。仙人神態暇逸,全未答理。四外村人,都在遠遠遙觀,沒一個敢上去。偷偷一聽村人私語,才知村中來了了個華服美女,一到徑往仇家化緣。章家見她是個孤身美女,頓起不良之心。一面分人與狗子報信,說有送上門的好貨;一面戲問美女,是否只化個把小財主當姑爺。女子也不著惱,笑嘻嘻說:"要想化九十七個男子首級。"有一個惡奴,想先佔點便宜,剛一近前,那女子把手一指,便即負傷倒地。餘人看出有異,還不信服,二次上前,接連四五個,同樣吃了大虧,立時一陣大亂。土豪父子俱在後園,同了妻妾飲酒作樂,連聞兩報,先喜後驚,當是江湖中人來此尋隙。一面傳齊全家打手武師,準備以多為勝;一面著人飛跑,往前村三仙觀去請妖道。狗子為美色所動,帶人先至,向女子發話,問她來意。女子只說了句:"等你救兵來了再說,如今尚不動手。"王榮一算土豪家中男子,果是九十六口。見村人越聚越多,三五成群,遙立遠觀,無一近前。想起仙人叮囑,不敢再近,急得不住暗中禱告:"恩師大仙,千萬憐見,再賜見一面,小人還有事相求。至不濟,也求將女兒代尋回來,情願世代子孫都燒香。"他正這裡胡亂許願,土豪所受惡報也在開場。

原來那狗子到時,見楊瑾美貌如仙,畢生未見。雖然神魂飛越,不能自持,一則出來時,乃父再三叮囑,江湖上僧尼女流,最不好惹,千萬不可造次,好歹也等道爺來了再說,只要製得住,人總是我們的,無須猴急在一時。二則剛一出門,便有手下幾名惡奴迎上前低聲警告說:"適才馮鏢師得信趕出,見我們有好幾人受傷,一生氣,上前伸手抓她。也沒見丫頭怎樣還手,便輕輕急喊了一聲,面如土色,幾乎跌倒,好似疼痛已極,慌忙縱退下來。說這丫頭必會妖法,甚是扎手。暗告我們,不可上前再自討苦吃;快命人催請程道爺來。現時回莊忙取兵刃袖箭去了。"那姓馮的乃土豪家中第一個有能耐的武師,內外功夫都很好。練有一雙鐵掌,能擊石如粉。除妖道病鍾離程連外,就得數他,這多年來,從未遇到過敵手。

不想一近身,便受了敵人重傷。狗子聽了,自然有些氣餒。因見旁觀村人大眾,似已看出自己失利神氣,就此退入門去,豈不弱了平日威風?又見女子從容玉立,幾乎看不出絲毫敵意,不禁又活了心,強挺著上前,說了幾句四不像的江湖套語。楊瑾見他生得兔耳鷹腮,一臉戾氣,知他惡貫已盈。因想將惡黨一網打盡,等妖道來了,看是甚麼路數,再行下手,懶得和狗子廢話,任他亂說,一言不發。狗子見對方不理,沒有主意,又不敢貿然動手。想了想,問道:"我家廣有金銀,是本地首富,又最愛交朋友,待人尤其厚道,有甚來意,不妨說出。我看你孤身女子,又生得和仙人一般,這裡人多聚觀,太不雅相。何不同到我家住上幾天,你想要甚麼,我都給你如何?"楊瑾聞言,把秀眉一豎,嬌叱道:"你問我要甚麼?我要你全家惡黨九十七名首級,連三仙觀妖道共是九十八個人頭,少一個我也不走。無知狗種,死在目前,還敢花言巧語!"

正說還未下手,忽聽門內破鑼也似地喝道:"何方賤婢,敢來太歲頭上動土!可知我四目神君的厲害?"楊瑾抬頭一看,土豪門內走出一個道人,帶領著一夥打手,各持兵器,蜂擁而來。後面一個滿臉橫肉,穿著富家裝束的中年人,與狗子面貌相似,料是土豪無疑。那自稱四目神君的妖道,身材甚是高大,穿一件八卦衣,背插雙劍,手執蠅拂,闊目暴牙,兩顴高聳,一張藍臉,兩道濃眉上卻有兩塊三角形白記。生相甚是醜怪兇惡,周身妖氣隱現,一望而知是個旁門中的下等貨。不等近前,便遙啐道:"你這等下三門的妖道,也配問我來歷?今日我特地為這一方人民除害,要惡黨連你九十八顆首級。有甚本領,可使將出來。"

說時,神態甚是從容。

妖道原從三仙觀得信,聽說有一女子,指名叫陣,一問來人神態,便料未必易與,連忙趕來。先由後花園入內,見惡霸正率全數武師打手,持械欲出。又一問經過,姓馮的先說自己看出女子不好惹,欲用鐵掌,暗使手法,探她一下。誰知手伸出去,相隔她身上還有二尺,便覺一股子極剛勁之氣掃向手上,彷彿刀切一般,奇痛徹骨。幸得事先恐少莊主要留她為妾,沒下重手,再加勢收得快,那丫頭也沒追迫。稍差一點,恐連手都被掃斷,成了殘廢等情。妖道聞言大驚,更料是正派門下劍仙一流人物,心中好生害怕。但已到此,人家又是指名叫陣,說不出不算來。還好,姓馮的受傷時,並沒見女子發出飛劍光華,或者還能以法術取勝。想了想,意欲乘機先行下手暗算。當下和諸惡黨商量好了詭計:出去對敵,除妖道本人之外,切不要上前,只可虛張聲勢,以舉手為號,速將鏢弩等暗器發出,以便乘機行法取勝。先見女子年才十四五光景,卻生就一身仙風道骨,聲色不動,閒立相待。情知遇見勁敵,略喝問了兩句,一面暗中行使妖法,一面仍裝著率領眾惡黨往前走去。

楊瑾看出底細,哪把他放在心上。暗中計點人數,連同妖道與跟隨土豪父子出來,站在門首觀陣的惡奴,才只九十六名,個個兇相,面帶死容。照王榮所說,還差了一個。料想先前受傷武師,必已知難而退,或者他劫數尚還未到,就此漏網,且自由他。正盤算間,忽見妖道快要近前,腳步忽然放緩,細看嘴皮,似在微動,左手縮入袖內,也似在掐訣神氣。不禁暗罵:"賊妖道,也敢在我門前弄鬼!"方自尋思,妖道猛將左手袍袖一舉,一面伸手拔劍出匣。接著便聽眾惡黨轟的一聲暴噪,各持手中鐵鏢弩箭,似雨點一般打來。妖道同時伸出左手,掐訣朝對面一揚。楊瑾便覺一陣陰風襲上身來,立時頭腦微微有些昏暈,忙運玄功,真氣往外一宣,心神立定。同時那些暗器被這初步的無形劍氣一震,相隔三尺以內折斷的折斷,撞落的撞落,紛紛墜地,一枝也未射到身上。眾惡黨立時一陣大亂,全都加了畏心,面面相覷,不敢再進。妖道本來伎倆有限,見法術施出去,敵人若無其事,全未在意,不禁大驚。痴心還想以飛劍取勝,口裡唸唸有詞,將手中劍往外一擲,再用手一指,那劍居然也化成一道半青不白數尺長的光華,朝楊瑾飛去。楊瑾見他這等不知輕重,又好氣又好笑,知他無甚能為,下三門用邪術催動的飛劍,哪值一擊,無須使用飛劍迎敵。等劍光飛到臨頭,笑喝道:"區區頑鐵,也敢拿出獻醜。"隨說,隨施展佛門涵光捉影之法,將五行真氣暗運到左手五指之上,輕輕往前一撮,徑自將劍光撮到手內。

妖道大驚,連忙行法運氣,打算收回逃走。楊瑾見妖道劍光還在手內,如蛇一般不住掙扎,似要逃走,喝罵道:"無知妖孽,今日惡貫已盈,還想逃麼?"說罷,隻手握住劍光一摔,光斂處,一道青煙散過,立即斷為兩截,鏘鏘兩聲,擲在地上。妖道邪法一破,元氣大傷,當時口吐鮮血,知道敵人非同小可,再不見機,性命難保,忙伸手從懷中取出一物,往地上一撒,化為一團濃霧,裹住全身,便要往上飛起。楊瑾雖然轉了一劫,嫉惡如仇,仍是前生本性,原意除惡務盡,不使一個漏網,何況妖道又是首惡元兇之一,如何容得。手揚處,先放起飛劍,化成數十百丈長一道金光,將所有在場惡黨,無分首從,一齊圈住。同時又將法華金剛輪往上一舉,滿天銀雨,電轉虹飛,早照向濃煙之中。只聽一聲慘叫,邪煙四散,妖道身首斷為兩截,墜落下來。

當妖道敗逃之時,楊瑾彷彿聽得遠處有人厲聲怒罵:"何方賤婢,休得無禮!"料是來了妖人黨羽,當時疏忽,沒有放在心上。等斬罷妖道,定睛四顧,來人並未出現。只西北天邊上,似有一痕黑影飛馳,相隔已遙,晃眼沒入雲中不見,想已知難而退,便不去管他,一看場內,除原有諸惡外,卻添了三個裝束得不男不女,滿身邪氣的妖童,不知何時跑來,也被圈入金光以內,嚇得嗦嗦直抖。土豪父子與手下諸惡黨見妖道慘死,敵人又放出一道金光將四面圍住,逃遁不得,自知無幸,嚇得面如上色。楊瑾收了法華輪,還未張口,上豪早不住叩頭哀告:"仙姑饒命!罪人知悔,情願奉上家財,贖我父子狗命。"楊瑾喝道:"我乃天上神仙,為民除害,哪個要你這不義之財?今日爾等惡貫滿盈,悔無及引!"

說罷回身,指著四外看熱鬧的鄉民,高聲道:"他父子連他手下惡黨,大約全數已盡於此。他等罪惡如山,今奉神命,特來降罰。生殺之權雖然在我,但是人數太多,或者也有可恕之人在內。你們俱是他家近鄰,如黨內中稍有可恕之人,可近前遙指,我便挑出放卻,寬其既往,放他逃生,以免少時同歸於盡。"土豪父子,眾村民久受其害,自不必說。所豢養的武師打手,也俱是江洋大盜,鼠竊狗偷,平日狼狽為奸,除魚肉村民外,還不時遠近四出,明偷暗搶,無惡不作。近年又加上妖道師徒,鬧得受害之家,遭受踏踐,復為妖法禁制,稍有不合,連棄家逃走都不能夠。久已人人切齒痛恨,敢怒而不敢言。先見楊瑾出語不善,又傷了數人,都替她捏著一把冷汗,及見妖道伏誅,一放手便是金光百丈,如長虹飛起,將惡黨全數禁住,立時人心大快,都當真個仙人下凡。巴不得假手仙人,把大害除去,惟恐有人漏網,貽禍無窮。一聽仙人問話,怯於積威,雖未敢公開聲言無一可恕,卻都跪在那裡,暗中默祝,求仙人都殺了的才好。

可笑土豪父子與眾惡黨死在眼前,聞言又生希冀,各自哀求:"眾位高鄰貴友,好歹代我們向神仙說個人情,如得活命,必有重報。"你叫我喊,連說帶哭,亂成一片。楊瑾已看出眾村民心意。再仔細一看群惡,俱是生就凶煞奸狡狠毒之相。又見這等卑鄙求活之狀,更想起初遇時那等氣焰逼人,口出惡言神氣。不禁怒從心起,大喝道:"爾等罪惡大深,如若放了你們,天理難容!"隨說,手一指,金光似電閃般往裡一絞。可笑土豪父子與手下惡黨,一聽口氣不妙,連哭喊都沒有幾聲,紛紛屍橫就地,遭了惡報。眾村民見狀,嚇得戰戰兢兢,把頭不住在地上連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楊瑾誅了群惡,高聲對眾說道:"本上仙今日奉了天神之命,來此降罰,一旦殺死多人,你們難免不受連累。待我在他照牆上面留下仙書,說明此事,官府到來,可照直稟告。他如與你們為難,牆後有一靈符,可在暗中命人取石遙擊,立時便有雷火示警。還有惡人家眷,多由強搶霸佔而來,我已留有處置遣散之法,官府到來驗看時,自必依言辦理。本上仙尚要回復神命。我去也。"菊兒父子早就怕她不肯再見,一聽要走,菊兒首先從地上爬起,剛要飛跑上前,仙人已戟指放出金光,在照牆前後畫下字跡靈符,化一道金虹,破空飛去。眾村民望空跪拜,報官相驗,一切都依言辦理,無庸細表。

楊瑾假託神仙下凡,用飛劍法寶斬了妖道和惡霸父子黨羽人等,便遵極樂真人李靜虛之命,一口氣往川邊小崆峒倚天崖飛去。到了龍象庵前落下,進去見了師父芬陀,行禮起立,正要稟告途中遇見極樂真人之事,芬陀大師已面帶微慍說道:"瑾兒,你近數十餘年間,我方喜你進道神速,靈府平寧,如何今日回山,面上又略現往昔凶煞之氣?雖然積善功深,小暇不掩大瑜,煞由內發,而為祥光所外罩,不曾妄殺損德。但是此等戾氣,出諸各派劍俠之上尚且不可,何況佛門弟子?你此番下山,必是疾惡太甚,只知除害降魔,惡人罪有應得,縱然未違師命,審慎而行,但是一旦殺戮多人,事前毫無哀憐之念,才有這等現象,大非修道人所宜。你已轉了一劫,尚未全改本性,殺機一啟,災必隨之。再不自勉警惕,轉向祥和,不特遲你成道之期,恐不久還有魔難呢。"楊瑾聞言,想起近來所行之事,外功雖積有不少,殺心未免太重,不禁心驚膽寒,通體汗下,忙即跪伏大師膝前告罪,並求解免。

大師命起,把經歷之事問了一遍,才和顏訓誡道:"聽你所陳,尚無大過,外功建立尤多,不負為師期許。只為村民除害一節,未見惡人,先啟殺機,事前事後,未動一毫惻隱,有些不合。所幸情真罪當,不曾妄殺。事已過去,以後臨事多加戒懼,以免一時躁妄氣盛,誤人誤己。李道友所說之事,原有前約。偏值這佛道兩家,數百年難遇良機在邇,凡修上乘功果的道友,臨期都有所修為,不能分身。聖陵異寶,恰在此時出世,好似特為要被古妖屍暫時攘劫去的一般。我與各道友既難屆時前往,能代往者絕少。便是知道此寶來歷的人,也只我和優曇、極樂、東海三仙數人而已,就連嵩山白、朱二友,也未必能詳底細,何況其他。昔年李道友因妖屍新增惡黨,恐異寶落在妖屍手中,不等年滿,先期出世,為禍人間,曾與我在不周山舊址,擺列先天聖卦,詳參原始,追溯萬年前聖蹟,冥心搜卜,推解過去前因,算出此寶終當落在你的手中。異日光大吾門,並助峨眉長幼兩輩道友驅邪正果。他極欲玉汝於成,曾為你費了四十九日苦功,煉成一道大衍神符,以備入聖陵內寢時,避免壁間所伏神弩之厄。此事只對三仙中的玄真子談起過,此外絕少人知。當時我因你開元寺轉劫在即,沒對你說。我原意數由前定,此寶該有這一番魔劫,主於失而復得,先期趕去,未必得手。

繼而一想,李道友向主人定勝天,他自己便是以虔心毅力,戰勝群魔,化除三災五劫及諸苦難,終於煉就元嬰,成了正果。他既是盛意殷殷,加以你前生魔孽太重,註定諸般苦厄險難,終以一一經歷的為是,這才決計命你試一為之。成固大佳,少卻許多災累,又將此二異寶早得到手,免被妖孽竊去,多所周折;不成也可即此下手,跟蹤追往奪回,兔令為禍生災,可抵卻你不少功行。至多不過受些驚恐困難,終仍因禍得福。你就不遇李道友,我也要在三數日內用心息通靈之法,召你速歸受命。那白陽山三妖屍,我和諸道友久有意將其除去。一則因通靈詭秘,藏伏有術,除時費手,不比別的妖物頃刻可了。當初白陽真人用盡心力,與之苦鬥多日,也只將其父子制伏,不能立時除去,其難可想。二則運數未終,惡行未著。三則你轉劫以來所積外功,還差得多,正好藉此成全。你此去全仗知機神速,吉凶禍福各參其半。到時寶物如已為妖屍下手盜去,固應乘其未能詳解二寶妙用,即時趕往。幸而得手,更是機不可失,飛速前往白陽山,仗新舊諸寶法力,掃蕩妖穴,一舉成功;免致觸機先遁,隱跡黃壤,潛伏地肺,無從搜索,貽禍無窮。聖陵靈符失效,約在距今第九天上,最好先期趕去。適卜一卦,你的魔障甚多,早去更多險難,晚了又必無濟。幾經推算比較,只有近期前二日去稍妥。但是中途仍不免有人橫加阻撓。如遇仇家,可用本門仙遁,用法寶護身避去,暫且忍辱不理。聖陵神符應在後三日內夜間亥子之交失效。由此起行,你御劍飛行,當日可至。為防妖屍,在距今第七日動身,早到兩天。候至夜半,如見迅雷、疾風、暴雨大作,陵上有千萬道五色光華上升霄漢,便是時候。可先謁拜聖陵,虔誠默祝之後,再用本門靈符護身,由土遁直達內寢,二次拜謁聖帝。此時如見陵內有甚異狀,你所有法寶俱不可妄用,只須將李師叔大衍神符祭起,便能止住兩壁四十九枝先天一氣子母神弩。急速起身,先請下聖帝座前所懸吳天寶鑑。此鑑道家稱為太虛神鏡,具有先天妙用。到手後,再用此鑑照向九鼎當中一座小鼎,以免鼎側有甚妙用,發動難制,那便是開闢以來至寶九疑神鼎。二寶到手,隨即趕往白陽除妖,到即成功,最為順手。如若事有差誤,為妖屍捷足先登,便費事艱難多了。事在人為,好自為之。"

楊瑾跪謝師恩之後,芬陀大師又把妖尸鳩後、無華氏、戎敦父子與白陽真人苦鬥情形,後來與四凶中的妖屍窮奇、妖道金花教主鍾昂之子鍾敢師徒勾結,狼狽為奸,以及各個道行深淺,所用法寶如何告知,大半已詳前書,茲不再贅。

楊瑾一一領命,記在心裡。候至第七日一清早,知啟行之期已屆,便向芬陀大師拜別。

大師道:"你前生好殺,仇家本多,俱欲殺你而甘心。轉劫後隱卻本來行藏,暫雖無人知底,自從領命下山行道,你見為師因你而延遲多年飛昇,急功心盛,樹敵越眾,日時一久,當然被明眼人窺破。今已各派傳說,知你是凌雪鴻轉世,益發嫉恨切骨。前卜之卦,許飛娘因你屢壞她事,毒恨不解。她為人詭詐,不敢惹我,知你專一獨自行道,素無同伴,意欲乘我鞭長莫及,出你不意,伺隙暗害。自在仙霞嶺與你鬥法,被李道友神雷驚走,便向各地傳揚:當年大仇,轉劫重生,對各異派中人,比前還要厲害,一面到處約請同惡中的能手,一面又將業已隱匿多年不出的兩個大仇家明勸暗激,勾引出來,與你為難。近又託人向赤身教主鳩盤婆借來索影晶盤,窺查你的行蹤,竟查出你已迴轉龍象庵。偏你性喜遊覽,一下山行道,先是由川邊起始,直赴滇黔,然後道出衡湘、武漢,由河南驛路入京,再順山東官道南下,繞行皖、贛等省,遍歷大江南北。中間回山數次,每當再出,除奉命有事外,大半是走未經過的道路郡邑。這次由桂、粵濱海諸州縣繞行至閩,到了仙霞嶺,遇見你李師叔,受教回山。你行道腳程,只有關中和天山南北未去。在你只是癖嗜山水,藉著行道之餘,就便得以登臨,想把前生所涉名山勝蹟,洞天福地,一一舊夢重溫,反正何地皆可救人行道,樂得暫時不走重路。事原近於童心,飛娘等惡黨卻將你每次所經途程事蹟詳加考查,以為事出有意。又經多次推算,算出你這次如再下山,必往關中一行無疑。知我與三仙等諸道友,近數十日左右有大修為,不能分身。此時你如離山,真乃絕好良機。就這樣還不敢在近處下手,特地埋伏關中一帶。你那兩個大仇人,一個匿跡歧山鳳凰嶺,正當你必由之路。你在我這裡,我自知這班妖邪詭計,加了防範,便用晶盤也觀察不出你的動作。你一離山,飛娘必由晶盤中看出你的行跡,立即用妖法傳信,群起與你為敵。如要在平日,自不懼她。此時動關緊要,遇上沿途糾纏,豈不有害?不過她借鳩盤婆索影晶盤,僅看出你回山,即被我覺察防範,連日毫無所見,知道無濟,昨日業已送還。我不能命你早日趕往,便由於此。另一仇人,就住在橋山聖陵附近的子午嶺,本來掣肘最甚。偏是信了飛娘之言,意欲在金牛峽蟠家山一帶你必由之路埋伏妖陣,堵截暗害,已是徒費心力。你只繞道秦嶺,便可避過這兩處。此外還有許多仇敵相待,你不露面行道,徑駕劍光飛行,他們也無從覺察。只歧山難過,此行稍一疏忽,便有旬日壓魂之災。我今晚便即入定,須要十九日後才完功果。在此期中,有難決不能前去救你。不問是中途作梗,抑或被仇敵跟蹤追往聖陵,俱都有害,一切行事,務要小心忍氣為是。"

楊瑾領命拜別,出了庵門,徑駕劍光,往關中飛去。心中謹記師言,本來不願惹事,誰知運數註定,該有一場魔難。飛過劍閣、廣元以後,前面牢固關,便是關中地界。如照平時,本應經由金牛峽,沿著蟠家山飛行,趕過大散關,經寶雞、鳳翔,橫過歧山主峰金駕嶺,直穿甘肅邊地含徑口、大鵬墩等處,再入陝西慶陽,方是往橋山軒轅聖陵的直線正路。這一次由秦嶺走,便須由牢固關,順米倉山腳,往東南行。到了巴山,越將過去,然後飛出饒風關,穿行子午谷,飛渡柞水,沿著終南甫飛,經由秦嶺、藍關,橫越少華山支脈,過了臨僮渭南邊界,重又折向東北斜飛,道出同官、馬欄等地,方可到達。這一個大彎轉,要多走出一兩倍的途程。楊瑾心想:"師父只說歧山、蟠家山兩處,有前世仇家在彼相待,尤以歧山之仇最為厲害,又未說出姓名。回憶前世夙仇,有本領的並沒幾個。內中只賤婢許飛孃的師父混元祖師最厲害,已為三仙用無形劍兵解。餘者多半不是自己敵手。何況轉動以後,又承師父將本門所有至寶奇珍一齊賜與,更學會了金剛、天龍諸般禪法。如在平日,這等妖人還惟恐不相遇,為世人貽害,怎肯聞風遠避?就說是恐因此阻滯,誤了聖陵取寶時機,不由這兩處經過,也就是了,何必繞幾千里路大圈子則甚?"因知芬陀大師雖然道妙通玄,法力無邊,可是行事極其謹慎,每次下山,常多告誡,不願徒兒不濟,吃了人虧,辱沒師門顏面。

自己兩世相隨學道,除五十年前在開元寺應遭之劫外,從未閃失過。以為這次必是師父因入定多日,遇有危難,不能分身往救,故爾格外謹慎。

籌思一陣,意欲橫越米倉山,徑由古米倉道,過漢中、南鄭,略向東南斜飛,先避蟠家山之敵。再由古褒斜道,飛越大自山支脈,渡過湋河,經馬鬼驛,直趨醴泉,繞出歧山之前。然後偏回東北,途經少白山、永壽、亭口、落雁峽,仍穿甘肅邊界,直達橋山。兩處大敵,一樣遠遠避過,路卻比由秦嶺繞越要近一倍多,當日趕到聖陵,綽綽有餘。如由秦嶺繞大彎走這條路,便是前生常與嵩山二友往來秦隴河朔,也未這樣走過。計算卯初由川邊起身,此時已是未申之交,才到了陝西邊界牢固關,如再曲折繞行,便一口氣飛行,中途毫不停歇,當晚也難趕到。念頭一轉,便照自己所擬途程,催動劍光,加急往前進發。飛過南鄭,一入褒斜,特地將劍光升高,直上青冥,運用慧目,定睛回顧,見蟠家山近陽平關一帶,高山之上果然隱隱有妖雲邪霧籠罩。不禁敬服恩師,真是神明朗澈,事事前知。可笑妖人費盡心力,區區妖陣,也敢賣弄害人。且等我功成歸來,再尋你們算賬。略看了看,仍舊電射星流,往前飛走。不一會過完古褒斜道,飛上大自山。因此山最高,前望岐山,如在眼底,意欲觀看設伏妖人,是哪派家數,過時格外留神注視。見岐山鳳凰嶺那一帶的山峰,正值斜陽返照,雲浮天空,凝紫搖青,山光如畫,氣候甚佳,看不出一絲一毫妖氛邪氣。比起太白山,自中天池以上,便雲橫霧湧,氣象陰鬱;絕頂之上,更是積雪不消,堅冰匝地,滿目荒寒之象,相差懸遠。若非芬陀大師早示先機,絕不信有甚妖人在彼埋伏,設陣相待。楊瑾畢竟兩世修為,久經大敵,一見仇人故示平靜,不動神色,便知是個勁敵,較蟠冢山上仇人要厲害得多。並不敢稍微大意,忙即飛過山頭,連劍上光華也極力隱斂。方以為相隔尚遠,小心繞避,必可無事。不料剛渡了湋水,偶然瞥見左側山凹裡劍光隱現,頗似前生丈夫追雲叟白谷逸門中家數。再側轉身定睛一看,不禁怒從心起。

原來下面山凹裡有一塊盆地,向陽危崖之下有一山洞,洞前石臺之上豎著大小數十面幡幢,當中木樁上綁著一個赤身露體的孕婦。香案前立著一個道人,正是五十年前追雲叟門下的孽徒畢修。當初他叛師投邪,作惡多端,自己為代追雲叟清理門戶,到處搜拿,和混元祖師五臺派諸多妖人多結仇怨,後來受人暗算,在開元寺兵解坐化。如非恩師憐鑑,與神尼優曇等相助轉劫,二次從師,幾乎壞了道基。他便是罪魁禍首。記得兵解前,這廝已被自己尋到,在五臺山麓運用飛劍將他腰斬,如何尚得偷生潛跡,直到如今,也未被嵩山二友及諸道友所誅?真是怪事。再細一查看,見他一面仍用本門飛劍,護著一個形式奇古的漢陶罐;一面口中哺喃,掐訣唸咒,正在布那十二花煞神罡,打算抓裂孕婦,取腹中血胎,祭煉迷魂妖法。暗忖:"這孽障忒也大膽,竟敢在這光天化日之下,煉此妖法。雖說此法祭煉甚速,只要一切齊備,煉起來不過個把時辰,便可畢事。但如被正派中各道友路過看見,焉有命在?

"說時遲,那時快,下面妖道已將法行完,將手一揚,立時伸長丈許,正要向當中孕婦腹上抓去。楊瑾夙仇相見,本自眼紅,何況又見妖道傷生害命,如何容得,當時再也按捺不住,無明火發,哪暇尋思。把身子往下一沉,左手迦葉寶鏡發出數十丈長一道金光,照向法臺之上。右手一指般若刀,化成一片寒光,直朝妖道畢修頭上飛去。

原來那畢修當年因犯清規,不敢回山,叛師背道,投在混元祖師門下。他為人機詐,見師父師母四處搜拿,自知正派諸位尊長道法高強,既犯眾怒,早晚遇上,本難倖免。知道赤身教主鳩盤婆精於脫神解體之法,能在危急之間,指人代死,對方多大本領,輕易也查看不出。乘其來會混元祖師之便,再三背了人,苦苦哀求,得了傳授,苦練精熟,於是下山,故露行藏。凌雪鴻聞人道及,果然立即追去。畢修心術更壞,他出身正派,知道正邪水火不能並立,東海三仙無形劍已將煉成,混元祖師終難免難,在他門下不過暫避一時,一個不知進退,長此相隨,日後仍不免於玉石俱焚。故又想了一個面面俱到的好計:預先安排好一個替死鬼,特地將凌雪鴻引到五臺山下,施展脫神解體之法,指人代死。凌雪鴻還以為孽徒伏誅,隨用五行絕滅散,將屍首化去。混元祖師見新收愛徒慘死,凌雪鴻上門欺人,自然仇恨愈深。他卻鴻飛冥冥,隱過一旁,既給仇人樹了強敵,又可免卻異日殺身之禍。果然所料不差,沒有多時,混元祖師果為三仙無形劍所斬,五臺山門下不少伏誅,他竟漏網。從此隱跡潛修,方以為無人知曉。不想惡人終當為惡,積惡已深,不容幸免。竟會被楊瑾一個大仇家,在鳩盤婆口中得知此事。那仇家名叫胡嘉,以前曾被凌雪鴻斬斷過一條右臂、三根肋骨,吃了大虧,幾乎廢命。一氣逃到岐山鳳凰嶺古墟洞中潛伏不出,銜恨切骨。自知不是對手,一意苦修,在古墟洞中用百鍊精金,不但將斷臂和肋骨補上,而且還能飛出傷人,專破敵人飛劍。由此隱了原名,自稱金臂行者。等到他去尋找凌雪鴻報仇時,她已在開元寺兵解坐化。

因他所學的是魔道,與鳩盤婆、許飛娘交好,常往鳩盤婆處論道求教,比和飛娘還要莫逆。

這日又往拜訪,鳩盤婆無意中向他談起畢修代身假死避禍之事。心想:"自己正想尋仇,此人恰是仇人叛徒,豈不正用得著?再者,自己一生尚未收過門徒。此人先前既受追雲叟賞識,必非凡品,大可收歸門下,為異日之用。"便向鳩盤婆問明畢修住處,親往尋找。畢修先還不願,一則鬥他不過,二則彼時混元祖師尚未兵解,恐被察覺,三則如被正派諸師長知道,更是不得了。迫不得已,只得應從,拜了師父,一同去到歧山古墟洞中,相隨修煉。

後來胡嘉仇未報成,混元祖師又命喪三仙無形劍下。師徒二人俱甚機智,知道正邪水火不能並立,目前各正派中能人甚多,後進中更有不少特出之士,正值正勝邪消之時,已然受過挫折,不願再蹈以前覆轍,出去生事,一心只在古墟洞中修煉,欲由魔道修成地仙,倒也能知斂跡,按說原可無事。誰知畢修見胡嘉金臂神奇,堅請傳授。胡嘉因他人甚奸詐,相隨數十年,仍測不透他心志。自己所能,大半已經傳授,倘再煉成金臂,萬一又有叛師之行,難以制服。藉口他臂未斷,不應學此,老是支吾不允。畢修看出胡嘉心意,知他法術均有秘篆,意存竊取,總不得便。

這日也是合該有事。胡嘉差他往太白山上天池去採伏龍草,畢修因這多年來正派兩輩師長、同門都當他已死,迄今無人看破,採得藥草迴轉歧山之際,忘了隱形。途遇三仙門下的諸葛警我,匆匆隱避不及,露了行藏。知道不好,只得跪在諸葛警我面前,苦苦哀求:自己一時無知,鑄成大錯,如今悔之無及,千乞看在先前同門之誼,不要洩露,以免諸位師長知道,不能逃死。諸葛警我笑道:"你還當你以前那點鬼隱身法,各位師長都被你瞞過了麼?

實對你說,當初你拜師學劍之時,各位師長早知你非本門中人,必有今日。只緣當時白師叔見你向道之心十分虔誠,又因和人鬥氣,特地恩施格外,將你收下。原意人定勝天,引你入正。你卻不知自愛,叛師背道,先投入敵人門下,又恐日後有禍累及,行那代身邪術,只凌師叔暫時被你瞞過。別位師長同白、朱二師叔,先因凌師叔性情執拗,又苦追窮寇,尋你生事。後又因你惡貫未盈,氣運未終,既然懼禍佯死。投庇妖道胡嘉門下,不敢似前為惡,也就不值專為尋你計較。今日相遇,我回東海,定詢昔年同門之誼,不向師長稟告。但你罪孽已深,師長說,就是隱伏斂跡,不再黨惡為非,也難免於金天神雷之誅。何況你從的又是個邪魔外道。如聽我好言相勸,即速革面洗心,獨自隱入深山窮谷之中,專事靜坐虔修,從此改行向善。仗著昔年師門傳授,忍耐艱苦,熬過這數十年劫運,縱不有成,也可免禍,得享修齡,養就根骨,以備轉世重修地步,方為上策。只求我不說,有甚用處?迷途速返,言盡於此。"說完,破空飛去。

畢修聞言,驚魂交集,不知如何是好。明知所說有理,無奈自拜胡嘉為師後,被他索去生辰八字,時刻在防叛他改圖,如要棄而他去,也是死數。就此遷延下去,早晚又必應劫。

正在愁思無計,偏是冤家路窄,又被許飛娘走來撞見。飛娘自混元祖師兵解後,顧念濃情,誓死與正派中人為仇,到處煽惑邪黨,無孔不入。久尋胡嘉不見蹤跡,一見畢修並未身死,忽然明白他以前假死用意,不由大怒,立時飛劍動手。畢修自非其敵,知她與胡嘉交好,被迫無奈,將胡嘉抬出。飛娘自得實況,方始轉怒為喜,立逼引去相見。胡嘉倒也殷勤延款,兩下里過從頗密,仍和以前一樣。只拿定主意,劫後餘生,不再惹禍樹敵,除非斷臂仇人尚在,否則礙難從命。一晃多年,始終說他不動。正無奈他何,忽然得知楊瑾是凌雪鴻轉劫再生,忙往告知。胡嘉前言業已出口,說不出不算來。再者想起前仇,也委實萬分痛恨。雖然答應,因知芬陀大師厲害,終是膽怯。最後才由飛娘借了鳩盤婆晶盤,商量以逸待勞之計。

算出楊瑾所經路上,設下埋伏,暗擺妖陣,出其不意,暗下毒手。另外還約上一個名叫九天勾魂神君萬穀子的妖道,與胡嘉二人,分別在歧山鳳凰嶺與蟠家山一帶埋伏相候。由此,胡嘉便在歧山廢墟之下,暗設妖陣。不提。

且說畢修本想盜學胡嘉所藏秘篆,只是沒有機會。如今趁胡嘉頭七日設陣踏罡之際,將他魔教中太陰秘篆偷抄到手。仔細一看,胡嘉以前所說的倒也有幾分實在。如學他的金臂煉法,不但要先斷去一條手臂,並且費時費事,學時也必被師父覺察,反而不美。況且凌雪鴻業已轉劫再生,事更難緩。如求速成,專為避禍起見,只煉花煞神罡,最為合宜。好在秘篆已全部偷抄到手,所有法術,異日皆可學習。主意打定,原打算藉詞下山,到遠處祭煉。偏生胡嘉因自己每日要在岐山頂上佈陣,正值有事之秋,不許畢修遠離。畢修日懼禍臨,急不可待,只得背了胡嘉,用妖法攝了一個孕婦,就在山凹中設起壇來。這花煞神罡在魔教中最為陰毒,專破五行神雷及各派飛劍。煉時又極神速容易。胡嘉當初原煉過這種妖法,因知目前正派中異寶甚多,恐為所破,才不惜艱險,苦心祭鍊金精神臂。但畢修見秘篆所記妙用,以為無敵,所以急欲煉成。此法共煉七次,每次僅需三兩個時辰。煉了五次,俱都平安過去。煉到第六次時,因為孕婦胎兒多陰少陽,兩個生魂業已攝取到手,厲魂逐漸堅凝,忽然心動,恐萬一有異派中人路過擾害。於是將飛劍放起,護著裝生魂的法器。原意是隻要法器不遭損毀,別的無關緊要。一遇有警,立刻藉著飛劍防護,取了法器退走,改日再另外覓地祭煉,也不妨事。不料他那飛劍原是追雲叟白谷逸的傳授,這一小心過度,正派人物都很熟悉,恰巧遇見楊瑾在空中路過,將大對頭招了來。

當畢修正在行法之際,忽聽一聲嬌叱,跟著百丈金霞,帶著一道銀光,星飛電射,自天而下,來勢異常驚人。畢修先後在追雲叟、混元祖師和胡嘉門下多年,也是久經大敵;又聽飛娘、胡嘉等妖人常道及楊瑾的行徑貌相,本就有些作賊心虛;再一見那道銀光,更是當年凌雪鴻常用之物,不知有多少邪魔外道,死在這銀光之下。料定來人必是凌雪鴻轉劫的楊瑾無疑,不禁大吃一驚,不敢亂施妖法抵擋,忙將保護法器的那道劍光飛上前去迎敵。不想楊瑾天性疾惡,又加畢修是本門敗類,兩世深仇,恨之切骨。知他奸狡刁頑,動手時早有成算,特地將兩件法寶同時施為,使他措手不及。寶刀銀光,畢修用本門飛劍還可支持些時。那法華金輪乃神尼芬陀佛門降魔異寶,勢又迅急,如何能以抵禦。劍光化成一道長虹,剛飛上去將金霞銀光抵住,正待伸手取了法器遁走,就這瞬息之間,倏地眼前銀光奇亮,飛劍竟被裹住,絞在一起。同時那百丈金霞由分而合,直向法壇上當頭罩下。事出倉猝,萬分危急。

畢修如稍緩須臾,只要被黃霞籠罩,縱能用魔教中赤屍遁法僥倖逃得活命,也必帶重傷無疑,還算他臨危知機,應變神速,一見來勢猛疾,自知萬無幸理,終是逃命事大,顧不得再搶壇上法器,忙即施展赤屍遁法,咬破舌尖,往上一噴。立時法臺上起了一片血光,煙霧濛濛中現出許多與畢修身貌相同的幻影,四散奔逃,真身卻從血光煙雲中逃走。楊瑾眼看敵人授首,一見這等情狀,還不知畢修逃出圈外,只料是分身化形之法,大喝道:"無知妖道!這等障眼法兒,也敢賣弄!"一指寶輪,那百丈金霞便奔流激湍般向四方八面數百畝方圓分散開來,將幻影、法臺一齊罩住。再喝一聲:"疾!"金霞飆輪電御,疾轉了數十百次,一聲爆響,壇上法器首先破裂,氛煙淨掃處,所有法壇上的幡幢及一切法器等品,全數絞為灰燼。

楊瑾先見許多幻影,俱為金霞籠罩,無一漏網,以為內中當有真身,不及逃遁。事後仔細一看,幻影全滅,所毀之物各有痕跡,惟獨畢修屍首不見,更無絲毫殘餘之跡,才知中計,吃他暗施妖法逃走。下手如此周密神速,仍未使其伏誅,心中好生不快。再看木樁上的孕婦,早在事前慘死。畢修先時只顧強令厲魄入竅,加重祭煉,再被寶光一照,業已煙消骨碎,返魂無術,只得任之。妖道雖可痛恨,但當場被逃去,急切間定難尋覓。聖陵取寶,為日無多,不宜再作耽延。既然此賊尚在人間,訪出底細,歸來除他未晚,目前還是取寶要緊。

說時遲,那時快,先後還不到半盞茶的光景。原意收了畢修飛劍,行法葬了死孕婦,免其暴骨山野,便自往聖陵進發。可是銀光和飛劍還糾纏在一起。按說敵人遁走,無人主持,又是原先本門中的飛劍,收起來本極容易。等主意打定,去收時,頗覺費力。二次又運用玄功,往回一招,寶刃銀光才裹住敵人飛劍,緩緩降落下來。等到離身三丈,忽然加快,以為無事。剛將寶刀、飛劍分開,伸手待收,那飛劍倏地比電還疾,嗖嗖嗖一片破空之聲,徑往斜刺裡飛射出去。楊瑾先見敵人逃後,飛劍仍與寶刀相持,已疑敵人不捨此劍,潛身暗處,其逃不遠。運用慧目四處細查,又不見一點妖氛邪氣,好生奇怪,收時頗為留意。繼見由難轉易,快要到手,才放了心。哪知先疑已差,自身該有那旬日墓穴之災。畢修就此棄劍而逃,本可無事,偏生他神雷之劫肇因於此,也難倖免。當時雖得脫身,終不捨那飛劍,見被銀光裹住,知道厲害,不敢明收。先是暗運真氣,強爭無效。同時又見楊瑾四外諦視,料已生疑,恐被覺察,忽生急智,將身躲離遠些,以備逃時容易。一面行險,將劍光由緩而速,逐漸放鬆。心想:"萬一仇敵業已看破行藏,始終用銀光將劍裹住收去,那是活該晦氣。原是他本門之物,一落人手,略加吐納習練,便能運用自如,休想失而復得。否則,二寶一分,稍有間隙,立可火速收回逃走。"打好如意算盤,暗運玄功,靜待時機之來。因他出身正派門下,人又奸詐非常,知用妖法隱身近處,必被看破。雖用邪術遁走,隱起時,卻冒膽改用追雲叟所傳隱形之法。楊瑾見無妖氣,暫時被他瞞過,稍微輕敵,疏忽了些,便中詭計,那飛劍竟被他收去,如何不氣。匆匆不暇再計別的,喝得一聲:"好個大膽的妖逆!"腳頓處,便駕遁光照準劍光去處,破空飛起,電射般追去。畢修身劍業已合一,真如喪家之犬,連劍光一齊隱卻,舍更是捨不得,急不如快,又無潛光斂影之能,拼命奔逃了一陣。回望敵人緊迫不捨,早晚被她追上,便是死數,心中又恨又急。正在無可奈何,猛想起自己真個是臨事心迷,其蠢到了極處。師父胡嘉受許飛娘重託,日夜在歧山頂上候她不著,難得相逢狹路,正好引她入伏。為何不擇方向,一味亂逃,豈非自討苦處?一看前途所經方向,正與歧山並行,相隔還不算遠,變計改向,還來得及,忙即一催遁光,往左側斜飛出去。

楊瑾追了一陣,逐漸追近,方擬再近一些,便可施展法寶。一見畢修改了方向,自然不捨,追得又近了些。猛一眼看見歧山在望,想起恩師行時諄囑。暗忖:"這廝鬼祟百出,莫要真個為了追他,遇見強敵,誤了事機。"想到這裡,微一停頓,遁光便慢了下來。一咬銀牙,正待轉身。畢修已經飛出老遠,偶一回顧,敵人大有轉身之勢,哪肯輕放。深知楊瑾前生心性剛烈,適遇情形仍然未改。前面歧山不遠,既不來追,正可勻出工夫施為。知道反追上去激她,不患她不入伏中計。當下忙從囊內取出胡嘉傳授的七面妖旗,先用一面往空一擲,立時便有一道五色煙光上衝霄漢,然後回身追趕。裝作不認得楊瑾神氣,大喝道:"大膽狗丫頭,叫甚麼名字?竟敢暗算你畢真人。前面我已設下仙法,為何知難而退?莫非怕本真人將你擒住作爐鼎麼。"楊瑾停追斜飛並沒有多遠,忽覺後面有了破空之聲。回身一看,畢修竟敢追來,身後有一幢五色妖雲上升,彷彿有恃。又聽出言不遜,不禁大怒。暗付:"適見這廝雖隔多年,並無甚出奇伎倆。生前勁敵多半死亡,難道恩師所說歧山之伏,竟是此賊不成?"正忿怒狐疑間,畢修出語越發汙穢,人卻遙對不前。楊瑾想就此退走,心實不甘,便一催光,二次追去。滿擬破了妖法,見機退走,不同他伏誅與否,反正決不多延時刻。心裡雖想得好,事卻大謬不然。追了一程,眼望前面,畢修收了飛劍,隱身妖雲之中。便將法華金剛輪取出,百丈金霞飛轉處,煙雲盡掃,畢修不見。正待回身,前面又有第二幢妖雲升起,畢修又復現身,追來辱罵。氣恨不過,又追,迫近妖雲,使金輪一照,二次又復化去。

第三幢妖雲又在遠處與畢修相次出現。明知誘敵,一則怒恨按捺不住,二則疾惡輕敵之心太甚。似這樣三次過去,已離岐山鳳凰嶺不過裡許。楊瑾氣得把心一橫:"此賊如此可惡!休說我有至寶護身,縱有妖陣,也困我不住。來時恩師只說到後三日中,聖陵開放,未說一準時日。現在是期前趕往,盡有餘閒,不見得便為此所誤。縱落此賊算計,為妖屍捷足先登,仍可跟蹤趕往。惡氣難消,今日豁出受旬日困苦,寧甘誤事,也必將此賊殺死。"想到這裡,便催動遁光,往前追去,似這樣連衝破了五幢妖雲。

畢修見已經誘至歧山鳳凰嶺地邊上,還不見胡嘉現身迎敵。敵人遁光裡放出萬道金霞,所過之處,邪氣似風捲殘雲一般,休想抵禦分毫。七面妖旗,只剩了兩面。來勢比電還疾,眼看趕近。再有片刻工夫,這第六、七面妖旗一毀,定被追上。要是胡嘉恰在此時他往,自己又不明魔陣用法,豈非死路?忙中無奈,只得豁出棄去那口飛劍,仍照先前隱身遁走,方為上策。主意想好,前面咫尺,便是第六幢妖雲所在之處,偶一回顧,楊瑾追離身後僅有數十丈之遙。一催劍光,身剛飛入妖雲之中,身後金霞已經射到,知道不妙。胡嘉處心積慮,在此候敵,已非一日,不致離開。想是看出敵人勢大,知難而退,故意不出交鋒。危機頃刻,再一味逃下去,追上準死無疑。當時驚慌失措,便藉著煙雲隱蔽這分秒之間,顧不得再施展第七面妖旗誘敵,一指劍光,離卻本身,仍舊往前飛去,緊接著行法隱了身形,往斜刺裡逃走。原意楊瑾必朝劍光追趕,仍可誘敵更進;即便不能,僅只飛劍被她收去,也可無害。

誰知楊瑾先時疏忽,被他瞞過,上了一次當,業已留心,早就防到他又施故伎。再加畢修分光隱遁之時,金輪寶光恰巧射到。楊瑾見前面煙雲盡處,人影一閃,劍光稍停了停,仍舊朝前飛去,知他舍劍圖逃。同時又想起畢修原在追雲叟門下,適才定用的本門隱身之法,所以看不出妖氣來。雖然看破,心裡還拿他不定,一面運用玄功,試一收那劍光,竟是隨手飛來。愈知所料不差,畢修仍在近處,逃走未遠。忙停下遁光,再用本門禁法,去破那隱身之法。畢修因先時收劍,才被敵人看破,幾致性命莫保。及見胡嘉不出,以為存心怯敵,一時絕望,決意棄劍逃生,不想弄巧成拙。敵人知微神速,一晃眼工夫,已將飛劍收去。接著猛覺機伶伶一個冷戰,身上一緊,立時現了身形。不禁嚇了個亡魂皆冒,連忙咬破舌尖,一片血光從口中噴出。正待化身逃遁,楊瑾法華金輪放出百丈金霞,已經照到。就在這危機一發之際,倏地眼前一暗,耳聽一人在空中厲聲喝道:"徒兒快往東南退出,待我親拿賤婢。"畢修聽出是胡嘉口音,心中大喜,徑往東南方遁去。不提。

這裡楊瑾剛破了畢修隱身之法,放起法華金輪,眼看百丈金霞釗飛電御,就要將畢修裹住,猛覺眼前奇暗,尖風如箭,刺得遍體生疼,頭上似有千萬斤重物,當頭壓到。知道陷入埋伏,忙用飛劍圍繞全身,又將法華金輪招回護體。緊接著將鎮魔諸寶相次施為,化成一團數十畝方圓的金光霞彩,與暗雲濃霧衝突起來。滿擬邪不勝正,區區妖法,萬萬禁不住佛門至寶一擊。誰知胡嘉用的是玄陰魔法,有挪移五行、顛倒乾坤之妙,非比尋常。寶光所照之處,雖將邪霧妖氛衝蕩成一個光衖,可是光霞以外,仍是黑暗非常。衝蕩轉折了一陣,連方向都分別不出來,更看不見妖人存身何處。楊瑾見妖陣中除暗影沉沉,不辨東西外,更無別的動靜,先還不甚在意。後來認定一個方向,照前直衝,憑著衝光迅速,以為總可衝出,與妖人對面,決一勝負。衝了一陣,前面老是一片深黑,杳無止境。才想到妖人用的是挪移五行魔法,如不先將陣法破去,似這樣飛行十年,也離不了原處。正在焦急,覺適才被妖風吹了一下,周身痠痛不已,只得強自按捺,暫停飛行。索性和在仙霞嶺遇見許飛娘時一般,盤膝坐在金輪之上,運用金剛禪法打坐。過有兩三個時辰,剛將身上所中邪氣,用本身真火化盡。

楊瑾正在冥心定性、默運氣機之際,遙聞離身十里之外高處,畢修向一人低語道:"師父,你既將賤婢困住,怎還不下辣手,等待何時?"另一人答道:"我這九子母天魔玄陰大陣非同小可,無論何派真仙,一經深入內陣,決無倖免。適才只怪你膽子太小,已然誘敵到此,眼看深入玄牝,再進裡許,便可出其不意,用玄陰之火,將她煉上三日,全身化為融泥而死。不想你卻害怕逃走。我那玄牝法器,設在陣底,原意仍可誘她入陣。偏生賤婢飛行甚速,又和陣地背道而馳,所用法寶更是神妙,我連用長地之法,僅能將她止留原地,衝不出去。除了等她心疑易向,掉頭飛行,終難入網。此時停了多時不動,周身光霞籠罩,必是適才為玄陰之氣所中,周身痠疼,在那裡運用坐功。此事心急不得,我等以逸待勞。她身上痠疼一止,見久衝不出,只要改道,便投羅網。休看她有法寶護身,我豁出再苦煉十年,葬送這條金精神臂,將她護身法寶抓去一兩件,稍有間隙,何愁當年斷臂之仇不報?賤婢兩世修為,俱在芬陀老虔婆門下,不可輕視。今番費了許多心計,一擊不中,反倒自誤。務須相機審慎而行,此時還難動她。至於目前外陣中請般禁制埋伏,看賤婢道行法寶均勝往昔,縱然發動,未必有用。老虔婆此時不能分身來救,毫無可慮,可以稍待為是。"胡、畢二人原是在鳳凰嶺法臺之上低聲對語,相隔楊瑾至少說也有十里遠近。萬不料金剛禪法一經坐定,便返虛生明,靈機微妙,數十里左近,萬籟動作聲音,均能諦聽清晰。胡、畢二人這數句話不留神說出,卻給楊瑾少了好些麻煩。

楊瑾疼止以後,原想再運用一會玄功,以防餘邪未淨,並無別意。一聞此言,方知為首妖人乃當年斷臂逃走的胡嘉。這九子母天魔玄陰陣法,當初曾聽芬陀大師說過,乃魔教中數一數二最狠毒的妖法。一旦深入牝門,被玄陰之氣吸住,不消多時,任是金剛般法體,也要吃陰火搜精竭髓,銷骨亡魂,化為一具空皮殼而死。此陣尚有色、聲、香、味、觸諸般妙用,外有無形諸天魔網。雖然破它不易,但是隻要能識玄牝之門所在,深知其中厲害,拿定心神,不去入竅,便可保得本身真陰,至多暫困魔網,終能逃去。記得適才追近歧山,因見畢修往斜刺裡遁走,便即破了隱身之法追去。且幸無心中聽出此陣玄牝方向,與它背道而馳,料無差錯。如仍照舊前飛,他必用長地之法留難,仍逃不出。否則難免別生詭計,身在伏中,無計防範。聖陵取寶事急,已違師訓,中了道兒,再如應付失宜,非誤事不可。好在有法華金輪護身,般若刀可斬破魔網,暫時只作脫身之想,不與妖逆師徒苦拼,當無妨害。

想了想,將主意打好,故意大喝道:"不知死活的妖逆!當年斷臂,放汝逃生,只道你悔過匿跡,不再為惡。誰知竟敢暗布九子母玄陰魔陣,暗箭傷人。我現運用慧目觀察,已識鬼蜮伎倆。本當運用般若刀斬破魔網,用恩師所賜百寶如意純陽轉心鎖鎖禁底陣靈魔,然後用大力金剛神杵搗毀玄牝,使爾妖逆魄散形消,同歸於盡,萬劫不得超生。因念你苦修多年,殊非容易,雖是邪教異端,平日惡跡尚未顯著,不忍就下辣手。叛徒畢修,卻是饒他不得。如明白事體,速收妖陣,獻出叛逆,我便情開一面,容爾逃生;倘再怙惡不悛,冀以邪魔取勝,禍到臨頭,悔無及了。"胡嘉不知楊瑾所說乃是詐語,一聽大驚。暗忖:"這丫頭轉了一劫,竟比前生還要厲害。這九子母天魔玄陰大陣,曾經赤身教主鳩盤婆指點,自己苦習多年,煞費心力,中有無窮微妙,各派劍仙休說是破,連陣名也未必能叫得出。當陣法初發動時,見她忙使法寶護身,驚慌神氣,分明不知底細。怎地待了些時,不特省識陣名,連破法也都知道?那百寶如意純陽轉心鎖和大力金剛神杵正是此陣剋星,要真個施為起來,玄牝之門一破,底陣靈魔與本身真元息息相關,害人不成,勢必反而自害,那還了得!當報當年之仇,蓄志苦修,今日相逢,就這般容易罷手,情有不甘。獻出畢修,自然更無是理。"正在內怯躊躇,楊瑾又復喝道:"無知妖孽,怎不答言?再如延遲,我便要下手了。"楊瑾原因知道魔陣厲害,故意虛聲恫嚇,使其有所顧忌,試探著施為,不敢速將全陣發動,暗中卻在運用玄功,外借諸寶護身,趁他一個冷不防,施展芬陀大師所授臨難脫身的飛雷遁法,朝玄牝相反的方向加速遁走。

她這裡準備脫身,胡嘉身旁侍立的畢修卻見仇敵陷身陣內,好生欣喜。方以為成擒在即,忽聽楊瑾說了那幾句話,胡嘉沉吟不語,有怯敵之狀。雖知不會將自己獻出,但是行藏今日已被楊瑾看破,若任她走去,必要告知三仙二老及各正派中前輩,苦苦搜尋,豈不遍地荊棘。早晚遇上一個,便難活命。越想越怕。等楊瑾第二次話一說完,忙向胡嘉道:"凌雪鴻前生便是詭計多端,今番轉劫,想必格外奸猾。我師徒和他們這些人情如水火,不能並立。

現既陷身入陣,師父還不下手,等待何時?"一句話把胡嘉提醒,猛想起那百寶如意純陽轉心鎖乃當年天狐寶相夫人千年修煉而成的異寶,在東海遭劫之前已獻與極樂真人李靜虛,事隔多年,一直未聽同道中人說起。這還可說李靜虛與芬陀大師交好,轉借與她門徒使用。那大力金剛神杵乃南海紅門嶺上高梁天廢地殘二子合有之寶,雙方門戶之見甚深,怎會到她手內?況且當年凌雪鴻專與異派為難,到處尋仇,不肯放鬆絲毫。飛娘說她轉世以來,較前尤甚。既然識破此陣,又有此二寶在身,哪會先打招呼?定是用詐無疑。數十載臥薪嚐膽,好容易才使入網,莫要受騙,被她逃走。想到這裡,暗中便加了小心,一面發動陣法,一面查看動靜。如真見敵人施展所說二寶,再行收陣,帶了畢修遁走不晚。

說時遲,那是快,就在這微一遲頓之間,楊瑾已將玄功運足,倏地大喝一聲,先一指般若刀,化成冷灩灩一片銀光,向空飛起,故作斬網破陣之勢。同時手揚處,一聲霹靂,電火飛射中,便背向底陣往外衝去。胡嘉雖然看破敵人有遁逃之意,並沒料到這等神速。一見銀光飛起,敵人果照所說之言行事,知此刀厲害非常,未免也是驚心。惟恐魔網斬破,縱與全陣無礙,畢竟損喪一件法寶,有些可惜。剛想放出飛劍抵禦,倏地霹靂一聲,雷火飛射,宛如銀雨,敵人已然疾逾閃電,破空直上。這才明白敵人用的是飛雷遁法。事機瞬息,稍縱即逝,連喝罵的工夫都沒有,哪還顧得抵禦般若刀,救護魔網。忙一伸左手,將法壇上備就的四面形如手帕的黑網一晃,喝一聲:"疾!"立刻空中便有四片數畝大小的烏雲一上三下,展將開來。

楊瑾正往上衝,猛聞腥騷之味刺鼻。抬頭一看,乃是一片極厚的幕天黑雲,當頭罩下。

不禁大驚,連忙按住遁法,不敢再上。情知動手稍遲,被妖道驚覺。這黑雲名叫玄陰神幕,穢發所煉,共是上下四方六面。被它罩上或是網住,無論多少年修煉的道行,全都毀於一旦。妖道前後出世不過一二百年,決難煉成這樣魔教中的異寶,定是鳩盤婆處借來無疑。最厲害是此寶另有元神,用時無須像別的法寶一般收起,只須微一招展,便可隨心所欲,遮擋敵人去路。起初想不到魔陣如此完備,這一來圖逃之念成了畫餅。如真是此寶,必然不止一面。想到這裡,運用慧目,藉著自己寶光衝照處往四外一看,果然除陣底陰門一面外,身前和身左右兩方,還有三片黑雲,跟三堵牆一般,擋住去路。寶光所射之處,暗雲淨掃,妖霧全消,獨這上下四片黑雲,卻似實質的絲網一般,紋孔分明,紋絲不動。雖吃法華金輪寶光擋住,不能再進,卻也破它不得。一會漸伸漸長,頭上黃雲也漸漸散佈開來,形如一所有牆沒門的房子,將楊瑾困在當中。只陣底一面空著,此外更無出路。當楊瑾後退之時,嘩的一下裂帛之聲,妖道魔網已吃般若刀刺破。楊瑾見機,看出情勢不妙,忙即收回,未被妖幕隔住。知道妖道故空一面,想借玄陰神幕之力,逼著自己入竅。雖然師傳諸寶不畏邪汙,暫時足能護身,不受侵害,要想脫身,卻是萬難。看妖道如此佈置周密,居心狠毒異常,萬一陷身玄牝之門,必無幸理。又知妖道善於顛倒陣法,挪移五行,稍微疏忽,必中暗算。身在危境,還不敢焦思分神,以免閃失。只得強自按定心神,運用遁光,算準五行方位,仍朝著陣底一面,不住加速退飛,一面思量脫身之計。心想:"魔網已破,玄陰神幕只能在百十丈左近遮掩自己,不能圍近前來。如能任它三面包圍,加疾飛行,只要衝出陣地,稍有丈許空隙,便有脫身之法。"誰知妖道的魔網和四面玄陰神幕,俱是鳩盤婆處借來,借時再三叮囑,不可失損,務要小心施為。見敵人還沒怎樣,先毀了一樣寶物,異日拿甚交代?急怒攻心,益發切齒憤恨。又知敵人法力高深,五行挪移之法急切間難以生效。一面招展玄陰神幕,一面拼命施展長地之法。暗罵:"不知死的賤婢,饒你飛得多快,身已陷陣,想逃時比登天還難。你這樣不停疾飛,決難持久,早晚必有不濟之時。只要你飛得稍須遲慢了些,與那陣底接近,不愁玄陰之氣吸你不住。"所以楊瑾飛了好些時,因妖人防範嚴密,有時雖然衝遠了一些,轉眼又回到原處,只在離陣底裡許,上下進退。

一晃過了一天。胡嘉因楊瑾法寶厲害,好些妖法和外陣中的妙用,俱未行使。原想以逸待勞,捱到楊瑾力竭時就擒。繼見雙方功力悉敵,楊瑾飛行了一日夜,始終未與陣底接近,無懈可擊。暗忖:"神尼芬陀,甚是難惹。看敵人道力,足可支持多日。如不另打主意,及早將她除去,時日一久,這老東西難保不得暇趕來,救援尋仇。那時不但功虧一資,仇報不得,弄巧又吃大虧。"想了想,立時改變主意,左手中指一彈令牌,同時咬破舌尖,滿口鮮血噴將出去,便有數十百道紅絲箭一般往四外飛去。楊瑾為防妖人暗算,原是面向陣底退飛,先也想分出一件異寶殺敵取勝。明知妖人就在山頂行法,無奈妖雲濃厚,暗如鬼獄,離身數十丈,寶光所照以外,看不見一絲景物,無法施展。身陷魔陣,已過了一天一夜,不設法脫身,必誤限期。方焦急間,忽見底陣上空,有無數紅絲飛落,紛紛沒入四外暗影之中。知妖人又在催動魔陣,行法暗害,不由加了幾分小心。

果然尋思未已,眼前倏地一亮,身外四面太陰神幕全都不見,所有妖雲濃霧一齊消逝,陣中變成一片灰黃之色,彷彿黃昏時光景,不似先前黑暗,卻看不出天日景物。便大喝道:

"無知妖孽,不敢現身出敵,只管賣弄這幻景,有何用處?"話言未了,眼前一閃,倏地又現出許多赤身妙齡男女,赤條條一絲不掛,在離身數十丈處舞蹈起來。一會變得越緊越多,將楊瑾團團圍住,上下旋轉,顛倒錯綜,醜態百出,備諸妙相。楊瑾知是魔教中最厲害的天魔攝魂舞,休說為它所動,連運用強制之法,閉目不視,都要墮入術中。那太陰神幕,妖人不過行法隱蔽,並未收去,稍一疏忽,便形神消滅,墮入輪迴,那還了得。當下忙將心神一正,任它千般醜態,視如無睹。一面仍加速疾飛,另想脫身之法。仗著兩世虔修,道基堅定,又有佛門至寶護身,天魔陰幕為寶光所阻,近身不得,總算沒有中了道兒。

光陰易逝,又過了一夜。一算時辰,應是到達聖陵的第一天,陵中神符禁法,便在這三天之內失效開放。晚兩日還好,倘在當日開放,為妖屍捷足先登,即便脫身趕去,也是徒勞。長此被陷,如何是了?心恨妖人切骨,一時情急,意欲只留法華金輪護身,將所有法寶飛劍全放出去,冒著奇險,與妖人師徒拼個死活。正待施展之際,山頂法臺上的胡嘉見天魔攝魂之法仍是無用,又驚又怒,氣得把滿口鋼牙一挫,豁出再苦煉十年,不問敵人法寶厲害,一伸金精神臂,便下毒手。兩下恰好同時發動。這一來,卻給楊瑾造了脫身機會。楊瑾也是合該有旬日之困。先因疏忽,陷身陣內。自用金剛禪法打坐,無心中聽出妖人自道陣名,識得妙用以後,卻又吃了過於謹慎之虧,以為太陰神幕,共是六面,妖人放起四面,餘下兩面,必然隱藏陣底和地下,始終沒有想到仗著金輪妙用,穿行地底脫險,以致延誤時機。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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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4 01:49: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一回 一簣虧功 橋陵失寶 浹旬有難 古墓羈身

其實當初胡嘉向赤身教主鳩盤婆借寶時,那六面玄陰神幕已然賜給她門下兩個最心愛的女徒金株、銀妹。鳩盤婆見胡嘉再三苦求,雖命借與,卻未全給。原來金妹、銀妹自從那年奉了師命,去應毒龍尊者邀請,行經青螺峰紅鬼谷外,被綠袍老祖擒住,要生吃人心人血,不是五鬼天王尚和陽搭救,幾乎裂腹慘死。逃回去便向師父哭訴,力請報仇,鳩盤婆只說不是時候,執意不允。後來天靈子向綠袍老祖尋仇,正鬥得不可開交,紅髮老祖隨後趕到,用天魔化血神刀將綠袍老祖劈入陣內,相助三仙二老火煉綠袍老祖,仇已有人代報,才平了氣。由此對各正派中人生了好感,對各左道妖邪轉成厭惡。當時師命難違,勉強應允,留起兩面,只借了四面。人去後,對鳩盤婆說:"胡嘉不可深信,既恐久借不歸,又恐為正派人所破,不願師傳至寶毀損,故爾將兩面主幕留下,以防萬一。"鳩盤婆當時還數說了二姝幾句。

胡嘉借寶到手,煉成魔陣,再尋敵報仇時,凌雪鴻業已轉劫。一晃多年,老防仇人託生再出,一直也未歸還。這次因許飛娘說仇人轉生,更名楊瑾,仍在芬陀門下,比前還要厲害得多,最好將那兩面主幕也借了來,方為萬全。二姝因他屢次推託不還,本就不喜,常向師父絮聒,哪裡還肯再借。鳩盤婆雖因以前與神尼芬陀有小嫌隙,打算借刀殺人,但極溺愛二姝,視為本派傳人,二姝不借,振振有詞,也就聽之。楊瑾哪知底細。

胡嘉初會楊瑾,把四面玄陰神幕已都使出,未始不想到還有缺陷。嗣見楊瑾一味不停前飛,地下面已施有禁法防敵土遁,也就沒有在意。及至金精神臂一飛出去,楊瑾正將法寶分別施展,忽見一團黃煙裹住一隻數畝方圓的大手,自陣底一面飛至,意似抓取寶物。楊瑾雖然兩世修為,博聞多識,這東西卻未見過。自己又陷重陣,妖人相持二日之久,才行發動妖法,情知來意不善,不敢大意。忙即運用玄功,一指般若刀,冷森森一道銀光,如匹練般刷地帶起破空之聲,飛將上去。眼看兩下里迎在一起,就要絞上,那怪手的五根長大手指倏地一掣,黃光閃過,竟自隱去。般若刀把後半截手臂絞住後,手指重複出現,不住屈伸,做出攫拿之勢,仍舊飛來。銀光雖將後面手臂纏緊,卻斬它不斷,只不過來勢緩了許多。方知明白鬍嘉用意,是因見自己有佛門諸寶護身,萬邪不侵,雖然暫時困住,要想成擒,卻是萬難,這才施展極惡辣的妖法,意欲從寶光層裡穿進,將自己抓入陣底中去。這條怪手臂,必是他本身真元所化,般若刀乃佛門降魔至寶,竟會阻他不住,足見厲害非常。萬一法華金輪再阻他不住,便非失陷在妖人手內不可。這時身外許多天魔舞蹈方酣,淫情怪相,越出越奇。

那怪手也越飛越近。妖人全陣逐漸發動,鬼聲啾啾,此應彼和,加以陰風怒號,慘霧彌矇,越覺景象淒厲,聲勢駭人。楊瑾又將劍光飛出同敵怪手,可是仍像般若刀一樣,只管糾纏,依然無效。法華金輪要用來護身,又不敢輕易離身放出。當這危機四伏之際,楊瑾心裡一著慌,神微疏懈,遁光一慢,前面陣底便湊了上來,相距不遠,同時上面那條怪手臂也已當頭抓到。如非金輪妙用,楊瑾機智神速,縱有金輪護身,不被那隻怪手抓住,再稍緩須臾,略近前數丈,必被陣底玄陰之氣吸進去無疑。

楊瑾見勢不佳,不禁大驚。不顧再運用上面飛劍、般若刀,連忙加緊催動遁光,好容易退到原地,相隔玄牝之門較遠。那隻怪手已伸入金輪光霞之中,想也嘗著一點厲害,微一接觸,便即退縮了些,退時並沒有進,人已嚇了一身冷汗。楊瑾自遇了這一次險,心中憂急,元神沒有先前能夠鎮攝,以後形勢越壞,好幾次都幾乎被妖人用長地之法攝入陣底。知恩師連日正在緊要關頭,不能分身來救。再不設法行險,定遭毒手。尋思未已,倏地又飛近陣底,相隔玄牝之門不過丈許。那隻怪手,也改了方向,由上而下,從側面抓來。一時情急,知難倖免,便不問青紅皂白,忙暗施展天龍遁法,一手掐訣,一指法華金輪,一面招回飛劍、般若刀,百丈精光霞彩,飆飛電轉,護住全身,直往地層下面衝去。胡、畢二人在山頂上眼看得手,忽見楊瑾連人帶寶往下一沉,金霞疾轉處,地面禁制全破,沙石旋飛,宛如狂風捲雪,四散紛飛,轉瞬陷一深穴,敵人隨光同隱,轉瞬不見。連忙飛身追下,已自無及。

楊瑾原不知下面一層有無玄陰幕阻隔,這時危機瞬息,急不暇擇,以為入地雖是一樣涉險,難以脫走,但有諸寶護身,不致立受侵害,總比被怪手抓住,或被玄牝從門吸入要強一些。等到衝入地內,敵人顛倒五行來困之時,再打主意。不料地面禁制被法寶一破,下面並無阻隔,無意出險,驚喜交集。立即催動遁法,穿行地底,估計出了陣地,方始上升。回首遙望敵陣之上,妖雲瀰漫,相隔甚遠。料他追趕不上,徑催遁光,往聖陵飛去。心想:"途中雖受妖人阻滯,延誤了兩三日,總算脫身還早,仍在恩師所說三日之內到達。連恩師那般玄機妙算,也只算出聖陵應在這三天中開放,並沒算出準日。此番到了聖陵,如恰在最後一日開放,自然是剛剛趕上,再好不過;即便在恩師所說三天限期中的第一天開放,這相隔萬年的事,妖屍也未必能算準時日到達,分毫不差。"故仍滿懷希冀之想,一面催著遁光,破空加速前進,真比掣電還快。

楊瑾飛行迅速,一射千里,不消多時,便離聖陵不遠。前望橋山頂上,一座聖陵矗立在斜陽叢樹之間,四外荒寒,寂無人煙,靜蕩蕩的,不似有甚朕兆。一會飛到山腳,為表虔敬,便將遁光按落,先朝聖陵下拜,叩祝了一番。然後遁山而升,沿途也未看出有人來過之跡,益發心喜,以為不致誤事。及至到了陵前,二次跪拜通誠,默祝起身。因己到遲,不等子夜,試用天龍遁法,由地底往陵中小心行去。見地下並無阻隔,知聖陵已在到前開放,來遲了一步。萬年異寶,得失關心,忍不住心頭怦怦跳動。又進丈許,略微上升,走入了直達內寢的一條長的甬道。石路修整,石壁堅硬,寶光照路,儘可通行,便收了遁法,順路往內寢跑去。再行裡許,便達內寢,石門大開,內中光焰熒然。又跪下來,虔誠通白了一番。取出大衍神符,正要往寢門中走進,忽見壁間有幾點金紅光華閃亮。近前一看,乃是幾枝寶箭,箭鏃長有二尺,業已沒入石裡,有的釘在壁間,有的斜插地上,每枝長約丈許,全杆烏光錚亮,朱翎鋼羽,掩映生輝,形式奇古。箭柄上發出碗大的金光,箭鏃未沒盡處,光赤如火。

在陵外甬壁間共是四枝,射處石都紛裂,濺散滿地,看神氣似剛射出未久,知是內寢中埋伏的神箭。如無人偷入,觸動玄機,決不致於發射。當下便料到要應恩師前言,被妖屍捷足先登,把來時高興,無形中打消一半。再往前時,那神箭竟到處都有,四處散射,不下四五十枝。算計那箭發射之時,必然猛烈。只是途中不見來人受傷痕跡,聖陵異寶多半失去。懊喪之餘,尚存希冀,便在寢門外又跪拜通誠了一番,方行起身走入。發現神箭之後,恐陵內或許還有埋伏,益發戒備前行。才一入門,便聞異香。那座內寢廣約八九畝,形式正方,四壁雕刻著許多戰跡。迎面一座數丈長方的石案,上設樽俎鼎彝之類的祭器。案前地上,有九座大鼎。兩旁一面一個大油釜,釜中各有一朵萬年燈,燈油還存大半,光焰停勻,靜沉沉的,高達尺許。聖帝真靈,便停在案後石榻懸棺之上。楊瑾滿腹虔敬,不敢諦視,只覺身材奇偉,沒有看見面目。靈前及左右有好些頂盔披甲、執戟佩弓的衛士端然正立,服飾奇古,身材高大。先還當是木石製成的古誦,再一審視,個個神態欲活。除因年代湮遠,身子已與木石同化外,一切均與生人無異,才看出都是當時效忠自殉之臣。端的是莊嚴肅穆,別有一番景象。

這時楊瑾雖知事前有人來過,聖陵至寶十有九已被妖屍盜走。但是內寢尚有其它埋伏,神箭威力厲害,或許能將妖屍驚走,心中尚存著萬一之想。及至照著芬陀大師所說,敬謹戒慎著走向五鼎後面藏寶之處一看,那兩件聖陵至寶早已不翼而飛。失寶之事,原在意中,雖未過分驚愕,卻是悔恨非常,不該不守師戒,苦追窮寇,以致白費許多心力。此去白陽山向妖屍取寶,還不知要有多少險阻艱難。正在尋思懊喪,轉身時不小心,身子將靈前長案碰了一下。立時一陣香風過處,隱隱聽得四壁金鐵交鳴之聲,靈前執戟衛士躍躍欲動,面上似有怒容。恐瀆聖靈,不敢再延時刻,連忙倒身退出。到了門外,又恭恭敬敬跪祝了一番,四壁金鐵之聲方始漸止。等將甬路走完,方要行法破土上升,前面寶光照處,忽然瞥見甬道入口處壁間掛著一個柬帖。取下一看,乃是追雲叟白谷逸所留。大意說:因受東海三仙諸道友之託,得知妖屍和楊瑾競向聖陵取寶,先到先得之事。偏生群仙都在這些日內有事不能分身。

