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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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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還珠樓主] 蜀山劍俠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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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25 01:52:10
第二一○回 閉戶讀丹經 明霞麗霄開紫府 飛光搖壁月 朵雲如雪下瑤池

棚下面,米、劉諸人見徐完已到,便不再等明娘退回,先自發動。妖鬼徐完因在妖宮看見妖徒本命神燈一滅,知遭慘死,不由暴怒,立即趕來,猛下毒手。及見幽靈鬼箭未將敵人打中,隨將收斂萬千兇魂厲魄煉就的妖術邪法,全數施展出來。痛恨之下,看出敵人共只幾個無名小卒,越發憤怒。又因陣法催動,斷他歸路,見敵人用的是暗藏太乙神雷的玄門生滅兩相禁制大法,以為此法雖然玄妙,卻奈何自己不得,就殺眼前幾人,太不消恨。決計施展全力一拼,至少也將敵人門徒殺死一半,才可稍平怨氣。於是暗用鬼語密令手下的妖徒,在自己所放血沙幡紫焰護身之下,率領萬千惡鬼,冒著雷火寶光,乘虛攝取敵人真魂。卻獨自衝破禁制,趕往敵人洞府,乘著首要諸人無暇迎敵,將門下男女弟子一網打盡。

誰知陣中禁制雖阻不住他,如想前進,卻被一重佛光阻住,無論飛左飛右,飛得多高,只要往峨眉一面便被阻住。這才省悟,敵人埋伏以外,還另約有佛法高深的能手,用佛家須彌神光將前路阻住。知道厲害,不敢硬闖,急怒交加,退將下來。瞥見陣中雷火亂髮如雨,打得那些惡鬼欲前又卻,無法進攻。同時手下妖徒又吃小癲尼暗算了一個,受傷退下。當時恨到極點,便朝癩姑撲去。

原來陣中諸人多出身左道,識得厲害,互相聯合在一起,只把雷火連連發放,以待時機,只守不攻,又在法寶、仙法護持之下,妖鬼無隙可乘,簡直奈何不得。只癩姑一人自恃具有降魔法力,不畏邪汙,不時在法寶、神光護身之下,乘機出沒,傷害妖徒惡鬼。正在興頭上,忽見妖鬼徐完由隱復現,知他動作如電,便留了神。可是疾惡之性和其師當年一般激烈,見了便難容忍。恰值有一妖徒貪功心切,妄想乘機冒險,攝取袁星真魂,吃癩姑看出。知眾妖徒均有徐完妖幡上分出來的紫焰護身,前側面不能傷他,冷不防遁入土內,到了妖徒腳下,倏地衝出,揚手一團雷火,打得妖徒身受重傷,幾不成形,敗退下去。癩姑方覺此法妙極,眼看白影一晃,妖鬼臨頭。先飛起一團灰白色的冷焰,緊跟著右手一揚,又是千條慘碧綠光同時射到。這是徐完多年心血煉就的阿鼻元珠與碧血滅魂梭,不遇大敵,輕易不用,厲害已極,如換一人,不死也必重傷。癩姑卻極機智,深知妖鬼難敵,早有戒心。知道敵人不是不知自己有寶光護身,善者不來,一見便縱神光往上飛去,端的迅速已極。本意還拿不定此寶深淺,沒想遁走,打算暫避頭陣,看明來路再說。哪知敵人追逐更快,差點沒被打中。

身外寶光只被碧焰掃著一點芒尾,立即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知道不妙。自恃通曉禁法,能衝出陣,忙即升空欲往峨眉遁去。如法施為,竟然無效,身後妖光陰寒之氣已經襲近。百忙中飛星下射,往下飛落。

妖鬼必欲得而甘心,見她衝不出陣,不往回路逃,反倒落下,以為再妙不過,一指灰碧光華,掉頭向下急追。滿擬只要被二寶打中,縱有法寶護身,也要昏迷倒地,準可將生魂攝去。眼看流星趕月,首尾相連,敵人忽然回手,一團雷火打來,寶光竟被擋了一擋。不禁怒罵:"賊尼想逃命,真是做夢!"敵人已經落地,正指二寶下擊,忽然不見。那地面已經敵人玄門禁制,鬼都難入,竟會被她遁走。怒不可止,便尋米、劉諸人發洩。哪知諸人法力雖然不濟,太乙神雷威力極大,彼此俱難傷害。相持了一陣,妖鬼覺著區區小輩都不能勝,反傷了上千妖鬼和心愛門人,氣得暴跳如雷。忽然發狠,竟將準備抵禦三仙二老諸人的碧磷砂發將出去。米、劉諸人正用神雷抵禦之際,見天已交子正,時辰將至,但仍不敢大意。忽見妖鬼取下身佩葫蘆,朝外一甩,猛飛起百丈綠火,碧螢如雨,當頭壓下。太乙神雷儘管連發,卻只稍微一擋,不能打退,反倒一分即合,越聚越多,潮湧壓來。離身還有十丈以外,已覺陰寒刺骨,直打冷戰,心正憂急。

沙、米二小同了神鳩伏身棚內觀戰,早就躍躍欲試。米餘膽子最大,更是心急,幾番欲出,俱以子正未至,吃沙餘阻住。及見眾人危急,又到了預定時辰,便對沙餘道:"時至事危,再不出援,如被妖鬼得勝,禁制一破,現出茅棚,一樣也隱不了身。我們初上仙山,何不冒一點險出去,也顯得我們同門義氣?"那隻古神鳩已有多年不啖生魂,也恨不能早飛出去,聞言作勢欲飛,將頭連點。二人再往外一看,米、劉諸人已漸敗退,面現驚惶。一時情急,剛將芬陀所賜二寶放起,各化成一團金光,一彎朱虹,飛身出去,便一聲雷震,號令發動,正是時候。

同時那古神鳩迅速立起,呼的一聲,茅棚整個飛起,直上高空。身於立即暴長十餘丈,飛將出來,一聲厲嘯,飛撲上前。張開丈許大小的尖鉤鐵喙,噴出筆也似直一股紫焰,長虹吸水般,首先射向前面碧濤之中。只一吸,便把那些極汙穢,頻年聚斂無數腐屍毒氣、汙血陰穢以及萬千兇魂厲魄合煉而成的碧磷砂,全數吸了進去。跟著伸開那大約丈許的鋼爪,便向徐完師徒抓去。說也奇怪,眾妖徒多是生魂煉成的形體,能分能合,尋常的飛劍、法寶俱不能傷,可是被神鳩那帶著烏光黑氣的利爪一抓,便被裹住。再張開鐵喙一啄一吸,立化黑煙,吸入肚內。當前兩妖徒驟不及防,首先了帳。

徐完以前雖曾聞說白陽山古妖尸鳩後無華氏父子所豢神鳩,生前便具啖鬼之能,又在陵墓地底潛修了數千年,越發成了惡鬼的剋星。但一想到自己師徒道法高強,此鳥連幾個峨眉後輩俱敵不過,無甚可畏。後又聞說擒鳩的是芬陀再世愛徒凌雪鴻,也只以為此鳥至多能啖那些無主幽魂,不足為異,一時疏忽,沒放在心上。這時正在兇焰高漲,自料轉眼得手之際,猛瞥見對陣兩個仙風道骨,通身佛光繞護,各指著一道朱虹的道童突然出現,才知敵人身後還有一層埋伏,鬥了半日,竟未覺察。方自愧忿,未及施為,猛又聽陣外一聲雷震,緊跟著轟隆一聲,一座茅棚倏地掀起,直上高空。由棚內飛出一個大雕般的奇形怪鳥,才現身,便暴長了十餘丈,周身俱有五色煙光圍繞。尤怪是五色煙光之外,由背腹到嘴邊還隱隱盤著一圈佛光。瞪著一雙奇芒四射,宛如明燈,有海碗大的怪眼,爪、喙齊施,勢疾如電。一照面,先把千重碧焰吸進了肚,緊跟著兩個愛徒又自送終,聲勢猛惡,從來未見。妖鬼做夢也未想到古神鳩如此厲害,不由驚急憤恨,一時俱集。又見門下妖徒惡鬼紛紛傷亡,敵人的神雷、法寶、飛劍更是連珠飛來,後出現的兩童所用更是佛家降魔之寶,稍差一點的妖徒遇上,便被朱虹斬斷。真氣一散,敵勢又甚,匆迫中,不及遁回凝合成形,吃神鳩所噴紫焰飛來,捲住往回一吸,立被吞入腹內,晃眼又斷送了好幾個。情知遇見剋星,萬難討好,把心一橫,一面暗發號令,命眾妖徒收轉惡鬼,速用本門遁形之法,隨著自己往來路衝出陣外,遁回山去;一面拼著損耗數十年苦煉之功,運用玄功,再取神鳩的性命。如能除去此鳥,再憑自己一人,與敵一拼。

說時遲,那時快,心念一定,立率妖徒惡鬼往外飛遁。那逃得稍慢一點的,吃米、劉二人催動禁制,施展法寶,四面夾攻,多被雷火、寶光擊散,做了神鳩口中之食。一任妖鬼逃得多快,也傷亡了不少。剛將妖徒惡鬼衝出陣外,神鳩已經追來。不再顧陣外還有甚麼埋伏,把滿口鬼牙一錯,重又回身。迎著古神鳩,猛將口一張,噴出一團雞卵般大小的暗綠光華,照準神鳩打去。這是妖鬼運用玄陰真氣煉就的內丹,能發能收,可分可合,比起九烈神君的陰雷還要厲害得多。神鳩貪功心狠,哪知厲害,眼看上當。恰巧癩姑與仙都二女一由地底穿行,一由空中飛到佛光左近,用洞靈箏裂石開山,先後由地底冒將上來,見妖鬼已經慘敗逃出,便助米、劉諸人向前追殺。癩姑識貨,知道妖鬼回頭,必下毒手。一見暗綠光華噴出,忙喝:"此乃妖鬼內丹煉成的陰雷,神鳩小心!"

言還未了,神鳩已快吸到口邊,忽然警覺,忙張大口一噴,飛出一團栲栳大的金光,迎頭一撞。綠光立即爆散,卻不消滅,隨著徐完心靈應用,避開正面金光,化為一蓬綠雨,朝神鳩全身包去。神鳩仗著機警,將暗含口中的一粒牟尼珠噴出,沒有妄吸入肚,炸傷肺腑,免去大劫。卻沒料到陰雷散後,妙用猶存,得隙即入,迅速非常。等到覺出不妙,將身上百零七顆牟尼珠齊化金光飛起,圍繞全身,一片爆音過處,綠雨化為腥風消滅時,已吃陰毒之氣乘隙而入。雖只少許,又非要害,一經察覺,便運用玄功,暗中抵禦,不使陰毒之氣深入骨髓,受傷已是不輕了。總算生性強悍,依舊奮力撲上前去,毫未退縮。

妖鬼一見陰雷打中神鳩,直如未覺,反現出一身佛光,將陰雷破去,白傷耗了好些元氣。這才覺出凶多吉少,有了畏心。敵人一個未傷,就此撤退,終究不甘。一眼看到對陣除那先遁走的癩姑重新出現外,又添了兩個仙根仙骨的少女,報仇之外,頓起貪心。一縱妖光,避開正面神鳩來勢,隨手發出阿鼻元珠。意欲出其不意,一下將二女打倒,攝了生魂就逃。

哪知二女正想用法寶傷他,惟恐又發陰雷舍鳩打人,不及抵擋,早把闢魔神光罩放起,一個施展碧蜈鉤,一個施展五星神鉞,雙方恰好同時發動,癲姑在側,更恐二女無備受傷,揚手一雷。妖鬼阿鼻珠化成灰白光華剛剛飛出,忽見二女被一幢寶光罩住,光中突又飛出兩道翠色晶瑩的長虹和兩團具有五色彩芒角,飆轉星馳的奇怪寶光,電馳般飛至。妖鬼心想二女年幼無備,只有一道劍氣護身,相隔又近,妖珠萬無不中之理,十拿九穩可以將生魂攝去。百忙中下手,一心只在防備神鳩,沒有留意二女。萬不料自己倒吃了太近的虧。這兩件法寶俱非常物,妖鬼驟不及防,相去不足三丈,等到精芒耀眼,想逃已是無及。四道寶光一齊夾攻,雙雙繞身而過,竟將妖鬼斬為數段。同時那阿鼻珠先吃癩姑一神雷打偏了些,神鳩正追妖鬼趕來,看出便宜,上了一次當,不敢亂吞,竟伸雙爪,藉著牟尼珠的佛光威力,抓抱了去。

這些原只瞬息間事。米、劉等原有六人,始終追殺,並未停手。只因妖鬼變化神奇,長於閃避抵禦,不能傷他。這一受傷,斬做數段,正好眾人的雷火、飛劍、法寶也紛紛趕到,一齊加緊施為,俱想在此把這些殘魂餘氣全數消滅,永除後患。一時雷火金光、精芒虹霞蔚為異彩,頓成奇觀。正在興頭上,方覺神鳩此時上來,正好吸取妖鬼報仇,為何退縮不前。

忽然癩姑喊道:"妖鬼已經受傷逃走,你們還鬧些甚麼?"眾人聞言,抬頭一看,空中滿天光華交織之下,一片妖煙比電還急,正往東南方飛去,一晃無蹤,適才合攻之處,哪有蹤影。那隻古神鳩身已縮小還原,在佛光環繞之下,直打冷戰。

各收了法寶,忙趕過去一問。癩姑道:"這不妨事,誰叫它心狠口饞,差點沒被陰雷打死。現仗佛光和它自有內丹,只一日夜,便可將身受陰毒煉化復原了。那粒妖珠已被我代為收存,等到了仙府,交它主人。"眾人一看,只是龍眼大小一丸白骨,上面滿是血絲,隱泛灰白光華,不想如此厲害。

正談說間,石生忽自空中飛落,令眾陪了三位來客返回仙府。並說適才對敵這一會,還來了好幾十位仙賓,因被芬陀佛光所阻,吃白、朱二老在對面高峰接住,陪同觀陣,今已飛往仙府。

原來白、朱二老知道徐完劫運未終,能使重創,已是幸事。一面暗中佈置,設陣誘敵;一面暗請神尼芬陀在遠處山上,暗用佛家大須彌如意障無相神光,將往仙府的路阻住,以防萬一。雖然三仙算出仙機,終恐米、劉諸人力弱道淺,又以連日仙賓雲集,不時到來,遇阻失禮,特在對面數十里外高峰上遙為監防,就便迎候來客。也是徐完晦氣,那麼厲害的妖鬼,竟吃幾個後進打得落花流水,末了還損失了若干元丹,受傷逃去。