追雲叟也是如此,為了楊瑾,還少了許多修為,特地丟下一半功行趕來,已被妖屍捷足先登,在楊瑾到的前兩日,聖陵剛開放的下半夜,將至寶盜走。知楊瑾隨後必到,但是此時尚有他事,不是見面時機,留此代面。請楊瑾乘著妖屍寶剛到手,不能深悉其中妙用,速往白陽山一行,雖難免旬日困身之厄,終必得手,自己也要隨後趕去相助。楊瑾一算時日,如在歧山陷入魔陣的前半日就從地下行法遁走,還來得及,可以趕上。先是疏忽,輕敵吃虧;未後卻受了謹慎的害,萬想不到胡嘉地底下沒有埋伏玄陰神幕。這一陰錯陽差,全功盡棄,後悔已自無及。難受了一陣,無法,只得重振精神,駕起遁光,往白陽山飛去。

劍光迅速,一路並無阻隔,不消半日,飛到妖屍無華氏父子的墓穴外面落下。這時已是第二日的晨間,朝墩融融,正照谷中,樹色山光,秀潤欲滴。楊瑾心事在懷,無暇留連景物。因穴中情形已承芬陀大師解說過,心裡一忙,略一端詳內外形勢,看看有無妖法埋伏,便往洞中走進。原意潛蹤深入,先窺好虛實和藏寶之所,盜出聖陵至寶,再和妖屍動手,以免又再疏忽,應那旬日困身之厄。偏生數有前定,一任楊瑾事前打算得好好的,中途仍生變故。幾致禍遭不測。

楊瑾本是隱身入洞,剛入洞行沒多遠,便見前面內洞深處有幾點星光出現,明滅閃動,變幻不定。楊瑾知是內洞的神燈妖火,並沒怎樣在意。及至又前行了裡許,忽遇木柵阻隔。

那木柵看只半截,由外可以觀內,但是暗藏無邊阻力,尋常飛越不過。楊瑾識得禁法妙用,便也運用玄功,用五行剋制之法衝了過去。楊瑾潛光匿影,本來不易為妖屍覺察。無巧不巧,恰值那隻妖鳥正在白陽真人那塊怪碑後面瞑目假寐,生人一到裡面,怪碑禁法便自發動。

楊瑾見碑前一個怪物飛撲上來,知也是禁法作用,恐將妖屍驚動,不去破它,仗著隱了身形,便用遁法讓過。可是那妖鳥何等靈警,已自警醒,怪鳴報警。穴中妖屍、妖道立時覺察。

箇中窮奇最是險詐多謀,首先飛出一看,洞底禁法俱已發動,妖鳥四處追逐,不見人影。知來人是個勁敵,恐妖鳥有失,一面出聲喝止,一面退入穴中,與妖道等設下詭計,誘敵入阱。

楊瑾剛讓過怪物,不見怪鳥來撲,料知此物嗅覺必靈,意欲暗中下手,沒有施展法寶。

正尋思避讓間,忽聽前面不遠起了怪聲,黑暗中似有一個高大人影往後隱去。同時碧光閃爍,妖鳥與那幾點星光全都不見。雖知驚動敵人,心中還想暗中入內,探明敵情再說,故仍舊隱身前行。這時妖屍和妖道暗中已排好陣法相候,楊瑾一去,恰巧落入他們的圈套。任是怎樣小心,無奈妖屍有萬年道行,神出鬼沒,變化無窮,倉猝間哪裡觀察得透。就這樣,妖屍尚恐來人機警,不易上當,等一切佈置停當,又命妖道師徒連同妖鳥,故意裝作尋覓敵人,將法寶飛刃等放起,四下搜索。楊瑾進到墓門內寢之外,不見敵人出戰,方在疑慮,忽然先後兩道黃光從門內飛出,滿處盤繞。接著妖鳥出現,又有許多妖火紅光四散飛奔。雖知妖屍道力不比尋常,法力決不止此,未存輕敵之念,仍估量敵人看不見自己,所以放出法寶,胡亂擊刺,有心不去睬它。偏那妖鳥追定自己身後不捨,有一次竟差點沒被啄上。暗想此鳥能聞嗅尋體,如不除去,終覺討厭。況且敵人已有覺察,因知自己深入,防備更嚴,也難下手。

當下想了個計策:從法寶囊內取出前生所煉的五火須彌針與七支坎離梭,準備殺死妖鳥。假意和那些黃光妖火對敵不勝,往外退出。自己卻從紛亂中暗隱身形,乘隙入門。反正二寶經過兩世修為,已與身合,便是暫時失落,終可收回,何況未必。主意打定,一出手,先是五道極細的紅光直取妖鳥。接著又是七根紫熒熒數尺長的光華,與妖道師徒的黃光妖火斗在一起。那五火神針專射妖物七竅,原極厲害。誰知妖鳥竟然不畏,昂頸一聲怪嘯,便飛出三個綠火球,將神針敵住。楊瑾見狀,方知此鳥也非易與,不耐久戰。暗運玄功,一指二寶,便作勢往外飛去,一面忙著進入墓門。到了內寢一看,有一個空石榻,地下立著不少古屍。兩旁也有兩個大油釜,比聖陵所見略小一些,只釜中燈火不一樣,光焰熒熒,正是初入洞時所見妖火。細看四壁,只是一間極高大的石室,除入口外,並無通路。那些古屍靈的裝束身容,都是當時從殉之人,與芬陀大師所說妖屍不類。楊瑾還不知外面二寶已被妖屍收去。

正探查不出就裡,忽然一陣陰風起自右壁,接著兩釜妖火微一明滅之間,室內似有一片金光閃了一閃,晃眼工夫,那些古屍靈倏地紛紛活轉,各持弓刀,亂斫亂射,圍攻上來。

楊瑾驟出不意,倒嚇了一跳。因身形已隱,來勢竟像能看見一樣,心中奇怪。及至一觀察,方知隱形之法不知何時已被敵人破去,不禁大驚。閃避已是無效,只得施展法寶、飛劍抵禦。那些古屍靈不過妖法催動,來混亂敵人耳目,自然是敵不過,不消片刻,全都頭斷身裂,敗倒地上。楊瑾見群屍倒地,尚未見妖屍出戰,這才想起入門之先,明見黃光妖火自此中飛出,進來始終不見真敵,只有這些朽屍作怪。此事大是詭秘,莫不中了暗算?忙運玄功,一收先放二寶,竟收不回。剛暗道得一聲:"不好!"意欲退出,一回顧身後,已成石壁,去路已失,哪裡還有門戶。正要用金輪開路,行法衝出,猛聽身側有極怪厲的口聲喝道:

"那女娃子,快些束手待綁,免得少時身煉成灰,形神俱滅!"話聲未了,倏地眼前一花,石室中全景忽變:右側面現出一座法臺,臺上站定一個奇形怪狀的妖道;全臺都籠在妖雲邪霧之中,四外有無數大小火球,五光十色,上下飛揚。楊瑾只當厲聲說話的是妖道,情知入網,索性一拼,一指劍光,照準妖道,迎面飛去。不想劍光剛飛近法臺,忽從身後飛來一片金光,竟將飛劍吸住。楊瑾幸是久經大敵,道法高深,一見不好,一面運用玄功收回飛劍,一面忙縱遁光飛過一旁。回頭一看,面前不遠,站定一個身高數丈的大殭屍,全身只剩一副骨架,睜著兩隻火炬一般的怪眼,紅光閃爍,遠射數尺以外,高舉著一條枯骨長臂,手中握著一團光華,金霞電旋,註定自己,猙獰的怪笑"磔磔"之聲,響徹四壁。那金霞甚是厲害,如非見機,飛劍險被收去。法華金輪僅可敵住,佔不得絲毫便宜。料是妖屍中的窮奇。這時腹背受敵,欲待遁出,又被金霞阻住,怎敢絲毫怠慢,極力應付了一陣,無可奈何。妖屍、妖道一迭連聲,不住地恐嚇,降順免死,語多汙穢。

楊瑾又急又氣,知道旬日困身之厄必應無疑。未後氣得把心一橫,仗著法華金輪護身,能抵住妖屍所持異寶,意欲乘隙先斬妖道,暗中取出幾件法寶,同時一起發動。除般若刀乃是師傳佛門至寶,不怕失閃,直取妖屍外,餘俱朝法臺上妖道飛去。滿擬幾下夾攻,總可獲勝。誰知手中法寶剛紛紛放起,妖屍倏地又是一聲怪笑,眼前一暗,妖屍、妖道全都不見。

迎面現出一張畝許方圓的大口,幾將石室半壁遮滿。口裡面金星急轉,紅絲爆射,宛如火雨,略微吞吐了兩下。楊瑾所使諸般法寶,恰似駭浪孤舟,捲入急漩之中,除護身法華金輪與飛劍、般若刀外,幾乎全數被它吸收了去。楊瑾見勢危急,知道錯了主意,忙運玄功,回收寶物,已是無及。因為四面兼顧,法華金輪也幾被吸動,不由嚇了個亡魂皆冒。只得拼著幾件法寶失落,忙一鎮攝心神,將金輪駕住。可是妖道已在暗中乘虛而入,趁著楊瑾驚慌駭汗失措的當兒,行使極厲害的禁法,借物代形,用鎮物將楊瑾元神禁住。妖屍在旁,知已成功,心中大喜。因愛楊瑾美麗,意欲軟禁收服,未下毒手。一面收回法寶,一面又行法移地換形,將楊瑾封閉法臺旁石牢之內,不時在外發聲恫嚇,逼迫降順。不提。

楊瑾先還不知元神受了禁制,正在極力抵禦,籌計逃路,猛覺心裡一動,眼前又是一暗,怪口忽然隱去。寶光照處,身已落在一個石穴之內,上下都是堅石,四外空空,更無一物。剛在奇怪,忽聽妖屍在壁外出語恫嚇道:"那女子快些降服,還可不死。如今你元神已受了我的禁制,任你多大本領,也逃不出去。何況我有軒轅氏相贈的至寶,你那護身法寶並無用處。過了今晚不降,我只用七陽之火,化煉代形鎮物,你便成為灰燼了。"楊瑾聞言大驚,試一運轉靈機,元神果然受了牽制。幸有金輪護身,只被妖屍用鎮物代形制禁,沒有被他真攝了去,雖難脫身,尚可支持,否則簡直不堪設想了。這一來,料定旬日困身之厄,萬難避免,除了耐守生機之至,更無他策。想了想,把心氣一沉靜,任憑妖屍、妖道恫嚇,也不再理他。仍用法華金輪、般若刀二寶護身,金霞銀光圍擁之中,用金剛禪法打起坐來。到了次日,妖屍見她不睬,果用妖火祭煉鎮物。無奈場瑾禪功玄妙,防護謹嚴,自是奈何她不得。似這樣相持了些日,楊瑾在靜中觀察,探出許多虛實。得知日前失陷經過,妖屍所使用的,竟是軒聖陵中至寶,無怪乎敵它不過。妖屍因是初得,難窮其中奧妙,日常也在潛心探索,尚無所得。功用止此,自己足能相持下去。機緣一到,不特可以出險,二次謀定而動,決操勝算。定數已應,反倒心安意得,不再悉思。

光陰易過,一晃浹旬。四小追探妖火,誤入墓穴的那日,妖屍、妖道等因楊瑾頑固不服,十分憤怒,共同行法,用七陽之火祭煉鎮物。準備再煉數日無功,便用金刀戮魂之法,殺死楊瑾,不作生降之想。正在加緊祭煉,未即立時出視,加上四小隱身而進,人極矮小,沒等妖屍出來便即知難而退。妖屍等聞報,又疑是山精木客,或剛具形體的靈物之類,竟甚輕視,竟被四小逃了回去。楊瑾用金剛禪法抵禦了一陣魔火,等妖火等照例祭煉之後,靜中諦聽妖屍與妖道師徒的對語,一算被陷時日,出困之期當在目前,救星應該到來。雖覺所說情形不像,心中早有了準備。第二日凌雲鳳率了四小,再探妖穴。楊瑾在石牢內二次留神諦聽,知道果然來了能手,所料不差,好生心喜。因妖屍等已有覺察,陷人方法和上次差不多,來人法力未必勝過自己,惟恐又蹈了覆轍。正在驚喜交集,偏巧妖屍輕敵,動手稍遲了些。

雲鳳警覺太快,不等禁法發動,便發現了通往法臺的門戶,徑衝入內,出其不意,斬了妖道師徒,巧破鎮物。楊瑾元神脫禁,立時破壁飛出,裡應外合,兩下夾攻,帶同雲鳳、二小,仗看法寶威力,放起萬道金霞,飆輪電轉,衝開石層,飛身逃出。等戎敦、窮奇二妖屍持了聖陵二寶追來,瞬息之間,敵人業已逃得不知去向。才想起事先因自己探索至寶妙用,誤以來昨日來者是草木之靈,無甚道力,一舉可以成擒,沒有在意。等到發覺來的是個能手,匆匆佈置,忙中大意,沒有先將墓穴中通法臺的門戶封閉。萬不料敵人如此神速機智,明明敵已入網,手到成擒的事,幾個陰錯陽差,不特人被救走,反而葬送了妖道師徒的性命。空自暴怒,痛恨了半晌,兀的奈何不得。雲鳳原非妖屍之敵,也是不該遭此災厄,般般湊巧。楊瑾先困在內,深知厲害,一經脫身,立即會合逃出。真乃危機繫於一髮。如無楊瑾繼起接應,稍遲片刻,妖屍由前面趕到,雲鳳也和先前楊瑾一樣,必無倖免之理。

當下二人帶了四小,迴轉白陽崖洞中,互相敘說經過。知道前世原是一家,全都喜出望外。雲鳳重又拜倒行禮,起身侍立。楊瑾力主脫略,再三說身已隔世,只照出家先後輩禮節,不可過拘禮數。雲鳳見她執意,除稱謂不敢妄改外,別的只得告罪應了。自己道淺力薄,楊瑾名份既高出幾輩,又有兩世修為,自然不敢擅專,一切惟命是從。楊瑾因禁閉多日,尚須靜養幾天。好在穴中虛實,盡都知悉,妖道師徒一死,去了妖屍爪牙,下手時盡有步驟,不比初來冒昧,大可謀定而動。索性等過些日,使妖屍誤認逃人知難而退,不敢再至,防範稍疏,再乘隙前往,直入藏寶之所,將聖陵二寶奪出,交與雲鳳保持,先行避退,然後誘妖屍出戰,定能得手。無庸急在一時,又去債事。主意打定,和雲鳳商量妥當,靜候時至。

由此一連數日,均未往探,以免打草驚蛇,轉使警備。楊、凌二女除靜中修養,日常論道外,閒中無事。楊瑾心愛四小,便加意傳授他們各種防身法術。一晃又過了七八天。原意再隔一日,即行前往。雲鳳道:"這幾天全不見妖屍動作,我料他定當我們當初無心誤涉險地,畏難逃去。此洞是白陽真人故府,有禁法埋伏,常人難以到此,不料仇敵密邇。他們又急於窺索聖陵二寶功用,無暇分身。不過妖屍萬分靈警,妖道師徒死後,就不防我們捲土重來,也恐再生變故,墓穴中終難保不設下埋伏。此番前去,仍以謹慎些好。沙、咪等四小自經曾祖姑傳授,雖只數日,頗有進境。因為他們天生奇稟,又學會隱身之法,與妖屍對敵,固然萬分不是對手,如命探查虛實,卻是甚妙。意欲請曾祖姑由他四人中選派兩人,前往妖穴墓中探查一回,得了穴中虛實,再照曾祖姑前策行事,豈不較為穩妥?"楊瑾道:"穴中虛實以及藏寶所在,我被陷那些日業已備知底細。常聽妖屍、妖道等聚談,窮奇幽宮正當地肺要口外,千萬年來日受水火風雷之劫。自與無華氏父子打成相識,便同在一處盤踞,絕少歸去。無華氏墓穴內寢石室雖多,因與白陽真人鬥法,毀滅十九,已不合用。藏寶的地方就在你與古屍靈對敵的地下,妖屍新闢的丹室以內。出入口便是左右兩旁的油釜之下,左出右入,不可錯誤。一旦走錯,釜中妖火便如法報警。入時必先行法,移去上面油釜,方能到達藏寶之所。移釜之法,我已深悉,足可如法施為,無甚出奇。並且三妖屍彼此互相監查,每次總是同入同出。以前還有妖道師徒在上面防守。三妖屍都極奸狡,爾詐我虞。妖道師徒雖死,料他們不改故態,定用妖鳥瞭望,所以入穴並不為難。只是寶穴中除埋伏重重外,還暗中藏有地水火風,以防萬一,真個嚴緊非凡。幸而三妖屍每日都有一次假死,各自修為煉形返魂之法,以前本不同時。自得二寶,各為防範,才互相商量,把修煉時辰全移在亥子之交。到時將入口封禁,三人同在寶穴中入定。此時入內,亦好不過,明晚便可下手。沙、咪等四小雖是聰明,畢竟氣候太小,難禁大敵,怎可命他們深入虎穴?我已有了成算,你只照我所說,到時行事便了。"雲鳳唯唯。二女談了一陣,仍舊各自用功。不提。

四小自隨雲鳳,向道之心十分堅誠,又極好勝,巴不得立功自見。二女說時,沙沙、咪咪適在側侍立,先聽雲鳳說要選出兩小往探妖窟,心中甚喜。嗣被楊瑾一攔,老大失望。等二女入走後,咪咪和沙沙使了個眼色,引向無人之處,說道:"沙哥,你聽見了沒有?師父既肯叫我們去,當必知道無礙,偏是楊太仙師不答應。我們衰微子遺,雖幸得遇仙緣,惜乎根基太薄,先本難望成大氣候。日前聽楊太仙師說,我等人雖弱小,天資尚屬聰靈,只要加意苦修,拼命爭積外功,一旦機緣遇合,昇仙未始無望,不過比常人難得多罷了。她老人家因愛憐我們,還答應事成回山,向芬太祖大師求說,請其施展佛力,大顯神通,用回天之力造就我們。此番去探妖窟,就不說將聖陵至寶得來,只要探明虛實歸報,即是大功一件,顯出有膽有智。好容易遇上這樣機會,又建功勞,又可討她老人家和恩師的喜歡,哪有像這再好的事?不過妖屍詭詐多端,我們全仗人小,動作輕靈,才可隱身前去,人多反而不美。我和你又是至戚,又是從小長大,禍福相共的至交,所以把你約出。恩師和楊太仙師因明晚往妖穴盜寶,調養心神,這一入定,至少要在醜寅之交,才能將夜課做完。我們亥正前往妖窟,到時不過子初,正該妖屍假死時侯。妖道師徒已死,沒人防範。那妖鳥和那大石怪我們早已見過,遇上時全避得開,只不去招惹它,便難警覺。早先還有木柵難越,已被楊太仙師將禁法破去,還怕怎的?"沙沙為人比較深穩,先恐不告而行,聞言好生躊躇。禁不起咪咪貪功心盛,再三激勸說:"修道人災禍原有,怕不了許多。楊大仙師那大本領,尚且被困妖窟多日。恩師見我們福厚,才肯收留,當然不會送命。只要不死,別的還有甚麼顧忌?這也怕,那也怕,日後還成得甚正果?"沙沙被他說動,只得應了。

二人計議已定,捱到亥時,尋到那兩個,假說奉了恩師之命,往妖穴附近,去辦一點機密要事。晚間恩師做完功課,明日便去除妖取寶,不許遠離。說完,徑直離了白陽崖,往妖窟跑去。快達谷口,剛行法把身形隱起,忽聽頭上破空之聲。沙、咪二人目力本佳,又值望前二日,月明如晝,流輝光照,甚是清澈。忙抬頭一看,一道青光,像電射一般由東南方斜刺裡飛來,晃眼到了谷口上空,略停了一停,一個轉折,徑改道往谷中投去,一閃不見。二小隨了雲鳳多日,看出是劍仙一流人物,只分不出是邪是正。咪咪暗忖:"恩師和楊太仙師近日常說,古墓妖屍千萬年來不曾出世,除妖道師徒是因恐正派誅戮,自行入夥外,並未和各異派中人有甚往來交結。這人所行,正是往妖窟去路,如非赴約,怎會深更半夜到此?如若是個妖屍約來的黨羽,定非弱者。二位師尊明晚來此除妖取寶,尚還不知就裡,此行可謂不虛。"想到這裡,心中高興,用手一拉沙沙,趕快飛追上去。谷口相距妖窟尚遠,那人御劍飛行,二人自然趕他不上,約有頓飯光景,才行趕到妖窟附近,那飛行人早已無跡可尋。

月光之下,遙望妖穴口外,煙霧溟巉,突突飛散。二小知有妖法埋伏,也不去管它,徑往前進。剛行至妖穴,正要衝煙而入,忽聽洞內隱隱雷震之聲。煙霧消散中,又聽"哎呀"一聲,從洞中先飛出先見那道青光。緊接著一條匹練也似的火光和一團帶有兩點豆大碧光的黑影,一前一後,星飛電掣,朝著青光後面追去。青光看似不敵,一出洞,便破空上升,直射蒼旻,眨眼間餘光曳影,沒入雲影之中。紅光黑影兀自追逐不捨。咪咪正在昂頭觀看,沙沙猛地靈機一動,料那青光定是妖屍仇敵,來此窺伺,不勝敗走。妖屍沒有出現,必然假死未醒,後面追的,許就是那隻防守的妖鳥和妖窟中發動的埋伏。趁它追敵未歸,大可乘虛而入,良機瞬息,豈可錯過?忙一拉咪咪,徑往窟中跑去。

這一猜,居然被沙沙猜中。妖屍為防敵人再來,妖道師徒又死,果然設下許多禁法;又將那柄神刀埋伏在木柵裡面,命妖鳥加意防守。如有敵人潛入,必為禁法所困;禁法不勝,一入木柵,神刀便可飛起,妖鳥也跟著上前應戰。看事行事,能勝固好,否則飛入內寢,一啄油釜,窮奇首先警覺。沙、咪二人雖然隱了身形,頭一關便要失陷。幸虧事前來了能人,一進妖窟,首先用五雷天心正法破了各層禁制。後來神刀發動,來人崑崙劍法雖非尋常,卻敵不過萬年神物,覺著飛劍不支。正要施展別的法寶抵禦,不料來時沒有聽明妖窟底細,一個不留神,吃妖鳥從身後暗中襲來。容到發覺有人暗算,剛一回身,妖鳥鐵喙已是迎面啄到,差點沒將眼睛啄瞎。這才知非易與,人單勢孤,身又受傷,不敢戀戰,忙縱遁光飛身逃出。妖鳥也是貪功,它這裡苦追窮寇,卻給二小造了機會。兩小入洞,走不幾步,見地下橫臥著上次所見的巨石人,業已頭斷身裂,斷成七八段,四圍滿是石人身上碎裂的大小石塊。有的地方妖氛猶未散淨,觸鼻俱是雷電氣味。再走過去一看,那木柵欄已被人斬斷,柵內神碑也失了靈效,到處都有倒斷的木牌,一路並未發生絲毫攔阻。二人心中好生歡喜。哪知各層禁法俱被適才逃走那人破去,以為應了楊瑾之言,妖屍並無甚嚴密戒備。互相一拉手,正要往妖屍內寢走去,猛覺身後一亮,遙聞鐵杖擊地之聲,鏘鏘鏘密如貫珠,從洞口那一面傳來。回頭一看,正是那團眼射綠光的黑影和那道火光,知是妖鳥追敵迴轉。還算好,妖鳥不知另外還有敵人乘虛深入,歸時狀頗暇豫,只是銜著神刀步行,沒有起飛。

咪咪知道這東西嗅覺甚靈,如若被它走近,必然警覺。趁它未到以前,連忙加速,往前飛跑,行抵內寢洞外,不聞身後聲息。再回首一看,妖鳥到了木柵面前,便止了步,碧光往上一揚,那道火光立即往洞頂飛去。妖鳥全身本有濃煙圍繞,近看也僅看得出那又瘦又長的怪腿。這時相隔更遠,暗影中只見一對豆大碧光上下閃動。那火光不知何物,頗似從它頭上飛出。略掣了兩下,光華由大而小,晃眼隱向洞頂,不見落下。妖鳥接著又在木柵前後繞走了兩轉,每值那兩點碧星先低後昂起落一次,必見有一片黃光或是五色彩煙飛起,也都是略現即隱。似這樣四五次過去,碧光又往後來,估量行進至白陽真人神碑後面,忽然往地面微微一沉,便即不見。二小見狀,先頗納悶,不知妖鳥是何用意。看到這裡,沙沙偶憶楊、凌二人之言,猛然省悟,才知洞中原有埋伏,適才想是被那用青色劍光的能人破去。那道火光,定是楊大仙師所說的神刀無疑。妖鳥追擊敵人,回時將禁法重又設好,它卻隱向碑後,待敵而動。一隻妖鳥,竟然這樣厲害,怎還敢與妖屍相抗。料定歸途有阻,決無來時容易,不禁有些膽寒。正要向咪咪告警,咪咪也自明白,但比沙沙膽大得多,毫不畏懼。彼此略附耳商量了幾句,又在寢門前立定,裡外視查了片刻,不見一點動靜,方始謹慎前行。

進了內寢墓門一看,一切情形仍和上次雲鳳來時差不了許多。原被雲鳳飛劍斬斷碎裂的古屍靈,已回覆了原狀,各持弓矢刀矛之類的器械,侍立在停靈的石榻近側,諦視與生人狀貌無異,只榻上不見了妖屍。釜中妖火一律停勻,靜靜地發出星一般的光華,照得石室通明,不似上次閃爍不定,一派幽森詭異的氣象。二小知那古屍靈俱有禁法操縱,惹他們不得。

想了想,無法移去油釜,不能下到藏寶的地底。竟欲由壁側甬洞中暗門進去,看看設法臺那間石室內有甚設備。彼此一拉手,屏氣靜息,輕輕從那些古屍靈身側繞過去一看,日前通路已成了一片整的石壁,哪裡還有門戶。用心探索了一陣,毫無所得。這時洞中所有好多層禁法,全設在木柵內外一帶。妖屍因有神刀、妖鳥防守出入要路,敵人不能飛走。不比上次,業已發現敵人,存心誘他入網。壁間甬路,因妖道師徒已死,不設法臺,無甚用處。因凌、楊二女曾由此破壁飛去,難保不從故道再來,留下此門,徒給仇敵多一出入之門。除在敵人逃處設下與地肺通的陷阱外,昔日甬路和壁間暗門,業用挪移之法,變成一片堅壁。二小一時乘機僥倖進來,哪知就裡,見此行沒甚成效,好生掃興。

咪咪眼望著石壁那座大油釜,恨不能移動一下試試。沙沙說:"此釜重有數千斤,何況又是寶物,還有法術禁制,萬近不得。"咪咪明知事同夢想,只得作罷。可是人已行近釜側,彼此附耳商量,怎樣設法,犯險衝出。咪咪意欲聲東擊西,故驚妖鳥,等它發動,再伺隙逃走。雖然事險,總比不知虛實,誤陷危機強些。沙沙說:"妖鳥厲害,決非其敵,一個不小心,反倒送死。還是照進來時一般,試探著悄悄退出,臨機應變,看事行事,比較穩些。

"咪咪又說:"適見來路木柵左近,妖光邪霧四起,埋伏定然甚多,我們肉眼看它不出,無心入險,危害更大;不比等它發動,可以閃避,至多逃不出去,還可覓得隱身之所。那時虛實已知,再行暗退,也好走些。"兩下正自籌計不決,覺著身側一陣風過,身旁油釜倏地平空懸起丈許,下面現一深穴,那風頭似往穴中吹入。接著又見穴底煙飛霧湧中,似有青光閃了一閃,那油釜懸起空中,也往地面緩緩降落。耳際彷彿聽得穴口有人低語"快來"。咪咪見狀,驚愕中猛地觸動靈機,膽子大壯,一拉沙沙,竟趁那油釜離地還有四五尺光景,往穴中鑽去。

沙沙見咪咪入穴,事出倉猝,一把未拉住。見油釜下落漸快,離地面不過二尺,心裡一著急,關心同袍,不暇深思,忙跟著把頭一低,鑽將下去。身剛入穴,那油釜已壓到地面,差點頭沒碰上,不禁嚇了一身冷汗。二小會面,一看那穴口,只丈許方圓。下面是條坡道,越往前走越大。前面青光逐漸顯盛,與初來時洞外所見青光一樣,卻添了一道,飛得卻慢,所過之處,穴底五色煙光全被衝散。二小才看出適才逃走那人前來報仇,只不知是怎生進來的,妖鳥竟會毫無所覺,心中又驚又喜。又恐怕來人也是為盜聖陵至寶而來,力既不敵,只得加緊跟將下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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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4 01:50: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二回 探地穴 侏儒建奇勳 鬥妖屍 仙童消隱患

那兩道青光,後來越往前飛越慢。穴中的五色煙光,也隨時變幻不定。有一次,前面忽然垂下一片五色煙幕,阻住去路。青光到此,略停了停,從頭一道青光中射出一團奇亮無比的藍光。初出時,不過彈丸大小,一經射入煙幕之中,立時無聲爆裂,化為光雨,藍晶晶萬芒電射,耀目難睜,煙幕當時衝破,化為殘煙消滅。二小福至心靈,想起楊瑾之言,妖屍在寶穴中埋伏甚多,那些煙光彩霧,必是厲害妖法。見青光所到之處,恰似風捲殘雲,勢如破竹。那兩人又是身劍相合,沒現真形,雖看出也是妖屍的仇敵,但是其意難測,摸不清是敵是友。如果不被覺察,處置得宜,不特可以借他力量帶入,探明穴中虛實,還可與他們一同進退,少時隨之出險;如被看破,豈不是在妖屍之外,又添了一重危機?

想到這裡,未免有些膽怯,不敢追隨過近,始終保持十來丈左右距離。他快我快,他慢我慢,亦步亦趨,加意戒備,相機進止。一路留神觀察穴中形勢,絕似大半隻斷了的金環。

甬道渾圓,大約數丈,四外石質,一色暗紅,甚是光滑堅實;彷彿本是極堅厚的實地,經人力硬將它打通成的彎長大洞一般。自從穴口下降,穴徑漸寬,一直往下溜斜,降約二三百丈,又彎了回來,漸漸變頂為底。如是常人,步行經此,殊難立足。仗著二小身輕體健,甬道彎環甚大,又有青光前導,隔老遠便可看出,尚未失腳。只是上下相去太高,二小行至快轉折處,往下縱落時,免不了有些聲息。前面青光似已聽出身後有了動靜,內中一道竟往回路飛來,一直飛到轉彎的上面老遠,才如閃電般飛掣迴轉,一瞥而過,仍與先行那道青光會合前進。那兩個劍仙把穴底一切都當妖屍妖法看待,一例掃除,絕不留情。二小如被青光稍微挨著一點,怕不身首異處。幸是洞大人小,又靈警異常。著地之際,自知腳底稍重,首先有了戒心,見青光往回一動,便知不妙,慌不迭地貼壁伏好,青光已從身旁閃過。那青光見後面無跡可尋,也料身後聲響決非無故。但是二小隱身之法出諸白髮龍女崔五姑仙傳,又經楊瑾用本門心法加意指點,看不出邪氛妖氣,萬沒料到會有這麼兩個僬僥細人潛伺在側。雖然起了疑心,無奈事機緊迫,稍縱即逝,前途阻難尚多,無暇細為觀察,只索罷了。二小剛剛避過,驚魂未定,那青光又從老遠飛掣回來,差點沒被掃上。二小常聽雲鳳講說飛劍厲害,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僥倖脫死,益發不敢絲毫大意。

又尾隨了百餘丈,途中漸有濃煙、鬼怪之類發現。青光中照樣發射出一團藍光,無聲無息,將它消滅。那谷徑也漸漸彎向平處。行到後來,前面忽似路盡,遙望漆黑一片石壁,空無所有。青光到此又停了停,依樣放出一團藍光,千星爆射,衝向壁間,激盪開千層濃霧。

妖煙散後,現出一座圓門。兩道青光便合在一處,往門中飛去。才知並非石壁,仍是妖法作用。忙即跟蹤追入一看,門內乃是一所極廣大的圓形石窟。窟頂上面懸著一團白光,宛如既望明月,冰輪乍湧,銀輝四射,照得到處通明,清白如晝。全窟廣約十畝,高大平曠,更無他物。只靠裡一面圓壁上,一排並列著五個腰圓形洞門,洞高數丈,洞與洞相隔亦數丈。中、左、右三洞中,當間裡面各放著一座大小形式不同的古鼎,俱有紅黑金三色的輕煙筆直上升,離鼎三丈,凝結成一朵蓮花般的異彩,亭亭靜植,聚而不散。鼎後面彷彿有一長大石榻,榻上臥著一個古衣冠的大人。餘下的兩洞裡面,卻是空的。二小知青光遲早驚動妖屍,必起惡鬥,時刻都在提心吊膽,留神退藏之所。一眼將那右側空洞看中,忙輕輕跑了過去,先算計好青光進出路徑,躲向洞側窺伺。準備如果來人斬得妖屍,專為除害報仇而來,不是覬覦至寶,自己坐收漁人之利,固然絕妙;否則便隨之退出,回去報信。如果來人慘敗,脫身不得,也可隱藏起來,妖屍終究要離開,隨它同出,不致殃及池魚。即使都不如願,凌、楊二位師尊明晚必要來此盜寶斬妖,縱因道淺力薄,不配裡應外合,臨時告知虛實,總算未虛此行。

主意剛打點好,那兩道青光已飛近當中三洞門外,忽又停住,不往裡面衝入。約有半盞茶時,青光閃處,現出一男一女,俱是玄門裝束。男的年約二十多歲,生的猿臂鳶肩,蜂腰鶴膝,眉目英朗,神采奕奕。適間青光並未收回,像一條長大青蛇一般,斜繞左肩右脅之間,迴環數匝,寒光閃閃,電轉虹飛。前胸還掛著一張與他人一般長的大弓。背後斜揹著一個矢囊,箭長七八尺,有茶杯般粗細,共是八支,箭鏈上直泛烏光,射出數尺以外。女的年紀比男的略小,長身玉立,姿容雅秀,顧盼英武。腰間掛著一個革囊,鼓繃繃的,不知中貯何物。所用青光,也和男的一樣,斜繞肩脅數匝。現身之後,互相指點門內,低聲細語,好似有些作難神氣。因那洞壁是個圓形,從側面細看,可以觀察中洞以內景物。二小見二人法力高強,來時那般勢盛,怎會成功在即,反倒膽怯起來?好生不解。忙回首定睛,往當中圓門內仔細一看,當中三洞外面雖然各有一門,裡面卻是通開的一間廣大石室。三妖屍各據一榻,仰臥其上,頭朝門外,腳微向裡聚攏。每一妖屍的身後洞壁上面,都懸有一團煙霧,簇擁著一個貌相猙獰,比栲栳還大上一倍的奇怪人頭,六隻怪眼齊射兇光,註定三妖屍的腳下,一動不動。所看之處,似有一團金光霞彩,被妖屍石榻遮住,看不見是何寶物。此外還有一隻奇形怪狀的大鳥,蹲伏在中左二妖屍之側,瞑目若死。那壁間怪首,看去雖然醜惡可怖,但是目光呆滯,只注視到一處,眨也不眨,如泥塑木雕一樣。連四外圍繞的濃煙也似呆的,不見飛揚,好似專為嚇人而設。細加觀察,並無甚過分出奇之處。倒是妖屍頭前那三座大鼎形式奇古,金紅黑三色煙光上升結為異彩,鼎腹之下各多出一根半尺粗細的鐵柱插入地底。

側耳靜聽,隱隱聞得烈火風雷之聲,從鼎中透出。更可怪的是,鼎與地皮色質竟是相同,恰似上下連成一體,生根鑄就。猛想起來時楊瑾曾說,藏寶穴中妖屍窮奇恐禁法埋伏無功,特地下穿重壤,勾引地肺中的水火風雷,以防萬一。鼎腹鐵柱,是通連地肺的樞紐,妖屍高枕無憂,定恃此物。所以來人那麼大的本領道法,竟會望門卻步,不敢擅行闖入。

正揣測間,來人想因妖屍醒覺不遠,臉色益發急遽,又互相商量了幾句。那少年忙取下身上佩帶的大弓長箭,照準門內三個怪頭,張弓待發。女的意似無奈,秀眉往上一皺,一手拉開腰間革囊,也未見取出甚麼法寶,便身劍合一,化成一道青光,飛將起來。這裡少年弓已拉滿,一併排三支長箭,同時帶起一溜烏光,電掣星流,直往妖屍身後壁上怪首飛去。二小方以為寶弓寶箭決無虛發,那三個怪頭必被射中無疑。誰知那三道烏光一進圓門,鼎上煙花立即搖動。三箭剛從妖屍上面越過,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眨眼工夫都不到的當兒,猛見洞內金光一亮,妖屍腳後倏地現出數丈長一張大口,正遮在怪頭前面。微一開合之間,大口中便飛射出無數金星紅絲,如狂風捲雪,急浪漩花一般,將三道烏光一齊裹住。少年見狀大驚,連忙伸手去招,已是無及,眼看萬千金星紅絲裹定三道烏光,只吞吐了兩下,便被吸進口去,烏光斂處,無影無蹤。壁間怪頭,依然猙獰。那張大口也隱而不見。

咪咪上次和玄兒隨了楊、凌二女脫險,見識過聖陵至寶九疑鼎的妙用。大口一出現,這才知道三個怪頭目光注視之處,便是妖屍聖陵二寶存放所在。虛實已得,好生欣喜。只恨自己法力淺薄,不敢妄入取禍。否則乘著妖屍假死之時,縱不全得,至不濟也盜走它一件。二小這裡胡思妄想,大禍業已逐漸發作。

這地底圓穴五洞,系窮奇所闢。中洞無華氏,右洞乃子戎敦,左洞窮奇;餘下兩洞,一是妖道鍾敢所居,一是神鳩潛修之所。自從盜得了聖陵二寶,無法分贓,三妖屍爾詐我虞,各有私心,誰也不肯放心誰。嗣經妖道調處,作為公有之物,同在一處,探幽索隱,窮研玄妙。又由窮奇將當中三洞裡面打通,漸漸連各人假死煉形的時辰,都移並在一起,起止出入,一律同時,以示無私。妖道日前一死,更增戒心。全洞上下內外,廣佈妖法,層層設伏。

自知藏寶地穴無殊天羅地網,加以三尸合力在上面防守警備,無論多大道行的能手,休說盜取二寶,進來也屬萬難。只每日假死都同在一個時辰起止,諸多可慮。除用個人數千年煉就的寶鼎發揮妙用,穿透地層,勾通地肺中的水火風雷,以作禦敵之用外,又將後天元神寄向壁間,註定寶物藏處,互為監察。另施太陰通靈妙術,使先天元神在煉形之際,與鼎上煙光凝成的異彩蓮花息息相通。並將九疑鼎蓋揭開,放置腳後。敵人如若侵入,即使各層埋伏禁法全被破去,深入重地,不進三尸假死之室便罷,只要進了當中三洞的門,擾動煙光上凝結成的彩蓮,三尸的先後天元神有了警覺,立可群起應戰,不愁來人飛上天去。再如來人看出有異,或是略知底細,必然人不入內,卻用飛劍法寶去斬那後天元神。只要飛過身去,挨近聖陵至寶,九疑鼎便會發動發揮妙用,化成一張大口,無論來人是多厲害的飛劍法寶,即使僥倖不被收去,也決不能奏絲毫功效。

這時恰值妖屍修煉形神吃緊之際,忽然警覺有了敵人,照著一切部署,原是有恃無恐。

況且時限將滿,再遲片刻,即可完成本日功果。三尸不謀而合,反正敵人奈何自己不得,已經入網,出路須經室內,逃走不脫,本欲暫時不理,捱到時至,再起擒殺。萬不料來人是個勁敵,又誤認正中洞內妖屍是個主體,必更兇惡;卻不知鳩後無華氏當時初與白陽真人苦鬥傷了元氣,打落了好些道行,三妖屍當中,只他比較最弱。一見后羿射陽弩被大口連收去了三箭,不禁又驚又怒,嗣見寶箭雖失,三妖屍一個也未驚醒,仗著本身道法玄妙,猛生一汁,把心一橫,向那女的一打手勢。女的便從革囊中取出日前從一個左道妖人手中得來的異寶,然後身劍相合,化成兩道青光,往門內飛去。等到飛近妖屍腳後,大口將要出現,倏地往回一收。飛劍與身相合,不比別的法寶易於閃失,大口放出金星紅絲一裹,未被裹住。兩道青光略分上下,似閃電一般掣將轉來,飛到妖屍胸前,雙雙先後往下一落,彷彿似有東西阻住。少年男女似早料到妖屍有禁法護身,一面運用玄功,雙雙向妖屍頸腹間絞去;同時女的將適取法寶豁出失落不要,全數施展出來;男的又從青光中發出崑崙門下降魔至寶,一團藍光,打向妖屍頭上,爆散開來。這四下夾攻,女的所用法寶又是左道旁門中所煉最狠惡汙穢的三陰神鉛滅陽彈,共是四十九個,專破煉氣煉神人的毒物,妖屍怎能禁受。三尸為防暗算,身外設有五行挪移禁制與兩儀護體之法,即使有人用法寶乘隙來傷,只要元神不死,並無妨害。

也是無華氏運數當終,該遭此劫,遇見這樣對頭剋星。偏生又因敵人來勢甚惡,一時小心過甚,恐九疑鼎無人主持,只能防守,威力有限,意欲起身禦敵。恰在些時,將先後天元神一齊復正,想使用九疑鼎,連人帶劍一齊收去。頭剛一抬,猛見青光中迸出一團藍晶晶的精光,耀目難睜。無華氏識貨,知是東方甲乙木精英所萃煉成之寶。兩儀護體全恃二氣阻力,決難抵禦。尚恃有五行挪移禁法,打不到身上,誰知眨眼間,身還未及起立,護身禁法首被藍光破去,爆散開來。緊接著數十粒桂圓大小紫黑色的暗光又從另一道青光中打將下來,也未容看出是何法寶,便覺周身痛癢,連中了好幾十下。知道禁法全破,心中大驚。因為來勢萬急,筆墨難以形容,休說再使妖法抵禦逃遁,連念頭都未容他轉到,只怪叫出半聲"哎",便被兩道青光、一團藍光連形神帶屍骨絞為粉碎,煙飛而散。

少年男女一心專注為首妖屍,合力下手。左右兩旁的戎敦、窮奇,也早覺出來敵強盛,勢不可侮。剛把元神復體,便見無華氏形散神亡,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慌不迭縱起身來,退向洞後,一個取了軒轅吳天鏡,一個取了九疑鼎,暴跳如雷,厲聲怪笑,迎將上來。少年男女斬了中洞妖屍,忽見左右二屍同時在榻上失蹤,料知不妙。聞聲回首一看,壁間三個怪頭業已先後隱去。左右二榻上原臥的兩個妖屍,一個相貌猙獰,形如惡鬼,身高几及兩丈,長著一臉絡腮鬍子。右手持著一柄金戈,左手高舉似握著一面鏡子,乍看鏡光青檬漾的,光華並不甚亮,略一注視,青光裡面彷彿很深,金霞隱隱,旋轉不停。另一個妖屍,身量更高,腰間圍著豹皮,全身看去只是一副大骨頭架子,瘦硬如鐵,口中磔磔怪笑,聲類梟鳥,響徹全洞。兩條枯瘦長臂當胸平舉,卻看不出拿的何物,頭臉及上半身全被遮住,僅現出適才收去三支射陽神箭的那張大口,放出無量數金星紅絲射將過來。少年男女知那大口厲害,飛劍取不得勝。女的一個先將三陰神鉛滅陽彈照準大口打去;男的也將那團藍光放出,朝那有絡腮鬍子的妖屍飛去。滿想仍用旁門穢物,先汙了那張奇怪的大口,與之同歸於盡,然後再用本門至寶取勝,誰知事謬不然。那四十九粒暗紫光華剛一飛出,便被大口中的金星紅絲捲住,略一吞吐之間,如石落大海,無影無蹤,立即收了進去。那團藍光眼看飛近妖屍,那古鏡上面倏地一片輕煙飛過,從青檬漾微光中忽射出萬道金光,百丈虹霞彩芒,電轉飛射,迎著藍光微一接觸,藍光雖然照聲爆散,奇彩流輝,精光四射,但被鏡上金霞阻住,不能傷著妖屍分毫。兩個妖屍卻不放鬆,緊緊追逼過來。少年男女到此方知軒轅二寶妙用無窮,再不見機遁走,必無幸理,兩下里一打招呼,縱遁光向外逃去。

這時穴中三個妖屍,中榻上的無華氏已被少年男女所誅,形神消滅。所剩兩個妖屍,高的是窮奇,較矮有絡腮鬍子的是戎敦。他們原意本要將少年男女迫退出室,才好發動埋伏。

見狀只互相怪聲叫笑,並未隨後追趕。那少年男女來時原也知出路須經妖屍假死的圓室以內,無奈妖屍法寶厲害,無力抵禦,只得退出。誰知來路多阻,妖屍又醒,退出不易。總以為崑崙門下的五雷天心正法玄功奧妙,來時既是勢如破竹,歸途也不見得就難到哪裡。及至飛出室外,回頭一看,不見妖屍追來。這少年男子名叫小仙童子虞孝,乃崑崙派中名宿鍾先生門下最心愛的大弟子,那女子便是半邊老尼高足石氏二姝之一的縹緲兒石明珠,俱是崑崙門下小一輩中傑出之士,久經大敵。一見妖屍得勝不追,便知必有詭計。再定睛往前一看,果然歸路已失,來時的圓形彎長甬道不知去向,四外俱是堅厚石壁,無路可通。正在斟酌怎生出去,石明珠忽悄聲說道:"孝哥,目前妖屍定然發動埋伏,隱身暗中作祟,我們歸路已絕。你看洞頂上面這輪月兒依舊光明,照在身上卻並無甚感覺,甚是古怪。莫非妖屍故佈疑陣,那裡面隱藏著出路麼?"一句話把虞孝提醒,一想此言果然有理。記得下來時,那條甬道又彎又長,恰是個半環形。算計程途遠近間隔,那月光好似正當上面油釜下入口。此時出路已無,再不急謀脫身之計冒險衝出,非被陷在此,應了那兩矮子的話不可。隨想隨將后羿射陽弩取在手內,張弓搭箭,便要朝月光射去,準備箭射上去,看準虛實,再乘勢衝出。

就在二人商議脫身,還不到半盞茶的工夫,當中三圓門內三座大鼎上的煙光異彩全都隱去。只聽地底轟隆譁剝爆發之聲,如迅雷初起,烈火燒山,驚濤急湧,狂飆怒號,一起匯為繁喧,漸漸由遠而近,從鼎中透將出來。室內妖屍窮奇笑聲磔磔,雜著戎敦怒吼咆哮之聲,越發淒厲難聞,入耳驚心。石明珠見勢危急,看出妖屍已經發動地肺中的水火風雷,再遲須臾,定無幸理。一面將飛劍法寶施展出來,一面又使用五雷天心正法,以備相助一同衝出。

這裡虞孝的箭剛剛發出,一溜烏光射向明月之中,那旁三座大鼎上一條火焰,一線白光,一縷筆直的濃煙,已自箭一般升起,只轉瞬間,便要化成水火狂風,向虞、石二人佈散襲來。

幸而虞孝情急智生,無心巧得出路。這一箭射上去,那團白光立被烏光衝破,化為白煙,波分雲裂而散。又正趕上石明珠發揮五雷天心正法,揚手一團雷光打將上去,紅光照處,現出從上到下井一般直的一個圓洞。知道所料居然奇中,出路已得,不禁驚喜交集。忙使身劍合一,催動遁光,往上衝去。身才離地,鼎中冒出的那條火焰首先轟的一聲,化為萬千紫綠色的火彈,由小而大,再紛紛爆散,佈滿全洞。二人飛開中回首下視,瞬息之間,全洞已變為火海。那白光濃煙也依次發出。知道此火乃地肺中千萬年鬱陽之氣所積,非同凡火,如被困住,縱仗法寶飛劍護身,也只能支持少許時日,早晚連人帶寶,均被煉成灰燼。何況還有風雷水劫,真個危機一發。哪敢絲毫怠慢,加緊運用玄功,催動遁光,電射星馳一般,轉眼升到頂上,用大力千斤神法托起油釜,離了險地,徑住墓洞外衝出。不提。

妖屍萬不料敵人神箭如此厲害,竟會將洞頂用禁法封閉,連自己也從不經行的秘徑衝破逃走,去時又是那樣神速。容到看出敵人破法逃走,欲待追趕,偏生地底水火風雷業已引動,分佈開來,自身也不能冒火衝出,須要行法收去,方能追趕,哪裡還來得及。深悔不該輕覷敵人,痛恨太過,意欲將他們化煉成灰,為無華氏報仇,鬧了個徒勞無功。轉不如仍用聖陵二寶收去他們的寶物,不放他們出室,先行困住,再設法擒人報仇的好。賊去關門,後悔已是無及。只得重新佈置,將直通上面的井路改設下別的陷阱,以備敵人去而復轉。經此失挫,方知多大禁法也瞞不過高人;地底水火風雷雖然厲害,使用之法還有未妥。兩下一商量,以後決計非將敵人真正陷入埋伏,一絲漏洞全無之時,不再施展,以免稍有疏虞,反倒礙事。再者,發時容易,收又極難,能不用它最好。依了戎敦,乃父無華氏一死,二寶已可平分,各帶身上,免得在上面遇警取用,還得下來一次。偏生二屍俱欲得那九疑鼎。窮奇因無華氏一死,只剩戎敦蠢物一人,貪心更熾。不特九疑鼎不肯讓人,連那面昊天鑑,也想據為己有,只是不便明奪。料知今日敵人是為盜取二寶而來,並且深悉寶穴底細,決不能和上次誤入的女子一樣,一經嚇退,就此不再來。來人道法飛劍本就不弱,再來時,必還約有能手,抵敵他們全仗聖陵二寶。無華氏慘亡,便是前車之鑑,正可將二寶仍然藏在地穴,以便借刀殺人。一遇有警,先相看來勢強弱行事。戎敦只要和來人一斗上,決不容易脫身。那時再裝著往地穴取寶,故意延挨。如見戎敦獲勝,自然助他夾攻;稍現敗象,便隱過一旁,任其自斃,然後出面除去強敵,二寶豈不全得?因他別有深心詭計,力主二寶不可妄動:"那鼎尤其太大,攜帶不便。好在上下容易,單憑兩柄金戈,一把神刀,來人也非敵手,何況我們還有一身道法。那少年男女膽已嚇破,決和那兩個女子一樣,不敢再來。即便請來能手相助,臨時取用,也來得及,本是共有之物,分它則甚?"戎敦只當他不捨九疑鼎,自己也有同好。雖然取寶時用得力多,但窮奇兇狡,也必不肯相讓。此時如單將寶鑑帶去身旁,無異說是那鼎歸他。再一轉念,看窮奇兇惡強霸,乃父一亡,決難與之久處,早晚還得仔細。也想捱到妖鳥神鳩不日復醒,乘機唆使它抓裂窮奇的頭腦,二寶便可據為己有,此時樂得依他。

惡念一生,不再堅持己意,二妖屍各自存心行詐,又變了當初埋伏方略。這一來,不特便宜了楊、凌二人,免卻水火風雷之害,得收全功,其中還便宜了沙、咪二人兩條小命。否則沙、咪二人氣候有限,當時雖然隱身在側,未被妖屍看破,又有藏伏之所,但是適才水火風雷挨次一發動,縱能免卻玉石俱焚,人必被震暈過去,現出真形,那還不是照樣送命?

二妖屍商量爭議,二小潛伏在旁,全都聽見。等二妖屍相偕出洞上升,咪咪也想尾隨出去,卻被沙沙一把拉住道:"你怎會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如今妖屍退出,危機已過,那兩件聖陵至寶,仍藏原地未動,豈不是我們的天賜良機?楊太仙師原說,兩油釜下一出一入,妖屍由當中石室隱去,出路必在室內,正好細加探查,就便盜他二寶多好。如說出去,妖屍總少不得還要下來,探明虛實,再偷偷隨他上去,也來得及。即使不然,被困到了明晚,二位師尊到此同出,也不妨事。我看見適才那男女二人一來,上面埋伏必更厲害,弄巧出去遇上,就有死傷之虞。這裡雖是虎穴深處,倒還安穩不過。只要隨時留心,見妖屍下來,便躲遠些,就不妨了。"咪咪被他提醒,點頭稱善。豁出再困一日,捱到楊、凌二女到來同走。

將逃意打消,一同走出旁室。這微一耽延之間,二妖屍已由中間圓門入內,走得無影無蹤。

二小見過適才厲害無比的聲勢,惟恐誤入埋伏,為妖法所傷。雖然當中三間圓室內空無一人,門內三座大鼎煙光異彩全都收斂了去,鼎中和地底也不再有水火風雷之聲,終料妖屍身在上面,這地底寶穴之中也不會毫無防備,哪敢隨意亂走動。先向當中三門端詳了好些時,見無甚動靜,才一前一後,提心吊膽,試探前進。不料二妖屍自從變了方略,將直通上面的圓井封閉後,立意以虛為實,所有禁法,全改設在入口要道當中。另用禁法,和先前一般,幻成一輪明月,仍高懸在原地方,放出一片寒光,照耀全洞。內中卻藏著層層埋伏,無窮妙用。準備敵人捲土重來,即使衝破禁法入內,到了當中月光之下,為厲害埋伏所阻,必仍向月光內衝去,自投羅網。中間三洞,因不在假死時候,並未設伏。也是合該沙、咪二小成此奇功,徑由旁室沿壁走向三洞之內,沒往月光下走去;否則稍前行十幾步,便又觸動埋伏,死於非命了。

二小兢兢業業,由鼎側遠遠繞過,走向三洞裡面。因知榻後還有一張大口厲害無比,一至榻前,便不敢再往前進。待有一會,正想不出怎樣能夠過去,猛一眼發現左邊榻上烏光閃閃。試探著蹙近前去一看,乃是適才少年男女先射妖屍的三支長箭。咪咪試用手一拿,居然毫沒動靜,就拿了起來。只是那箭太長,以二小的身量來說,竟比常人拿著一支大槍還要長出好多倍。咪咪持箭在手,忽然動念。暗付:"適見少年箭射出時,化作一溜烏光,飛過榻後,想去射那壁間怪頭,才現出那張大口,將它吞去。如今怪頭已然不見,不知那張大口還有沒有。何不拿這箭當先鋒,朝前試試?如果再見金光一閃,立時丟了箭就走,那大口只顧吞箭,走脫必還來得及。"二小互一商量,俱覺有理。便由咪咪持箭當先,緩步前進。誰知身量大小,那箭又沉又長,咪咪只拿著箭柄一頭,越發頭重了些,心神目光又專注到前面,手裡微一疏忽,箭鏈那頭往下一落,正碰在石地上面。那箭原是上古異寶,一下劃到地上,錚的一聲,立時石火飛濺,刺碎了尺許長一條裂縫。這時蹲伏榻前的那隻神鳩,自被毒草醉死,昏迷了數千年,毒性漸消,已離回醒之日不遠。此鳥原本通靈,身雖死去,心仍明白,近百十年間,妖屍等每日進出動作,均能覺出。被這一響驚動,知道主人適才業已走開,何來此聲?不禁把雙翼微微展了一下。二小以前在小王洞中就受過大鳥侵害,又聽楊瑾說此鳥靈異,見那雙翼才展開不過三分之一,已經滿室風生,吹人慾倒,知道厲害。嚇得慌不迭地輕悄悄縱過一邊,伏身榻側,哪敢再動。幸是那神鳩靈明未復,僅能微展雙翼,不能起飛,目瞑口閉,也不能視物出聲。一聽再沒有別的響聲,室內外又全無其他動靜,不似有敵人潛入神氣,也就罷了。二小等了一會,不見神鳩再有動作,重又捺定心神,鼓起勇氣前進。因為受了一場虛驚,格外膽怯。算計那張大口出現時,正當中間,恰巧將三個怪頭遮住,與橫列的三榻一般長短。況且中、左二榻之間,又蹲伏著那隻妖鳥神鳩。如由右邊貼壁繞向它後面,或許不致波及,並且不易驚動妖鳥。越想越對,當下改走石壁繞去,仍由咪咪持箭前行,沙沙尾隨在後。果然一直走向榻後,俱無跡兆。再一看那藏寶之所,壁間地上全是空空,只中榻後石地上畫有八卦太極,餘者並無一物。覺徒自擔驚害怕,枉費辛勞。忽聽妖屍笑聲,由上面遠遠傳來,料是妖屍迴轉,恐被看破形跡,嚇得亡命一般,仍繞石壁跑向前面,將那支長箭放在原處。剛剛放好,妖屍窮奇的笑聲已由遠而近。二小潛伏右榻側面,連大氣也不敢出。

不多一會,壁間依煙過處,忽然現一絕大圓洞。妖屍窮奇,從洞內走將出來,先往左榻,拿起那三支長箭,插入腰間。走向中榻後面,低頭伸開兩手,往左推了一下。起身時手裡已拿著一面古鏡,鏡中青漾漾一片,正是適才與少年對敵之物。妖屍面對著鏡,滿臉獰笑之容,抱在懷裡,看去甚是喜歡。隔不一會,將鏡放在榻上。又俯身下去,照前樣推了兩推,捧出一座古鼎,大小不過二三尺,通體金色。鼎蓋上蹲著一個異獸,鼎腹上也滿刻著許多奇禽異獸與山嶽風雲水火之狀,還有不少丹書古篆,形制奇古,光彩燦然。妖屍略一端詳,一手揭開鼎蓋,口中喃喃,不知念些甚麼。立時鼎中飛出先見的那張大口,連鼎帶妖屍全都遮住。一會隱去,復回原狀。妖屍將鼎蓋放好,左手舉著,右手搔了搔頭,朝鼎腹上古篆文仔細看了又看,面上似有懷疑之容。幾次伸出手,又縮了回去。最後好似實在忍不住,口中又復喃喃唸咒,聲音與前微異。猛地怪眼一睜,高舉右手,照準鼎腹上拍去。鼎上立時發出無數禽鳴獸嘯,輕鳴巧叫,怒吼長吟,雜然並作,匯為繁響,種類何止千百,震撼全洞,震耳欲聾。妖屍忙取古鏡朝鼎一照,劃然齊止,更沒聲息。妖屍喜極忘形,抱著那鼎亂跳,口中不住"磔磔"怪笑,聲若梟鳴。二小看在眼裡,方知二寶藏在榻後地底,並且看出鏡能制鼎,只要不揭鼎蓋,那大口也不會飛出。只不知取時用甚方法,是否照樣向地下一推,便可取出。正驚喜注視間,說也真巧。妖屍寶藏地下石穴之內,上有太極八卦禁制,存放時照例須用禁法封閉。偏生他是暗中悟出一些九疑鼎的奧妙,背了戎敦,私自下來取試,果然有些靈驗,照此研討,必能悟徹微妙。正得意歡躍問,忽聽戎敦在上面怒吼怪叫之聲遠遠傳來。知已覺察,目前還不願意和他翻臉,恐被走來看破,起了疑心,忙將二寶仍放地下,左右各一旋轉,起身便走。去時慌張,也忘了行法封閉。

二小見妖屍剛進壁間圓門,濃煙過處,妖屍不見,右壁恢復原狀,便聽二妖屍在壁中爭鬧之聲,由近而遠,漸漸消逝。大意是戎敦怪窮奇居心叵測,不應違約私入地穴。窮奇卻說:"因在上面想起今日得那三支寶箭,比那日所收女子寶物勝強十倍,正可拿來略加祭煉,用以禦敵。適才業自鼎中取出,放在榻上,你也看見,走時只顧彼此爭論,忘了取出。見你正有事,沒和你說,剛下去,你便連吼帶叫趕了來,並未違約取寶偷試。"戎敦又問明似聽得地底鳥獸之聲,何來等語。底下二小沒有聽清。料知妖屍走遠,虛實全得。除避開妖鳥外,更用不著再害怕。連忙如飛跑過榻去,仔細往地下一看,那八卦當中的太極圖竟似活的,所含青白之丸全都凸出。前見與地相平,稍有不同,彷彿可以推動。不知妖屍沒有行法封閉,尚恐入伏受陷,端詳商量了一會。

沙沙決計冒險一試,叫咪咪站得遠些。也學妖屍的樣,按定右邊青丸,往左用力一推,人小力微,竟未推動,可是也沒受著傷害。咪咪見狀,也奔了過來,兩下一商量,豁出一同被陷,兩下合力動手。那太極圖大約數尺,二人站在圖外,要俯身下去,方能夠住。青白二丸推時,連吃奶的氣力都使出來,白累了一身冷汗,一毫不曾推動。二小心終不死,又一揣想妖屍取寶時情形,好似兩手分轉。這陰陽兩儀推動時,想必還有逆順之分。悟到機密,重又下手。二小一推青丸,一推白丸,果然絲的一聲,輕輕巧巧,隨手而轉。陰陽兩儀忽然迸轉,錯開一半,陰儀縮入石裡,右側現出一個六尺多深的孔洞,底下放著一面古鏡。沙沙聽了聽,下面沒有聲息。忙縱身下去,拿起一看,正是那面有青漾漾光華的昊天鏡。其質非金非玉,甚是沉重。背有蝌蚪文的古篆和雲龍奇鳥之形,看似隆起,摸上去卻又無痕,非刻非繪,深沒入骨。正面乍看,仍是先前所見青濛濛的微光。定睛注視,卻是越看越遠。內中花雨繽紛,金霞片片,風雲水火,一一在金霞中現形,隨時轉幻,變化無窮。咪咪也縱身下去,看了一會,都是喜出望外。依了咪咪,恨不得偷將出來,才稱心意。沙沙卻說:"寶物虛實雖得,無奈我等道力不濟,看適才妖屍走出神氣,連隱身相隨同出,都是萬難。楊師祖和恩師,明晚子時必然到此,她們曾說一舉成功,決不會錯。我們現在取出寶鏡,沒處存放,又走不脫,轉使妖屍驚疑搜尋。若放在身側,我們隱身之法如隱不住鏡上光華,立時便有殺身之禍,大事不妥。為今之計,莫如原樣放好,不去動它。等二位師長到此,只和她們一說取用之法,較為穩妥。"

咪咪道:"你又想錯了。我們此來,原為建立奇功,天與不取,豈非自棄?那鼎看神氣又大又重,我們只看看,且莫動它。那寶鏡好似能制服九疑鼎,關係非小,無論多麼為難冒險,也不可輕易放過,總不在深入虎穴才好。依我打算,二妖屍正在爭奪,大可藉此行一反間之計,先將鏡取出,找地方藏好,我們並立在它前頭,能隱過寶光,不被妖屍覺察。等二位師長到來,獻鏡取鼎,固是妙極;即使不成,自少年男女逃去,並無人來,只有先前那個妖屍私來試寶,寶鏡無端失去,那矮胖妖屍必疑心他玩花招,不肯甘休,萬一妖屍自相殘殺,我們豈不坐山觀虎鬥?等死傷了一個,三尸只剩一屍,二位師長除他,豈不更容易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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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一想也對,便將鏡拿起,一同縱了上來。咪咪還想觀看寶鼎,沙沙怕弄出亂子,加以勸阻。咪咪不聽,強著沙沙,將鏡先放在地上,一同推動太極圖中圓珠,兩儀還原,穴口復閉,再推卻又不動。試一逆轉了兩下,再行順轉,這次改作陽儀隱去,左側現出一樣大小的洞穴,立見金霞萬道,自穴底閃射上來,照得人眼花繚亂,不能逼視。沙沙不肯下去。咪咪未免也有些膽怯,因見鏡能制鼎,便叫沙沙持鏡照定那鼎,自己下去,看一看真相,即行縱上。沙沙依言。咪咪入穴,仔細一看,滿鼎腹俱是萬類萬物的形相,由天地山川、風雲雷雨,至日月星辰、飛潛動植及從未見過的怪物惡鬼,小而昆蟲鱗介,無不畢具,中間還夾有許多朱書符篆。最奇怪的是那鼎通體不過數尺方圓,可是上面所有萬物萬類的形相,多至不可勝計,不特神采生動,意態飛舞,那麼無量數的東西,不論大小,看上去都是空靈獨立,各有方位,毫不顯出混雜擁塞之象。咪咪膽大好奇,接連繞鼎走了三匝,想看看鼎腹上到底有多少希奇古怪的東西。誰知鼎腹竟是常時變幻,每次所見,俱各不同。方知鼎腹所現諸般形相,包羅萬有,恆河沙數,無有窮盡。再看鼎蓋上蟠伏著的那個怪物,生得牛首蛇身,象鼻獅尾,六足四翼,前腿高昂,末後四腿逐漸低下,形相猛惡已極。鼎蓋不大,那怪物卻是神威兇猛,勢欲飛舞,越看越令人害怕。心想:"鼎裡面那張大口,不是甚麼怪物,妖屍既能隨意使它出現,往前飛出,收寶傷人,如今站在它後頭,想必不致受害。目前寶穴詳情,業已深悉,所差只此一點。自己和沙沙,僅有數月微未道行,放在妖屍手裡,還不是和死個螞蟻一樣,居然僥倖,成此奇功,可見仙緣深厚,全出天助。倘再能悉此鼎微妙,豈非盡美盡善?"當時雄心正壯,也不先和沙沙商量,只說得一聲:"沙哥,拿鏡照好,我要揭這鼎蓋一看。"

沙沙見他老在寶穴中盤桓,本就擔心,連催數次不應,正在焦急,聞言大驚,忙喊:"萬萬使不得!"咪咪早防到他作梗,口裡說著話,已手託鼎蓋,微微掀起。誰知九疑鼎與寶鏡大不相同,鼎沿剛一顯露,便見無量金星紅絲如飆輪電旋,就要衝開鼎蓋而出。光霞強烈,耀目難睜。同時一片轟隆之聲,發自其內,恍如萬雷始震,聲勢駭人。咪咪嚇了一大跳,知道厲害,欲待按下鼎蓋,不特關它不上,彷彿鼎中有絕大神力,連手帶身子統被吸住,往裡收去,莫想掙脫分毫,不禁驚叫欲絕。原來沙沙因為急於攔阻,手中寶鏡偏了一偏,沒有照準鼎口,致有此失。這時瞥見鼎蓋甫啟,咪咪人被吸住,晃眼就要收入鼎內,一時情急,除用鏡破解外,別無生路。驚慌駭亂中,雙手舉著那面昊天鏡,朝鼎上對照下去。這陰陽生克之理,說也奇怪,那麼厲害的聖陵至寶,吃鏡中青濛濛的微光照射上來,立時金星齊斂,紅霞全收。咪咪身已半入,危機相間,何啻一發之微,忽覺眼底光霞隱處,吸力盡退,只見亮晶晶一團東西,正往鼎中落去。他膽子也大得出奇,當這生死瞬息之際,仍未忘了涉險,隨手撈住,奮力縱退出來,鼎蓋竟輕鬆松落下蓋好。

咪咪臉都嚇成了土色,哪敢停留,不顧看手中所持何物,慌忙縱上。因鼎已發出響聲,惟恐妖屍驚覺,趕來查看,忙與沙沙合力,仍舊推動兩儀,回了原位,掩好寶穴。一看那鼎中得來之物,乍看只是帶有青白微光,混混沌沌,並不十分透明的一粒雞蛋形大小的圓珠。

及至反覆定睛注視,那珠子甚是異樣。如若順立,青白二光立時分開,青光上升,白光下降,再隔一會,上段便現出無數日月星辰、風雲雷雨的天象,下半截便現出山川湖海、飛潛動植之形。與鼎腹所見大同小異,但這個裡面的萬類萬物卻似活的,不過動作稍慢罷了。若一倒立,重又混沌起來。小小一丸東西,裡面包藏若許無量事物,按說絕難看真。誰知不然,竟是無論看哪樣,都是大小恰如其分,營營往來,休養生息,各適其適,位置勻稱已極。用盡目力,也難分出它的種類。再一看出了神,更是身入箇中,神遊物內,所見皆真,轉覺自身只是僬僥之民,徒慚渺小。二小雖不知此寶即九疑鼎先天元體,關係全局,至為重大,卻已料定是件異寶。尤妙是為物不大,等諸微塵納物,粟中世界,懷袖可以收容;不比那面昊天鏡,因為人小物大,還要設法藏掩。俱都喜出望外,轉忘適才魄散魂喪之苦。

當下各自看了一會,仍由咪咪收藏懷中。幾經籌計,決定將那面昊天鏡放在適才藏身的另一石室之中,面朝下覆臥著。二小仍隨意查看,靜候妖屍一來,再奔進去,用隱住的身形掩蔽,非到萬分危急,決不躲開一步。一切停當,咪咪又想起先前取箭略有動作,旁伏妖鳥神鳩已經振翼欲撲。適才鼎中那麼大雷聲,二妖屍縱因上下相隔遼遠,或值他出,沒有驚動,妖鳥總該警覺,何以全沒動靜?好生不解。一問沙沙,才知鼎內洪聲,只有身受的能聽到,沙沙在上面只是看見鼎口內金星閃動,咪咪身子行即入鼎,別的甚麼響聲全未聽到。咪咪貪功心盛,聞言又復後悔,不該膽小退出。既有寶鏡制服得住寶鼎,應該再仔細搜查一番,說不定鼎中還有不少異寶在內,失諸交臂,太覺可惜。如非沙沙勸阻,更防二妖屍忽然闖來,前功盡棄,回憶前情,也自驚心,幾乎又欲二次涉險再作問鼎之舉了。

這前後一耽延,差不多已耗了大半天光陰。沙沙力主潛到原處,將來時身旁所帶乾糧取出,飽餐一頓。照師父傳授,打坐養神,靜候時機。二位師長一到,再行現身獻寶,陳告虛實。咪咪喜極欲狂,聞言才想起,自昨晚子前到此,尚未進食。況天不早,算計二妖屍少時必至,得意已至再至三,不可再作無厭之求,便即應了。二小全室俱已走遍,偏巧目光底下那一片設伏之處,因見空無一物,又見少年男女由此破頂飛去,料定妖屍設有妖法。適間進入寶穴,不曾失陷,已屬僥倖。既然無所希圖,何苦涉險嘗試?先時膽大包身,後來卻變作萬分小心謹慎。迴轉原地時,想正好來時經行之處,一步沒敢亂走。兩小僥倖,居然在羅網密佈,危機四伏,飛仙劍俠所不敢到的妖屍深穴之中,有志竟成,克奏全功。固當仙緣前定,般般湊巧。但這等堅毅不拔,智勇雙全,也就算萬分難得的了。楊瑾因此賞識,得了二寶以後,回山稟明芬陀大師,不惜再四虔求,以大師無邊妙法,助其成長,竟歸正果,得為本書最小輩仙俠中有數人物。此是後話不提。

且說凌雲鳳、楊瑾二人在白陽洞中做完夜課,已是第二日辰初時分。因四小常時出洞做些採果汲泉等事,先見沙、咪兩小不在眼前,以為偶然有事離開,還不怎樣在意。隔了一會,見健、玄兩小不時切切私語,眉目示意;沙沙、咪咪未作晨參,不應久出不歸。雲鳳猛然想起,昨日曾有命他二人往探妖屍巢穴之意,後為楊瑾所阻,二小當時神情甚是沮喪。料出貪功心切,揹著師長愉偷前往涉險,失陷妖穴之內。忙喚過健、玄兩小來問。

原來四小同門相處,最為義氣。自從昨晚沙、咪兩小走後,不久玄兒便猜定沙、咪兩人背了他私往妖穴探查,立功自見,當時心中好生氣忿,立時便要學樣,跟蹤追去,也立點功勞,與他們看看。健兒因和他情感莫逆,便勸玄兒:"不可如此。他兩人走時固然不該背了我們。但是我們四小人小道淺,此去危險非常。這是用命去拼的事,我們好容易得遇曠世仙緣,根基還沒扎得一點,此行成功不說,一個不好,形消神滅,永劫都不得超生,活命更是談不到了。沙哥為人謹慎忠厚,他捨身涉險,必是受了咪弟的慫恿,怎還肯拉上我們?再者他兩人走時,曾說奉有師尊之命,我們只是猜疑。現在二位師長,要到明天早起,才將功課做完,到底難分所說的真假。要真是被我們料中,背師行事,先就有罪,即便得點功勞回來,也不過功罪相抵。何況妖屍那等厲害,連楊太仙師那麼高的道法,尚且被困多日,他兩人微未本領,如何能望成功?本來他兩人就做錯了事,我們再效尤跟去,豈不比他們還要罪過?他們再要是真奉師命前往,更不庸說了。各人禍福各人當,由他去吧。"玄兒答道:"大家患難交親,又是同門,就算奉有師命,也應該行時明說詳情,怎這般鬼鬼祟祟,支吾兩句就走?全沒有一毫情義,實叫人氣忿不過。就是奉命而行,大家都是一樣的人,他兩個能去,我們定也能去,明早二位師尊知道,也未必有甚大罪。我們現在隱身之法,承楊太仙師連日指教,大有進境,妖屍雖然厲害,不給他看出,有甚打緊?"健兒接口怒道:"既然你不聽勸,只要你前腳一走,我立刻便去內洞稟告師父,看你去得成不?我和你又是至戚,又是同門患難之交,寧使你恨我,也不能任你自去送死!"玄兒年紀最輕,與健兒是至戚深交,平日頗為畏服,一聽說要稟告師父,結果鬧得去不成,還要自受責罰,只得怏怏而罷。

一直等到天明,還未見沙、咪兩人迴轉。玄兒益發料定所說奉命之言是假,去久不歸,必已陷身妖屍,凶多吉少。同氣關心,不由把滿腔怨憤化為憂急。後來楊、凌二女做完功課,二小晨參之後,有心稟明前事,又恐沙、咪兩人恰在此時迴轉,師長本來不知,這一舉發,豈不累他們受責?正自心焦,彼此眉聽目語,欲言不敢之際,楊瑾一追問,知道不便再為隱瞞,只得雙雙上前跪下,稟知前事,說:"弟子等先只當他們真奉師命行事,所以晨參時,沒有稟告。"

楊、凌二女聞言大驚,兩下一商量,楊瑾說:"二人失陷妖穴,已有多時,按說決難活命。所幸隱身有術,或者不會被妖屍發覺,只陷於埋伏之中,也未可知。倘能保得命在,早去晚去無妨;如若受害,去也無用,反倒誤了今晚大事。昨觀二小面上,並無死氣,決不致死。莫如聽其自然,仍候到晚來子前同往的好。你昨日原要命他兩個先往一探,被我攔阻,誰知他二人竟有如此堅強勇毅性氣。早知如此,給他們帶上一件護身避禍的法寶,豈不要好一些?你莫憂心,弄巧他兩個此行還不虛呢。"二女幾經考量,決定仍是乘妖屍晚間假死時前往,以免牽動大局。玄兒一聽師長對沙、咪兩人並無怪罪之意,又說面無死色,不致死傷,好生悔忿為健兒所阻,沒有當時跟蹤追去。後來沙、咪兩小居然成了大功,受了上賞,愈加嫉憤不已,生出許多事來。只為這一念之差,因忿成仇,幾乎鬧得誤己又復誤人。這且不提。

楊瑾、雲鳳議定以後,便在白陽崖洞中坐待時辰一到,即行前往除妖取寶。到了當日下午,楊瑾忽然想起追雲叟白谷逸在軒轅聖帝陵內所留紙柬,曾有"事完趕來相見"之言。已然隔了多日,如今相距除妖之期只有幾個時辰,怎還不見到來?前生仙侶,渴欲一晤。正懸盼間,忽見眼前光華一閃,一道劍光從洞外直投進來。倉猝中雲鳳當是來了敵人,想著飛劍抵禦時,楊瑾認得那劍光的家數,一見便知來意,早用分光捉影之法擒在手內,果然上面附有追雲叟寄來的一封柬帖。取下一看,才知事情的原委。

原來追雲叟因知古墓妖屍厲害,又得了聖陵至寶,益發如虎生翼,難以制服。日前將東海三仙所託要事辦完,正欲趕來相助,行至中途,遇見極樂真人李靜虛,承他指示妖屍墓穴中的虛實詳情,一切前因後果。並說妖屍運數已終,行即自斃,楊、凌二女處境雖極艱險,時至自然水到渠成,凡百巧遇。極樂真人旋即別去。追雲叟得知底細,見為時還有三日,無庸先行趕去。細一看停落之處,地名修篁嶺,翠竹萬竿,閒雲蔽日,白石清泉,交相映帶,空山無人,景物清嘉。先還不知是崑崙派門下後輩們新闢的清修之所,因為多年未到,打算在當地盤桓些時,就便遊覽全景,察看以前同道中所傳說的千年竹實還有沒有。獨自閒遊了十幾裡,道旁綠竹森森,越來越密,因風弄響,宛如鳴玉,景物益發幽絕。正暗贊這麼好一個所在,怎沒人在此棲息?忽覺萬頃碧雲中,似有青光閃動,知有人在彼練劍。隱身過去一看,乃是三個少年男女。兩個男的:一名小仙童虞孝,乃崑崙名宿鍾先生最心愛的大弟子;一名鐵鼓吏狄鳴岐,原是曉月禪師的記名弟子,新近投在鍾先生門下,與虞孝最是莫逆。另一個女的,是半邊老尼門下石氏雙珠之一的縹緲兒石明珠。虞、狄二人在嶺東仙源洞中居住,石氏雙姝卻在嶺南半邊老尼新建的碧庵中清修。本是同派,所居又近,每日常相過從,練劍為樂。當日女崑崙石玉珠奉命往武當未歸,三人又聚在一起。虞、狄二人說起日前因聽人言,軒轅聖陵內出了兩件至寶,為白陽山妖屍盜去,墓穴中埋伏重重。目前峨眉門下有人前去盜寶除妖,不知得手也未。石明珠道:"聽師父說,峨眉派目前正當昌盛之期,門下新進能人奇士甚多。既然他們已下手,最好不聞不問,免得生事,兩派結下嫌隙,反而不美。"

狄鳴歧因記曉月禪師在慈雲寺受挫之仇,聞言冷笑道:"聖陵至寶,已為妖屍奪去,成了無主之物。斬妖除邪,凡是修道人,均分所應為。寶物也是有德有能者居之,也並不限定哪一派。不過白陽山高出雲天,與世隔絕,從沒去過,又不知妖屍墓穴虛實,懶管閒賬罷了;如若不然,我們照樣可以前去。只要捷足先登,取來二寶,峨眉門下雖然猖狂,莫非還不肯甘休,定要巧取豪奪,凡是寶物都該他們獨吞不成?即使他們真個恃強搶奪,也還要憑著本領道行,分個強弱高下,未見得我們就不如人。"

言還未了,忽從二人身側閃出一個矮老頭兒,笑道:"你休發急,也莫不服氣,聖陵二寶,現時還在妖屍那裡,有德有能的誰都可以前去取寶除妖,不必背後空吹牛氣。並且我還告訴你說,妖屍氣運將終,至多不過三日。你們若去遲了,聖陵二寶必被峨眉門下得去,那時休說甚麼事都是峨眉派逞強佔先。你們三個人,如自負本領過人,不在人下,正可趁那三妖屍不曾伏誅以前趕去,為世除害。我知峨眉眾後輩,也因妖屍厲害,各派中無人敢惹,恐其日久猖撅,貽禍無窮,迫不得已,才身入虎穴,冒險行事,成敗利鈍,均未敢定。果如有人見義勇為,自必樂於退讓,決不恃強爭功。至於聖陵二寶,乃萬古奇珍,因果相循,物自有主,今既出現,冥冥中必有定數,也非巧取豪奪所能攘為己有。如因你三人年幼識淺,白陽山不曾去過,不知妖屍墓穴虛實,不敢妄入,我老頭子雖然不才,當年卻曾走過幾遭,自信識途老馬,儘可照實奉告,決無虛言。你們看如何?"