妖鬼本來玄功奧妙,先為二女所傷,只是一時疏忽,不及防禦,當時吃了點虧。情知敵人厲害,萬無勝理。而且不知神鳩重傷,只是勉力掙扎奮鬥。以為再覆成形,難免追逐,佛光護體,陰雷無功,有敗無勝。又聽空中鬼嗥慘厲,知道仇敵上面還有埋伏。休說手下妖徒,便那萬千兇魂厲魄,也經自己多年苦心蒐羅,攝取祭煉而成,好容易得有今日,如被一網打盡,異日復仇更是艱難。情急悲憤,不敢戀戰,就勢放下幾段幻影,連原身都未收合一起,便自向空遁去。妖鬼遁逃,最為神速,眾人就追,也追他不上。神鳩神目如電,雖然看出,身中邪毒,已難支持,退了下去。等癩姑在旁識破,妖鬼早飛到空中,數段殘魂,一湊便合,復了原形。四下一看,對方雖只幾個少年男女,所用法寶如天遁鏡、七修劍、修羅刀、太乙五煙羅之類,幾乎無一不是妖鬼的剋星。尤其是各有至寶護身,無隙可入,滿天奇輝異彩,上燭霄漢。只殺得妖徒惡鬼紛紛傷亡,能逃走的不到一半,餘者也正危急。自己已經上當,連失內丹、異寶,驚弓之鳥,不敢再用陰雷,以免又耗元陰。沒奈何,只得強捺毒火,咬牙忍痛,一聲號令,拼舍卻為太乙五煙羅所困的一些妖徒惡鬼,施展玄功,化成一片妖雲,護住殘餘鬼眾,遁往北邙山而去。朱梅隨用千里傳聲,將金、石等四人喚往峰上,命石生傳示米、劉諸人分別回山。

這一場惡鬥,雖只兩個多時辰,到的仙賓卻是不少。計有矮叟朱梅的師弟伏魔真人姜庶同了門下弟子五嶽行者陳太真,金姥姥羅紫煙同了門下弟子女飛熊何玫、女大鵬崔綺、美仙娃向芳淑,江蘇太湖西洞庭批把村隱居的散仙黃腫道人,武當山半邊老尼門下武當七女中的照膽碧張錦雯、姑射仙林綠華、摩雲翼孔凌霄、縹緲兒石明珠、女崑崙石玉珠等十二位外客。有的因本門諸長老交厚,先期趕來觀光,就便襄助一切;有的是藉著送禮,在其師未到以前先來觀賞仙府美景,順便結納小一輩的教外之友。至於峨眉本派趕來的,是雲靈山白雲大師元敬,同了門下女弟子鬱芳蘅、萬珍、李文衎、雲紫納師徒五人。

朱梅率眾弟子陪著正要走時,遙見東南天邊飛來一條彩虹,其疾如電,似往峨眉後山飛去。快到眾人頭上,金姥姥笑道:"這是何方道友?遁光如此眼生。作客觀光,心急則甚?

"朱梅笑道:"你沒見適才仙都二女還要急呢。來人大約是海外散仙的弟子。"追雲叟接口道:"我看許有甚急事。齊道友等閉洞參拜,仙府除了外客,多是後輩,待我接他下來,問有何事。"說時,彩虹已經飛遠,追雲叟將手一招,便自飛落。見來人是個絕美秀的少女,飛行正急,突被人無故行法降落,老大不快。見了眾人,秀眉一聳,嗔道:"我自往峨眉仙府尋我師父,並參見諸位前輩仙長,你們無故迫我降落,是何原故?"追雲叟笑嘻嘻正要開口,石玉珠最喜結納同道,見這少女年約十六七歲,美秀入骨,英爽之中卻帶著幾分天真,動人愛憐。聽她說話頗傲,知道二老脾氣古怪,恐其無知冒犯,忙代引見道:"這便是齊真人的好友,嵩山二老中的白老前輩,適才在此驅除妖鬼。我等俱往仙府觀光,為佛光所阻,在此少候。現正要走,因見道友飛行特急,恐有甚事,故此招下問詢,原是好意。道友令師是哪一位?"少女聞言,立即回嗔作喜道:"家師姓葉,在海外金鐘島上修煉。因聞左近烏魚礁四十七島妖人,有乘家師遠遊,約同來犯之事,趕來稟告。不知諸位老前輩與諸位道友在此,言語不周,尚乞原諒。"

追雲叟笑道:"我老頭子生平有一句說一句。目前我還遇見天乾山小男的徒弟,聽說烏魚礁四十六島那些沒出息的海怪,見了葉道友望影而逃,竟敢乘虛侵犯仙島,膽子不小。只是令師不在,你又來此尋她,島上不更越發空虛了麼?"少女臉上一紅,答道:"弟子只是聽說,尚未實見。再者荒島同門和宮中侍女尚多,也還能夠支持。初入仙山,又不知家師是否在此,還望老前輩指點。"追雲叟道:"仙府就在前面,不過開府還得數日,你如晚到三天,正湊上這場熱鬧,不但報了信,也可觀完了禮再走。今日到此,不論令師隨你同歸與否,俱都錯過,豈不可惜?昨天也有兩個找師父的,他師父因為到的人多,嫌他不該期前趕來,主人又沒留他,不好意思,只得罵了徒弟,一同回去,連自己也不看了。其實這有甚麼?

齊道友還託我們多找幾個年輕人來觀禮,給他壯門面呢。因那兩個沒對我說,又看不起我,懶得管。他師徒走了,我又後悔,像怪對不過他似的。"

這少女名叫朱鸞,乃金鐘島主葉繽第二弟子。這次聽說峨眉開府盛典,本就心切觀光;日前又和同門打賭,吃了將,藉著尋師報警為由,想到峨眉開開眼界。來時憑著一鼓勇氣,自覺有詞可借,一味加緊飛馳,惟恐不能早到。及至被追雲叟攔住一說,忽然想起:"師父法令素嚴。烏魚礁四十七島妖人乘虛來犯之事,師父在島時已經知道,並未放在心上。行時曾說,和峨眉素無淵源,此次前往觀光,乃是謝師叔引進,所以門人不便帶往。自己一時和同門負氣,冒失前來,到得如是時候也好,偏又早到了兩天。萬一師父生氣,迫令回去,熱鬧看不成,還被說上兩句,豈不丟人?"想到這裡,不由又急又氣,又不便中途回去,不禁作難起來。

眾人聞言,早看出朱鸞假公濟私,借題來此,追雲叟有心逗她發急。但知此老最喜滑稽,性情古怪,不便插嘴。後來還是金姥姥見她惶急可憐,笑對追雲叟說:"聞說楊道友前生便是令夫人凌道友轉世,與葉道友兩世深交,日前已在元江相遇,近由龍象庵一同來此,不知到了沒有?峨眉開府,亙古未有之盛,難怪他們這些後輩俱都千方百計想來觀光。此女不遠萬里來此,少時葉道友如有責言,我們大家代為關照如何?"追雲叟道:"姥姥你莫弄錯,她是因為妖人作祟,向葉道友報警來的。如是專為觀禮而來,我和朱矮子是總知賓,不問來人是甚路道,早按客禮相待,接了同行。憑她師父是誰,不等禮成以後,是不放走的了。

我知葉道友門下四個弟子,倒有兩個和我有淵源。內中一個還是以前那老伴沒轉世時,由血胞裡給抱去的。我知她是誰?我和葉道友又沒甚交情,以前只是內人單獨和她來往。要是個不相干的,誰耐煩去舍這個老臉?"

朱鸞先聽提起凌雪鴻,本就心動,未及開口。聞言猛想起:"聽師父說,我自己乃師父好友凌雪鴻的晚親。生才三日,便全家死難,多蒙凌雪鴻得信趕來,由一惡奴手中將自己救下。因她也是劫運將臨,恐怕不能終始其事,特意送往小南極,轉託師父教養。不久她便在開元寺兵解坐化。每一想起救命深恩,日常乞求上天,盼她早日轉世相見,終無音信。不料竟來峨眉,還與師父一起。她前生的丈夫正是這位老前輩,怎倒忘卻?照這語氣,分明是怪自己荒疏失禮,一見先就出言冒犯,又未自報名姓所致。"念頭一轉,忙即乘機改口道:"弟子朱鸞,只為觀光心急,又不知是前輩尊長在此,諸多失禮,千乞老恩伯恕過這不知之罪吧!"隨說,便即跪拜下來。

追雲叟原是一見便知此女來歷,別有用心,並非專為作耍。聞言哈哈笑道:"你在葉道友門下五十餘年,可曾對你說過你隱藏髮際的朱紋來歷麼?"朱鸞答說:"弟子也曾問過,並還請問仇人姓名下落,家師均說須等凌恩母轉世,始能見示。弟子因恐仇人早死,當時想起還在著急呢。"追雲叟道:"你那仇人,哪得便死?日內便要來此趕會,憑你這點本領,決非對手。你那凌恩母已經轉世,現改名楊瑾。她前因分毫未昧,道法反更高深。等她到了峨眉,你可問她,自有計較。令師現在峨眉,你見時如照適才所說,她必當你假公濟私,擅自離山,也許令你回去,這熱鬧就看不成了。你可說日前在島上閒眺,遇我走過,說起你那大仇要往峨眉觀光,為此拼受責罰趕來。再有你恩母為你說情,就不會令你走了。下次見人,不可再如此狂妄,凡事須等問明來歷再說。"

朱鸞好生感謝,拜領教益,起立要走。又見兩道青虹經天而來。金姥姥認得是同門師妹岷山玄女廟步虛仙子蕭十九妹,同了她惟一愛徒梅花仙子林素娥。連忙揚手招下,互相見禮。這才同駕劍光,往峨眉飛去。石生等一行也相繼趕來,到了後洞降落,一同走將進去。

妙一真人等本門諸長老俱在以前長眉真人收藏七修劍的中洞以內,閉洞開讀仙示,準備施展仙法,開闢五府。太元洞內只有妙一夫人、元元大師、頑石大師等本門幾位女仙,陪了媖姆師徒、青囊仙子華瑤崧、神駝乙休、葉繽、楊瑾等仙賓在內談說。後輩來客俱由齊靈雲、嶽雯、諸葛警我三人為首,率領一干暫時沒有職司的男女同門,分別接收禮物,陪往別室相聚,或往仙府各地遊覽。二老率眾人入內,賓主分別見禮。歸座之後,眾弟子也各上前參拜覆命。妙一夫人嘉獎了幾句,命將神鳩留下,紫玲、金蟬領眾弟子,除有事者外,各去別室相聚。

楊瑾說:"眾仙聚談,神鳩不宜在此,最好仍交沙、米二小,擇一靜室調養。"乙休接口道:"此鳥今日居然給妖鬼一個重傷,使他大傷元氣,功勞不小,不要虧負了它。我生平不喜歡披毛戴角的玩意,獨於這裡的神鷲、神鵰卻是喜愛,這隻古神鳩尤為投緣。令師想使它應此一劫,故此任其身受陰雷寒毒,一粒丹藥也不肯給,我偏不信這些。昔年為一好友,受了軒轅老怪陰雷之災,曾向心如老尼強討了幾丸專去陰雷之毒的靈藥,不曾用完,恰有幾丸在此。待我送它一丸,醫好了它的苦痛,再令人領去,與它兩個鳥友同在一起。它們俱是通靈之物,也無須人看守,包我身上,決沒有事。我知那兩個小人生自僬僥之野,好容易遇到這等福緣,正好任其到處遊賞,飽點眼福。何苦給他們這苦差使,守在室內,不能離開?

"說罷,便遞了一九色如黃金的靈藥過去。神鳩這時伏身楊瑾膝頭上,正在通身痠痛、麻癢、寒顫,難受萬分,聞言猛睜怪眼,張口接住,嚥了下去。

媖姆笑道:"乙道友意思甚妙。我也索性成全你,早免這場苦痛,好去和你那幾個同伴仙禽說笑閒談吧。"隨說,把手一招,神鳩便縱向媖姆手腕之上,目視乙、媖二人,大有感謝容色。媖姆道:"叫你復原容易,再遇妖孽,如要抓他,一下便須抓死,免留後患。你的劫難尚不止此呢。"隨伸手連撫神鳩全身,忽然往起一抓,便見尺許大小一片暗綠色的腥煙隨手而起,似是有質之物,聚而不散。姜雪君在旁,忙道:"師父,給弟子吧,不要毀掉,將來也許有用。"媖姆笑道:"你也真不嫌汙穢,你要便自己收去。"雪君笑道:"還請師父使它還原才好,省得又用東西裝它。"媖姆笑道:"你真是我魔星。"說時,手指尖上忽起了五股祥光,將那一片腥煙裹住,略轉一轉,祥光斂處,變成米粒大小十五粒碧色晶珠。

雪君接過,塞向法寶囊內。同時神鳩也疾苦全消,朝著乙、媖、楊三人,長鳴叩首致謝。

妙一夫人便命林寒領了米、沙二小,將神鳩送往仙籟頂旁雕巢之內,與神鵰、神鷲、神鶴等仙禽在一起。並囑雕、猿等不許無事生非,沙、米二小如欲遊玩仙景,可令虎兒引導。

楊瑾也囑神鳩務要安分,須知作客之道。追雲叟笑道:"這倒不錯,鳥有鳥友,獸有獸友,各從其類,同是一家,自己鳥決打不起來。"楊瑾哪知別有用意。媖姆、乙休卻都明白,因都生性疾惡,沒肯說破,只當閒談放過。

這時一干後輩多往別室去尋同輩友好,相聚遊玩。只仙都二女和朱鸞因有話說,尚在室內。葉繽已問完了二女此行經過,聞知多年尋訪無著的故交至好,竟在小寒山閉關虔修,並有如此高深的法力,欣慰已極。決計開府之後,告知謝山,同往相見。妙一夫人道:"前聞媖姆大師說起小寒山神尼佛法高深,久欲拜訪,只為她終年坐禪清修,只芬陀、媖姆二位老前輩偶往一見,未便驚擾,遲遲至今。鐵門巨木一撤,此後不特更要多積無量功德,異日道家四九重劫,又可得一大助了。"葉繽道:"孫道友實是至情中人,異日如有相需之處,可以一招即至,夫人隨時見示,當必應命。"妙一夫人謝了。

葉繽隨令朱鸞回話。朱鸞見師父面色微沉,方在心慌。追雲叟朝楊瑾使了一個眼色。楊瑾先未留意到她,定睛一看,忽然想起前生之事。未及開口,朱鸞已照追雲叟所教的話,一一跪陳。楊瑾忙將她喚起,接口問道:"此女當年的事,姊姊還沒對她說麼?"葉繽嘆道:

"自聞賢妹開元寺兵解之訊,心如刀割。因在事前毫無聞知,否則此劫也並非躲不過去。先頗悔恨,後來才知恩師有意成全,心才平些。自知力薄,她那仇人近來頗知斂跡,黨羽又多烏魚礁群邪,恐樹敵太眾,一擊不成,反致僨事,延遲至今。意欲候到賢妹轉世相見,再作計較。此次重逢,尚未歸島,所以還未對她說明。她那仇人雖未奉齊真人請柬,既來觀光,終是外客,如何可以在此生事?我看此女雖然親仇時刻在唸,但她適說並未告知同門,推說四十六島妖人將要來犯,尋我報警。只恐先並不知仇人要來,志在觀光,受別位道友指教,改了主意,也未可知。我意由她在此,候我同歸,暫時還是不與明說,事後再作計較的好。