三人尚未答言,追雲叟見那矮老頭兒正是生平至交矮叟朱梅,只不知他因何至此。暗忖:"鍾先生上次在慈雲寺比劍,雖曾為異派中人張目,並未十分苦鬥。人既正直,平素又無嫌怨。半邊老尼與正派中各道友更多往來。何以朱梅那般說法?看神氣,潛伺三人已有多時,分明連激將帶譏嘲,要使三人自去上當,好生不解。"姑且現身走出,接口說道:"他的話說得也對。不過妖屍委實厲害,不比尋常,你三人不妨度德量力,細加忖量,能勝與否。

不能時,只管說為罷論,以後揹人少發狂言就是;如信得過自己的本領道力,休說這位朱道友,便連老朽,也願相助,告知穴中虛實,使你們能勝固佳,敗時也有退路,不致陷身在內。"三人中只縹緲兒石明珠會過嵩山二老,狄鳴歧和虞孝俱是耳聞,不曾親見。先見朱梅倏地現身,冷嘲熱諷,語多譏刺,心中不忿。正要還言,幸虧石明珠識得朱梅厲害,剛使眼色止住,追雲叟又復出現。狄、虞二人也算久經大敵,見多識廣,一見石明珠以目示意,便知來人不凡;再一見又出現了一個矮老頭兒,更猜來人許是嵩山二老。不敢造次,只得強忍氣忿,等二老相次把話說完。狄鳴歧首先答道:"我三人早先也並不知白陽山妖屍如此猖撅,不然早就去了。是我日前同虞師兄前往北海眼,探取后羿射陽弩,歸途路遇妖道金花教主門下一個妖婦,向同黨說起,要往白陽山妖屍墓穴,投奔鍾昂之子鍾敢。正談在興頭上,偏巧石師姊又從零陵山中採藥迴轉,與妖婦等爭鬥起來,我三人合力斬了妖婦和她同行的三個同黨,還得了她兩件法寶,這才略知妖屍墓穴梗概。今日無心閒話,不想被二位老人家偷聽了去,既然知得箇中虛實,再好不過,我們為世除害,盡力聽命,也不怕受人愚弄,就請二位老人家實話實說吧。"

朱梅不比追雲叟無心路遇,原是受了白髮龍女崔五姑之託,知道三人得了后羿射陽神弩及妖婦徐靜娟的三陰神鉛滅陽彈,可為斬妖屍盜寶之助。又知鍾先生大劫將臨,意欲藉此將狄、虞二人引渡峨眉門下。因為聽了三人那一席話,才用激將之法,暫使其自行投到,引渡入門,且等日後再作計較。又見三人故作不識,對前輩全無禮貌,狄鳴歧又是那等說法,便冷笑一聲,說道:"你這孽障,全然不識賢愚,縱有好心,此時也難全告你,我只將妖屍墓穴詳情一一指示。此去你三人中若有失閃,可向西北方遁走,我在相距白陽山三百里的太微峰頂相候,保你們不致殘廢就是。"說罷,二老各把妖屍墓穴中的各層埋伏禁法以及進出之路,分別詳說之後,一片光華閃過,不知去向。

二老去後,石明珠詳審二老語氣,初來時似無惡意,頗怪狄鳴歧不該先出言無狀,鬧得自己和虞孝也不便改倨為恭。狄鳴歧知石、虞二人交情深厚,大家都未理來人,卻埋怨自己一個,分明意有偏袒,好生不服,冷笑道:"這有甚麼,我既敢說,就敢前往。他又不是本門尊長,敬他則甚?"虞孝見他動怒,忙即相勸了幾句。狄鳴歧沒再發話,竟自悶悶不樂。

虞、石二人又互相商量了一陣進止,言明當日回去,做完功課,且等明日黃昏時,再行定奪。各自別去。

第二日午後,三人又聚在一處練劍。石明珠仍主慎重,要去也等第三日去。商議未決。

延到晚間,虞、石兩人收了飛劍,相對談說。虞孝道:"今日已是第二日,明日妖屍運數該終,再不前往,就去不成了。"石明珠笑道:"我從昨日起,籌思到如今,我料白、朱二老此來,先意必有用我們之處。後因我們裝不認識他,狄師兄又出言忤犯,全無禮數,才故意使這激將之法。妖屍明晚子時命終,早去仍是無用,莫如到時再往。一則峨眉門下也在那時前去,同為斬妖除害,彼此又無嫌怨,雖說各做各的事,倒底要增厚幾分力量。我們到了,相機行事,弄巧還可坐收漁人之利。即或不是,至多得不著寶物,也決不就有甚失閃。既不願中那兩個矮子的激將之計,我們畢竟在期前去了,異日相見,面子上也交待得過。"虞孝方點頭稱善。猛一回首,不見了狄鳴歧。起初當他獨自回洞,趕去一看,哪有蹤跡。因他昨晚今朝負氣詞色,定然冒險獨行。虞、石兩人知他雖然精通五雷天心正法,劍術在小一輩同門中也算傑出之士,估量起來畢竟人單勢孤,不是妖屍對手。同門至好,屢失患難,萬萬不容坐視。略一商量,只得改了主意,跟著前往,能追得上更好,否則也好作一接應。兩人恃有玄功妙法和異寶飛劍,至多不能取勝,決無兇險。

誰知狄鳴歧早有成見,同兩人在竹林內練畢飛劍,便自起身,去已多時。容到兩人趕到白陽山不遠,正遇狄鳴歧迎面飛來,彼此住了劍光落下。狄鳴歧滿臉愧容說:"適才一進妖屍墓穴,剛破了幾層妖法埋伏,與一怪鳥對敵之間,妖屍尚未見面,便為飛刀所傷,若非應變神速,幾遭不測。當時無奈,只得逃走。心中氣忿,也沒照矮子所說的方向,只覺肩背上刀傷奇痛麻癢,萬分難耐。方覺不妙,忽從斜刺裡飛來一個御劍飛行的紅衣少女,將自己攔住,一同落下。那女子好似早知我受傷之事,一見面就道:'妖屍飛刀惡毒,非神尼優曇所煉二相丹不解。'幸她帶有此丹,取了兩粒,叫我半敷半服。我見她來意甚誠,所用飛劍也極高超,雖看不出她的家數,的是正派門中弟子。因是催服甚急,匆匆未先問姓名、來歷,服後果然靈效。她又說目前傷勢無礙,但在七天之內,仍絲毫動不得真氣,否則創口再破,遺患無窮了。接著又取出兩道符篆,說:'妖屍墓穴中禁法重重,尤其那把金刀厲害非常。

況還有妖鳥防守,縱能破法衝過,妖鳥見勢不敵,必向妖屍報警。妖屍一醒,他有聖陵二寶,地穴中又埋伏有水火風雷,任你大羅神仙,也難取勝,非乘他假死時暗中下手不可。但是一切隱身法術,俱都難免觸動埋伏。此符乃六戊潛形先天太乙遁法,雖然外人只用一次,僅有片時靈效,但是中藏生克妙用,可以通行無阻。就這樣穿行地底太極圖徑時,有的地方仍不免將他禁法觸動。那就全在去的人隨時留意,小心應付了。三妖屍今明晚先後數終,今以相贈,去否任憑你們了。'說完,傳了用法,等我開口致謝,再請教她的姓名來歷時,她只一舉手,說了句:'行再相見。'便已飛走,去得極快。我料追她不上,只得作罷。歸途揣她語氣有好些矛盾:既說我七天之內,刀傷初愈,不能動運真氣,為何又贈此符?並說此符外人用只能收片時之效,去否任憑我們,分明不特我在妖穴受傷,連你兩人趕來,也都深悉。如果此女也是矮子所遣,只恐無此好意。況且兩矮門下,從沒收過女弟子,好生叫人不解。正想回山和虞師兄商量,我們三人便在此相遇了。"

虞、石兩人聞言,匆忙中也想不出那女子的來歷、用意。狄鳴歧受了一刀之厄,又愧又忿。知虞、石二人道行法寶飛劍均勝過自己,再三慫恿前往一試。虞孝本有此心,因石明珠比較持重,見狄鳴歧已回,又受了傷,料定穴中兇險,非可輕易嘗試,意欲暫且回山,大家商量妥當,容到明晚再來,所以先還有些躊躇。經狄鳴歧一再勸說,石明珠也未堅持己見,便即應了。狄鳴歧報仇心盛,還要跟去。經虞、石兩人苦口勸住,又用婉言解開了昨晚芥蒂,方始交過二符,傳了用法,悶懨懨駕劍光獨自回山養息創傷。不提。

這時天已子初,正當妖屍假死之際,機會不可錯過。虞、石兩人也沒再深思那女子來歷,徑自一同飛往妖屍墓穴。入洞時姑用那兩道潛形符一試,果有妙用。一直飛抵內寢,照著白、朱二老指示的途徑、方法,由右邊油釜下穿行甬道,直達地底妖屍假死之所。雖然巧斬無華氏,終因聖陵二寶厲害,收去虞孝三支射陽神箭,險些被困在內,吃地肺中水火風雷煉為灰燼。可是妖屍的主要通路卻被兩人破去。妖屍初試水火風雷,轉覺利弊俱兼,一個用不得當,易被敵人乘隙遁走,輕易不願再用。穴中禁法也改變了好些,只為防備逃人去而復轉,不料給楊、凌二女增了若干便利。最關係大局的是沙、咪兩小不足齒數的微末道行,居然百般湊巧,竟乘虞、石兩人去時跟蹤混入,不特探明虛實,還盜去兩件至寶,得知剋制之法,二女成功,更是如操勝券了。

白、朱二老原欲將小仙童虞孝和鐵鼓吏狄鳴歧引渡到峨眉門下,因三人詞色不遜,故意使他們一嘗妖屍厲害。並假手斬了無華氏,破了妖屍通路。二老一直不曾離開,二人動作,全都深悉。狄鳴歧在妖穴受傷遁出時,朱梅適在白陽山附近山頭瞭望,看出已受金刀之傷,本欲相救,見他負氣,未朝自己所說的方向遁走。那紅衣少女便是羅浮山香雪洞元元大師門下,女空空紅娘子餘瑩姑,恰巧新近隨素因大師先期趕往峨眉赴那開府盛會,參拜掌教師尊,剛到不久,又奉乃師元元大師飛劍傳諭,命回羅浮有事,辦完仍轉峨眉,恰與矮叟朱梅相遇。因開府還早,回去除卻與小一輩諸同門每日暢聚,相互砥碩觀摩,隨眾參謁,迎候各位尊長前輩外,本就無甚要事,便留她待明日楊、凌二女斬妖屍取寶之後再去。適在身側侍立,便取出神尼優曇所贈的丹藥和兩道六戊潛形符,教了一套話,吩咐急速追上狄鳴歧,如言行事。餘瑩姑的青霓劍,原是元元大師用十九萬六千七百四十二根繡花針煉成的一件降魔防身之寶。瑩姑下山時,全仗此劍自能飛起和從小習武根柢,不特身劍未能合一,連本門劍術都所得無幾。後到白龍庵寄居,素因大師憐她身世,又愛她心地純厚,資稟出群,朝夕相處,不惜以乃師神尼所傳本門心法,加意傳授。中間元元大師又屢來指點。瑩姑益發感奮用功,為時不多,已然綜合兩家之長,殊途同歸,兼收幷蓄。那劍又是仙劍,與尋常自煉者不同。所以狄鳴歧倉猝中,看不出她的家數。

狄、虞、石三人先後敗歸,白、朱二老見事情已差不多,因一真大師近從峨眉摩天崖移居在白陽山麓附近的星子峽白茅觀內,已有數年不見,正好乘這一日之暇,前去看望。便由追雲叟傳書楊瑾,略說經過,指示明晚下手方略。並說自己與矮叟朱梅帶了紅娘子餘瑩姑去訪一真大師,約定明晚妖屍墓穴中再行相見,斬屍取寶不難。恐怕還有別的糾葛,到時自有二老料理。

楊、凌二人相次看完這封長函,不特成功可必,並知沙、咪兩人深入虎穴,安全無恙,還預先將妖屍寶鏡盜出,俱都喜出望外。楊瑾因沙、咪兩小人居然建此奇功,未免向雲鳳誇獎了幾句。玄兒先還替沙、咪二人擔著心,這一來不由又勾起前恨,越想越有氣,便上前跪稟道:"恩師和楊大仙師今晚古墓除妖,弟子等意欲隨往建功,就便長長見識,不知可否?

"雲鳳尚未答言,楊瑾已先笑道:"你們這幾個小么么膽也真大。沙、咪兩小不過是命不該絕,正當妖屍覆亡之會,一時湊巧,僥倖成功罷了。前日你師父帶你們前去,原是不知底細。昨晚想命沙、咪兩小探查妖屍虛實,也只隨便說說,不料他們竟偷偷前往。你只見他們得了甜頭,這一天兩夜,不知受了多少活罪呢。你當妖屍墓穴,是個無人之境,可以任情去來的麼?何況成敗就在今晚,少不得與妖屍有一番惡鬥。沙、咪兩小已經在內,那是無法;並且他們已探得穴中虛實,能知趨避,還不礙事。你二人道行法力,俱談不到,帶了去,還要累人照顧,如何去得?"玄兒還要央求,雲鳳作色道:"我見你四人生得太小,遇事不忍深責,就縱容得不成話說了!你們微末道行,師長未有使命,竟敢自己討令。幸是楊大仙師,如被外人看見,成甚家法?你休以為沙、咪二人建功回來,便不受責。他們不告而行,大是犯法,功是功,過是過,不能相抵。以免你們日後有所希冀,尤而效之,其罪更重。快些起去,如再強求,便與沙、咪兩人一同處治了。"玄兒自到雲鳳門下,尚是第一次看見師父發怒,嚇得戰兢兢站起,不敢開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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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4 01:50: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三回 功成一擊 金菩提暗藏白眉針 計斬雙兇 太虛鑑巧制九疑鼎

楊瑾見雲鳳教誡門人,所說極為中肯。知道四小淘氣,膽子又大得出奇,不能寬縱。少時事成歸來,對沙、咪兩人必還有一番責說。便解勸道:"其實他們也是好強,貪功心盛,不過膽大了些,遇事不加思索,言行略欠謹飭,非在師門之道。依我看,沙、咪兩人此次在妖墓中,必定受盡艱苦,九死一生,才得有此成就,功過足可相抵;況又初犯。只須告誡幾句,禁其再犯,並不許日後有人學樣,也就是了。"雲鳳知楊瑾愛憐四小。沙、咪成此奇功,自己也未嘗不喜到極處。但是從小奔走江湖,深悉賞罰規矩。弟子違命擅專,最是犯忌,此風萬不可長。樂得使楊瑾來當好人,假意發作一番。便正色答道:"別的事,雲鳳均可奉命,只是此事,關礙本門中的規矩。首次行法,尤其寬容不得。且等少時回來,問明首從情實,再定罰吧。"楊瑾聽出雲鳳有心做作,微笑了一笑,沒有再往下說。

時光易過,延到夜間亥子之交。楊、凌二女準備停當,吩咐健兒、玄兒看守洞府,不許擅離。徑自同駕遁光,直往妖屍墓穴中飛去。到了妖屍墓穴落下,施展六戊潛形遁法,往洞中一看,裡面黑沉沉的,只有兩小點時紅時綠的亮光,在洞的深處暗中閃動,知是妖鳥雙目。因為時光還早,先不去驚動它。又待了一會,到了正子時,方始一同下手。這次因有追雲叟飛劍傳書指示,把先前所定方略更改。預計由楊瑾破去各層埋伏,將上懸金刀收去;同時雲鳳驟出不意,一下手先放飛針,刺瞎妖鳥雙目,再用玄都劍將它結果。肅清外洞,然後直入內寢,不從油釜下去,徑用法華金輪衝開妖屍昨晚用禁法封閉由上通下的井洞,直通藏寶地穴以內。這樣不特動作神速,還可避去太極圓徑中許多厲害埋伏,省卻好些層阻難,更不容妖鳥與敵報警,真是周密異常。那妖屍上層洞內所設禁法也頗厲害,昨晚出事之後,又經過窮奇一番部署,益發嚴緊。二女雖然入時隱去身形,仍是無用,入洞不及半里,便將頭層五行禁制埋伏相次觸動,無限大木、黃沙、烈火、刀矛,挾著妖煙邪霧,如狂濤怒卷一般飛舞來襲。妖鳥也自覺察,由木柵內飛出迎敵。

二女見狀,一賭氣,索性收了六戊潛形之法,由楊瑾當先,施展法寶應戰。其實地穴中戎敦、窮奇兩妖屍正為失寶起了內訌,並未假死入定。妖鳥只一報警,自然停爭同出,先御外敵。二女雖能得寶,妖屍或許漏網,也說不定。一則妖鳥昨晚戰退敵人,貪功心盛;二則不知就裡,仍守著妖屍吩咐,不到危急難支,不許妄用神燈報警之誡。見敵人乍一現身,便放出一大股奇亮無比的光華,所照之處,五行無功,煙消霧散,比昨晚敵人來勢大不相同。

又認清面容,是以前逃去的兩個女子,知是勁敵。雖然有些膽怯,還妄冀那把飛刀可以暗算敵人取勝。剛把長爪上靈符往洞頂一揚,那柄飛刀剛在暗中發動飛落,猛聽霹靂一聲,眼前紅光一亮,比電還疾。知是寶物,忙吐內丹抵禦時,誰知這次雲鳳不比上次應變倉猝,那針有玄功真氣運轉,不是隨手發出,那口玄都劍又在同時飛起。妖鳥又未打隱身遁逃主意,口中三個綠火球剛剛噴起,那邊楊瑾知道妖鳥頗有道力,惟恐雲鳳飛針不易得手,百忙中放起五火神針與般若刀,一同飛到,兩下夾攻,妖鳥如何能敵。一見銀光照眼,飛劍臨身,方知不妙,再想遁走,已是無及,般若刀銀光絞動處,三粒內丹先成粉碎,化為碧熒亂落,宛如星雨。妖鳥飛逃出沒有兩丈,先吃雲鳳飛針由腦後直貫前額,由左目橫穿右目,奪眶而出。

妖鳥只慘叫了一聲,般若刀與玄都劍雙雙追到,朝它身上只一繞,便成了四大塊,立時屍橫就地。那五行遁法早被楊瑾破去,正趕上金刀發動,化成一道匹練般的火光飛落。楊瑾先使飛劍敵住,然後用法華金輪將它逼緊。楊瑾兩世修為,道法通玄。金刀雖厲害,乃無主之物;妖鳥一死,妖屍在它肩上所留靈符無效,失了駕馭,更易收取。不消一會,便被楊瑾運用玄功收去。上層埋伏全破,妖鳥伏誅,別無障礙。

二女聯翩飛入妖墓內寢,如入無人之境。在室內兩邊油釜中,燈光甚強,五色變幻,照得四壁時呈異彩。二女一看日前停屍石榻移前有兩三丈遠,知道下面便是下通地穴的圓井通路,被妖道行法封閉,又用這重逾萬斤的石榻蓋緊,如將此榻移去,下時更要省事。楊瑾忙使禁法一移,不料榻上設有千斤大力禁法,重如泰山,輕易移它不動。正想變計,仍用法華金輪衝石而下,雲鳳忽然失驚低語道:"那是甚麼?"楊瑾回身一看,兩旁排立的那些古屍靈的身後地上,插著一支形如令箭的竹牌,上有符篆,隱放光華。楊瑾識貨,知是北邙山靈鬼冥聖徐完之物,心先一動。再過去一看,令箭旁石地上還劃有"擅動者死"四個篆字,石痕猶新,彷彿才留不久,知道追雲叟所說糾葛,定是指此;石移不動,也是此物作祟。不禁又驚又氣。雲鳳見楊瑾望著令箭沉吟,面有怒容,便問何故。楊瑾搖手噤聲,先往四下一看,別無可疑之跡。料徐完必已來過,無怪這些古屍靈見人進來,沒有蠢動。只不知因何沒有入穴,又自迴轉,他插這支令箭在此,無異乎說墓穴一切,全已屬他,不容他人染指。這廝雖不好惹,但是事已至此,不惹不行。略一審慎,囑咐雲鳳留神警備不測,徑自伸手,將那令箭拔起擲向一旁。先以為免不了還有別的事變發生,誰知毫無動靜。再試行法一移石榻,居然隨手而起,心中好生奇怪。因時機緊迫,不暇尋思。忙使法華金輪放出寶光,飆輪電漩,直往地底衝射下去。光華施照之處,石碎為粉,四散疾飛。不消頃刻,便將上層數丈浮石穿通,現出原有井穴。這時二女才各用飛劍法寶,當先開路,以破妖法,由圓井通路往下飛落。妖屍雖有諸般禁制,將圓井通路閉塞,怎奈二女深知細底,下來之處,毫釐不差;加以法華金輪與般若刀俱是佛門至寶,妙用無窮,如何攔阻得住,不消片刻,已將圓井衝開。及到妖屍發覺,敵人業已深入虎穴,將妖屍丹室外面洞頂上那輪月光衝破,降落穴底。

這時二妖屍內鬨方烈,戎敦吃窮奇玄功變化,咬落了左手三指;窮奇也被妖鳥神鳩因救主情急,抓傷肩臂。彼此都在憤怒咆哮,忘命相持。沙沙、咪咪隱避側室之內,作壁上觀,正自高興。忽聽一聲輕雷,爆聲響處,眼前倏地金霞耀彩,銀芒四射,照得合洞都是奇光異景,眩目生花;洞頂月光已隨著雷聲,化為一陣白煙消滅。金霞銀光後面,跟著又飛落兩道劍光,兩個女子。因當晚妖屍下來不久,便起爭鬥,沒有假死煉神,二小身在地底,估不出時刻,先還不知師長到來。及至定睛一看,不禁歡喜若狂,忙要奔出迎接時,二屍已早警覺。戎敦因敵不過窮奇,一見來了敵人,忙即高聲怪叫,要窮奇暫且罷戰,等擒住敵人,再行理論。窮奇也看出二女來勢厲害,與上次不同,起了戒心,巴不得同仇敵愾,應了一聲,便與戎敦一同應戰。戎敦一指金戈,化成兩道金光,飛上前去,吃楊、凌兩女的般若刀和玄都劍敵住。窮奇得了空隙,便飛向丹室取九疑鼎,準備收敵人法寶。

二小見滿洞光華飛舞,星馳電掣,立被嚇住,不敢上前,又不敢出聲呼喊,恐被妖屍發覺,由近側趕來傷人,將寶鏡奪去,急得不住頓腳搓手,嘆氣連聲,兩女雖知二小在彼,但又初來,不知他們的藏處,加以忙著應敵,急切間觀察不到。眼看窮奇手持寶鼎,厲笑磔磔,由丹室內飛出,二小進退兩難之際,咪咪忽然急中生智,暗忖:"昊天鏡,鼎都能破,何況別的妖法?妖屍所持寶鼎厲害,事在危急,何不拿了它,照著出去?"想到這裡,匆匆和沙沙一說,更不暇再計別的,一同飛步持寶鏡奔出。楊、凌二女本就留意尋找,知兩小隱身潛伏,暗中掐著靈訣。一見二小犯著奇危至險,手持一團青濛濛的光華,從側面室內奔出,知道寶鏡果然到手。但是敵我相持正緊,二小此來,須要由妖屍身旁穿越,二小微末道力,若被妖屍發覺,豈不觸手便成齏粉?不禁大驚。楊瑾一著急,首先一指法華金輪,正要衝將過去接救,誰知妖屍先已警覺。

原來沙沙、咪咪兩個自從昨晚得手,隱身妖屍藏寶地穴之中,靜候楊、凌二女到來。延至當晚亥子之交,耳聽二妖屍怪聲叫嘯,意似有甚爭執,從當中丹室壁內隱隱傳出。因為上下隔絕,不見天光,估計不出時刻,也不知是否妖屍假死人定之際。正自附耳低聲猜疑,忽聽二屍叫嘯之聲越近。咪咪忍不住,輕悄悄繞向當中丹室外面,探頭往裡一看,室內煙光湧處,二屍剛從壁間現身飛落,各在中榻後站定,爭論不已。上古語言,乍聽雖不易於通曉,仗著兩小聰明,相隔又近,從動作形勢上,也可觀察出一些動靜,聞聲辨色,居然聽出大意。

先是戎敦料定窮奇狼子野心,難與共處,倡議分取二寶,以免後患。窮奇恃強,竟向戎敦明說聖陵二寶不可分離。況且九疑鼎中妙用,尚未悟徹精微,萬一試演之時有甚禍變,只有昊天鏡能以剋制,怎能給你?戎敦怪叫道:"我先要鼎,你定佔為己有。如今讓你,我只要鏡,你又說鏡能制鼎,不可分開。難道都歸你不成?"窮奇本來在上面就和戎敦爭吵了一整天,幾乎絕裂,宿憤甚深,聞言當時就要發作。猛覺兩點紅光迎面閃過,忙一回首,看見旁伏妖鳥神鳩頭已昂起,那一雙精光遠射,能變幻五色的怪眼,已自微微睜開,放出比火還紅的目光,正在註定自己的動作。兩隻比蒲扇還大的鋼爪,也在微微伸動。知道此鳥難制,事須熟計,心中定下奸謀。忙把面容一斂,帶著極難聽的怪笑之聲說道:"我並非想獨吞二寶,不過你我禍福相共,既在一處修煉,理應同有此寶才是,你既生心要分,由你,待我取出此鏡交你。我仍權且在此棲身,一俟找到洞府,即行分手了。"戎敦心畏窮奇暗算,當初引鬼入室,已是大錯。無華氏一死,更看出他形跡可疑,本不願與他同居。一則貪心未死,又意欲將昊天鏡先取到手中,有了制鼎之物,再相機窺伺,乘隙謀奪。二則妖鳥神鳩自從誤服仙人虞中毒昏迷,照算還有七年,方得回醒。近來雖還未到年限,有時竟常見它開目張翼,神光湛湛,大有先期復活之望。此鳥本來厲害非常,再加以數千年冥心修煉之功,驟出不意,爪裂窮奇,易如反掌。有此兩因,滿想和窮奇虛與委蛇,如見自身力不能制,至不濟捱到妖鳥復活,便可奪鼎除害。所以情甘退讓,舍鼎取鏡。誰知窮奇貪心更大,公然明佔,戎敦怎不惱恨到了極處。剛要反臉成仇,窮奇忽然改口應允。戎敦頭一步如了心願,立時緩了口氣答道:"我起意分寶,無非為免異日爭執,並非和你分離。一人勢單,自然還是你我在此一同修煉,另尋洞府則甚?"說時二目注視窮奇開穴取寶,見寶穴並未行法封閉,已自詫異,還沒料到有甚差錯。及至轉開寶穴,穴中空空,並無一物,不特戎敦急怒,連窮奇也是驚駭萬狀。

當初藏寶之時,因無華氏父子兩人恐防有私,曾經約定:二寶雖是三尸共同研討,卻由窮奇一人掌管存取;每次入穴,卻由無華氏父子前行,窮奇不得一人擅入。彼此互為監察,才能相安至今。當晚爭端,便由於窮奇背了戎敦擅入而起。昊天鏡一不在穴內,情弊更覺顯然。戎敦性極粗暴,更無含蓄,不似窮奇陰毒險狠。見狀略微一怔,當時怒火上衝,不同青紅皂白,暴吼一聲,一揚手,兩柄金戈早同時化為兩道金紅光華,照準窮奇飛去。窮奇本來失了寶鏡,心正驚疑,戎敦一翻臉就下毒手,驟出不意,情迫勢急,哪有招架之功。更不暇再開旁穴去取寶鼎,慌不迭地運用玄功,身子就地一滾,化道青虹,便往外室飛去。金戈光華恰在頭上掃過,將滿頭亂髮削落了一大半,幾乎受了重傷。也是急怒交加,怪叫如雷,徑把身佩九把玉刀化成五色光華,飛起迎敵。戎敦也跟蹤追出,兩下惡鬥起來。

二屍相繼衝出時,還算咪咪身小心靈,逃避得快,差一點沒送了小命。且喜二屍此疑彼忌,全沒想到尋覓敵蹤,便和沙沙隱在側面室內觀戰。二屍鬥了一會,戎敦見不能取勝,施展五丁開山之法,幻化大手,去劈窮奇。反被窮奇運用玄功變化,咬落三指,眼看不支。室內神鳩近日本已回醒,只緣餘毒猶烈,自知未到時限,一意潛修,不願妄動。今見戎敦危急,救主情切,竟不顧利害,振翼飛起,口吐內丹,飛出一團紫焰,擋住窮奇刀光,上前一爪。雖將窮奇右肩臂抓傷,骨斷筋折,畢竟身未復元,諸般不濟,也吃窮奇用補天石當胸打了一下重的。神鳩不支,收了內丹,剛剛逃回丹室,楊、凌二女便自趕到。

咪咪身原隱蔽,如不帶著昊天鏡奔出,妖屍或者還看他不出。這一鏡乃上古至寶,豈是六戊遁形之法所能掩蔽光芒。幸而人在鏡後,除鏡外,身形仍隱,否則即使有人救應,也來不及了。戎敦正在抵禦敵人,一眼瞥見側面室內,離地二尺許,飛出一團青濛濛的光華,定睛一看,正是那面昊天寶鏡。因離地太低,萬不料有兩個小人捧著。心還以為寶鏡神物,自在穴中飛出,先前錯怪了窮奇。大敵當前,惟恐失誤,一縱遁光,飛身上前,剛要搶取,那面寶鏡倏地一晃,比電還疾,徑往敵人身旁飛去。戎敦一把撈空,似見鏡後有兩個極小的人影一同飛起。還未及審視真切,金輪飆轉,只得迴轉金戈抵禦。再一看那面百丈光華,已自迎面飛到。寶鏡也飛到了敵人身側,現出一個矮老頭兒和兩個嬰兒般的小人,正在指著自己,向先來二女談論。這才知道寶鏡事先已被敵黨盜走,不禁急怒交加。一面運用那兩把金戈抵禦敵人的法主飛劍,一面正想施展惡毒妖法取勝。恰值窮奇持著九疑鼎飛出,一見寶鏡落入敵手,先已吃了一驚。未及施為,那矮老頭兒已從二女手中要過寶鏡,將手一指,便飛出一道金光,似長虹一般飛到。窮奇大怒,伸手一揭鼎蓋,剛幻成一張大口飛出,猛聽耳旁有人喝道:"無知腐屍朽骨,今日劫運臨頭,你這偷竊來的玩意不靈了!"聲音就在近側,窮奇吃驚回頭,人影子還未看到在哪裡,嘭的一聲,鼻樑上早著了一下重的,也不知被何物打中,彷彿覺著鼻樑扎傷,似有一絲涼氣侵入,直透命門。敵強勢盛,百忙中急於應變,並未十分在意。恐怕再遭暗襲,連忙運用玄功變化時,眼前一閃,又現出一個矮老頭兒,同樣也飛出一道金光,直取戎敦。二屍都是痛恨已極,暴跳如雷,雖知今番敵人不比往常,仍各仗恃數千年道法,精通陰陽變化,妙用玄功,全沒想到敗字,恨不能一下將敵人碎為肉泥,才稱心意。無奈敵人法寶厲害,絲毫都佔不得便宜。先還恃有九疑鼎能收敵人法寶,誰知那兩個矮老頭兒,一個矮叟朱梅,一個追雲叟白谷逸,所用劍光本就是仙家至寶,又經二老多年苦心修煉,俱都厲害非常。九疑鼎雖然備諸萬象,妙用無窮,妖屍只是無師之傳,略知一些用法,並未悟徹精微;加以鼎中一丸先天本命的混沌元胎,已被沙、咪兩小無心巧合,觸動樞機,仗著昊天寶鏡之力,將它摘去,減卻若干威力,如何能製得住二老仙劍,這還是雙方同是不識此中妙用,楊瑾與徐完應有一場糾葛,二屍才得支持些時;否則鼎一出現,便被收去,即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不必再費許多事,二屍便形神消滅了。

窮奇見那張大口吸不住二老劍光,並且口內光華較弱,金星紅絲旋轉也沒以前急遽,相持了一會,心方有些驚疑。矮叟朱梅忽對白谷逸道:"道兄,此鼎已經試過,果自不凡。至寶神物,誰也垂涎,適說那廝,難保不得信趕來。休再遲延,我們從速下手吧。"言還未了,窮奇因急切間不能取勝,想起大局為重,寶鏡己落敵手,如不即時除了敵人,奪回此寶,被敵人持去,通解用法,更留後患。反正事後必與戎敦破臉相拼,無庸再守機密。於是徑將昨日悟出的用法施展,暗運玄功,口誦上古靈文,左手託鼎,怪目圓睜,覷準鼎腹,高舉右手,一掌拍去。便聽萬籟叫號,由細而洪,自鼎上發出,匯為繁響,震撼全洞,似欲坍塌。

接著又飛起千百道五色煙雲,簇擁著無數大小長短光華,現出天龍野馬以及各種奇禽怪獸的形相,朝二老、楊、凌等人飛舞撲擊。白谷逸知是元始先天精靈所寄,不比旁門幻景邪術,心想藉此一試自己的道力,就便照著預定方略,乘機下手。一聲長笑,一縱遁光,身與劍合,劍光立即暴長,化成一道光牆,迎上前去,意欲攔它一下試試。誰知那些五色煙雲中的形相,只是一團團的透明奇亮的精光,並無實質,變化無窮,奧妙非常,一遇阻隔,威力越增。白谷逸劍光方一接觸,倏地由零化整,變成一團精光,放出無量彩芒,瀰漫大半座洞穴直向劍光緩緩撞去。光芒強烈,照眼生花,休說雲鳳和沙、咪二小三人,便是朱、楊二人,也覺耀目難睜,尚幸鼎內一丸先天本命混沌元胎,事前已被摘去,來勢稍緩,否則就連二老,也非吃大虧不可了。白谷逸剛覺來勢重如泰山,在自運用全力,劍光竟被盪開,不特阻它不住,光華還逐漸逼著劍光上長,大有過頭下壓之勢。剛暗道一聲:"不妙!"欲待變計,對面光華中忽起輕嘯,聲如龍吟,一聲過去,似閃電般掣了兩掣,眼前倏地奇暗,二妖屍身形全都隱去。自己那道劍光,仍被無形潛力阻住,光只能及到自方,照不見對面分毫。同時暗影中又是萬類鳴嘯,地動山搖,先前影中有形之物,俱都變成實質,一個個目射奇光,張牙舞爪,揚喙振翼,作出攫拿飛撲之勢而來。大的竟頭似山嶽,身逾百丈。最小的也大如栲栳,長及尋尺。全洞窟不過十畝方圓,按說那些龐然大物,一個也容納不下。看去卻是為數何止盈萬,千奇百態,備諸獰惡,同時並呈,目難窮盡,聲勢委實驚人。料是寶鼎妙用,現出盈虛世界,說真便真,說假便假,隨心生滅,瞬息萬變。稍一不慎,便受吞襲,捲入其中,化為烏有。自恃多年道力,雖然不至形神俱滅,想佔上風,卻是萬難。正在觸目驚心,說時遲,那時快,就這先後片刻之間,矮叟朱梅已按著神尼芬陀指點,悟徹昊天鏡背面蝌蚪符篆,口誦靈文,如法施為,朝著對面黑暗中照去。這一來,愈更顯出生克妙用。初起時,僅放出一道青濛濛的微光。一照向暗影之中,鏡上面一片輕煙飛過,青光一閃,倏地又放出萬道金光,無邊霞彩,狂風驟雨一般飛射出去。晃眼全洞重現光明,萬籟頓寂,無影無聲。只剩下窮奇、戎敦兩個妖屍,一持寶鼎,一持金戈,站在當地,怒憤張皇,鬚髮蝟立。

當窮奇施展寶鼎時,楊、凌二女見戎敦忽然一聲怪嘯,收了金戈,本要追殺過去。忽見朱梅把手一擺,追雲叟白谷逸已將劍光放出,迎上前去,忙即收住法寶、飛劍,靜待二老施為,藉此問明沙、咪兩小得寶情形。楊瑾剛將那一丸混沌元胎取過藏起,眼前形勢已有了變化,看出不妙,方欲上前相助,朱梅已施展昊天鏡,轉敗為勝。二女一見妖屍惶急之狀,更不怠慢,重又各放飛劍、法寶,乘勝下手。這裡戎敦看出形勢險惡,強弱已分,本欲遁走。

偏巧窮奇兇狠負固,以為敵人不過僥倖竊去寶鏡,鼎雖受制,還有玄功法寶,可以取勝,不捨棄穴逃走。戎敦只得飛起金戈應戰。窮奇也將數千年煉就的金刀、金戟等一一飛起,與二老二女等的法寶、飛劍絞在一起,金光彩霞,照耀全洞,煞是奇觀。

窮奇因寶已失,寶鼎恐有疏虞,不敢放置,只得拿在手內,嗣見敵勢越來越盛,漸有相形見絀之勢,一聲怪笑,把滿口獠牙一錯,正待施展玄功變化,暗算傷人。不料二老早知窮奇數千年玄功厲害,如不先除本命元嬰,法寶、飛劍都未必能奈何他。預有定策,料準妖屍煉就元嬰藏在命門紫府以內,事前向秦紫玲要了兩根白眉針;昨日又去拜訪一真大師,借了一粒佛門降魔至寶金菩提,將白眉針暗藏菩提細孔之中。到時先隱起了身形,一聲斷喝,引得窮奇張皇回顧,忙用禁法隱卻二寶光芒,乘他心神略分之際,照定面上山根打去。那金菩提原是一真大師的念珠,經過幾輩禪真持偈修煉,無堅不摧,以意發出,輕重隨心。追雲叟因窮奇身逾堅鋼,要害只此一處,白眉針力弱,恐刺不進去,無孔難入,特地借來,以作引導之用,重傷並無用處,輕輕一下,恰將山根骨打碎了些。白眉針見孔就鑽,立由破口順氣脈直攻玉海。妖屍該當數盡,因傷甚輕微,反笑敵人隱身暗算,伎倆止此。雖曾覺有一絲涼氣,由鼻端透入,一則自恃太甚,二則又忙於應戰,並未十分在意。後來想用玄功變化傷人,念頭方動,忽覺腦海中有些酸脹,真靈感應,竟連胸腹間也在發痛。因窮奇苦煉功深,道行深厚,白眉針運行稍緩,這時將他元嬰刺中,尚未致死。窮奇雖然驚詫,並沒想到自身元氣已破,所煉嬰兒為敵人法寶所傷,仍然不作理會,口中磔磔連聲怪笑。剛一變化飛起,心腦兩處忽轉劇痛,嬰兒好似受了甚麼剋制一般。追雲叟白谷逸知窮奇最為難制,自從九疑鼎為昊天鏡所破,故意仍指揮飛劍應戰,人卻早已隱過一旁,覷定窮奇,靜候時機到來下手。

隔了這一會,料定白眉針已發生妙用,益發聚精會神,注視它的動作。這裡窮奇明知中了敵人暗算,依然不肯甘休,勉強捺定心神,先使邪術飛起一片煙雲,使本身隱而復現,遮住敵人眼目,再把元神變化,飛將出去傷人。卻不料寶相夫人所煉白眉針,專一循著氣脈氣孔,破壞真神元氣,適才心腦劇痛時,已然刺中嬰兒要害。如若就此負傷遁走,元氣尚未耗散,以窮奇的道力,尚可細心探索傷因,將針取出,重新修煉,不過壞卻一半道行,遲早仍可復原。也是惡貫滿盈,該遭大劫,發動恰是時候,忿怒頭上,竟未容他尋思。等將元神化身勉強變化飛出,猛覺元神受了重創,真氣耗散,休說變化傷人,本身受了真靈反應,更是心腦全身奇痛欲裂,方知不妙。正在驚惶失措,咬牙忍痛,拼命想將本命元神收回,已自無及。

追雲叟見煙雲斂處,窮奇忽又現身。運用慧目定睛一看,全洞光華電閃中,窮奇頭上似有一個極淡的絕大影子飛起,欲前又卻。知是元神飛出,哪裡容他遁走,忙即隱身飛上前去。到了窮奇身後,出其不意,先將一根修羅鏨照準命門打去。緊接著把手一揚,立時便是震天價一個大霹雷打將下來。那窮奇煉得身逾堅鋼,又有玄功變化,如在平時,便是飛劍法寶,也未必能傷他分毫。這時嬰兒受傷,元神耗散。那修羅鏨早先原是湖南羅浮七絕嶺妖人鬼母朱櫻之物,新近才落到追雲叟手中。無論仙凡,如被擊中,立時在體內發出烈火巨雷,周身骨碎筋裂,血肉橫飛,死於非命。窮奇周身要害,只命門一處,還須先傷了他的元神以後,否則仍是無用。此寶終是左道旁門所煉之物,一出手先有一道黑煙,容易被他看破,必使法寶抵禦,仍難奏功。所以才隱身窮奇身後,乘隙下手。就這一下打中,已難禁受,何況又加上一神雷,裡外夾攻,同時發作,一任窮奇是個金剛不壞身軀,也吃不住。只聽狂吼一聲,那大一具古偉屍,通體炸裂,化成千百根黑骨,帶著焦皮,紛紛爆散。妖屍窮奇一死,追雲叟更不怠慢,一伸手先將寶鼎接了過去。窮奇的元神吃神雷一震,再被二老與楊、凌二女的法寶、飛劍乘勝趕將過來,五六道光華電掣星飛,一陣亂絞,立時消滅無蹤。

當窮奇形神兩滅之際,妖屍戎敦也恰在此時斃命。原來戎敦見金戈久戰無功,敵人法寶、飛劍神妙無窮,九疑鼎已不能使用,一時情急,妄想運用玄功化身潛入丹室,豁出毀滅全穴,將地底水火風雷鼓動,拼個最後輸贏;即使不行,也可經由室內油釜下出路遁走。主意打好,立即施為。誰知白、朱二老合除二屍,早經定約。矮叟朱梅正想下手除他,見追雲叟尚未成功,寶鼎尚在窮奇手內,恐先斬戎敦,窮奇勢孤驚走,大是不便,尚未施展辣手。連楊瑾也在事先受了暗示,假意相持了好一會。忽見戎敦正指金戈抵敵之間,忽然身形一晃,便知要出花樣,先還當他想行變化傷人。定睛一觀察,戎敦身側似分出一個人影,往當中圓室飛去。朱梅本就防到他要下此絕招,自己和追雲叟無妨,別人怎當得了?事起倉猝,不暇再計及別的,悄喊得一聲:"楊道友小心!"連忙收回劍光,施展無形劍法,隱身追去。妖屍以前所設水火風雷,發動本易。偏生日前小仙童虞孝與縹緲兒石明珠一來,妖屍眼看敵人破壁飛去,自身為雷火所阻,不能追趕,以為行法仍有不妥之處,改了主意,不特廢而不用,並將原設下通地肺的風火眼堵塞。再施展起來,本要稍費手腳。居心又復狠辣,因敵人厲害,打算行禁法大開穴眼,使水火風雷同時劇烈發動,於是便慢了些。這一略延遲間,矮叟朱梅已自趕到。戎敦道行不如窮奇,朱梅猶恐難制,一揚手先把月兒島火海中取出的那枚朱環放起,一圈其紅如火的光華只一閃,便將戎敦元神束住,再使無形劍光一絞。戎敦本身正在對敵,猛覺如火燒身,奇熱異常,情知不妙。只倉皇回顧之間,元神已被朱環束住,飛劍絞滅,本身哪還支持得了。一聲哀號只喊出一半,吃楊瑾般若刀與朱梅的無形劍先後飛到,攔腰一繞,斬成四段,屍橫就地。

成功以後,大家聚在一起看那寶鼎。楊瑾又將二小從九疑鼎內取出的那一丸混沌晶球與二老觀看。二老一見,不禁又驚又喜,正要解說。那隻妖鳥神鳩自被窮奇所傷,因是勉強回醒,體力未復,不敢過於抗拒。當時雖知難而退,心中並未服輸,一逃進了丹室,便噴出一團火焰,將全身護住,竭力運轉真氣,調順丹元,欲俟氣充神沛以後,仍出助戰,抓裂窮奇洩忿。嗣見敵人聯翩而至,二妖尸解了內訌,同仇敵愾,益發勾動古昔兇戾氣性,恨不得當時飛出,抓裂幾個有道行根基的生人腦子,以供咀嚼,才稱心意。無奈時日未到,先期回醒,數千年僵伏之軀,一旦要想復原,大是難事。方在情急暴躁,忽聽室外一聲迅雷,震撼全洞。睜開怪眼一看,窮奇已被敵人雷火震得粉碎,除了主人心腹之患。剛喜得引頸欲叫,再微一偏頭,正趕上戎敦同時斃命,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一則為主報仇心切,二則不明出路,知道今日敵人厲害非常,二妖屍一死,自己也決難逃脫。反正不能倖免,把心一橫,收了護身火焰,一振雙翼,放出一片輕煙,將身形隱往,飛出室來覷準楊瑾撲去。

這時朱梅拿著那一丸混沌元胎,正與追雲叟談說此鼎微妙,二女站在迎面。大家勝後,難免有些高興。加以來時沒見神鳩,匆促間全未在意。神鳩又善於隱身,當前只有極稀薄的一片輕煙,剛巧又是妖屍新滅,妖法初破,全洞室到處煙光飛揚幻滅之際,便是二老煉就慧眼,不加仔細,也難辨出,楊瑾背向妖鳥來路,幾為所傷。幸是二小忽然想起室中還有一隻妖鳥未除,沙沙首先對凌雲鳳說道:"師父,那當中三個圓門裡面,還有一隻妖鳥呢,剛才還飛出來過,大得怕人,怎不殺了它去?"

言還未了,二老同被提醒,忙向丹室尋視。一抬頭,似見對面極薄一片淡煙,風一般捲來,已快到楊瑾身後。雖還未看出煙中藏有何物,已料定如非妖法發動,也必有妖物潛形煙內。知道不妙,來勢急驟,不及再喚二女躲避,趕忙把手一揚,各放出一團雷火,照準煙中打去。緊接著又將飛劍放起。兩聲震天價大霹靂過處,將那片淡煙震散,現出妖鳥身形。因這兩聲神雷,神鳩忙著應變,不顧傷人,噴出一團紫焰,去敵劍光、雷火,來勢遲頓了一下。二女一聞雷聲,便知有變,忙縱遁法,往側面飛出。回首一看,一隻鳩形怪鳥口吐紫焰,周身具有五色煙光圍繞,兩翼橫張,長約數丈,瞪著一雙奇光幻彩的怪眼,鐵爪箕張,形相獰惡,正與二老的劍光相鬥,那樣厲害的雷火,並沒傷著它。知是妖鳥無疑,大喝一聲,先將般若刀化成一道銀光飛上去。同時凌雲鳳也將玄都劍飛起。妖鳥已自橫了心,通無畏怯之狀,不住把口連噴,一團團紫焰連珠般飛起,晃眼工夫,全身沒入紫焰之中,幾不能辨出它的形相。四人的飛刀、飛劍,也連合成了一個光網,神鳩上下四方,全被籠罩,脫身不得。

楊瑾暗訝:"此鳥果然名不虛傳,連二老飛劍都斬它不了。"正要將法華金輪放起助戰,忽聽朱梅喝道:"楊道友且慢下手,可與雲鳳往妖屍丹室寶穴等處,搜尋以前失去之寶。此鳥通靈已久,須將它形神一齊消滅,容我和白道友除它便了。"

楊瑾聞言,忙和雲鳳收了般若刀、玄都劍,領著沙、咪二小,趕往妖屍丹室一看,除中設三榻與榻前三鼎外,只有三支長箭在榻上,四壁空空,別無一物。沙、咪二小忙說,那長箭乃昨晚逃去的少年男女所失,放時有一溜烏光,想是一樣法寶。楊瑾也看出那箭形制奇古,隨手收來,插在身後。先已聽二小說了寶穴情形,再轉向榻後一看,知道陰陽兩儀消長之妙,本極難開,幸是窮奇取鼎匆促,未曾行法封閉。只須握定青白二丸,依次轉動推移罷了。便照二小所說方法,命雲鳳按定左邊白丸,自己按定右邊青丸,雙雙分向左右一推。噝的一聲,陰陽兩儀便自逆轉,陰儀立即隱去,現出一個七尺多深的孔洞。運用慧目定睛一看,洞中石質如玉,光潔圓潤,只洞底有數十白黑點,哪有失寶痕跡。只得推動兩儀,還了原位。二次如法逆推順轉,陽儀隱去,又現出一個孔洞。洞中原藏九疑鼎,已經取走,洞底依然空空,並無一物。二女方自有些失望,沙沙忽對咪咪道:"今天我看這洞,怎麼要淺得多,莫非它是活的麼?"咪咪素來好事,聞言一覺有異,便縱身跳下去,試比了比,說道:"這洞果然比昨晚淺了一半也不止,還沒有藏鏡子的一個深呢。這是甚麼緣故?"

楊瑾聽二小問答,不由觸動靈機,暗忖:"妖屍自得聖陵二寶,珍愛逾命,不惜用盡心力,闢室地底,這藏寶所在,似乎不應如此淺露。二小盜寶時,巧值妖屍暗取寶鼎偷試,又值同黨疑忌,趕來追究之際,取放匆迫,忘卻封閉,幸而得手,並未深悉箇中機密。鼎大鏡小,此穴原藏寶鼎,縱不比前穴深大,也應同一深淺才是,怎會反淺了兩尺?其中定有微妙。"想到這裡,繞向對面,向洞中四面仔細觀察,仍無跡兆可尋。再一數那白黑點,共是三十二個,錯落成半圓,向著對穴,暗藏乾、震、離、民四卦之形,這才恍然大悟。忙命雲鳳、二小暫站遠些,以防不測。取出法華金輪,護身降下去,試照玄門八卦生剋剝復之機,一一按那些黑白點子。按到艮卦上面,猛覺洞往上升,轉瞬漸與地平。楊瑾見不是路,一陣亂按,無意中竟觸動了樞紐,洞底又改升為降。楊瑾料知機密深藏穴底,法寶護身有恃無恐,便徑直往下降去。這一降竟降有十來丈。正降之間,忽聽地底隱隱有水火風雷之聲,轟隆並作。同時眼前光華一亮,洞壁上現出一個深穴,形式與鼎一般無二,只面積要大出一倍。不特上次所失的幾件法寶和二小失去的歸元箭俱都在內,還有數十粒泛著暗紫光華的黑豆。這時洞底仍往下降。一晃眼降過鼎穴,耳聽地底水火風雷轟隆之聲,匯為繁喧,雖然聽去甚遠,勢卻驚人。楊瑾知道厲害,此穴通體俱是兩儀妙用,必與地肺相通,除藏寶而外,說不定還是下通地肺的別竅。不敢大意,忙即改降為升,等升過鼎穴,俄頃之間,運用玄功,把手一招,連那四十九粒鐵豆一齊收去,升達原處,方行按止。且喜寶物珠還,毫無變故。當下將兩儀推還了原位,又開鏡穴。一看洞底黑白點,果是坤、巽、坎、兌四卦之形。奧妙識透,胸有成竹,如法施為,洞底便自降落,也是在十丈左近洞壁上,現出一個大鏡穴。裡面僅有一件和以前禁壓楊瑾元神相同的古陶器,兩個高几及人、形如木瓜的大葫蘆,色俱深黑,烏光錚亮。此外別無寶物。料非凡品,不問青紅皂白,一齊收取出來。

二女帶了二小,趕往室外一看,神鳩已然擒住。二老身旁,站定一個紅衣女子,神色倉皇,正向二老躬身回話。二老見二女出來,略問覓取失寶之事。矮叟朱梅指著那紅衣少女說道:"這是羅浮山香雪洞元元大師門下弟子紅娘子餘瑩姑。前日奉元元道友之命,先期往峨眉敬候開府盛典,路過此地,被我暫留在此,這裡的事,已為北邙山靈鬼冥聖徐完的同黨喬喬窺知機密,並在上面留下陰敕禁令而去,被我和白道友遇見。因這類妖鬼來去飄忽,瞬息千里,幻化無方,不可輕視。聖陵二寶未奪回以前,如被徐完得信趕來,大費手腳。於是留下白道友,破了喬喬太陰禁法,來此相候。我和瑩姑追上喬喬,暗用玄門九遁之法,將她困住。因此女曾從徐完學習太陰鬼篆,道行雖非徐完之比,當時要想消滅她的形神,也非易事,我又急於趕來助你二人成功,只得命瑩姑代我主持遁法。原意是捱到我們功成而去,再行放走,省得惹厭,並無傷她之意。

"不料此女詭詐百出,我走不多一會,便覺出有人暗算,將她用法術困住。先是兩次按著九宮部位,尋覓出路,俱被瑩姑照我所說,顛倒門戶,將她阻住。她見脫身不得,改用太陰幻形之法,身外化身,將真靈隱起。瑩姑因是匆匆傳授,只能依樣葫蘆,不能知機應變,竟中了誘敵之計,被她悟出門戶方向,幻化逃走。她此時如就走,算時候,我們業已大功告成,將全墓洞地穴一齊行法倒轉震塌,滅了形跡,任是何等能手,也難再查出底細。等她告知徐完,去而復轉,不過徒勞往返,決不知是誰捷足先登。異日雖難免尋她除害,目前大家都在多事之秋,總可免卻暫時的一場麻煩。偏生此女陰狠毒辣,已經一陣陰風遁出百里以外,因見自己脫身以後,敵人沒有動靜,猜到困她的不是有甚絕大道力之人,一起復仇之念,又趕將回來。瑩姑還不知就裡,見遁中鬼影由真而淡,逐漸消滅,心中奇怪。此女已去而復轉,身在伏外,一見便知底細,頓生毒計,使用極惡毒的大陰吸魂之法,想將瑩姑真靈攝回北邙山去,獻與徐完享受。

"瑩姑正危急間,恰巧遇見西海磨球島離珠宮散仙少陽神君門下大弟子火行者,因乃師接了峨眉開府請柬,奉命先期前往通候送禮,路過那裡,看出此女是徐完黨羽。兩家本是仇人,火行者生性又極剛烈,如何放得過去,便用諸天神火將她困住。此女已得徐完嫡傳,幻化靈妙,除了用能照形煉影之類的異寶尚能剋制外,只有先天真火可以煉化;尋常法寶飛劍,哪怕當時將她斬為萬段,真靈未喪,仍能整體還原,散而復聚。火行者正是她的對頭剋星,她只圖逃走,不顧再攝瑩姑真靈,使出全身本領法寶抵禦。終歸無用,身已困入火內,大約只消三五個時辰,便被煉成輕煙而散。後來她見事急,萬無活路,迫於無計,竟毀卻了她三世真魂戾魄,欲煉就仙根,再去轉劫修真,連與徐完相處多年都不肯失去的清操,從不肯用的下策,把所習大陰鬼篆中最淫賤的大銷魂法使將出來。

"少陽神君為散仙別派,門下男女弟子均可自為婚嫁,一切委之前緣。喬喬前生,原是前明永樂宮女,生具絕世之姿。只緣紅顏命薄,入宮見嫉,未承恩寵,即為妒妃讒殺。再世生自小家,貌更妖嬈,前生怨氣所鍾,未免性情有些乖戾。嫁時嫌夫貌醜,不與同床,致遭辱罵,忿極撞死。三世生在山西喬姓富豪家中,美固逾恆,性尤暴烈,痛恨男人如仇。剛訂婚姻,家便衰落籍沒。正值流寇作亂,中途遇盜,不屈而死,命限未終。真魂戾魄正遊蕩間,巧遇冥聖徐完收留,帶回北邙山去,教她煉形固魄以後,既愛她天生麗質,又喜她夙根深厚,本欲納為妻妾,同興鬼教,始終不以師位自居,置諸友列。喬喬偏是別有心機,一意推託,總打算先藉徐完傳授法力,將根基煉固,再去轉劫投生,修成正果,不願永淪鬼籍。徐完雖然早已看穿她的心事,因為愛極,並不說破,一毫也不相強,仍然厚待逾格,想感她回心轉意。經過多年,喬喬將一部大陰秘篆完全精習,差不多得了徐完所學十之七八。這才悟到所學盡是左道旁門,異途殊歸,即便學到徐完地步,不過在鬼國獨步,左道中稱雄,要想修成正果,卻是萬難。無論投生轉劫,或是另借他人的好廬舍,仍是左道邪教中人。年來心中雖然失望,但仍不肯失身徐完。這大銷魂法,不使則已,使時如不能將敵人元陽收鎖,使其引火自亡,便須嫁與敵人,方能保命。這次想系事迫惜命,又看中了火行者的仙骨英姿,所以她行法時,做得分外淫蕩,教人難以入目。後來她見火行者果為所動,偏礙著瑩姑在側,欲俟事完,上前相謝,沒有走去。她著了急,竟老著羞臉,在火中哭喚:'我三世女貞,百年苦修,並非容易。我與你無冤無仇,素昧平生,無緣無故,憑空和我為難作對,害得我這般苦法。如今我要嫁他了,以後徐完決不饒我,不知多難。莫非你還不放我過去麼?'瑩姑方看出他二人情形不對,不願再看下去,遙向火行者致了聲謝,便即飛來。喬喬與火行者,必定成了夫妻,總算有了改邪歸正之機。

"此事目前看似少緩,徐完不致就趕了來,我們行時,儘可從容。但是徐完這廝心狠意毒,喬喬是他膀臂,又是渴望中的愛妻;況且喬喬禁敕,原是他煉就之物,心靈相通,我們將它毀掉,必被覺察。再久候喬喬不歸,難免四處尋蹤,不久自然得知底細,勢必上門尋仇。事原無妨,偏生峨眉開府期近,如在當時被他尋去,群仙盛會之際,突來鬼物糾纏,固然不堪齊道友一擊,但未免有些煞風景。他如膽怯不去,知道他自己別無所忌,獨懼純陽真火,奈何少陽神君師徒不得,必去尋找妖屍谷辰,同流合汙,為害正教不可。我們不能不作預防之計。這隻神鳩,我憐它萬年修煉,煞非容易,特意開恩降伏。但它惡骨尚存,兇頑之氣未化,意欲有勞芬陀大師佛法,代為變化它的氣質。此鳥大是妖屍惡鬼勁敵,因它誤服毒草,昏迷了數千年,現尚未屆復原之期,此時去它惡骨最易。我二人已用朱環將它制住,欲煩楊道友和雲鳳,將它帶往仙山一行,等令師行法賜服靈丹以後,捱到開府前五日,帶往峨眉後山二十六天梯懸崖之上,搭一茅篷,即命這兩個小人在彼相伴防守,你們自去參與盛會。

到日我二人還另有安排,以防徐完來犯,不驚動到會群仙,便將這廝驅除,豈非絕妙?"

楊、凌二女忙即躬身領命。矮叟朱梅囑咐已畢,便帶了楊、凌、餘三女及沙沙、咪咪和妖鳥神鳩,由圓井通路飛昇上去。先移去兩釜神油,連同適才所得金戈、金刀,準備由朱梅少時帶往峨眉,贈與三仙應用。然後施展玄門妙法,禁閉了地底水火風雷要穴,將丹寶三鼎也移到上面,一同出了墓穴。再使移山之法,一聲迅雷,將全墓穴倒轉。大小七人,就在這山崩地震,萬丈紅塵蔽日沖霄聲勢中,各駕遁光,破空飛起,分途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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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4 01:51: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四回 照影視晶盤 灩灩神光散花雨 先聲驚鬼物 琅琅梵唱徹山林

如今放下嵩山二老、餘瑩姑等三人不提。且說楊瑾、凌雲鳳仗著朱環之力制住神鳩,帶了沙沙、咪咪二小,先一同迴轉白陽崖,天已是黎明的時候。健兒、玄兒早在洞前延頸企望,一見師尊迴轉,連忙上前拜見。大家同到洞中落座,雲鳳首命沙、咪二小重述前事。咪咪自喜功高,說得分外精神,全沒注意到雲鳳神色。還是沙沙比較小心,一眼偷覷到師父面容不善,想起昨晚,雖然有功,終是背師行事,暗自心驚。不等雲鳳發作,悄悄拉了咪咪一下,一同跪地稟道:"弟子和咪咪此行起因,只由於前日恩師要命弟子等前往妖穴,暗窺虛實,太仙師從旁攔阻,說得妖屍那般兇法。弟子等以為師父既然吩咐,此行決無差錯,一時狂妄無知,背師行事。滿擬隱身有術,人小可以藏身,不致觸動埋伏,當晚便可以得了虛實迴轉。不料果如太仙師之言,妖屍墓穴埋伏周密,禁制重重,進本僥倖,出卻大難,一同被困至今,方得出險。雖仗二位師尊福庇,得保殘生,並因深入,略窺虛實,畢竟罪大功小,難以掩蓋。未出險時,已和咪咪商量,歸洞請罪,甘願責罰,以為後戒。適蒙恩師垂詢詳情,不得其便。現在一切涉險經過,業已稟明。自知罪重,本來不敢求饒。不過弟子等人小無知,事屬初犯,仍望恩師格外施恩,從寬暫免加罪,憚其改過自新,弟子等感激不盡。"

楊瑾見沙、咪二人一點大的僬僥細人,不特堅忍剛毅,有膽有識,更能知機進退,全不以功高自滿,越看越愛,不忍雲鳳降責,早打好了主意。便是雲鳳,先見咪咪表功得意之狀,有些不悅;聽完這一套話,再一看咪咪先時滿面歡喜,已改成了畏懼之色,不知不覺,也消了怒意。只緣立法之始,不可姑息,故意作色怒道:"爾等四人,本為僬僥細民,休說學道成仙,便是轉劫為人,也須幾世修積,才能得到。一旦受我提攜,真乃曠世仙緣。先前不過奴僕之分,嗣見你等勤勉向上,才逾格施恩,勉強收容門下,隨我學習道法劍術,以冀將來有所成就,也不枉我度化一場。拜師那日,曾對爾等一再申說,本門戒條,最忌貪妄和違師命。怎便一日之間,連犯二罪?現當群仙劫數,邪正不能並立,各異派中能人甚多。為師仗著師祖仙傳,又在此面壁多日,悟徹白陽真人仙蹟圖解,近來身劍已能合一,不奉師祖之命,尚且不敢率易下山,恐有失閃,致貽師門之羞。爾等人小力微,道行直談不到分毫。妖屍何等勁敵,上次楊太仙師和我,均經陷身挫敗,幾遭不測。我因不知妖墓底細,誤以為爾等新學隱身之法,人小又可以暗中來往,不比我們公然與之對敵,或者不被覺察。嗣經楊太仙師一說,方知不可輕視。果然你二人一去,便被陷在內。設使妖屍命限未終,或是嵩山二老前輩不來相助,我與楊太仙師非其敵手,你兩個小人焉有命在?有罪不罰,勢必他日再蹈覆轍,或使旁人效尤。就算爾等身敗名裂,咎由自取,豈不玷辱師門聲譽?越是首次,越發姑息不得。現有去留兩路,一任爾等自擇。一是收回寶劍,逐出門牆。本山高出雲表,下通無路,百里以內,深山幽谷之中,不少奇禽怪獸,毒蟲惡蟒,以及山魈木魅之類潛伏,大人遇上,尚難倖免,何況爾等。姑念相隨師生一場,由我親自攜帶,送回僬僥故土,重為細民,自生自滅,永墮輪迴,既非我的門徒,也勿庸再加責罰。一是先打四百荊條。我打你二人,也禁受不起,可由健兒、玄兒行刑,只不許絲毫寬縱。領責之後,我便隨了楊大仙師,帶著健兒、玄兒兩個,同往仙山,參謁芬陀師祖,去化卻神鳩惡骨。就便仰祈佛力,為爾等脫胎換骨。事畢,再帶著健兒、玄兒,同往峨眉山凝碧崖大元洞內,拜謁掌教師尊,以及老少各輩尊仙同門。罰你二人在此看守洞府,閉門面壁虔修,以觀後效。再如犯規,便以飛劍處死,決不寬容!"