"朱梅笑道:"葉道友怕給主人惹事,這並不然。這些不請自來的,好人不是沒有,但多是心存叵測。到後見事不行,便知難而退,稍有可乘之機,立即興風作浪。真是可恨已極!這裡主人決不怕事,但告令高足無妨。"葉繽還是不肯,一面婉言謝卻,一面嚴囑朱鸞,即便有人指點,不奉師命,也不許妄動。乙休、二老只是微笑不言。朱鸞雖覺委屈,總算觀光之願已遂,說完了話,便由旁侍女弟子領了出去。

在座諸仙均愛仙都二女,留在室中獎勉了一陣。妙一夫人特將李英瓊及易靜二女喚進,命領二女各處遊玩,俱各欣喜辭出。不提。

因是開府期近,那本在仙府坐鎮以及陸續到來的,或是奉命出外,去而復轉的老一輩中人物是:峨眉掌教乾坤正氣妙一真人夫婦、東海三仙中的玄真子、嵩山二老追雲叟白谷逸和矮叟朱梅、髯仙李元化、成都碧筠庵醉道人、近年移居西天目山的坎離真人許元通、羅浮山香雪洞元元大師、雲靈山白雲大師、陝西大白山積翠崖萬里飛虹佟元奇、雲南昆明開元寺元覺禪師、貴州香泉谷頑石大師、黃山餐霞大師,以及神駝乙休、媖姆、姜雪君、青囊仙子華瑤崧、金姥姥羅紫煙、黃腫道人、伏魔真人姜庶、李寧、楊瑾、葉繽、步虛仙子蕭十九妹等。

本門晚一輩的,男的是:諸葛警我、嶽雯、嚴人英、金蟬、石生、莊易、林寒、白俠孫南、石奇、趙燕兒、楊鯉、龍力子、七星手施林、神眼邱林、苦孩兒司徒平、鐵沙彌悟修、黑孩兒尉遲火、雲中鶴周淳、易家雙矮易鼎和易震、南海雙童甄艮和甄兌、獨霸川東李震川、靈和居士徐祥鵝、周雲從、商風子、章虎兒、張琪、黃玄極等;女的是:齊靈雲和霞兒姊妹、李英瓊、餘英男、秦紫玲和寒萼姊妹、墨鳳凰申若蘭、女神童朱文、女殃神鄭八姑、周輕雲、女空空吳文琪、紅娘子餘瑩姑、女神嬰易靜、廉紅藥、凌雲鳳、裘芷仙、章南姑、鬱芳蘅、李文行、萬珍、雲紫絹、陸蓉波、金萍、趙鐵娘,以及由金姥姥羅紫煙轉引到本門的女飛熊吳玫、女大鵬崔綺、美仙娃向芳淑等。

外客方面,以及打算另立宗派,未將門人引進到峨眉門下的是:青城山金鞭崖矮叟朱梅的門人長人紀登、小孟嘗陶鈞,伏魔真人姜庶的門人五嶽行者陳太真,滇西派窮神怪叫花凌渾的門人白水真人劉泉、七星真人趙光鬥、陸地金龍魏青、俞允中,素因大師及其門人戴湘英,玉羅剎玉清大師及其門人張瑤青,武當山半邊老尼門下武當七女中的照膽碧張錦雯、姑射仙林綠華、摩雲翼孔凌霄、縹緲兒石明珠、女崑崙石玉珠,屠龍師大的門人癩姑,小寒山神尼的門人、謝山的義女仙都二女謝琳謝瓔,金鐘島主葉繽的門人朱鸞,步虛仙子蕭十九妹的門人梅花仙子林素娥。

峨眉再小一輩的是:齊霞兒的門人米明娘,李英瓊的門人米鼉、劉遇安、袁星,鄭八姑的門人袁化,凌雲鳳的門人沙餘、米餘,以及英瓊的神鵰佛奴鋼羽,紫玲姊妹的獨角神鷲,髯仙李元化的坐騎仙鶴,楊瑾的古神鳩,金蟬所培植的芝人、芝馬等。

好在凝碧仙府廣大,石室眾多,仙景無邊,長幼兩輩賓主各有各的住所。本山本就出產不少靈藥異果,新近又由紫雲宮移植了許多珍奇果品,加上海內外島洞列仙所贈仙釀果實,堆積如山。靈雲等為了開府,又自制了各式美酒甘露。由裘芷仙、章南姑、米明娘、松鶴二童、袁星掌管仙廚,隨時款待仙賓,井井有條,一絲不亂。

到了第二日,先是宜昌三遊洞俠僧軼凡命煙中神鶚趙心源、梨花槍許鉞,持了一封親筆書函來見妙一真人,說自己功行將完,趙、許二人俱非佛門弟子,擬轉引到峨眉門下,請求破格收錄,並說自己事完即至。隨後便是長沙谷王峰的鐵蓑道人帶了硃砂吼章彰的門人湘江五俠虞舜農、木雞、林秋水、董人瑜、黃人龍前來赴會,也是將五俠引進到峨眉門下。俱先參拜妙一夫人等各位師長,靜候掌教真人開洞後重行拜師之禮。不提。

到了傍晚,輕易不與人相見的百禽道人公冶黃忽然趕到,見過太元洞諸仙,便把前在莽蒼山陰風穴中得來的冰蠶交給妙一夫人,轉還金蟬、石生,並告用法和一切靈效。正談說間,後洞值班的徐祥鵝忽然入報,說嶗山麻冠道人司太虛求見。異教中的不速之客,在期前趕到的,尚是頭一個。神駝乙休道:"這種人,理他則甚?"青囊仙子華瑤崧道:"此人自從金鞭崖一敗,深自悔悟,好些妖人約他出與正教為仇,他都不允,似是一個悔悟歸正之士。

此番不請自來,必有原因。他與別的旁門左道不同,既來作客,不妨給他一點禮貌。進來看是如何,再作計較。"妙一夫人深以為然,便欲出迎。追雲叟道:"正主人無須前往。我和朱矮子今日本該到前山守望,他又和朱矮子前有過節,不如由我二人去接他進來。他要好呢,便和他把前帳一筆勾銷,交個朋友,引來洞中;不好,當時打發他走。我二人這就往前山去。"說罷,不俟答言,往外便走。妙一夫人還恐二老把來人得罪,方欲請轉,公冶黃道:

"道友放心,此人來意不惡,兩矮子只是故意裝瘋,他們比誰都知分寸,決無妨害。"

一會,周淳忽又陪引幾位仙賓進來。眾人一看,乃是元江大熊嶺苦竹庵的大顛上人鄭顛仙,同了門下弟子幸青、慕容賢、慕容昭、歐陽霜等師徒五人。眾人連忙離座,分別禮見歸座。辛青等四人均捧有禮物。妙一夫人等謝收之後,便命旁侍女弟子領去別室款待。葉繽笑問:"顛仙怎今日才到?"顛仙答說:"本定早來,因受一至友之託,往廣東珠江蛋戶船上度兩個轉劫的散仙。不料那兩個少女已被妖人司空湛看中,本性已迷,眼看要落陷阱,幸我早到一步,費了不少的事,將她們救下,引度入門。最終吃司空湛趕來發覺,如非極樂真人與謝道友路過相助,貧道雖能脫身,二女必定被他奪去重入羅網了。暫時不能帶來此間,又防妖人不肯甘休,到處為她倆尋覓藏身修煉之處,昨日方得尋到。為此前後耽延,反被二位道友先到了。玉清道友不是早來了麼,怎麼不見?"妙一夫人道:"她先還在這裡閒談,因她性情和易,謙虛善談,法力既高,見聞又博,一些後輩個個和她親密,都喜討教。偶然來此,只要外子不在,眾弟子便千方百計藉故進來,將她引走。請益多聞,原是佳事。眾弟子職司雖已派定,時還未至,開府以後便須各勤修為,難得有此良晤,也就沒有過問。此時想在頭層左偏大石室內,與這些後輩新進高談闊論呢。道友如欲相見,命人去請好了。"

顛仙正要開口,看了神駝乙休一眼,笑道:"貧道只是隨便一問,並無甚事,何必打攪眾高足們談興?少時自往前面看她好了。"乙休何等機警,聞言立笑道:"顛道友,我已訪出伏魔旗門下落,只為開府事重,受齊道友之託來此,無暇分身。你尋玉羅剎,必是為了此事。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就知道妖賊藏處,也不會立時趕去,隱瞞則甚?"顛仙笑答道:

"並非隱瞞,區區妖孽,也不值真人一擊。只為內中還有少許牽連,貧道也是前日才知道底細,必須與玉清道友商儀之後,始能奉告。真人鑑諒為幸。"乙休道:"你們總愛吞吐顧忌。過了這幾天,略用心思,便可查出底細,不說也罷。"顛仙微笑未答。

青囊仙子華瑤崧問道:"道友來時,可曾見著洞口有一穿著麻衣冠的道者麼?"顛仙道:"是司太虛麼?這位道友近來實已痛改前非。來時曾見他和白、朱二老在仁雲亭內聚談,好似商量甚事。匆匆相見,我正要走,朱道友將我喚住,令轉告諸位道友,說他和司道友要往本洞上面去辦一事,辦完即陪司道友同來。說罷,三人一同隱形飛去,因和諸位道友相見問話,還未顧得說呢。"

眾人聞言,料知前洞必有事故發生。妙一夫人方想命人去喚仁雲亭值班的門人來問,隨見嶽雯進洞稟告,說二老在上面用千里傳音,命嶽雯尋到南海雙童,少時前往上洞門外候命,去時蹤跡務必隱秘。並令告知妙一夫人,說神駝乙真人到時,曾將由洞頂到下面的山石一齊打通,為仙府添一美景。後來雖經大師伯用仙法暫時隱去,真正厲害的對頭仍不免看破,正日無妨,期前卻須留意,以防妖人混入。還說以後來客更多,哪一派人都有,不能一律往太元洞內延款。最好將仙籟頂附近兩處石洞收拾出來,專備那些心存叵測的異派中人棲息。

太元本洞也用仙法另開出兩個門戶出入,以分賓主。各位道友也可自在遊戲,各自結伴分居,無須都聚一室。說罷,拜辭走出,去尋南海雙童。不提。

乙休笑道:"兩個矮子話倒不差,只是齊道友和我們商議時,他們沒在此,沒有聽見罷了。"妙一夫人道:"此次開府,不知多少阻難,如非諸位道友前輩鼎力相助,事情正難意料呢。事雖議定,還是乘著外人一個未來,早些準備為是,省得他們來了,看出我們先有厚薄之分,多生惡感。"乙休笑道:"這些旁門中的蠢物,誰還怕他不成?如說歧視,我先不住此洞,徑去仙籟頂小洞穴內棲身好了。"妙一夫人道:"那洞高只容人,大才方丈,地甚狹隘,如何可容仙屐?"乙休笑道:"那洞雖小,位居半崖腰上,獨具松石之勝,飛瀑流泉,映帶左右。尤其洞外那塊磐石和兩個石墩,恰似天生成供我下棋之用,既可拉了令高足們據石對棄,又可就便照看我新闢出來的通路,免被妖人混進,朱矮子說我冒失。"

百禽道人公冶黃道:"乙道友說得極是。我就知道有好些異派能手,特意在期前兩三日趕來,相機作怪。他以客禮而來,不是公然反面,主人自不便和他明鬥。既有諸高明之士在此,樂得裝作不知。由諸位來客各自認定來人,分別相機應付。主人不動一點聲色將他打發,並還顯得嶽負海涵,大度包容,豈非極妙?依我看,仙府美景甚多,行止坐臥無地不宜,幾天工夫,何必要甚棲息之所?簡直主人無須作陪周旋,這裡只作為來賓初到,與主人相見之地。不論來人長幼輩分,見過主人,便可隨意遊散。另外再擇空曠之處,或是山巔水涯,景物佳處,驅遣六丁,暫時建造出數十處居室,設備整齊,以為這些介乎敵友之間的人們下榻之需,以示我們接待周詳,起居安適,免得梟鸞並集,都住在一處。"眾人聞言,齊聲贊妙。

白雲大師笑道:"這一層,大師兄和掌教師弟已經想到。並且白、朱二位道友帶來紫雲宮無數神沙,千萬間金庭玉宇,彈指即成。只是白、朱二道友送這珍奇神妙的禮物,意在為仙府添一奇景,準備到時故作驚人之筆,不欲事先洩漏,更不願給對頭們住那麼華美精妙的樓閣。本洞石室不下數百間,足敷應用。又因來賓不論何派,均是道術之士,稍有掩飾,便被識破,反而貽笑,弄巧成拙。既備下這好屋宇,一切几榻陳設均須相配,才顯出仙家富貴,氣象萬千。儘管來賓並不一定真須寢室,一切几榻設備均須一律齊全。屋宇容易,這些東西倉猝間卻沒處弄去,假的又不能用,也不便以塵世中的俗物充數。借的地方不是沒有,無如用的人多是妖邪一流,如何好向人家開口?掌教師弟連日謹慎虔誠,一意準備開讀先師法諭,主持根本大計,把此事視為尋常。好在洞中設備已早齊全,未以為念,把款待來賓居處,由妙一夫人掌管。雖然打算簡便一些,就著本洞各石室原有設備款待,因算出有位仙賓來此,錦上添花,尚還未定呢。"

公冶黃便問:"那人是誰?"妙一夫人道:"我只知凌道友夫妻引來。那日也是因為諸位道友談起用紫雲宮神沙建立樓閣之事,白、朱二老固執不允。偶然佔算,剛剛算出一點因由,事由凌道友夫妻而起,內中還有一位未曾見過的道友。忽似有人暗用法力蔽了靈機,心中奇怪。二次運用靈機虔心佔算,反似並無其事。我料凌道友也是故作驚人之筆,有意突然其來,到時再行明說,不欲前知,也說不定。"乙休笑道:"這兩矮朋友真個小氣,現成露臉的事偏不肯做。五府開闢,到處玉柱金庭,千門萬戶,仙山宮室不消說了。其前再有人來湊趣,在各風景佳處添上許多瓊樓玉字,叫來人開開眼,還可把他們隔開,以示邪正不能並立,真乃快事。不過夫人道法高深,凌花子那點門道,想在千里以外心動神知,將夫人矇混過去,還辦不到。即便是另一位高人,也必適逢其會,不能久隱。我們何不再同佔算,看是甚麼來路?"