沙、咪二小先聽頭一條路,已嚇得通體汗流,心寒膽裂。後聽第二條路,雖然不致被逐,送歸故土,仍有修道成仙之望,但那四百荊條不好挨,尚在其次。最難受的是,矮叟朱梅別前,曾命楊、凌二女帶了兩小,同謁芬陀大師,去完神鳩惡骨,再送至峨眉後山,相伴神鳩,守候靈鬼徐完來犯。近日飽聞峨眉是群仙居處,仙景無邊,此行暫時雖不能就窺見凝碧宮牆,參與開府盛典,但師尊既在那裡,總還有一線之望。何況芬陀佛力,可以脫胎換骨,轉為大人,渴望已非朝夕,不想一朝自誤,出死入生,白受了許多驚恐危難,反鬧到這般結果。健、玄二小安分守己,倒是不勞而獲。這一來滿腔奢望,全成夢想。一陣心酸氣沮,不由同時落下淚來,悲泣不止。

楊瑾方要出言解勸,雲鳳微使眼色,喝道:"你兩個哭一陣,就完了麼?我和楊太仙師起行在即,倒是走哪一條路?快說!"這時沙、咪二小越想越傷心,已然泣不成聲。便是健兒、玄兒,也覺師父責罰太重,心驚不已。雲鳳連問兩次,二小方抽抽噎噎,同聲答道:"弟子寧死,也不願離開恩師回去。惟望恩師念弟子昨晚之行,也曾飽受艱難危險,此次去見芬陀師祖時,將弟子也一同帶去,哪怕再多打上幾百荊條,也甘心了。"雲鳳見二小真個向道心堅,甘受重責,心中也頗讚許。明知楊瑾必加勸阻,仍然故意喝道:"你兩個誤卻仙緣,咎由自取。此行本來不許同往,既願以打代罰,姑念誠求,也罷,健兒、玄兒取荊條過來,待我驗看之後,再將他二人重責八百。"

沙、咪二人聞言,方去了心頭一塊病,立時止住淚容,跪叩師恩,和顏悅色,趴伏在地,靜候施刑。健、玄二小取來荊條與雲鳳驗看之後,因師命不許寬縱,哪敢從輕。各向沙、咪二小先道了罪,告以師命難違,手舉荊條,刷刷刷往下抽去。這類小人,本極脆弱,不禁重打。沙、咪二小又知道健兒、玄兒手重,師父在上監查,不能徇情,這一頓打,還不挨個皮開肉綻。一見荊條揚起,嚇得雙目緊閉,正準備咬牙忍受。誰知那又粗又長的荊條抽到身上,只聽刷刷叭叭之聲連響不住,卻絲毫不覺痛癢。先還當是健、玄二小顧著同門義氣,拼著受責,手下留情。及至偷眼一看健、玄二小下手神情,竟是又急又快,一點不像做假。再偷眼一看上面坐的二位師尊,師父雖然寒著一張臉,口角間卻微露著一絲笑容,好似剛剛斂去;楊太仙師一雙神光足滿的炯炯雙瞳,正註定他兩個微笑呢。二小原極聰明,見狀恍然大悟:"楊大仙師素對自己等四人喜愛,適才出險之時又連誇獎了好幾次。因見師父立法之始,又有別的同門比著,不便講情,明著任憑師父降責,卻在暗中行法保護,所以打在身上,不覺痛楚。否則任是健、玄二小怎樣留情,哪有絲毫不覺之理?"想到這裡,不禁雙雙抬起頭來,又偷覷了楊瑾一眼。見楊瑾對他二人微一頷首,使了個眼色,又朝雲鳳一努嘴。二小猛想起已捱了百十多下荊條,尚未求饒。恩師為了立法,才不許將功折罪,如被健、玄二小看破,他們不知楊大仙師暗中默佑,定疑師父故意做作,豈不有關恩師威信?萬一再被恩師看破,說不定由假變真,仍免不了挨頓真的好打,那才又蠢又冤呢。越想越對,不謀而合,各自裝著忍受不住,始而低聲泣求,繼以大聲哀號,苦求寬免。健兒、玄兒見二小竟能耐打,也頗驚疑。及至二小這一放聲哀告,不禁動了同門義氣,也雙雙住了手,跪在地下,代為哀求施恩,乞賜寬免。

其實雲鳳也極疼受這四個小人,怒本假怒,不得不爾。口裡雖然喝令健、玄二小重責,心中料定至多打上幾下,楊瑾必來解勸,那時再乘風收帆,使四小都知做戒,以後不敢胡行,也就罷了。及見荊條打在沙、咪二小身上,沒聽出聲呼疼。四小近練內功,尚只初步入門,決無這等耐打的本領;健、玄二小又沒敢徇情從輕。楊瑾又未說情,知她由明勸改作暗中護庇。一看楊瑾,果然手掐暗訣,指著下面,臉卻望著自己微笑。自己方覺做作得好笑,正值二小抬頭偷看,不禁暗怪楊瑾:"只顧你一味偏袒,使得被責人毫不知痛,如被健、玄二小看破,還當是當師父的也有心作假,打給他兩個看,豈非笑話?你好歹也讓他倆捱上幾下,一則使知畏懼,二則也好下臺。"正打算用話去點楊瑾,沙、咪二小已然會意,哭求起來。接著健、玄二小也停了行刑,跟著跪下求情。雲鳳先望楊瑾一眼,假作不允,並喝健、玄二小何故停刑,莫非也想陪挨幾下?健兒、玄兒嚇得剛要拾起荊條接著再打,楊瑾將手一擺,含笑勸道:"這兩個小人兒,已捱了二三百下。先時想是自願領責,不敢出聲。我也因你立法之始,不便求情。如今我看他們實禁受不住了,怪可憐的,看我薄面,饒了他們吧。"

雲鳳聞言,才藉勢收科,吩咐住打。喝道:"兩個大膽的小孽障,如非楊太仙師金面,今日怎能寬免?看你們下次還敢違命胡為不敢?"二小齊聲恭答知悔,又匍匐膝行上前,先謝師恩,後謝楊大仙師講情之德。雲鳳喝令起去。沙、咪二小仍裝作負傷委頓之狀,緩緩起立。

健、玄二小剛要過去攙扶,楊瑾已一手一個,將沙、咪二小攬至懷內,說道:"你兩個為我的事,受了不少驚險辛苦,功成歸來,還要捱打。在你師父門下,固是有罪,便換了是我的徒弟,也不肯就此寬容。如單是對我,卻是有功之人,當得獎賞酬勞,才是正理。可惜我的法寶雖多,你兩個氣候還差,拿了去也難使用,一遇強敵,轉足為禍。好在你們俱要隨我同返仙山,我自有一番計較。這裡有兩粒靈丹,乃我師父芬陀師祖親身煉就。共採取靈藥不下千數百種,為時九年,始見爐鼎之上凝成異彩,取出開視,共只煉成了三千六百四十九粒。我前生曾列門牆多年,並未賜與,直到轉劫今生,才賜了我十幾粒。除自服外,餘者帶在身旁,行道濟世,並贈有緣之士。恰巧還有兩粒在此,今特賜你們。此丹功能起死回生,輕身延齡。你兩個眼下去,不特立時止痛,尚有其他妙用。這權當我的酬勞吧。"沙、咪二小聞言大喜,忙恭恭敬敬叩謝接過,獻與師父過目,然後奉命吞服下去。這一來,恰好將適才那頓不受傷的打掩飾過去。雲鳳始終仍作不知。沙、咪二小由此將楊瑾感激得刻骨鐫肌,永銘心版。二女刑賞兼施,恩威並用,又各告誡了一番,教了拜謁芬陀師祖的禮節,到時不可大意,妄言妄動,自幹罪戾。四小一一領命。

二女這才行法封洞,由雲鳳用朱環制住神鳩,楊瑾持著聖陵二寶,緊緊監督,同駕遁光,帶了四小,招呼一聲,大小六人,一同破空而起,電轉星馳,直往川邊飛去。到了川邊大雪山倚天崖龍象庵前落下,正遇芬陀大師的師侄蘇州上方山鏡波寺獨指禪師的記名弟子林寒,站在門前危石之上,向著來路眺望,狀似若有所待。楊瑾以前曾隨神尼芬陀到過上方山幾次,知道此人劍術高強,深得獨指禪師降魔真傳。

原來獨指禪師因和他俗家誼屬至親,當年修道未成時又曾受過乃祖林駕三次解難救命之恩,兵解時再三重託,說此子夙根深厚,生有仙骨,自己解脫在邇,他年紀太小,不及引度,匆促中無人可託,恐將來不遇明師,誤入旁門,務望暫時引到門下,傳以道法,等他仙緣到來,另有遇合。禪師自然義不容辭,忙尋到江西南昌府林駕俗家,將林寒接引上山。因見他資稟雖佳,可惜殺孽太重,本身不是佛門中人。因受乃租一場重託,雖然不惜盡心傳授,只收作記名弟子,並未給他披度。便是所學,除教他在煉氣、吐納、導引等玄門根本功夫上著力而外,尤其偏重在降魔防身上面,並未傳以禪門心法。彼時林寒初入門,年紀雖只七歲,因家中兄弟姊妹甚多,乃父奉有仙人祖父之命,事前曾對他說過詳情。他又生性好道,頗有祖風,知道禪師是得道神僧,法力無邊,來時滿懷成佛作祖奢望。嗣見禪師不為披剃,也不輕授經典佛法,與別的同門不同,心中疑慮。過了數年,忍不住請問。禪師對他說了經過,並說乃祖當時也只是暫託收容,免入歧路,異日尚須另拜仙師等語。林寒好強,聞言心中好生憂悶。幾次婉言懇求,說師恩深厚,自己向道心堅,志在求禪,佛門廣大,怎地不能相容?千乞師父格外成全,誓死不再投師他適等語。

禪師笑答:"事有前定,你我俱不能改易,一切將來自見分曉。"仍是執意不允。林寒無法,拿定主意,相隨禪師不去。用起功來,分外勤勉,日益精進。二三十年光陰,論飛劍法術,無不出人頭地。近年禪師又將生平幾件煉魔之寶悉數授與,本領益發驚人。中間好幾次奉命下山行道,因禪師說他殺孽太重,時時警惕,輕易不開殺戒,一心只想人定勝天,以誠感格,永列佛門。每當覆命,和禪師說起他的心意,禪師總說:"到時由不得你。"末次回山,禪師因他外功積得很多,大為獎勵,卻仍不見他傳戒披剃。林寒一時情急,跪伏哀求不起。禪師搖手笑道:"無須如此。我這裡有兩封柬帖,注有年日,到時開看自知。你既未得我禪門心法,又未得過玄門上乘真傳,所學只是佛道兩門中的防身御魔法術,任你練得多麼精深,至多所向無敵,並不能修真了道。何況各派高人甚多,無敵二字萬做不到,怎可不去求師,就此而止?你嘗說隨我修身不去,即此一言,已不似佛門中人口吻,何論其他,我師徒功行即日完滿,你此次歸來恰是時候。後日可持我第一封柬帖,往川邊小崆峒倚天崖龍象庵去,叩見芬陀師伯,她看完柬帖,自有吩咐。以後便在她鄰近的大雪山中潛修,一則遇事可以求助請益,二則你將來轉入玄門也應在其處。餘下一封,另有奇驗。現值夜課,你跋涉多日,回房習靜去吧。"

林寒聽禪師言中之意,好似禪師圓寂在邇,不禁大吃一驚。還欲叩問,禪師把面目一沉,將手一擺,雙眼便合下來。接著門下僧眾也都跪伏在地誦起經來。自己跪處,正當上座大師兄明照夜課唪經之所,正自含笑相待,口中並已喃喃不輟,只得惘然禮拜起立,回房自去打坐。原意夜課畢後,再去跪請明示。打了兩個時辰的坐,子夜已然過去。忽聞異香由外傳來,耳聽前殿梵唱之聲越益嚴密,覺與往夜不類。抬頭一看,前殿已被紅光罩滿。情知有異,慌不迭地飛身趕往前殿一看,禪師業已換了法衣,端坐示寂。門下眾弟子共是六人,也都法衣列坐,口誦佛祖出世真言,梵唱正和,神態甚是端肅,看神氣連眾弟子也一齊同去。先時聞語心驚,萬不料這般快法,不覺又是傷心,又是著急。忙一鎮靜心神,恭恭敬敬跪行入殿,匍匐在地,眼含痛淚,口稱恩師。剛要往下說時,禪師忽然睜眼微笑道:"適才話已說完,你自謹慎照此做去,玄門一樣也成正果,何必這般作態則甚?速去勿留。"

說完,只"咄"了一聲,滿殿紅光金霞閃閃,花雨繽紛。眾弟子梵唱盡息,各人臉上都有一片紅光升起,一瞥即逝。再看禪師師徒六人,俱已化去。想起多年師父、同門相處的恩義,由不得一陣心酸,哭出聲來。正瞻仰法體,撫膺悲慟間,忽聽地底隆隆作響。猛想起法體已各用真火化去,並未備有盛殮缸壇。建造此殿時,距今不過兩年,禪師曾有歸宿於此之言。並且全殿俱仗禪師法力,運用本山空石建成。地下震動,想是早已行法,要連殿帶七尊法體一齊埋入地內。那兩封柬帖,也不知放在哪裡。這時地下響聲愈洪,震撼愈烈,明知地將陷落,滿腹悲思,仍在跪伏瞻拜,兀自不捨就去。待不一會,倏地一道金光,起自禪師座前,猛覺一陣絕大力量迎面衝來,自己竟存身不住,由地下被它撞起,直擲出殿外老遠。才一立定,金光斂處,再看殿上石門已合,又是一大團金光紅霞升起,異香繚繞,沿著殿的四圍陷成一圈,地底仍舊隆隆響個不住,全殿就在這百丈金霞籠罩中,緩緩落了下去。

等林寒跪叩起身,地底響聲頓歇,金霞漸隱,殿已不見,變成了一片石地,毫無痕跡可尋。原存身所在,卻放著兩封柬帖。拜罷拾起一看,一封是與芬陀大師的;另一封不但外面標明年月,還注著開視地頭。寺中連林寒一共是八人,禪師師徒同時坐化,剩下林寒一人,無可留戀,法體又經大師行法葬入地底。只所餘殿房系經大師師徒在此苦修多年,就著本山木石泥土親手建造。全廟共有大殿三層,俱供有佛菩薩像。此外尚有七間禪房,一個偏殿。

甚是莊嚴堅固。自己一走,日久廢置,豈不可惜?獨自在寺中望空哭拜了幾次,想不起兩全之策。

第二日中午,正在哭拜,忽見山門外走進一夥僧人。為首一個老和尚,生得身材高大,慈眉善目,身著法衣,手持禪杖。身後隨定的六個和尚,也都容止莊和,面有道氣,一同緩步走來。林寒看出不是常人,方要上前請教,為首老和尚只一合掌,便率眾往內層大殿中走進。林寒連忙跟入,見他師徒先朝殿中佛像禮拜了一陣,竟往禪師師徒日常打坐用功的蒲團上坐下,同把眼皮一合,打起坐來,彷彿這寺原是他們的一般。人數也恰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共是七人。林寒雖知這些和尚必有來歷,總想問個明白。見他們不理不睬,公然想要佔有的神氣,未免有些心中不服。表面上卻不露出,上前恭身請問道:"老禪師哪座名山?何處寶剎?上下怎麼稱呼?因何駕臨荒山小寺?尚乞指示一二。"那老和尚合掌低眉,兀自坐在那裡,仍好似全未聽見。林寒連問三次,不聽答應。暗忖:"佛門弟子,也不是全不講理法。師父師兄們全都坐化,這寺原應自己承襲。就算我奉命離山,遠行在邇,正愁此寺無人照管,你如是有道高僧,請還怕請不到,來得原好。但寺這時終是我的,和我要,也應說明來意,好言相商。怎的我越卑下,他們倒反客為主,連理也不理?"

越想越沒好氣,正待發作,猛覺前面禪師坐化殿宇沉落的廣院中,似有破空之聲飛墜。

接著聽見兩人說話的聲音,梟聲語氣,甚是刺耳,好似以前在哪裡聽過。不禁心中一動,丟下那些和尚飛出,隱身二殿牆角,探頭往外一看。只見故殿原址站著兩個異派旁門之士:一個正是五鬼天王尚和陽;另一箇中等身材,蠻僧打扮,禿得連眉毛都沒有一根,相貌狠瑣,腰佩法寶囊,背插雙刀和一根幡幢。二人背向自己,正在談話。先聽五鬼天王尚和陽道:"昨日在毒龍道兄洞中用晶球視影,察看老賊和尚近作何事,明明見他同了幾個孽徒一齊坐化。後來殿中走進一個俗家少年,忽然光華湧起。底下便看不見分曉。我算定老賊師徒已然坐化,想起當年之仇,今日特地約了你來,取他們師徒的遺骨,回山煉寶,兼報前仇。怎麼到了這裡,全不見那座石殿影子,是何緣故?"那禿子答道:"這裡並無絲毫遺蹟可尋,莫非他師徒在旁的地方坐化了麼?"尚和陽道:"適才我們在空中飛落時,看見全廟孤零零隻有這一座殿,與晶球所見不類,原也疑心有變。下來一看,那山門情景,與院中這些樹木山石,無一不與昨晚所見相合。只那座殿,卻不知去向。此寺是他多年盤踞之所,從不輕易全數離開。坐化決已無疑,只不知使甚法兒,將劫灰藏起。今日好歹也須尋出他的下落才算。"

當初五鬼天王尚和陽行經山下,劫取陰胎,被禪師趕去,救了垂死的孕婦,打了他一禪杖,幾乎打死。林寒隨去,雖未露面,卻看得明白。知他當時僥倖逃生,仍然記恨前仇,乘著禪師師徒化去,前來報復,不禁怒從心起。本要出去會他,繼一想:"後殿那七個和尚,來得甚是奇突。適才過這頭層殿時,好似見老和尚用禪杖在地上略微摸劃了一下,以為事出無心,沒有在意。五鬼天王乃旁門左道中能手,同來禿子雖未見過,也似不是凡庸。全寺大小也有三層,一二十間殿房,到了他眼裡,卻只看見這一點地方。即使藏法體的故殿,事前有恩師法力封鎖,他看不出,怎連後邊殿房也自隱起?"想了想,來人已落下風,恩師必有部署,決討不了便宜,還是暫不出去,看他有何伎倆使出來,再行相機應付,說也奇怪,尚和陽和那禿子不住口誦番咒,兩手掐訣,將魔教中極厲害的禁效之法全使出來,院中通沒絲毫動靜,看神情煩惱己極。後來禿子又說:"賊和尚師徒遺蛻,許不在此地,埋藏寺外。"尚和陽道:"這絕不會,休說晶球視影,看得他明明白白,不會差錯。便是賊和尚,平日以為他煉的是禪門正宗,上乘佛法,把一切釋道各家門戶全不看在眼裡,何等自負,豈有在他去時,做那掩藏畏人之事?我想仍在此間,定是用那粟裡存身的金剛禪法,將軀殼埋葬。表面上仍作為生滅都在此地,並不畏人尋掘。真個詭詐,可恨已極!今日好歹也要尋出他來,帶回山去,用我本門天魔大法祭煉,叫他在煉多年已成道的元神,仍要永遠受我禁制,萬劫不得超生。我卻添一件縱橫宇宙,無一能敵的至寶。"說到這裡,忽聽有人在近側微微一笑。尚和陽疑心是禿子笑聲,禿子力說無有。二人也是異派中的能手,久經大敵,情知有異。雖然有些驚疑,暗中卻行使一種極惡毒的禁法,想使敵人現形受制。法使完仍無動靜,方在自揣:"明明聽見有人微笑,怎會聽錯?"禿子忽然失驚道:"道兄,我們不是遇見勁敵了吧?我兩人所行之法,有絕大妙用,無上威力。就算賊和尚遺蛻沒有埋藏此地,這些殿宇山牆和院中樹木,如何能禁得住?豈不早成灰燼了麼?"

一句話把尚和陽提醒,不禁駭然。正要開口,忽聽梵唱之聲起自院中地下。一會工夫,院後和四方八面跟著繼起。頃刻間,全山遠近,到處響應。尚和陽和禿子聽了,兀自覺得心戰神搖,不能自主,身子搖搖欲倒。知這是西方天龍禪唱,妙用無方,不知機速退,一被困住,不消個把時辰,周身骨軟如棉,如痴如醉,全失知覺。先是不知轉動,任何道力法術,只一使,便都破去。接著心神大亂,勾動本身真火,自化成灰。不由嚇了個魂不附體,同喊一聲:"不好!"連忙破空飛起。

林寒閃身殿角,本就忿怒欲出。這時方知佛法妙用,好生驚佩,猶未知是新來的老僧助力。一見敵人狼狽欲逃,哪裡容得,大喝一聲,方要飛出攔阻,猛覺身子被人拉住,耳聽有人低語道:"何必如此急急?他逃不走,時限未至,略加警戒,由他去吧。"忙回頭一看,四山梵唱聲中,身後空空,並無一人。那麼精純的劍術,卻飛不出去。再一看尚和陽和那禿子,滿身煙光,還沒飛過殿角,便似有人牽引著的收線風箏,飄墜下來。連起幾次,俱是如此。彼此面面相覷,神態惶急,做聲不得。隔了俄頃,禿子首先服輸,朝尚和陽一使眼色,面對大殿跪倒,低聲祝告,求饒一命。尚和陽先還負強,後來實在無計可施,耳聽梵唱之聲越密,危機已迫,再不知機,非弄到形神消滅不可,也嚇得跟著跪下,禱告起來。剛叩了幾個頭,祝告未終,一片金霞籠罩處,地面頓現出一個大孔,先從地底升出,大如七朵金蓮,上面端坐禪師師徒七人。放出萬道金光,千條霞彩,祥氛瑞靄,花雨繽紛。看似緩緩升起,晃眼工夫,沒入高雲之中,不知去向。緊接著,又從地底緩緩升出七個老少僧人,一到地上便望空膜拜。等禪師師徒法體升入雲中,為首老僧才用禪杖指著尚和陽和禿子微笑說道:"你二人看見了麼?正邪殊途,便在這裡。此乃幻相,休得當真。趁早回頭,還不快去!"說到"去"字,滿院金光霞彩,似電閃金蛇一般亂飛,耀目難睜,四山遠近萬千梵唱,劃然頓息。就在這瞬息之間,眼前一花,金霞斂處,依舊白日當空,院宇沉沉,老少僧人全都不見,地面也並無孔穴,只剩尚和陽和禿子二人。知已開恩釋放,慌不迭地站起身來,抱頭鼠竄,各縱遁光,破空飛去。

林寒見禪師師徒法身出現,亟欲追出頂禮,無親身子不能飛動。嗣見七個僧人,竟是今日新來的不速之客,定是恩師算到有此一著,特地事前約來相助,接掌此寺的。不由敬心大起,方後悔適才錯看了他們,尚幸沒有侮慢之言出口。算計前院隱去,仍在後殿打坐。念頭一動,腳已能移,連忙一斂心神,恭恭敬敬走向後殿一看,果然老和尚等七人端坐在那裡,與先前一樣,好似全未動過。急忙跪伏在地,方要請問法號,老和尚微睜二目,含笑道:"你不是我這裡的人,你自有你的去處。今日且容你暫住一宵,明早自去吧。"林寒已料定他是前輩高僧,赴約而來,恭恭敬敬跪答道:"弟子愚昧,有許多老前輩都不曾拜見過。昨晚眾師兄坐化,師父只命弟子明日早行,往川邊龍象庵拜見芬陀大師,也沒說起老僧師今日駕到。初會時不知究竟,諸多失於敬禮,望乞老前輩開恩鑑諒。並懇賜示法號,日後回山拜謁,也好稱謂。"

老和尚笑道:"我無名無姓,有甚法號?我的來歷,你見了芬陀道友,自然明白。適才那兩人,你想必急於知道他們的來歷。一個是尚和陽,你原認得,不說了。那禿子是天山博克大坂羊角嶺的四惡之一,姓許名陶,各異派中都稱他為禿神君,精通邪法,心辣手狠。尚和陽因記你師父當年之仇,法力又敵不過,蓄志已非一日。昨晚在他同道毒龍尊者那裡,談起前仇,偶用晶球視影,恰看出你師父行將坐化。正想看個仔細,你師父神機內瑩,慧珠朗照,已有覺察,立使佛法,放出三寶神光,將全殿籠罩。這廝底下雖看不真切,已然略窺虛實。恰遇許陶也在那裡,從旁一慫恿,想將你師父法體盜回山去,用魔教中極惡毒的禁法咒煉成灰,拿去害人。誰知你師父知我必來送,特意等我事完趕來,身雖滅度,真神尚未飛昇。佛法無邊,豈是二三妖邪所能侵犯?如非這廝命不該絕,許陶將來別有一番因果,又都見機乞命的話,那西方天龍禪唱,再過已時不停止,這兩個妖孽便沒命了。你師父法身,安藏正殿,凡體不能入內。我師徒一到,便來這裡打坐,仍以真神前往相會送別,以踐宿約,人並未離開此地。因尚、許二妖人俱是邪道中的能手,你本帶發學道,平素和這廝未有嫌怨。

你日後要在雪山隱居,以俟仙緣。這些妖人,常時來往其間,此仇一結,豈不平添許多仇敵魔障?何況早有安排,用你不著,無須多此一舉。所以將你阻住,不令出去。今晚子時,還有人來與你師父送還一樣東西,於你大有用處。來人如知你師父滅度,必將此物不還,據為己有。彼時我師徒已在夜課之際,這是大金剛禪課,不是尋常。他聞得梵唱之聲,恐佛光傷了他,必不敢冒昧進來。你到了亥正,即去山門外相候,如見有一道青光自東南飛來,立即上前攔住,只說一句:'你事已辦完,借我師父的東西,快些還來。'他當你奉著師命索討,當時必不疑心別的,定然交還給你。你接過手來,即速回到殿裡。切忌回頭看他,神形越自然越好,以免他見你不是佛門裝束,因疑生悔。他知你師父道力高深,你雖非佛門弟子,也必有瓜葛,奉命守候,東西已落人手,縱生悔心,沒有啟釁之由,也說不上不算來了。他來時空中先有極尖細的嘯聲,如能用法稍掩本來面目,日後用那寶物時,再仔細一些,他不知此寶被何人得去,無從尋覓,更永無後慮了。等天微明,急速起身去吧。"

林寒敬謹受教。見老和尚又閉目入定,不敢再讀,叩謝起身,迴轉自己禪房,打坐養靜。到了戌初,先將隨身應帶的法寶衣物,一切準備停當。左右無事,恐怕來的時間萬一早晚相左,天交亥初,便去山門外相候。那晚正值山中雲起,星月無光,山原林木盡被雲遮,四外黑沉沉的,雖煉就一雙慧眼,也不能穿透雲霧。這時大殿中梵唱之聲已起,迎著浪浪天風,獨立蒼茫,禪唱琅琅,間雜一兩下疏鍾清磐,入耳清越,益發顯得空闊幽靜。想起自己從小在此帶髮修行,蒙恩師教養深恩,好容易學會許多道法,只可惜本身不是佛門中人,未傳得上乘真諦。原意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念切虔誠,勵志苦修,不患不得恩師垂憐,祝髮受戒,側身禪門,同參正果。誰知福薄緣鏗,恩師和諸同門遽然道成飛昇,只撇下自己一個。今天所來前輩高僧,未說出法號,看神氣必受師門之託,來接此寺。那送還寶珠的,自己回山不久,沒聽恩師提起過,也不知是甚麼來歷。以前在外行道濟世,仗著道術飛劍法寶俱是仙傳,從沒閃失過一次。聽那前輩高僧囑咐謹慎行事語意,好似並不尋常,來時倒要看他一看。

林寒一面傷感,一面尋思。時光易過,不覺已是亥子之交。忽聽一陣極尖銳的嘯聲,甚是悠長,遠遠隨風送到。心中一驚,立時收起思潮,振作精神,靜心等候。因為先前胡思亂想,聞聲倉猝,竟忘了行法掩飾面目。說時遲,那時快,嘯聲方才入耳,便見東南方天空中,有一道時青時紅的火光,似火箭一般朝山門前射來,晃眼工夫,便自飛臨切近。只見白忽忽一幢似人非人的影子,面上一團銀光籠罩,周身火光圍繞。林寒運用慧目,定睛細看,竟未看出那東西的真實面目。忙照老和尚的吩咐,一縱遁光,迎頭攔住,大喝道:"快還我師父的東西來!"那白影行時迅疾異常,來勢本要往山門中穿進,聞得禪唱之聲,首先吃了一驚,勢子一緩,便遇林寒在山門前飛起阻路,匆促間竟未容他細想,立將所持之寶遞過。林寒喝聲甫住,忽見火光中伸出一隻細長手臂,掌中託定一物,連忙伸手接過。那白影正往山門下拜,林寒已一縱遁光,往大殿內飛去。剛一飛起,微聞那白影在身後嘆息之聲,好似欲追又止之狀。手中所持之物,頗似一塊圓的玉壁,手觸處,似有篆文凸起。相隔不遠,晃眼飛入殿內。見眼前奇亮,霞光閃閃,幻為異彩。老和尚師徒七人,俱在合掌喃喃,梵唱之聲益急。回頭往殿外一看,那條火箭已往東南方高空中飛去,耳聽嘯聲轉厲,又由近而遠,料是離去俄頃。

林寒因明早便要長行,恐還有甚吩咐;自己將行,也該稟一聲。先叩謝了一番,仍然跪伏地上,靜俟經聲住後,再行領誨。待有個把時辰,梵唱之聲才止。老和尚揮手命林寒起立,笑道:"佛家原戒打誑語。我因你師父的遺物,又是玄門之寶,理應為你所得。這孽畜借用已久,不遲不早,偏又在你行前送還,正好成全你收受,以為異日全身免難之用。他來時太驟,你竟忘了掩飾本來面目。你明早西行,他暫時尋不到你,日後終有尋著之日。這孽畜乃多年得道老猿精魂,厲害非常。你師父因前生與其有瓜葛,又憐他久已改行向善,災劫臨頭,竟難避免,為優曇大師門下大弟子素因飛劍誤傷,故將來入佛門以前三世修真煉魔之寶借與了他。他雖說不輕害人,但是報仇之心正重。你師父只借此寶,不肯賜與,便是恐他仗著此寶,去往漢陽白龍庵尋仇,又惹誅魂墮劫之禍。還來本非所願,再如知道你師父前日坐化,此寶可以久借不歸,不料自行送到,被你巧得了去。我是主謀,一時多事,自惹煩惱。

早知有此幾場糾葛,不去說了。休看你苦煉多年,飛劍法寶多半上品,正邪各派中法術俱知門徑。無奈未受禪門嫡傳,玄門功行還未到上乘地步,真遇各派中出類超群之士,仍非對手。尤其這類多年得道精魂,因他形骸已脫,復經苦煉,真神凝固,變化無窮,飛劍法寶所不能傷。為被他訪查出你的形跡,須知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你走後,他必先來尋我,連遭失利,轉而尋你,宿怨已深。往好的說,看你師父情面,將寶奪去,與人無傷;否則,他來去飄忽,無形無聲,行同鬼物,任你防衛周密,吉凶也自難定。所幸適才我看他一身道氣,尚有仙緣遇合。你師父賜你柬帖,又命你遠投芬陀大師,在雪山隱跡,必與此事有關。你也久經大敵,必能預燭機先。你只緊記著每當入定之先,預將洞門和你身側四外,行法封閉禁制,即使來侵,也可警覺。只要不大意,便不致有大害了。"

林寒謹謝教誨。又把寺中尚有自耕山田果林等類頃,近二十年來,諸同山禪關一坐,便是經年,都是自己行法耕植,雖未荒廢,已不自食,除供佛前香火外,十九散給近山貧民等情,一一稟告。老和尚含笑點首,揮手命出。告別出殿,到房中待了片刻,見東方已現曙色,攜了衣物重又走向大殿和禪師坐化之處,各端肅拜了幾拜,徑往川邊倚夭崖飛去。

到了龍象庵前落下,進去見了芬陀大師,跪下行禮,遞上一封柬帖。芬陀大師看罷柬帖,喚起說道:"令師坐化,我適有事,未克親送。信中說你前生孽累,有難避免者,囑我就近照拂,自無恝置之理。大雪山冰壑洞穴甚多,只神旗峰頂有一洞最佳,孤峰入雲,高出天半,山腰以下,盡被冰雪封住。不特飛鳥不到,因為地勢過高,峰又不廣,便是各派中御劍飛行之士,往來經行,也都至多略繞峰腰即過。如非知你在彼,特地相訪,絕不會飛上峰頂。那洞又深藏峰頂中心仰天池內,池深數十丈,水涸已逾千年。此洞傍壁而開,乃古昔泉眼,甚是幽窅宏深。因那池深圓,如一大井,深入士內,連天風都吹不到,故各峰皆屬奇寒,池中氣候獨暖。土又肥沃,奇花異草,滿地皆是。加以千年古木,森森挺立,繁茂鬱生,幾乎與池等長,相隔上面池邊,不過兩三丈高下。最妙的是,這些林木凡是高及池面的,都是北天山特產的一種仙人棕,枝於繁密,直立若蓋,葉細而長,四處挺生,冬夏常青,恰好將那池面遮住。即便有人從上面飛過,也只當是一個數十畝方圓,滿生育草的盆地乾池,絕料不到下面有此奇景洞穴。真個幽僻隱秘已極。洞中更有一道暗瀑清泉,甘芳可飲。你在此潛修,甚是合宜。"林寒大喜,忙又跪下拜謝。一問老和尚師徒來歷,乃是禪師師弟無名和尚,佛法無邊,已將證上乘功果。

頭一次楊瑾下山積修外功,未在庵中。第二次,林寒便在神旗峰池洞中潛心修煉。有一天林寒正在池洞中打坐,忽覺心驚肉跳。起看第二封柬帖,尚未到開視時日。忙即嚴加戒備,飛往庵中,向大師求教。大師默運靈機觀察,竟是老猿精魂因查出底細,心中忿恨,或明或暗,連往上方山鏡波寺中,用盡方法尋仇,俱被無名和尚師徒以佛法戰敗。末一次暗中變化前往,以為可以出其不備。誰知魔淺道高,幾遭不測,因此不敢再往。四處尋訪林寒下落無著,忽生毒計,尋到林寒老家,訪去林寒生辰八字,用極厲害的邪法拜禁,意欲使林寒禁受不住被逼無奈,自行投到。照例此法一遇道行稍高的人,頭幾天不覺怎樣,七日一過,便神志昏迷。當在禁中,真神被攝,自行投到行法人前,一任擺佈,叫如何便如何,甚麼真情,全部吐露,無力違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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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4 01:52: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五回 月夜挾飛仙 萬里驚波明遠鏡 山雷攻異魅 千峰迴雪蕩妖氛

芬陀大師查知就裡,乘老猿行法未久,只憑邪術虛相攝引,不知仇人所在以前,先用佛法破解。又傳了林寒金剛、天龍兩般坐禪之法,以防下次。並命將所得寶物貼胸藏好,謹防萬一失盜。那寶物乃是一塊古玉符,上刊雲龍風虎、水火天雷及諸靈符,為禪師前三世身在玄門時所煉的一件奇寶,本可用來防身。無如老猿遭劫之後,精魂未固,倉猝之中又尋不到好廬舍,巧遇禪師路過,哀哭求情,知異類煉神最怕魔擾,便將此寶借他防魔。老猿拿去,苦煉多年,竟將精魂煉得比轉劫借體還強十倍,又妙在能以玄功變化,隨心所欲,道行大進。此寶已深知奧妙,禁他不得。林寒在庵中住了月餘,學會禪功,方始回去。

楊瑾此時並未在庵,只是以前隨大師往上方山去,見過幾次。曾聽大師說過,他有相求自己之處。知他無事不來,又在庵前守候,延頸企盼神情,說不定便是等待自己回庵,有甚急事。忙即招呼雲鳳,攜了四小,一同降下。原來林寒仍是為了猿精之事,來此求助。芬陀大師正在打坐,只說:"楊瑾可以為謀,現時同了凌雲鳳,在白陽山斬罷三尸,業經起身在途中了。"說完,便即閉目入定。林寒不敢在旁讀擾,所求之事又極緊急,忍不住跑出庵來眺望。

正等得有些心焦,見面甚是欣喜。楊瑾引見雲鳳、四小,施禮入庵,先去芬陀大師面前,率領雲鳳、四小一同跪拜,將軒陵二寶昊天鑑、九疑鼎,以及鼎內取出的一丸混沌元胎,連同妖墓所得三枝後弄射陽神弩、四十九粒鐵豆、一個大葫蘆等,一併獻至座前,恭恭敬敬,稟告一切經過。大師微啟二目,含笑點首,向林寒看了一眼,示意退出,又復閉目入定。

楊瑾覺著師父今日打坐神情與往日不類,定有甚事,神遊在外,不然不會如此。得寶俱已獻出,只神鳩猛烈通靈,不敢大意,正想仍用朱環將它押往殿外,交給雲鳳看守。那神鳩被敵人擒制,本來不服,早就蓄勢待發;加以回醒時久,體力逐漸康復,更是躍躍欲動。來時楊、凌二女因聞二老之言,知它難制,連所攜寶物,全都行法隱去,以防它睹物思人,激怒相拼,不受羈制。又受二老重託,意在生降,不便傷它,一路之上,甚是小心戒備。及至進庵參拜,獻出諸寶,神鳩見是舊主之物,忽落敵手,果然火發性起。等楊瑾要將它押往外殿,更忍不住,立時怪眼圓睜,精光四射,一抖雙翼,掙扎欲起。仗有朱環神光,圈住全身,雖掙不脫,那般威猛兇惡倔強之狀,看去卻也驚人。楊瑾低喝一聲:"孽畜,還敢如此大膽!

"隨手取出法華金輪,方欲迫使就範,芬陀大師手上一串牟尼珠,忽然脫腕飛起,化成十丈長一道彩虹,穿著一百零八團金光,其大如碗,將神鳩繞住。金光到處,朱環倏地飛回。再看神鳩,口內含著一團金光,周身上下也被金光彩虹圍繞數匝,目定神呆,形態頓時萎縮。

知被師父佛力制住,無用操心。又見林寒肅立在側,狀甚憂惶,忙連雲鳳、四小一齊偕出,同往自己修道禪房以內,問林寒可有甚麼急事。林寒匆匆說了來意。

原來那老猿精自從當年遭劫,向獨指禪師借得古玉符回洞,苦心潛修,居然煉到神凝形固,無須轉劫再尋廬舍。這一來,深知玉符功用,愛之如命。無奈與禪師約定歸還年限,不敢失信。上次去往上方山還符,並非出於本願。原意此符乃玄門異寶,佛家拿去無甚用處,禪師法力高深,更不需此,不過前去打個交代,表明它不失信,再向禪師苦求賜與。誰知一到鏡波寺門,早有人在彼相候。恰巧他因還符之前,取捨不定,去遲了一天,以為禪師見怪,驟出不意,沒有深思,竟自將符還與林寒。本就不捨,忽又看出林寒不是佛門弟子裝束,覺有破綻,頓起驚疑之念,當時便要飛入殿內,假裝叩謝,一查就裡。先料林寒也是個來向禪師借符之人,並沒想到禪師業已坐化飛昇。及被大殿上三寶神光嚇退,回山以後,暗忖:

"初見禪師借符之時,尚蒙憐憫,嗣後一意苦修,力求善果,以禪師的智慧遠照,不會不知,見面至少也得嘉勉一番。縱然去遲了一日,怎就命一外人守候索取?不容自己入寺拜謁,也就罷了,何以還要小題大做,無緣無故,放出佛門煉魔降妖的三寶禪光,好似深防自己強要入內一般?"越想越疑,決意再往寺內,藉口昨晚未得參謁謝恩,仍想伺機索賜古玉符,就便觀察那日天龍禪唱,是否為己而發。

第二日林寒走沒多時,他便二次趕到,空中飛行,遠遠望見寺門口又站定一箇中年和尚,意似有待,卻非昨日收寶之人。等猿精一降落,便一橫禪杖,將寺門攔住,喝道:"此乃清靜禪門,何方精靈,竟敢擅行闖入!即速退去,免遭誅戮!"猿精不知他是無名老禪師弟子鐵面天僧漚浮子,先還當是獨指禪師門下,不敢忤犯。及至忍著憤怒,躬身說了來意,漚浮子笑道:"可笑你這老猿精,枉自修煉多年,還轉了一劫,卻這等茫昧。獨指禪師已於前晚功德圓滿,飛昇極樂,竟會一點不知曉,還向我佛門擾鬧。饒你無知,速速去吧。"猿精聞言,明白昨晚上當。料這和尚也不好惹,怒問:"禪師既然飛昇,昨晚為何蒙詐去我的寶物?"漚浮子笑道:"蠢畜蠢畜,你自身尚無歸著,有甚寶物是你的?寶物如應為你有,昨晚為何親手遞與他人?你自還債,他自取償,他有他的來歷,你有你的因果。甚麼叫作寶物?要它何用?又與我和尚何干?放著大路不走,卻向我糾纏不清。再如逗留,難逃公道。"

老猿雖是得道精魂,災劫未滿,火在心頭,哪識漚浮子奉了師命,向他點化,立時性發暴怒,非向和尚索要昨日誆去他玉符的人不可,末後竟將所煉桃木飛劍放出兩道青光,想要傷人。吃漚浮子一禪杖撩上去,將兩道劍光雙雙打折。猿精大驚,才知和尚厲害,不可明敵,立縱遁光逃去。漚浮子一笑回寺,也未追趕。

猿精猜定寺中和尚與禪師必有瓜葛,既想奪還玉符,又氣忿不過,連打探了兩日寺中和尚的法號來歷。偏生獨指禪師與無名禪師本是同門師兄弟,時常閉關參修禪門上乘妙果,久已韜光隱跡,不為世知。無名禪師師徒七人,更是禪關一坐,便歷數十年之久。獨指禪師雖有林寒時常下山積修外功,但是從不許提起是他記名弟子,林寒又未受戒剃髮。本來絕少人知道這兩位有道高僧來歷,與猿精交往的,十九為左道旁門,以及後進之士,哪裡能打聽得出,始終莫測高深,難操勝算。思量無計,只得把平生所煉法寶,連同餘剩的四十七口桃木劍,一同帶在身旁,三次趕往上方山,滿想以多為勝。妙在剛一飛到,又換了一個和尚在彼相候,一交手依舊大敗而歸,連寺門都未得走近一步。似這樣想盡方法,連去六次,每次必換一個敵人,把無名禪師門下天塵、西來、漚浮、未還、無明、度厄等六弟子一一會遍,連喪了好些法寶。四十九口桃木飛劍,先後折卻了二十八口,枉自仇深似海,無可如何。最後拼冒奇險,以為每次敗逃,多用玄功變化脫身,至多再敗上兩回,能僥倖報仇更好;否則也探看寺內到底有多少強敵,叫甚法號,何以個個都無人知道來歷,而又那般厲害。於是易明為暗,不去山門外叫陣對敵,徑仗玄功變化,偷偷前往。

這一回居然被他潛入寺內。他見仇敵都在殿上打坐,當中只多著一個老和尚,看神氣事前毫無準備,山門外也無人相候。猿精也是久經大敵,雖稍幸今番計善,卻又因中坐老僧生了疑慮。心想:"那六個已然無一能敵,何況是他們的師父;況且每來俱似前知,早有一人等候門外,難道今番暗來,便不知曉?"恐怕上當,不禁又膽怯躊躇起來。伏身殿角,待了好一會,兀自欲前又卻,不敢下手。正觀望問,忽見中坐老僧微啟二目,向他微笑。情知不妙,忙縱遁光欲逃,哪裡能夠。耳聽禪師喝道:"禪門淨地,豈容妖物鬼混?眾弟子還不與我拿來!"語聲甫住,眼前金光一亮,禪師上座弟子天塵,已持禪杖在前,現身擋住去路。

猿精以前曾與他交過手,知他法力高強,手中降魔禪杖神妙無窮,有好幾件法寶,俱斷送在他手內。驚弓之鳥,怎敢抵敵,慌不迭一縱遁光,往斜刺裡逃去。又遇漚浮、無明二弟子,雙雙迎頭截住。知道事機危迫,只得拼著捱上兩禪杖,仍用玄功變化,化成一溜火光,待要破空直上,倏地眼前奇亮,十畝方圓一片霞光,金芒眩彩,耀眼生花。倉猝間,也看不出是甚寶物,只覺疾如閃電,當頭壓將下來,休說逃遁,連緩氣的工夫都沒有。身上機伶伶的一個寒戰打過,立時失了知覺。等醒轉過來睜眼一看,仇敵師徒七人,仍在打坐入定未動,殿上佛火青熒,光焰停勻,自己仍然伏身原處。清風拂體,星月在天,殿內外俱是靜悄悄的,不聞聲息,與初來時情景一般。恍如做了一場噩夢,絕非曾經爭殺之狀。暗忖:"適才明明聽見老和尚看破行藏,喝令眾弟子將自己圍困,如今既未受傷,又未被擒,仍在殿角上潛伏窺視,難道是怯敵心虛,因疑生幻,自己搗鬼不成?"又覺無有是理。細查仇敵神態,直似入定已久,毫無覺察。雖然十分驚訝,但因復仇心盛,到底是真是幻,也無暇深思,反以為仇敵真個沒有窺著自己。意欲乘其無備,運用玄功變化,猛衝入殿,下手暗算,取禪師師徒性命。

主意打好,剛待向殿中飛去,猛覺全身俱受了禁制,一任費盡心力,絲毫轉動不得。這才知道身落敵手,適才業被縛制,是真事,不是夢幻,危機重大,說不定多年苦功煉成的劫後精魂,半仙之體,就要毀於一旦。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由急生悔,由悔生痛,越想越傷心,忍不住撲簌簌流下淚來。生死存滅關頭,不由把平日剛暴嫉忿之性消磨殆盡,立時軟了下來,口吐哀聲,哭喊:"禪師羅漢,可憐小畜兩劫苦修,煞非容易。自問平日尚無大過,從不輕易傷人。獨指禪師曾垂憐憫,還借過仙符,相助小畜成道。只是為一念之差,貪嗔致禍,自知不合屢來冒犯,如今悔已無及。禪師既代獨指禪師接掌此寺,必是同門同道。千乞念在獨指禪師成全小畜一番恩德,看他老人家的面上,大發慈悲,饒恕小畜一命。從今往後,定當匿跡荒山,自修正果,決不敢再向佛門窺伺。"他這裡只管不住哭的訴泣求,說了一遍,又是一遍。禪師師徒依舊端坐蒲團之上,閉目入定,神儀內瑩,寶相外宣,越覺莊嚴靜寂,仍似毫無覺察。

本來猿精劫後殘魂,好容易經過多少年的苦修,受了若干磨折,重新煉到形神俱全地步,就此毀滅,永墮六畜輪迴,自然不捨。這時休說復仇之念業已冰消,便是打落他一半道行,只要不使他形神消滅,俱所心甘。況又見被困之後,仇敵始終未下辣手,頗似意在儆戒,不至於要他的命,又覺生機未盡。一存僥倖希冀之念,不禁暗自有些喜幸。繼見禪師一任自己苦求,久久不理,回憶適才被擒時口氣,頗似決絕,坐功一完,便要來下毒手,又不禁害怕傷心,哀哀痛哭起來。隔了一會,再一想:"佛門廣大,素稱慈悲,普度眾生,勝於度人。自己雖然不該妄起貪嗔,但他卻先打了誑語,兩下都有不是。何況自己平日頗能自愛,與別的精怪專喜害人的迥不相同,為人誤傷,已甚屈枉。獨指禪師尚因死非其罪,慈悲垂憐,惜寶相助。不過法力稍弱,被他制住,釁自彼開,曲不在我。業已服低知悔,認罪悔過,這和尚怎地如此心狠?哀求他一夜,竟是不聞不問。"又覺死活無關緊要,只是惡氣難消,不禁性發難遏,暴怒起來。剛想豁出轉劫,痛罵仇敵一場,且快暫時心意,省得不死不活,五內懸懸難受。"禿驢"、"賊和尚"等字樣還未出口,又一想到前次遭劫,為飛劍所斬,遊魂飄蕩,浮沉草露之間,無所歸宿,以及荒山潛修,種種苦難;這次又是精魂修煉成形,並非肉體,不特珍貴得多,被害以後,知非二次修煉不可;這幾個和尚法力又甚厲害,設有不幸,墮入輪迴,不得超生,豈非大錯?想到危險處,驚魂都顫,哪裡還敢口出不遜,自速其禍。思來想去,比較還是苦苦哀求,或有幾許求生之望。似這般時憂時喜,時怒時懼,哀樂七情,同時並集在心頭上,似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終於走了認罪服輸,以求免死的一條道上。好話說了千千萬,真是無限悲鳴,不盡傷心,接連七日七夜,不曾停過。好容易哭求到了末一天的子夜,才見禪師微啟二目,笑指他說道:"你這孽畜,還不去麼?"猿精只當取笑,自然重訴前言,哭求寬免。言還未了,禪師倏地喝道:"想來便來,想去便去,你自忘歸,有誰留你?"說完這四句話,眼又閉上。猿精聞言,猛地吃了一驚。方又要哭訴受制已歷七日,千乞老禪師恩釋,忽覺身已能動,忙試一縱遁光,果然無罣無礙,自在飛起。萬想不到仇敵毫未加以傷害,放時這般容易。魚兒脫網,絕處逢生,慌不迭地逃回山去,再不敢去向上方山生事了。

過有三年,猿精出外採藥,遇到兩個近年新結交的忘形之友:一是崆峒派小一輩中有名人物小髯客向善;一個便是崑崙門中名宿巫山風箱峽獅子洞游龍子韋少少。因猿精自知異類成道,喜與高人親近,訂交之始,曾助向、韋二人採覓到不少靈藥。向、韋二人雖知他是個異類,不特道行甚深,仙根甚厚,精於玄功變化,法力修為,都不在自己以下,並且立身正而不邪,異日必成正果。對人又復殷勤恭敬。因此不惜折節下交,訂為忘形之友,常共往還。

這日無心中在縉雲山中路遇,自是欣然。由研討各人劍法起始,後來說高了興,便各將自己飛劍放起來,互相比鬥了一陣,又暢談了片時,向、韋二人才向猿精定訂了後約別去。

誰知這一比劍為戲,幾乎給猿精又惹殺身之禍。彼時正值許飛娘從空中路過,先並不知是誰,因看出不是峨眉一派,生心網羅,遠遠落下遁光,隱了身形,往前窺探。一見有游龍子韋少少在內,知他為人正直,上次慈雲寺已非本願,見面準鬧個無趣,心中涼了半截,本想走去。繼見韋少少等收劍同談,悄悄在旁一偷聽,正聽到猿精對向、韋二人談起前事。韋少少見聞雖廣,也只知獨指禪師生平大概,因無名禪師自來韜光,仍然不知底細。向善行世未久,更無庸說了。猿精便託向、韋二人,代為訪問各正派中高明之士,到底鏡波寺七個新來的和尚是甚麼來歷,上次吃的虧值與不值。自知不敵,原無復仇之想,偏被許飛娘聽了去。她也不知那師徒七人是誰,只覺有機可乘。當時因聽猿精口氣,輕易難受自己被愚弄,並沒露面,只在暗中尾隨,到了他的洞前,便自走去。先找到五鬼天王尚和陽,問出前半根由,並知林寒日後也要歸峨眉門下。又在各異派中連訪帶問,請教高人推算,居然被她弄了個一清二白。只不知林寒得了玉符,遊往何處。自己名聲太大,怕猿精不肯合流,特意找了海南島山寨中一個專煉旁門道法的散仙,前往福建大姥山摩霄峰絕頂猿精修道的洞前,假作遊山採藥,去向猿精結納,乘間告知底細,慫恿他去尋林寒報仇。

那散仙名叫雲翼,原是黎人,隱居海南島五指山黎母嶺多年,先本在山寨中閉戶潛修,絕少與聞外事。許飛娘因聽人說起他得過黎母真傳,精通許多異術,能咒水不流,咒火不燃,咒人隨意生死,慕名相訪。彼此談投了機,許飛娘便向他求教,學會驅遣六丁、假形禁制之術;並送他一口寶劍,傳了煉劍之法。雲翼因自己出身黎教,與別的玄門宗法不同,深以不會飛劍為憾,得劍大喜。由此兩人成了莫逆。這日受了飛娘之託,趕到峰頂,正值猿精他出,洞門緊閉。那大姥山在閩江北面,福鼎縣南,與洞宮山對峙,群峰林立,孤兀挺出,與南嶺諸山不相連屬。猿精所居的摩霄峰,乃是山的絕頂,三面皆海,極擅洞壑之奇。去時又當九秋天氣,據峰憑臨,下面是千山萬壑,齊湊眼底。到處丹楓黃橘,映紫流金,經霜欲染。上面是高雯雲淨,中天一碧,日邊紅霞,散為紈綺。再往遠看出去,又是海闊天空,波瀾浩瀚,濤聲盈耳,一望無涯。真個是秋光明麗,冷豔絕倫,氣象萬千,應接不暇。雲翼賞玩了一陣,見暮靄蒼然,瞑色四合,以為猿精必是遠出,不會歸來,正欲走去。忽聽遠遠一聲猿嘯,接著便見遙天空際,隱隱飛來一溜火光。情知猿精歸洞,便停了步,負手望海,故作未覺。

不一會,便聽破空之聲,直落峰頂,洞門忽然開放。回身一看,猿精已經進洞,只見到一個背影,已聞洞內有猿猴呼嘯之聲。雲翼見猿精沒來答理,無法交談,又不便做不速之客,直闖進去相見,引他啟疑。只得索性裝到底,再待一會,看他如何。方在面海躊躇,也是合該有事。猿精一到,便看出他不是正經路數,本想閉洞不理,由他自去。偏生近年來收了兩個有根器的小猿,俱都好事,早從洞隙外望,看了個清楚。爭著和猿精說洞外那人,從午後便來,先向洞端詳了一陣,從身旁取出雞骨,像是排了一卦。末後又掐指算了算,到處東張西望。雖未入洞相犯,已在洞前逗留了好些時辰,神情甚是鬼祟,定非好人。適見他意似要走,聞得嘯聲,又復停止等語。猿精聞言,料知來人不是因見本峰景物雄奇,想奪洞府,便是有為而來。如若閉戶不理,不特示弱於人,他也決不就此罷手。想了想,還是先禮後兵,問明來意再說。因想試試來人深淺,輕悄悄閃出洞去,正要行法相戲,雲翼已經覺察,回過身來。猿精不及施為,只得向前施禮問道:"道友日午便到荒山,至今未行,可是有甚見教嗎?"雲翼知它靈慧異常,笑答道:"貧道乃五指山黎人云翼,因往洞宮採藥,望見此峰高出天表,偶然隨興登臨,頗喜此峰清麗雄奇,以為沒有主人,一時貪玩景物,未舍遽去。

今見道友仙骨清異,豐榘夷衝,道行必然深厚,高出貧道十倍。可能恕我愚昧,見教一二麼?"

猿精性傲,素喜奉承,來人一謙和,不由轉了好感。雖明白他前半賞景登臨,是些假話。心想:"這人雖非正派一流,倒也不甚討厭。許是無心到此,看出行藏,特地相待一談,並非有為,也說不定。既無不利之心,與他談談何妨?"當下應允,就在峰頂磐石之上,相邀雲翼坐談。又喚洞中兩小猿,將適從戴雲山溫谷中新採回來的大龍眼和柑袖之類佳果,取將出來待客。猿精因以前遭劫,便是受妖人連累;此人今日無故至此,又從未聽說過他的姓名來歷,測不透他的心意,總覺有些可疑,並未揖客入洞。雲翼知他意在防微,略談引導、吐納之言,便給他高帽子戴,譽如真仙一流。猿精見他容止謙沖,言詞敏妙,所談黎家道法,也是別有玄妙,自成一家,漸漸由疑轉喜。

雲翼適可而止,並不久留,坐到月上中天,即告歸去。行時,因猿精煩他一試奇術,還故意露了一手。是夜雲霽風輕,清光如晝,照到廣闊無限的海面上,波翻浪湧,閃起千千萬萬的金鱗,一眼望不到邊際,奇景無邊,本就好看。雲翼卻嫌海濤起伏討厭,不如碧波無紋,澄明若鑑來得有趣。難得這好明月,意欲步行回家,徑由海面,賞玩這上下天光,踏月迴轉海南島去。猿精因聽他說過善持禁咒之術,聞言知要咒海不流,疑是賣弄幻境,假裝要送他一程;就便觀賞,一飽眼福。雲翼知旨,立時邀了猿精,由峰頂往海面上飛去。將要到達,正值風起潮生,浪如山立,勢更洶湧。雲翼口誦禁咒,將手一指,海浪立時但平不動,澄波停勻,靜止不流,萬里海洋,彌望空明,再吃秋月一照,不特天光雲影,上下同清,海中大小遊魚往來,鰭鱗畢現。人行其上,竟是又平又滑,毫不沾濡,倒影入水,毛髮可數,宛然如在一片奇大無比的晶鏡上行走一般。猿精再三運用慧眼諦視,除開離卻兩旁百里和身後來路數十丈隨行隨復原狀外,前行二三百里的海面,直似整片玻璃修成,絕非幻境。心中好生贊服,不由傾倒。雲翼想已覺出猿精慧眼,看出他不能咒遍全海,微笑說道:"旁門小術,無異班門弄斧。重勞相送,已感盛情。你我訂交恨晚,改日再造仙山求教,就此告別吧。

"猿精也因到了子夜用功之時,依言訂了後約,腳步一停,身剛告辭飛起,眼看海面,雲翼身子不動,人卻似射箭一般,在無盡晶波上,往前飛駛而去。行過之處,海水隨著飛起,波濤掀天比前愈猛,浪花起落之間,人已由大而小,由小而隱,逐漸消失。

猿精回峰隔了些日,雲翼又來相訪,才延款入洞。由此常共往還,成了密友。雲翼先將猿精身世同遭劫煉魂,與無名和尚結仇經過,探個清楚,轉告許飛娘。飛娘本想網羅猿精,一聽他受過素因大師之害,益發心喜,以為可以同仇敵愾,引歸自己一黨。便叫雲翼告知劫他玉符的人,名叫林寒,乃無名和尚勾來的峨眉派門下弟子,勸他報仇。並勸他結納飛娘等異派中人,共尋素因大師和峨眉門下作對。誰知欲速不達。猿精當初求借玉符煉魂時,獨指禪師曾經力加告誡說:"念你苦修多年,遭劫可憐,借寶成全你容易。但你要知劫數前定,如不經此一劫,不會哭嘯空山,便遇不到我,永遠是一異類,連鬼仙也修為不到。況且神尼優曇是我同道至交,素因是她得意門人,道力深厚,劍術高強,你就成了氣候,也非對手,前往尋仇,無殊送死,豈不負我初心?"猿精再三矢口立誓,決不記仇,並多修外功,以報成全之德。平日又習聞飛娘等人罪惡滔天,胸中早有成見,交友極慎,便是守著禪師誡言。

這一來,方知雲翼來意不善,恍然大悟,當時暴怒,雖然未能忘情玉符,對雲翼卻絕了交。

並令轉告飛娘等異派妖邪,速息妄想,自己不過想尋林寒取回已失之寶,並無害人之念,休說與峨眉門下無仇,就有也不願報。兩下里言語失和,就在摩霄峰上變友為敵,苦鬥了七天七夜。雲翼雖然法術精奇,無奈猿精玄功變化,妙用非常,不特禁制不了他,初鬥時反因偶然疏忽,幾乎吃了猿精的大虧。後來勉強打個平手。到了末一天早上,向善和韋少少來訪,三下合力,將雲翼趕走。由此雙方成了對頭。

饒是猿精這般機警明白,仍然上了飛孃的當。他自末一次上方山挫敗歸來,見無名禪師師徒既然如此厲害,劫符的人定是同黨,也非弱者。縱然尋了去,也未必能奪取回來,徒惹麻煩。有時想起,難過一會,也就罷了。及至得知林寒來歷,並非和尚徒弟。雲翼說他本領尋常,不知真假,看他劫符以後匿跡銷聲,也許不是能手。況且此符原是當初獨指禪師借與自己,原主不是凡人,如索還此寶,極為容易,直到坐化,並無相索之事。此符又不是佛門法寶,可知憐念自己能守戒向善,有心賜與。被人巧取豪奪,實不甘服。無論仙佛,都不能不講道理。無名和尚已將自己擒住,不加傷害,可知是他自己理虧之故。否則自己連犯他七次,哪有如此便宜?彼以力來,我以力往,各憑道行本領高下,來決取捨,大家一樣。況且自己理直,遇見能手,也有話說。等尋著林寒,如不可為,索性死了這條心,省得時常惦念不忘。

貪嗔之念一起,又活了心,先和向、韋二人說起此事。向、韋二人聞他不與飛娘等同流合汙,甚是贊同。惟因他要尋林寒奪寶,覺著不妥,力勸道:"如今峨眉正在昌明之期,便是後輩中的能人也甚多,你縱理直,這事也冒決不得。不過崑崙、峨眉兩派,常有同道往還,以前慈雲寺雖有小隙,近來已經半邊老尼調解。他們門下幾輩弟子,多半知名,並沒聽說有林寒其人。他們正在廣積外功之際,為了玉符,便匿跡不出,直似笑談。你又不知他師長名姓,本人居處,怎可妄動?飛娘等妖邪,心存叵測,莫要中她詭計。最好不再貪得。真個不捨,也把事情打點清楚,縝密行事為是。"飛娘原意,是為峨眉樹敵,特意加枝添葉,假說林寒現時已是峨眉門下。不料猿精聽了向、韋二人之言,震於峨眉威聲,臨事審慎,反而遲遲不敢下手。隔了好些時,直到託人屢向峨眉派中人探聽,知無林寒在內。又苦於不知所在,才親去林寒老家,打聽出林寒生辰八字,在摩霄峰洞內設壇行法,攝取林寒真魂禁制。

原意攝到全神,逼他供出居處,自獻玉符,即行放卻,初無相害之意。淮知林寒自在雪山苦修,根基日固。猿精連祭了四十九日,好容易快將真神攝入洞內,又被逸去。同時林寒也有了覺察,慌忙趕到芬陀大師那裡求救,又學會了金剛、天龍禪功。猿精不但不能再遙攝他的心神,所使招魂邪法,反被芬陀大師所傳的法術破去。猿精見事不濟,頗有知難而退之意。

隔了多時,猿精偶遊洞庭,欲飽啖東山白沙獨核枇杷,並擬擇取佳種,用法術移歸摩霄峰下種植。行至莫釐峰下,正是五月望夜,月光照得萬頃澄波,水天一色;湖中漁火明滅,宛如殘星;山寺疏鍾,時聞妙音。襯得夜景甚是清曠。猿精在批粑林中,邊吃邊賞玩湖中景緻,不覺到了深夜。正在起勁,忽然一眼瞥見林屋山後,霞光寶氣,上衝霄漢,知有寶物出現。因林屋內洞自來多有仙靈棲息,近來更聽向、韋二人說洞中住著異人,飛劍厲害,道法高強,料那寶物必是異人所有,不曾在意。夏日夜短,到了子未醜初,離天明較近,那寶氣仍在原處未動,越看越覺奇怪。及經再三仔細觀察,竟似由山寺側土中透出,不似洞中異人有心炫耀。先還不敢冒昧行事,一經躊躇,天已將明,寶氣也逐漸而隱,益發斷定寶物埋藏土內無疑。暗忖:"這事奇怪,難道寶物近在咫尺,洞中人竟未覺察麼?"想要罷休,卻又不捨。天已大明,山上下居民俱已起身。湖中風帆遠近,櫓聲效乃,漁歌相屬。猿精枇杷樹尚未掘得,因恐引山民駭怪,又蹈前轍。想了想,林屋洞外表無奇,內洞金庭玉柱,深達百里,與世隔絕,相去尚遠,異人不致便遇,決計勾留一日,喬裝前往西山寶氣上升之處看個究竟。

及至趕到西山一看,山上下居民甚多,雜以廟宇。昨晚寶氣上升之處,在包山寺左近,遍地果園,並無異狀。把寺左右一帶踏遍,找不到絲毫痕跡,心中納悶。猛想起漢朝仙人劉根修道莫釐峰頂,後來結壇林屋,成道後身長綠毛,門下有黑白二猿獻果服役,人因呼之為毛公。聞說毛公壇在靈枯觀旁,壇上還有毛公的鎮壇符。既是古仙人成道遺址,必與此寶有些關聯。於是連忙尋往寺後靈祜觀旁一看,果有一座石壇,仙靈渺渺,遺址空存,石傾壇圯,漸廢為牧童樵豎遊息納涼之所,心中感慨非常。深悔昨晚隔湖遙望,只看出寶物在左近一帶埋藏,既未跟蹤來此,又未升空查看準確所在,以致茫無頭緒。萬一今晚不再出現,或被別人捷足先得,豈非失之交臂?

猿精正在慨嘆,忽聽壇側石條上一個躺臥著的赤膊鄉漢,向左側大樹下剛睡起的老頭說道:"阿根伯伯,格個毛公菩薩真靈。前日我搭俚老人家燒仔一棵香,昨日到蘇州城裡去賣枇杷,叫說大清早將一進城,就碰著一個大公館裡廂,走出一個俏皮孃姨,拿我喊進花園裡面去,請出一個老太太,人交關和氣,一擔枇杷全留下,撥仔我加倍個銅鈿。還說我鄉下人做生意交關苦,叫孃姨拿出半桶黃米飯,一大碗肉,還有弗少菜蔬撥吾吃。走個辰光,叫我隔三五日再挑一擔好白沙去,還要多撥銅鈿。格位老太太真叫有良心,人好得邪氣,難怪俚有這樣大格福氣。"那老頭答道:"怪弗得耐今朝太陽實梗高,弗去做生意,還拿朵乘風涼,困晏早寫意,原來照著仔牌頭者。阿是我搭耐說個哪,毛公菩薩格塊碑,弗要看俚弗起,格麼叫靈。靈枯觀裡向格道士,阿要死快。大前日夜裡,碑倒脫仔,告訴俚扶起來,俚為仔觀裡向嘸不啥香火,叫說話假痴假呆,陰陽怪氣。我想耐搭我擺啥卵架子,擺轉仔屁股就走,背後頭罵煞快。阿是我教耐燒仔棵香,就有實梗靈驗。今早橫豎阮啥事,天麼滿風涼,阿要再叫仔兩個人來,一道去拿格塊碑扶起來,包耐還有好運道。耐阿去哪?"那鄉漢喜道:

"格麼你就喊人去,啥人弗去是眾生。"說罷,翻身扒起,順手抓起一塊墊背的大蒲扇,叉開褲襠,扇了兩下,便要走去。

猿精自來深山修煉,絕少與世人對面。洞庭東西山雖是舊遊之地,多系空中來往,避人而行,從未與土人交談。這次因尋寶物至此,聽二人說話,滿口吳音,甚是耳熟,像是以前哪裡常聽,不由佇定了足。正想不起在哪裡聽過,忽聽說起扶碑之事,猛然靈機一動。暗忖:"聞得那道鎮壇符正在碑下,仙蹟傳說,頗多異聞;寶氣又在這一帶發現。何不同他前往一觀?也許能尋出線索。"便蜇近前去攔道:"二位不須喚人。此乃道家仙蹟,未便任其坍倒,待貧道偕往相助如何?"那二山民見是一個相貌清奇的白髮道人,便笑道:"耐個人倒像個老三清,弗像觀裡向格老道士,靠仔格幾頃果園,香阿弗燒。必過格塊碑交關重,我們三人恐怕扶俚弗起,還是再喊幾個人相幫好點。"猿精笑道:"無妨。二位只領我去,用不著動手,扶碑還原,我一人已足。"二山民聽他外路口音,又是突如其來,口出大言,各看了一眼道:"格個容易?"說罷,興沖沖領了猿精便走。

越過毛公壇,走入一片果林之內,果見有一石碑,仆地臥倒。猿精見碑不在壇上樹立,問起原由,才知此方是舊毛公壇原址,壇並不大,只有丈許見方,二尺來高,原是一塊整石。觀中道士因貪壇側土地肥沃,又要附會仙蹟,在觀旁石地上重建一個大出數倍的壇,卻將原壇廢為果林。末後因觀中香火不旺,索性連新壇也不去修理,任其坍壞。先還嫌原壇佔地,無奈是塊整石,重約萬斤,無法移動。經過積年培壅,地土日厚,嫌原壇礙眼,便漫了土,將它蓋沒。再試一種樹秧,分外繁茂易長。只剩這塊石碑,兀立土內,如生了根一般,千方百計,鏟扒不動。漸疑有靈,保存至今。前數日一夜大雷雨後,碑忽自拔,正中道士心意,打算伺機運沉湖底,怎肯再立。那老頭年已七十,深悉經過,頗忿觀中道士所為,只是無力與爭,莫可如何。猿精細看那碑,其長徑丈,寬只二尺七寸,下半截有泥土侵蝕痕跡。俯身伸手扶起碑額,輕輕往上一抬便起。一看碑上符篆,乃玄門正宗,已經奇異。碑起以後,現出一穴,霞光寶氣,隱隱自穴中透出,不由驚喜交集。此穴既現,寶物必在下面。當時不取,恐被別人知曉,就此取走。看形勢神情,寶物定然深藏地底,取決非易。又恐驚人耳目,驚動林屋內洞所居異人,引起爭奪,惹出是非。一再熟計,只有將碑仍放回原穴,暗用禁法封固,仍等深夜來取較妥。忙將碑緩緩捧起,扶向穴中立好。行法之後,二山民見他如此神力,全都疑神疑鬼,當是毛公白日現形,嚇得跪倒地下,叩拜不止。

猿精將計就計,命二人晚間仍來壇上納涼,只不許對人吐露隻字。道士見了如問,只說此碑無故自立。夜來必有好處。二山民謝了又謝。猿精索性賣個神通,一溜火光隱身飛起,仍在附近山頂瞭望。日落無事,又飽啖了一頓好白沙枇杷。先去蘇州城內,擇那大富之家,盜了數千兩黃金白銀。猶恐事發貽害受主,到手後又用法術將它一一換了原形。分作三份,帶往東山連夜吃人家枇杷的一家,喊開門來,說是神賜,向他買果,留下一份。候到子夜,將下餘兩份,帶往毛公壇,二山民果然在彼相候未離。猿精給了每人一份,二山民自然喜出望外,跪倒拜謝。原壇地方僻靜,果子未熟,連觀中道士也未知曉。再走向碑前一看,真是無人到過,甚是欣喜。當下取出小幡,交給二山民,命隱身壇下僻靜之處,背碑遙立,無論有甚動靜,不許回看。"如見有面生之人要闖進林來,可將此幡朝他連展三次,不管來勢多麼兇惡,也不要睬他,他絕不敢來傷你們。一聽空中有了長嘯之聲,連忙將幡朝天一擲,各自拿了金銀回家,沒你們的事了。"二山民受了重金,又把他當作神仙下凡,自然無不諾諾連聲,惟命是從。猿精知道無人覺察,仍要這等施為,原是一時小心,防備萬一;恰巧又有這兩個鄉民甘心情願,任他驅使,不料竟然用上,非此幾乎功虧一簣。

這時寶光霞芒早已升起。雖然日間將碑豎好,又有禁法封閉,仍然掩蓋不了。猿精分配好後,更不怠慢,首先將碑放倒,行法破上。不多一會,碑下面開放一個深穴,寶光越盛。

猿精不知何故,只覺心頭怦然跳動。正在驚異,穴底土花飛湧中,先現出一片玉簡,上有玄門大清符篆和一些字跡,知道寶物就在下面,將要現出。才伸手取起,未及審視,一陣破空之聲,從天飛墜,直落林外。接著便聽來人在向二山民說話,料到來者不善,心中只盼二山民能守前約,便可支持些時;否則到手之物,難免又要失去。好生著急,連回看都顧不得,只管加緊運用玄功,行法破土。幸而大功垂成,晃眼工夫,穴中又現出一個鐵匣,寶光便自匣中透出。匣上面還有一鉤一劍,看去非常眼熟。連忙一併取起,見穴中寶光已隱。還恐未盡,欲再往下搜尋,百忙中偶一回頭,一個藍面星冠的長髯道人,手掐五雷天心正訣,正在施為,不禁大驚。一則估量來人不是易與,恐有失閃;二則又恐來人情急反臉,傷了兩個山民,又是自己造孽。忙抱了鐵匣、鉤、劍,縱起遁光,長嘯一聲,破空遁去。

那二山民甚忠誠,奉了猿精之命,持幡在林外背碑遙立,真個連頭也未回。待有一會,忽聽頭上噓噓之聲,轉眼間落下一個藍面高身量的道士,乍見時滿面俱是喜容,及至走到林前,倏然轉喜為怒,拔步便要往林中走進。二山民明知半夜三更從空飛落,近乎怪異。但因金銀作祟,日裡目睹老道人臨走光影,有了先入之見,以為有神仙在林內保佑,決不妨事;再者神仙又賜了多少金銀,可以終身吃著不盡,就算被妖怪吃了也值,何況手中還有寶物。

當時照著猿精所說,將幡朝來人晃了三晃。那道人也是跟尋寶氣匆匆到此,不曾看出埋伏。

一眼望見林內有人捷足先登,使的又是旁門法術,心中大怒。剛要喝罵衝進,猛覺天旋地轉,前面現出太清五行禁制之法,將路阻住。初意以為還有妖人餘黨,忙定心神一看,乃是兩個凡夫俗子,手持道家防魔兩儀幡,在林外大樹下招展。一則不願傷及無辜,二則頗費手腳,先用好言勸導,說林中道人是個精怪,不可助紂為虐,即速走開,免遭波及。不料山民俱是實心眼,若一上來就和他們硬來,倒可嚇走,這一說好話,更覺與猿精付託之言相同。見道人又生得異相,轉疑來的是個精怪,固執成見,連理都未理,那道人好說歹說,都無用處。道人見猿精手上放光,寶物業已取出,才發了急。正待行使五雷天心正法,破禁入林,猿精見機,已得寶飛遁。二山民聞得空中噓聲,忙將手中幡往上一舉,那幡立時化為兩溜火光,直升霄漢。猿精回手一招,便已收了逃走。道人大怒,即一縱遁光,破空而起,跟蹤過去。二山民哪知就裡,各自望空拜祝了一陣,高高興興攜了金銀回家安度不提。

猿精雖是異類,劍術卻極高深。劫後精魂,尤知奮勉。更精於玄功變化,飛行絕跡,一舉千里。道人追沒多遠,便被他變化隱形遁去,不見蹤跡。當時不知是何方精怪,既已漏網,只得任之。猿精得了毛公壇下埋藏的寶物,回到摩霄峰,猶恐對頭尋上門來,忙使禁法,將洞用幻形封鎖。然後走入內洞,越看那幾件寶物越眼熟,直似自己以前常見之物;回憶平生,又絕未見過:心中好生奇怪。取一鉤一劍把玩了片時,想不出是何緣故。再取那鐵匣一看,外有靈符封鎖,連用諸法,俱破解不開。試取鉤就匣縫一劃,一片金光閃過,匣忽自裂,竟是幾片鐵。裡面還有一個尺許長、四寸來寬的木匣,匣上面有刀刻成的字跡,朱文篆引,古色古香。匣蓋一抽便開,裡面現出一本絹書,書面上寫著"內景元宗",下署"綠毛山人劉根著",共十一字,不禁心裡一動。翻開細看,書中盡是道家吐納參修的密旨妙諦。照此勤習,足可昇仙證果,於己功行,大是有益,心中大喜,越看越愛。翻到後面,又發現綠毛山人的留言。大意說山人自從漢朝得道,隱居洞庭,身側自有蒼白二猿相隨服役。在林屋內洞,一住百年,悟徹玄門妙道。著有《丹書》四冊,《仙籙》上中下三卷,《內景元宗》一卷。前二書另有遇合,獨這《內景元宗》乃異類修行捷徑。當時曾經推算未來,蒼猿根行較厚,山人未成道以前,便為天竺無心禪師借去守洞,從禪師苦煉多年,本可修成正果,因犯貪嗔殺戒,重墮輪迴,歷多災劫,最後重投猿身,仍入道教。屆時在三英門下,極知奮勉,定有成就。白猿根鈍,隨日最久,因為求進太急,走火入魔,毀了戒體,轉投人身,連歷三劫。山人兩次度化,俱以嗔妄敗道。三次轉劫,山人業已仙去,算出他後來也和蒼猿一樣,重轉猿身,苦修多年,還須經過一次兵解,始能成道。那白猿說的便是猿精。山人因唸白猿獻果服役之勞,特為異日之地,將此書用鐵匣埋在當初鎮妖法壇之下,上有鎮壇符一道,神碑一座;書外並附山人御魔的寶鉤、仙劍和玉簡三樣法寶。命以鉤、簡將來轉賜蒼猿,劍和此書賜與猿精,如法修為,便成正果。

猿精先見書匣外表均似常見之物,苦憶不起。及一翻閱,又似未見之書。看完默運靈機,靜參前生之事,方始恍然大悟,自己竟是劉真人門下老猿。回憶所歷諸劫,與仙師相待厚恩,好生悲傷感泣,望空拜倒,通誠拜謝了一陣。嗣一尋思:"此蒼猿不知今在何處?且不說他。此書乃昇仙要道,異類學它,最為容易。自己沒有一個幫手,煉時寶氣上騰,易招同類之忌,不特山精野魅齊來攘奪,難於防範,並且自身魔頭也難禁制。"想來想去,只有把以前玉符收回,藉以防魔,才可無患。重又勾動前事,無奈不知林寒住居何處,無法下手。

每日將書藏帶身旁,到處尋訪。

隔了一些時,仍覓不到林寒蹤跡,末後想出一計。明知魂招不來,但初行法時,卻能查出生魂來路方向。只須不嫌費事,隔一二月,忽然來它一次,照這方向跟尋,早晚總能尋到。當下不嫌徒勞無功,耐心施為。果然第一次行法,林寒驟出不意,幾為所乘。所幸防禦有術,一發覺猿精又在弄鬼,忙即坐禪行法,攝住心神,不使搖動。可是猿精已從感應中查出方向,不等林寒破他,先收了法,跟蹤尋去。林寒防了些日,更無動靜,以為猿精想突然乘隙暗算,無功即止,不會再來,才放了心。過不幾天,猿精又施故伎。似這樣三次過去,猿精覺出敵人相隔尚遠。第四次特意循蹤飛出老遠,趕到雪山左近,才始行法。猿精因感應方向未變,料定人在雪山深處潛藏。同時林寒也料出他施展暗算,必有詭計,防備更嚴,鎮日都在坐禪。但猿精感應積極,直難搖動。幸而林寒用芬陀大師傳授破他法術,才得略知端倪。猿精因此卻幾乎吃了小虧。知對方不甚好惹,恐被警覺,未敢造次,便不再行法拘魂,每日在雪山一帶御空搜尋,日夜不止。

雪山幅員廣闊,峰嶺起伏,萬山環匝,洞壑甚多,林寒又是潛修不出,自然難於找到,連尋了月餘,仍無線索。中間有兩次俱打林寒所居峰頂上飛過,因為奇景所蔽,由上下望,只是一座小小孤峰,頂上凹地如盆,碧草青青,甚是繁茂,當是一個乾涸了的池塘,與雁蕩絕頂雁湖相似。萬不料下面奇景之中別有洞天,對頭就藏在其內,當面錯過。猿精第一次飛過時,林寒正在洞內用功,不知敵人已經尋到臨近,漸涉戶庭。第二次猿精飛過,林寒因多日未覺猿精為祟,照近來慣例,業已逾期,恐又乘隙暗算,防範更嚴。他那金剛坐禪之法雖是初學,功候沒有楊瑾精微深奧,只可防身,不能諦聽遠處,近處有敵卻能警覺。這日做完功課,正好到了每次猿精拘魂作祟之時。剛開始運用玄功,坐那金剛禪法,神儀內瑩,心正空靈,忽聽峰頂有隱隱破空之聲飛過。當時耳熟,默一凝思靜慮,竟是猿精尋到,不禁吃了一驚。暗忖:"妖猿業已尋到門上,自己佛法不深,決非坐禪所能抵禦,須預為之計。"知那拘魂禁制之法非設壇不可,對敵之時不能施為,連忙起身,將所有法寶、飛劍俱帶身旁,準備先擋一陣,不勝再作計較。等飛身出洞,仰面一看,猿精已經飛過,似未發覺池底有人。還不放心,忙隱身形飛上頂峰,四下觀察,瞥見以前在上方山初見猿精所見的一溜紅光,似火蛇一般,在遙天陰雲中閃了幾閃隱去,迅疾異常。林寒看出猿精多年修為,道行法力俱比以前還要精進:況且恩師遺訓和芬陀大師之言,均經明示,非其敵手,益發不敢輕敵。

正尋思間,火光電射,去而復轉。才在天際密雲濃霧裡發現,晃眼工夫,便已臨頭。林寒因來勢急驟,雖然隱了身形,猶恐被他窺破,忙往池中一伏,隱身樹梢密葉之中朝上諦視。見別後猿精已迥非吳下阿蒙,不特曩年所聞飛行時的厲聲不再聽到,僅有些微破空聲息,並且光赤如火,純而不雜,電駛星流,神行無跡。再加上玄功變化,妙用無窮,如何抵擋其鋒?這時猿精已將全雪山的峰巒洞穴尋覓殆遍。先只盤空下矚,繼恐遺漏,所到之處,稍有可疑,便要下落搜查,已經搜尋了好幾天。先時二次飛過,並不覺得峰頂上有甚可疑之處。

過後想起峰腰上半截積雪不多,卻有密雲叢聚,以為敵人使用白雲封洞之計,想瞞過他的目光,特地飛回細查。猿精也頗仔細,因那雲封之處離峰頂甚近,自身落在峰頂注視下面,卻用玄功變化,分出一個化身,前往雲中搜索,以備萬一敵人厲害,既可以從上面乘機暗算,如其不支欲逃,也可兩下夾攻,不令遁走。猿精立的地方,正當峰角最高之處,林寒看得極清。見他老遠朝峰頂飛來,到後先在空中環峰繞了兩匝,落到峰頂。剛在疑慮,以為難免一場苦鬥。繼見他目注下面,好似別有所為,仍未發覺自己,才略放了點心。一會工夫,便聽峰腰那邊怪聲大作,猿精手掐太乙秘訣,口中喃喃,目注下面,並不飛落。林寒上次向芬陀大師求援,歸見峰腰白雲聚而不散,也覺有異。彼時急於防禦猿精禁制,未及詳查,由此在洞參修,一直未出。看出猿精頗似為了腰峰白雲而來,心想:"自己藏身之處雖秘,猿精既然在此留連,必己看出形跡,或略有耳聞。看他近來屢次為祟,一發即止,分明借去尋蹤,處心積慮,不得不止,焉知不是誤把峰腰白雲當作自己洞府?少時他在那裡尋不到自己,難免仍要仔細搜索,早晚必被他發覺。萬一被他尋到,就說能免於禍,池底洞府也定必遭殃,豈非可惜?反正也要前去求助於芬陀大師,轉不如隱身在旁,一探他的動靜。不被他看破行藏便罷,如被看破,當時不敵,也可引他追往龍象庵去,自投羅網,由大師下手除他,免得毀傷了自己的洞府。"

當下改了主意,便乘猿精背向自己,全神貫注下面之際,飛出池面,由峰頂隱身飛落。

飛時見猿精似有所覺,回頭因不見人跡,下面又正鬥得吃緊,只略看了兩眼,又復回過身去。林寒見猿精已煉得形神兩固,除一雙火眼外,身相與人一般無二,蒼顏鶴髮,道氣盎然。

休說異類精魂,便是尋常左道旁門中,也沒見有這等仙風道骨。知他修煉功深,靈警異常,只得輕輕緩緩,繞向側面,隱入峰凹僻靜之處,再向外一窺探,不禁吃了一驚。原來這一會兒工夫,峰腰白雲連同積冰浮雪,俱被猿精用法術去盡,現出一個大圓洞。全峰本是上下壁立的,只有向陽這一面形勢陡斜。近洞一帶,更是一個斜坡。洞甚深黑,僅有兩點茶杯大小的碧綠光華和一道紅光,在洞裡頻頻閃動。斜坡上滿是石筍、冰凌,高下大小不等,離洞十丈左右。冰凌上站著一個道人,生相打扮,俱與猿精一般無二。手指洞內,彷彿那紅光是道人放出,與那點碧光已在相鬥神氣。林寒落下時,明明見猿精在上指揮運用飛劍,下面又有這一個化身,並且還能照樣行法,與敵相持,可見玄功變化,已臻妙境。益發不敢絲毫大意,隨時準備,稍有不妙,便即遁走。

待了一會,猿精那道紅光,倏地從洞內掣了出來,由洞口內噴出一團極濃厚的白氣。接著兩點碧光飛射處,衝出一個丈許大小的怪物,通身雪羽箭立,身子生得與刺蝟一般無二,只前半截大不相同。一條雞頸,粗如人臂,長有三尺,能伸能縮。一顆三角形的怪頭,大如五斗栲栳。尖頭上豎著一個紅逾硃砂的冠子,高約尺許,襯著雪白的全身,更覺鮮豔非常。

滴溜滾圓的一雙碧眼,精光遠射,竟達一二十丈以外。面黑如漆,兩耳卻是紅的,如鮮菌一般,緊貼額旁。凹鼻朝天,下面是血盆也似一張闊口。兩排疏落的利齒,森森若鋸。三角頭下邊兩角,便是它的兩腮,微一鼓起,收翕之間,便有一團白氣噴出,聚而不散,朝猿精的化身打去。一擊不中,張口一吸,又收了回去,二次再噴,比前還要加大一倍。自從出現,便箕踞在洞口之處,將口中白氣噴個不休。猿精先好似有些怕它,將劍收了回來。遇見那團白氣打來,不是疾升高空,便是縱遁光往斜刺裡避去。等白氣收回,又往前進,一味引逗,毫不抵禦。怪物只守著洞口,時噴時收,也不迫趕。噴到後來,白氣越噴越大。怪物屢噴不中,也似激怒,口中嗷嗷怪叫。猿精化身,也以惡聲相報。

林寒沒見聞過這類怪物,仍不肯離開洞門一步,只當是刺蝟一類的精靈,看他兩個相持,測不透是甚麼用意。忽見怪物又鼓動腮幫,將那團白氣噴出,朝猿精打去,疾若彈九。猿精化身因逗了一會,知怪物打不中,不由走近了些。沒料到怪物早運足了真氣,蓄勢待發,驟將毒氣噴出,勢絕迅速,氣團又比前大出了十好幾倍。這化身原由猿精本身在峰頂上操縱,竟好似預先知道毒氣厲害,來勢神速,往上往側,俱難避開,更不遲疑,身形往下一矮,便往雪地裡隱去。怪物只防到他要縱身逃遁,白氣團彈射星馳,到了化身臨近,先就爆散開來,化為無數小團,冰雹一般,剛要往上下四方亂飛亂射,只見仇敵身子往下一矮,知道上當,忙又紛紛照原立處打去,已是無及,只得怒叫連聲,收了回去。這次想是用力過分,氣團太大,收時不似以前幾次迅速,口到即來,比較慢些。闊口張開之際,林寒遙望怪物喉間,隱隱似有火光。這才明白猿精遲遲不下手,是想逗它將內丹噴了出來。

林寒見怪物緊守洞口,不肯離開,也知必有些原因,意欲看個水落石出,仍舊隱身崖凹之內,作壁上觀。因聽不見化身聲息,再往前一看,那一片數畝方圓地面,不論山石冰雪,凡是挨近白氣打中之處,全變成了烏黑,可見這東西所噴之氣奇毒無比。猿精恐將劍光汙穢,收了回來,原是為此。方在驚訝尋思,猿精化身又在遠處現形,手中拿著好些木丸。先使一個,朝怪物打去,一出手便是一團碗大青光,眼看打到怪物頭上,怪物仍將那團白光飛出抵禦。第二木丸又復飛到,怪物連忙噴氣迎敵。似這樣接二連三,猿精這面發出了二十一團青光,怪物也將白氣化成二十一團,將青光包住,在半空裡滾轉不休。起初青光太小,白氣濃厚,一到便被裹住,不見光華透出,大有相形見絀之勢。猿精見勢不佳,將木丸全數飛出,這一來白氣分化改小,兩下里才扯了個平手。白氣裹住青丸,飆飛電轉,彷彿二十一個太陽起了日暈,在空中上下飛馳,疾轉如輪,煞是好看。

林寒仰首偷窺猿精本身,仍和先前一樣,手掐靈訣,全神貫注在怪物身上,大有躍躍欲試之概,知道怪物難逃他的毒手。這等惡物,能假手猿精除去,也是大佳事。如非與之有仇隙,幾欲挺身上前相助了。雙方鬥了一會,猿精化身忽然使手一指,那二十一團青光,便漸漸四散分開。怪物起初不知是計,仍舊裹定不捨。繼而青光越飛越遠,有的竟飛得不知去向。怪物才發了急,想要往回收時,不料以前空出空回,自然容易,此時氣散不聚,又有猿精桃木劍絆住,急切間難以收回。猿精化身越退越遠,漸漸隱去。空中的青光毒氣也分佈愈廣,有的隱入暗雲之中,幾乎看不見。怪物正在惶恐急叫,兩腮幫不住鼓動,想運足力量,往回收時,猿精化身猛在它身前不遠出現,手指處,又將先前那道紅光發了出來,直朝怪物射去,來勢迅疾。怪物驟出不意,其勢不能再分出毒氣抵禦,忙把身子一躬,一聲厲吼,怪眼圓瞪,幾要突眶而出。眼裡兩道碧光立即朝上飛射,大如碗口,恰好將紅光抵住,不能下落。

雙方又相持了頓飯光景,四外高空中的青光逐漸暴脹,光外圍繞的毒氣束它不住,逐漸隨著脹大稀薄。猿精本身在峰頂上暗自運用,見時機已到,手掐靈訣朝前一指,嘭的一聲破空之音,便爆破了一個,化為嫋嫋淡煙,隨風消散。空下這團青光,微一掣動,由圓化長,虹飛電馳,朝怪物飛去,相助紅光,兩下夾攻。猿精緊接著在上面頻頻施為;這些毒氣團也挨次為青光所撐開爆散,不消片刻,便毀了一多半。那氣團原是怪物腹內真元之氣,息息相關,每破一個,怪物全身一齊顫動,身上雪羽根根直豎,吱吱亂響,神態甚是苦痛。一面還要運用目光去擋仇敵飛劍,收又收不回來,眼看那些氣團將要挨次爆散,同歸於盡。急得幹叫,心有顧忌,又不敢冒險拼命,仍還支持下去。到後來,猿精見那些青紅光華俱為怪物目光所阻,不能奏功,空中還有七八團白氣未破,重又指揮青光,去破自氣。下餘氣團,各包著一團青光,本就不支,哪還經得起。這一來,青光飛到,只一卷,便將氣團裹住,與內包青光裡應外合,一晃眼工夫,撲哧連聲,所有氣團,全都連撐帶擠,紛紛消滅,散了個乾淨。二十餘道青光,齊向怪物夾攻。

怪物不能禁受,萬分情急,迫於無奈,猛將前爪一揚,昂首人立起來,闊嘴大張處,由喉間飛出一團火球,裡面透明,朱光熒熒,外面火焰熊熊,直朝青紅光飛去。峰上猿精見狀,首先一指劍光,令其都往下飛退。那化身也慌不迭地撥轉身縱起便逃。怪物原具特性,不是危急大怒,這團內丹絕不輕發;一發出來,不將仇敵弄死,也不輕回。又在恨極之際,頓忘利害與洞內所煉丹丸的安危,厲吼一聲,滿身雲霧,箭一般飛起便追,其疾若電,迅速異常。林寒見怪物負固洞口,不似怎樣靈活,想不到飛行如此神速。慶幸以前沒有招惹它,否則勝負正難逆料。猿精的劍術道力,由此更可想見了。怪物這裡剛一追,峰上面的猿精早隱身而下,飛入洞內,得手而出。林寒仰望猿精本身不在,化身在遠處飛逃,也若隱若現,不知是一是二。方在定睛尋視,猛聽猿精一聲長嘯,手中抱定一個周身白毛如雪的嬰兒,吱吱亂叫,由洞內飛出,站在峰坡之上,將手一招,所有青紅光華,全都電轉而回。怪物在前本已追出老遠,聞聽嬰兒啼叫之聲,知道中了仇敵調虎離山之計,嚇得驚魂失散,哪裡還顧得到別的,狂吼一聲,收回內丹,撥轉身,挺起瘦長強勁的雞頸,昂著三角怪頭,豎起頭上大紅冠子,四爪踏著雲划動起飛,亡命一般趕將回來。那二十餘道劍光,反追在它後。

怪物自然不及劍光迅速,又在窘迫慌亂之中,一心只想回身奪救嬰兒,百忙中神靈慌亂,竟忘了那些逃走的劍光本是假敗,你不追它,它卻要來追你,未曾想到防禦,往回路趕沒一半,便被追上。等聞得身後飛劍破空之聲大作,方始警覺,已是無及,二十餘道劍光一齊朝它身上落下。怪物忙二次將腹內丹元吐出迎敵時,身上長羽已被劍光掃落了一大片,險些沒將頭上朱冠削去。仗著修煉多年,身上雪羽蝟立若箭,根根如鐵,勝於堅甲,劍光落下去,倉猝間傷不到皮肉,將它雪羽才斬斷了些,內丹已經噴出。那些青光便是猿精在上方山殘餘的桃木劍,雖是東方太乙精英所萃,卻不能敵怪物內丹純陽之火,五行剋制,難免不被燒燬。此時猿精將怪物煉成了形的元胎俘獲,已操必勝之券,連化身都在招劍反攻時收回,不願用此劍和它相拼。忙將青光收回,只指定那道紅光,在怪物身側圍繞擊刺。怪物自是不懼,不一會,便已趕到。

猿精早就設好圈套相候。見怪物追近,手掐靈訣,朝前一指,埋伏的太陰奇門陣法立時展開。怪物見仇人懷抱嬰兒,站在坡上,態甚閒逸,眼裡都要冒出火來,急於得而甘心。剛往下一落,待要撲去,眼看相隔僅只兩三丈高下,忽見仇敵身形一晃,無影無蹤。方在急怒駭顧之間,猛又見一團黃影,大約畝許,從身側四面湧起,轉瞬由地面直升天半,至頂凝結。先似地上面立著一口大鐘,未後鐘頂緩緩降低,又似一個覆著的大碗,將怪物扣在裡面,四外僅似隔著一層薄而透明的金紗,身子卻被禁制住,動轉不得。這種陣法,乃先天八門中的艮、震兩卦,山雷妙用。外觀形如覆碗,地面上同樣還有一個仰的,上下相合,渾然一體,嚴絲合縫,無殊地網天羅。真發動起來,連山神雷上下交錯,奇正相生,二氣排蕩,厲害非常。休說上面逃走不脫,便是多精地遁的人也難倖免。

怪物見身已禁住,上面一片湛黃影子,非雲非霧,快要壓到頭上,仇敵又在前面現形,知道不妙,忙朝上面連連吹氣,將那團內丹化成了一片火雲,不使上面黃影壓到身上。一面回過血盆利口,將身上雪羽咬斷了十來根,長頸一甩,化成十來支銀箭,朝猿精射去,恰被黃影擋住,落在地上。猿精知它箭羽惡毒,不到情急拼命,不肯輕用,無論仙凡,中上立死。到了勢迫力窮,還如此倔強不服,可見這種毒物留不得。不由大怒,指著怪物以人言大罵道:"該死的孽畜!本真人念你雖是天地間毒物醜類,因你雪山潛修,胎嬰未固,尚不能幻形為禍,意欲逼你獻出元丹,免你一死。你偏不知悔過,居心如此惡毒,如不誅戮,貽害無窮。本真人替天行道,除惡務盡,不再姑息了。"說罷,雙掌合攏,朝前一揚。先是地上隱隱雷聲,接著一片雪亮電光,貼著黃影圈裡,也是薄薄一層,由下而上,轉瞬間瀰漫全網。

剛結到頂心上,似火燃炸藥,一觸即燃,轟然一聲大震,只見二道銀蛇,凌空亂閃,一團團的雷火雨雹一般,包定怪物全身打去。左近雪山冰黔,多半被這雷聲震塌,轟轟隆隆,彼此相應,威勢大是驚人。怪物心膽皆裂,嚇得縮頭斂足,伏作一團,將以前兇惡相全都收起。

可是它那內丹也頗厲害,一任猿精電火群飛,崩山撼嶽,兀自傷它不得。

林寒先聽猿精口吻,儼然以真仙自命,全忘了自家也是異類出身,雖是好笑,這等行為,卻也可嘉,心中不由存了好感。正想用甚麼法兒,全不露面,助他一臂。那猿精見雷火仍被內丹阻住,怪物猶未屈服,制死怪物容易,但又想得它那粒內丹。想了想,大喝道:"你這孽畜,天生惡性,害人東西,念你修為不易,尚未出世為禍,你如將內丹獻出,我便不傷你所煉元胎,仍還給你,好去洗心革面,自己潛修,免於天戮;否則你防得了上,防不了下,壞你的元胎,然後以仙家妙用,上下神雷,一齊發動,使你形神俱滅,化為灰煙而散。看你走哪一條?"一邊說,一邊放出劍光,將手中嬰兒繞著,作出欲殺之勢。這幾句果將怪物鎮住,先顫抖了一陣,然後嗥嗥慘叫。猿精明白它叫的意思,是恐怕上當,獻丹之後,嬰兒仍不肯發還。笑喝道:"我乃當世真仙,豈能騙你一個畜類?好在我也不怕你有甚奸謀,你只到我這裡來便了。"說罷,將手一指,雷聲頓息,那層黃影忽然加大數十倍,由近而遠,直超過猿精立處,方始由隱而滅。怪物將頭昂起,四外仔細看了又看,然後張口一吸,將內丹吸入口內,徘徊不進,竟似不捨。欲逃,元胎已落人手,更為重要。正在遲疑,猿精怒喝:"到了此時,你還不惜死,不捨去那害人東西麼?再不獻出,我又要下手了。"怪物好似又怕又惜,萬般無奈之狀,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爬行,戰兢兢不住亂抖,身上長箭雪羽,吱吱亂響。林寒見怪物目閃兇光,闊唇合緊,似在暗中咬牙切齒,知非善意。再看猿精一雙火眼,望定怪物,滿面含笑,態甚暇逸,似操必勝之券,又恐中怪物暗算。林寒心想:"猿精如勝,雖是一個強敵,但有芬陀大師相助,自己至多遭些險難,終無大礙。況且猿精頗有向善歸正之心,否則當初恩師也不會助他了。怪物如將猿精弄死,自己不知它的來歷深淺,敗了固糟,即使得勝,被它逃走,也是貽禍無窮。兩害相權,宜取其輕。"剛將一粒佛門至寶伽難珠取在手內,猿精又喝催怪物速行。怪物腳走稍快,口裡吱吱慘叫,仍是且行且抖,行距猿精約有三五丈遠近。這時因雷聲一震,雪墜山崩,寒風大作,又當黃昏,天空中密雲低垂,甚顯昏沉。林寒遙見前面暗雲中,似有一絲半青半白的光華閃了一下,卻無破空聲息。猿精全神貫注在怪物身上,通未覺察。見怪物離身已近,還在前爬,方要喝止,促其獻丹。怪物故意將內丹吐出,只是茶杯大小一粒紅珠,緩緩向猿精飛去。等猿精伸手要接,倏地將三角怪首往起一昂,身子猛一大抖,全背上長箭雪羽全部自行脫落,化成千百道白光,連同無數火球,直朝猿精射去。那內丹也同時由小而大,化成畝許大一片火雲,當頭罩下。

猿精早已防到怪物有詐,竟不俟林寒暗中相助,長嘯一聲,也是一溜火光,施展玄功變化,飛身而起。林寒看得明白,怪物尚未覺察,等白光紅光落到地上,不見仇敵蹤跡,方知弄巧成拙。慌不迭將內丹收回,四外黃影已由遠而近,又包將過來,將它困住。同時迅雷亂髮,比前更烈。地底也轟隆作響,雷出地中,就要爆發。晃眼工夫,猿精又在怪物身前出現。怪物知難幸兔,迫不得已,二次慘叫,決心獻丹求生。猿精獰笑一聲,喝道:"你此時才知我厲害麼?速獻勿延,尚可活命。"手指處,黃影又散。怪物計窮力絀,真個萬般無奈,隔老遠就將紅珠吐出。猿精本是誆它,哪有真心釋放。等珠緩緩飛起,猛將手一指,怪物身外黃影又複合攏,將內丹迴路隔斷。怪物見勢不妙,剛在忿怒暴吼,猿精也真手辣,一揚手,劍光過處,吱的一聲慘叫,先將怪嬰由頂劈為兩半,擲於就地。接著兩手一搓,發動神雷,驚天動地價轟隆一聲大震,上下神雷一齊爆發,將怪物震成粉碎。

那粒內丹本在空中飄蕩,沒等猿精伸手去接,就在這雷火亂射,冰雪橫飛中,忽從空際射下一道光華,裹了怪物內丹,疾如閃電,破空便起。猿精見到手之物,被人奪去,不由又驚又怒,一縱遁光,連忙往前追去。敵人好似早已料到他不捨,這裡猿精身才飛起,便從對面暗雲之中飛來一團雪一般的銀光阻住去路。猿精竟看不出那是甚麼寶物,不敢大意,忙把所有桃木劍全數放出。一道紅光,二十來道青光,與那團銀光鬥在一起。雖猿精玄功變化,終佔不得絲毫便宜。尤怪是用盡目力,也查不出敵人蹤跡。兩個相持,約有刻許時光。忽聽遠遠有一女人聲音喝道:"無知孽畜,這等惡毒的內丹,你不想害人,要它何用?速自省悟,免於天戮。因你尚無大罪,不肯殺你,否則你豈是我的對手?"說時,那團銀光倏地直升霄漢,疾逾火箭沖霄,一閃沒入青旻。猿精忙催劍往上追趕,已經無影無蹤。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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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4 01:52: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六回 大地煥珠光 念悔貪愚 始悉玄門真妙諦 法輪輝寶氣 危臨夢覺 驚回孽海老精魂

猿精始終未見敵人身形,不知是甚家數。料定追上也難討好,只得掃興飛落,指著地上怪物殘骸,怒嘯了兩聲,將手一指,那一片地面便即陷落了一個深坑。等那些殘骸剩羽陷落下去,又複合攏。再去怪物洞內繞了一回出來,四外一觀望,先似要走,剛飛起沒多高又落下來,二次飛入洞去。

林寒候了一陣,不見再出,也不知他是否有久居之意。因出避匆匆,未將山洞封鎖,不甚放心,又悄悄飛轉洞內,用禁法將洞封閉。正要往倚天崖龍象庵求助,猛覺心神搖搖不定。知猿精又在用那攝魂之術,知道不妙,連忙強自鎮攝,連池頂也顧不得封閉,急匆匆往龍象庵飛去。到了庵中,芬陀大師先用佛法給他解了禁制。默轉神光一查,原來猿精料定林寒藏在雪山一帶,連尋多日,未見跡兆。先見峰腰雲橫,錯疑林寒在內。細一查看,發現那雲乃是毒氣凝結,又當是修道人用來守洞的異物,益發心疑,定要探個水落石出。及至撥雲一看,裡面競潛伏著一個奇毒無比的怪物在內。那東西叫做雪蝟,又名角蝮,形雖與刺蝟相似,前半截迥然不同。在世間五十三種最猛烈的毒物中,位居第六,奇毒無比。那三角尖頭,下面兩角,中貯毒液,能發為雲霧,成團飛出,可分可合。這東西雖然惡毒,卻是生具特性,向道之心極為堅毅。每隔一千七百餘年,才長成一個。不須交配,自能孕育,一產四十九卵,多下在荒涼奇寒之區,下與地火相接之所。深潛地底,時上時下,四十九卵輪轉運行不息,春降秋升,與天地孕物之道全然相逆。一面稟受陰寒之性,一面稟受陽熱之性,交替成長。到了年限,破殼而出。先在地底,互相殘殺,末後僅剩一個,方行破土上升,尋一個極隱蔽的所在,用三角尖頭打一深洞,在裡吐納修煉。先煉內丹,再煉嬰兒,一心想先修成人物,再修正果。起初潛處隱秘,神仙也難找得到它。無如詭詐多疑,到了產卵之後,內丹煉就,嬰兒成形,便心生畏忌,老怕嬰兒為人所害,百計千方,設法隱藏。結果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最終才決定吐出毒氣,將洞口封住。這嬰兒仍是一會吐出,一會吞進,日無停歇。

它那嬰兒,也與道家元神所煉不同,乃是用本身毒氣精血苦煉涵育而成。雖非漠不相關,無關痛癢,便殺了它的嬰兒,於本身並無大害,可是它看得比性命還重。等煉成長大以後,將自身元神附了上去,變得與人無二。此時一心向道,尚無害人之念。無奈畜類修人尚易,人如修仙,不知要多少世積德累功,宿根慧業,才能有望,它一個天生害人的毒物,怎能做到?尤其是稟賦奇惡,忌刻異常。初學為人還好,做不幾時,就犯了本性,無惡不作。最忌恨是有道行的異類,見了決不放過。它一開始為惡,便幻成道裝,到處為惡,其毒自然更重。

道行稍差一點的人,一不留心,被它噴上一口,立時形消骨化而死。

猿精也是新近才從韋、向二人口中得知它的來歷,一旦相遇,如何肯放。知它守著元胎,不肯離洞,費了好些心計,將它調開,先盜嬰兒,再行誅戮,雖然下手太狠,但是為世除害,功德不小,殺了雪蝟,甚是高興。又進洞去,行法下探地底,搜出遺卵毀了。當時本要走去,繼一想,林寒尚未尋到,自己也無個好住所,料那峰相距林寒所居必近,洞又廣大修潔,存了久居之念。二次入洞,試再設壇行法禁制,覺出林寒居處就在眼前,心中大喜。一會又覺林寒移動他去,換了方向。再待一會,禁法竟無效用,與往日行法前後感應,大不相同。想了想,試按起頭的感應,順著方向查探,竟在峰頂之上。峰是孤峰,四無依附,心正狐疑,無意中走到池旁。他目光原極敏銳,前幾回只當是乾池,沒有在意。這一身臨切近,自然瞞他不過,一到便看出池底甚深,恍然大悟,連忙飛下。見崖壁上現有洞府,已為禁法封閉,看出人已他去。心想:"林寒既在此久居,必不會棄此而去。適才初行法時雖然有些感應,後來便絲毫也禁攝他不住,若非知機速收,難免還要蹈頭幾次的覆轍。他道行法力,都似不在自己之下,此行定然有事,決非有所畏忌。如若運用玄功,穿石入洞,非不可能,但是自己只為想得古玉符,回去修煉,但能得到,便無為仇之心,能在暗中盜取更好。莫如就在洞側潛伏,隱身相候,等他歸來,再行伺隙下手,免得露出行藏,使增防備。"於是守定洞側不走。

芬陀大師查明就裡,說與林寒知道。林寒因玉符和諸寶物俱都帶出,雖然不畏竊取,但是連日修為,正當要緊關頭,行時匆忙,平時打坐的法壇並未撤去。況且那洞寬宏奇麗,景物幽絕,為修道人極好修煉之所,又經過自己苦心佈置。猿精在外等得時久,難免潛入殘毀,豈不可惜?忙求芬陀大師恩助,代為設法驅逐。大師笑道:"此事無關緊要。此畜心志也頗可憐,無須我親自前往。你楊師姊往白陽山斬古妖屍,奪回軒陵二寶,此時已經成功歸來,人在途中未到,等她回來,可與她商量同往。猿精雖有玄功變化,卻非楊瑾對手,只不許傷他性命便了。"說罷,雙目一合,便已入定。

林寒不敢多讀,候了片刻,楊瑾未至,恐猿精等急毀洞,又去庵外眺望,終於見楊、凌二女到來。謁罷大師,同往禪房落座,說了前事。楊瑾猜那從猿精手中取走雪蝟內丹的,或許是在玄冰凹潛修的女殃神鄭八姑。此人先與優曇大師門下愛徒玉清大師同是異派,因雪山修道,走火入魔,近年才由玉清大師苦求優曇大師指示仙機,傳了佛法,用聚魄丹和九天元陽尺,給她解脫危難,復體重生。自從歸到正派門下,功行大是精進。自己前生曾和她有過一面之緣,雖然異派,談得甚是投機,如今更成了一家。未去白陽山前,曾欲往訪,聞得她重生以後,經常出山積修外功,不常在家,又無閒暇,遲遲未去。那團銀光,類似雪魂珠神氣,也是渴求見識之寶。如若是她,想必自外歸來,正可乘機謀一良晤,心中甚喜。便對林寒說:"那放銀光的如是鄭八姑,此人乃我前生舊友,她必知猿精道法深淺。好在玄冰凹乃必由之路,我們先尋到了她,約了同去更好,不然也順手些。家師入定,無須再行稟告,就此去吧。"雲鳳也願去觀光,只把四小留在庵中。

三人一同起身,到了玄冰凹,飛落一看,女殃神鄭八姑並不在彼,只得仍去尋找猿精。

相隔老遠,便見彤雲迷霧之中,一道紅光與一道白光,在峰頂上苦鬥不休。林寒認出那道紅光正是猿精,告知楊、凌二女。楊瑾見那白光雖非旁門一流,卻也不是峨眉一派,忙令林、凌二人同催遁光,趕上前去。三人劍光均是仙家異傳,不比尋常,霎時便到。

原來猿精在洞底等得心焦,登峰瞭望,瞥見一道白光由北向南,破空而飛,方向正對峰頂,先就有些疑心,當是林寒迴轉,忙即隱起身形,等他降落。偏生來人煉就一雙神目,老遠便看出峰頂上站著一個老道人。心想:"這條路曾經飛過兩次,孤峰兀立,並無洞穴,四外積雪寒冰,景物荒涼,怎會有人在此?每次來往,都是沿峰而過,沒有到頂,難道頂上還有甚奇景暗藏不成?"念頭一動,想看那道人是何路數,竟將劍光升高,改由峰頂越過,順便探查一下。到了峰頂,也未降落,只是在上面略一停頓諦視,果見峰頂凹池茂草下面,竟是空的。料那道人是個隱跡潛修之士,不然也不會尋此幽秘地方作為居處,此時必已避入池底。自己尚有事在身,必須覆命。這廝既不願見人,何苦相擾?"撥轉遁光,正要飛走。誰知猿精卻多了一份心,因來人身劍合一,飛行時看不見人,只當真是林寒發現自己在下,又復匆匆避去。自己蹤跡已露,禁法又制不了他,如被遁走,休想尋到。看神氣,只有暗中下手,盜奪玉符;和他講理,已是不行。忙即大喝一聲:"往哪裡走?"隨手放起飛劍,現身追去。

來人一見有人追趕,回頭一看,正是適間所見道人,忙回飛劍迎敵,也現身形大喝道:

"無知孽畜,我已饒你,你卻敢來犯我,今日是你劫數到了。"猿精見來人並非上方山用詐語誆去玉符之人,好生後悔,本想說明誤認,謝罪了事。誰知來人性烈如火,又極自負,無故追趕,已經大怒;又見是個異類修成,這等不安本分,平時為惡必重,極欲為世除害,不肯罷手。猿精護短,自從修成人形,時以真仙自命,最惱人說它畜類,偏被來人一雙神目看出來歷,也頗憤怒。兩下里便在峰頂苦鬥起來。鬥了一陣,彼此都覺對方飛劍厲害。一個想用法寶克敵,一個想用玄功變化取勝。來人剛從法寶囊內取出三根密陀針,待要發出。猿精已將二十餘口桃木劍飛將出來,接著施展玄功變化,遁出元神,正待施為。來人卻甚是識貨,見狀大驚,知道厲害,今日自己決難取勝,又不甘心,就此敗退。方在委決不下,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略一躊躇之間,楊、林、凌三人已是飛到,各將法寶飛劍放出。楊瑾當先一聲清叱,手指處,法華金輪照著猿精青紅光華中衝去。來人一見,知道猿精來了勁敵,樂得藉此抽身,不使外人看出深淺,忙高聲說道:"此妖可惡,我尚有事,三位道友來得正好,高明在前,用我不著,行再相見,少陪了。"說完,一縱遁光,破空飛去。

猿精看出敵人發慌,方在暗喜,忽見萬道金霞飆輪電馳,急轉飛旋,自半天直落下來,與自己劍光才一接觸,立聽錚錚一片聲響,青光飛濺處,桃木劍連被斬斷了十好幾口。定睛一看,來人一個正是尋求多年未遇的對頭林寒,此外還同了兩個仙風道骨的少女,來勢的猛惡,竟是平生少見。知非尋常可以抵敵,不禁恨怒交加,慌不迭地先收了殘餘的桃木劍,運用玄功變化,留下一個化身,先自飛起,避開來勢,再行設法取勝。楊瑾見法華金輪寶光所到之處,青光星碎,未免輕視了些,猿精變化又極神速,三人均未看出,依然各持法寶、飛劍上前,一面夾攻那道紅光,一面直取猿精。正鬥之間,先是那道紅光在金霞中掣了兩掣,便即隱去。接著林、凌二人的飛劍雙雙直取猿精,已經臨近,並不見猿精有甚抵禦,只作欲逃之勢,如換常人,劍光過處,定必屍橫就地。雲鳳忽然想起芬陀大師曾經囑咐,不許傷害猿精的性命,為何忘了?匆促中剛打算收回自己飛劍,再阻林寒,已是無及,劍光業已繞向猿精身上。雲鳳不知那是猿精化身,方在後悔,以為猿精必死劍下。就在這念頭微動之間,同時瞥見猿精在光華圍繞中身形一閃,忽然不見。

林寒原見過猿精變化,首先大喊道:"二位師姊留神,這孽畜慣於變化,此時必已遁走。"言還未了,楊瑾也已覺察,知道猿精必在暗中鬧鬼,自己不怕,恐林、凌二人上當,不顧說話,忙即一指法華金輪,往二人身前飛去。剛剛趕近,猿精所布太陰奇門陣法已是發動。猿精原想,楊瑾最是厲害,本打算將三人隔開,使其彼此各困一處,不能相顧。然後發揮山雷妙用,迫著林寒就範,獻出玉符,即行遁走,不與敵人苦鬥持久。誰知楊瑾也防到林、凌二人有失,等猿精發動時,已經衝入了二人陣地。猿精無法分隔,只得施為。這裡楊瑾方與林、凌二人會合,便見遠遠一圈黃影,疾如電閃,由四圍飛起,齊向頭頂心聚攏。知是太陰禁法妙用,初發時未始不可乘機衝出。一則胸有成竹,想看看猿精有多大道力;二則想使猿精現身出來,乘其志滿無備之時,下手擒他,免使變化驚走。便忙向林、凌二人使了個眼色,故意失驚道:"我們中了妖猿化身誘敵之計了,快休離開,且仗法寶護身,再作計較。

"說罷,一指法華金輪,將四外黃影擋住,不使近前。

猿精聞言,以為敵人只是法寶厲害,道力仍是有限,便在黃影那面現身大喝道:"我與你們素無仇怨,只這姓林的不該在上方山鏡波寺用計詐去我的古玉符。我尋他已非一日,如將此寶還我,我也不再傷害你們,彼此兩罷干戈。以為如何?"林寒早明白楊瑾用意,便指著猿精大罵道:"無知妖猿,本是劫後遊魂,天幸遇見我恩師獨指禪師大發慈悲,佛力超度,傳授修煉之法,並借至寶以為防魔之用,到期不還,已經可惡。我奉無名師叔之命,知你還寶非出心願,如知恩師證果,必要據為己有,才在山門外等候接取。誰知你果忘恩背信,還了又悔,屢次暗用妖法,尋我為難。我因修煉正急,不值和你計較,每次只將你邪法破去,並未窮追,你竟敢怙惡不悛,尋上門來。似你這樣孽畜,本難理喻,不屑向你多說。你只要勝得過我三人,便將玉符歸你。"猿精大怒道:"禪師乃佛門高僧,幾曾見有這樣的弟子?此寶禪師在日既未索要,身後又無片紙隻字遺留,可見有心賜我,被你矇騙了去,怎能甘休?本當要你性命,姑念你以前既在鏡波寺居住,必與禪師有些瓜葛,現饒你們不死,速將此寶獻出便罷;否則你們業已陷入羅網,我只舉手問,你們立即化成灰燼,那時做鬼休來怨我。"

楊、林二人齊聲喝道:"妖猿有甚麼本領,只管施展出來。虛聲恫嚇,有何用處?"說時,楊瑾見猿精身後孤峰頭上,似有豆大一點雪亮的光華閃了一閃。接著便見一個身容清瘦的人影略現即隱,彷彿剛到神氣。猿精正得意狂言,全神貫注前面,全未覺察。楊瑾見是鄭八姑趕來,心中益發拿穩,便命林、凌二人各自運用飛劍護住全身,看猿精到底有何伎倆。

一言未了,猿精見三人身入羅網仍是倔強,不由暴怒。知道三人劍光法寶俱非尋常,非將山雷一齊發動,上下夾攻不可。但是此法狠毒,不能抵禦,立成齏粉。看三人來路俱是正派中能手,這一來勢必樹下許多強敵大怨。繼而一想:"事已至此,我不傷人,人必傷我。如能將敵除去,不特奪回玉符,還可多得好幾樣仙家至寶。索性一不作,二不休,要闖禍,就闖個大的。管他是甚來路?等將玉符、寶物奪到手中,棄了摩霄故居,逃往南極冰島窮陰凝閉,仙凡不到之區,掘一冰穴,潛伏苦修,仇敵縱然厲害,也決尋覓不到。過上二三百年,舊日仇人成道的成道,應劫的應劫,自己的一部《內景元宗》業已煉成。彼時再往中土來積修外功,以求正果,即使有人尋怨,也不懼了。"打好如意算盤,便暗中運用太陰奇門陣法,把艮、震山雷妙用一齊發動。

三人只見猿精兩條長臂揮舞幾下,兩掌一搓一揚,立時八方風動,四外隆隆有聲,周圍黃影由淡而濃。頃刻之間,先是地下雷聲殷殷,密如貫珠,由細而洪,似往三人立處收攏。

接著當頭一片變成漆黑,低得似要壓到頭上。遠的地方依舊日色皆黃,雪光可睹。林寒知道猿精發揮山雷妙用,識得厲害,忙道:"妖猿手辣,此陣非同小可,上有移山,下有迅雷,我們不可大意呢。"楊瑾笑道:"此乃道家太陰奇門陣法,乾坤八門之妙,我俱深悉。他不過通得艮、震兩門,尚未學全,怎能犯我?且任他班門弄斧,無須在意,我自有道理。"猿精耳目敏銳,心智靈警,因為吃過正派的虧,幾乎形神全滅,雖然豁出一拼,臨時卻有戒心,本是試探著發動,勢並不驟。三人問答,語聲甚低,卻全被聽去。暗忖道:"太陰奇門陣法,自己本不全通,敵人竟全看出,可見厲害。"不禁起了驚疑之念。不過勢成騎虎,欲罷不能。細查三人,只是運用飛劍、法寶,不似有甚別的動作。又疑敵人只知陣法,並不識得此中玄妙,恐是情急時詐語。微一狐疑,終於把心一橫,不再詳審所言真假,反倒加緊施為,也沒想到退步。

楊瑾兩世修真,俱在神尼芬陀門下,學歷宏深,玄門各種陣法,解識得的十有八九。至於各異派所佈的惡毒陣法禁制,雖然只識陣名與大概,不能破的尚多,但有芬陀大師降魔四寶護身誅邪,本身又精金剛、天龍諸般禪法,即或被陷,也能脫險而去。這太陰奇門陣法雖非尋常,卻系兩生素習,備知微妙。況且鄭八姑的雪魂珠妙用無窮,適在猿精後面現身,必非無因而至。因此胸有成竹,早在暗中運用。猿精哪裡看得出。行法以後,如換平日,早就神雷爆發,崇山壓頂,石破天驚,火焰萬丈。陣中敵人縱有法寶護身,顧得了上,顧不了下,絕難倖免了。不料地上萬雷奔赴,到了陣中心敵人立處,隆隆之聲逾加緊密,眼看蓄勢待發,就要裂地爆發,忽見地面似乎往上略凸了凸,便即平息。地下雷聲只管如熱鍋炒豆一般,匯為千千萬萬的爆音,先似被甚東西阻遏住,等到將近中心,即行散去,起伏不停。同時天上黑影也漸漸向上高起。再看敵人立處,變成了一幢金光異彩,精芒萬道,電閃霞飛,兀立陣中。猿精煉就一雙慧眼,竟辨不出人影所在。那四方八面的雷火,打到陣中心光幢左近,即自爆散,絲毫不能挨近。一任猿精怎樣發揮,終是無用,枉自焦灼。兩下相持不多一會,光幢中湧起一片青光向天飛去。接著又見一團紅光爆成萬點火星,向四圍黃影射去,這時天又升高了些。

猿精見狀雖甚驚駭,猶冀陣網未破,雷火未熄,尚可運用玄功化身人陣,一拼勝負。猛見黃影當中似乎裂了一孔,那形如覆碗的陣網竟與初現時情形相反,從裂孔起,由上往下,漸漸收縮下來。適見青光,業已破網而出,上衝天半。那紅光散化的無量火星四外飛射,與猿精所發的雷火一撞上,便即同歸於盡。火焰橫飛,紅光變幻,一霎時便把全陣數百畝方圓的地面幻成了光山火海。再加地底密雷殷殷,爆音如潮,積雪驚飛,震撼山嶽,聲勢端的雄奇無比。似這樣繁喧騰沸,僅有半盞茶時,兩下雷火俱由盛而衰,由密而稀,天上青光黑影也都消逝。瞬息之間,光煙全滅,雷火無聲,全陣已被破去。猿精知道不妙,還未等他運用玄功化身飛出,決那最後勝負,倏地光幢中似一輪皎月般湧起一團銀光,寒芒萬道,奇輝四射。猿精仔細一辨認,正是先前搶走雪蝟內丹的那道光華。這個新對頭神出鬼沒,來無影,去無蹤,玄妙無窮,不可端倪。除了這團隱現無常的奇光外,始終不見人影,也查不出是甚家數。即此已可分出勝負,道法高強,不問可知。陣中三人尚覺不是對手,哪還禁得起又添強敵。況且陣法已破,再不見機,必難討得公道。念頭一轉,心中害怕,這才息了奪符之念,打算逃走。可是先前氣壯心粗,沒有留神退步。楊瑾知他陣法沒有學全,早在事前將計就計,運用太陰奇門妙術,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表面故作發揮法寶、飛劍威力,去分猿精心神,等將山雷驅散,全陣已化生出坎離妙用。鄭八姑也同時來到。

八姑原是奉了峨眉掌教妙一真人之命,面授機宜,特地來此相助三人收服猿精,並接引林寒入門。八姑自借九天元陽尺之力復體,服了神尼優曇所賜靈藥,得慶更生。玉清大師眷念昔年同門夙契,力向神尼優曇苦求,傳了許多防身降魔的法術,自己並在玄冰凹陪她修為多日,不時指點她上乘修道之功。因神尼優曇說她不是佛門中人,只允為記名弟子,不允正式傳戒。她又稟承師命,乘妙一夫人往訪神尼優曇時,給她引進,得列峨眉門牆,歸入正教。八姑曩昔走火入魔,身已僵死,只餘枯骨,元神尚且苦煉,道力本就深厚。如今飽經災厄,劫後重生,越發悟徹玄微,日益精進。雖在峨眉門下為日無多,因有以前根行和玉清大師的指教,修為容易,在目前小一輩的門人當中,漸有後來居上之勢。這次因奉師命,出山修積外功,歸途路遇玉清大師,說:"凝碧崖不久開闢五府,群仙盛會,本派小一輩中門人,都要在開府之日,向掌教師尊行參拜大禮。到日各派前輩真仙,尚有不少新弟子要引進。先後兩輩同門,目前往凝碧崖待命服役的人,已經陸續到了不少。你入門日淺,我引你拜妙一夫人為師,又是在恩師座中相遇,凝碧仙府尚未去過。只英、雲、秦氏姊妹、金蟬、朱文、若蘭等有限幾人,在破青螺峪除八魔時見過,餘者多不相識,各位前輩師伯叔們更無庸說了。恩師說你以前孽累太重,比我還多幾倍,雖已轉了一次大劫,如欲修得正果,無論你的道力怎樣高深,如不多積外功,仍是無望。並且峨眉開府以後,長一輩的多半外功業已圓滿。

有的迴轉仙山,白雲封洞,閉門潛修;有的就在五府中清修靜養。除卻掌教師尊和有數幾位,因為奉有長眉師祖仙諭,發揚道統,光大門戶,尚須表率群倫,仍是暫時不能罷休外,都等與諸異派妖邪第三次峨眉鬥劍之後,便即成道仙去,輕易不再與聞世事。盛會開罷,諸弟子全數奉命下山行道。你雖未奉到傳諭,難得我有事峨眉,恰巧與你路遇,正好乘機和我同去。一則早日拜識各位前輩仙顏;二則得與小一輩諸同門早日交好,將來大家也加一番情誼和照應;三則凝碧崖仙景無邊,會後奉命下山,不俟有成,難得再至,樂得早往觀光,盡情領略,多消受些靈泉異果,珍釀仙樂,豈非絕妙?"

八姑聞言大喜,猶以初入仙山,未奉傳諭,恐有冒昧之嫌。玉清大師道:"今番開府盛會,亙古難逢。不特本門和諸正教中仙人齊受請柬,前來赴會;便是海內外的散仙,以及諸異派旁門中人,只要與本派無仇,且未為惡者,多半聞風向慕,藉著慶賀為名,不奉請柬,到時也來觀光。依了嵩山二老和窮神凌真人說,他們一半是來看熱鬧,一半是來窺測深淺,以為異日作惡時準備,此輩異端,居心叵測,大可不納。掌教真人力說:'我輩與人為善,他們雖然多半旁門左道,俱還惡跡未著,既可使其觀善知返,分清邪正高下,知所去取;又可示我玄門廣大,無所不容。倘因見而警惕,永遠舍惡為善,無形之中,豈不積了許多功德?何況此中尚有不少道友,俱是潔身自愛之士。何苦因此生嫌,變友為敵,使眾弟子日後下山,平添好些大敵?至於有幾人受了妖邪蠱惑,意欲乘隙發難,來此擾鬧,前在東海,已與玄真道兄議定,各有準備;三位道兄,也各有奉煩之處,決可從容消餌。既無妨害,何苦拒人於遠?'當下與在座諸長老一商量,索性算出要來的人,只除開那受人蠱惑,心懷暗算的十來個任其自來,也不去延請外,各用飛劍傳書,一一邀請。諸長老有的還受掌教師尊之託,因事外出,來去頻繁。對於同門諸弟子,大都由各人受業師轉示,或是彼此遇上傳知。如無使命在外,均可事前趕去。否則須俟開府前三日,始由嵩山二老和髯仙李師叔三人,查點到會人數與眾弟子所在地點,分別用千里傳音與飛劍傳書之法,召集赴會。此時本派同門當已早悉。那遲到的,不是奉命在外,有事羈身,便是和你一樣,入門未久,每日獨自閉洞潛修,得音不早之故,只管早去無妨。"

八姑自然喜出望外,相隨玉清大師,到了峨眉凝碧崖太元洞內,拜見掌教師尊與各位前輩長老。再退出與英、雲等已見和未見的諸同門大家歡聚。在仙府中留連了些時,這日妙一真人忽命值日弟子苦孩兒司徒平傳入太元洞,聽候使命。八姑入洞一看,妙一真人中坐,此外還有醉道人、髯仙李元化、萬里飛虹佟元奇三位師叔,連忙上前禮拜。妙一真人命起來吩咐道:"漢時毛公劉根,收有兩個仙猿。蒼猿轉了多劫,現始改名袁星,為女弟子李英瓊收服,歸入本門。因它宿根未昧,向道堅誠,新近又得猿公雙劍,日後當有成就。只那白猿備歷災劫,已經成道,偶然無心作惡,為優曇道友門人素因所斬。但元靈不昧,得遇獨指禪師,傳授他煉形之法,修復原形。又在洞庭毛公壇故址巧得道書和毛公留賜二猿的法寶。掘取之時,自不小心,只知防禦竊奪,不曾事前行法掩蔽寶光,為祁連山天狗崖地仙藍髯客姬繁路過發現,下來奪取。此人元初得道,兵解後,自知根賦稍薄,轉劫恐迷本性,反墮輪迴,苦煉元神,在祁連山閉洞一百三十八年,由鬼仙煉成地仙。雖是旁門一流,生平極少為惡。

所習雖是道家下乘的功夫,歷年久遠,法寶道藝均有過人之處。猿精決非其敵,當時幸仗玄功變化逃去。但是姬繁已經回到毛公壇舊址,在靈祜觀內借住三日,下功夫虔心佔算,居然被他算出道書、寶物來歷妙用,只還不甚深悉猿精以前與毛公的一段因果。因想奪回道書、法寶,又欲強收猿精為徒,到處搜尋下落。你佟師叔今日從天山博克大坂返回,適才行至途中,遇見北天山散仙柳雪翁告知此事。並說姬繁近受五臺派妖人蠱惑,正要作盛會不速之客,擾鬧仙府。再者,那猿精雖是異類,心術頗佳,尚知自愛,修為卻也不易。他又受獨指禪師點化傳授,見姬繁是個旁門之士,何況又要奪他的書、劍,定然不肯降服。這姬繁手辣心狠,更有兩件厲害法寶,猿精必遭毒手無疑。此時他正與獨指禪師記名弟子林寒為難,想奪回以前古玉符,去煉那部《內景元宗》。並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洞庭毛公壇所遇之人暗地搜尋,要算計他。"說罷,便向八姑面授機宜,派她去助林寒。

八姑飛到大雪山後,暗中協助林寒。最後與楊瑾等三人相見,只略談了幾句話,楊瑾即將陣法發動。八姑也將雪魂珠飛出,栲栳大一團光華才自光幢中升起,晃眼工夫,便化成畝許大小,寒芒流照,銀輝四散,飛行若電。兩下夾攻,猿精如何能再遁走。剛剛運用玄功,化身欲逃,雪魂珠光華業已飛到臨頭,將他照定。就在這驚慌駭亂之間,地底忽然往下一塌,陷出一個數頃大小深穴,穴中湧起萬丈洪濤。接著天空中又有一片紅雲飛墜,落近地面,化為一座火山,朝猿精頭上直壓下來,轉眼包轉全身,烈焰熊熊,燒個不已。

猿精先見地底洪水暴發,知是敵人陣法妙用,一時情急,忙以飛劍開路,施展全副本領,拼命奮力往上一衝。誰知頭頂寒光重如山嶽,休說衝破逃走,稍微挨近都不能夠。不特上衝不行,連往旁側逃竄,都似有無量潛力,在暗中阻住去路。任是用盡心力,東衝西突,俱不能越過雷池一步。可是高懸空際,只禁止猿精逃走,也不下落。猿精衝了幾衝無效,下面驚泉飛湧,似水山一般,業已升出地面,晶峰冰柱,仍同穴口大小,還在繼長增高,也不漫溢開去,眼看就要淹到足下。上面烈火又彌空飛至。猿精雖知此水中含坎、離變化,非同凡水。一則情危勢迫,二則還自恃有一身玄功變化,連忙分出一個化身,由那口飛劍護住,去御烈火;自身索性往水中鑽去,竟欲拼犯奇險,打從地底逃走。身才落到水內,誰知楊瑾早已看破了他的心思,先放出般若刀,去截住他的飛劍。手一指,空中烈火漫天而下,竟將那數頃方圓的水柱圍燒了起來。猿精見敵人竟將坎、離妙用合而為一,水火齊發,同時夾攻。

情知厲害,仍舊拼命往下鑽去。甫及水深之處,忽見穴底金霞百丈,電轉飆飛,往上緩緩湧來。

原來楊瑾知道猿精乃遊魂煉成,又精於玄功變化,到了危急無計,必定豁出再苦煉多年,捨出原來煉成的形體,保住真魂精氣,穿通地肺遁走。本想收復,不欲壞他道行,暗用法華金輪埋伏在底,使其拼死遁走,也所不能。猿精識得此寶厲害,一旦被光輪捲住一絞,立時形神俱滅,化為灰煙而亡,哪裡還敢往下穿行,慌不迭往上便起。水被烈火一燒,立時熱沸,猿精身在其中,恰似浸入滾水一般,如何受得。若一衝出水外,上面又有千萬烈火包圍,其勢更險。迫不得已,只得將所有桃木劍連同洞庭毛公壇新得之寶,一齊放將出來,成了一個光籠,將全身暫時護住。

總算道力尚深,法寶玄妙,暫時總算強耐奇熱,保得命在。無如身外之水越來越沸,熱不可當。加以滾泡飛騰,如雷電一般,甚是猛烈,護身光華常受震盪。時候一久,能否支持,實無把握。又想借諸寶護身,衝火上升。抬頭一看,上面除了適才困身奇光而外,還有幾道極厲害的劍光虹飛電舞,出沒烈火之中相待。再從水中透視三個敵人當中,又添了個身穿黑衣、形容枯瘦的道姑在內。適才光幢業已收去,四人並立在前面坡上,正在指點自己,從容談笑。上下左右,俱無逃路。方在萬般惶急,無計可施,微一疏神,猛覺腳底震盪了一下,光籠開了一條縫隙,火一般的沸泉立時隨之湧來,滾泡如雷,打在身上,熱痛非常。忙即運用玄功,將寶光合攏。定睛往下一看,才知下面法華金輪逐漸上升,業已挨近。自己一心尋覓出路,水又越發沸漲,無量數大水泡上下四方,如雨雹一般打來,火光一映,幻為異彩,隨滅隨生,滾滾不息。金輪上升既緩,中間又復停歇。

猿精困了一會,沒見金輪來襲,以為也和頭上寒光一樣,只阻逃路,不來追迫。楊瑾見他久困不降,尚未醒悟,特地催輪相逼。猿精哪裡知道,目迷五色,未防下面埋伏驟起。這時恰有一串絕大沸泡打來,將猿精護身光籠往下一壓。受困以來,司空見慣,知道其力絕大,不可硬抗,順著壓力往下一降。不料足底金輪正在上升,一下掃到飛劍、法寶聯成的光籠上面,桃木劍立時卷毀了三口。幸而別的法寶因在上面,未曾毀卻,劍斷之後,楊瑾知他受創,止住金輪,未再上升;否則猿精縱得免死,那些法寶、飛劍至少也要損失多半。這一來,把猿精嚇了個亡魂皆冒。百忙中把寶光重又連接緊密,往上升高了些。再低頭一看,金輪仍停在當地,敵人四外埋伏重重,遲早必死無疑,又是害怕,又是傷心。回憶前時,也是恃強偶管閒事,為素因大師飛劍所斬,遊魂飄蕩。好容易復得成形,又學會了好些道法。那古玉符,禪師原只答應借用,林寒是他記名弟子,就算是沒有禪師遺命,用計篡取,也不為錯,不該自起貪嗔,屢遭挫折。前在上方山失卻許多桃木劍,被無名禪師擒住,連圍七日夜,已經伏低求饒,不再追尋林寒索符。這次洞庭毛公壇巧得前生仙書、法寶,更應知足才是。

偏又貪慾無厭,勾起舊事,仍想奪回玉符,以為驅邪降魔之助。不料費盡心力,終於自投羅網。又不該自恃玄功變化,一時疏忽,未留退路。全身而退,固是無望,照此層層緊迫,困焰周密,連想復化精魂以遁,都所不能。事到臨頭,悔己無及。越想越傷心,不禁痛哭悲號起來。

楊瑾、八姑隔著水火,望見猿精困在裡面傷心悲號之狀,憐他大有悔意,同聲喝道:"無知妖猿,此時可知厲害麼?"猿精因自己再四尋仇,做得太過,四個敵人合力行法,將他包圍,下手狠辣,不留一線餘地,以為志在除他;不比無名禪師乃佛門神僧,心腸慈悲,可以悔過乞恕。如向求饒,徒自取辱,必然無用,沒敢輕易啟齒,及聽二人這等一說,猛想:

"敵人法寶和坎、離妙用威力,只消上面銀光與穴底金輪一升一降,兩下一合,便即了賬,制死自己易如反掌。為何先後挨有多半個時辰,除金輪還往上略升了升,毀去兩把桃木劍,便即止住外,頭上銀光竟是始終高懸空際,不曾下壓?莫非這幾個敵人只要逼我屈服,並無傷害之心不成?"想到這裡,生機一露,立時恍然省悟,忙在水火之中翻身拜倒,高喊:"小畜知悔,上仙饒命!但求網開一面,停了水火夾攻,容小畜一述衷曲,如若虛妄,百死不辭。"楊瑾知他水火烤灸難受,出語不易,便大喝道:"你這孽畜,當初如此兇橫執拗,本應即時處死,為世除害才是。既然極口知悔,姑念修為不易,上有雪魂珠,下有法華金輪,四外網羅密佈,也不怕你飛上天去,且放出片時,聽你說些甚麼。如非真誠洗心革面,我一舉手,便教你形消神滅,做鬼不得。"說罷,行法一揮,立時水平火散,晃眼工夫,復了原狀。僅剩一團大約數畝的精光,懸於空中,照得環峰積雪俱呈銀色,分外清明。

猿精見景物依然,猶如做了一場噩夢。只水火煎迫時久,雖有寶光護體,仍有兩次為沸泡打中,身上尚作熱痛;加以熱氣鼓盪,其力絕大,不能透氣,全仗屏息內轉,一面還得運用玄功抵禦奇熱,因此精力也微覺疲憊。細審種種情形,又不是甚麼幻境。這一出困。如釋重負。喘息甫定,未及開口,忽聽楊瑾清叱道:"孽畜還不上前答話,意欲何為?"猿精聞言,才想起自己雖然跪倒,護身法寶連成的光籠,因敵人收法太快,尚忘了收去。深知敵人厲害,倔強不得,忙答:"小畜已經知悔,豈敢有他意。"一面慌不迭收了法寶、飛劍,恭恭敬敬膝行近前,跪稟道:"小畜在漢時,便隨毛公真人清修,轉劫多世,今生得道以來,並未為惡。只為一念貪嗔,不知林大仙不與小畜計較,始終苦尋不已,實則志在得符,並無相害之念。不想冒犯仙威,自取滅亡之禍。如今悔之無及,望乞諸位大仙大發慈悲,念小畜前次無辜遭劫,苦煉成形,修為不易,放回故山。從此決意獨自清修,不特不敢再尋林大仙冒犯,誓當努力向善,以報深恩。"說罷,淚流滿面,哀叩不止。

八姑因時不早,看出猿精狀頗虔誠,知已悔悟,恐再耽誤久了,藍髯客姬繁趕來,又生事變,忙向楊瑾使了個眼色,接口道:"當初獨指禪師好意借符,成全你修道煉形,並未說是不要,你過期不還,已屬背信。林道友乃他心愛弟子,只緣不是佛門中人,權且記名,未予披度,師徒承受,理所當然。況且無名禪師乃獨指禪師師弟,受命接掌鏡波寺,一切自可主持。林道友奉他的命,向你接取,不為誆騙。你七犯上方,險遭顯戮,因悔過求饒,禪師才發慈悲,予以自新之路,將你釋放。你巧得毛公壇仙書、法寶,既知前生因果,便當訪尋舊侶蒼猿,尋求正道。你反因此生心,復萌故智,才致今日之禍。我奉峨眉掌教真人之命來此,楊仙姑事前和我商量,似你這等背信忘恩,反覆行為,目前雖然惡行未著,他年學成道法,難免仍要為禍世間,不如現在誅卻,免致貽患。是我力勸,方始網開一面,聽你所言,似已知悔,容你力圖挽回,未始不可。但是你在洞庭毛公壇所遇之藍面藍髯道人,乃祁連山天狗崖的地仙姬繁。此人因得道多年,博通各家道術,煉就許多異寶,休說你區區精靈,便是我等相遇,也未必能勝他。當時偶出雲遊,路過相值,未曾攜帶所煉異寶,又不願驟傷鄉愚,微一遲延,致被你乘機逃走。可是此人性最執拗,一有所圖,不得不止。不能修得天仙,也為此故。自那一晚起,便到處搜尋你的蹤跡。此時業已備知底細,不在你洞前相候,便是跟蹤尋來,歸途恰好相遇。以他法力,這一存心,志在必得,任你如何掩藏逃避,終歸尋到。我們放你不難,須知此人不比我們,只恐你所有仙書、法寶,全被奪去,連性命也化為烏有,須要早為自謀呢。"

猿精聽說那道人便是姬繁,平日早有耳聞,知他心辣手狠,厲害非常,一意孤行,不可理喻,真比目前四人還要可怕,嚇了個魂不附體。再一尋思八姑之言,分明頗有憐憫之意,不禁又生希翼,哀哀痛哭道:"小畜命宮磨折,厄難重重,才得蒙恩免死,不想又惹禍端,不是天仙說出,小畜還在夢裡。自知道行淺薄,難以全活。既蒙大仙垂憐,指示危機,還蒙格外開恩,給小畜自全之道,小畜九生感激。"說罷,痛哭不止。八姑道:"你自有明路,不去尋求,問我何用?"猿精惶恐道:"小畜有幾個忘形之交,均未必勝得過姬繁。此外,自思並無甚麼別的解法。"言還未了,楊瑾喝道:"蠢畜,你前幾生的同伴,目前不是在峨眉仙府中隨師修道麼?"一句話把猿精提醒,登時觸動靈機,心中大喜,忙向四人跪叩,力求收錄,帶往峨眉,與前生舊侶一同隨師學道。八姑道:"我等四人,均尚不能擅自收徒,如何可收異類?仙府法嚴,本難妄入,姑念誠求,又當危急之際,我拼著擔點不是,將你攜帶回山,敬候掌教師尊吩咐處置便了。"猿精平日苦心修道,難得真傳,極為不易。異派旁門,素所不屑,只恐因此干犯天誅。嗣與韋少少、向善二人交好,本欲求他們引進崑崙派門下,又為崑崙名宿鍾先生等所拒。峨眉派道法高深,日益昌明,私心向往,已非一日,時覆在念,以為妄想而罷。萬不料當此百死餘生,居然因禍得福。仙人既允攜帶,到了必蒙收錄無疑。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跪在地上,叩謝不止。八姑見他歸正,吩咐起立。

猿精正想叩問四人姓名,忽聽遙天破空之聲,由遠而近。八姑抬頭一看,忙對楊瑾道:

"這廝來了。我和林道友帶了老猿先走一步,開府盛會,再行相見,大家各自散吧。"隨說隨將雪魂珠一指,那團銀光便飛臨頭上。八姑命林寒、猿精緊隨身後,低喝一聲"快走",珠光又往下一沉,二人一猿,飛身而起,兩下里迎個正著。楊、凌二女剛見八姑手朝自己一揮,意似促令退走,未及答言,二人一猿已全被銀光包沒,晃眼之間,銀光斂去,形跡俱杳。方在誇讚雪魂珠的妙用,欲待起身回山,那破空之聲已經飛臨頭上,一道青光,似墜星般直射下來。面前不遠,現出一個藍面藍髯,羽衣星冠,手執拂塵,背插雙劍的長大道人。才一落地,便將拂塵朝空一舞,塵尾上便似正月裡的花炮,放出千萬朵火花,滿天飛舞而滅。

楊瑾見他人沒搭話,先自施為,老大不快。因白陽山取鼎回來,正值師父打坐,還有好些話不曾稟告;妖鳥神鳩也未馴服。估計出來這麼大一會,師父功課必已做完,本來不欲多事。

料定身有佛門四寶,姬繁所設火網光羅攔阻不住,樂得故作不知,徑駕遁光回山。姬繁不攔便罷,攔時索性給他一個厲害,衝破繁光密火而出。表面上若無其事,仍作不知之狀,氣他一下。想好,便對雲鳳道:"這裡雪景沒個看頭,我們回去吧。"一言甫畢,忽聽來人高聲喊道:"道友休走,貧道尚有一言奉告。"楊瑾見他出聲相喚,不便再不答理,只得立定,正色答道:"我與道友素昧平生,有何見教,快請明言,我二人還有事,即須他往呢。"

楊瑾原怪姬繁人方露面,便滿天空設下羅網,話說得毫不客氣。實則姬繁得道多年,法術高強,以前輩仙人自命,行事未免任性,但此施為,卻非對付二女。一聽答語意存藐視,不由勃然大怒,暗罵:"無知婢子,我因見你不似旁門左道,又非妖猿同黨,好心好意向你問話,竟敢口出不遜。就不值為此傷你,也叫你知我厲害。"於是冷笑道:"我因在摩霄峰尋一妖猿蹤跡未見,前兩三個時辰曾用天眼透視之法,看出他在此峰頂之上,與一白衣少年鬥劍,跟蹤到此。適在空中遙望,見一道銀光下落,到此不見妖猿和那少年蹤跡。你二人既在這裡徘徊,又離妖猿與人相鬥之地不遠,如未相助少年合除妖猿,也必目睹此事。我並知妖猿在峰頂天池下,闢有一處極隱秘安靜的大好洞穴,在此潛修,勝似他摩霄峰妖穴十倍,如不為人所誅,必不捨此而去。斷定少年劍術非其敵手,必為所敗,也許你們到達以前得勝隱去。防他見我尋來,暫時遁走,已用火網光羅,將四外封鎖,無論仙神精怪,皆難逃出。

你二人理當看見,好意相問,怎對前輩仙長毫無禮貌?你二人想因學道年淺,不知我的來歷,故爾如此無禮。我乃祁連山天狗崖藍髯真人便是。你師何人?歸問自知。如有所見,速速說出,免使妖猿漏網;如若違忤,許多不便。"楊瑾聽他出語甚狂,自尊自大,先向雲鳳微哂道:"這道人好沒來由,妄自稱尊。如今長眉真人等諸位老前輩早已飛昇紫府,身列仙班。目前有時尚在人間遊戲,或是仙業已成,功行尚未完滿的,如極樂真人、東海三仙、嵩山二老等前輩仙人,不必說了。便是稍次一等,介於仙凡之間的,我也認識不少。怎沒聽說過有個藍面真人?真可算是見聞孤陋了。"

姬繁這時細看二女,雲鳳尚差,楊瑾竟是仙風道骨,迥異尋常,寶光劍氣,隱隱透出匣囊之外,知非恆流,但是自己卻一個也不認得。聽語氣,明明意存譏笑,說他不在天仙一流。不禁又驚又怒,正要忍氣發話,楊瑾己轉面相對道:"你問那老猿精麼?我二人來時,果然見過。他對我說,前生原是漢仙人綠毛真人劉根門下,轉劫至今,方始成道。前月曾往洞庭毛公壇舊址,掘到乃師遺賜他的法寶、仙籍。彼時忽有一道人名叫姬繁,無故相擾,欲待劫奪。當時雖見機避去,終因這道人既貪且狠,早晚必尋他的晦氣。適遇我一道友經過,他便再三懇求他援引,託庇到一位前輩真人門下去了。這峰底洞穴,也非他所闢來修道之所,他今日不過在彼暫候一人,後來即相隨他去。難道這些事,你都未看出來麼?我因學道年淺,既不想奪人寶物,又不想收徒弟,他說的話,與我無干,未有在意聽他,也不知去往何方,託庇的人允否收容,詳情一概不知。聞得天眼透視須要覓地靜坐,靜生明矚,無遠弗屆。

你既會此法,何妨再試坐一回,自能明白,問我二人何益?恕不奉陪。"還要往下說時,姬繁已被她氣得面色數變,怒髮衝冠,大喝道:"無知賤婢,竟敢屢次口出不遜!聽你所言,分明與妖猿一黨。適才銀光並未飛走,定是你弄的玄虛,見我到此,將他隱匿。速將妖猿獻出,或是說了實情便罷;如若不然,教你二人死無葬身之地!"