妙一夫人前日算過之後,便值仙賓雲集,忙於接待,無暇及此。這時談到,也覺凌渾夫妻法力未必勝過自己。說完了話,早在默運玄功,暗中推算,聞言含笑點頭。約有半盞茶時,忽笑道:"凌道友夫妻已同諸位道友快起身來了。"乙休也笑道:"我說夫人前日乃是適逢其會如何?如是來人的師父還差不多,眼前諸位如何能有那麼高深的法力?"嬪姆也笑道,"足見主人盛德感召,連這位閉宮千年,永不和人來往的老前輩都肯破例,命門下兩輩弟子來作不速之客,參與盛典,並且來得恰是時候。他們到後不久,剛佈置完,便是群邪相繼登門,正好使他們見識見識。我們就照乙道友與公冶道友所說行事,分散開來好了。還有一層,適才洞頂來一妖人,已由白、朱二位和司太虛一同打發逐走。餘者自稱觀禮,尚須延攬。由明日起,便要陸續到來,內中雖多能手,好些均不值一擊。我意各自量力應付,連眾門弟子也可登場,就便歷練。但是不到來人真有舉動,那怕看出,不可先發,最好無形之中給他一個警戒,仍使禮成而去,使其知畏懼之餘,略有愧悔。我師徒此來,專為應付一人。請在洞中借一淨室,子夜以後,便不出面,以防事前警覺。法力高深的諸位道友,也是能不出面,便不出面,最好寓干戈於玉帛,只有暗鬥為妙。外人一到,由幾位作主人的先在此地相見,略為敘話,便引往新建賓館去住。此輩鬼蜮成性,多麼無恥之事也做得出,因主人相見的一會,難免不鬧玄虛。只裝不知,無須理會,自有貧道暗中防衛。還有賓館之中須有人服役,門弟子雖然眾多,一則多有職司,二則須防暗算,再者這些妖邪也不配眾弟子為之服役。好在凡是接請柬前來的,已有各方友好代陪延款,眾弟子全都知曉。這些邪魔外道,由我師徒略施小技,代為料理。只命管理仙廚的人,按著定時,將酒食盛入器皿備用便了。"妙一夫人等再三稱謝。

神駝乙休因百禽道人公冶黃於弈也有同好,便說這裡後輩中頗有兩個能手。議定以後,便同走出,去尋嶽雯覓地對弈去了。

二人走後,鄭顛仙徑去尋找玉清大師,商量前事。不提。

青囊仙子華瑤崧笑道:"乙真人道法高深,是散仙中有名人物。不料弈棋這等愛法,人之癖嗜,一至於此。"妙一夫人道:"此老如非結習難移,神仙位業何止於此?他於弈如此痺嗜,還不是好勝之心大重所致?"頑石大師笑道:"華道友,我還告訴你一個笑話。此次開府,門弟子多有職司。齊道兄一為防備乙道友這幾天在外自尋苦惱,萬一吃對頭用計一激,趕上門去,又蹈前轍。二為這裡也實須他,向他力說,開府以前有好些異派妖人擾亂,一干主腦俱要閉洞,參拜行法,白、朱二老照顧不來,非他來此坐鎮不可。強約了來,又恐日久不耐。派給嶽雯的職司,便是陪他下棋飲酒,對他本人卻未明言。他知開府事忙,嶽雯又貪圖和諸新舊同門相聚,總躲著他。先一二日還不好意思,適才見了嶽雯,不覺技癢,終於忍不住,借題發揮。他不知怎的,只愛和嶽雯、諸葛警我這兩後輩對弈。分明已有了公冶黃作對手,還不時要找嶽雯。齊道友神仙也講世故應酬,豈非可笑之事?"葉繽笑道:"適見乙道友和妙一夫人俱都玄機奧妙,遇事前知。下棋原是對猜心事,這樣高深法力,對手有甚麼殺著全可算出。棋著前知,勝負早定,下時有甚意趣,如此愛法?"頑石大師道:"道友哪裡知道。他們下時,各憑心思學力,決不比玄功佔算取勝。據說嶽雯近來棋道大進,只要乙道友讓一子,往往弄成和局。輸得最多時,也只四五子之間。諸葛警我仍要他讓四五子,才能勉強應付。司徒平更差。所以他最愛和嶽雯相對。嶽雯心高志大,為了陪他下棋,雖然得到不少教益,仍恐誤了修為,老是設法躲避,真是可笑。如果神仙下棋要運用玄機佔算,有何意思?那爛柯山的佳話也不會有了。"

群仙言笑晏晏,不覺子夜將近。媖姆大師和姜雪君便起身告辭道:"子時一過,崔、凌二位道友便陪仙賓同來,頃刻之間,便增建出好些樓閣亭樹。此與幻景不同,明燈麗霄,彩雲匝地,為仙府生色助威不少。異派中人到此,便嚇也嚇他一跳。只借仙山樓閣一經建成,妖邪便接踵而至。愚師徒尚須準備,不復隨同諸位迎候,須俟仙府宏開,始能晤對。咫尺緣鏗,稽此良晤,見時煩代為致意吧。"妙一夫人知道少時與凌渾、自發龍女崔五姑同來的這幾位散仙,雖與眾人無一相識,但是得道已近千年,總算是前輩中人。嬪姆不願隨眾出迎,又不便當眾自高。仙府行即多事,委實也須先作準備,正好借題退去,自歸淨室,準備應付。忙即稱謝,親自陪往後洞淨室之內。一面喚來廉紅藥,令在室內隨侍候命。

紅藥自從媖姆師徒一來,心念師門厚恩,又知會短離長,本就萬分依戀。無如仙賓眾多,俱在洞中聚集,除奉命輪值者外,門弟子無事不敢擅入。只逐走妖鬼徐完覆命時,匆匆拜見。雖隨眾同門辭出,心仍戀戀,只在門外守候,難得離開一步。巴不得隨侍在側,稍解懷慕。妙一夫人和媖姆師徒早就看出,心頗嘉許,俱是有意成全。紅藥只圖多和師父、師姊親近,並未想到能有好處,聞召大喜,連忙趕進。媖姆笑對妙一夫人道:"此女天性至厚,福緣也復不惡,今歸貴派門下,自是她的仙福。只惜此女根基稟賦稍差,尚望道友加意栽培呢。"夫人道:"老前輩法力無邊,稍出緒餘,她便受用無窮。後輩今日令她隨侍,也是仰望老前輩賜以殊恩,有所造就呢。"媖姆道:"此語尚不盡然,法與道不同。貴派玄門正宗,異日循序漸進,自成正果,年時反倒無多,愚師徒論法術,自不多讓,論起道行,終因起初駁而不純,欲速不達,在辛苦修為了幾百年,遲至今日,始能勉參上乘功果。一樣成就,卻不如貴派事半功倍,既速且穩呢。長一輩的不說,即以連日所見眾門弟子,入門才得幾年,哪一個不是仙風道骨,功力都有了根底?此豈別派門人所能夢見?我既救度她一場,她又如此純厚,不忘根本,自是不能忘情,無所加惠。但我師徒所賜,只是身外之物與禦敵降魔之功,至於仙業造就,仍要仗諸位新師長呢。"妙一夫人道:"老前輩一再垂囑,後輩敢不惟命。"姜雪君笑道:"是時候了,夫人請延嘉客去吧。"

妙一夫人隨即辭出,默運玄功一算,來人已在途中。便命輪值弟子召集全體門人,除有職司者,一齊出迎。眾弟子已早得信,齊集洞外候命,聞呼立至。在室諸仙客,多知來人是千年前人物,聞名已久,從未見過,俱欲先睹仙儀為快。當下除乙休、公冶黃外,俱由妙一夫人為首,率領長幼兩輩群仙,算準到的時刻,迎將出去。

一會兒到了後洞門外,時當子夜。雲淨天空,月明如晝,清輝廣被,照得遠近峰巒林木、泉石花草,都似鋪上了一層輕霜。天空是一望晴碧,偶有片雲飛過,映著月光,玉簇錦團,其白如銀。右有群山矗立,凝紫黃金,山容莊靜。左有危崖高聳,崖頂奔濤滾滾,浩無涯際,閃起千萬片金鱗,映月而馳。到了崖口,突化百丈飛瀑,天紳倒掛,銀光閃閃,直落千尋;鐘鳴玉振,宏細相融,匯為繁籟,傳之甚遠。更有川藏邊界的大雪山遙擁天邊,靜蕩蕩地雪月爭輝,幻為異彩。端的景物清麗,形勢雄奇,非同恆比。

眾人指點山景,正說夜景清絕,青囊仙於華瑤崧笑指天邊道:"仙客來了!"眾人抬頭一看,天空澹盪,淨無纖雲,只東南方天際有一片彩雲移動,其行甚緩,迥與飛劍破空,遁光駛行,頃刻千里之勢不同。華瑤崧嘆道:"瑤島仙侶果自不凡。我們劍光如電,刺空而過,不用眼看,老遠便震耳朵,聲勢咄咄逼人,一動便起殺機。哪似人家仙雲麗空,遊行自在,通不帶一點火氣。諸位請看,仙步珊珊,連帶凌、崔二位煞星也跟著斯文了。"眾仙聞言,正覺好笑,忽見彩雲倏地加急,晃眼便近天中。白雲大師笑道:"都是華道友饒舌,被這位仙賓聽去,催雲而來。否則這等碧空皓月之下,附上一片彩雲遊動,再妙沒有,我們多看一會也好。"華瑤崧未及答言,彩雲已簇擁著幾個羽衣霓裳,容光美豔絕倫的女仙人冉冉飛來。遠看飛似不快,實則迅速異常。快飛近眾人頭上,略為一頓。妙一夫人方要飛身迎上,猛瞥見雲中兩道金光,宛如飛星隕瀉射將下來。要知來者何方仙侶,以及峨眉開府奇蹟異事,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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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1:53: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一一回 火柱困霜鬟 雷澤砂中援道侶 藍田餐玉實 靈空天際見真人

妙一夫人率領長幼兩輩同門以及太元洞內各仙賓,齊出後洞,迎接怪叫花窮神凌渾,白髮龍女崔五姑代約請來的幾位仙人,剛到仁雲亭前,便見東南天際有一朵彩雲緩緩移動。青囊仙子華瑤崧和白雲大師等人正說笑間,彩雲倏地加急,冉冉駛來,晃眼便到了仁雲亭上空。剛看出內中簇擁著幾個美豔絕倫的仙女,妙一夫人待要飛身迎上前去,忽自雲中飛射下兩道金光。現身一看,正是滇西派教主凌渾、崔五姑夫妻二人,一落地,崔五姑首先朝妙一夫人舉手為禮,笑道:"我為齊道友代約了幾位嘉賓,只說事出意外,不料諸位道友竟早前知了。"說時,彩雲也已飛墜,現出全身。眾人見來客共是男女七人,只有一個年約十四五的道童生相奇古,餘者都是道骨仙風,丰神絕世。內中一個身著藕合色羅衫,腰繫絲絛,肩披翠綠色娑羅雲肩,羅襪朱履,手執拂塵,年約二十三四的少婦,和另一個身著薄如蟬翼的輕紗,胸掛金圈,腰圍粉紅色蓮花短裙,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女,雪膚花貌,秀麗入骨,尤為箇中翹楚。下餘還有三個少女,一般淺黃宮裝,各用一把朱竹為柄,紫玉為頭的長柄鴨嘴花鋤,挑著一個形式古雅的六角淺底的花籃,扛在玉肩之上,雲鬢風鬟,仙姿綽約,都是萬般美豔,年紀也差不多。男的除道童外,還有一個羽衣星冠的中年道者,在同來諸人中年紀雖長,卻與三個肩挑花籃的少女做一起,隨在後面,好似輩分尚在道童之後。

妙一夫人等因是初見,連忙迎上,正要請問姓名法號,凌渾笑道:"賢主嘉賓,均不在少數,請至仙府再行禮敘吧。"妙一夫人便向來客施禮,延請入洞。雙方略致謙詞,由白雲大師前導,妙一夫人等陪客同行,眾門人後面尾隨同入。到了太元洞中,仍由凌渾夫婦代雙方通名引見。賓主重又禮敘,互致敬慕,分別落座。

原來這七位仙賓俱是東海盡頭,落漈過去,高接天界的海上神山天蓬山絕頂靈嶠宮中主者赤杖真人門下兩輩弟子。為首三人,那虎面豹頭,金髮紫眉,金睛重瞳的道童,乃真人嫡傳弟子赤杖仙童阮糾。那穿藕合羅衫的少婦,名叫甘碧梧。那身著白蟬翼紗的名叫丁媳,那三個挑花籃的少女,一名陳文璣,一名管青衣,一名趙蕙,乃甘、丁二女仙的弟子。那中年道者,名叫尹松雲,反是阮糾的弟子。赤杖真人在唐時已經得道,成了散仙。自經過道家四九重劫以後,便在天蓬山絕頂建立仙府,率領兩輩弟子隱居清修,度那仙山長生歲月,不曾再履塵世。那靈嶠仙府地居極海窮邊,中隔十萬裡流沙落漈,高几上接靈空天界。自頂萬四千丈以下,山陽滿是火山,終歲煙霧瀰漫,烈焰飛揚,熔石流金,炎威如熾,人不能近。山陰又是亙古不消的萬丈冰雪,寒威酷烈,罡風四起。兩面都是寸草不生。要越過這些寒冰烈火之區,上升三萬七千丈,衝過七層雲帶,始能漸入佳境,到那四季長春,美景無邊的仙山勝地。真人師徒又不喜與外人交往,所以仙凡足跡俱不能到。凌、崔二人起初並不相識,說起認識,那還是在新近。

原來白髮龍女崔五姑偶往東海採藥,忽在海濱發現一個魚麵人身的怪物,在海邊沙窟之內奸淫婦女。那怪物口吐人言,並會妖法,身邊還帶有一根鳥羽。用禁法一拷問,才知是翼道人耿鯤的愛徒,背師遠出為惡,已非一次。怪物看出五姑神色不善,那根充作求救信符的鳥羽沒有用上,便被擒住。為求活命,又想引崔五姑去會乃師,自投羅網,便說天蓬山陽,丙火真精凝成的至寶雷澤神砂,近已出現,日夜發出奇光,照耀極海。其師為報三仙相助天狐寶相夫人傷他之仇,意欲採煉此寶,日後前往峨眉,將全山燒化,以報前仇。業已去了多日,尚未迴轉。並把取寶之法告知,以求免死。五姑知他心存叵測,淫惡窮兇,問完前情,便即誅戮。耿鯤妖法通神,又擅玄功變化,脅生雙翼,來去如風,本就厲害。若將這前古純陽真火蘊結孕育的奇珍得去,益發助長兇焰。反正無事,立照怪物所說途向趕去。

以五姑的法力,還飛行了一天多才到。天蓬山遠望,本就是愁雲低幕,煙霧瀰漫,天水相接,終古一片混茫,輕易看不出山的全貌。這時趕去一看,老遠便見兩很大火柱,矗立天際黑煙之中。因是煙霧濃烈,黑壓壓,彷彿天與海上下合成一體。但那火柱卻是顏色鮮明已極,海上萬重驚濤全被幻成異彩。五姑煉就一雙慧眼,大敵當前,更是留心。初看以為火山爆發。等稍飛近,定睛細看,不特那火柱似有人在主持,並還雜有妖邪之氣,不是山上原有煙霧。暗忖:"自己雖然得道多年,但此山從未到過。以前只聽師長提起,說山在東極,相隔三仙所居東海還有十幾萬裡。終年為火雲煙霧籠罩,高出天漢。中有罡風、冰雪、烈火之災,山又不產生物,仙凡足跡皆所不至。偶有好奇的修士前往,意欲攀升絕頂,上去兩三萬丈,便看出無甚意思,以為再到頂上也不過如此,又不能久耐罡風、冰雪、烈火的兇威,全都未盡而返。除已成道的金仙,不知有人去過沒有。近數百年間,各島洞散仙修士,誰也不知此山到底多高,山頂是否險阻更多,有甚景物在上。似此兇險僻遠之區,斷定本來不會有人,定是神砂發現,啟人覬覦,都想來此收取,據為己有。耿鯤也是其中之一,因而爭鬥起來。只是這樣猛惡的神火困在其內,竟能禁受,此人法力也自不小。"

這時五姑相隔當地還有好幾百裡,因覺對方是個勁敵,只知有人被妖法困在火柱以內,被困人不知是何路數。若是翼道人耿鯤,自信還能抵禦,若是別人,卻不知深淺。忘約凌渾同來,人單勢孤,恐有閃失,老遠便把身形隱去,隱蔽遁光,加急飛行。正在查看火中人的邪正,飛行迅速,不覺快到。猛一眼看出烈焰之中裹住兩幢彩雲,知是玄門有道之士。同時又看出火柱前面有一脅生雙翼的妖人,手持一劍,正在行法,加增火勢。分明有兩個同道中人為妖邪所困。眼看危急,惺惺相借,不禁起了疾惡同仇之感,立時加急趕去。也是五姑該當得此異寶,為他年夫妻抵禦四九重劫之用。自覺大敵當前,救人心切,不知妖人有無餘黨,意欲一舉成功。只把火柱當作耿鯤自煉純陽之火,未怎顧忌,一直隱身前進,下手異常神速。事後才知臨事疏忽,沒有認清,所收竟是那極厲害的雷澤神砂,吃了一驚,寶物已經得手了。

這一面,耿鯤又是素來驕橫,以為窮邊極海,敵人絕無後援,足可任意橫行。哪知崔五姑突然隱身飛來,一到,先將自己多年苦功採取五嶽輕雲煉就的錦雲兜放出,化為千百丈五色雲幕,罩向兩根火柱之上。同時取出七寶紫晶瓶往外一甩,立有一道紫金色光芒射向煙雲之中。妖火已被煙雲裹住,金光又將煙雲吸住,直似長鯨吸水一般,嗖嗖兩聲,晃眼收盡。

翼道人耿鯤正在一意施為,戟指怒喝火中所困敵人:"速急降順,免得骨化魂消!"猛覺彩雲、金光相次飛射,知來了敵人,還沒想到勢子如此神速。因人未見,怒吼一聲,朝金光來處將手一指,飛出一道赤紅色的光華,如飛上前。忽聽聲音有異,回頭一看,兩根火柱齊化烏有,火中敵人已紛紛施展法寶,夾攻而來。同時崔五姑也已現身,一面放出飛劍,將那赤紅色光華敵住,大喝:"扁毛妖孽,擅敢欺壓良善!我絕不似東海三仙心軟,叫你今日死無葬身之地!"隨說,手揚處,太乙神雷雷火金光似雹雨一般迎面打去。

耿鯤見敵人一現身,便將自己運用五行禁制,並將自己連日所收雷澤神砂所化的火柱收去,知道厲害,心氣已餒。又見雷火猛烈,原困兩敵人的法寶威力又非尋常之比,不由又驚又急,怒火中燒,把心一橫,厲嘯一聲,振翼飛起。到了空中,略一展動,翅尖上即飛射出千萬點火星紅光,滿空飛舞,聚而不散。一面抵敵雷火和飛劍寶光,一面準備施展玄功變化,拼個死活。哪知崔五姑早已防到,晴將三枝金剛神火箭取出。這裡耿鯤未及施為,猛瞥見三枝火箭由滿天火星光霞中直射過來。知道此箭專傷敵人元神,只要射上,至少耗去兩三百年功力。再如三箭連中,更無幸理。尤厲害的是,此寶與敵人心靈相通,得隙即入,由心運用,最難抵禦。自料再延下去,凶多吉少,急切間又無計可施。只得自斷三根主翎,化為替身,抵擋三箭。倏地施展玄功,化為一片彗星般的火雲,橫空逝去,其疾如電,瞬息已杳。

崔五姑知他飛遁神速,追趕不上。見那三個化身已有兩個為火箭所傷,化為紅煙飛散,知是鳥羽所化。忙將三箭招回,收下一看,那鳥羽足有三尺來長,鋼翎細密,隱泛異彩。不捨毀卻,便即行法禁制,免被妖人收轉。剛剛停當,被困兩人已飛身趕來相謝。崔五姑見來人乃是兩個少女,俱都儀態萬方,清麗出塵。一望而知是兩個瑤宮仙侶,忙含笑還禮,互相落下。

正要通名問訊,忽見一朵彩雲自空飛墜,倏地現出一個美麗少婦、一個少女。見面便同聲禮謝道:"愚姊妹連日隨侍家師赤杖真人,採取靈藥苑的各種靈藥以及小藍田玉實,供煉靈丹,以為救度海內外有根行的散仙之用。不料小徒無知,偶然遊戲,撥雲下視,發現妖人在此取雷澤砂。此寶每七百九十年由本山火口內湧出一次,宮中原有,本可不去睬他。只因妖人心貪驕橫,目中無人,意欲窮探火源,竭澤而漁。小徒恐他毀損本山奇景,洩了地肺靈氣,一時輕舉妄動,下來阻止,不料法力有限,反吃困住。愚姊妹和諸同門又當火候吃緊之際,無暇分身。眼看危急,多蒙道友仗義相救。家師隱居避地,己逾千年,各方道友均少往還,道友也許尚未深悉。此地不是講話之所,家師所居靈嶠宮,就在此山頂上,請到上面一敘如何?"

五姑雖不知對方來歷,一聽這等說法,又見來人神情風度,知是天仙一類人物,奇緣遇合,心中大喜。因見對方師徒似在憎嫌山腳下的硝煙火氣,匆匆略為謙謝,便即起身。行時,二女笑道:"此山高接靈空,中隔七層雲帶。嘉賓遠來,尚是首次,待愚姊妹獻醜,同以片雲接駕吧。"隨說,少婦羅袂微揚,便由袖口內飄墜一朵彩雲,晃眼便散佈開來。崔五姑知道中途罡風猛烈,主人謙虛,故意如此說法,便隨四女飛身其上,同往頂上升去。飛出萬丈以上,罡風越來越厲。四女見五姑通如未覺,也頗欽服。少婦笑道:"此山罡風,實是惹厭,愚姊妹不願下山,也是為此。"隨手指處,腳底彩雲便反捲上來,將五人一齊包沒。眼望雲外,黑風潮湧,冰雪蔽空。但云中通沒一點感覺,飛行更是迅速。

似這樣接連飛過好幾層雲帶,衝破三四段寒冰風火之區,才到了有生物的所在,漸漸林木繁茂,珍禽奇獸往來不絕。五姑見景物已極佳妙,仙雲還在上升,默算所經,已經升高了七八萬丈。心方驚異,身子己由彩雲擁著,又衝越過了一處雲層。沿途景物益發靈秀,到處澗壑幽奇,瑤草琪花,觸目都是。這才看見上面彩雲環繞中,隱隱現出一所仙山樓閣。隨又上升了千多丈,方始到達。早有好些仙侶迎將出來。仙雲斂處,腳踏實地。五姑隨眾前行,一看這地方,真是自從成道以來,頭一次見到的仙山景緻。山頭上一片平地,兩面芳草成茴,繁花如繡。當中玉石甬路,又寬又長,其平如鏡。盡頭處,背山面湖,矗立著一座宮苑,廣約數十百頃。內中殿宇巍峨,金碧輝煌,飛閣崇樓,掩映於靈峰嘉木,白石清泉之間。林木大部數抱以上,枝頭奇花盛開,如燦爛雲錦,多不知名。清風細細,時聞妙香,萬花林中,時有幽鶴馴鹿成群翔集,結隊嬉遊。上面是碧空澄霽,白雲縹緲;下面是瓊樓玉宇,萬戶千門。更有奇峰撐空,清泉湧地,點塵不到,溫暖如春。端的清麗靈奇,仙境無邊,置身其中,令人耳目應接不暇。

正在沿途觀賞,對面走來一箇中年道者,朝著為首少婦說道:"師祖現在玉真殿相候,請師叔陪了來客人見。"少婦將頭微點,徑引五姑沿著滿植垂柳的長堤走去。走約一半,忽見長橋臥波。橋對面碧樹紅欄,宮廷隱隱。中間隔著一片林木,蒼翠如沐。穿林出去,面前出現一片極富麗的殿宇,殿前一片玉石平臺,氣象甚是莊嚴。五姑雖然得道多年,到此也不覺心折。走到平臺瑤階之下,方欲以後輩之禮通名求見,請為首二女代為先容。忽一道童打扮的仙人接出,對五姑道:"家師命我出迎,請崔道友不必太謙,徑到殿上相見。"

五姑謙謝了兩句,隨眾同進。見這殿甚是廣大,俱是瓊玉建成。一切陳設用具,無一不是精美絕倫,人間未見。殿當中並未設甚寶座,只東偏青玉榻上,坐著一個相貌清古的仙人。除前見道童外,還有七八個男女侍者在側侍立。知是宮中主者赤杖真人。因真人得道已逾千年,理應以後輩之禮拜見。剛要拜倒,真人使命眾女弟子掖住,笑道:"我與道友並無淵源,如何敢當大禮?"五姑道:"弟子自從先師飛昇以後,從未向人執過後輩之禮。並非有意謙恭,只為真人乃先進真仙,弟子適才又是先與門下諸位道友接談訂交,論哪一樣也是後輩。尊長在前,怎敢失禮?"說罷,依然拜了下去。真人一面還著半禮,並令眾弟子扶起答謝。笑道:"道友如此謙恭,我也不便再為峻拒。請坐敘談吧。"隨命侍者往小藍田採取鮮果款客。五姑見眾在旁,仍然不肯就座。真人笑道:"我在此山清修多年,對於門下弟子禮節素寬。道友只管請坐,他們也要坐下。"五姑只得謝了。落座之後,除卻第二輩弟子和宮中侍者外,眾男女弟子都分別就座。

五姑聽真人說起來歷,才知真人姓劉,與唐羅公遠同時成道。本已修到天仙位業,只為到時差了一點火候,仍用肉體飛昇,便須再轉一劫。一則不耐塵世煩擾,又吃門下男女弟子苦口挽留,真人師徒情重,況且靈峰仙府高接天域,仙景無邊,更有藍田玉實,靈苑仙藥,一樣長生不老。拼著永為地仙,享受清福。成道以來,已歷千年,未履塵世。歷朝列仙未成道飛昇以前,也從無一人來過。中間只有一個轉劫散仙,名叫尹松雲,受另一地仙指引,仗著一道靈符護身,由山腳下冒著冰雪與罡風、烈火之險,費時半年,步行上山,拜在真人大弟子赤杖仙童阮糾門下。另外還有三個再傳女弟子,乃是南宋末年忠臣之後。宋亡,隨著一家至戚遁逃海外,被颶風吹入落漈,全舟遇難,只三女共抱著一塊船板,被風浪打到天蓬山腳海濱沙灘之上。醒來想起國破家亡,全家慘死,終日悲泣。正要相率投海,吃真人門下甘碧梧、丁媳二女弟子無心中撥雲下視發現,稟明真人,度上山來,收歸門下。甘、丁二女便是引五姑入宮的少婦和那少女。三女一名陳文璣,一名管青衣,便是五姑所救二女,還有一名叫趙蕙。此外宮中男女弟子侍者共有二三百人之多。除卻再傳弟子,每隔些年下山積修外功,就便接引些有根行的人上山外,這些頭輩弟子也是千年不履塵世。那些侍者都是再傳弟子引來。每次下山,蹤跡均極隱秘,輕易不與外人交往爭鬥。仙法奧妙,法寶神奇。真人更具玄門無上法力,一切因果早經算就,預示先機,依言行事。有緣者加以引度,否則人前絕不洩露,因此不為世知,這次特許五姑入見,固因解救二女弟子之德,此外還有一段因果。

並說:"近擬著門下兩輩弟子下山行道。目前妖邪橫行,各方道友素無淵源,不久下山,還望代為引見接納,以便有事時互相關照。只未下山前,暫勿宣洩。"五姑自是一口應諾。說時,侍者早把各種仙果,連同仙府靈泉取來奉上,五姑拜謝吃了。

談過些時,真人便命眾弟子陪出遊玩。五姑一邊玩賞仙景,無心中談起目前異派猖撅,以及峨眉不久開府盛會。眾仙聽了,頗覺有興。尤以大弟子赤杖仙童阮糾和甘、丁二女為最留心。小一輩的陳文璣、管青衣、趙蕙三女也極起勁,不住詢問。五姑看出眾仙意頗嚮往,暗想:"到日,如將這些得道千年的地仙代約了去,豈非盛事?"繼一細想:"對方素不和外人交往,適才真人雖有命眾弟子下山行道之言,又囑事前不可洩露,知道肯去與否?初見不便冒昧,且等日後再說。"話到口邊,又復止住。

游完全景,本欲告辭回去,眾仙竟不放行,再三留住盤桓些日。五姑本定日內往白陽山花雨崖探看凌雲鳳,因見主人盛意挽留,又愛仙府美景,一算雲鳳食糧還有不少,不致空乏,就短少幾天的,山中遍地黃精、首烏,更有別的山果可以充飢,雲鳳也會自出尋掘,無足掛心,便在宮中住了下來。一住多日,始得辭別。中間真人見過三次,末次並令五姑連凌渾也約了來。五姑知道真人道法高深,尤其小藍田內靈藥仙果甚多,能和其徒交往,得益不少,聞言自是越發心喜。

起身時,甘、丁二女執意親送下山。連日快聚,已成莫逆,五姑知道朋友情長,不是意存輕視,索性由她們用仙雲護送同下。到了半山以下,五姑無須再往山腳,本應就空中御遁飛行,二女堅持要送過十萬流沙方回。五姑再三推謝不獲,只得應了。飛過流沙以後,二女說是千年以來不曾出山,左近不遠小蓬萊有二散仙,乃千年前舊交,昔年為修天仙位業,備歷艱辛,轉劫三次,久已不通音問,不知還在島上隱居沒有,意欲便道往訪。隨與五姑殷殷話別,訂了後會,各自飛去。

五姑一算,凌雲鳳之約已過了好幾日,先往白陽山趕去,助雲鳳脫了一難,送返原洞,略示機宜。便即迴轉青螺峪,告知丈夫凌渾,定日同往拜訪。因記赤杖真人囑咐,對眾同道誰也不曾說起。