雲鳳早知難免一戰,聽他出口傷人,也發了火,正要惡聲相報,飛劍出去。楊瑾知此人專慣糾纏,不佔上風不止。自己既沒先期退去,除非初見時對他恭禮服順,決不甘休。強敵已樹,索性鬥他一鬥,看看到底有何驚人的道法。主意早就打好,聞言並不發急,忙使了個眼色,止住雲鳳,望著姬繁大笑道:"可笑你自稱仙人,妄自尊大,連一粒雪魂珠俱未見過,還說甚麼銀光不曾飛走,妖猿必然隱匿此地。果如你言,有法力,不會使他隱而復現麼?

我適者因你貪而無厭,省得你知道此珠,又加冥思夢想,日夕營謀。誰料你乃無識至此,虛聲恫嚇。人家法寶、仙籍,終到不了你的手內,有何用處?有本領快施展出來,讓我二人見識見識,遲則不能奉陪了,"姬繁先在遠處望見那團銀光,便知是件異寶,尚還不知有這麼大來歷。到時見二女站在銀光斂處,因寶重人,料非常人門下。在他已是降格相求,客氣說話,不想目中無人,成了習慣。楊瑾兩世修為,甚麼能手不曾見過;前生輩分,已與三仙比肩。姬繁就算得道在先,並非同派,這等狂妄自尊,如何看在眼裡。及至兩下里把話說僵,姬繁一聽先見銀光竟是聞名多年而未得見的亙古至寶雪魂珠,心方大驚。後聽楊瑾話更挖苦尖刻異常,不禁怒發如雷,不等楊瑾把話說完,手揚處,一道光華迎面飛來。楊瑾當然不放在心上,也將飛劍放起抵敵。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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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4 01:53: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七回 巨掌雀環 神光寒敵膽 皓戈禹令 慧眼識仙藏

且說楊瑾與姬繁鬥了一陣,未分勝負。楊瑾見姬繁這道劍光也是深藍之色,晶芒耀彩,變化萬端,和一條藍龍相似,滿空夭矯騰挪,倏忽驚雷。自己飛劍竟只敵個平手,佔不得絲毫便宜。暗忖:"平生屢經大敵,似這樣的藍色劍光,尚是少見,難怪這廝狂妄,果然話不虛傳。反正釁端已啟,且不須忙著傷他,看他還有何伎倆。"便將全神貫注空中飛劍,不再另有施為。姬繁雖知二女不凡,沒想到楊瑾的飛劍是佛門達摩嫡派,料定不是芬陀、優曇神尼的門下,也必有牽連。自己平日與人對敵,非佔上風不可。此女飛劍已有如此玄妙,道行法力不問可知。雖然可以致勝,事後她必不肯甘休。別人尚可,這兩個老尼都不大好惹。適才真不該小覷了她,樹此勁敵。事已至此,說不上不算來。又想起敵人神情傲慢,語語譏刺,久不能勝,又將怒火勾起。心想:"你這丫頭不過劍術得了點真傳,就敢如此無禮。任你身後有多大倚靠,今日先給你吃點苦頭,要是不跪下求饒,休想活命。"一邊打著如意算盤,暗中運用玄功,朝空一指,喝聲:"疾!"那道藍光倏地劃然長嘯,化分為二:一道緊裹著楊瑾的劍光;一道如長虹飛墜,直朝二人當頭飛去。

凌雲鳳站在旁邊,凝望空中,躍躍欲試。一見藍光飛到,忙回手一拍劍匣,玄都劍化成一道寒光,冷氣森森,刺天而上。還未接著那第二道藍光,楊瑾存心賣弄,早把手一指,空中劍光似天紳驟展,匹練橫空,暴長開來,將敵人兩道藍光一齊捲住,兩下里又復糾纏在一起。同時雲鳳的劍光也已飛到,正要一齊夾攻。楊瑾知雲鳳飛劍雖系至寶,但因入門未久,功候稍差。姬繁藍光聚煉四海寒鐵之精而成,非同小可,雖然不致有損傷,決討不了好,還落個兩打一。便喊雲鳳道:"區區妄人,有我收拾他已足。我不過因他口出狂言,想看他到底有何真才實學,沒下手罷了,難道還值我們都動手麼?快將你的飛劍收了回去。"雲鳳聽話,將劍收回。

姬繁見分出劍光仍未取勝,反受敵人藐視,氣得咬牙切齒,大罵:"我因你這賤婢雖然狂傲無知,卻不似左道一流,原欲稍微儆戒,未下毒手。竟敢如此執迷不悟,本真人也難容你。"楊瑾知他必要發動空中埋伏,來了個先下手為強。不等他把話說完,出其不意,揚手一道銀光,般若刀電掣飛出,裹住一道藍光,只一碰,藍光便似錘擊紅鐵一般,亮晶晶的火星四外飛濺。姬繁一見不妙,又驚又怒,不顧行法,忙從法寶囊內取出一個鐵球,一團烈焰向空飛起。楊瑾識得此寶,一指般若刀將它敵住,姬繁劍光才得保住,沒有受損。正要取出法華金輪去破空中飛劍、法寶,姬繁也跟著將埋伏發動。楊瑾身前剛飛起萬道金霞,忽聽空中一片爆音,似有成千上萬的鞭炮齊鳴。眼前一亮,四方八面的藍火星如狂風催著暴雨飛雪,漫天疾下,其大如掌,奇光幻彩,翠火流輝。頓時山嶺匿跡,積雪潛形,大地茫茫,到處都在洪濤籠罩之中,聲勢委實驚人。

楊瑾先見姬繁初布埋伏時,藍火星飛,如雲即沒,只當是道家常用火網火羅,因姬繁藍面藍髯,特地將它幻成藍色,以炫奇異,所以連飛劍光也是藍的。即便算得道多年,比起別人強些,憑自己身有佛門四寶,也不患衝不出去。萬沒料到姬繁所下埋伏,名為天藍神砂,並非法術。那口飛劍,是採海底萬千年寒鐵精英鑄就,已非凡寶。天藍神砂則就深海廣洋之中,先從海水中採集五金之精,然後再行提煉。往往千尋碧海,尋求終日,所得不過片許,難尋如此。初煉此寶,原為地仙雖一樣可以長生不死,但經三百六十年,必有一次大劫,煉來抵禦天魔地青之用。單是這先後採集熔冶祭煉的時期,就達一百零三年之久。至於煉時所受辛勤苦厄,更不必說了。恰好煉成七十年,便遇天魔之劫,竟仗此寶,從容度過。本來輕易不大使用,這次因知毛公遺寶,寶物還在其次,惟獨那部《內景元宗》,不特是異類學道的南針,尤其是地仙學到天仙的捷徑。以前常聽同道中談起,這一類前古仙人遺著,共有四種,任何一種得了,也可得成正果,霞舉飛昇,注籍長生,與天同壽。私心向往,已非朝夕。苦於這類道書仙篆,多半深藏仙府,不是其人,難得一見。只有具有深厚仙福仙緣的人,到時自然遇合,絕難力求幸致。這一得知此書底蘊,如何能捨棄罷手。貪心一起,以為猿精是一個異類,何堪得此,取之無妨。立即飛回祁連山天狗崖。因猿精精通玄功變化,也非弱者,上次相遇,未曾多帶法寶,以致被他隱形遁去。此番關係仙業,誓欲必得,竟將兩件極不輕用的至寶一齊攜帶身旁,到處尋訪猿精下落。日前始探尋到了武夷山摩霄峰上,破法人洞一看,只有兩個小猿守洞,猿精業已他出,候了些日未歸。兩小猿精因見祖師的洞府被惡道破法強佔,仗著新從猿精學會一點小術,不知利害輕重,乘其人定之際,一個盜他法寶囊,一個行刺,吃姬繁用飛劍一齊殺死。最後用天眼透視之法,靜坐了兩天一夜,才看出猿精正在雪山與人相鬥。偏又一時心急,不看下文,立即起身,趕了前來。老遠望見銀光照處,似有兩人,一個極似猿精,以為他聞聲先覺,覓地隱遁。又見兩個女子閒立當地,先還疑是同黨,為防猿精遠遁,人一到,先就急匆匆將天藍神砂埋伏天空。此寶共只三百六十粒,卻能化生萬億,神妙無窮,想要破它,自是萬難。

楊瑾終是行家,一見藍光火星如此厲害,知道散仙所煉法寶,大都經過多年苦心精煉,不比妖光邪火,可用金剛、天龍坐禪之法防身。一被打中,必受重傷無疑。雲鳳道法尚淺,尤為可慮。所幸金輪寶光雖然飛出,此寶尚未離手,不求有功,先求無過。一面招呼雲鳳仔細;一面忙運玄功,一指金輪,萬道金霞立即暴漲,電旋飆飛,將滿天空的無量數藍火星光一齊阻住。金光疾轉中,耳聽錚錚鏘鏘之聲密如萬粒明珠,迸落玉盤之上,其音清脆,連響不已。那被金輪絞斷的藍火星光,恰似萬花爆射,藍雨飛空。乍看似乎金輪得勝,可是藍火星光密如恆河沙數,而且隨消隨長,無量無盡;加上其力絕大,重壓如山。初發時,楊瑾御著金輪,意欲衝出重圍,還可勉力上升。及至騰高了百丈,四外的藍火星雖仍被金輪寶光擋住,不得近身,但是力量越來越大。二女在法寶護身之中,一任運用玄功,左衝右突,只能在十丈以內勉力升動,不能再過。身一凌空,下面也似萬花齊放,往上射來。於是上下四方,盡是藍火星光,交織空中,齊向法華金輪湧射。時候一久,幾乎停滯空中,不能轉動。休說上衝為難,便想穿通地底而逃,也不能夠。此時雙方早將飛劍、法寶收回。楊瑾為防萬一,將隨身所有法寶,連同雲鳳的一口玄都劍,一齊放出。諸般異寶,齊放光華,成了一座光幢,擁著二女,矗立藍光如海之中。芒彩千尋,禪光萬道,霞飛電舞,上燭雲衙,下臨遍地,頓成亙古以來未有之奇觀。比起先時運用坎、離妙用,和猿精鬥法的那一種奇光異彩,強勝何止數千百倍。二女總算保得全身,不致受傷,要想遁走,卻是絕望。且不說二女愁煩。

這邊姬繁因受二女譏嘲,怒火燒心,不分青紅皂白,驟施辣手。先時不過想逼二女服低認罪,原無必死之心。及至埋伏發動之際,忽見二女身旁放出百丈金霞,其疾如電,旋舞而來,認得此寶是法華金輪,乃芬陀大師佛門中降魔至寶。聞凌雪鴻在開元寺兵解以後,芬陀大師曾說只等愛徒再生,此外決不再收徒弟,怎會落到此女手中?難道她就是凌雪鴻轉生不成?否則一個青年女子,哪會有如此法力?若真是她,師徒兩人俱都號稱難惹。老尼更是法力高強,不可思議,雖是佛門弟子,卻是金剛之性,從不服低示弱。今日之事,成了僵局。

猿精不曾尋到,無端樹下強敵。自己縱橫多年,人稱無敵,惟恐弱了聲威,對於方今各派中幾個介於仙佛之間的能手,從不輕易結仇。今日偏沒先問明此女來歷,便即魯莽動手,此釁一開,諸多後患,好生可慮。方在生悔,埋伏業早發動,忙將法寶收回。細查敵人,竟毫不示怯。晃眼工夫,衝升起百十丈,身旁現出許多法寶奇光,天藍神砂竟奈何她不得。驚駭之餘,又想起楊瑾譏刺刻毒,不由勾起前恨。暗忖:"此女既不服低,我這天藍神砂曾經百年苦煉之功,天魔尚且能御,怕這老尼何來?"事已至此,成了騎虎之勢,想不出個善處之法。只得把心一橫,一不作,二不休,索性發揮天藍神砂妙用,暫時佔了上風,再作計較。

他這裡只管運用玄功,增加神砂威力。楊瑾這一面,卻漸覺有些禁受不住。起初光幢還可在近處稍微移動。一會工夫,上下四方的藍光火星越來越密,越壓越緊,力量大到不可思議。雖然挨近光幢,便被寶光絞碎,無奈旋滅旋生,一層跟一層,似洪濤駭浪一般,六面捲來。一任楊瑾發揮諸寶妙用,奮力抵禦,兀是不曾減退,有增無已。到了後來,情勢益發危急。二女由光中外覷,上下四方的火星,已密集得分辨不出是散是整,恰似六面光山火海,壓到身前。眼看藍光凝聚在一起,漸擠漸近,光幢外的空隙只剩三尺光景。只要再被逼近身來,六面一壓,法寶雖有幾件不致毀損,這許多法寶、飛劍結合而成的光幢,難免不被壓散。一有漏洞,藍光火星立時乘虛而入,性命難保。危機頃刻,脫身無計,好生焦急。幸而佛門四寶畢竟不凡,天藍神砂雖然那等威力,但是壓迫得越近,諸寶的光華也愈強烈。法華金輪尤為奇異,起初霞光只能護住五面,還略空出一面,要別的寶物補助。藍火星在光輪電轉中漸漸逼近,尚不甚顯。及至壓到相隔三尺以內,二尺以外,輪上光梢忽然折轉下來,將空的一面也一齊包住。勢愈迅急,也看不見在轉動,只是一團極強烈的五色金光異彩,現在光幢之外。藍火星似光潮一般,擁近前去,便即消散。恰似雪墜洪爐,捱上就完;又似急流中的砥柱,任是水花四濺,激浪排空,終不能動它分毫。二女在情急中見狀,才稍微放了點心,只是無法脫身罷了。

起初姬繁心中還在妄想:"敵人所用俱是至寶奇珍,反正與芬陀老尼結下仇怨,少時如將二女殺死,就便奪了她所有寶物。再仗神砂之力,等她尋來一斗,能勝更好,否則自己還有一件護身脫險之寶,我便棄卻祁連山舊居,逃往海外潛藏。捱到老尼滅度,恩怨自了,那時再行出世,也還無妨。"想到這裡,連把神砂催動,上前夾攻,眼看神砂奏功。敵人護身寶光本如一座五色光塔一般,遠射出數十丈以外,嗣受神砂壓迫,逐漸收縮。可是射出來的金霞奇光,並未絲毫減退,反因縮小,更加強烈,飛芒電轉,耀如虹凝。好似天藍神砂之力業已止此,不能再進。一任藍光火星似海水一般推波生瀾,六面交加,層層逼近,毫無用處。稍一接觸,便被絞碎,星灰四散。遠望似滿天藍雪,裹住一幢五色烈火,誰也奈何不得誰。敵人法寶,竟有如此神妙,大出意料之外。又因敵人神態始終鎮靜自如,直未把自己放在眼中,想必還有致勝之道。這寶光縮短,反倒強烈,也許是成心做作,別有詭謀。本想將神砂變化,以虛實相生之法,聲東擊西,加強力量,專攻一面,將光幢衝破,既恐敵人看破虛實,乘隙逃走,又恐上當。

相持了個把時辰左右,見那光幢仍在藍光中心矗立無恙,雖看不見光中敵人形象,並無別的舉動,二次斷定敵人僅仗法寶之力護身,並無別的伎倆。仔細盤算了一回,決計試她一下。預擬敵人看破虛實,必打從上面衝空遁走;所用法寶,也是法華金輪最為厲害。意欲把神砂之力,九分都聚集在下面,當空和四外只用少許,虛張聲勢,驟出不意,似地雷爆發,往上攻去,只要將光幢衝破,不患不大獲全勝。這法子狠毒非常,二女事前不曾看出,本來危險萬分。合該姬繁晦氣臨頭,二女不該遭難,就在這危機一髮之間,來了救星。姬繁剛在運用神砂,忽然藍光海中突地一亮,疾如電閃,從空中飛落下畝許大一片金光,光中隱現一隻同樣大的怪手,飛入藍海之中一抓,便似水裡撈魚一般,先將光幢抓住,帶著轟轟之聲,往遠處飛去。

姬繁見狀大驚,百忙中竟未熟計利害,一指神砂,藍火星光如駭浪疾飛,奔濤怒卷,漫天追去。姬繁也隨在後面,騰空而起。追出十來裡,金光大手與敵人光幢忽然同隱。遙望二女,已落在前面雪山頂上,指點來路,似在說笑。姬繁大怒,益發催動神砂,加速追去。眼見前面藍光火星相隔二女立處不過裡許,轉瞬就要捲到。二女神態自如,仍若沒做理會,既沒有逃,也未取出法寶準備抵禦。正睜著一雙慧目向前注視,猛覺出神砂雖急速湧進,連自己相隔二女立處都只剩下二三里路,可是前面的藍光火星仍未捲到敵人身前,好生駭異。細一查看,長約二里的藍光火星,不知怎地聲息無聞,會少去了過半。彷彿敵人身前那一片天空是個無底深穴,後面星光只管如潮水一般湧去,到了那裡,便似石沉大海,無形消滅。方知上了大當,情勢不妙,欲將神砂止住,不使再進。以為這經過百年苦煉之寶,變化隨意,分合由心,只要有少許未盡,不曾全破,終可收回。誰知他這裡剛往回一收,適見金光大手突又出現,只朝這面招了一下,那神砂再也不聽自己運用。同時金光大手之下,現出赤紅一圈光環,大約千頃。藍光火星仍似飛瀑沉淵,迅流歸壑,爭向硃紅光環之中湧入不絕,竟禁它不住。心中大驚,懊喪欲死。明知遇見強敵,情勢危殆,再不見機速退,必無幸理。心終不捨至寶喪失,痴心還想挽回,拼命運用真氣,想將法寶收了,再行遁走。無奈事已無及,那天藍神砂直似敵人所煉之寶,任是如何運用施為,依舊一味前湧,停都不停。光環後金光中,一隻怪手也在那裡招個不住,只不見行法人的影子。二女仍在山頭閒立,笑語如聞。便將飛劍放出,欲從高空飛過去,斬斷那隻大手。藍光才一飛出手去,那光環似有絕大吸力,竟不容它飛越,略一騰挪,便如長蛇歸洞,落入藍光火星之內,隨著神砂,便要往敵人光環之中投進。姬繁見神砂將被敵人收完,這口飛劍又要失落,幸是發覺尚快,那劍又經修煉多年,與身相合,先運用真氣一收,行進便緩,只是仍不肯回頭。因是學道以來,數百年間,煉魔防身之寶,存亡相共,萬不可再令失去。見收它不回,一時情急無計,不暇再顧別的,徑駕遁光衝入星濤之中,追上那劍,方與身合一。頓覺光環吸力,大到不可數計,幾難自拔,勉強運用玄功,奮力衝出險地。再看那天藍神砂時,因自己忙著收劍,心神一分,未得兼顧,敵人收它甚快,就這瞬息之間,業已全數收去。眼望前面天空中,一團硃紅光環帶著數十丈長一條未吞盡的神砂尾子,恰似彩虹飛馭,長彗驚芒,藍光閃閃,星雨流天,直往東南方飛去,其疾如電,一瀉千里。晃眼工夫,僅剩些微星殘影,滅於遙天密雲之中,一瞥即逝,更無形跡。二女已同時隱去,不知何往。

姬繁驚魂乍定,料知敵人得手而去。憤怒交加,痛惜不已,心終不捨。方欲隨後追往,相機奪回,猛又覺身子一緊,似被甚麼東西網住,往前硬扯。抬頭一看,仍是那隻怪手,在金光圍擁之中,正朝自己作勢抓來,相隔不過半里。知道厲害,立時嚇了個亡魂皆冒,心膽皆裂,不敢停留,忙將身劍合一。為備萬一,又從身旁取出一件法寶,向空擲去,化為一片朱霞,裹住那道藍光,四外爆起千萬點火花,夾著風雷之聲往前逃去。那金光中的怪手略一指點,又分化出了一隻,與前一般無二,隨後遠遠追趕。姬繁不知此乃幻化,益發亡命而逃,直被追到祁連山前,方始隱斂。由此姬繁與楊瑾結下深仇,朝夕營謀奪寶報仇之策。不提。

原來楊瑾和凌雲鳳被困神砂之內,眼看危殆,幸而佛門四寶,神妙無比,寶光縮短到了近身數尺以外,便不再縮,光華反更強烈。神砂儘管浩如煙海,絲毫也近不了身。當時雖可無害,長此被困,終非了局。一心運用諸寶,無法分神向芬陀大師求救,想衝又衝不出去。

相持了一陣,覺出姬繁無法再施毒手侵害,便對雲鳳道:"都是我一念輕敵,才有此難。萬不料這廝法寶,竟有如此厲害。為今之計,除卻用天龍禪法,冒著奇險,以心靈感召,向恩師求救,別無善法。但此護身幢光,為諸般至寶和你我二人的飛劍連接而成,不可稍有破綻,須有人主持運用,方保無害。你道力雖淺,幸此四寶雖有無限威力,運用卻易。待我先傳你用寶之法,代我主持,讓我勻出身子,用坐禪之法求救便了。"說罷,便將諸寶用法挨次傳授。雲鳳自是手指心通,一學便會。因法華金輪最為重要,先行傳授。雲鳳剛將此寶用法學完,楊瑾正要叫她試習一回,再傳其他,忽見光幢外金光一閃,立即往上飛走,向敵人相反方面飛去。二女方在驚疑,楊瑾忽聽芬陀大師的口音在身邊說道:"你二人不要發慌。我今日打坐,便為此事,免得姬繁日後仗著此神砂,受了妖人蠱惑,恃以為惡。本心將他消滅,恰好嵩山二老的朱雀環在此,今仗此寶,與佛法並用,天藍神砂少時便可收去,免毀一件玄門異寶。你二人可至前面山崖上,收了法寶等候,俟朱環將砂收走,急速隨往龍象庵裡見我便了。"

楊瑾聞言大喜,連忙告訴雲鳳,一同收了法寶、飛劍,身已出了羅網,落向山崖之上。

往回路一看,漫天藍火星如駭浪驚濤一般,急湧而來。後面隨著姬繁,正在遙遙指揮。眼看相隔鄰近,前頭的忽然隱滅,姬繁卻還不知。正笑他一味逞強,愚昧無知,朱環、金手同時現出。神砂滾滾飛來,入環即隱。知道師父用的是佛家須彌金剛手法。現在各正派中,精此法的不過三人,尤以芬陀大師為最。即無朱環,也能粉碎神砂,復分化為水。見姬繁不知厲害,苦苦相持,欲將此砂奪回,那是如何能夠。後來朱環帶了神砂向空飛起,後面仍有十丈長一條光尾。才知神砂果然厲害,以朱環異寶,尚且未能收起,如非恩師輔以法力,真還收它不走,好生驚訝。不欲再看姬繁下落,忙和雲鳳破空飛起,朝那朱環追去。

二人劍光迅速,兩下里首尾相追,不消多時,便追到了倚天崖上。同往龍象庵中飛落一看,芬陀大師仍和初歸時一樣,神態安詳,坐在那裡,只雙目已開,好似剛剛做完功課。見朱環帶了藍虹飛到,只將手朝面前一指,地上突然湧起一大團彩焰金芒,立將朱環托住。那拖在外面的半段藍虹,似長虹歸洞一般,往下一竄,由朱虹中穿進,沒入彩焰金芒之中,耳聽轟轟發發之聲響了一陣。大師把手一揚,焰芒斂處,朱環復了原形,被大師持在手內。藍光火星,形聲全消。再看大師座前,卻添了一個黃金缽盂,孟內盛著兩升許藍色寶珠,大僅如豆,顏色彩藍,光華隱隱,似在流動。楊瑾方悟師父適用化身神遊,本身並未離開;天藍神砂已被金缽盂收來。忙率雲鳳向前拜倒。大師吩咐起立,笑道:"徒兒,我今日為你雖結了一個冤家,卻替齊道友異日消卻許多隱患呢。"

楊瑾謝恩請問,大師道:"姬繁出身左道旁門,中途改習道家吐納之功,幸至地仙。自以當初積惡太多,難逃天戮,又恐轉劫不易,便不再上進,專心一意,苦煉這天藍神砂,以御天魔之災,竟被煉成。彼時他如多積外功,好自修為,本可永致長生,無如既貪且狠。因生平幾次劫難,全仗此寶脫免,天魔尚且能御,何況其他。始而懶於為善,以蓋前愆。繼而自恃得道年深,別人多半後輩,驕橫自恣。雖然不再立意為惡,但是邪正不分,只重情面,以善我者為善,全不想到報應循環,豈能永逃天戮?即以這次所為而論,以猿精這等去惡從善,向道虔修的畜類,本極難得,我們見了,縱不加恩接引,也萬不再傷害。他卻百計追逼,必欲置之死地。況且所得道書、法寶,出於前生師授,事有前定,不是無故竊奪而來。初遇時尚可推說猿精是個異類,恐其得了為害;後來明知底細,依然未止貪慾,此豈修道人的行徑?尤其他近因得道以來,各正派中道友,以及自愛一點的散仙,多不甚禮重他,心中懷憤。而各異派中妖邪,窺知他的心意,遇上時曲意交歡,於是逐漸交往,情好日厚。雖其新惡未著,久必為患。你回庵之前,我已默運玄機,查知因果。今日收了他的天藍神砂,如喪性命,心不甘服,此去定要勾結妖兇,與我師徒為仇。他的運數該終,天特假手我等,原無足慮。但你白陽山之行,又與妖鬼徐完相忤,強敵正多。雖恃有降魔四寶,可以抵禦,但此二惡均非常敵,詭秘飄忽,防不勝防。此後出外行道,務要多加小心,才可無事。"

楊瑾拜領訓示,重又敘說聖陵取鼎與白陽山合戮三尸各節,並代嵩山二老致意。大師道:"此鳥神物,但是生具惡性,只知為主。在前古時殺人至多,雖在妖穴沉淪了數千年,仍難抵過。殺孽太重,即使仗我佛力化去惡骨,使其向善歸道,終難免遭劫,任是如何愛惜它,也無用處。峨眉盛會,群仙畢集,能者甚多,以齊道友之法力,豈懼區區妖鬼?白、朱二位道友,不過拿作題目而已。此次將承他們助你成功,不得不勉為其難,這一來又要誤我十日禪課了。"

楊瑾知道大師法力無邊,聞言不禁心中一動,立即乘機力代沙、咪二小求恩改造。大師笑道:"我早就算定你有此一求,加以他們的向道堅誠,本應為之打算,無奈他們本身太已脆弱,改造甚難。況我佛門最忌偏私,他四人資質如一,不分甚麼高下,你因沙、咪二小潛入妖穴,盜寶有功,將我靈丹相賜,已足酬功,怎還要我力挽造化,違天行事,對他二人獨厚呢?"楊瑾跪稟道:"弟子明知他們備歷千劫,積衰非自今始。不過此輩已多迷途知返,尤以這四個為最傑出庸流。沙沙、咪咪更有妖穴盜寶之功,智勇誠毅,至堪嘉尚。還望大發慈悲,以迴天法力,允將他二人改造還原,俾得虔心向道。異日如有成就,便使他們迴轉故山,度他們那些前古劫餘遺黎,豈非功德無量?至於健兒、玄兒,並非弟子敢有偏私。只緣當初雲鳳收他四人時,適遇岷山白犀潭韓仙子神遊路過,喜愛他們,曾令雲鳳代向自發龍女崔五姑索取一個。崔五姑默算前因,說健兒另有機緣;玄兒應俟雲鳳身劍合一後,親身送往白犀潭去,韓仙子尚有恩賜。雲鳳本已欲往,為了除妖之事,耽延未去。弟子一則因他二人另有遇合,二則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不敢過勞恩師神思,所以沒有同時妄請。"大師略一尋思,笑道:"自來緣法前定,莫可強求。即以我們師徒而論,自你前生起,我便為你惹了多少麻煩;今生二次引你入門,傳我衣缽,又費卻不少心力,遲我成道之期,並且無求不允。

這般厚遇,豈我初收你時始料所及?你既然心許了他們,我也不願你失信違心,索性成全了吧。只是此事煞費手腳,也不容你偷懶。當我行法之時,須要在側守侍多日,還要扶持他二人成長,直到骨髓堅硬,服我新煉靈丹以後,行動自如,方能帶了同行呢。"楊瑾聞言,好生感激涕零,又代二小謝了深恩,方始起身,躬立侍側。

大師又對雲鳳道:"聖陵二寶,尚待詳參;我以法力改造二小,也須時日,方能成功,你在此無事,可將健兒暫留庵中,拿我柬帖,帶了玄兒,徑往岷山白犀潭,去見韓道友。她深居潭底,又有神物把守,本難進入。你一到後山,穿入暗壁洞內,如有警兆,或遇腥風,速速高呼韓仙子,將我柬貼往濃霧之中擲去,自然放你過去。還有到了後山,無論遇何怪異,切莫傷它。須知此行於你雖有大益,韓道友尤極喜你踐言前往,但是其中尚伏有殺機,一不小心,便留異日隱患呢。"雲鳳敬謹拜命,又領四小前去參謁謝恩,並牽玄兒拜辭。

楊瑾率沙沙、咪咪、健兒三人送至庵外,楊瑾力囑雲鳳說:"乙休、韓仙子二人,乃散仙中數一數二的人數,不特道行高深,法術精微,性情尤為古怪,雖不似姬繁那樣不分邪正,一意孤行,但也有些偏重情感。和他夫妻來往的,哪一派中人都有,只不助惡長暴罷了。

以前有時甚至下交異類。自從夫妻反目,各自被困遭難以後,二次出世,雖然好些,所交怪人還是不少。韓仙子更因當初脫險時得免大劫,是由兩個異類精靈之助,益發優容此輩。她平時潭底潛伏,水洞修真,生人一概不見。有那不知深淺的人,因她守著許多靈藥,妄欲求取,冒昧前往,常為守洞神物所傷。你此番前去,縱是出於她意,也須小心為上。恩師賜我靈丹,庵中還有,另有恩師護法防身靈符一道,都給你帶在身旁,以備萬一吧。"雲鳳接過三粒靈丹和一道靈符謝了。四小因這一分離,相見無期,也在握別。健兒更因沙、咪、玄兒三人俱有仙緣,可冀正果,獨自己一人,尚無著落,心中悲苦,淚流滿面。雲鳳也甚替他難過,便勸慰他道:"你四人遇合雖然不同,將來成就,卻差不了多少,決無使你一人向隅之理,否則祖師也不許我帶你同回了。此時不過機緣未至,只要向道堅誠,勵志修為,皇天不負苦心人,焉知將來不在他三人之上呢,哭他則甚?"楊瑾此時也勸了幾句。健兒終是怏怏。雲鳳見他可憐,便將楊瑾所贈靈丹轉給了他一粒。楊瑾笑道:"此丹恩師生平只煉過一次,妙用無窮,更能起死回生,輕身延年。我前生修道多年,尚未得到一粒。今生奉命下山積修外功,恩師也只賜了我十幾粒,除七粒自服外,下餘救了六個有大善大德人的性命。在白陽山剩下兩粒,為獎有功,給了沙、咪二小。還有四粒,乃我上次回山留備自用的。我見你師父面有晦紋,歸途難免有用,故以此丹相贈。她今轉賜一粒與你,仙福不小。"健兒聞言,驚道:"既是恩師有難,須仗此丹之力,弟子如何敢受?仍請恩師收回吧。"雲鳳已經給了他,又自恃此行乃師長之命,況還有大師柬帖,縱有險阻,也無妨害,執意不允。健兒卻甚擔心,再三堅辭,繼之以泣。楊瑾見他對師虔誠,喜讚道:"你懷寶不貪,甘誤仙緣,即此存心,已不患不邀仙眷。師長已賜之物,怎能收回?你自服了無妨。你師父雖有小災,並無大害,有此靈符,本足補得此丹缺陷。為防萬一,索性連我留這一粒也拿去吧。"雲鳳自不肯收。楊瑾道:"有備乃無患。我無此丹,用時尚可向恩師求取;你到危急之時,卻是無法。我看恩師適才未提此事,必然還有解法。只管將去,不用時,我再取回這粒如何?現時我又用它不著。崔五姑所賜之丹雖有靈效,以此相比,卻差遠了。"雲鳳、健兒這才分別收了。

當下雲鳳帶了玄兒,辭別楊瑾,徑駕遁光,直往岷山白犀潭飛去。劍光迅速,不消多時,即行到達。雲鳳為表虔誠,到了岷山前山,便將劍光落下,照著楊瑾所說途徑,帶了玄兒往後山走去。起初還有途徑,走了一截,只見危峰刺天,削壁千尋,上蔽青天,下臨無地,到處都是蠶叢鳥道,連個樵徑都沒有。休說是人,幾乎連猿鳥都難飛渡,真個形勢奇秘,險峨已極。還算雲鳳本身內外功都臻上乘,劍術飛行俱有門徑,隨便行走;不比上次司徒平奉神駝乙休之命,白犀潭投簡,須要一步一拜上去。遇有阻礙,儘可攀撥縱躍而過,難不了她。當天下午,她由亂山叢裡,走入一個山峽之中。那峽口外觀尚闊,漸進漸狹,兩邊危崖高有千丈,時有云霧,循崖出沒遊動。崖壁上生著極厚的苔蘚,一片濃綠直展上去,抬頭望不到頂。奇花間生,多不知名。看去其滑如油,莫可攀附。崇崖高處,只正午能見一線日光,本就黑暗,何況又在將近黃昏之際,由峽石峰頂上婉蜒轉折而來。

初進時路寬約有兩丈,還不甚覺得太險。走了一陣,再看前路,只是一條寬不過尺的天然石棧,歪歪斜斜,纏附在離地數百丈的崖腰之上。下面是一條無底深澗,水勢絕洪,澗中復多怪石,奔泉激撞,濺起來的浪花水氣,化為一片白茫茫的煙霧籠罩澗面,似擁絮蒸雲一般,往峽口外捲起。但聞洪波浩浩,濤鳴浪吼,密如急雨打窗,萬珠擊玉,潺潺嘩嘩,聲低而繁,卻看不到水的真形。這麼僻險詭異的山峽,前望是暗沉沉的,彷彿有一團愁雲慘霧隔住,看不到底。再加上驚湍怒嘯,泉聲嗚咽,空谷迴音,似聞鬼語,越顯得景物幽秘,陰森怖人。雲鳳暗忖:"韓仙子得道多年,天下名山勝域盡多,怎麼隱居在這種幽鬱詭秘,使人無歡的所在呢?幸虧我現在學會劍術,又系奉命而來,否則真不敢深入呢。"正行之間,那石峰忽然斜溜向外,窄的地方不容並足,須要提氣運力而行,力量稍不平勻,便要滑墜澗底;又帶著一個玄兒,走得甚是費力。天光卻黑了下來,恐當晚難以趕到,又不敢徑駕劍光。

只得通白了幾句,手夾玄兒,運用玄功,施展初學劍時陸地飛行之法,加速前進。

行約個把時辰,前面濃霧消處,忽有月光斜照,藤蔭匝地,枝葉縱橫,碧空雲淨,夜色幽絕。雲鳳知一轉崖角,穿洞而出,便達潭邊。仙宅密邇,沿途毫無阻難,心中甚喜。忙囑玄兒小心謹慎,不可妄言妄動。整了整衣服,恭恭敬敬方欲前行,忽聽遠處一陣鸞鳳和鳴的異聲,接著便是一片輕雲當頭飛過,立時雲霧大作,腥風四起。雲鳳那樣目力,竟伸手不辨五指。玄兒剛喊了一聲:"好腥臭!"便見遠遠雲氣迴旋中,現出一對海碗大的金光,中間各含著一粒酒杯大小,比火還亮的紅心,赤芒遠射,一閃一閃,正從對面緩緩移來。玄兒當是來了怪物,一伸手取出歸元箭,便要發出。幸虧雲鳳持重,記準來時芬陀大師所說見怪無傷之言,忙喝:"玄兒不許妄動!"躬身向前說道:"小女子凌雲鳳,奉芬陀大師與家師崔五姑之命,來白犀潭拜謁韓仙子,以踐昔日之約,望乞仙靈假道為幸。"一言甫畢,前面金紅光華倏地隱去,腥風頓息。陰雲濃霧,由密而稀,跟著消逝,月光重又透射下來。但始終也沒看見那怪物的形象。再往前走,便踏上一條丈許寬的岡脊,石地已與石崖相脫,兩邊都是深壑,泉瀑之聲益發奔騰洶湧,宛如雷喧。

那怪物現處,有一條極寬的溼痕,婉蜒岡脊之上,料是龍蛇一類。雲鳳近來屢經大敵,連遭幾次奇險,並沒放在心上。又行約刻許,由崖左轉,地勢漸低。兩面危崖的頂,忽然越過兩旁澗壑,往中央湊合攏來,天光全被遮住,依稀略辨路徑,暗影中似見壁上洞穴甚多,也未在意。行約半里,才覺出身已入洞。再走裡許,便到盡頭,危石如林,渾疑無路。又從石筍林中轉折了幾處,才尋到那出口的洞穴,磊砢凹凸,石形絕醜,其大僅可通人。雲鳳快要穿入,才想起洞外怪物作梗,略微通誠,便無異狀,一心覓路,竟忘了高呼韓仙子。玄兒淘氣,非但沒有害怕,反倒偷覷雲鳳不注意,朝著鬼怪去扮鬼臉。那些鬼怪想是被他逗急了,愈加搖頭吐舌,伸爪跳足,作勢欲撲。一會工夫,全壁間大大小小的奇禽怪獸、鬼物夜叉、龍蛇獅象之屬,全都飛動,一齊暴怒,作勢向穴口撲來。立時異聲大作,陰風四起,危壑搖搖,四壁似要坍塌之狀,端的聲勢驚人。玄兒先也疑心闖禍,有些膽寒。再一定睛注視,鬼怪騰躍雖烈,仍是不能離壁飛來,又復寬心大放,還想再逗下去。雲鳳本在伏地默祝,靜候潭開,進謁仙人,聞聲有異,已經覺察。抬頭一看四壁鬼怪,一齊都活,不禁大吃一驚,只得加意留神戒備,以防不測。暗想:"自己一心虔敬,並無開罪之處,又是奉命應約而來,何以仙人閉關不納,反使鬼怪現形,大有驅逐之勢?"越想越不甘服,正要藉著請罪,質問仙人。忽聽萬嘯同喧中,潭底悠然一聲清磐,立時群囂頓息,壁間一切鬼物也都恢復原狀。只剩那清磐一擊,空壑留聲,餘音泠泠,半晌不歇;危巖四處,地絕人境,澄泓不波,圓影沉壁,真個幽靜已極。

雲鳳還不知玄兒惹事,料知仙人召見在即,忙回顧玄兒,以目示意,囑令謹慎相俟。玄兒聞得磬聲,見狀知旨,也不敢再淘氣了。果然磬聲響罷,沒有半盞茶時,先是潭底澄波,無風生浪,似開鍋的水一般,滾滾翻花,由中心湧起,分向外圈捲去。中間的水卻成了一個漩渦,急轉了百十轉,突然由小而大,一個畝許方圓的大水泡冒過,倏地一落百丈,現出一個同樣大小的水洞。四外的水,也都靜止如初。當中晶壁井立,直達潭底,光華隱隱。雲鳳料知仙潭已開,連忙夾了玄兒,朝晶井中飛落。由上到下,約有三百多丈深,四壁的水,全被禁住,分而不合,流光晶瑩,如入琉璃世界。快要到底,晶井忽然轉折,又是一條高大的水衖現出。用腳一試,竟如踏在玻璃水晶上面,平滑異常。當即停了飛行,放下玄兒,一同往衖中走進。前行不幾步,適見光華越顯強盛,流輝幻彩,映水如虹,射眼生纈,奇麗無儔。朝那發光之處一看,乃是一根大約數抱的水晶柱子,上面有"地仙宮闕"四個古篆,高可九丈,下半滿是朱文符篆,彩光四射,便自此出。往後方是石壁,壁上有一高大洞門,相隔那柱約有三十多丈。這條水衖約有三四丈方圓,由柱前十來丈遠處直達洞壁。這一大片的水壁,卻加高加寬了好幾倍,腳也踏到了真的石地。看那情勢,那根晶柱乃是闢水之寶,便無人來,柱前後這一片也是常年無水。

師徒二人且行且看,不覺到了洞門之外。見無人出來,不敢貿然深入,只得朝著洞門跪下。方要通語祝告,忽聽洞內有人喚道:"雲鳳遠來不易,無須多禮。適你來時,我正入定未完,如非小兒淘氣,還須累你久候。徒兒們俱都滴遣在外。我現在第三層內洞中參修打坐,你二人可至二層洞中,再候兩三個時辰。內中有我當年不少物事,你如心愛,不妨挑兩件帶回去。還有好些忘形之交送來不少果子,也可儘量隨意吃些。等我事完,即出相見。"說完無聲。雲鳳聞言大喜,當下叩謝起立,率了玄兒但然走進。先到前洞,見洞甚高大,壁如晶玉,到處光明如晝。陳設卻少,只當中有一座大鐵鼎,旁設丹爐杵臼之類。鼎後有一玉墩,一石榻,還有幾個就原生珊瑚製成的椅子。此外更無別物。行進數十丈,便到前洞盡頭。

一片大鐘乳似玉絡珠纓,水晶簾帳一般,由洞頂直垂到地,將洞隔斷,更無空隙。兩旁卻各開一個門戶。由左門入內一看,乃是一個鐘乳結成的甬通,彎彎曲曲,長約裡許。當頂滿是冰凌晶柱,筆直下垂,離地約三丈。兩壁寬僅兩丈。彷彿成千成萬的寶玉明晶砌成一般,看去光滑溫潤,個個透明,千光萬色,形成一圈圈不同的彩虹,看不到底。人行其內,如入珠宮貝闕,瑰麗無濤。出口處是一半月形的穹門,過去便是第二層洞室,奇輝閃耀,越發光明。回顧來路右壁,也有一同樣的穹門,與外相通。細查形勢,這座地仙宮閉,當初未開闢以前,只到前洞盡頭處晶壁為止。中間裡許,盡是石鐘乳將前後洞隔斷,不能再進。嗣經洞中仙人用法力在鍾乳林中開出兩條甬道,才得裡外通連。

再看二洞情景,比起外洞,又不相同。中間洞作圓形,廣約五畝,沒有外洞高大,可是洞壁上共有七個門戶,內望有深有淺,洞室必不在少。除來路二門外,全是石質,再見不到一根石鐘乳。全洞形如覆碗,洞頂也是圓的。通體石壁石地作灰白色,光潔瑩澤,全沒一絲斑痕,直和美玉相似,生平從未見過這種好的石間。內中陳設也多。正對著當中洞門,放著一個石榻。榻前散列著許多石几、石凳、石屏、石案,丹灶、藥爐、琴、書、劍器,陳設繁多。榻後有一丈許高的石臺,臺上也有一個小石榻。環洞壁石地上,種著許多奇花異卉。有的形如海藻,朱實累累;有的葉如大扇,上綴細花;有的碧莖朱幹,花開如鬥;有的無花無葉,只有虯幹屈伸,盤出地面;有的形似珊瑚,明豔晶瑩,繁絲如發,無風自拂。俱是千奇百怪,目所未睹。洞居地底,本不透光,可是一路行來,無一處不是明如白晝。這二洞以內尤其寶光四射,耀眼欲花。

雲鳳師徒初入寶山,目迷五色,驚喜交集,出乎意想。先匆匆看了個大概,然後同往右壁丹爐側面寶物放光之處跑去。到了一看,一個三丈多長的大石案上,放著幾堆道書和不少物事,自道家應備之物,以及尋常使用之物,如金針、剪刀、尺子等都有,共有數十件之多,俱都位列井然,整整齊齊放在那裡,十有九映射出珠光寶氣。雲鳳因韓仙子命她挑兩件,沒提到書,不敢妄動。明知都是寶物,無奈不知用法深淺,想不出挑哪件好。先想揀那光華較盛的挑,一查看那些東西,又都尋常,看不出有何大用,又不敢貪心多取。躊躇了一會,忽然福至心靈,暗忖:"恩師當初曾說此行得益甚多,不比尋常。這石案上的東西,凡有光華的都放在下首。那些暗無光澤的,反和這道書一起陳列,而且件數不多,形式又復奇古,若無大用,何須如此重視?至於用法,仙人既肯相賜,當必不借傳授,莫要被她瞞過,錯了機會。"想到這裡,再仔細一看上首陳列的那些無光之物,乃是一根滿鐫古篆文的鐵尺,一支玉笛,兩把數寸長的錢刀,三枚黑玉連環,兩個古戈頭;還有一面細如蛛絲網子,疊在一起,大隻數寸,厚約寸許,分不清層數。稍微揭起了百十層,還沒顯出一點薄,估量展開來,至少也比一面蚊帳還大。恐弄亂了不好疊,依舊原樣輕輕放好。雲鳳哪知這是一件至寶,嫌它絲太細弱,就此忽略過去。餘下還有一面顏色黝黑,形如令牌的東西,非金非石,不知何物所制。雖與別物一樣,乍看不放光華,微一注視,不特奇光內蘊,而且越看越深。陽面所繪風雲水火,隱隱竟有流動之勢。背面符篆甚多,非鐫非繪,深透牌裡。知是異寶,首先中意,取過一旁。還剩一件,正不知如何取捨。玄兒忽道:"師父,你看那兩把古戈頭樣子真好,師父帶回去,給沙沙、咪咪兩個師兄一人一把多好。"雲鳳被她觸機,便依言取下。

寶物到手,先朝法臺跪倒,謝了恩賜。再和玄兒去尋那些異果。只見法臺旁一架石屏風後面,也是一個大石案,共有七大五小十二個古陶盤,有一半空著。中有五個,盛著長短大小各種不同的異果。除有十多個絳紅色的碗大桃子,和顏色碧綠、粗逾碗口的兩截大藕外,餘下休說吃過,連名都沒聽說,共有二十來種,每種最多的也不過十五個,最少還有兩個的。雲鳳不敢任性,只挑那數目多的,每樣吃了一個。又酌取了兩樣與玄兒。共吃了七八樣,甘腴涼滑,芳騰齒頰,各有各的好處,頓覺心清體快,神智瑩然,喜歡得說不出來。因見果子中有十來個形似丹橘,大隻徑寸,裡面卻不分瓣,肉色金黃。連皮嚼吃,有玫瑰香,芳甜如蜜,最為味美。想連那大桃子帶回去孝敬芬陀大師和楊瑾,每樣取了兩個,藏在法寶囊內。那藕看去佳絕,其他還有十來種,都只是兩三個,為數太少,雲鳳全沒有動。在洞內吃罷跪謝。然後在壁角擇了一個石凳坐下,重又低聲囑咐玄兒,此後一心向道,奮志虔修,不可絲毫懈怠。玄兒自是連聲應諾。想起師恩深厚,少時見罷仙人,便要分別,甚是依戀,不覺淚下。雲鳳也覺悽然不捨,又慰勉了玄兒幾句。

待沒多會,便聽近側不遠有人呼喚。雲鳳循聲尋視,韓仙子不知何時到來,已在當中法臺石榻之上坐定,身著玄色道裝,已不似前見時通體煙籠霧約之狀。忙率玄兒,慌不迭地趕將過去,恭恭敬敬拜倒法臺之下。韓仙子微笑道:"我因當年一時意氣,從不許外人走進我這白犀潭的地仙宮闕以內。有那無知之徒,冒昧前來擾我的,多為守洞神鼉所阻,無不掃興而返。我道號半清。這座地仙宮闕,深藏潭底水眼山根之內,為漢時地仙六浮上人故居。後來上人轉劫飛昇,更無一人到此,久為水怪夜叉等類盤踞。是我遭難前一月,無心中收伏了現守此洞的神鼉。它本是水中精靈,所有洞中鬼怪,多半相識。經它引路到此,將水怪夜叉之類全用法力禁制在潭面圓崖之上。讀了六浮上人遺偈,尋出留藏的道書、寶物,方知底細。當時尚嫌它地大幽僻,不見天光,本意闢作別業,並無長住之心。誰知不久遇難,外子不過暫時受困,我卻幾乎形神皆滅。劫後思量,只有這裡最宜潛修,才棄了故居,隱居在此。

遇難之時,多虧幾個曾受我活命之恩的通靈異類冒死相助,將我原身搶盜脫險,所以它們獨能得我允許,隨時進見;有時我併為之指點迷途,解脫危難。它們倒也著實有良心,知我自來喜花,每尋得一兩種奇花異草,靈藥仙果,無論有多險阻遙遠,必要給我送來。因我姓韓,都稱我韓仙子。守洞靈鼉,忠於職守,不得我命,只要有人一進洞前峽谷,踏上了黑龍背石樑,必定出去攔阻。它已得道千年,煉就一粒內丹,頷下神爪握著我的法寶,來的無論是人是獸,遇見它休想再進一步。它們來時,必要高呼韓仙子,朝我打一招呼,再行走進,年歲一久,幾乎變成了入潭暗號。尤其近數十年來,神鼉勤於修煉,把這事當作慣例,一聽喊韓仙子,便當是得了我的許可,不再中途阻攔。後來漸為外人探悉,覬覦洞中寶物,知我每隔一月,必有一次神遊,一出去少則三五日,多則半月以上,意欲瞞過神鼉,來此盜取。不料潭水千尺,宮門緊閉,禁制重重,不深入不過遇阻而返,一落潭內,縱不致死,也須受傷而去。神鼉見出事以後,誤了把守,向我請罪。我道:'這些人既貪且愚,勿須變我洞中習慣,仍舊照常,只要到了地頭打招呼,便不必再為阻攔。外人到此,水路不開,他也進不來了,樂得教他見識見識我的法力。況且凡是正教中的高明之士,決不肯行此鼠竊狗偷之事;所來的不是旁門下流,便是一些無出息的散人,計較他則甚?'果然來的人連受了幾次挫折,無人再敢問津。

"不料外子乙休竟因此乘機命一峨眉新進來此投簡。我當時看在三仙道友面上,僅發動全壁鬼物將他驚走,沒有和他過分為難。但知外子異日有一事須我相助,必不容我在此清修。由此吩咐神鼉加意戒備,不許一個生人擅至洞門。此次如非我事前囑咐,你便入谷高呼,也進不來呢。前者神遊,遇著你收了幾個小人,雖然根基稟賦都薄,但是小得甚妙,他們俱是前古劫遺,比常人轉劫容易。我當年心忿外子自己惹下災劫,患難臨頭,反急於自顧。固然他推詳先天易理,特意藉此來躲過三劫,知我必能轉禍為福。但終怪他事前既不明言相告,事發又棄我而去,太覺薄情。雖決意不再與他相見,無奈異日之事,如為對頭所挫,未免太使他難堪。日久氣平,表面尚未允相助,心終不忍恝置。以前我說的話太絕,不便親去,只有事前覓一替人。但我雖有門徒,現時謫遣在外,俱都難勝此任。恰好這小人正合我用,尤其是你帶來這個更中我意。法力既能使他變為成人,更可使他大小隨心。即或萬一不幸,為妖屍所傷,我也能使他立即轉劫重生,仍舊度到我的門下。那對頭靈敏萬分,除我親身前往,若命人代,最好小得和嬰孩一樣,才能暗中偷入他的巢穴,破他邪陣。尋常嬰孩,無論具有多厚仙根,骨髓未堅,體魄未固,也無用處,哪有這樣的天生小人適宜。看他聰敏矯捷,遠勝常人,異日之行,勝任無疑了。我雖教你轉致令師崔五姑,並未向我回話說定,當時料知必允。許久不見你來,離那用時還遠。但他道行毫無,早日從容準備,畢竟強些。昨日偶然想起此事,曾欲飛書相詢。正當我煉形成功未幾天,每日修煉正勤,須到今日今時,才得稍閒。打算過兩日,先用千里傳真,查看你的住居動靜,再行飛書往詢。適間神鼉歸報,說你已率小人到來。我正打坐之際,本擬屈你暫候,事畢再開水路相見。偏生玄兒淘氣,看出壁間鬼怪在真似之間,竟乘你虔心拜祝時,向它們引逗。這些水怪夜叉,無一善良,經我多年恩威並用,勉強馴服,還有不少尚在訓練。有幾個極厲害的,以前曾被我用寶物鎮壓後洞。壁間禁法原禁它們不住,近因它們終年被困後洞,不似洞壁諸怪還能每月朔望一食潭底魚蝦,受苦不過,日夜苦求,甘願在洞壁上與同類一體守法受禁,誓不他去為惡,我才一時動了惻隱,便許了它們。如此兇暴猛惡的怪物,怎能甘受一個小人的侮弄,立即野性暴發。

那幾個見我久久不開水路,又當你兩個和昔日盜寶的人一類。這些來人,我原不禁它們小有傷害。所以一見你們到來,立即脫禁飛起,意欲公報私仇,得而甘心;不知你竟是事前得了允許,應約而來。我在後洞知道事急,再不接引,難免受傷,你還要保護玄兒,如何應付得許多?我又起身不得,只得命神鼉擊了一下清寧磐。這些鬼怪才知惹了不是,恐受責罰,又要鎮壓在後洞,齊都逃出潭去,潛伏在你來路黑龍背石樑下深壑之內,不敢就回。那裡正當你的歸路,勢必遷怒,與你為難,或求你轉來代它們說情。雖無大礙,你少時經過,還是留心些好。"

雲鳳聞言,方知適才鬼怪鳴嘯,乃是玄兒惹的亂子,不禁看了玄兒一眼。玄兒因雲鳳說他出身細微,韓仙子輩分甚高,不敢請求拜師,謁見時只可伏地叩頭,敬俟仙命,心中本在懸懸不定。這一聽事已敗露,益發敬畏,伏在地上,將頭連叩,不敢仰視了。韓仙子見他又害怕又希冀的神情,微笑了笑,吩咐一同起立,說道:"你一個侏儒小人,雖然淘氣,卻有如此膽力,倒也難得。我素不論來歷,但我門中家規素嚴,修為尤關緊要,犯了規條,固然誅責無赦,便是怠忽不用功的,也必加重責,絕不寬容。所以事前極為慎重,以免異日為我門之羞。收你與否,須看你此後修為如何,不在你出身高低上。不過我既有用你之處,將來列我門牆,也必會給你一番造就。現時權且充我洞中服役童子,等四十九日後,你已成了大人,得了我的傳授,那時我再查看你的行為心意如何,才能定準他日的去留呢。"玄兒聞韓仙子大有收他為徒之意,不由喜出望外,立即跪倒,拜謝鴻恩,勉力前修,誓死不渝。韓仙子笑道:"你能如此,自然是好。隨我學道,卻非容易呢。"玄兒又向雲鳳拜謝了師恩及引進之德。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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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4 01:54: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八回 毒霧網中看 巖壑幽深逢醜怪 罡風天外立 關山迢遙走徵人

雲鳳見玄兒已蒙收錄,便跪請二寶用法。韓仙子道:"我那玉石案上所列諸寶,在上層的皆我當年降魔奇珍和前古仙人所遺至寶,經我苦心蒐羅而來。這也是你仙緣湊巧,才得有此奇遇。你取的那面形似令牌之寶,乃洪都故物,名為潛龍符,又名神禹令,為洪荒前地海中獨角潛龍之角所制,專能避水防火,降魔誅怪。夏禹治水,曾仗它驅妖除怪,開山通谷,妙用甚多。自夏以來,僅在漢季一現。我在此洞晶壁之中尋到,雖然用法只知大概,未能深悉微奧,即此已非尋常怪物所能抵禦了。那兩柄古戈頭,名為鉤大戈,又名太皓戈,按劍法練習,便和飛劍一樣,可以運用自如。尚有一樣妙處,如使雙戈並用,無論敵人多厲害的法寶,即或你自身功力不濟,不能將它收為己有,也可將它架住,不致傷你分毫。你眼力真好,那下層眾寶也非凡物,俱都光華燦爛,你卻一件不取,單取這兩件稀世奇珍,大非我始料所及。你功候尚差,難免啟人覬覦。回山以後,速請芬陀道友為你略施法力;你再擇一靜地,按著煉劍之法,使其與身相合,免被外人奪去要緊。"雲鳳一一敬謹拜命,謝了傳授。韓仙子道:"你此間事完,芬陀道友現已為兩個小人行法助長,或許還有用你之處。路上難免有小耽擱,俱不妨事,回去吧。"雲鳳拜別起身,玄兒意欲送至上面。行至洞口,雲鳳命他回去。玄兒還未答言,便聽洞內呼喚玄兒,雲鳳又正色忙催速回,只得忍淚拜別回洞。不提。

雲鳳走過洞前玉柱之下,見水路通明無阻,與來時一樣。使命已完,又得了兩件仙家至寶,好生興高采烈。適才急於進謁,未暇觀賞,趁著歸途無事,滿心想看一看水底奇景。方欲緩緩飛行,沿途看去,忽聽身後水響。回頭一看,玉柱前邊的水竟似雪山飛崩,倒了下來。接著兩壁連頂的水牆,也都相繼散落,洪濤暴卷,駭浪奔騰,從身後猛襲過來。料知仙人不願她在下面久停,連忙催動遁光,由水晶衖內加緊飛駛。面前道路雖仍堅瑩如冰,可是身子才一飛過,水勢立時便合。劍光迅速,不消半盞茶時,便飛出了潭面,始終也沒看見守洞神鼉是甚形狀。想起行前韓仙子有途中多阻之言,又這樣催促快走,必有原故。離開仙府,越發不敢延遲,上到穴口,立駕劍光朝迴路飛去。剛出崖洞,轉上石樑,見夜月明輝,藤蔭匝地,清風拂袂,時聞異香。上面危崖交覆,月光只能照到中間石樑之上。一眼望過去,兩邊漆黑,當中卻如銀龍也似,婉蜒著好幾里長的一道白練,點綴得空山夜月十分幽靜。除了深壑底下的飛瀑流泉琤瓊遙應外,更不見一點異狀。方在尋思:"仙人說這裡潛伏著幾個怪物要和我為難,怎不見動靜?"遙見前面兩邊崖壁之上,月光交互組成一條條的白影,遠遠望過去,彷彿張了一片回紋錦在上面,甚是美觀。

正飛得起勁,眼前倏地一暗,抬頭一看,上邊兩崖業已合攏,形成兩頭相通的一座洞穴,橫在當路,正是來時遇神鼉攔路的所在。月光被洞頂遮住,照將下來,只前面兩壁間的白光越發明亮,光影整齊,細密已極。暗忖:"這一段峽谷既不透光,這月光哪裡來的?又有這般繁細的條紋。難道前面洞頂有天生就的這等裂縫不成?"方在奇怪,偶一回望來路有甚動靜無有,一眼看到身後通口兩邊壁上,照樣也有類似回紋的白光,猛然醒悟:"月光無論居中或在側,也只照一面,決無三面都照到之理。看前後光影,直似懸了一面網子在那裡。

洞頂縱有天生奇景,哪會這等繁細整齊?況且來路口上明明未見,身一走過,便即添上。仙人料無戲言,定是潭底逃出來的怪物在此作怪為祟。它見全峽谷只這一段不透夭光,人困其中,不能破穴飛逃,特地來此埋伏,等自己入了谷洞,又將來路遮斷。仙人尚且說難制,真個小心些好。"想到這裡,便把劍光略停,緩緩前進。一面觀察洞頂有無出路,一面還得留意石樑之下有無怪物衝出狙擊,懸心已極。

這時相隔前面出口不過半里多路,漸漸認明那些白條紋並非月光,竟是一面灰白色的光網,將出口籠了個又密又緊,也不見怪物影子。雲鳳有心御劍穿行出去。繼一想:"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怪物不是沒有看見飛劍,仍然如此施為,必是有恃無恐。自己功力淺薄,只憑飛劍、飛針,萬一失陷,如何是好?"想了又想,不敢冒昧。先將飛針取出,大喝道:"大膽妖物,擅自脫禁私逃,還敢來此阻路!急速回潭待罪,免遭大劫,永墮泥潭。"言還未了,耳聽洞外異聲雜起,格格磔磔,似在嗤笑,聲甚淒厲,聽了毛髮皆豎,說不出的一種難過。有的頗與白陽古墓所聞怪聲相似。知道厲害,恐顯出膽怯,更長妖魅之威,強自鎮靜心神,大喝:"無知妖孽,死到臨頭,尚還不知悔悟,看我法寶誅你!"一抬手,飛針化成一道紅光,帶起一溜火焰,直朝那面光網上飛去。原意此針神妙,定和以前斬蟒相似。誰知火光快要挨近,光網上面忽然拱起一團其亮如銀的圓球,竟將那飛針吸住。雲鳳方在驚駭,一晃眼的工夫,對面光網上倏地現出一個奇形怪狀,身有六條臂膀,似人非人的怪物,指著雲鳳吱吱怒吼。雲鳳知道厲害,不敢怠慢,忙將飛劍放出,一道光華直飛過去。那怪物見了飛劍,全不畏懼,身仍懸貼在光網中間,只是把上身六條毛茸茸的長臂搖著,便發出數十丈的火焰圍繞全身。那六條長臂也暴伸長了數丈,就在火焰中迎著雲鳳的飛劍,撐格攔架,飛舞攫拿,鬥將起來。雲鳳見飛劍不能取勝,不由大驚。又見妖焰濃烈,時有綠煙往外拋射,雖被劍光阻住,但奇腥之氣,老遠便能聞到。料知此物必有奇毒,暫時雖不覺怎樣,時候久了,一個劍光擋不周密,要是射到身上,決非小可。自己孤身遇險,別無援救,聽韓仙子口氣,好似不會出洞相助,不可不早作準備。忙將來時楊瑾所贈靈丹服了一粒,先防毒氣侵害;一面運用玄功,指揮劍光,上前抵禦。那怪物鬥了一陣,身上連放了無數火焰毒霧,兀自被飛劍擋住,不能上前害人,急得在網上厲聲怒吼不已。雲鳳自然也是焦急,百忙中竟忘了施展新得的兩件寶物。

兩家相持了個把時辰,雲鳳定睛查看,那怪物生就一頭細短金髮,塌鼻闊口,目光如電,血唇掀張,潦牙密佈;通體色似烏金,閃閃發亮;頭大如鬥,頸子極細,肩胸高拱,蜂腰鶴膝,腹大如甕;自肩以下,一邊生著三條細長多毛的臂和一條長腳爪。乍看略具人形。這上下八條臂爪一舞動,真如一個放火的蜘蛛相似,身子又懸在網上,料是蜘蛛精怪無疑。正愁急間,那怪物突地發威,臂爪一齊亂動,飛舞越急,肚腹也凸起了好幾倍大小。噗的一聲,從口裡噴出白光閃閃一蓬銀絲,直朝雲鳳身前飛來。雲鳳先見它肚腹凸起,便料噴毒,仍想運用飛劍抵擋。不料怪物也料到此,口裡噴出銀線,同時八條臂一齊飛舞,向劍光抓去。

雖然雲鳳飛劍神妙,沒被抓住,可是劍光吃怪物這猛力一格,略微往側一偏,那蓬毒絲便從空隙裡直噴過來。幸而雲鳳見機得快,一看妖物所噴毒絲由劍光隙裡鑽出,便知不妙,一面慌不迭將身縱退,手一招將飛劍收回。總算雲鳳近來功行精進,那劍又是仙傳至寶,運用神速,一收即回,疾如電掣,比妖物毒絲略快一些,居然趕在頭裡飛到,擋住毒絲,將身子護住,沒有受傷。即便如此快法,劍光和毒絲已是首尾相銜,稍遲瞬息,便無幸了。

雲鳳驚魂乍定,猛想起:"這條谷洞前後出口雖然俱被光網封住,但是妖物似乎只有一個,前路有妖物攔阻,定難通過,何不假裝朝前衝進,出其不意,改向迴路,身劍合一,衝開後路光網出去?只要得見天光,即可脫身飛去。長此相持,凶多吉少,終以能早逃走為是。"念頭一轉,奮力運用玄功,劍光飛轉越急,先使身劍相合,朝前面毒絲衝去,不過有些吃力,居然盪開了一些。更料妖物伎倆止此,所噴的毒並難近身。忙將真氣運足,倏地撥回劍光,便往來路洞口衝去,劍光迅速。就在這晃眼到達之間,猛一眼看見後路洞口光網外,懸空站著一個身著襤樓的道姑,左脅下夾著一個圓形的包袱,手掌上現出"神禹令"三個紅字,右手不住連搖,周身紅光圍繞。洞外景物原被妖物光網遮住,甚麼也不看見,這個道婆卻看得逼真。雲鳳心方一動,道姑忽然隱去,光網中又現出一個怪物,和前洞口所見一般無二,阻住去路,不等雲鳳近前,口張處,噴出亮晶晶一團毒絲飛來。這次力量更大,幾乎連人帶劍被網住,不由嚇了一身冷汗。不敢硬往前衝,強自掙脫,重又撥回劍光,朝前飛去。

準備退遠一些,暫避毒鋒,再打主意。誰知妖物性已激發,久不見韓仙子出來干涉,已無忌憚。雲鳳剛一回身,便見前洞曾遇的毒絲迎面追來。百忙中再回頭一看,身後毒絲銀光閃閃,蓬蓬勃勃,似開了鍋的熱氣,潮水一般湧到。因洞口光網上的妖物到了後面,斷定妖物仍只一個,加以後面勢盛,不敢再回,只得拼命運用劍光,朝前衝去。前面毒絲沒有妖物主持,好容易衝開一些。剛在忖度適見道姑是何用意,意未容她思索取決,妖物竟比飛劍還快,又在前面洞口出現。一到,依舊數十丈一蓬的毒絲,血口開張,連連噴出。身後毒絲也將追上網來,兩下里夾攻,危機瞬息。

一時情急,也不暇尋思那道姑是人是怪,是敵是友,忙將韓仙子所賜令牌取將出來,試照所傳施展。那神禹令乃前古至寶,上有水、火、風、雷、龍、雲、鳥、獸八竅。用時只須口誦所傳真言,手掐靈訣,一按那八竅,便可隨心依次發生妙用。在取寶俄頃之間,雲鳳連人帶劍,已被前後千百丈毒絲包圍在內,漸覺壓力驟增,如束重繭。危急中還得拼命運用飛劍抵禦,急不暇擇,手往令牌上一按,恰巧開動風竅。手指才一按上,便見令牌上嗖的一聲微響,射出一條青濛濛的微光。手上立覺奇重異常,幾乎把握不住。緊接著身上和前面又是一輕,如釋重負,隻身後壓力依然。忙即握緊令牌。再看前面那條青氣,又勁又直,才一出現,也沒見甚麼出奇之處,前面毒絲便似颶風穿雲,紛紛折斷,衝盪開來。耳聽一聲怪吼,光網破處,怪物恰似風箏斷線,手腳亂舞,往上飛去。雲鳳知道寶物已生奇效,心中大喜。

忙駕劍光,飛身出洞一看,怪物已經不知去向,面前卻是沙石驚飛,兩邊壁上的古藤草樹如朽了一般,紛紛下落。心正驚奇,忽聽身後有人低語道:"妖物業已就擒,還不收你的法寶,要闖大禍嗎?"雲鳳聞聲駭顧,正是適見的道姑,手上捧著一個硃紅盒子,雖然穿著破爛,卻是骨相清奇,目光炯炯;適才又由她現身指點,才得脫難,知非凡人。一施收訣,牌上青氣立時隱去。只回顧時,令牌微歪了一歪,青氣正射到近側壁上。方要朝道姑道謝請教,耳聽吱喳連響,又聽丁零丁零,夾著獸嘯之聲,由遠而近。道姑面容倏地微變,低喊一聲:

"還不隨我快走,有話前邊說去。"隨說不容答話,走將過來,一手拉了雲鳳,將足一頓,便是一道金光,破空升起。身才離地,又伸出一隻右手,朝右邊崖壁虛按了兩按。

雲鳳上升時,彷彿看見右側崖壁搖搖欲倒,似要坍塌之狀。吃道姑這一按,連晃了兩晃,方行停止。先見道姑來得突兀,還不敢十分拿定。這時見她劍光路數,一舉手間,身不由己,隨了就起,益發斷定是位前輩高人,心中頓起敬意,任其攜了飛行,不敢再生妄念了。

那道姑飛行了一會,才行按住遁光。雲鳳落地一看,那存身的所在,乃是一個山腰的竹林裡面,竹子都有碗口粗細,勁節凌雲,幹霄蔽日。又當天色甫明,朝墩初上之際,人行其中,更覺濃翠欲滴,眉宇皆青。耳聽江流浩浩,似在臨近,也不知是甚麼所在。見道姑一手捧定那圓盒般的東西,面有喜容,循著林中小徑,面山而行。知洞府必在林外不遠,只得隨到地頭,再行請問。

正在尋思,前進沒有幾步,忽聽林外有男女問答之聲。女的說話甚低,雖沒有聽清楚,已經覺得有些耳熟。那男的滿口鄉音,竟似自己以前經常相處的熟人。不禁心中怦怦跳動,又驚又喜,欲卻忽前,也沒聽清來人說的是些甚話。就這一遲疑的工夫,忽又聽女的喜叫道:"我說鄭師叔說的熟人,是她不是?你還不快些接去。"一言甫畢,聲隨人至,從林外跑進兩人,先各自向道姑施禮,叫了一聲"師叔",便雙雙走近前來。當頭一個青衣女子和雲鳳一見,便互相抱在一起,親熱非常。另一個是英俊少年,站在一旁,只喊了聲"妹妹",便撲簌簌落下淚來。三人俱都是你看我,我看你,呆在那裡,做聲不得。

道姑見狀,微笑道:"你三人久別重逢,林外便是荒庵,怎不到庵中敘闊,呆在這裡作甚?"三人聞言,方覺出還有前輩仙人在旁,這才一同舉步,往林外走去。來的這兩人,正是雲鳳在戴家場中邪遇救以後,便不曾見面的俞允中和戴湘英。湘英和雲鳳,不過異性骨肉,劫後重逢,知己情濃,欣喜過度,還不甚覺出怎樣。允中和雲鳳,本是未過門的恩愛夫妻。允中更為雲鳳棄家投師,出死入生,備歷災劫。近來到處訪問,得知雲鳳已得師母崔五姑傳授。自己是凌真人弟子,本來一家,偏她不久又要歸入峨眉門下。雖然對方師長俱是至交,聲息相通,到底隔門隔派。自從拜師學道以來,雖無兒女燕婉之求,滿心總想和雲鳳長此相聚,似師父師母一樣,雙修合籍,同注長生。峨眉教規素嚴,洞天仙府,外人不得妄人。

雖聽說開府盛會在即,到時各派仙人多帶門下前往赴會觀光,但是師父性情古怪,門人又多,不知能否隨去,與雲鳳見上一面。況且為期匪遙,尚有使命未完,更不知屆期能否趕上。

連日想起,方在發愁,萬不料會在此地相見,苦樂悲歡,齊上心頭,一肚皮的話,也不知說哪句好。不見想見,見了倒鬧得一句話也說不出。雲鳳看出他面有道氣,神采奕奕,料定是為了自己棄家遠出,才能到此與仙人往還。這等痴情,固是可感,但又恐他仍和從前一樣,萬一糾纏不捨,豈不又是學道之梗?又想起老父暮年,雖聽師尊說隱居戴家場,人甚安健,畢竟膝前無人侍奉,連他一個心愛的女婿,也因自己出走,老懷其何以堪?不孝之罪,實所難免。想到這裡,對於允中,也不知是愛是恨,是感激是不過意。也是難過非常,一句話說不出來。只管由湘英拉著手,低了頭往前走,連道旁景物都沒心看了。

末了還是湘英先發話道:"雲姊,我們一別多時,想不到會在這裡相會。聽玉清大師說,你業已得了白髮龍女崔五姑的真傳,中間還有不少奇遇,比小妹強得多了。"雲鳳忙說:

"愚姊雖承家曾祖母垂憐,死裡逃生,幸遇仙緣,惜乎資質本差,根基未固,道行還談不到呢。湘妹想必功行精進,勝似愚姊。適才聽你稱前行那位仙長叫師叔,令師是哪一位仙人呢?"湘英道:"我和俞大哥此來為奉師命,合辦一件要事,約在明日成功。這裡是雲南元江江邊大熊嶺苦竹庵。前行那位鄭師叔法號顛仙,便是庵中主人。你和俞大哥的事說起來話長,好在還有一日耽擱,你也須我們事完才能回去,且待進庵再說吧。"

說到這裡,允中方始屏去一切雜念,把心神一定,喊聲"雲妹",說道:"我二人久別重逢,真乃幸會。前日因鄭師叔要往白犀潭去收金蛛,我往南疆去採五毒草,又僥倖早日趕回,有一二日閒空,欲往看望岳父。無奈相隔好幾千裡,道力不濟,多蒙鄭師叔借我至寶靈光馭,才得成行。我到家祭掃了一回先塋,便去戴家場與岳父和戴大哥暢聚了一整天。剛趕回來,還沒一個時辰,你就來了。岳父自服了崔五姑靈丹,如今精神身體比前勝強得多。先還有些想你,自從經過五姑親自勸解之後,談起來只有代我們高興的,一點也不難過了。來時囑我,如與雲妹相遇,可請示仙師回家見上一次,別的沒說。你能設法回去麼?"雲鳳見允中竟未忘卻老父,短短時機,尚要在百忙中抽空歸省;自己尚未歸省一次,反不如他這半子,又是感愧,又是傷心。不禁含淚答道:"妹子只為向道心堅,不特對不住你,而且子職久虧。"還要往下說時,允中已接口道:"如非雲妹此別,我怎能夠到仙人門牆呢,這還不是因禍得福麼?好在你我現已各拜仙師,同修仙業,非但你我後望無窮,異日若幸有成,連岳父他老人家也可因此得享長生,豈不比人世庸福強多麼?只可惜你我異日不同門戶,雖然仙業有望,仍不能如葛鮑雙修,常在一起,終嫌美中不足,是件憾事罷了。"說時,已經行近苦竹庵門前,忽見顛仙回顧二人笑道:"你二人如能勉力前修,怎能預定呢?"二人方想起尊長在前,怎可隨便說話?雲鳳初見,尚未拜謁,尤覺冒昧。因聽出允中心意,只不過想自己一同學道,已無室家之想,心甚喜慰,便沒有再言語。