這日正要起身,妙一真人忽命門人下帖延請凌渾夫婦,期前趕到。門人去後,凌渾笑說:"我們在自修仙多年,眼前放著這樣仙境和前輩真仙,竟會毫無聞知,真是笑話。"五姑笑道:"真人仙山清修,不喜外人煩擾,除偶有兩位同輩地仙和靈空仙界中的昔年同道金仙拜訪外,因有仙法妙用掩飾,休說深入仙府,就運玄功推算,也算不出他底細。據丁道友說,這多年來,也有幾個靈慧有心之士,欲往窮源查探。不是功力尚淺,難禁前半十萬丈風雪烈火之險。便是到了半山以上,為真人仙法所迷,現出一片窮荒陰晦的絕頂,來人以為走到地頭,毫無所得,廢然而返。行藏如此隱秘,地又如此險阻僻遠,足跡難至,尋常想也想不到,怎會知曉?不過以我連日觀察,真人實具無上法力。那些初傳弟子也不在你我以下。妖人山下盜寶,困陷門人,事前萬無不知之理。就算門人該有此難,煉丹大事,無暇分身,門下兩輩弟子連同宮中侍者不下三百人,無一不是道術之士,更有不少神奇法寶足以應援,何以要等外人前往解救?後又說起不久將令弟子下山行道的話,並且還令我約你往見。兩面印證,與以前隱秘行徑不符,頗似有心給你我開門路。如非夙世因緣,便許將來有用你我之處,都說不定。"

凌渾道:"我也如此想法。自你回山一說,我便接連兩次默運玄機,虔心推算。不特沒有算出對方用意,連那山頂仙府宮中主者都似並無其人。因此心中敬佩,亟欲往見。他那裡靈藥雖多,我素不願假借草木之靈增我功力。倒是這位老前輩道行深厚,我夫妻天仙難望,走的正是他這一條道路。四九重劫,行將來到,仗我前得天書,峨眉諸道友師徒相助,與駝子等合力抵禦,你又無意中得了純陽至寶雷澤神砂,諸般湊巧,足可望平安度過。然而畢竟他師徒是過來人,能去討教,豈不加倍穩妥?還有齊道友這次開府,仙賓雲集,異派中人假名觀光,心存叵測的也將不少,如能將他師徒代約了去,不特錦上添花,還可使眾妖人見識見識。照你所說神氣,即使真人不肯紆尊,門下弟子必肯湊趣,何不試上一試?這次觀光諸友,有好些送賀禮的。尋常多是自煉的一兩件法寶,準備主人彙集一起,分別傳授門人,護身誅邪。鄭顛仙因有元江之役,得了不少前古仙兵,送得最多。駝子是用五丁開山,將凝碧崖前通上面的雲路,中間所有危崖怪石阻隔,全數一掃而空,多現出千畝方圓天空,卻用五層雲霧將它隔斷。另外把北海水闕九龍真人所居玉螭宮外那座紅玉牌坊,用他當年所得那粒困龍珠換了來,建在五府前面。朱霞映空,富麗堂皇,最為珍貴。白、朱二矮子更是狡猾,老早便用龍雀環,把紫雲三女所煉一條神砂甬道,整個收來,湊了現成便宜,拿它當禮物,不特出色驚人,還可隨心運用,無往不宜。我夫妻本來法寶不多,你雖有幾件,俱都經你多年心血煉成,不能隨便送人。我新創立教宗,法寶飛劍,也應了我外號的典,窮得自己門人都沒甚用的,還在到處物色,如何還拿出去裝大方?再說也不新鮮,隨眾附和,我向來不幹,駝子為人尚可,決不能被兩矮子比下去。急切間既無甚新奇禮物,莫如不送。且到天蓬一行,也許能想出一點花樣。如能將人約去,豈不比送禮還強?"

五姑聞言,先只尋思不語,忽然笑道:"有了,只不知人家肯借與否。"凌渾問故,五姑道:"我見靈嶠仙府千門萬戶,宮室眾多,而且差不多俱有裳枕陳設。我問宮中怎有這麼多人居宿?眾道友答道:仙府花開四時,八節長春,仙景無邊,不在靈宮天界諸仙府以下。

尤其是靈藥仙果甚多,內有數種天府奇珍,都是長年開花,結實卻是三百六十五年一次,妙在同時成熟。靈空天界有好幾位金仙,俱是真人昔年同門同道至交,每當結實之期,真人必以仙雲傳遞玉簡瑤章,邀約下降。中有兩位仙賓帶有不少侍人。每次宴集,均由仙果半熟起,直到全熟,採食之後方走,藉此留連。仙府終歲光明,無日夕之分,來者又都是天上神仙,本用不著甚宿處。只因這些侍從各有清課,雖然作客,每隔七日,便須御氣調元,依時修煉,時雖不多,必須安排一處淨室。真人門下弟子又均好客喜事,一意踵事增華。自第一次請客起,便集全力採煉鮫絹文錦,美玉靈木,就著仙山形勢,於原有宮室以外,另添建了數百所樓閣精舍。第二次會後,陳設益發富麗齊備。這還不奇,最奇的是仙法神妙,消長隨心,大小取攜,無不如意,可由仙賓人數而定。平日宮室樓閣也沒這麼多,此次因是仙果結實期近,又知這次仙賓較多,瑤章未寄,已有先來之訊,期前便有好些降臨,為此早為佈置。

這些樓臺亭榭,連同內中陳設用具,不用時,俱可縮為方寸收起;用時隨地放置,立呈華屋。據說每會一次,必有一些不速之客,多為客人約了同來。惟恐臨期匆促,備辦不好,好在仙山歲月常是清閒,眾道友閒中無事,便營建宮室,添置用具。每成一所,再用仙法縮小,以備到時應用。一切奇珍材料,本山均有極多出產,無須外取。於是越積越多,互相爭奇競麗,集仙法之大成,窮極工巧。直到二百年前,真人說眼前所有,已經足用,無須再建。尤其內中陳設,多是擺來好看,來客均用不著。近來衾褥之類,悉以本山天蠶所吐絲織成,雖然隨吐隨收,蠶不作繭,不曾傷害生命,終是虛耗物力。起初因眾弟子長日清閒,共試法術,營建宮室,為延款仙賓之用,一舉兩得,不曾禁止。不料近日互相爭奇鬥勝,鋪張揚厲,已入魔道,大非所宜,著即停止。並將內中格外精工奇麗,不似修道人所居的,各自收起,不許取用。眾道友奉了法諭,方始停手。那已成未用的共有三百多間。此次峨眉開府,眾異派妖人尚未聞有另備住處。如一律住在太元洞內,非但良莠混雜,還得多加小心。我們此行如能把人約去,再把這三百多間用具齊全、陳設華美的宮室借來一用,豈非絕妙之事麼?"

凌渾聞言,大喜道:"有這樣事?太妙了,開府期近,事不宜遲,今天就走吧。"

於建、楊成志聞說峨眉開府,劉、趙、俞、魏四人已經先往,早就心中盼望。看出師父、師母必由天蓬山約了仙賓同往赴會,不會再返青螺。於建和俞允中一樣,人最本分,儘管師父平日不拘禮節,依然始終謹慎,不敢分毫放肆。心想:"這類福緣,不可強求。"心雖盼望,不敢開口說。楊成志卻忍不住問道:"師父還回來麼?"凌渾看了一眼,罵道:"沒出息的東西!自不學好,人家不要你,被趕了出來。就我回山,莫非你還想老著臉皮跟了去麼?這次各方道友是被請的,除非有甚不得已,或是洞府須人坐鎮,差不多把所有門人全帶了去。就是當時不得參與,會完師父回山,也可趕去看看,在仙府留連兩日,受小輩同道款待。不特增長見聞,觀賞奇景,妙一真人夫婦對這些後輩,不論是會前會後,只要是開府第一次登門的,或是法寶,或是靈藥仙丹,按著來人緣福功行,各有賜與。以我和峨眉諸友至交,理應全數登門,獨你一人不能前往。上次本心是想將你們四人引至峨眉門下,不料你沒住幾天,便謀害芝仙,做出那樣殘忍無恥之事。人家看我面上,不好意思處罰,藉著我一句話,將你休了回來。連於建也跟著受累。我是向來說話算數,做事做徹,不能更改。你全仗這一點,才得收容。雖然在我門下,只要肯勤修,一樣可以成就,到底不如人家容易方便,同門人多,異日下山積修外功,處處都有照應,少吃好些苦頭。自己不知懊悔,發奮向道,一心只羨慕人家,想湊熱鬧,難道嫌臉沒給我丟夠麼?"

楊成志因在峨眉住了些日,見眾女弟子十九均美如天仙,尤其申若蘭性情溫柔,章南姑美秀和順,不特可愛,還覺容易親近。方在心中盤算,不料弄巧成拙,差點沒有重返故鄉,再入塵世。自來青螺,時涉遐想。可是他極聰明,知道憑自己這樣,人家決看不上,儘管心不堪問,用功卻是極勤。這次想去參與盛會,雖然為了妙一真人加恩後輩,想得一點好處,就便開開眼界,一多半還是別有用心,打算見機重向舊日諸男女同門拉攏,以為日後時常登門親近之地。先聽被請的人都把門徒帶去,心想:"師父和峨眉諸長老是至交,靈雲來時又請所有門人一體前往,這還不是十拿九穩?"眼已巴盼望師父即日起身,或命自己和於建先期趕往,方稱心意。見師父馬上要走,還未提起,滿腔熱望,忍不住拿話一探口氣,不特此次無望,便日後也休想登門。最生氣的是,誰都有份,便是於建此時不能隨往,會後仍可趕去,惟獨自己一人無望。不禁又愧又急又傷心,滿腔熱念,立時冰消,半晌做聲不得。追憶前事,心想:"自己雖然不該冒失,畢竟事出無知。師長未曾回山,尚不知情,當時靈雲等人如肯擔待掩飾,不是不可挽回。就說師長面前不能隱瞞,以師父的情面代為求說,也必可以從寬收容。為一草木之靈,並且還未傷著毫髮,便這樣視如寇仇,一任怎麼苦求都是不允,連妙一真人面都未見,便作威作福,強給師父送了回來。自己和南姑姊弟原是一路,既不肯收容,理應一齊逐出才是。並且章虎兒與己還是同謀,只因南姑是個女的,和這幾個主權的女同門日同臥起,近水樓臺,容易巴結討好,所以連章虎兒也被留下了。於建一個無辜的老實人,反做了替死鬼,連帶受累,太不公平。"越想越覺不忿,把初來時惡念重又勾起。

由此益發痛恨靈雲、英瓊諸女,立誓努力潛修,學成道法,以便異日去尋諸女報仇雪恨。

凌渾見他臉漲通紅,眼中都快流下淚來,笑叱道:"我收徒弟只憑緣分和我心喜,不論資質如何,只要肯用功,我仍一體傳授。可是學成以後,全仗自己修為善惡。好的,我決不使他吃人的虧;要是自作自受,甘趨下流,我卻不護短,任他身受多慘,決不過問,稍加憐憫。等劉泉他們回山,便須傳授法寶道術,學成下山行道。他年有無成就,是好是壞,就係於自己人禽關頭一念之間了。"

楊成志一心妒恨仇人,正在盤算未來,聞言只當閒談,並未警覺。五姑覺著這等心術的人,便資質多好,也不該收他。既已收下,師徒之誼就應常加告誡,使其常自警惕,洗心革面,免致墮落,不應聽其自然,一面又和別的門人一樣傳授,助長他的惡念。辨貌知心,老大不以這師徒二人為然。聞言方欲開口規誡,凌渾道:"人各有心,不可勉強。我當年便是這樣人性。不必多言,我們走吧。"崔五姑還要說話,見凌渾朝自己使眼色,知道丈夫性情如此,主意已定,強勸無用。可是這麼一來,楊成志未來休咎,已可預知。人雖不是善良,資質卻在中人以上,修煉更是勤奮敏悟,任其自趨敗亡,未免可惜。料定丈夫必定另有用意,不便再為其說,只朝楊成志微微慨嘆。楊成志滿腔貪嗔痴妄,通未覺察。於建在旁卻早聽出師父語有深意,又見師母神色有異,益發心中謹畏。師兄弟二人各有心事。不提。

凌渾說完,隨同崔五姑起身,一路無話。過了十萬裡流沙落漈,遙見天蓬山在望。因山太高,中隔七層雲空,為求迅速,不由山腳上升,相隔老遠便催遁光,斜飛上去。剛飛過了四層雲帶,忽見對面高空中一片五色祥雲,擁著一男二女三個仙人,由上而下斜飛迎來。五姑認出來人是赤杖仙童阮糾,同了甘碧梧、丁媳二女仙,忙即招呼凌渾,一同迎上。兩下里都是飛行迅速,晃眼落在祥雲之上。阮糾隨將仙雲掉轉,緩緩斜飛上去。

五姑給雙方引見之後,一面稱謝,笑問甘碧梧道:"諸位道友,端的道妙通玄,遇事前知,竟把十萬裡外之事瞭如指掌。"甘碧梧笑道:"我等不曾用心推算,哪有這深法力?這全是家師適才吩咐。不特賢夫婦駕到,便是此來用意,家師也早算出了呢。"五姑大喜,笑問道:"愚夫婦因和峨眉諸友至交,又是道家稀有盛事,不揣冒昧,所望甚奢。既欲奉請真人和諸位道友下降,以為光寵,又欲慷他人之慨,將道友前說靈嶠三百餘間仙館樓閣,暫假峨眉諸道友一用。不知真人和諸位道友肯推愛玉成麼?"

丁席插口笑道:"道友說話,何必如此謙虛?自從那日訂交,便成知契,以後互相關照,情如一家,何須客氣呢?家師近以上界仙賓不久下降,並聞還有玉敕頒來,靈空天界不比凡間,非等到日,不能預先推詳,為此不便遠離。日前我們聽道友說起峨眉諸友法力和諸比丘靈異之跡,才知近來修士大不易為。人心日惡,魔隨道長。功力途徑雖然今古相同,因是妖邪眾多,非具極大的降魔法力和防身本領,不能抵禦。不似千年以前,修道人只須得有師承,覓一深山,隱居清修,時至道成,再去行道,一俟內外功行圓滿,便可成就仙業。雖也不免災劫,大都易於躲避。比較起來,如今要更難得多。又值凝碧開府之盛,私心向往。道友未說,不便啟口,無因而往,作那不速之客。後和家師說起,才知道友原本有意代主人延客,正遂私願。現由大師兄起,連同我等三四個小徒,共是七人,已經稟準家師。靜俟賢夫婦到來,有人先容,與未去諸同門略作快聚,便即相偕同往了。至於靈嶠仙館所餘那三百餘間房舍,原是我等一時遣興,遊戲之作。只因營建部署之初刻意求工,一心模仿桂府宮室,力求華美,哪知只憑載籍傳聞,不曾親見,向壁虛擬,不特全無似處,建成之後,經家師和諸仙長點破,才知刻鵠畫虎,全無是處。不但不像青女、素娥、玉樓仙史等天上神仙所居,連尋常修士也居之不宜。不過建時既費工夫,而內中的玉章錦茵、冰玄珠帳,以及一切零星陳設,無一不是成之非易。空費許多物力心力,拆毀未免可惜,廢置至今已二百年,正苦無甚用處。休說借與峨眉諸道友應用,如不是物大富麗,不是修道人所宜,便全數奉贈,又有何妨?這類房舍什物,用來炫耀左道旁門中人耳目,使之驚奇,正得其用。甘師姊已命陳、管、趙三個同去的女弟子,用三隻紫筠籃裝好,隨時都可帶走。另外還有三十六枚籃田玉實,不腆之儀,聊以為敬。尚望代向峨眉諸友致意,分贈門下男女弟子,哂收為幸。"

凌渾見丁嫦得道千年,看去年紀不過十四五,容華秀麗,宛如仙露明珠,光彩照人。吐屬更是朗潤嫻雅,吹氣如蘭。桂府仙娃,不過如此。阮糾和甘碧梧雖有醜美之分,而仙根道力,無不深厚,骨秀神清,丰姿飄逸。眼前同道中人,能到此者,竟沒有幾個。分明金仙一類人物,不知怎麼會忽然折節下交,甚為驚異。甘碧梧以五姑極口稱謝,笑道:"七師妹修道多年,見了外客怎還似當年心熱氣盛情景?心中有話,必欲一吐為快。到了上面,再行奉告不一樣麼?"丁嫦微嗔道:"四師姊生性溫柔,連說話也慢騰騰的。凡事該如何,便如何,有話便說,慢些甚麼?本來如此。那日聽崔道友說起峨眉開府之事,偏不開口,非等師父有了口諭,崔道友已經來約,才行明告。反正一樣,何如早些說出,人家喜歡多好呢!"甘碧梧笑了笑。阮糾接口道:"七師妹心直計快,稚氣終脫不掉,沒有含蓄。我以前較她尤甚,近三百年才改了些。有時想起跟隨師父隱居前許多舊事,都覺好笑。自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許是山居年久,未與外人交往,日常清暇無事,默化潛移,連性情也隨以改變。這次奉命下山,許不似昔日躁妄。"丁嫦道:"你是大師兄,同門表率,自然要老成些,那似我和十六師妹的孩子氣呢!仙山雖好,只是歲月清閒,無爭無慮,連四師姊素來倜儻的人,也變得這等閒靜雍容,沒有從前有興了。"甘碧梧笑道:"嫦妹你還要說些甚麼?當著崔、凌二位道友,也不怕人笑話?"崔五姑笑道:"仙府長生歲月,仙景無邊,已是令人羨煞;而諸位道友又是雍容恬逸,純然一片天趣,真情款款,自然流露。真恨不得早生千百年,得附驥尾,可拜真人門下,便天仙位業也非所望呢。"阮糾道:"道友過譽。我們雖然幸竊福緣,得天獨厚,終不能望到天仙位業,便為一情字所累呢。"凌渾聞言,忍不住問道:"休說真人,便是諸位道友,哪一位不是神儀內瑩,精華外映,明是天上金仙一流。聽內人說,雖是男女道友同隸師門,並非合籍雙修。即以千萬功力而論,已具通天徹地,旋乾轉坤之能,怎麼情關一念便勘不破呢?"阮糾笑道:"此事說來話長,並且將來借重諸位道友,也是為此一字。不過暫時奉家師命,恕難奉告,且等峨眉會後,再作詳談吧。"甘、丁二女同聲笑道:"大師兄才說改了性情,不又饒舌了麼?"凌渾知道來時料中所說借重之事,至關重大,不便再為深問。

五人言笑晏晏,不覺連越雲層,到了天蓬絕頂靈嶠宮外。阮、丁、甘三人領了凌、崔夫婦,先去拜見過了赤杖真人,略說命眾弟子隨往峨眉觀禮之事,凌渾又略請教些應劫的話。

便由阮、甘等門人陪出,先引凌渾把靈嶠仙府風景遊覽了一週,然後去至甘碧梧所居的棲鳳亭中小坐。眾仙侶因凌渾初來,又命門人侍者去取靈泉甘露與各種仙果,前來款待。凌渾健談,神情穿著又極滑稽,賓主雙方越談越投機。內中赤杖仙童阮糾和一個名叫兜元仙史邢曼的,尤為莫逆,由此成了至交。

凌、崔二人因離庚辰正日沒有幾天,路隔太遠,必須期前趕到。雖然飛行迅速,不致延誤,當此多事之秋,受人之託,終是越早到越好,便起辭別。眾仙再三挽留。阮糾並說:"此行如何,家師已經算出,明早起身,到時恰好。因此次旁門中頗有幾個能手,為了事前不使得知,道友到時,使用仙法隱蔽行藏,不到起身下山,誰也推算不出。據我想,也許峨眉諸道友都認作意外,到後方知呢。"甘碧梧和另一仙侶同聲笑道:"大師兄話休說滿。左道旁門中人,自難知道我們行藏。峨眉諸位道友何等高明,未必也瞞得過吧?"阮糾笑道:"我不是說準能瞞過。只為凌、崔二位道友此來,未向第二人提起,原定約了我們,突作不速之客,以博主人一笑。並且主人連日正忙,素昧平生,我們又非現時知名之士,念不及此,怎會前知?除非我們已經上路將到,主人久候凌道友夫婦不至,無意中佔算行蹤,那就難說了。"丁嫦道:"這個我敢和大師兄打賭,我們此去,只一動身,峨眉諸道友便即知道。即便主人正忙,無心及此,你沒聽崔道友那日曾說,日前已是仙賓雲集?師兄的轉劫好友大方真人,和我們對頭的兩個剋星也在那裡,焉有不知之理?"甘碧梧笑道:"七師妹怎地胸無藏言?"丁嫦好似說走了嘴,面上一紅,便不再說。阮糾笑道:"我只臆度,哪個與你打賭?"說時也看了丁嫦一眼。

凌渾暗忖:"眾仙千年不曾下山,法力如此深厚,怎會有甚對頭?大方真人正是乙休,想不到他與赤杖仙童竟是歷劫知交。見時一問,便知就裡。"故作沒有在意,岔將過去。阮糾似已察覺,笑對凌、崔二人道:"我們在此隱居清修,於仙於凡,兩無所爭,本無甚麼。

只為家師奉到天敕,又值再傳弟子和一些侍者建立外功之會,正好命兩輩門人一同下山。好些事均屬未來,家師默運玄機,為免眾弟子將來有甚困阻,預為之備。其實事情尚早,家師只示了一點徵兆,不曾明言。休說乙道友不能詳悉,便我等也只略知梗概,此時未便奉告,蓋由於此。"崔五姑道:"想不到諸位道友清修千年,早已天仙無殊,怎會突然發生這些煩擾?"另一女仙羅茵笑道:"按說,我們雖然道行淺薄,不能上升靈空天域,到那金仙位業,如論位業,卻也不在天仙以下。尤其是清閒自如,既無職司,又無羈絆,不似天仙多有繁巨職掌。只自成道起,兩千一百九十年中,有三次重劫,一次比一次厲害,是個討厭的事。

"丁嫦笑道:"羅六師妹倒說得好,假使地仙如此易為,似我們這等清福,那些天府仙官都願退這一步,不再稀罕那天仙位業了。"凌、崔二人聞言,心中一動,默計赤杖真人師徒成道歲月,正是道家四九重劫以後的第二難關快要到來。起初以為真人有無上法力,誰知仍難輕免,不禁駭然。天機難洩,無怪支吾不肯明言。便朝羅茵點了點頭。眾仙知道二人業已會意,便不再提起。

又盤恆了些時,一算時間,已經過了一天。阮糾不等凌、崔二人開口,便請起身,二人要向真人拜別,眾仙俱說:"真人現正調元煉氣,不須多禮。"二人便託眾仙見時,代為致意。當下赤杖仙童阮糾、甘碧梧、丁嫦,率領三人的愛徒尹松雲、陳文璣、管青衣、趙蕙,共是男女七人。由陳、管、趙三女,用仙府三柄紫玉鋤,肩挑著裝有三百間仙館樓閣和藍田玉實的紫筠籃。隨了凌、崔二人,同駕一幢彩雲往峨眉仙府進發。彩雲一離天蓬山界,降到中層雲下,便自加快,往前飛馳。其速並不在劍遁以下,並且一點也不見著力施為。上面是碧空冥冥,一片蒼茫;下面是十萬流沙,漫無涯際。等將落漈飛過,又是島嶼星分,波濤壯闊,碧海青天,若相涵吐。中間一片祥雲,五色繽紛,簇擁著九個男女仙人,橫空穿雲而過。每當衝入迎面雲層之中,因是飛行迅速,去勢大急,將那如山如海的雲堆一下衝破。所過之處,四外白雲受不住激盪,紛紛散裂,化為一團團、一片片的斷絮殘棉,滿空飛舞。再吃陽光一映,過後回顧,直似萬丈雲濤,撒了一天霞綺,隨著殘雲之後,滾滾飛揚,奇麗無儔。

仙雲神速,飛近子夜,峨眉便已在望。阮、甘諸仙因此山乃千年前舊遊之地,仙府只知是在後山亙古無人之區,不曾去過。剛剛把仙雲勢子改緩,在夜月清光之下指點林泉,一面追憶前塵,一面和凌、崔二人談說,問詢仙府所在。丁嫦忽指前面笑道:"我說如何?你看前面崖上,洞口石亭均有人在守候,分明峨眉諸道友對於我們來意已前知了。"凌渾正和阮糾一樣,心料妙一真人等不會想到會約仙侶同來,又是何等神奇隱秘。素無人知的地仙,還想突然降臨,故作驚人之筆。又知妙一真人等如真前知,此時必是親身出迎,而洞口崖亭中人,分明是幾個輪值守候的門人。方對丁嫦笑道:"道友,你料錯了,那是齊道友門下弟子,奉命在彼迎候嘉客的,正經主人並無一個,也許真不知道呢。"話還未完,遙見洞門內倏地閃出好些人來。這時兩處相隔尚遠,乍見雖還不能辨認,必是長一輩的主人無疑。才知主人畢竟前知,這等大舉出迎,自己面上也有光輝,好生欣喜。立即改口道:"想不到主人果是仙機靈妙,早已前知。大約凡是無甚要事的,都出洞來迎候嘉賓了。"阮、甘、丁三人聞言,定睛一看,忙道:"我等不速之客,主人竟如此盛意延款,何以克當?急速催雲快去吧。"隨說,手指處,腳底仙雲又復加急飛馳,晃眼到了後洞上空。三仙因想認一認為首主人,微一緩勢間,凌、崔二人已先從雲中飛墜。三仙又見妙一夫人似要飛身上迎,知是為首女主人,忙率尹、陳、管、趙四弟子一同下降。

到了太元洞內,賓主分別禮見,由凌、崔二人代為略致來意。妙一夫人等自是極口稱謝,敬佩不置。凌渾因阮糾與乙休有舊,聞說乙休同了百禽道人公冶黃、追雲叟的大弟子嶽雯,在仙籟頂旁危崖老松之下,相互對弈,恰值靈雲領眾弟子拜見仙賓,不曾走去,便命去喚。隨問眾人,那些異派中的惡賓不久即至,那三百間仙館樓臺如何佈置?丁嫦笑道:"微末小技,極易佈置。這些房舍大小隱現,無不如意。微儀已蒙主人曬收,房舍就在小徒肩挑筠籃之內,只須主人命二三高足領了小徒,指出適當地點,立可成就。"青囊仙子華瑤崧道:

"既然是能隱能現,索性先只安置,將形隱去。等那些惡賓到來,依次領往,隨時出現,豈不更妙?"妙一夫人道:"這樣雖好,只是小徒們法力淺薄,不知仙法運用,萬無重勞嘉賓之理,還是現出來吧。"甘碧梧道:"運用之法不難,一學就會。小徒們相助照料,有何不可?"夫人再四謙謝,不欲勞動仙賓。嗣由凌渾折中,仍命門弟子執掌,由三仙先傳運用之法。妙一夫人因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引導來客就舍的人既要本領高強,又須機智沉著,始能應付,便命齊霞兒、秦紫玲、諸葛警我、林寒四人充任。三仙立即當眾傳了用法,並各賜了一道靈符,以備萬一。四人拜謝領命,隨引了尹松雲、陳文璣、管青衣、趙蕙四人,分四路去訖。

黃腫道人和伏魔真人姜庶重述適才所議方策,將人分散太元洞內。廣堂之內,只留二三主人,等候外賓來見。餘各自尋居處,不必長聚一起,以便暗中留意,相機應付。妙一夫人終因仙賓初來,尚未怎樣款待,意欲多陪一會,等有異派人來,再作計較。三仙知道主人心意,力言彼此同道傾心,一見知己,無須如此謙禮。並說:"山居千年,極少新奇之事,此行專為觀光,就便看看目前左道伎倆,如在太元仙府居住,難於一目瞭然。好在房舍現成,妖人將至,最好立時便請一位令高足領去,擇一高曠之地,可以縱觀全景,而又不當要衝,以便作壁上觀,實為快事。"妙一夫人見他們堅持,只得親自陪往。一面並請玉清大師代作主人,時常陪伴。議定以後,除各主人外,一班外客欲睹仙館之奇,仗著房舍眾多,紛紛效尤;一般後輩更好奇喜事,渴欲見識。妙一夫人想:"這樣把所有長幼來賓全都住在新添設的仙館樓閣以內也好。"便陪了阮糾師徒,先往繡雲澗去物色仙居。眾人也相率走出。剛剛走出洞門,便見亭臺樓閣,瓊館瑤榭,到處矗立,點綴得一座凝碧仙府霞蔚雲蒸,祥光徹霄,瑞靄滿地,絢麗無儔,仙家妙術,果真驚人。方在齊聲贊妙,倏地光霞一閃而逝,所有樓臺館榭全數隱去。知四弟子已經佈置停妥,正在試法。

正陪仙賓前行,靈雲忽然走來,對凌渾說:"乙師伯勝了公冶真人一局,現和嶽師兄對弈正酣。聞說阮仙長到此,只笑了笑。弟子久候無信,三次催請,乙師伯才說要請阮仙長往見。不知可否?"凌渾笑罵道:"這老駝子真個棋迷,連老朋友來也不顧了。"阮糾笑道:

"行客須拜坐主,原該我去見他才對。二位師妹可隨主人往尋居處,令四弟子同住一起,不得妄自多事。我與大方道友久別,要作長談,也許和他同住。到了正日會集,再相見了。"

丁嫦笑道:"我們現時決不至於多事,師兄和大方真人在一起,卻是難說呢。"妙一夫人方欲分人送往,凌渾對崔五姑道:"老伴,諸位道友是我夫妻請來,我二人也和主人差不許多。你和玉清道友陪伴甘、丁二位道友師徒,我自引阮道友去尋駝子去。"說罷,同了阮糾自去。不提。