一看那庵,位置在半山腰上,有百十畝平地,滿是竹林。前面竹林盡處,卻是危崖如斬,壁立千仞,下面便是元江。其他三面都是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庵址較高,站在庵前,正望長江,波浪千里,濤聲盈耳,山勢僻險,人跡不到,端的景物雅秀,清曠絕俗。全庵俱是竹椽竹瓦。進門是一片畝許院落子,淺草如茵,奇花雜植。當中是大殿,兩旁各有配殿雲房,紙窗竹屋,甚是幽雅。器用設備,無不整潔異常。殿中卻未供有仙佛之像,只有藥灶丹爐、道書琴劍和一些修道人用的東西。進殿之後,雲鳳忙上前禮拜,並謝解救之德。顛仙喚起,說道:"你三人久別重逢,自有許多話說。我也還有些事,要在今晚做完。徒兒江邊守望未歸,各雲房備有飲食果子,如若飢渴,自去取用好了。"說完,手向中壁間一指,一道光華閃過,壁上便現出一個丈許大小的圓洞。顛仙手持圓盒,走了進去。雲鳳一問,才知顛仙清修之所尚在內洞,外殿乃是兩個門人修為練劍之所。大家略問答了幾句,便各自敘說別後之事。

原來俞允中自從凌雲鳳在戴家場打擂,被白髮龍女崔五姑救走,事前又吃雲鳳用言語一激勸,知道愛妻心志已定,不特燕婉之求已經無望,此後連見面都是遙遙無期,一時情急,也引動了向道之心。託詞回家,料理完了家務,將家財施捨善舉,又給岳父凌操準備下養老之需,決計冒著百難,棄家學道。因嵩山二老中的追雲叟是前輩長親,比較有望,先去衡山尋訪。誰知追雲叟別有一番用意,不肯收入門牆,連面都不與他相見。多虧窮神凌渾見他可憐,又和追雲叟賭氣,將他救上衡山,指引明路,命往青螺魔宮,取六魔厲吼的首級,試他的向道之心堅誠與否,以定去留。允中明知自己不會劍術道法,兇險異常,但仍秉著毅力,冒死前往。一到青螺境內,便吃蠻僧梵拿伽音二拿住,用計誘逼,命至雪山一座正對青螺峪的孤峰之上,代為主持天魔解體大法,以報八魔奪寺之仇。允中雖在峰上備歷諸般苦厄,受了九十九日磨難,卻因此得了凌渾激賞,在破青螺峪的那一天,將他從峰頂上救出,又賜了一口煉魔至寶玉龍劍,命允中隨同陸地金龍魏青前往魔宮,盜取天書。允中盜書時,又巧斬了六魔厲吼。等到一切事完,凌渾來到魔宮,俞、魏二人覆命拜見之後,凌渾剛把天書玉匣打開,齊靈雲便已趕到,將九天元陽尺借去,又要去兩粒聚魄煉形丹,去救女殃神鄭八姑的大難,並助她復體回生。峨眉二雲走後,凌渾新收弟子白水真人劉泉、七星真人趙光鬥,同了俠僧軼凡的弟子煙中神鶚趙心源,矮叟朱梅的弟子小孟嘗陶鈞,一同來到,各自行禮,復了使命。凌渾便說,二蠻僧因毒龍尊者破了祖傳的妖幡,受了妖法感應,連同幾個相助行法的得力僧徒,俱為陰雷裂體而死。他自己要就著這片基業,重建青螺峪,創雪山派。此次來破青螺的小輩門人當中,只陶鈞、趙心源根行道力最淺,又曾出過大力,已與二人師父說明,令其暫留些時,算是記名弟子,傳授一點御邪防身的道法,就便相隨創建洞府。趙、陶二人自是求之不得,當下便隨劉、趙、俞、魏四人,正式行了拜師之禮。即日起始,由凌渾行法,派遣六丁,就原來藏天書的所在,先開闢了一座洞府。又從身上取出一個圖樣,傳給六人法術,將魔宮所有宮殿房舍酌定取捨,改了樣式,按圖興工。不消幾十天工夫,便即依式告成,仙山煥然一新。

那青螺峪本是雪山中一條大溫谷,四時有不謝之花,八節盡長春之樹。再助以仙家法力,平添了無數仙景,益發成了洞天福地,仙靈窟宅了。洞府修成之後,白髮龍女崔五姑到來,師徒八人將各處景地,除谷名仍舊外,分別賜以佳名。不久齊靈雲送還九天元陽尺,又將於建、楊成志二人帶來,行了拜師之禮。凌渾知靈雲送二人來的用意,望著楊成志只皺了皺眉頭,便命隨著眾同門,一同學道。凌渾所傳道法,另有微妙,又加上那部天書,除峨眉派外,正邪各派極少能與之抗衡。更因眾人是開山第一代的弟子,不願他們去貽羞師門,益發加意傳授。仗著八人俱能克勤虔修,劉泉、趙光鬥本有多年道基,學時較易,大家互相切磋參習,進境甚速。只是於、楊二人來晚了些,凌渾常時出外,各類道法只傳一次,後學的只能向劉、趙、俞、魏四人請習,比較四人,自然稍差些。趙心源、陶鈞各有師承,凌渾所傳,只是一些法術;每日習的,仍是本門中的功課。過了數日,便由凌渾打發回去,以後雖不時前來參謁請益,與六人所學,互有同異,究竟不算是雪山嫡派。這且不提。

單說允中在青螺峪,自以為根賦不夠,用功甚勤,頗得師父期許。除那日所賜玉龍劍外,凌渾又將從樂三官手中得來的那口青冥劍賜與了他,與魏青的霜角劍一同練習。凌渾劍術,自成一家,學時極難。但只要心志專一,不為魔擾,一旦得了門徑,進境卻極容易。允中經過寒風冰雪之災,百魔侵犯,連續多日,不曾動搖。再經凌渾特降殊恩,先示以防魔之法,自然一點就透。幾個月工夫,已經練到身劍合一,出神入化的地步。魏青也因心地純正,無多物慾,初練較難,入後也自容易,雖還及不上允中的劍神化,卻也差不了多少。居然能與劉、趙二人修煉多年的飛劍,對敵些時了。

這日劉、趙、俞、魏四人,因凌渾久出未歸,上次所傳道法俱已精通,閒來無事,便在仙府前鐵杉坪上,各自施展道法劍術,互相攻守,以作練習。練到日落黃昏,正要收手,歸作晚課,恰值凌渾歸來。劉泉因練習時,於、楊二人望著劉、趙等四人,面有歆羨之色,知他二人沒有飛劍,又不敢向師父去說,便約了趙、俞、魏三人,代為跪請。凌渾笑道:"你們六人,除允中暫用我玉龍劍外,誰也沒有得我自煉之劍。那霜角、青冥二劍,乃妖道樂三官之物,本質雖然不差,究非我自煉之劍可比。暫時用作練習尚可,在外使用,終難免異派妖人道我小家子氣,門下連幾口好劍都沒有。此事久已在我心上。我自煉之劍,此時又無暇及此,意欲尋覓古代藏珍,使你們六人各得一口,連日外出,便為此事。現雖訪查到許多古仙人的遺寶藏珍,深藏在元江水眼之內,但是取時極難,還有好些人也在覬覦。如我親往,一則要費我不少精力時日,才能取到;二則不願你們得之太易。還是你們自取的好。這些法寶,現世知道底細,能取出它們的,並無多人。正派如芬陀、媖姆、優曇三人。因她們飛昇在即,門下弟子各有異寶,無須此寶。剩下只有神駝乙休和東海三仙、少室二老,又俱經我打過招呼,不會再來爭奪。各異派中人,多無此道力本領,空自垂涎。知道此寶深藏水眼深處,離地千百丈,已被地肺真磁之氣吸住,只有下降,難於上升;藏寶之物,又大又沉,重逾萬斤。既須法力高強,還得曠日持久,才能到手。全想等三仙、二老、乙休和我,內中有人往取,正在運用法力,無暇兼顧之時,趁火打劫,來撿便宜。我去尚且不免麻煩,何況明知此寶出世,應在我師徒數人身上,只想不出個適當下手之法。直到日前你師母路遇妙一夫人,才知此寶藏處,相離大熊嶺苦竹庵鄭顛仙的洞府僅有十來里路。此人劍術精深,道法不在我夫妻二人之下。與你師母當年同門至好,曾共患難。以前原住南明山,一別數十年,不曾相見。近三十年,才移居元江大熊嶺上。有她相助,已是絕好。更妙的是,古時藏寶仙人,早就算到未來之事,此寶只有一個怪物能取。現時此寶逐年沉落,已與地肺中的磁母相近。如仗法力進入水眼,一不小心,或是有人從旁暗算,雖未必被陷在內,此中寶物決難全壁而歸;並還要洩穿地氣,引動真火為災,煮沸江濤,惹出空前大禍,造下莫大之孽。那怪物形似蜘蛛,名為金蛛,身子能大能小,乃前古遺留的僅有異蟲。所噴金銀二絲,尋常法寶飛劍俱難將它斬斷。口中呼吸之力,大到不可思議。與天蠶嶺所產文蛛,同是世間毒物。曾在岷山白犀潭底地仙宮闕旁危石罅邊,潛修了三四千年,未及出世害人,便吃韓仙子用一件前古至寶,將它制伏鎖禁,性已漸趨馴善。我們只要將此蛛得到,元江金門諸寶,大可唾手而得。無奈韓仙子從不輕易借寶與人,明要不行,暗取必傷和氣。我與她夫妻俱是朋友,也無此道理。幸而鄭顛仙也養有一隻金蛛,她由南明移居大熊嶺,便為取那元江異寶。不過此蛛僅有千年道行,力氣不濟。籌計了三十年,因無幫手,始終未敢妄動。我夫妻和她一商量,正合心意,打算先用她那隻金蛛試上一回,不行,再託人向韓仙子設法。正計議間,又接到妙一夫人飛劍傳書,說此寶出世在即,催我急速下手,用來光大本門,儘管隨意而行無妨,免致夜長夢多,為異派好人得去。並指明瞭兩次下手日期。我知他夫妻既然屢屢催促,必有安排。又和顛仙試用玄機推算,盡知其中因果。這才決定回山,命你四人前去。預計首次取寶,所得無多。除允中一人外,劉泉、趙光鬥、魏青三人,連同顛仙的弟子慕容姊妹,均有劫難,有些得不償失。但數已註定,非此不可。藉以除卻兩個敵黨妖人,也是佳事。到時另有分派,無須細說。你四人可在本月望前動身,只可快走,不許御劍飛行。以你四人腳程,連同沿途耽擱,約行一月光景,便可趕到大熊嶺苦竹庵。顛仙在那裡留有束帖,看了一切稟命而行。元江之寶,他人應得者無多,其餘不下七十件,俱為本門所有。內中最可寶貴的,是廣成子所遺靈藥,服了可抵千百年功行,於我師徒修為大是有益。路上閒事,不妨管管。

不許由雲路飛行,尤其不許提起元江取寶之事。萬一人定勝天,一次成功,既免卻伸手求人,興許可以免掉你們三人一場災劫,豈不是好?"

白水真人劉泉聞見廣博,久聞金門異寶,乃前古仙人廣成子遺物。漢以前藏在崆峒山腹,不知引起多少列代仙人覬覦,想下無窮方法,俱無一人得到。後來毛公劉根,聯合同道苦煉五火,燒山八十一日,破了封山靈符,眼看成功,忽有萬千精怪,聞得古洞異香,知道山開,齊來搶奪。結果精怪雖被眾仙驅走,山腹中藏寶的金船金盆,已從洞內飛出化去。眾仙人追攔不及,僅各在洞中搜得了一兩件無足重輕的寶物。那金船金盆,所謂前古金門寶藏,以前雖聽說落在巫峽、元江兩處水眼之中,訪問多年,也無人知道底細。不想竟被師父查出實地,只是在元江一處,巫峽乃是誤傳,並還有取寶之法,不禁喜出望外。忙率趙、俞、魏三人拜謝領命,定日前往。凌渾見他喜形於色,笑罵道:"不長進的東西,得撿現成的就喜歡。你是我門下大弟子,此去留神別給我丟人,這便宜不好撿呢!如容易時,誰都去了,還輪得到我們麼?"凌渾搏笑怒罵已慣,劉、趙、魏三人雖各恭稱:"弟子等不敢。"多沒十分在意。只允中因自己道淺根薄,又是初次出山擔當大任,當時謹慎恐懼,聞命之後,儘自體會師言,深恐差池,有負師命,一毫未動貪念。於建素來至誠安分。楊成志卻歆羨到了極處,自知法力最淺,未奉師命,怎敢求說,只得罷了。

一晃到了起行之日,劉、趙、俞、魏四人便向凌渾拜辭,請示機宜。凌渾道:"你四人不要輕易離開,到了那裡,自知分曉。日前話已說過。你四人走後,我也快出門了。"四人又別了於、楊二人,走出洞府。允中忽覺腰間兜囊一動,方要去摸,又聽耳旁有人說道:"這東西只許前途無人時取看,不準亂摸。"允中聽出師父口音,哪敢妄動。隨同劉、趙、魏三人離了青螺,取道川邊,便往元江進發。那元江居雲南省的東南部,上流名叫白巖江,中流經過元江縣,始名元江。下流過河口,人越南界,稱為富良江,又名紅河。中間有好幾處大支流。從上流頭蒙化南澗起,沿著江的西岸,皆是婉蜒不斷的高山峻嶺。最著名的,如哀牢山、左龍山等,俱都近踞江邊。鄭顛仙所居大熊嶺,便是哀牢山脈中臨江的一峻嶺。由青螺峪起身前往,如不由空中飛行,依照常理,本應東行,經過巴塘、裡塘、雅江、打箭爐等站,入了四川省境,取道鍵為、宜賓,走蜀滇驛路入滇。中經昭通、會澤、東川、嵩明、利澤,到了昆明。再經晉寧、江川、通海等地,越過曲溪、建水、五爪山,才能到達。雖然路較迂遠,走的卻都是官驛大道。除由滇川間起始一段,要穿越雪山,路不易行外,餘者通都大邑居多。長途萬里,山險水惡之區雖不在少,也都有路可循,飲食無憂,為商旅常行之路。

四人當中,劉、趙二人出家較久,川藏路上雖曾往來過多次,俱由空中飛行,從未這樣走法。允中少年公子,沒出過甚遠門,由衡山到青螺峪,算是生平所走最遠的路,還是嶽雯用遁法送到的,自然無甚見識。大家一商量,只陸地金龍魏青以前受人僱用,曾經由滬州起身到昆明,往來過兩次,比較算是熟路。趙、俞二人因師父只許步行前往,有飛劍也無從行使,反正又沒說出打哪條路走,又不許問,俱主張照魏青所說之路走去。白水真人劉泉想了想,說道:"師父不許我們飛行,路卻隨意自擇。如按尋常行路,日期並不富裕,還說路上遇見閒事要伸手去管,其中必有用意。我想這條路雖然好走,一則路太繞遠,恐趕不到日子,誤了大事;二則目前一些左道旁門,同正教一樣,也都人才輩出,為應劫數,多半潛伏山中,祭煉邪法。師父命我們路上管閒事,不是暗示要遇上他們,便是有甚妖邪鬼物,命我們路遇時,順便誅戮,就此各建一點外功。此類怪物,也都在深山大澤之中盤踞,不會在城鎮間寄跡。以我愚見,這裡前往元江,如由大雪山起身,傍著瀾滄江邊,徑由劍山、點蒼山,到了南澗,再順著哀牢山龍脈,傍著元江向東南行,直達大熊嶺。沿途數千裡俱是綿亙不斷的山嶺,不但走的是條直道,免卻川滇境內許多繞越,而且可以暗合師父使命。雖然所經之地山勢險惡,多半為野猓生番窟穴,蠻煙瘴雨之鄉,毒蛇大蟒,奇禽怪獸,到處都是,常人走自是難如昇天;換我們走,師父不過不許御空飛行,法力劍術仍可防身應用。風雪烈日,瘴嵐婉蜒,皆無所懼;山居野宿,無往不宜,有甚險阻可畏?如趕快一些,還許路上能遇上一點順手的事,豈非絕妙?"趙、俞、魏三人俱被提醒,各人拜師以來,已身劍合一,還學了許多法術,正想乘機一試身手,怎倒怕難走起來?聞言齊聲贊好。俞、魏二人雖能數日不食不飢,還未到辟穀地步。便是劉、趙二人,因教規未忌葷酒,各派道長因凌渾喜飲,常有仙釀相贈,眾門人時得隨師暢飲,一年中也並未十分斷了煙火。議定以後,離了青螺峪,先尋滇番鎮集辦一些乾糧。然後冒著風雪嚴寒,順著大雪山脈,各自施展當年身手,一路翻山過嶺,攀冰踏雪,往前疾行。

四人當初本有一身好武功,再經吐納修煉,益發氣體堅強,寒暑不侵。劉、趙二人不說,就是俞、魏二人,也都練得身如飛鳥,捷比猿猱,哪把道途險地放在心上。四人一個比一個身輕體健,疾行如飛,雖不曾御劍飛行,一日之間,也著實能走上好幾百裡的崎嶇山路。

山行無事,不消三日,已離了滇邊,順大雪山脈,走到雲南邊境的地界。大家正說走得路快,七星真人趙光鬥笑道:"前兩天我們只在山中行走,生物除了藏牛、黃羊、雪雞之類,甚麼活東西都沒有。滿山冰雪,草都見不到一根,真是枯寂無味。走得這般快法,至多十天上下,也就趕到。早知步行也走得這麼快,還不如照魏師弟所說的路,多點見聞呢。"白水真人劉泉道:"這條路我曾從空中來往過,前行不遠便是錦屏蟑,過去山中甚多山民墟集,頗有水秀山清之致,越荒涼無人煙處,山勢越發靈秀雄奇,景緻著實不惡。你沒見這後半日所經之地,已換了一個樣兒麼?"

允中自從凌渾暗遞了一個小包,用千里傳音,命到無人之處,方許開視,急欲一知就裡。無奈四人均同起息,終未離人,不敢違命拆看。又見山行無事,心疑不應如此走法,聞言不禁失驚道:"照二位師兄所說,我們再有十來夭,便到地頭。師父命我們管的閒事,莫非不在這條路上嗎?"劉泉心中一動,暗忖:"師父道法通玄,事俱前知,這條道路有事,必已算就,否則不會連請問了兩次,俱說隨意。不過允中也慮得是,如是人世間有甚不平之事,要我們去辦,並非要遇甚麼異派妖邪,高山疾行,豈不錯過?反正照此走去,不患期前不能趕到,何不改個走法,先仍在高山上走,憑高下視,見有熱鬧鎮集,再走出山去穿行,就便為俞、魏二人謀個食宿,沿途尋訪過去,看有甚麼事故無有。至多不過繞個大半倍的路,並無妨害。"想好之後,和三人一說,劉泉是大師兄,道行法力又高,三人自無異辭。

四人在山頂上本是日夜疾行,每日除覓靜地,打上一兩個時辰的坐外,極少休息,所以走得甚快。這一來幸有食宿耽擱,無形地慢了許多。好在心有把握,日子富餘,決不至於誤期。依此走下去,又走了六七天,路程已走去十分之六。四人耳目並用,始終未遇見甚麼,未免狐疑起來。最後商量,索性沿著山麓,改向有人煙之處行走。中途只走向高處,四外略一查看,一見異兆,或有甚妖邪之氣,即時下來。劉、趙二人原帶有不少丹藥,每遇病人,便取出來,積修一點善功。所過十九是山民墟集,中間僅遇到四五處劫人生食的山人,四人略施小法,立即制服,簡直無事可記。眼看前途越近,為期尚遠,允中身畔小包,迄無取視之機,知還未到時候,後幾日索性不再管它。

這日行抵哀牢山野,因已到了元江的上流,雖距大熊嶺還遠,一則四人全未去過;二則事未應驗,恐怕失誤;三則元江上流城鎮墟集較多,前面不遠,便是元江縣和有名的左龍山,總盼著能有一點奇遇,成心沿途多流連一些。半山半水,沿江前行,不時入山登臨,以冀不虛此行。走了兩天,連經過了好些山人砦集,又在附近深山中,特地繞行了兩天,總未遇到一件值得伸手去管的事。末了一天,四人打算由哀牢山中的香稻嶺走出,回往昨晚原落腳的金弓壩鎮集中歇上一夜,再沿江前行。管他有事沒有,且按著日期到了苦竹庵,見著鄭顛仙再說。主意打定,正走之間,魏青在途中吃了兩個和枇杷相似不知名的野果,吃時當是枇杷,沒有留意。到了嘴裡,覺著又甜又香,微微帶著一點辛辣之氣,又沒有核,才知不是枇杷,已經食下肚去。劉泉說:"深山異果甚多,常有惡毒蟲蛇腥涎所化,須要留意,不知名的不可亂吃。是何處採的?"魏青說:"在左近山石上面撿來的。上面連有枝葉,許是禽鳥從別處銜來的,不是近地所產。"劉泉見無餘果,大傢俱忙著商議前行,既有枝葉附著,料非蛇涎所化,說過便罷,也未回取殘枝來看。走了一陣,魏青忽然腹痛起來,但生性好強,恐劉泉說他亂吃所致,只推內急,要覓地便解,請劉、趙、俞三人先行一步。允中老想在無人之處偷看師父的小包,未得其便。不消多日,便要到地頭,途中一無所遇,心甚疑慮,惟恐誤了師命。便推說自己也要便解,意欲陪了同去,魏青心粗,可以覷便拆看。劉泉、趙光鬥道:"你二人同去也好,我們緩步前行,等你二人回來再走便了。"

一言未畢,魏青猛覺腹痛欲裂,急匆匆拔步往左側嶺下竹林之中跑去。允中跟在後面,方在心喜,一晃眼工夫,魏青已飛跑進了竹林,褲子還未及解,忽然痛得滿地打起滾來。允中見狀大驚,顧不得再看那小包,忙即跟蹤追入。一看魏青已是牙關緊閉,面如土色,兩手緊按肚腹,做聲不得。允中料他中毒,忙從身畔取了兩丸丹藥,與他塞入口內,問他想便解不?魏青突瞪著一雙大眼睛,強自掙扎,點了點頭。允中代他解褲子,勉強扶蹲地上,見魏青滿頭大汗有金豆大小,四肢無力,人已半死。欲借藥力將腹中之毒打下,非從旁扶助不可,不能離開。本想喚來劉、趙二人,一想:"魏青只是偶然中毒,師父靈丹有起死回生之功,少停藥力發動,毒一去盡,自有奇效。現時不過疼痛難忍,並不致要命。如真多時不好,劉、趙二人候久自會尋來,何必大驚小怪?"魏青又再三以目示意,不叫聲張,只得罷了。

隔有半個多時辰,魏青痛仍未止,身子如癱了一般,如無允中扶持,萬難蹲立。允中著慌,再想喊人,雙方背道而行,必已走遠,除非二人自回,就喊也聽不見。方在憂急,那丹藥奇效終於發揮,魏青腹內忽然咕嚕嚕亂響了一大陣,嘭的一聲,下了許多黑紫色的穢物,當時奇臭刺鼻,中人慾嘔。允中實耐不住,只得將他就勢捧起,離開當地,意欲尋一個有水的所在。匆匆屏氣急行,慌不擇路,一味順著竹林穿行,見沿途草棘匝地,石齒縱橫,蟲蛇又多,無可存身。不知不覺,錯了方向,斜走出有半里多路。好容易尋到落腳之處,又聞水聲不遠,一賭氣,索性再循著水聲前行。走沒多遠,便出竹林,面前深草中忽然發現一條人行路徑,一邊是山坡竹林,一邊是條小溪,水甚清潔。忙扶魏青到了溪邊,扶他覓地蹲好。

魏青腹內又響了一陣,二次排出些穢物,中有數十形如蠶蛾毒蟲的蠕蠕欲動。共換了三次地方,才將毒排盡,人也能出聲與行動。疼痛雖止,全身卻是疲軟異常。衣褲事前脫掉,未沾汙穢,只助他到溪中洗了洗,即行穿著起來。允中問知無恙,才放了心。連日查看山中四無人煙,但這條小徑頗似人常行之路。集鎮中山人說,附近二百里深山中,只有蟲蟒猛獸,永無人居,必有原故。因耽擱時久,急欲與同伴會合,不暇查看。

正待走上歸途,魏青忽然伸手向前指道:"你看前面不盡是那毒果子的樹嗎?"允中順手指處一看,果然前面茂林之下,小徑旁邊,生著數百株矮樹,高僅如人,綠葉茂密,甚是鮮肥,密葉中果然有那金色果子。魏青說毒果好吃,留在這裡,終要害人,定要將那全樹毀去。允中見相隔不遠,趕路不必忙在這一時,魏青所說有理,毀了為山行之人除害也好,強他不過,只得允了。那條谷徑本來迂曲,毒果深藏密葉之中,遠看每樹僅有數枚隱現。如今與二人相隔較近,只見多得出奇,差不多每一片葉根上總生著兩三枚,果似枇杷,葉卻大逾人手,果子全被遮住。估計數百株樹,毒果何止千萬。魏青重創之餘,越想越有氣,行離樹前不遠,正要拔劍而上,忽聽身旁有人談說之聲。允中機警,忙一把將魏青拉住,示意不要言動。聽那語聲,就在那毒樹林對面危崖之下,相隔不過四五丈遠近。因有一片危石擋住,不到石前,彼此都不能看見。

允中聽出言詞有異,不似尋常山家人。忙和魏青輕悄悄掩身石後一聽,一個道:"師孃也不知甚麼脾氣,只心疼兒女,卻不願和丈夫相見。去年冬天,師父為了苦想她,幾乎病死。後來經師弟妹再三苦求,好容易才答應隔三月見上一面,見時還要當著兒女,不肯進師父的屋。這還不說。如今師父受了惡人欺負,受傷甚重,她卻一去不來。莫非人一修了仙,就這樣心狠?"又一個道:"汪二弟,你初來,年紀輕,哪裡知道。當初原是師父他老人家多疑不好,已有了三個兒女,還逼得師孃去竹園裡上吊,如不是那位花子仙姑將師孃救去,墳頭上都長樹了。她老人家曾說和師父夫妻之情已絕,所放不下的,就是這三個兒女。就這個兒女牽腸,還說耽誤她功行,成不了天仙呢,哪裡還肯和師父重圓舊夢啦?答應和師父見面,一則為了常來教師弟妹們的劍法坐功,早晚終須遇上,加以師父再三苦求;二則為的是叫我們輪流看守這三百株七禽樹上毒果,免被無知的人吃了毒死,又耽誤他老人家的用處。至於師父為惡人所傷,他有靈丹,卻不醫治,只望師孃給他報仇,這更怪不得師孃了。上次師孃臨行之時再三叮囑,說師父和吳師兄面有晦色,主有一場兇災,這三個月內,不可出門一步。惟恐師父不聽話,還將師弟妹三個都用禁法封閉在竹園後山洞裡呢。師父和吳師兄偏不聽勸,怨她何來?幸而師孃防到這一步,給了他師徒二人一張靈符,才將那惡煞驚走,不然哪有命在?這臥雲村仗著深藏山凹,地勢險僻,如非師孃種這毒樹須水澆灌,開出這條通小溪的谷徑,莫說是人,就連野獸也走不進一隻。那一日師父和吳師兄要不翻山往琵琶壟去打禿角老鵰,怎會迷路出事?你要知道,我們全村三十多戶人家,全是師父徒弟佃工,師孃那麼大本領道法,自然把她當活神仙看待。師孃要回轉仙山,在仙師面前,可就成了小輩,那還不是和我們一樣?師父說甚麼,聽甚麼,哪還敢強?她行時不是說奉了仙師之命,要在大熊嶺江邊辦一件要事麼,這幾個月內不能來麼,怨得誰來?"

俞、魏二人聞言,不禁心中一動。再聽,那幾人已岔到別的閒活上去,無關宏旨。允中估量這小村主人,必是一個隱居僻地之士,乃妻必會道術,口氣並非壞人。既奉命在大熊嶺江邊有事,弄巧或許與顛仙有關。師父命管閒事,沿途一無所遇,村主人為惡人所傷,師父之言或即指此。只不知養這毒樹作甚?魏青粗魯,恐其措施不善,意欲趕上劉、趙二人商議,再行入村探詢。想到這裡,朝魏青使了個眼色,拉了就往回走,那幾個守樹人談得正酣,並未覺察。

二人匆匆走回竹林原路,允中且走且和魏青談論。正行之間,似見左側竹林深處衣角一閃。允中剛要細看,忽聽魏青大喝了一聲:"該死的東西!"手揚處,一道劍光已飛出手。

允中知有變故,隨同魏青往左側縱去。只見密林深草之中,跑出兩個非僧非道的矮子,衣色一青一黃,年約十六八歲,生得相貌醜惡,身材又胖又矮。一個手持一張花弓,發出帶著彩煙的短箭,已為魏青所破。二童又各持著一道淡黃光華,抵禦著魏青的飛劍,卻非敵手。正想喝問,二矮童想知無幸,俱都哭喪著一張醜臉,跪在地下,一面抵禦,一面口中哀告,直喊:"我等無知冒犯,大仙饒命!"魏青喝問道:"我二人從外鄉到此山中閒遊,與你無冤無仇,為何用妖法暗算傷人?說出理來便罷,不然定要你們的狗命!"說時,指定劍光,不往下落。二童飛劍光芒本已大減,面如土色,聞言面色稍轉。穿青的一個答道:"大仙息怒,我們實實看錯了人。請將仙劍收回,饒我二人狗命,定說實話就是。"允中心慈,見二童乞命可憐,始終沒有欲殺之意。魏青又是心直,估量他們也跑不脫,喝罵道:"小賊如此膿包,量你們也不敢在我面前鬧鬼。快說實話,饒爾等不死。"說罷,將手一招,收回飛劍。

二童驚魂乍定,仍由穿青的答道:"我名甘熊,他乃我弟甘象,同在天門神君林瑞門下。只因那日我二人往琵琶壟取象心,路遇臥雲村蕭逸、吳誠師徒二人,爭鬥起來。他二人中了我們的仙劍,眼看就擒,被他用鄭顛仙神符將我二人弄傷驚走。逃回山去,求師父推算,得知他妻歐陽霜,奉顛仙之命,在前面養有三百株七禽毒果,想去辦一件害人的事。今日奉了師命來此殺她,並將毒果用火焚燒,以免後患,乃是為世除害。錯把大仙當作她的門人黨羽,無知冒犯,還望饒恕,感恩不盡。"說時,允中見二甘目光閃爍,已料有詐。又聽出是顛仙門人的對頭,更知不是好路數。方想喊魏青留意,那甘氏弟兄原用的是緩兵之計,甘熊說著話,甘象已在暗中施為,準備遁走。魏青還未及答話,甘象猛將甘熊一拉,手揚處,一團五色煙光,直朝二人打來。接著一溜黑煙,其疾如矢,便往空中射去。

魏青驟出不意,幾為所中。幸虧允中防備得快,一見甘象手上發出煙光,早就將飛劍放出,一道銀光,將彩煙擋住。魏青也將飛劍二次出手,才沒有中了他的道兒。等到二人飛劍將煙驅散,雖只瞬息工夫,甘氏弟兄業已逃得無影無蹤,不知去向,只氣得魏青亂蹦。允中道:"自來邪正不能相容,這一來益信這裡主人不是邪惡一類。而師父命我們途中所管閒事,也必指此無疑了。目前妖黨已逃,你急你氣,有甚麼用?還是找到劉、趙二位師兄商議行事吧。"魏青道:"這麼久時候,他二人許已走遠了吧?其實一追便能追上。師父教我們路上不許飛行,又不將事情明說,白教我們跑了許多冤枉路,擔了多少天心思,這是何苦乃爾?"允中正色答道:"師弟不可如此。人都說師父性情古怪,我看師父雖然有些遊戲三昧,言行不羈,但他老人家大綱節目上卻是一絲不苟,道行修持尤其艱苦卓絕,並不隨便任性。

細窺師父言行動作,哪一樣不含著深意?平日常說我們得之太易。除我在雪山頂上受過點罪外,別位簡直沒怎受苦,哪像他老人家得道的艱難?據我想,這次奉命下山,為我師弟兄四人積修外功之始,分明藉此磨礪我們,一則長點見識,二則也使稍知修行人的辛苦。或者內中還藏有別的玄機,俱說不定。我們道行淺薄,難測高深,怎可信口亂說?即使師父不知,也失尊師之道。下次千萬不可。"

魏青人本粗直,有話脫口即出,自覺失言,漲紅了臉,只顧同了允中飛步前行,不再則聲。允中因當初衡山拜師,追雲叟執意不收,幾乎送命,多虧凌渾垂憐,破格收容,師門厚恩,有逾再造,由此心志益堅,尊師重道之心最切。平日修為,也極勤苦堅毅。凌渾細行不羈,師徒相處,一任別人笑言無忌,他卻始終謹慎肅恭,不敢稍微忽略。與魏青曾共患難,同門至交,自己又是師兄,聞言不合,便以正語相勸,原是情發於中,自然流露,並非成心給魏青下不來。見魏青臉紅頸漲,面有愧容,又覺言太切直了些,正欲勸勉幾句。忽聽魏青道:"師兄,這裡地高,除開前面那片密林,遠遠望過去數十里外,金弓壩鎮集上的竹樓都看得見。已有好大一會,他們許都回到地頭了吧?"允中一看,當地乃是一座極高峻的橫嶺,越過去便是出山的樵徑。夕陽欲墜,將近黃昏,時光已是不早。暗忖:"劉、趙二人不特道行高深,心思尤為細密。大師兄劉泉更是見多識廣,算無遺策。就算行時沒有看出魏青中毒,也決無撇下我們,快步先回集鎮之理。他二人原說前途緩步相待,隔了這麼多時候,我和魏青沒有追上去,定知出事無疑,怎會沒有回尋?走到這裡,又不見他二人影子,難道在前面密林之內呆等不成?"越想越覺事情奇怪,加以先前所聞所見,一面催著加緊快走,暗中便多留了一分心。

二人劍術已有根底,身輕足健,雖是步行,也比常人快出百倍,不一會,便行近嶺下密林外面。林內盡是參天老樹,又當春夏之交,濃蔭如幕,鬱郁森森,交柯連幹,密葉如織,離地三五丈以上,暗沉沉不辨天日。四人來時,行經林側,只趙光鬥見大林深密,恐藏精怪,曾放出飛劍入內穿行了一週,餘人均未進去。允中尋思:"劉、趙二人要等人,也應在林外守候,怎會藏身林內?"便和魏青順著林外往來路走去。走沒數十步,忽聽身後破空之聲。連忙回顧,乃是二道黃光,帶起一片彩煙,朝斜刺裡亂山中飛去,與先前妖徒所放一般無二,只是功力要強得多,逃走的方向不同罷了。就在二人回身一瞥之間,從林內又飛出一道本門的劍光,正是大師兄白水真人劉泉。知道遇見異派仇敵,不顧得說話招呼,忙和魏青放出飛劍,隨同追趕。敵人逃得真快,晃眼工夫,已沒了蹤跡。與妖徒逃法相仿,直似一過山頭,便沒入地裡一般。

還待前追,劉泉將二人喚住,說道:"妖人大可惡,趙師弟幾為所害。你二人如若早來半個時辰,定可遇上;或是略微晚來一會,不走過來,也正好迎面堵住。他這四九遁法來不及施展,也不會被他逃走了。"說時,七星真人趙光鬥也從林內飛出,向劉泉道:"這廝已經入網,竟會被他逃走。想是命不該絕,真出乎意料之外了。"劉泉道:"看這廝行徑,乃天門神君林瑞門下,妖法頗得乃師傳授。他師徒作惡多端,狡猾非常。林賊自從碧雞坊被白眉老禪師削掉頭皮驚走,久已不知他的住處,想必潛伏此處。師父之言,定是說他。反正還有些閒日子,好歹將他師徒除去,以免為害人間吧。"

允中便說了前事。一問經過,才知劉、趙二人看出魏青神色不佳,料是不聽話,誤吃毒果。因他身帶師父靈丹,又有允中隨去,決無大害。既然諱疾不言,便沒有給他揭穿。又因沿途山景靈秀瓊奇,天也還早,意欲沿途觀賞,緩行相候。行近密林外面,偶然停步凝眺,隨意閒談,談起途中並無所遇,元江取寶之行,能否手到成功,不辱使命。劉泉忽想起俞、魏二人去久未歸,心疑中毒太劇,欲招呼光鬥起身,回視魏青病況如何。這時二人一坐一立,趙光鬥正坐在劉泉左側山石上面,二人原是同向來路,觀看夕照紅霞。劉泉這一偏臉,猛見斜陽陰影裡,一片彩煙裹著萬千根紅色光針,朝二人存身之處打來。劉泉發現得早,尚可縱避。趙光鬥卻是危機已迫,絕少幸理。幸而劉泉機智絕倫,一見光針,便知來意惡毒,別的破法已來不及,仗著道法神妙,大喝一聲,身劍合一,飛迎上去,將那片煙光擋住;一面運用玄功,將它消滅。

來人正是天門神君的心愛大徒弟申武,所放煙光乃林瑞獨門煉就的血焰針。此針煉時,先養下南疆特產的毒蜂,然後擒來成千累萬的毒蟲蛇蟒,用妖法使其互相參雜交配,採下精涎,去澆灌培養一種名葉快活花,山人叫作公母花的毒草。草極難得,也難成形,尤不易活。快活草之得名,便由於此。非有蟲蟒精涎浸潤,便沒有種子,也不能生。雖經妖法培植將護,也須三年,始能成形。花分雌雄,成形的花,與男陽女陰無異,並且自能配合。越是炎天熱曬,越發鮮豔生動。可是雌雄二花一接之後,略顫即成腐朽,臭汗淋漓,不可向邇。越是成形的花,越完得快。花腐不消片刻,全株隨即枯萎。所以第一二兩年,花未成形要開之時,須命門徒晝夜防守。只要見二花對舞,立用竹刀將花夾去。否則一任交合,就無成形之望了。此草不成形的花,已是奇毒,蟲鳥望風遠颼,不敢挨近,何況吃它。那毒蜂都有拳頭大,產自南疆深谷幽壑之中,口尾均有毒針,無論人獸紮上,即難求活,只有此花能治,也是罕見之物。喂時全仗妖法禁制,算準花開正在交合欲腐未腐之際,驅遣蜂群,飛上花田。

每花只喂一隻毒蜂,等蜂嘴插入二花交合縫裡,立時撤禁。蜂受妖法所迫,原出無奈,嘴插在花裡,真是又臭又痛,身子還被花汁粘住。忽然禁制一去,一掙未掙脫,自然發作刺人刺物的天性,掉尾一刺,二次再用力一掙。那花交合後,已經腐朽,自然可以掙脫。可是花毒全部被蜂刺吸收了去,蜂也奄奄欲斃。這才在毒蜂未死之前,將蜂刺取下,另用妖法祭煉成針。如為所中,立時周身麻癢狂樂而死,真個厲害無比。林瑞這針,共煉了兩大革囊,傷了無數生靈,才能煉成。仗此為惡,不知凡幾。因是煉既奇難,又是隻發不收,傷人與否,只用一回。前在碧雞坊害人,巧遇白眉禪師,又給他毀了十之七八。近年已捨不得再給門人使用。申武所煉,雖也惡毒,並非原針,所以易為劉泉所破。劉泉只是聞名,不曾親會過妖人師徒,因此輕敵,日後吃虧。不提。

劉泉破了飛針,趙光鬥跟著放起飛劍。申武原是路過當地,看出劉、趙二人不是同門,潛伏靜聽,恰逢二人談起元江之事,知是乃師對頭,妄想用飛針暗算。一見事敗,仗著精通妖法,竟然挺身出鬥。劉泉和趙光鬥自拜在窮神凌渾門下,因以前所學許多法術,當年曾用苦功,棄了可惜,如若用之於正,一樣可以御患防身,所以每日勤修正道之餘,稍微得暇,便共同練習。不特沒有棄掉,反因受了玄門真傳,融會貫通,比起以前,還要精進。內中最厲害的是當初苦鐵長老所傳五行陣法。遇敵之時,只要當地有五行之物,便可運用,將敵人圍住。這次本因師言未驗,心中猶疑,妖人突然出現,料定師言必是指此。劉泉立意要將他生擒,拷問來歷巢穴。又知林瑞師徒妖法詭計多端,精於逃遁,一面對敵,暗向趙光鬥使了個眼色。意思是道旁森林甚多,五行之中,以東方乙木為最猛,擒敵較有把握。誰知申武在林瑞門下多年,最得寵愛,也是見多識廣。劉、趙二人如用金火之陣傷他,或者尚能成功,這一想擒活口,卻錯了主意。

申武恰巧最精土木遁法。他見劉泉飛劍神妙,趙光鬥人未受傷,忽然隱去,本來就有些留意。又聽劉泉喝道:"你這廝是天門神君林瑞的徒弟麼?"申武脫口答聲:"正是。"言還未畢,劉泉喝得一聲:"好!"便縱遁光,往來路退去。申武雖然心疑有詐,敵人是個正派門下,未必便為乃師威名所懾。一則自恃妖法,二則適才偷聽二人所說之言,僅知是往元江取寶,不知二人姓名宗派來歷。偏生敵人不等答完了話就走,意欲問個明白,回山報與乃師,好作準備。口中大喝:"你二人叫甚名字?快些說出,饒你等不死!"一手指定妖光,縱身便追,鬥處相隔那片森林甚近,瞬息即至。申武追近林側,猛覺眼前一暗。接著便聽萬木號風之聲,眼前又由暗轉明,天地人物,全都無影無蹤,全變成了極濃厚的青綠之氣,將身圍住,映得通體皆碧,身上又似有極大潛力擠壓上來。知道中了敵人的圈套,人已困入埋伏以內,心中大驚。忙運妖光,暫且護住身體,抵禦青氣,不使侵上身來。又取出身帶法寶,化成一道赤虹,待要衝圍逃走。不料劉泉、趙光鬥二人法術高深,申武所到之處,俱有千尋綠氣層層圍繞,一任他用盡心力,左衝右突,只是逃不出陣去。漸覺青綠之氣越發濃重,耳聽敵人喝聲:"急速跪下投降!"聲音近在咫尺,偏看不見人影。敵暗己明,又不知敵人用的是甚麼法術禁制,無由破解,時候久了,知難倖免,正在悔恨焦急,欲逃無計。

也是妖人命數未盡。劉泉見妖人拼命抵禦,不肯降伏,心仍不願就去傷他。方想用法寶拿人,還未下手,趙光鬥在一旁主持陣法,一見妖人煙光也頗神妙,竟將東方乙木真氣抵住,急切間擒他不了。忙著收功,便將陣法妙用發動,打算驅遣萬木,將他四面阻住一擠壓,妖光雖然厲害,也無用處。如不見機降伏,立被壓成血泥。妖人被逼無奈,必然降伏。否則就先除了他,再去搜尋巢穴黨羽,至多費一點事,既在此山,不愁找他不著。當時也未和劉泉商量,陣法一經發動變化,申武方苦不支,猛又聽颶風大作,雜以隆隆之聲,恍如濤奔海沸,雷鼓齊喧,驚天震地。響過一陣,沉沉青綠重氣之中,上下四方俱是成排成排的整根大木,如潮水一樣卷壓過來,乍看甚是驚惶。明知邪正水火,降也難逃活命,萬般無奈,只得仍竭全力,拼命抵禦。真也虧他,這麼厲害的陣法,居然被他苦苦支持,未受到大傷害,直經過了個把時辰。劉泉先因陣法已經發動,也就由他。繼見妖人雖漸勢衰力微,仍借那道虹光護身,大木近到身側兩丈左近,便被阻住。趙光鬥仍不住在運用發揮,上下四方大木前軋後擠,幾乎融成一體,頗似一個極大圓木桶子,將妖人裝在裡面。雖然困住,急切間仍傷他不得。此時忽想起俞、魏二人久不回來,莫非也遇見了林瑞手下妖黨?一著急,姑且網開一面,將木陣現出了一條縫隙,把飛劍法寶同放進去。申武見後面突現空隙,只恐上當,未敢速出。猛想起師父獨門土木遁法甚是精妙,敵人明明是東方乙木之陣,豈不正好藉以逃走?

想到這裡,又恐敵人陣法中藏有先後天五行互為生克的變化,藉此遁去,無異自尋死路。方在舉棋不定,倏地敵人飛劍,連同一道有尾如剪,具有紅黃二色的光華,似電一般飛來,一到便雙雙將護身光絞住。百忙中認出那道紅黃色剪尾光華,乃苦鐵長老舊時鎮山之寶,名為金鴛神剪,共是兩把。內中一把,曾經見過,端的厲害非常。敵人飛劍已是難敵,何況又加上這麼厲害的法寶,這護身朱虹恐要保不住,但又不敢收回。微一遲疑之間,果然虹光首先被敵人劍光法寶絞成粉碎。晃眼當頭,危機瞬息。申武心膽皆裂,情急逃命,只得拼著九死一生,施展土木遁法,一縱煙光,徑往萬木叢中遁去。劉泉還想生擒問話,劍光法寶沒有遽下絕情,竟被借遁衝出重圍,逃出了險地,後悔已是無及了。

四人見面,說完經過,知天門神君林瑞師徒,必尋臥雲村主蕭逸的晦氣。蕭逸為人如何,雖然不知,既和妖人對敵,乃妻歐陽霜又是鄭顛仙的門徒,想必是個正人君子。不過師父要幫他忙,就嫌為期尚遠,也可言明,命大家暫在青螺峪練習道法,算準日期,來此相助,除卻妖人,再去元江,豈不直捷了當?何以老早就命步行起身,白受許多跋涉?沿途又沒遇見一點可辦的事。如說是藉以磨鍊身心,又俱是身輕體健,不畏險阻,誰也沒覺受到絲毫苦楚。四人想了一陣,均不解師命所在。因知妖人業已發動,妖徒二人俱受挫折,難保不疑四人是蕭逸請來的救兵,事不宜遲,速往為妙。略微商量,便同往臥雲村進發。

那村僻處萬山深谷之中,外有層崖疊蟑屏蔽,以前只有一個小洞,是入村通路。洞臨廣溪,水流甚急,水面相隔洞頂不過二三尺。人在船中,休說起立撐篙,連坐起來都不能夠,必須臥倒,手足並用,推抵洞頂而行。最底處,船與洞頂相去只有尺許上下,由洞口舟行,直達村前的落梅澗絕壑之下,有七八里路之遙。沿途石筍鍾乳,參差錯落。端的森若懸劍,鋒利非常,舟面不時擦刃而過,軋軋有聲。長的卻直刺水中,時為梗阻。遇到山水漲發之時,便村中人也難進出,何況外人。俞、魏二人所經溪邊谷徑,還是近數年間歐陽霜為種七禽毒果,恐村中溪澗染了果毒,因谷外小源別有泉溪,又流不到山外去,特地開出這條通路,以便看守人來往經行,就這條路,也只通到村側萬松崖絕壁之下為止。危崖倚天,仰觀落帽。崖左有一條極窄的裂縫,深約百丈。雖可連肩魚貫而行,但是夾壁縫隙,藤蘚厚密,一線天光,時復隱晦,景象既極陰森,途徑又復曲折。口離地面還有兩丈高下,百年老藤掩蔽其間,下面灌木盤鬱,草高沒人。春夏之交,蛇虺四伏,穿行如梭。在此防守的,都是蕭逸門下健者。每次出入,內設繩梯,外用飛索,由縫口將索頭、鐵抓擲向離壁十餘丈成抱大樹之上扣牢,然後挨個跳索懸空而渡。壁間藤苔草樹,全不損折。外人即使能到,也是即此而止,休說入村,直看不見絲毫人跡。防守時存身所在,是一崖洞,就在毒果林旁谷壁之下,也極隱秘,如不出聲,也難發現。此外村中還有一條通往山後琵琶壟的道路,也是危絕,須要攀崖縋磴,翻山過去。全村除去蕭逸,只有幾個武功最好的能手能夠攀渡。

蕭氏上輩,由明季年間帶了家屬戚友門人,一同避世,來此哀牢山中,先隱在一個山谷裡面住了數年。後來蕭父玉叟冬遊到此,無心中發現這水洞,天寒本來水淺,恰巧那年的水更淺,水面相隔洞頂幾達一丈四五尺以上。蕭氏全傢俱精水性,便聯合十幾個同遊的少年戚眷,同門世弟兄,斫木以舟,燃著火炬,逆流往探。頭兩次俱為水中大石、鍾乳所阻,不得窮源。蕭父為人最有恆心,末次換了入水衣靠,泅行而入,居然通過,尋到這一片世外桃源,高興已極。回去說與父母和同隱諸家,大舉前往。先合群力,將幾個最礙舟行的大石筍、鍾乳能毀的毀去,過大不能毀的,設法探路繞越,不消多日,便即開通。悄悄全數移入,端的塵飛不到,與世隔絕。除卻天仙空中飛過,可以下矚,否則踏遍四外山頭,也難看見。真比起桃花源,還要險僻幽奇得多。村人已歷三世,所闢良田桑圃,果園菜畦,何止千頃。連左近土人山民,都不能知此中還有樂土。所以四人連在山中奔馳尋找,均未發現。如非魏青中毒腹瀉,巧走溪邊,聞得村中人語,就由高處望見,也只當是一個素無人跡的死谷,怎識此中別有天地。

俞、魏二人還以為走回適才溪谷,便可令守樹村人引導,如其不在,也不難循徑而入。

及至四人趕到谷口,毒果林的左近,大石後面,先時守樹村人一個未見。順路前行三二里路,便到盡頭,只見迎面峭壁千尋,矗天直上。那條人行小徑,本就不顯,早為深草所掩。近壁數十丈,直不似平日有人行過。四外草樹叢雜,荊榛匝地,更不似可通別處情景。壁苔繡合,綠肥如染。崖頂萬松雜音,一片青蒼,時復挺生於石罅崖隙之間。崖腰以上,疏密相同,滿壁皆是蟠屈鬱伸,輪園磅礴,恍如千百虯龍,盤壁憑崖,怒欲飛舞。更有葛蘿藤蔓,寄生蒼鱗鐵幹之上,盡是珠絡彩纓,萬縷千條,累累下垂。一陣山風過處,先吹起稷稷松聲,山谷皆鳴,彷彿濤湧,清喧未歇,虯枝齊舞。又見絳雪亂飛,落紅成陣,花雨繽紛,漫天而下。境固清妙,幽麗絕倫,可是用盡目力,也找不到一個人影。如說村人是絕跡飛行,越崖而至,證以所聞,又覺不似。

正尋不到入村途徑,意欲折回原路尋找,趙光鬥猛然一眼看到左側一株大樹上,樹幹樹皮均有新斷裂痕跡,忙和劉泉說了,四人一同趕到樹下,俱都是行家,一看便認出是銅鐵抓傷。抓的來路,卻在崖壁那面,並且抓處有新有舊,樹皮上裂痕累累。崖頂既高,以此上下,實不可能。由上下縮,僅可垂直降落,也無須此。崖壁上又無著足之處,即有,從何可至?正在不解,劉泉面對對崖,運用慧目,一再諦視,忽然失笑道:"這位蕭村主和歐陽道友,想得真好嚴密的道路,無怪山外人都說近山數百里沒人家呢。"趙光鬥聞言,首先發覺壁間藤蔓中,隱有一條裂壁縫,老藤根上也有抓裂之痕,相隔頗遠。如換常人,萬看不出。才料定通行由此。接著,俞、魏二人也隨劉泉手指處發覺。正在商量飛越查看,忽聽身後不遠,谷壁上有人喊道:"四位朋友大姓高名?意欲入村,有何見教?且請少停見示,再進如何?"

四人回看,乃是兩個短衣裝束,身佩刀劍鏢囊的壯漢,俱都伏身左邊谷壁之上,剛剛站起,相隔也只二十多丈遠近。俞、魏二人一聽口音,便知是谷中守樹的村人,想是窺伺已久。雖然一方路生,一方路熟,又都在一心探路之際,沒有留神,但以四人耳目靈敏,竟未發覺有人尾隨,可見武術輕功,已臻上乘地步。村人如此,主人可知。劉泉當先答道:"貧道劉泉師兄弟四人,原奉師命,往元江大熊嶺去尋師叔鄭顛仙,辦一要事。行經此間,路遇妖人天門神君林瑞的徒弟甘熊、甘象、申武三人慾加暗算,被我等將他們打敗逃走。因此得知他們與貴村主夫婦為仇,早晚必來謀害,特地入村相助,問明此事,共商除賊之策。但是初到貴村,路徑不熟,剛發現壁上裂縫,便遇二位相喚。不知對壁可就是入村的通路麼?"說時,二村人已從谷頂縱落,行近前來,深施一禮,說道:"四位尊客,令師既與鄭師祖顛仙同輩,定是家師母的同門道友了。晚輩是柴成、郝潛夫。蕭村主乃是家師,現時正受了妖人暗算,養病村中。此間從無外人足跡,四位尊客新來,可能暫留貴步,容晚輩入村稟過家師,專誠迎候,少免簡慢如何?"

原來柴、郝二人,還有一個同門,乃蕭逸之侄蕭野,同守果林,並未他去。因藏處隱秘,四人過時,一聽俞允中說石後守者不在,便忙前行,沒有細看。蕭野見有生人到此,疑是妖人黨羽尋仇,便要動手。郝潛夫比較年長心細,一則看出四人輕身功夫奇異,直似凌虛飛行,未必能敵;二則四人相貌清奇,都帶一臉正氣,又未想取毒果。如是妖黨,必從山後,不會由山前來。料是無心到此,行至盡頭,必要折回。當時攔住蕭野,讓他持著歐陽霜護樹靈符守候,自和柴成援上谷頂崖壁,尾隨下去。跟到盡頭,見四人盤桓不走,意似尋路,遠隔話聽不真,方疑有異。後來趙光鬥發現樹上有傷痕,四人全到樹前,齊朝壁間注視。劉泉忽又失聲一笑,看出壁縫通路。吉凶莫測,郝、柴二人正在著慌,所幸樹下相隔較近,劉泉語聲又大,才聽出來人像是乃師朋友,不是仇敵,但還不敢造次。見四人已將飛身而上,忙即出聲喚住,欲請四人暫留,回村稟告主事的師兄尊長,先商討一下,再定迎拒。劉泉知他用意,便笑答道:"貴村桃源樂土,素無外人,我等不速之客,原應先容才是。只是令師已經受傷,妖人師徒尚在不肯甘休,事屬緊急,來去須要快些才好。"

柴、郝二人連稱遵命,忙向樹側深草裡尋出一柄上系長索的鐵抓。郝潛夫命柴成陪客暫候,自己去去就來。將抓照準對崖擲去,立時抓緊壁上。柴成伸手要過索頭,手微一抖,扯了個挺直。郝潛夫拱手道聲怠慢,飛身到了長索上面,兩腳微停頓處,兩手一分,便踏著長索斜行向上,箭一般朝壁間射去,晃眼到達,進了壁縫裡面。那根長索始終筆也似直,人行其上,毫不彎曲。劉泉笑道:"二位武家功夫練到這等模樣,也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呢。"

郝、柴二人早看出四人本領不比尋常。柴成聞言,疑是說他成心賣弄,連忙收了索抓,遜謝不已。劉泉知他會錯了意,方在慰解,談沒片刻,忽見壁縫現出二人。當頭一個,正是郝潛夫。後面跟定一個十二三歲的幼童,一出現連喊道:"家師已在危急之中,四位前輩既允相助,足感大德,就請駕臨吧。"四人見他來去甚速,面帶驚慌,料知村中出了變故,不及細問,劉泉首喊"快走",四人各駕劍光飛身往壁縫中飛去。郝潛夫和那小童見四人果是劍仙一流,不禁驚喜交集,拜倒在地。劉泉攔道:"令師危急,休再拘禮,速行為妙。"郝潛夫忙令柴成仍回原地通知蕭野,一同防守。自己急匆匆縱上縫口,順著夾壁,領路當先,朝前面跑去。

四人見郝潛夫腳底甚是迅速。那小孩相貌尤為清奇,跟著同跑,不時拿眼偷覷四人,大有欲羨之色,並未落後,俱都心中讚賞。魏青性急,憐他年幼,邊走邊撫他道:"你這小孩,也在黑崖縫裡跟著急跑。我抱著你走,一來省你受累,跟不上我們;二來也好問你的話。

你看如何?"那小孩腳程本不在郝潛夫以下,因見四人到來,觸動平日心志,存心跟著走,意欲伺便說話。只是當時驚喜過度,心頭怦怦亂跳,又在相隨急行之中,四人也未開口,恐怕說錯了失禮,正在打主意開口,聞言正合心意。又恐仙人看輕他年紀小,急走不動,忙答道:"我雖年幼,這條路卻是跑慣,再走快點也行。不過想跟大仙求教,如蒙攜帶,感激不盡。"隨說,順著魏青的手一拉,便似猴子一般,輕輕落在魏青手腕上,雙膝跪定。魏青見他應付敏捷,上身時還提著氣,竟似賣弄,身子輕飄飄的,益發高興,便用手將他抱住,問他姓名年紀,父母是誰。

原來這小孩名叫蕭清,父母雙亡,自幼從叔學藝。日前乃叔臥雲村主蕭逸和愛徒吳誠在後山獵雕,為妖人所傷,病倒在床,今日益發沉重,眼看臨危。全家子侄門人,正在愁急無計。蕭清年紀雖輕,卻是生具異稟,絕頂聰明,任何武功,一學就會,一會便精。蕭家子侄及眾同門,均極愛護。他見眾人只顧焦急忙亂,一籌莫展,暗忖:"堂兄堂姊,俱被嬸母用法術封閉竹園以內,他們不能出,別人不能進。吳誠不說,叔父傷勢凶多吉少,妖人還難保不來。大師兄何渭,人又忠厚老實,拿不起事。何不趕往元江大熊嶺,去找尋嬸孃來此,救人報仇,方是上策;徒自著急,有甚用處?"正盤算要去,恰好何渭想起師兄弟中,只有吳、郝二人足智多謀,今日郝潛夫偏生該班輪值,守那毒果。師父傷勢忽轉兇險,有心想瞞了師父,前往大熊嶺求救,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見蕭清走過,便和他說了,意欲喚回潛夫一商。蕭清力請自往。何渭嫌他武功雖好,年紀太小。最後說道,喚回潛夫商定,再行派人前去。

蕭清領命出村,心嫌何渭行事過緩,本意潛夫給他喚回,自己仍舊揹人前往求救。行近夾壁之際,猛想起:"嬸母歐陽霜,因當初一句話說錯,幾乎害她被叔父迫得慘死。後來傳授親生子女道法,因記前仇,一任叔父求情,自己跪懇,堅不肯傳,並不準堂兄妹私相授受。上次行時,曾說叔父大禍將臨,她奉師命辦一要事,三個月內不能離開一步。如不聽話,明知叔父有甚兇災,也決不回來探看,話甚堅決。何況求救的人又是自己,看她平時心性,定置之不理。"越想越覺此行無望,不覺走進夾壁以內,正在傷心難受,忽見對面有人飛跑而來,定睛一看,正是郝潛夫。一問來意,聽說壁外來了四個異人,不禁心中一動,忙對潛夫說:"師兄,你怎這般糊塗?師父和吳師兄俱在垂危,巴不得來個救星。來人如是妖黨,既然得知前村出入口,憑你二人攔得住麼?況又提起鄭師祖和師父受傷之事,明是嬸孃的師兄弟無疑,你何不叫進來?師父都不能說話了,還問則甚?要是怠慢走了仙人怎好?"潛夫本料來人決非敵黨,只因村中多年無外人進出,師父令規極嚴,干係過大,想先問一聲。不料一半天工夫,傷勢會變得如此兇險,不禁嚇了一大跳,再被蕭清一埋怨,更覺自己不應過於小心,為救師父,就拼著擔點責任也是應該,還請甚示?再者,來的又非可攔之人。忙說:"師弟話對,我們快走。"蕭清路上再把蕭、吳二人險狀,加枝添葉一說,潛夫更害了怕。所以請進四人,連話都顧不得細說了。

蕭清久欲從一仙師學道,先聽來了嬸嬸同輩,雖料是仙人一流,心已大動,但還在疑信參半,不知來人有無嬸嬸那等本領。及見四人凌空飛來,虹光電掣,竟比嬸嬸飛劍的光華還要強盛神奇,益發死心塌地,誓欲擇師而從,不允不止了。四人見他對答如流,敏慧異常,俱甚喜愛。

大家行不多時,壁縫漸寬,前面有了微光折射而入。再轉一彎,天光透處,已將夾壁走完,入了臥雲村境。那村在原始時,本是一座大山。後來山頂噴火,不知經過了多少年代,遭受多少次的地震,才崩陷出這麼一片廣大深秘的盆地。因是其山穴底,地面比山外要低下好幾十丈,四外山形都崩成了百丈的斷崖,將此村團團圍住,內外隔絕,成了一個長圓形的天生屏障。又當哀牢山中最高之處,外觀十之八九,俱是赤崖若屏,矗天直上。休說是人,便是猿鳥也難攀援飛渡。加以形勢醜惡,寸草不生,既不能上,又無可觀,所以亙古絕少人跡。萬松崖那一面,雖然松杉滿崖,景物清幽,但又僻處幽谷之中,山重嶺復,遮蔽頗多,遠近俱難窺見,連本村主人發現這條道路,也僅數年內事。即便有人入山選勝,探幽到此,也不過耳聽松濤,目窮黛色,望崖興嘆,無可攀升。哪會知道危崖峭壁以內,還藏著這麼一個桃源仙境?如不是近十年蕭逸師徒靜極思動,常由後山翻出,往琵琶壟行獵,與天門神君林瑞相識,惹下許多事故,長此終古,也未必會有人知道呢。

劉泉等四人甫入村境,因面前一段是兩座小山夾成的一條曲徑,山上滿植松重,山腳栽著兩行草花,雖然清麗,還未覺出怎樣好來。及至行近山口,突聞犬吠之聲三五遙應,又有水車聲響遠遠傳來,頗有江南風味。空山得此,倍覺有趣。出了山口,豁然開朗,眼前倏地現出千百頃平疇綠野。居中一條寬闊道路,桃柳成行,樹皆成抱。兩旁盡是水田,一畝之大,過於常畝三倍,無不整齊方正,阡陌井井,宛如方罫。田岸俱寬丈許,四旁均有竹管一條,粗逾人臂,直通到底,以為引水灌田之用。陣風過處,吹蕩起千層碧浪,時聞稻香。四外俱是高崖,綿延不斷,將村圍繞其間。因已日落黃昏,村中力田之人多已相率歸去。三五村犬遙見生人,一同鳴吠奔出,被郝、蕭二人呼叱回去,兀自遙望,狺狺不已。這一大片水田走完,又過了兩處桑林梅林,忽見水光接天,面前現出百頃湖塘,活波溶溶,風翻細浪,時有游魚戲水,掉頭擺尾,跳躍水面,水甚清潔。全村人家,十九濱湖而建,俱在湖東南面。

村主蕭逸的家,獨在北面,與高崖繼續相連的小山腰上,背山面湖,層樓高閣,飛橋複道。

左是竹園,右是桔林。高下寬窄,依著天然形勢佈置建築,頗具匠心。行近湖前,便隨郝潛夫抄近路直奔小山之下。途見蕭家門前山麓之下聚著多人,料病人危急,無心再觀賞景物,一路飛馳,頃刻走到。

村人見郝、蕭二人同了幾個生人走來,有的上前問訊,有的直奔入門。蕭清聰明,為省多說稽時,只說:"這四大仙都是嬸孃的師兄,少時再對你們細說。"說完,便和郝潛夫揖客同升。上山有就著山石鋪設的磴道,小徑纖曲,共分數截。除石地外,繁花滿山,燦如雲錦。蕭家門外有一片石坪,大約數畝。石地隙裡疏落落挺立著十幾株梧桐,石桌石墩散列其下,棋抨三兩,間以茶具。想見春秋佳日,對抨飲茗,迎風弄月,盡多樂事。四人雖是偶然涉目,俱覺清景芳淑,主人決非俗士。因已到達,剛將腳步放緩,蕭逸大弟子何渭已經得信,帶了諸同門趕出,見了眾人,施禮迎接進去。家中還有蕭家子侄尊親,聞說來了仙人,齊來拜見。

劉泉問知蕭逸、吳誠二人傷勢愈危,醫藥無效,現已昏迷不醒,對眾說道:"妖人林瑞所煉血焰針,端的厲害,如為所中,立時周身麻癢,狂笑不止而死,哪能活到數日之久?諸位所說先輕後重情形,不是林瑞心有顧忌,不肯遂下毒手,致樹強敵,便是別有所圖,志在要挾。否則令師所遇,雖不是他本人,他那三個徒弟,我四人適才已經先後相遇,所煉妖箭妖針,俱與他們心靈相通,並無血焰針厲害。人被射中以後,無論當時逃脫與否,均可用他本門之法,遙行操縱,生死輕重,悉隨其意。如我所料不差,今日這般沉重,昨今兩日,可有甚麼徵兆麼?"郝潛夫見劉泉來時那般匆遽,進門不先探看病人,卻問及瑣細,好生不解。方要答言,蕭清已搶著說道:"適間見面匆促,不及細談。今早叔父還沒有此刻沉重。忽從山下跑來一隻小鹿。這東西近年我們原養有十幾只,大師兄還道管鹿圃的人不小心,師父受傷心煩,怎把一隻小鹿放下山來,滿屋亂轉?當時轟了下去。事後我才想起,我家小鹿俱已生角,這只是禿的不說,身上還盡是紅黃道子,要是山外的鹿,怎會進得村來?鹿眼又那麼發直,進門之後,朝著叔父房門,又點頭又畫腳;出門到了石坪上,繞樹亂轉;下山時臨空下跳,神氣很慢,像是有東西托住神氣。諸般俱覺異樣,恐怕妖人鬧鬼,和諸位師兄說,俱當我多疑生心。我賭氣趕往鹿圃去查,柵門未開,也不見此鹿在內,偏生守圃人不在。再跟大家說,定又當我看花了眼。至今奇怪,午後叔父就越沉重了。"

室中諸人本切盼仙人治傷,正嫌他說話絮叨,何、郝二人更欲插口,忽見劉泉笑道:"你真聰明有見識。果不出我所料。"說罷,倏地回身,把手一揚,先是一道白光,直朝門外梧桐樹下飛下,口中大喝道:"大膽孽畜,還不將東西獻將出來贖命,難道還要我親自動手麼?"言還未了,便見黑影一晃,從梧桐樹下跑出一個周身黑毛,手持兩面上畫符篆鳥獸的令牌,似人非人的怪物,抱頭鼠竄,戰戰兢兢,欲待覓路逃去。無奈身子已被白光圈住,剛跑進了崖口,便被攔住。怪物看勢不佳,好似又怕又恨,忽然把心一橫,口中牙齒錯得亂響,倏地掉轉身,又往先前藏身之所奔去。誰知劉泉一動手,七星真人趙光鬥也聞言警覺,看破妖人伎倆,有了防備,不等劉泉發令,早飛身搶到樹下,手指飛劍,化成七點星光,先向一株大梧桐下一繞,破了邪法,就勢將樹上受禁的鎮物搶到手中。接著一晃身形,行法隱去。怪物撲了個空。手中令牌一畫小鹿,一畫烏鴉,原是妖人林瑞準備給他化形脫身之物,又為劉泉所破,失了效用。頭上面敵人劍光又在緊緊追逐,就要飛下,知難活命,一時情急,忙伸手用力一抓胸膛,嘩的一聲,毛皮裂開尺許。跟著伸手到皮層以內取出一物,向著劉泉口吐人言,正要發話,不料百忙中忘卻趙光鬥隱身守伺在側,一把將它奪去。怪物見身帶工具全失效用,情知逃了回去,林瑞師徒心狠手辣,也決難容怪物活命;何況力竭勢窮,已落人手,想要逃走,談何容易。雖然後難方殷,暫時仍以求活,權保性命為是。念頭一轉,立向劉泉身前跑來。

魏青早就躍躍欲試,正要飛劍出去。劉泉識得怪物用意,並還有用它之處,忙遞眼色,止住魏青,只和趙光鬥各用劍光,將怪物四外圍住,並不速下絕情。怪物晃眼走近,朝著劉泉跪下,哀求大仙饒命不置。眾人見那怪物生得與人一般無二,只是通體黑毛,與人熊相似罷了,劉泉也不理怪物,先從趙光鬥手上要過那禁制之物一看,乃是兩個木人,上有血跡符咒,寫著蕭逸、吳誠兩人姓名,全身釘有細似牛毛的刺,頭上胸前寫有一個大"火"字,六個"人"字。趙光鬥道:"大師兄留意。看這情景,林瑞妖法狠毒,莫不用的是反七煞吧?

"劉泉含笑點了點頭。向怪物道:"你逃而復回,是何居心?既要打算下毒手,以求活命,為何早不下手?"怪物哀聲答道:"那惡人雖然許我立了這件功勞,便和他們一樣,銷去我禁制真靈的鎮物,褪去這張附身熊皮,復體如人,收歸門下,無奈害的是我至尊親長。當初我無顏立足,自逃入山,是我自己不好,他還好言安慰,並未逼迫;平日相待,又只有好處,並無惡意。想起前情,委實不忍下手。適才連受催逼,才勉強去了兩道符咒,隱身樹下,聞聽談論病人,苦痛萬分,人事不省。他那生魂又一味倔強,寧死不肯向我屈服,順從惡人師徒之意。正看著難受,無計可施,諸位大仙駕臨,我還以為惡人法術神妙隱秘,再也不會被人看破。便是露出馬腳,難以抵敵,也可仗這兩面化形神牌變化逃走。誰知大仙神目如電,玄機莫測,一舉手便先迅雷不及掩耳,破了潛形之法。我看出劍光神妙厲害,卵石不敵。

當時如將木偶身上刀火二符一撤,受傷本人必定立即消滅。惡人那裡一接警報,自會用收形大法,將我救轉;即或無及,也可火遁逃走。只因不忍下此毒手,略一遲疑,便被劍光隔斷。我本無心害人,一意逃生。後見令牌連晃,不能變化,方才著急,求生心急。又見劍光只阻前進,不在樹下守護鎮物,想趁冷不防,猛遁回去,只傷吳誠一人,仍可火遁逃走。萬不料一切行動,均在二位大仙明鑑之中。如今身陷羅網,又失卻法寶鎮物,大仙便放我回去,惡人也不容我活命。但是這反七煞誅魂大法,外人決難破解。望求大仙念在小人本無害人之心,被迫無奈,情非得已,饒我一條狗命,情願代破此法,暫貸一死。就這樣還望諸位大仙聽小人說出機密,速將惡人師徒除去,始能保住殘生。"

說時,蕭、郝二人見他目光清靈,口音甚熟,已看出是個熟人。正要插言,劉泉已發話道:"你當這反七煞妖法,我就不能自破麼?我不過想查問你是否居心害人和說話真假罷了。聽你所說,原是這裡熟人,雖不知以前為人如何,所說倒是實情。能恕與否,尚且難定,暫時權且饒你。連妖人師徒,一二日內,對你也不致有所加害。等問明之後,再作計較。如今救人要緊。"說罷,便命蕭清速取泥土捏二泥人過來。蕭清本想和那怪人說話,奉命而去。蕭家眾人,也有話要問,因劉、趙二人忙著破法,俱沒敢開口。一會泥人取到,劉泉笑對俞、魏二人說道:"師弟不要見笑,愚兄又要重為馮婦了。"當下掐訣行法,運用真氣,雙手一拍泥人,立時粉碎,化成一團灰煙,向木偶身上飛去。晃眼包沒全身,又復原形。不消半盞茶時,所有木偶身上符咒字跡,俱從泥人身上透出。劉泉猛地大喝一聲,向泥人頂上一拍,立即裂開,木偶便從口裡脫穎飛出。劉泉伸手接住,又向怪人要過先取的幾道妖符,貼在上面。然後挨次伸手,將木偶身上刺針符印一一行法取下。每取下一符一字,那木偶身上便若有知覺,好似受苦已極,自行顫動不休。取到"刀"、"火"二字,木偶無故自裂,齊如刀斬。接著無故化成一道白灰。同時蕭逸房中,便有了聲息。劉泉隨取一粒丹藥,吩咐郝潛夫速與蕭、吳二人服下,切忌勞頓,少時痊癒清醒,我等再行入內相見。

潛夫拿了丹藥剛走,蕭清忽然從屋內奔出,喊得一聲:"叔父、師兄好了!"便跑至劉泉面前,抱膝跪下,指那怪人哭訴道:"他是我哥哥,定被妖人所害,落得這般光景。求仙師快些想法,救他一命吧。"劉泉吩咐蕭清速起,且不答話,先問何渭,可有靜室。何、蕭二人同聲道有。劉泉道:"此時病人魂才歸竅,數日摧殘,元氣受傷太甚,服了家師靈丹之後,還得將息些時。只可著一人對他們略說大概,即令安臥,不可多言勞神。到了子夜,自必痊可。我等已與妖人開釁,後事尚多。這個妖黨也有許多話要去靜室之中詢問。除蕭清外,餘人如不在此居住,回家須要早走;否則少時貧道等為防妖人再來,將這所房子一行法封鎖,今晚就不能出門一步了。"室中請人俱是村主蕭逸的至親子侄和門下弟子,本就朝夕侍疾,極少離開;又見仙人降臨,諸多靈異,益發大開眼界,俱說不走。劉泉道:"此時離行法還有一會。適見山下聚集多人,想是關心蕭村主的安危。速去傳話,就說山外延來醫生,傷勢業己轉危為安,只是病人最忌喧鬧,可速散回家中,不到明早,不要再來。今晚子夜,這一帶如有異聲異狀,千萬不要出視,只可裝作不聞不見,各自安睡,省得一個照顧不周,受了波及。來時我見除村主山居外,村人房舍,最近的也在對面湖濱,相隔不下里許,真是再妙不過。為防萬一,最好另命兩個膽大心細的人,持我靈符,在離山半里外等候,再待半個時辰,便禁眾人由此通行。候至稍有動靜,即向附近隱秘處藏身,以免沒招呼到村人,無心走來,受了暗算。"

蕭清接口道:"本村共總十姓,除了親戚就是師友,並無外人;個個都讀過幾句書,練過幾年武。一有甚事,只消吩咐下去,彼此遞報,頃刻傳遍全村。尤其家叔是一村之主,言出法隨。如今臥病,由何師兄代為掌管,也是一樣。相信決無一人不知,也無一人敢於違犯的。"劉泉喜道:"我因妖徒連為我等所傷,如今又破了他的邪術,恐其入夜尋仇,不得不預為之計。本來這守候人匆匆難得其選,既然如此,省事不少,便不用吧。"說罷,悄命七星真人趙光鬥在門外石坪之上守候,眾人各自散入別室。自和俞、魏二人,押著那形似黑熊的妖黨,由蕭清引路,同往後面靜室之中走去。

三人方入室坐定,劉泉倏地將手一揚,立有一片光華飛起,形如半圈光網,將門窗一齊閉了個風雨不透。然後指著那怪人怒喝道:"你既口稱為勢所迫,不願害人,情甘棄邪歸正,以求免死,為何還要鬧鬼?快些供出,免遭慘戮,形神俱滅!"蕭清入室,本欲二次求恩,忽見劉泉面上頓現怒容,光華脫手飛起,疑心要下絕情,嚇得跑上前去,抱住那怪人,一同跪倒,一味哭求,也沒聽見仙人說甚話語。那怪人見劉、趙二人道法通玄,料事如見,本就懷著鬼胎,仗有蕭清代他求情,心才略寬。一聽劉泉怒聲喝問,早嚇了個心膽皆裂。先因那一個是蕭氏夫妻對頭,事全由她而起,如說出來,休說仙人,先就有人不肯饒她,何況這四人又必是歐陽霜的朋友,如何能容?不說出來,至少還可以舍了自己,放她回去為人,所以沒有供出。不料仙人慧目,早已洞矚隱微,知瞞不過,左右都難免死,不禁悲從中來,把心一橫,大聲說道:"大仙既然道法高深,神目如電,我那同來的人,想也難逃回去。要我供出底細,事有礙難,比殺我叔父還苦。此乃我自己不慎,失身妖黨,平日受盡凌踐欺壓,牛馬不如,今日命該慘死。生魂回去,還得長受妖人禁制;你就饒我,也只逃命一時,未必便能為我出力冒那奇險,奪回鎮物。還不如直截了當,速賜一死。別無他言,任憑發落便了。"

劉泉見狀,微一尋思,冷笑道:"你倒想得開。我知天門教下,殘忍惡毒。入門必須身為異類,服役三五年。末了還須殺一至親最近之人,方準脫去皮毛,復體還原,收歸門下。

妖人令出必行,稍有違件,便將生魂拘去,日受驅策,永墮沉淪,祭煉妖法,從無一人稍具天良。那人是你甚人,為何死在臨頭,還要這樣護她?"怪人聞言,還未答話,蕭清聽出原因,忽然省悟道:"哥哥,你為了表姊出走,做出無禮之事,無顏在此,才翻山逃去。聽你口氣,莫非你二人都在妖人門下,同來的便是她麼?你不要糊塗,這四位仙師,來時我已請問過,俱從雪山到此,與嬸孃從沒見過哩。果真表姊同來,不妨說出,只要有萬分之一可恕,兄弟寧死,也必救你二人,仙師也不會不發慈悲。仙師妙法,你早見識,業已洞悉隱微。

你還要隱瞞,豈非誤了你,還要誤她麼?"一面又朝劉、魏、俞三人哭求道:"這是弟子哥哥蕭玉,本非惡人。同來那人,想必是我表姊崔瑤仙。想當初,先母一時不合,言語傷了嬸母,以致叔父誤聽先母和崔家舅母之言,鬧出許多事故。後來嬸母得道回家探望子女,先母已經身死。舅母本精武功,見人雪夜窺探,疑是村中來了外賊,苦追不捨。嬸孃本就懷忿,回身理論,言語失和,動起手來。誰想嬸孃遇救從師,已精劍術,一照面便將舅母點傷。逃回告知逸叔,原欲說嬸孃不好。不料逸叔事前早明白過來,只是回中沒有說出。本已悔恨萬狀,聞言立即追出,率眾門人兒女,踏雪苦尋嬸孃,以求夫妻重圓。天明未遇,歸來反把舅母數說了一頓。因正當舅母傷後,一怒而亡。舅父時已早死,舅母臨危喊來表姊,哭命報仇。我哥哥和表姊,從小一處長大,本極要好,有過婚姻之約。表姊為報母仇,先要哥哥等嬸孃再來,幫同下手行刺。哥哥因逸叔是長輩,不肯。表姊行刺未成,留書給哥哥,說她出山投師,不是自報親仇,便是哥哥代報,方能歸結連理。我哥哥由此便終日好似瘋魔,時清時迷,兩三次做出無禮之事,終於失蹤出走,一去不歸。彼時後山無路,水道出口有人把守,竟不知他二人怎樣走的。叔父用盡方法去尋他們,連嬸孃也代向山外尋過,均無蹤跡。哪曉會誤投妖邪,變成這個畜生樣子。他二人雖是有罪該死,情實可原。中間曲折還多,一時也說不盡。務望仙師大發慈悲,暫時饒他二人,弟子定叫他供出實情便了。"

說時,屋外天空中,似有光華一閃。劉泉笑道:"好蠢的業障!你只當我要你供出,才擒得到她麼?如不看在你弟天性孝友,適才早將你立斃劍下了。你回頭看那身後是誰?"說罷,將手一指。蕭清、蕭玉同時回望,門口光華裂開,室外似有七點星光閃過,光華重又將門封上。劍光分合之間,憑空一隻大馬猴,戰兢兢跑了進來,見劉泉端坐室中,嚇得轉身就要逃跑。蕭玉看見馬猴,雙手緊緊抱住,早不顧命翻身跳起,哭道:"妹妹!你怎會也落入人手,還沒逃去?這都是我們兩人命苦,受盡千災百難,如今落得生死兩難。快些隨我跪求仙師,看看能否看我兄弟情面放你一人,將我生魂帶了回去吧。"那馬猴也口吐人言,哭道:"我也因叔父不是娘說的仇人,和你一樣,老不忍心下手。後聞你已被擒,恐連累你,越發膽小躊躇。一會又聽諸位仙師找尋靜室,似要審你。打算冒險尋你,相機救了同逃。拼著答應那廝,只求饒你一命,放你逃走,再將那廝刺死,然後自殺。不想才一走出房門,便見一道長電一般飛來,將叔父房門守住。又用七星光將我逼到此地,自入羅網。叫我害了你獨自求生,休說人家不肯,就肯,我於心怎忍?不死,妖人下手更毒。死在一處原好,只是死後魂魄必被妖人拘回,天長地久受折磨,怎受得盡啊!"說罷,熊、猴俱抱頭痛哭不止。

允中見狀,不由觸動情懷,不等蕭清開口,首先代他們求情。蕭清聽出馬猴是崔瑤仙幻化,益發苦苦哀求。劉泉喝道:"你二人自尋苦惱,怨得誰來?單是哀哭,有甚用處?可曉得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麼?"崔瑤仙畢竟女人心細,雖在悲痛之極,早偷覷著劉、俞、魏三人的詞色動作。聞言知有活路,立時轉悲為喜,忙拉蕭玉雙雙近前,跪下叩頭說道:"我二人誤入邪途,非出心願,無奈妖法禁制,不能脫身。今見仙師法力無邊,如蒙救援超脫苦海,固是恩深再造,即或死罪難容,也求大施法力,免我二人魂魄受禁,永無翻身之日。"還待往下述說,劉泉接口喝道:"我一來便知還有妖黨在室,恐逼成變,故未進去,特地誘你出來,以免玉石俱焚。不料你二人天良均未喪盡,雖然該死,姑念事出無知,蕭清苦求,及俞仙師的情面,索性成全你們,使復人形,就便將此兩副皮毛,為你們抵禦妖法。妖人未除以前,你二人在此室中靜坐,不可擅離,方保無患;否則身死魂戮,休得後悔。"二人及蕭清都喜出望外,悲喜交集,叩頭不止。劉泉又命蕭清速取兩身男女衣服鞋襪備用。隨後從法寶囊內取出四十九根竹籤,分插地上。命蕭玉先走近前,運用玄功,施展仙法,手掐靈訣,由頂門往下,全身連畫十幾下。恰好蕭清取來衣物,蕭玉全身忽起裂縫。劉泉照樣行法,畫了崔瑤仙。用手朝蕭玉身上連扯了幾下,一張整的熊皮應手而起,立時復了原來人身,現出一個赤條條的二十多歲英俊少年。劉泉吩咐火速穿衣。又各給了二人一粒丹藥。又命少停由蕭玉代崔瑤仙如法施為。事畢穿衣以後,將兩身獸身拼成兩個整的,鋪於竹陣之內,各在室中靜坐,自有靈效。

說罷,同了俞、魏、蕭清三人,收了劍光,去至室外,用法術封閉全室,同往前面蕭逸屋中走去。趙光鬥業已先在那裡。蕭、吳師徒二人也已清醒,漸復原狀,見劉、俞、魏三人進來,方欲伏枕叩謝,劉泉再三攔止,互相通問,落座敘談。劉泉道:"貧道一來,便見室內隱隱邪氣,知道妖人狠毒,除門外石坪暗設禁制外,室內尚有埋伏。彼時既恐入室驚走妖人,又恐其挺而走險,稍一防衛不周,便為所害。同時外面妖人禁制,又最關緊要,偏他身形已隱,只見妖氣,一擊不中,必誤大局。思量再四,決計不進室來,先拿話引逗外面妖人,果然中計心虛,微一動轉,便被我看破,將他擒住。以後查見他已是真心降伏,卻不肯供出同黨。雖還不知內中曲折,卻正要他如此,以免室中同黨知我看破,激出變故。料她等我一離開,不是乘機遁走,便來窺探,先未害人,此時決不肯輕易下手。一面暗請趙師弟預伏門外,誘之入網。一面故尋靜室,審問被擒妖孽,誘使入網。不料這兩個妖黨,俱是府上親屬。適見他們質地均屬不惡,不知何以至此?主人新愈,不宜多言。在座諸位,可有人得知此中細情的麼?"蕭逸聞言,嘆了口氣,眼睛一紅,便命蕭清代答。蕭清這才細說經過。

原來蕭氏全家隱居哀牢山,雖歷三世,年代卻不甚久遠。祖上共是弟兄三人,還帶著數十家共患難同進退的親戚友人。蕭逸之祖是老三,晚年才生蕭父。自來麼房出長輩,加以蕭逸天資穎異,博學多能,山中一切禮法教養,耕作興建,多半出於他的策劃部署。全村老幼,從小本就贊服他的才幹技能。自從他發現臥雲村這塊洞天福地,安居不過幾年,他的兩輩老人相繼下世。蕭逸雖僅二十左右年紀,但是村中一般年紀大,輩分最高的,也不過是些叔伯兄弟,俱沒甚本領。自知才幹不濟,而且年事又高,難任繁巨,連照定章選了幾次村主,無人敢於承當,結果眾望所歸,還是選了蕭逸。蕭氏世傳武藝,蕭逸仗著天資聰明,益發觸類旁通,高出濟輩。這一當了村主,除每日照章治理全村外,便督飭全村少年學習武事,一則藉以強身,二則防備萬一有甚山民土人侵犯。蕭氏武功,本有特長,上輩雖收門人,有幾十下拿手,仍照例不傳外姓。蕭逸覺著目前眾親友舉家相從,禍福與共,親如一家,迥非昔比,秘而不傳,說不過去。於是又從眾親友當中選二十個優秀子女,一同盡心教授,傳以心法。不料一番好心,卻幾乎惹出一場大禍。

原來因為和蕭氏同隱的親友門客,內中還有一個複姓歐陽的孤女,原是蕭父世僕歐陽宏之女。乃父從小就跟主人當書童,長大學會一身絕好的武功。中年喪妻,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因生於霜降之日,取名霜兒。蕭氏入山,也相隨同隱。有一天與蕭父出獵,路遇大隊狼群,為了救護主人出險,拼命死鬥。南疆野狼,青面白額,大的幾有驢子一般大小,走起來成群結隊,一呼百集,遇上人獸,齊起爭奪,前仆後繼。一面爭嚼死狼,自相殘殺;一面仍自猛撲,不得不止。不似內地山狼,多疑膽小。加以齒牙犀利,矯捷如飛,端的猛惡貪殘,無與倫比。歐陽宏武藝雖高,終究只有主僕二人,驟遇這樣千百成群的猛獸四面夾攻,到底不能全佔上風。還算二人俱是能者,一任群狼飛撲上前,只要被打中,應手立斃,縱逃又快。

由早起一直鬥到天黑,打死的狼不下三四百條。先是每有一狼受傷倒地,它那活的同類立即搶到身前,爪牙齊施,死狼血肉紛飛,晃眼間便成一副骨架。群狼本是咆哮連聲,一擁而上。二人也是手腳並用,不停亂打。一面端詳逃路,且鬥且退。狼來得也快,完得也快。後來狼死越多,活的十九吃飽。人固精疲力竭,狼也鬥倦,才略鬆些。正相持中,蕭家忽有人從遠處聞著狼嘯,想起他主僕二人早出行獵未歸,恐有差池,前來探看。遙望隔山曠野中,二人被狼群圍困,各持器械,一擁馳至,又殺了百多隻。群狼見不是路,方死了心,紛紛搶奪死狼,銜了逃走。二人才僥倖未膏狼吻,人卻氣力用盡,軟癱地上,行動不得。眾人搭了回去,當時用了家傳良藥醫治。

養了數日,蕭父復原無恙。歐陽宏卻未治好。原來當初發現主人被群狼圍困,從崖上下躍,直落狼群救主之時,恰值幾隻大狼正向主人身上猛撲,身前左右又有十幾只同時撲到,形勢奇險,絕難抵禦。一時情急過甚,忙握緊手中鐵棍,大喝一聲,使了個風掃殘花勢子,橫手一棍,照準後面四隻大狼打去。因是情急拼命,用力奇猛,四狼立時頭裂脊斷,腹破腿折,相次隨棍甩起好幾丈高下,一兩聲慘嗥過處,顫巍巍落在地上,同時斃命。這時危機瞬息,間不容髮。一棍打中,腳才點地,又有兩隻驢一樣大的兇狼,相次朝他撲到。歐陽宏更不怠慢,回手一棍,剛打落了一隻,第二隻倏又撲到肩前,張開一張大嘴,尖唇怒掀,白牙森森外露,眼看咬到,再回棍已是無及。仗著內功精純,身手奇捷,舉手當頭一拳打去,已中狼額。狼的短處全在後腿,頭額甚堅,這隻又是一隻最大的母狼,頭骨更堅如鐵石。歐陽宏倉猝應變,未暇思索,恨不得把吃奶力氣都使出來,第一棍和這一拳全都用力過猛,沒有含蓄。先後六狼,雖然應手立斃,可是鐵棍已經打成半彎,右手骨也隱隱有些痠麻。當時沒有覺意,便與主人背對背立定,互相照顧,覓路縱逃。偏生這地方一面是危崖數十丈,無法上縱;其餘三面俱是廣大原坡,前後左右,都被狼群圍定,難於逃走。打到下午,二人兵刃俱都彎折,不能使用,只得棄去,全仗雙手抵禦那千百兇狼。狼本都是昂首向前,除了用硬功強力,去擊碎它的頭腦而外,絕少善策。一兩個時辰鬥過,二人雙手全都腫脹麻木起來。

歐陽宏更因左手先吃了點虧,運用稍差。正鬥之間,一個不留神,一拳去打狼頭,不料狼來得太快,拳發稍遲,一下擊中狼嘴,將那滿口狼牙擊了個粉碎,吃銳齒在左臂皮上劃破了一點,中毒頗深。回家用藥一敷,創口一天就痊。可是毒入了手背筋脈,漸漸手臂的筋發了黑紫,左半身疼痛不止。不消二日,蔓及全身。等到有明白人細看發覺,已成了不治之症。第四天夜裡,便即毒發身死。彼時歐陽霜年已十三,已學有一身本領。乃父臨終泣請主人照看孤女,因自己身份低賤,不敢妄冀非分,但求在諸位少年主人中,老主人作主,選出一位,收為妾婢,只盼不使嫁出山外,於願已足。蕭父感他救命之恩,自然一口應允。歐陽宏這幾句話原有用意,見蕭父答應,也就含笑而逝。

前明門第之見,已成積習。蕭父見歐陽霜小小年紀,事父甚孝,相貌又極端麗,自然喜愛;何況更覺義僕不可辜負,須得善待。無奈妻室早亡,子又年少,家中無法留養,便送往親戚家中暫住,長大再說。卻不知乃子蕭逸是個多情種子,與歐陽霜從小一處長大,耳鬢廝磨,情根已深。只因出身閥閱,世家望族,雖已入山隱遁,家中排場過節,依舊積習難改。

如欲下偶僕婢,尊長決不能容,每想起就覺心煩。好在雙方年紀都幼,上下相差不過幾歲,以自己的才望和心計,終須使之如願,常以此寬解。歐陽宏臨終之言,只他一人明白其中深意,是想借著救主之勞,將歐陽霜嫁與自己為妾,心中暗喜。嗣聽老父每提此事,必說:"歐陽宏忠義可憐,他臨危託孤,分明是見隨隱入山的下人奴僕,女的還有幾名丫鬟,男的只他一人。他有此佳女,既不願嫁與童廝下賤,就打算嫁,也沒這樣同等的人。所以寧為上人妾,不為下人妻,要為父給作主意。以此女才貌至性,按我存心,本想收作義女,在眾親友中選一個好子弟,就作正室也不為過。無奈她父乃我世僕,並未隨主改姓,人多不免世俗之見,必說我偏私不公,以大凌小。真個為難,只好且等幾年再說。你可代我物色留意,親友中尊長如有甚人誇她,速報我知,以便為謀。"簡直沒有一點想到自己身上的意思,真是又好笑,又著急。又不好意思向老父開門見山去說,身已歸隱,同為齊民,何論尊卑?做兒子的根本就無世俗之見,情願娶她為妻,代父報德,免得落到別人頭上,說爹偏私,以大壓小。

似這樣乾耗了兩年。新村開闢,蕭父忙著給他定婚。意中所定的,乃是蕭逸的表姊,姓黃名碗秋。歐陽霜便寄居在她家內。碗秋年長蕭逸一歲,不特才貌雙全,更饒機智。與蕭逸小時同在一處讀書習武,又是舉家隨隱,常日相見。歐陽霜時已十六,益發出落得天仙化人一樣。蕭逸無心娶她為妻,自然不願這門婚事。再三向父力說自己年幼,要習文練武,恐怕分心,不到三十,決不作室家之想。父子正計議間,老年祖母忽然病死。跟著蕭父一夕微醉之後,忽又無疾而終。連治重喪,無暇顧及婚事,又沒了尊親相強,也就擱起。可是蕭逸的姑母性甚急躁,又只此一女,愛如掌珠,本最喜愛蕭逸,知道堂兄有納彩之意,巴不得當時圓成這一雙佳偶。偏偏堂兄忽然身故,蕭逸新遭祖、父重喪,不能舉辦。又聞有三十始妻之言,不知乃侄意有別屬,志不在此,只恐遲延了愛女婚期,更恐時久出變。幾次命人示意,要蕭逸先行定聘,終喪之後,即圖迎娶。蕭逸均用婉言推謝。後來迫得急了,索性正顏厲色,說喪中定婚,怎為人子?自己真沒有這樣心思,何苦陷人於不義等語。

蕭姑看出他有些不願意,發怒說道:"我女兒文武全才,又美貌又能幹,哪些不好?還就他去,反倒推三阻四的。他如此年少無知,固執成見,異日後悔來求,莫怪我不肯呢!"

蕭逸聞言,只付之一笑,樂得耳邊清靜,更不回話。背地裡苦戀著歐陽霜。這場婚事由此打消,內中只苦了黃碗秋。平日眼界既高,又多才藝。眼前同隱親友中的子弟,雖然不乏佳士,但誰也比不過蕭逸。而且自己又是全村第一個文武全才的美人,青梅竹馬,耳鬢廝磨,不知不覺,芳心早已種下了情根愛苗。心想:"同輩姊妹多半庸脂俗粉,即或有點長處,也多是有才無貌,有貌無才,暇瑜互見。僅有一個歐陽霜,父死以後,寄居在自己家中,婷婷楚楚,我見憂憐。無奈父為奴僕,出身微賤,置諸姬妾,已為矜寵,何足以偶君子?何況個郎溫文純摯,由少及長,友好無猜。雖因互重禮法,不曾明白吐意,似乎一點靈犀,久已心心相印。婚蕭逸者,非我而誰?"與乃母一般心理,以為男女雙方,都全村小輩中的第一人。

一聽蕭父果有此意,心中晴喜。久不見人提說,方在懸望,蕭家連辦喪事,還當例有耽擱。

照著蕭逸平日相對神情和讚許的口氣,便不提議,也必會登門求婚。否則更有何人能勝於己?

蕭家終七營葬以後,小婢報說,乃母已命人前往示意,還在微怪乃母性情太急,身是女家,明是定局,何必先期屈就呢?及至去人兩次歸報,蕭逸口口聲聲以親喪大事為重,喪悼餘生,無心及此,方始有些驚疑。嗣聞蕭父在日,蕭逸也曾推辭,並有三十論娶之言,情知有些不妙。痴心又料蕭逸只是用功好名之心太重,並無屬意之人。最後才聽出蕭逸假名守孝,意似明拒。一方面卻不時往自己家裡來往,再不就藉故在左近盤桓竟日,而其來意,卻不是為了自己,竟是為了歐陽霜而來。二人每次相見,一個只管冷如冰霜,淡然相對;一個卻是小心翼翼,深情款款,情有獨鍾,自然流露。蕭逸為人外柔內剛,溫和安詳,謙而有禮,說話舉動,在在顯得意摯情真。雖然對誰都是如此,情之所鍾,究有不同。畹秋何等聰明,自然一看便透。

遷居以後,因有天生形勝,不受虎狼之患,所有房舍,大多因勢而建,極少牆垣。合村的人,無殊同住在一個大花園內,相見極為便利。黃家房後,有片廣場,原是村中習武場所之一,與蕭逸所居,相隔匪遙。每值日落之前,左近幾家少年男女都來場上,分成兩隊習武。蕭逸武藝,偏又高出眾人之上,男女兩隊都須向他求教。表面上又無絲毫失禮處,既不便禁止歐陽霜不與蕭逸相見,又不便拒絕蕭逸上門。於是由失望而羞憤,由妒忌而生仇隙。怨毒所鍾,漸漸都移向歐陽霜一人身上。切齒多年,時欲得而中傷。頭兩三年中,還想愚弄歐陽霜,表面上加意結納,打算認作姊妹,向她說明心事,同效英皇,嫁給蕭逸以後,再收拾她。萬不料乃母剛愎自用,一聽女兒說蕭逸看中了歐陽霜,忿怒已極,大罵蕭逸違逆父命,蔑視尊親,不識抬舉。我女兒便老死閨中,也決不嫁給這種浮浪無恥子弟。既然甘願下偶奴僕,我索性成全於你。一得信,便把歐陽霜喊到面前,說道:"你已年長,不能在此長居。

本想為你營謀婚嫁,無奈門第不當,除了為人妾侍,無法啟齒。今日方知我侄兒蕭逸愛你甚深,難得他不計門第高低,又無大人約束,真是再好不過。諒你獲此殊榮,當無異詞。你如不願,我也不能相強;如合心意,可速應諾,我當為你作主,即日命他迎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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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4 01:55: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九回 念切蒸嘗 還鄉求嗣子 舌如簧鼓 匿怨蓄陰謀

歐陽霜原本心感個郎越分相憐,情深意重,早就誓死靡他。只為幼遭孤露,出身寒微,逐鹿者多,雲泥分隔。畹秋母女,更是虎視眈眈,大有不得不甘之勢。現正寄人籬下,寡過尚難,何敢再生非分之想。心裡儘管熱情似火,外表卻狠著心腸,強自堅忍,裝成一副冷冰冰的面目去對蕭逸;背地卻又臨風灑淚,對月長嘆,飲泣吞聲,自傷薄命。後見蕭逸相愛情愫漸被畹秋看破,自己更是百般謹慎,端恭自重。但仍免不了畹秋的疑忌和遷怒,冷嘲熱諷,受不盡的閒氣。所幸黃母不知就裡,畹秋心猶未死,深知乃母性情太剛,容易債事,沒敢明說,相待尚善。孤寒弱女,無所歸附,只得勉強忍耐下去。待過兩年,聽說蕭逸竟以才智超群,受全村推戴,不久便要選為村主,隱然全村表率,領袖群倫。知道村主一切均可便宜行事,無人敢於非議違命,當初定章,便是如此。蕭逸服滿,必要設法如願,這才有了幾分希冀。

過不幾天,畹秋忽然與她刻意交歡,親如姊妹。歐陽霜也是絕頂聰明,這三年中早看出畹秋忌刻陰險,饒有詭謀詐術,時刻都在小心防備。見她前倨後恭,言甘語重,料無好意,哪裡肯上她的圈套,始終敬謹相對,言不及私。畹秋又要假惺惺,不肯自己開口。兩下里互鬥了些時日心機,畹秋聞得蕭逸因全村推戴,已定日內服滿即位。知道這一作村主,必娶歐陽霜無疑。實耐不住,方始藉口姊妹情長,不捨異日分離,略露了點口氣。歐陽霜仍裝不解,含糊敷衍過去。第三天上,事便發作。歐陽霜聽完黃母之言,雖知她事出負氣,可是蕭逸沒有尊長,自己總算寄居在此,事須黃母主持,方為得體。難得她親口說出,要省卻不少礙難,真是再好不過。對頭又不在家,百年良機,稍縱即逝,臉皮萬薄不得。立時跪倒,口稱自己寒微孤苦,聽憑老夫人作主,一切惟命是從,不敢說話。黃母也是火氣頭上,一心只想藉此挖苦蕭逸一場,不特毫未審計,連歐陽霜一句自謙的話也不說,都沒見怪,當時便命人去喚蕭逸前來。事有湊巧,蕭、黃二家還有一個姓崔的表親,名喚崔文和,品貌僅比蕭逸略次,才幹卻不如遠甚,苦戀畹秋已非一年。畹秋志大心高,自然看他不起,從不假以顏色。

崔郎並不因此灰心,受盡白眼,仍是一味殷勤。偏生這日正是蕭逸正位村主的吉期,村中隨隱諸老人,有好幾個都精推算星命之說,選立之前,早算出全村他年必有兇災,只有蕭逸可破;尤妙是當日如有紅鸞天喜星動,更能化險為夷。事前曾勸過幾次,蕭逸只說日期未到。

黃母年老多病,經卷藥爐,常相廝守,不輕出門。畹秋隔夜就接到村中傳知,一則不願情敵得信歡喜;二則讓蕭逸知道這樣喜事,全村長幼畢集,獨心愛之人不來觀禮,可見平日對他冷淡是真,毫無情義,好使他灰心,因而就己。反正老年尊長去否隨意,歐陽霜恰好不在跟前,索性老母和隨身丫鬟一齊瞞過,以免洩漏。

第二日一早,黃畹秋便趕往村中會場上觀禮致賀。到時還早,蕭逸為示誠敬,業已先在,見畹秋獨來,心頭愛寵沒有同臨,心中已是不快。開口一同霜妹少時來不?畹秋又說了兩句離間的俏皮話。蕭逸心比鏡子還亮,早就深知歐陽霜情深義重。一到黃家,神情驟變,外冷內熱,實有深心。只因畹秋監防太嚴,無法吐露衷曲,越發由愛生憐,情根日固,這幾句話怎能動搖?料定又是畹秋鬧鬼。微笑一聲,便自走開,去和別人周旋,不再答理畹秋。因蕭逸素來溫文有禮,一旦做了村主,立時改了脾氣,自己幾曾受過這等無趣?正沒好氣,崔文和走來,看見畹秋,趕前招呼。畹秋一賭氣,想做些神氣給蕭逸看,故意假他一些詞色。

崔文和自然受寵若驚,喜出望外。畹秋和他胡亂談了一陣,捱到禮成,席也不入,便要崔文和和三五個同輩姊妹兄弟,同往後村近崖一帶獵雉行樂。崔文和哪知她的用意,為討她歡心,還把那幾人也強勸拉走。好在人眾席多,走了幾個人,誰也沒有留意。誰知這一來弄巧成拙,她這裡前腳剛走,黃母便命丫鬟來喚蕭逸就去。村中那些長老原知蕭、黃二家曾有婚姻之議,這裡村主即位,黃家不會不知,忽然急告,疑與婚事有關,巴不得當日能夠紅鸞星動,應了吉卜。一尋找畹秋,卻又不曾在場,陰錯陽差,以為畹秋害羞未至。不但力勸蕭逸去後再來入席,反暗舉出幾名老成人陪同前往,以促其成。

蕭逸明明見畹秋隨人走往後村,沒有回家,姑母忽然有急事相召,恐歐陽霜受了畹秋欺負,出了事故,心甚懸念。只因大禮甫成,全村人都在場,不便離開,樂得就此下臺。匆匆趕去一看,竟是為了歐陽霜和自己婚事。雖甚如願心喜,卻看出姑母語帶譏刺,詞色不喜。

正在盤算答話,那幾名長老聞言方悟蕭逸以前堅拒婚事,原來在此而不在彼,極欲其成,以應徵兆。見他沉吟不語,知有允意,便和黃母說了全村人眾的想望與今日紅鸞星動得太巧,必主大吉,事應即辦。立索歐陽霜八字佔算,又是大吉之兆,本日舉辦行禮,尤其好在無以復加,格外高興。一面命人通知會場暫緩入席,速請幾名老少婦女帶了新人衣飾,前來助妝,就著現成燈綵,略微按例添辦,即日舉行。黃母雖然忌忿,也說不上甚麼來。蕭逸、歐陽霜自是心滿意足,全聽眾人主持辦理,不發一言。

村中人多手眾,百事皆備。應吉從權,納彩迎娶,俱是即時舉辦,仍然依禮而行。不消多時,便已停當。細樂前導,鼓吹入場。新夫婦行禮如儀,雙喜臨門;又以為是全村禍福所關,少長鹹集,掌聲雷動,人人有喜,稱為從來未有之盛。只黃家幾個人向隅而已。黃母見事已促成,方想起女兒素常嬌慣,此乃心志所屬之人,豈不使之難堪?本想羞辱蕭逸一場,再使他長受村人非議,不料村人對他如此愛戴,百事隨心,全無是非,反因自己促成其事。

女兒久出不歸,必為此事傷心難過,這是如何說起?深悔冒失,事未三思。越想越傷心,自己推病,也未到場。新夫婦走後,她恐女兒氣出病來,正要命人尋回。黃畹秋在後村也正心煩,遙聞鼓樂繁喧,笑語如潮,做夢也未想到這一段。後來聽出鼓吹有異,方覺奇怪。同行人中忽有家人尋來,說村主成婚,催往致賀,這才大驚。一問是誰,不由一陣頭暈眼花,幾乎不能自制,幸是身倚石上,沒有暈倒。來人說罷,同行諸少年男女誰不喜事,一窩蜂都趕了去。只剩黃畹秋一人,倚坐危石,蹈蹈涼涼,百感俱生,半晌做聲不得。

女子心性本窄,加以會場上笙歌細細,笑語喧喧,不時隨風吹到。悵觸前塵,頓失素期,冷暖殊情,何異隔世,越發入耳心酸,柔腸若斷。想到難堪之處,只覺一股股的冷氣,從脊樑麻起,由頭頂直涼到了心頭,真說不出是酸是辣是苦。傷心至極,忍不住眼皮一酸,淚珠兒似泉湧一般,撲簌簌落將下來。正在哀情憤鬱,顧影蒼茫,悲苦莫訴之際,忽聽身後似乎一人微微慨惜之聲。先時喜訊一傳,只見同來諸人紛紛喜躍,狂奔而去,本當人已走盡,不料還有人在。忙側轉臉一看,正是素常憎為俗物的崔文和站在身後,兩手微微前伸,滿臉俱是愁苦之容。見畹秋一回頭,慌不迭地把手放下,神態甚是惶窘,好似看見自己悲酸,想要近前撫慰,又恐冒犯觸怒,不知如何是好的情景。畹秋見他潛伺身後,不禁生氣,正要發話,秀目一瞪,大顆淚珠落將下來,正滴在手臂之上。猛想起適才心跡,必被看破,心一內槐,氣一餒,嘴沒張開。同時看出他眷注自己,情深若渴之狀,在自己萬分失意之餘,忽然有人形影相隨,不與流俗進退,又是這等關心,心便軟了好些。不禁把頭一低,滿腹情緒,繁如亂絲,也不知說甚麼好。

崔文和雖然才能不及蕭逸,只是畹秋眼界太高,不作第二人想,因而看他不起。論人品本非庸俗一流,加以天生情種,心思甚細,慣獻殷勤,哪還會有看不透的道理。眾人聞喜散去,獨留原具深心。他苦戀黃畹秋已非朝夕,只為蕭逸珠玉在前,明知非敵,尚欲以堅誠毅力排除萬難,相與逐鹿,何況有機可乘,哪能不喜出望外。先見畹秋悲苦不勝,知她情場失意,立時動了心機。這些舉動,固是情發於中,卻也不免有一半做作在內。初意此雖絕世良機,但是畹秋素來厭薄自己,並看出今日相約偕遊,假以詞色,明明另有作用。這一下能否將她打動,尚不可知。表面上做那誠惶誠恐之狀,暗地卻用目偷覷。心中本在怦怦亂跳,乍見畹秋秋波瑩活,妙目含瞋,春添兩頰,大有怒意,心方吃驚,暗忖不好。又見畹秋觚犀微露,櫻唇啟闔之間,星眼動處,珠淚潸潸,顆顆勻圓,玉露明珠,連翩而下。倏地怒容盡斂,粉頸低垂,霧環風鬢,婷婷楚楚,越令人又愛又憐,甘為情死。知道女子善懷,欲嗔不嗔,似怒未怒,已是情場中最緊要的關頭,千萬不可錯過。便吞吞吐吐,湊近前去說道:"人貴知音,畹秋何必悲苦?保重玉體要緊。"畹秋聞言,突地玉容一變,微慍答道:"於你的……"底下"甚事"二字未說出口,竟然抽抽噎噎,哽哽咽咽,低聲哭了起來。崔文和見她傷心,更不再說別的,也跟著潸然不止。兩人淚眼相看,吞聲飲泣了一陣。畹秋見他相偕悲淚,似有千言萬語橫亙心中,欲吐不敢,神態誠懇,關切已極,不禁大為感動,忍淚說道:

"我的事兒,也不瞞你。這裡恐怕有人看見,能隨我到那邊山崖底下,痛哭一場麼?"崔文和好似傷心得連話都答不出,只把頭一點,伸手想扶畹秋。畹秋妙目微瞋,把身子一側,又嚇得忙縮了回去。畹秋也沒再怪他,當先往左側僻靜崖洞中走去。

那岸洞地界僻遠,乃全村盛夏藏酒之所,輕易沒有人跡,甚是幽靜。二人並肩飲泣同行。剛一到達,崔文和一入洞口,便放聲大哭起來。畹秋本為心傷氣堵,相邀崔文和來藉此地宣洩,當時一切均置度外,並未思索。行抵洞口,忽然想到孤男寡女,幽洞同悲,成甚樣子?村中雖然一向不重男女防閒,究竟不可過於隨便,絲毫不避嫌疑,如被人知,何以自解?

崔文和又苦苦鍾情於己,倘有非禮言動,雖自問拿得住他,就論本領也不比他弱,鬧將出去,終是有口難辯。怎地會傷心過度,無故授人以柄?方在臨門躊躇,思欲卻步,不料崔文和竟比自己還要傷心,一進洞先放聲大哭起來,由不得心裡一慌,跟了進去,止淚問道:"文哥,我有恨事傷心,你哭些甚麼?"連問數聲,崔文和終於似悲從中來,不可斷歇。畹秋也略猜透他哭的原故,為了勸他,自己反倒忘了因何至此。後見屢勸不住,只得佯怒道:"我沒見一個男子家這等作兒女態,你倒是為了甚麼?說呀!"崔文和見畹秋滿面嬌嗔,方始惶急,強止悲聲,答了句:"畹妹,我真傷心呀!"一言甫畢,忍不住又哭起來。畹秋連聲追問何故,崔文和方始哽咽答道:"我傷心不是一年半年的了。想起從小與畹妹一處長大,彼時年幼,只想和畹妹玩,不願片刻分離,也說不出是甚麼原故。自從年歲漸長,畹妹漸漸視我如遺;而我的愁恨,與日俱深。明知天仙化人,決不會與我這凡夫俗子長共晨夕,但痴心妄想,既是志同道合的至親,雖不能香花供養,若能常承顏色,得共往還,於願已足。誰知並此而不可得。每念及此,輒複意懶心灰,恨不如死。今日畹妹居然假我詞色,相約偕遊,真是做夢也不曾想到。嗣見畹妹悲苦,欲勸不敢,不勸心又焦急,又恐畹妹怪我沒有迴避。

方在惶惶,忽被畹妹看見,竟未見怪,我真感激極了。先只是畹妹難受,無法勸解,忍不住而傷心。後承畹妹約我到此作陪,一毫沒有見外,想起這多年來一向悶鬱在心中的苦楚,新愁舊恨,一齊勾動,不由得就發洩出來,再也按捺不住了。"說罷,依舊泣不可止。

這一條哭喪計,果然將畹秋打動。畹秋早聽出言中深意,暗忖:"人貴知己,蕭逸雖好,偏是這等薄情。最可恨可氣的,是以自己的才貌,反比不過一個奴僕之女。想不到崔表哥如此情長,平日任憑如何冷落,始終堅誠不改,看得自己這般重法。論人才雖不及蕭逸,要論多情專心和性情溫和,就比蕭逸強多了。同為逸民,就是天大才情,有甚用處?不如結一知心伴侶,白首同歸的好。自己一時任性好強,幾乎辜負了他。"越想越覺以前對他太薄。

悔念一生,情絲自縛,把平日看他不起的念頭,全收拾乾淨,反倒深深憐惜起來。已經心許,只是崔文和沒敢明求,不便開口。想了想,含羞說道:"文哥呆了,我有甚好處,值得你這般看重?經你這一來,我倒不再傷心想痛哭一場了。出來太久,怕娘要找我,先送我回去,有甚話日後再說,我不棄你如遺好了。"崔文和聞言,忙把眼淚一拭,望著畹秋,驚喜交集,幾疑身入夢境。畹秋見他意態彷徨,似喜似愁,似不敢言,微嗔道:"我雖女子,卻不願見這等醜態。以後再如這樣,莫怪我又不理你。還不拭乾眼淚,跟我快走,抄小路回去,留神給人看破。"崔文和自然諾諾,如奉綸音。兩人都用衫中把淚拭乾,各把愁雲去盡,同沐春風。出了崖洞,順著田壟小徑,分花拂柳,並影偕歸。

行近家門,轉入正路,恰值小婢奉了黃母之命,尋了幾次未遇,迎面走來。畹秋因二人俱是一雙哭紅了的眼睛,自己歸家無妨,文和卻是不便。忙說道:"承你送我到家,盛情心感。今日不讓你往家中閒坐,明日再見。你也回家,不要往旁處去了。"崔文和意似戀戀,不捨遽別,又隨行了幾步。畹秋見小婢已是將近,嬌嗔道:"你沒見你這雙眼睛嗎?還不快些回去。"一邊說,一邊高聲喊那丫鬟道:"葵香,快給我往春草坪去採些花草,我在家裡等你。快去。"丫鬟答道:"老夫人找小姐呢。"還要往前走時,畹秋喝道:"曉得了,快採花去!"丫鬟聞言回身。畹秋朝著崔文和說了一聲:"你安心回去吧。"說罷,往前走去。文和不便再送,立定了腳,一直看她到家,方始迴轉。這時恰巧全村中人均在會場賀喜,誰也不曾看見。

由此,文和常去黃家,向黃母大獻殷勤。黃母本因自己前時負氣,把事情鑄錯,惟恐愛女憂急成病,巴不得早早完了向平之願。文和進行婚事,正是絕好良機。加以黃母年高喜奉承,又見女兒對文和也大改了故態,料已降格相求。正是兩下里一拍即合,不消多日,便聯成了姻眷。

成親以後,文和對於畹秋,自是心坎兒溫存,眼皮上供養,愛得無微不至。畹秋志大心高,嫁給文和,原是出於負氣,並非真正相愛,一任夫婿如何溫存體貼,心中終覺是個缺欠。偏偏蕭逸婚後,見畹秋晤對之時,眉目間老是隱含幽怨。回憶前事,未免有些使她難堪,多有愧對,在禮貌上不覺加重了些。畹秋何等聰明,一點就透,越感覺蕭逸並非對己無情,只為瑜亮並生,有一勝過自己的人在前作梗,以致誤了良姻。這一來,益發把怨毒種在歐陽霜一人身上。她性本偏狹,又有滿腹智謀,以濟其奸,因此歐陽霜終於吃了她的大苦,幾乎把性命送掉。

畹秋已是有夫之婦,對文和雖不深憐密愛,卻也感他情重,並無二心。只氣不服歐陽霜,暗忖:"你一個奴僕賤女,竟敢越過我去,奪了我多年夢想的好姻緣。我弄不成,你也休想和蕭逸白頭偕老。"處心積慮,必欲去之為快。表面上卻不露聲色,裝作沒事人一般。先是拉上文和,刻意與蕭逸夫妻交歡,過從幾無虛日。起初歐陽霜也有些疑她不懷好意,防備甚嚴。知畹秋城府甚深,抱著一擊必中,不中不發的決心,把假意做得像真情一樣,不露半點馬腳。背地向姊妹閒談論,總說崔文和這個丈夫如何多情溫柔,自己如何美滿,出於意料等語。日子一久,歐陽霜終究忠厚,一旦聽出他夫妻端的恩愛非常,不似仍存忌恨,加以畹秋又善趨奉殷勤。履霜之漸,不由為她所動,疑慮全消,反感她不挾惠挾貴,全無世俗成見。連未嫁蕭逸以前,冷嘲熱諷,種種身受之苦,都認為是異地而居,我亦猶爾,一點也不再記恨,竟把情場夙怨深仇,誤當作了紅閨至好。畹秋見狀,雖知她已入牢籠,但是蕭逸和歐陽霜夫妻情感甚深,全都無懈可擊,急切間想不出中傷之計,只得苦心忍耐,以待時機。

第二年,歐陽霜有了身孕,一胎雙生,男女各一。畹秋在頭年,先生有一個女兒,便是那被天門神君林瑞誆去,化身馬猴的崔瑤仙。歐陽霜坐月期間,畹秋藉著這個因由,來往更勤,原未安著好心。無奈蕭逸精於醫道,見愛妻頭胎,又是雙生,元氣受傷,每日在側照料調治,寸步不離,依舊不能下手,還差一點沒被人看出破綻。歐陽霜見她來得太勤,又因外人男子不能進月房,乃夫沒有同來,丈夫終日在側,她也全不避忌,一坐就是半天。有一次從鏡中偷看她,彷彿斜視自己,面有殺氣。想起前事,不禁動了一次疑心,嗣後留心查看,又覺意真情摯,似乎無他,當是眼花錯看,也就罷了。畹秋心毒計狠,見害仇人不成,反幾乎引起她的疑忌,越發痛恨。暗罵:"好個賤婢,我害死你,倒還是便宜了你。既是這樣,我不使你夫妻生離,受盡苦楚,死去還銜恨包羞於地下才怪。"於是改了主意,暗籌離間之計。心雖想得好,以蕭逸夫妻的濃情密愛,要想使之反目成仇,自比暗殺還難十倍。

畹秋也真能苦心孤詣,穩紮穩打。除心事自家知道外,連乃夫也看不出她有甚麼異圖。

歐陽霜足月以後,畹秋越從結納上下功夫,真是卿憂亦優,卿喜亦喜,只要可討歐陽霜歡喜的,幾乎無微不至。而神情又做得不亢不卑,毫不露出諂媚之態。那意思是表示:以卿麗質,我見尤憐,況你伶仃孤苦,家無親人。你曾寄養我家,我亦無多兄弟。以前居在情敵地位,譬之喻亮並生,自然逐鹿中原,各不相下;今則福慧雙修,雖然讓卿獨步,琴瑟永好,我亦相莊鴻案。兩雙佳偶,無異天成,各得其所,嫌怨盡捐。卿為弱妹,我是長姊,自應互相愛憐,情逾友昆,永以為好才是。常言道:"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歐陽霜任是聰明,也由不得墮入彀中,受了她的暗算。

蕭逸在家中,立一教武場子。畹秋首先拉了丈夫,一同附學。朝夕共處,不覺又是好幾年。歐陽霜又生了一子,取名蕭珍,家庭和美,本無懈可擊。畹秋夙仇未報,正在那裡幹看著生氣,背地裡咬牙切齒,忽然來了機會。此時村中四面環山,與世隔絕,只有一條暗洞水路,輕易無人出進。也是歐陽霜該有這場劫難。原來村人遠祖墳墓都在原籍,另有子孫留守。葬在這裡的,最遠不過兩三代。村眾自從入山隱居以來,從未回原籍祭掃過。這年清明,歐陽霜因為母家寒微,母墓遠在故鄉,父墓卻葬在村中,一時動了孝思,意欲借回籍省視為名,就便將母樞移運來村,與父合葬。想好和蕭逸一說,蕭逸素來信她,又知她雖是女流,武功著實不弱。自己早就有心迴轉祖籍一行,只是村中百端待理,無法分身,又無妥人可派。愛妻代往,又遂了她多年孝思,真乃一舉兩得。方打算派兩個可靠之人陪同前往,無巧不巧,當年正趕上出山採辦食鹽。

村中經蕭氏父子苦心經營,差不多百物均備,只有鹽茶與染料顏色缺少。顏色有無尚可通融。近年種了些茶樹,也能將就取用。惟獨這鹽,是日用必需之物,照例先存下六年的食鹽,然後不等用完一半,到了三年頭上,便須命人出山採辦。就便村人想買些城市間的日用之物,也在這時帶回。因為人多,用的量多,要做得隱秘,不使外人知道,事既繁難,責任更大。派去的人,非極精細幹練不可。每次出發,來接去送,村人視為大典。從來都由於慣這差使的兩位村中老人,帶上十來名智勇俱全的村人前往。這次兩個老人全在第二年上病故,到了第三年派人時,竟無人敢於應聲。最後蕭逸幾經斟酌,才決定派崔文和夫妻二人為首,率領以前去過的人同往。由正月十六起身,先將山裡產的金砂、藥材、布匹,用小舟由水洞暗道,運往大鎮集上住下,換成銀子。然後分班分地,四下采買鹽料和用物。到了近山聚集之所,改了包裝,或早或夜,偷偷運入山去。行到半途,交給村裡派出來等候接應的人。

一次採購不完,再採購二次,接二連三,運夠了數量,然後迴轉。總在清明前後,方能把事辦完。

這次崔文和和畹秋等一行,因為好強,做得比前人還要妥當。不特帶出去的貨換了大價,帶回來好些有用的東西不算,還多出兩年的鹽,歸期也早在清明以前。可是給歐陽霜也帶了一個喪門星迴轉。這人乃是蕭逸的近支,名叫蕭元。乃父蕭成捷,與蕭逸之父同胞。當蕭祖歸隱時,蕭成捷正在大名總兵任上。蕭祖給他去信,說世方大亂,全族只留一支子孫守著墓田,餘者全往哀牢山之中隱居避世。定在第二年秋間起行,為期尚有年餘,命他急流勇退,率眷還鄉,一同歸隱。蕭成捷功名心盛,不但自己未遵父命,反回一封長稟,說乃父太祀人憂天,些須流寇,算得甚麼?即有不虞,憑傳家本領,也不患保不得身家在等語。蕭祖知不可勸,便不再回信。到時率了家族和一干至親戚友,願從的僕婢家奴,一同入山隱訖。蕭成捷不料乃父如此固執成見,事後也就罷了。過了數年,便因功高不肯下人,受了上司之嫉,虧是得的信早,打點得快,只丟功名,沒有危及身家。罷官回去,這才意懶心灰,想到老父之言。幾番命人入山打探,總訪不出老父家族下落。他守著大片家業,在家享受,本意尋親,只為相見,不是想要隨隱。尋訪了幾次無蹤,也就拉倒。老死時只留下了一個幼子,年紀既輕,又遭世變。好容易捱到年長娶妻,田產已經蕩盡,僅剩下兩頃祭田。又經乃祖稟官,專歸那一房留守的子孫經營祭掃,仗著近族,腆顏到人家吃碗閒飯尚可,打算變賣佔奪,卻是萬萬不能。無奈何又捱了二十多年,生了一子,尚在懷抱。又因究極無賴,盜賣祖墳樹木,被人發覺,委實在家中存身不得,急切間又無處投奔。他人本聰明,狠一狠心,連那近族私下送給他住的一所房子都賣掉,破釜沉舟,帶著妻子,前往哀牢山中,好歹要投奔叔父叔伯和一干族眾。好在惡跡不曾敗露,做一個世外之人,吃碗安樂茶飯總可辦到。

事有湊巧。乃父在日,那麼連尋多次,不見蹤跡。他入山之始,便斷定哀牢山千里綿延,隱居必在中下游,挨近山民墟集一帶深山隱僻之中,決不會在近城鎮處。果然不消數月,便尋到蕭祖未移居臥雲村時隱居的山谷之中。他見那地方隱僻,山環水繞,土地肥沃,景物幽美,已經動心。後又在叢草中發現漢人用的破茗杯碗盞磁片,洗去泥汙一查看,竟有蕭家崇德堂制的堂號,益發斷定是在近處無疑。他哪知臥雲村山環水阻,無路可通,怎能容易尋到。左右近百里內外,尋了月餘,休說蕭家族眾,連破磁都再尋不著一片。暗忖:"蕭家族眾甚多,人人武勇,況且門徒遍於西南諸省,一呼立至。這裡雖有猛獸出沒,並無蠻猓生番蹤跡。即遇兇險,也必有人逃回故鄉報信,邀人來此報仇,不會一個不留。許是換了地方吧?"心終不死,仗著乃妻魏氏也是將門之女,能耐勞苦,仍在山中苦找。

這日眼看絕望,無心中走到水洞左近高崖之上。天已黃昏月上,正打算覓地住宿,忽然崖下澗水中有搖櫓之聲。悄悄伏身往下一看,月光之下,照見崖壁下平空出來一隻小船,上面坐定幾個漢人。心中猜料幾分,還未敢於冒昧。便囑妻子暫候,偷偷繞下崖去,伏身僻處窺探。也真有耐心,直等了將近兩個時辰,才見一雙少年男女為首,率領十多人,抬著大包,談笑走來。到了面前不遠歇下,口裡喊了一聲,澗中小舟上便有五人上岸迎接。女的一個說:"大功告成,大家都走累了,反正空山靜夜,絕無外人,天也不早,回村還不會亮,難得有這好月色,且歇片時再走吧。"說罷,各把背上包袋等取下,踞石而坐,談說起來。

蕭元靜心側耳一聽,隱約間聽出這班人正是自己苦尋多日未見的蕭家族眾,並知眾人俱在樂土居住,這一喜真是出於望外。見眾人即將起身,哪敢怠慢,慌不迭地出聲喊住,縱了出去。崔、黃夫婦還幾乎將他當了外敵,後經盤問明白,又把魏氏喚來相見。村中原有舊規,除原有村人之外,不許再引進一人。崔文和本不主攜帶入村,偏生畹秋和魏氏同惡相濟,又想收為心腹,一見如故,執意帶回。說:"蕭氏近支,豈能任其在外流落?不許入村的是指外人,自家人當然不在其內。況他夫婦跋涉山川,經年累月,受盡辛苦,偕隱之志,甚堅且誠,更不能拒而不納。我保他夫婦守規矩就是。"崔文和和村人自不便再說甚麼。當下帶進村去,見了蕭逸等人,也是這一套話。人已入村,又是自己人,自無話說。蕭元夫妻更是受過艱難辛苦,長於處世,不久便得了眾人信任。

恰巧歐陽霜要回原籍省墓,搬運母樞,千里長途,山川險阻,需要兩個適當的人陪同前往。蕭逸正在斟酌妥人,畹秋便舉薦了蕭元夫妻充任,力說二人至誠忠勇,般般可靠,比誰同去都強。蕭逸也覺蕭元剛從家鄉到來,是個輕車熟路,更難得他夫妻二人俱精武藝,人也幹練,果然可以去得。暗笑自己湖塗,眼前有人,竟沒想到,立即應諾。歐陽霜孝思純切,惟恐此行作罷,但求成行,誰去都可。當下整飭行裝,第二日一早,帶了金沙和蕭元、魏氏一同起程。

一路無話。行約月餘,回到家鄉一看,蕭家祖墳經那留守的一房族人經營,整理得甚好。十數年的工夫,單墓田就添置了一二十頃。惟獨所見族人,只要一提起蕭元,多半切齒痛罵,竟無一人說他夫妻好的。歐陽霜未到以前,蕭元、魏氏曾幾番勸說:"眾族狡詐勢利,不認骨肉。弟妹如和他們相見,必疑我們是想回來分奪他們的田業,免不得要生許多閒氣,弄巧還吃他暗算。我們又是避地隱居的人,何苦自找麻煩?好在松揪無恙,宗嗣修整,用不著再有補益。你母家人頗寒苦,莫如揹著他們,往各塋地悄悄查看祭掃一回。事完之後,將所帶金沙換成銀子,一半接濟母家,一半多買些應用東西,免生是非,豈不一舉三得?"歐陽霜因蕭元夫妻臨來時,向蕭逸和村眾們說得天花亂墜,宗嗣應該如何修理,祭奠先塋應該如何整理添置;到了地頭,忽又如此說法,再三勸止,不令與留守宗族相見。十分可疑,料定其中有弊。況且來時丈夫對於故鄉之事,曾經召集村眾,會商如何辦理,開有清單,照此行事,還命帶來多金賙濟親族。事由全村協議,豈是自己所得私下作主更改?便用婉言謝絕,沒有聽他。蕭元無顏再見故鄉父老,勸阻不聽,只得任之。

歐陽霜見過族人過後,得知蕭元許多劣跡,暗自好笑,也沒形於詞色。以是蕭元知事敗露,又見歐陽霜到處受人逢迎敬仰,自己僅能住在外面,家都難回,也無人理,益發懷恨。

又恐歐陽霜回村傳揚,不能立足,暗使乃妻魏氏再三致意,說他因貧受謗,人情太薄,難免中傷,請歐陽霜不要輕信他人之言。歐陽霜本沒畹秋來得深沉,當時答道:"人誰無過?貴在能改。大哥如不受擠,也不致甘心遁世。丈夫不矜細行,原是平常。既然入山,已是更始,對外人尚須隱惡揚善,何況家人。此行多承相助,只應感謝,哪有以怨報德之理?務請轉告放心。"話雖答得好,心中終看不起他夫婦。加以行期甚迫,來蹤去跡又要隱秘,公事辦完,便忙著尋訪母家的人,起柩移葬,哪有心情敷衍。因此蕭元更疑她語不由衷,早晚終由她口中敗露,又急又氣,日思先發制人之策。

歐陽母家單寒,親丁無多;離家時年紀太幼,記憶不真。所以尋訪了幾天,才在一個荒僻山村裡面,尋到一個姓吳的姑母家中。姑母已經身故,只有兩個表兄弟,一名吳燕,一名吳鴻。問起母家人丁,才知母家人已死絕。叔叔在世之日,有乃父入山前所遺數十畝祭田,連同主人所給安家之費,日子尚還過得舒服。因愛外甥吳鴻聰明品優,曾有過繼之議,事未舉行,忽無疾而終。彼時姑母尚在,便接了母家田產,令次子承襲,改姓歐陽,以延母族香菸。吳燕、歐陽鴻本對舅父孝順,春秋祭掃,無時或缺。歐陽霜先還不甚信,又同他弟兄二人去往墳地一看,雖是小家塋墳,居然也是佳城鬱郁,墓木成林,心已嘉慰。再一細查看歐陽鴻的人品,竟生得溫文儒雅,骨秀神清,年才一十六歲,讀了不少經書,志向尤其清高。

聞得表姊家居世外樂土,紅塵不到,此番還鄉,又是來搬取靈柩,再三求說,攜帶同行。歐陽霜雖知村規素嚴,不納外人,一則見他天資穎異,長在鄉農人家,未免可惜,意欲加以深造;二則世正大亂,流寇四起,居民往往一夕數驚,恐有不測,絕了兩家宗嗣。仗著夫妻恩愛,丈夫又是村主,好在蕭元前例可援,拼擔不是,把他帶回村去,既承續父母的香菸,又造就出一個佳子弟,一舉兩得。來時與眾親族本是悄然而行,不辭而別。那地方又極荒僻,只請蕭元夫妻相助,連同吳燕兄弟,將母柩從塋地中起出,用藤皮麻包紮好。留下些金銀,即命吳燕代掌墓田,春秋祭掃。帶了歐陽鴻,僱了挑擔夫,水陸兼程,扶柩回去。

路上蕭元夫妻見歐陽鴻生得美如處女,想下一條毒計:逢到坐船的時候,故意裝著和魏氏恩愛,打情罵俏,全不避諱,使歐陽霜看不下眼去,又不便深說,只好躲他遠些。同舟四人,一方是孑遺至親,無殊手足,又有許多家鄉的事要作詳談。與蕭元夫妻一遠,姊弟二人自然顯得更近。蕭元夫妻見狀,益發遠避。歐陽霜心懷磊落,全不知奸人設有圈套,依舊行所無事。臨快到哀牢山江邊人村路上,蕭元夫妻又裝著討好殷勤,幫歐陽鴻收拾行李,教魏氏把歐陽霜一隻準備棄入江心的舊鞋偷放在他的小書箱以內。歐陽鴻因是寄人籬下,也想得表姊的歡心,又是初出遠門,聞見一寬,只顧陪同說話,指點菸嵐,通沒在意。

蕭逸因愛妻此行搬運一口靈柩,還帶有不少物事,帶人太少,恐上下不便,早派人遠出山中相候。來接的人,恰有畹秋在內。一旦相逢,各自會心,極力表示代歐陽霜姊弟說話,即時一同入村,無須事前請問。歐陽霜本欲把歐陽鴻先安置在外,等向村人言明,再行入內。經畹秋等一慫恿,也就罷了。蕭逸見有生人,犯了村規。因愛妻新回,長途勞頓;村人又俱都破例相諒,毫無閒話,反多慰解,認為理所當然。雖是心中覺著身為村主,不應如此,有些愧對,但木已成舟,何苦又使愛妻不快?也就放過不提,仍舊快快活活,同過那優逸歲月。並推屋烏之愛,給內弟撥了田產牲畜,學習耕牧,隨同習武。事前歐陽霜誤信奸人之言,恐帶的是個表親,說不出去,一時疏虞,竟道是叔伯兄弟。又見丈夫面有難色,於是連對蕭逸也未說真話。並還囑咐乃弟,不可對人說出自身過繼根底。日子久了,方覺著不該隱瞞丈夫;又因平時從未說謊,不便改口。好在事只蕭元夫妻知道,別無人知,以為他有許多劣跡在自己手內,看回村以後小心翼翼情景,決不敢說閒話,來惹嫌怨,終沒和丈夫說起。實則畹秋早聞魏氏洩了機密,欲擒先縱,成心裝糊塗,不聞不問。魏氏更壞,一到家先將那小書箱藏過一旁。歐陽鴻年輕面嫩,不關緊要的一些舊書,哪好意思詢問。加以自小就愛讀書練武,母兄因他資質聰敏,不類農家之子,盼他改換門庭,反正襲有舅氏產業,衣食不愁,便沒去管他。雖然來自田間,耕牧之事,並非所習。初學不易,又從姊夫習武,哪有工夫再去清理筆硯。這口小書箱就此擱起,成了他日歐陽霜的起禍根苗。

歐陽霜母族,只此親丁;他又溫文儒雅,事事得人,全村除了畹秋、蕭元夫妻三奸別有用心外,誰都愛重著他,自然心裡歡喜,格外待得厚些。畹秋見她姊弟親熱,益發心喜,暗中把奸謀指示了魏氏,命蕭元如言準備,靜待時機成熟,即行發難。歐陽霜哪知禍在肘腋,依然夢中。最大錯是不特未將蕭元夫妻在故鄉的種種惡跡,以及路上許多不堪情景,告知丈夫;反因到家前魏氏再三位求,說乃夫蕭元為窮受謗,事非得已,現在除了本村,更無立足投奔之所,務望念在先人一脈,並長途服役微勞,在村主前多加美言,切莫輕信浮言,提說前事,以免村人輕視,又難存身等語,言詞哀切,起了憐心,竟在丈夫前略微稱讚了他夫妻幾句。本心原知這一對夫妻全是小人,只不過受了甘言求告,情不可卻,不得不當丈夫的面敷衍幾句。誰知蕭逸本就覺得他夫妻能幹,此番長途千里護柩歸來,所命之事,無不辦理完善,再經愛妻一稱許,越發證實了前言不虛,深慶得人,甚是禮重。歐陽霜見丈夫把自己幾句虛贊信以為實,對蕭元漸加重用,好生後悔。但話從口出,不好意思更改,只得暗告魏氏說:"你託的話,我已向村主說過,行即重用。這裡章規嚴明,不比外間。請轉告大哥,遇事謹慎一些,只要日久,信譽一立,休說人言是虛,就是真的有人跑來告發,也無用了。"

魏氏當面自然千恩萬謝,定感盛情。人走以後,卻立時尋來蕭元,夫婦二人都往壞處設想,實定歐陽霜並非為好。必是在行船途中夫婦閒談,說自己尚是中年,就此歸隱,未免可惜,且到村中積弄些錢,再打主意,看事行事,被她聽去。又信了族人之讒,見乃夫甚為看重,便不放心,特來警告。若非這婆娘告枕頭狀,誰會向村主告發?分明以前說過兩句好話,短日期內不便改口中傷,特意拿話示威。把柄在人手裡,如不先行下手,早晚必受其害。

越想越可慮,更把歐陽霜恨入切骨,背地痛罵一場。又由魏氏尋找畹秋問計。畹秋微笑了笑,只囑咐他夫妻對人謙和,做事謹慎,決無他虞。如有浮言,我當為你作主。用計陷害之言,一字不提。蕭元夫妻雖做人為惡的工具,畹秋心事卻並不十分深悉,僅知以前婚姻中變,畹秋為爭蕭逸未得,和歐陽霜陽奉陰違。有時說起歐陽霜,也彷彿懷恨;等自己迎合獻策,又復淡然,不甚注意,至多叮囑休對人說而已。直到這次回來,才看出兩下里仇恨甚深。滿心想他及早下手,不料總是推託遲延,好生不解。自己當然不敢妄發,只得依言行事,處處小心,以示無他。無奈歐陽霜成見已深,斷定他夫妻不是善良之輩,毫不假以詞色,以致二人心中畏忌,圖謀之心更切。

時光易過,不覺到了冬天。歐陽鴻極知上進,見姊夫和全村人眾都看重他,毫無世俗門第之見,甚是高興,乘著閒暇,習武更勤。蕭逸夫妻也格外用心傳授。這時蕭逸已早遷居峰腰之上,所有居室,都循著山形而建,高低位列,錯落不一。蕭逸夫妻住在樓上,樓前平臺便是習武場所。歐陽鴻原本住在山半閣亭,到了冬天,歐陽霜因閣亭高寒,正對北風,往來不甚方便,命他改在樓下書房以內,暇時還可觀看房中藏書。歐陽鴻總是天還未明,眾門徒未到以前,就去平臺上練習內家功夫。等日出人齊以後,再隨眾學習。趕上蕭逸有事,便由歐陽霜代為指點。畹秋夫妻無日不到。由當年起,歐陽霜為了方便,始終沒有命兄弟搬回原住之處。到了臘月,歐陽霜又生了個雙胎,依舊子女各一:先生的男名璇,次生的女名璉。

看去骨格眉眼都很秀美,產婦也安健。

不料快要滿月,時值上元期近,村中眾兒童乘著放學,成群結伴,拿了自制花炮,在濱湖一帶空地玩耍。歐陽霜先生的三個子女蕭瑋、蕭玢、蕭珍三人,也在其中。正玩得起勁,忽從當空飛過一隻大怪鳥,那鳥飛得極高,迅速非常。村中樹木又多,避到林內,本可無事。偏生蕭家子女年幼,事出突然,一見狂風大作,天上噓噓有聲,覺得稀奇,反倒昂起頭來,望空注視。蕭瑋和兩個村童正點著一個大花炮,也沒撒手跑開,那鳥已經飛過。又吃炮聲和兒童譁噪之聲驚飛回來,望見下面群兒,兩翼一收,彈丸飛墜般往下撲來。眾兒童見天上飛落一個大怪物,方始害怕,哭喊奔逃,已是無及。吃怪鳥將蕭瑋、蕭玢一爪一個抓起,往上便飛,眨眼沒入雲際。等到村人望見,取了弓矢器械追去,已經飛沒影子。蕭逸聞得凶信,自是痛悼萬分,當時還不敢聲張。直到滿月以後,委實無可推諉,才告知了愛妻。歐陽霜聞耗,一痛幾絕。由此苦思成疾,半年始愈。因藥服得過多,斷了生養,對於子女,自更珍愛。那新生子女又甚聰明,甫滿週歲,便能呀呀學語。尤甚戀著舅氏,老是要歐陽鴻抱,簡直不能見面,見了就撲,不依他就啼哭不止。歐陽鴻因是外甥,又生得那麼靈巧秀美,自然也是喜愛。因為小兒索抱,又當無事之秋,除卻習武,姊弟二人,無形中更是常在一起了。

畹秋見那男嬰眉目間頗與歐陽鴻相似,越發心喜,當時並不向人提起。那男孩也真是乃母、舅氏的冤孽,滿歲不久,就生了重病,日夜啼哭,非要歐陽鴻抱不可。乳又未斷,不能離母。蕭逸夫妻鍾愛幼子,內親骨肉,原無避忌,除了夜間把小孩哄睡之時,歐陽鴻差不多整日都在乃姊房內。

畹秋見狀,算計時機業已成熟,想按預定計謀,一一審慎佈置。先向蕭逸假說:"舅爺年長,男大當婚,該當娶妻的時候了。本村現有好幾個美而且好的女子,何不給他完婚,也省得一人寂寞。年輕的人,血氣未定,他姊姊想他用功,未必贊同。總是你代他作主,早定的好。"說時,故意露出十分關切為好的意思。歐陽霜愛子正病,哪有心腸及此。又知兄弟要學蕭家秘傳內功,不願早婚。當初練武時,曾向畹秋提過,不是不知。況年未二十,忙著說親則甚?以為是兄弟人品好,必是受人之託來此說媒,仍當出於善意,婉言謝過。蕭逸為人愛用心思,甚麼都要想過,見畹秋突來與內弟提親,不急之務,說得那麼鄭重,好生奇怪。卻萬想不到是和愛妻不利。心想:"內弟人才品行,俱是上等,無怪人多看中。畹秋必是受人之託,她所說那兩家女子果然不差。先期定下也好,免得又辜負她一番好意。"便和愛妻商量。歐陽霜正在子病心煩的當兒,沒好氣答道:"表姊從不愛多說無益的話,這次璇兒病還未好,她卻忙著給我兄弟提親,真叫人不解。我兄弟要練內功,年紀也輕,暫還談不到這件事吧。"蕭逸說過,也就擱起。

第二日,畹秋乘無人之際,舊事重提,蕭逸聽出畹秋語意有些吞吐,只著重在內弟早婚,並非受人之託來為女家求婚,心中奇怪,只想不出是個甚麼原故。當時仍用婉言回覆了她。他因愛妻子病心煩,也沒告知。過不幾天,畹秋又點明說少年人血氣未定,總是給他早完婚娶的好等話。蕭逸漸聽出來,似有難言之隱。疑心家中練武,男女同習,內中頗有兩個貌美少女,莫非內弟年輕,看中人家,有甚麼不合禮的事被畹秋看破,恐怕將來鬧出笑話,所以如此說法?繼一想:"內弟人甚老成,練武總是和乃姊討教的時候多,見了女人都說不出話來。近日更是多在乃姊房內招呼病兒。便那兩個女弟子,也俱端莊靜淑。練武時眾目昭彰,同在一處,私底下向無往還,縱有情慷,無法通詞。怎麼想也不會出甚麼事故。但是空穴來風,事總有因,否則畹秋對內弟素來器重稱許,為何如此說法?"口裡不說,暗中卻留了點心。

這日歐陽鴻因外甥的病有了點起色,不似日前磨人,偶得閒暇,往書房中翻閱書史。忽然想起先住居的閣亭以內,還有幾件半舊衣服、一些零星物事不曾拿來。昨聽姊夫說,小孩不久痊癒,有了閒心,那閣亭要打掃乾淨,準備賞雪會飲。難得今日有空,何不上去,將那些零碎東西取下,收過一旁,免得安排的人費手。跑上閣亭一看,除原有零星諸物外,還多著一口小書箱。暗忖:"這口小箱,內中所盛,只是數十本書冊文具。記得來時,放在蕭元夫妻行李一起,入村以後,井未交還。為趕農忙,無暇讀書,箱中無甚需要物事;新來作客,人未送來,不好意思索要。秋收以後,雖從姊夫文武兼習,因一切用具俱都齊備,也不曾想到這口箱子。閣亭地高路險,甚是僻靜,輕易無人走到,何時送回,怎麼回憶不起?"當下以為無甚關係,便連箱子和所有零星物件,一併攜回房內,擇地放好,仍去乃姊房中照料病兒。

這日畹秋生日,歐陽霜因病兒未去,只蕭逸一人赴宴。畹秋裝作多吃了幾杯酒,先隱隱約約向蕭逸重提前事。明知蕭逸惦記愛妻病兒,忙著早回。不等席散,便由乃夫自去陪客,與魏氏相約偕出,去至蕭逸歸途樹林內相待,故意露出些可疑形跡,等蕭逸走來入套。蕭逸到時,本已問畹秋何以關心內弟,非忙著給做媒不可?見她答話吞吐,起了疑心。席散忍不住還想再問,一尋畹秋不在,只得作罷。在座親友因崔文和受了閫命,強留夜宴,又值農隙,山居無事,俱都留住未走。

蕭逸獨自一人,悶悶走回。行近林外,微聞畹秋與人私語,心中一動,連忙止步,隱身樹後,側耳細聽。只聽畹秋對魏氏道:"當初回來,你就該對村主實說才是。我們雖是至親,到底不好。"底下聲音很低,聽不甚真。後來彷彿又說:"我起初也很誇他,這話更難說出口了。都是你夫妻不好,誰知他兩個不是親骨肉呢?更早知道,也不致鬧到這地步。我以前和她不對過,近年我很看重她,情感比真姊妹還好。不瞞你說,休說男人見了愛,連我都愛得她要命。無奈她那個脾氣,明知我是成全她一生,想消禍於無形,幾次勸說都不肯聽,哪敢和她剖明利害,當面揭穿呢?不過這事只有你知我知,我連丈夫前都沒說過一字。你夫妻如在人前洩漏,她固不能饒你,我也定和你拼命呢。"蕭逸在樹後聞言,方悟畹秋屢次為內弟勸婚之由,大為駭異。當時怒氣填胸,幾乎急暈倒地。還算是為人深沉,心思細密,強忍悲憤,徑直回去,並未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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