妙一夫人等仍陪甘碧梧師徒六人走到繡雲澗,正趕齊霞兒同管青衣二人一齊將仙館設在澗側高崖之上,剛剛停當,待要回洞覆命,看見夫人等陪了眾仙賓到來,連忙迎上。跟著秦紫玲同了趙蕙,林寒同了陳文璣,諸葛警我同了尹松雲三起,也都各按所去的一帶地方,相度形勝,設置停當,互相試驗一回,隱去真形,回至中途,有的老遠望見,有的經同門傳說,相次趕來複命。妙一夫人便命齊霞兒將崖上仙館現出。霞兒如法施為,手一指,崖上突然現出一座霞光四射的玉樓。眾人見那樓閣共是三層,每層五間,形如重臺梅花,通體碧玉砌成,瓊檻瑤階,金門翠棟,雕雲鏤月,氣象莊嚴,奇麗無濤。再走上去一看,一層有一層的陳設,無不窮極豔麗,妙奪鬼工。至於設備之齊全,更無庸說。錦墩文幾,玉案晶床,儘管華貴異常,卻又不是富貴人家氣象,於珠光寶氣之中,現出古色古香,別有雍穆清雅之致。

頂層五間開通,成一敞廳,似是準備仙賓暇日登樓憑眺觀景之用。比起下兩層設備還更精美,四面碧玉欄杆,嵌空玲瓏。更有百十盞金燈點綴其間,燃將起來,燦如明星,夜間望去,更是奇景。

眾人落座,正在讚賞,詫為未見。玉清大師笑道:"此崖雖然隱僻,卻非最高之地。如再高出二三十丈,全景便在目下,一覽無遺了。"丁嫦笑道:"這個容易,這些房舍原本可高可下。"隨說,將手一指,只見祥雲如帶,橫亙樓腰,二樓一段。便在隱約之間,頂層便於不知不黨中升高了數十丈,仙府全景立現眼底。甘碧梧笑道:"區區末技,七師妹也要賣弄,不怕諸位道友齒冷?"丁嫦笑道:"我們承諸友不棄,一見如故,親若一家,何用掩飾作態?"先來長幼群仙,俱欲各覓居處,紛起作別,甘碧梧道:"事也真巧。當初原是同門師兄姊妹互弄小技,只顧爭奇鬥勝,忘了修道人的本色,又沒見識過天仙第宅是甚麼形狀,以致徒事纖巧,鬧成了個四不像。此次所帶樓舍,只這一所小瓊樓乃二師姊姚瑟所建,還不過於離奇,恰被愚師徒數人佔用。餘者多半出諸七、九師妹之手。諸位道友雖然暫寄仙蹤,逢場作戲,如見不堪之處,幸勿見笑。主人事忙,承五姑與玉清道友相伴,已感盛情,請自回吧。"

妙一夫人等也覺眾異派中惡客行即到來,正當多事之秋,便也不作客套。一面吩咐霞兒等四人,引導各長幼仙賓,仍分四路送入仙館安置。並請內中幾個主要人物,各依方向,暗中監防。事完,便分兩人一班,在太無洞中和另外兩名弟子隨侍,以便外客到來,見過主人之後,領往館舍。隨即分向甘、丁二女仙稱謝辭別,各自依言行事,不提。

經此一來,太元洞內諸仙十去八九。長一輩的,只剩下妙一夫人、元元大師、白雲大師、頑石大師四個正主人。餘者只神駝乙休、百禽道人公冶黃和新來的赤杖仙童阮糾、窮神凌渾,在仙籟頂危崖之上,與嶽雯對弈;嵩山二老同麻冠道人司太虛,在前洞上面禦敵未歸;媖姆師徒在後洞石室之內,運用玄功,暗中戒備。此外都移往仙館。一班後輩來賓,有的隨著迎接諸仙之便,當時隨往,各自覓了住處。有那隨著本門中弟子散在各地遊玩聚談的,適才各地仙館樓閣突然出現,相顧驚奇,紛紛趕往繡雲澗,問知就裡,俱都好奇,欲廣經歷。

霞兒等再一說起,不問來客長幼,凡願往仙館居住的,均可遷入。眾後輩聞言大喜,相率隨同前往,各覓住所。本門弟子雖不得住入仙館,也都想見識見識,除有重要職司,正在輪值的幾個,也都跟去觀賞。霞兒等四人分領了各仙賓,每到一處,便依法施為,一所玉宇瓊樓立即顯現。眾仙賓早各約好同居仙侶,分別入內。

妙一夫人等四主人到了太元洞前,回頭一看,只見四方八面,一座接著一座的仙觀樓閣,重又相繼顯現。雖不似適才全數畢現,也有二三十處。端的仙雲縹緲,氣象萬千。再看男女弟子,只有陸蓉波、餘英男、莊易、嚴人英四個在洞內外應班輪值,餘人全都不在。笑道:"無怪人情羨慕富貴華美。便眾弟子雖然新進道淺,也都根器深厚,平日心情也極清靜淡泊,此時見了這等富麗華貴之景,竟然如此欽慕,異派中人更不足論了。"白雲大師笑道:

"我知他們並非欽慕,只是年輕好奇,想要見識罷了。"元元大師道:"話雖如此,到底不該。所以赤杖真人力說,此舉漸入魔道,不是修道人所宜。阮道友等說,此類樓觀只宜左道中人居住,不便奉贈,確是實情呢。"頑石大師笑道:"無怪人言,我輩同道中人,只師兄一人鐵面冰心,最為剛直。前殺王娟娟,便是證明。無論仙凡,誰不想多見多聞,增長經歷?他們又聽來的是千年前成道的人物,又見仙法如此神妙,哪能無動於衷?想開一回眼界,所以連靈雲和白雲師兄門下三個已經入門多年、道力較深的人,都跟了去。就連金姥姥、蕭十九妹、黃腫道人,青囊仙子、金鐘島主和兩世修為的楊道友,他們論起功行法力,哪一位是在你我之下?他們雖然也有為監防妖人,有為而去的,但見獵心喜,也佔一半。他們尚且如此,何況晚輩?"說得妙一夫人等俱笑了起來。

剛剛入洞歸座,先是黃山餐霞大師同了漢陽白龍庵素因大師,雙雙到來。見面談不幾句,楊鯉又引導他的前師南海聚萍島白石洞散仙凌虛子崔海客和門下弟子虞重走進。恰巧齊霞兒等四人將眾仙賓安置停妥,頭一班是秦紫玲和林寒,正在側隨侍,賓主禮敘。妙一夫人知崔海客人極正直,便略告以實況。談了片刻,便令林寒前導,親身陪他師徒入居仙館。林寒見他只有師徒二人,便引往洞側山坡之上,行法現出一所共只三間的飛雲亭來。夫人肅客入內。崔海客早見仙府之中,到處神仙樓閣,瑞靄祥光,及見林寒隨手一指,便現出一座雙層亭舍,益發驚奇,讚羨不置。夫人等仙廚中人獻上酒果靈泉,便即辭出。這次回到太元洞內,便繁忙起來。先是鐵鐘道人、游龍子韋少少、小髯客向善和成都隱名劍仙鍾先生等崑崙派中名宿,除卻南川金佛寺方丈知非禪師要正日才到外,俱都各帶門人,聯袂偕來。

這次妙一真人諸長老為要解卻辟邪村誤傷游龍子韋少少飛劍之嫌,對於以上諸人齊下請柬。韋少少本還不好意思前來,經知非禪師和小髯客向善力勸,說:"上次對方事出無心。

對方主者齊漱溟寬厚溫和,極知禮讓,素無嫌怨,今以禮來,不去反顯我們小氣。峨眉正當鼎盛之時,仍能謙虛待人,欲藉此一會,釋嫌修好,實不愧道家本色。樂得就此化敵為友,彼此都好。"鐵鐘道人也力主同往,但又說:"峨眉勢盛,易使後輩嚮往,門人不可多帶。

"偏生一干門人慾隨往觀光,紛紛向師求說。知非禪師只有一個嫡傳弟子,必須留守,本人有事,又是後去,不在話下。其餘四人,除鍾先生是願教徒弟見識,命即同去外,鐵鐘、韋、向三人均恐門人與對方交往,見異思遷,不令隨行。於是願去的好些俱沒去成,而不甚心熱,如上次在無華氏古妖屍墓穴中吃過虧的小仙童虞孝、鐵鼓吏狄鳴歧之流,反因師命隨行。

行時,小髯客向善忽然想起還有兩人未到,便問知非禪師道:"此次峨眉還請的有衛師弟夫婦,昨日還見在此,怎地不辭而別?"知非禪師微嘆道:"他二人近來行徑荒謬。自從幻波池受了巨創歸來,經我算出,對方應援遲緩,害他夫婦毀了道緣,實是不知聖姑禁法妙用。初發現有人被困時,固然略存私念,可是要想救也無從下手。那等危機四伏的險秘之地,加些小心,也是人情,何況還出死力相救。算起來只有救命之恩,決無仇怨可言。他們出來時不問當門的人是甚道路,便下毒手傷人,已大不該,幸運那人是佛門高弟,未與計較。

回來他夫婦只知痛惜道緣,貪得內中寶物,因聞前去二女仍要再往,竟打了恩將仇報主意。

我再三苦口勸說,開導利害,終是不聽。近更受了妖婦愚弄,益發倒行逆施,變本加厲。峨眉諸友正是那兩女子的師長,如何會去?果真肯去時,他們見到峨眉那等氣象,也許知難而退,不致將來自取滅亡了。他夫婦明明極好一對神仙眷屬,論起功力法寶和所煉飛劍,都是本門有名人物,偏會一入迷途,便雙雙陷溺罔返。此乃劫數使然,無可挽回。此事不久發作,只盼他們到時知機,能就此兵解,不致形神皆滅,便是幸事。此時由他們去吧。"四人聽了,嘆息了一陣,便向知非禪師作別起身,一行共是師徒九人,同往峨眉飛去。

妙一夫人早有妙一真人囑咐,甚是優禮。一面又把妙一真人閉洞行法開府,須等正日開府始能出見;客多甚忙,接待簡略,已經備下賓館,不能隨時奉陪的話說了。鍾先生等見主人禮貌殷勤,各把前嫌消去,互致了幾句謙詞,便由林寒引導,餐霞大師陪客就舍,同往仙館去訖。

這裡客才去,跟著南海地仙天乾山小男帶了三連宮中三十六個仙童弟子,西海磨球島離朱宮少陽神君帶了日前曾來峨眉先送禮物謝請的火行者元柄等四個門下弟子,相繼到來。

以上兩撥雖非同道至交,尚還是友非敵。等這兩撥剛剛引入館舍,忽然輪值弟子苦孩兒司徒平飛身入報:"後洞外來了三個相貌兇惡、裝束詭異的道者,一個大頭大肚、胸掛十八顆人頭念珠的兇僧,隨帶著七個男女,到了飛雷崖仁雲亭前。先由一名叫鬼焰兒朱赤午的妖童,向弟子等聲稱:'我家師父等三道一僧,乃北嶽恆山丁甲幢、火法真人黃猛、三化真人卓遠峰、屠神子吳訟,率領門下弟子七煞手常鶴、鬼焰兒朱赤午、仙掌雷召富、大力仙童洪大肚、獨角金剛陽健,以及江西部陽湖小螺洲金風寺方丈惡彌勒觀在和號稱龍山雙豔的細腰仙娘柳如花、小金女童麼鳳,一行師徒共是十二人。因聞峨眉開府,心切觀光,前來拜山,參與盛典。'令弟子等入門通報。弟子來時,隱聞內中一個生相蠢俗不堪、名叫洪大肚的和那朱赤午說:'你說這一路無甚防備,你看這洞設的不是那禁制麼?'弟子因各位師尊早已算出未來,妖鬼徐完來過以後,只仙府上空還不免有妖人來此窺伺,已由白、朱二位師伯戒備,後洞已不會有事,所以不曾設伏。今早弟子等曾見雪山頂上有金光微閃,似往洞口飛來,細看又無形跡,來人不知怎會看出?這十二人均未接有請柬,容他進來與否,請示定奪。

"

妙一夫人知道,來的這為首四人,明初已經得道,雖然出身旁門,已經躲過三劫,隱居修煉。除縱容門下弟子不時出山為惡外,本人蹤跡俱甚隱秘,正邪各派俱無交往。料是受了仇敵蠱惑,來此相機行事,來意善惡尚還未定。既然以禮求見,自應以禮待承。便請餐霞大師代出迎導,就便暗中查看洞口禁制是哪位道友所設。

大師去後,妙一夫人等因庚辰正日將近,敵友雙方來客越多,一一陪敘,勢難兼顧,便把五位主人分開,以便分別接待。又因來人師徒以前惡跡昭彰,幸逃天戮,已有餐霞大師接待,不願多與周旋,便避了出去。

這裡餐霞大師到了洞外,見來人師徒都是一身邪氣,知道雖是左道旁門,也不可輕視,便按主人之禮,上前通名致辭。

原來這一干妖人,以前為了作惡多端,常受正派劍仙嫉視,備歷險難,幸逃誅戮。先在恆山銷聲匿跡了七八十年,後始分居。由此學乖,不再彰明昭著,行事力求隱晦,也不與外人來往。近百年中,見同時一班厲害仇敵十九仙去,自問後起諸人莫我之敵,雖然漸萌故態,仍不輕於樹敵。近年雖聞峨眉派發揚光大,人才輩出,因一向閉門不出,只由門下妖徒出外攝取婦女,回山採補,對方諸人均未見過。這次原是妖道門人受了與峨眉為仇的妖邪慫恿,言說仙府靈藥眾多,更有千年靈芝煉成的芝人、芝馬。眾妖人本為所習不正,必須常年採補,始能駐景延年,長生不老,如能得到芝仙服食,立可免去四九重劫,修成地仙,當時便被打動。自恃邪術高強,法寶厲害,更煉有幾隻靈禽猛獸,不問明奪暗取,十九可以如願。

對方有此靈物仙藥,便為它樹下強敵也值。因門下弟子到處聞人傳說對方人才輩出,道法高強,劍術神奇,還存戒心。除將所有法寶和所豢養猛禽惡獸全數帶在身旁備用外,並命卓遠峰的愛徒青蛾仙童左心,去往陝西黃龍山青渺林,卑詞約請以前同道中能手猿長老,許以啖肉芝的重利,使其率領門下五仙猿,趕往峨眉,假裝不是一路,暗中相助。無論誰得了手,都是平分春色。

行前原有人指點途徑,一直便往仙府後洞門飛去。心想:"峨眉仇敵到處都是,這等盛舉,為防敵人侵害,近洞一帶必有防備重重。不分異同,一體接待,只是傳聞。自己未奉到請柬,又非同道,弄巧還許不能進去,一到便動干戈。"及至飛到後山,沿途留心查看,只遙見洞門外立有兩人,對過崖亭內也有兩人,年紀均輕,似是守門延賓的弟子侍從,並無埋伏禁制。不由氣焰漸長,以為人言過甚。照此情形,守門人如若見拒,便用法術變化隱形,硬行闖入,驟出不意,奪了仙芝便走。正尋思間,已經飛近。落下一看,首先入目的便是那四個輪值延賓的男女弟子,個個仙根深厚,道氣精純。又見對方聞言,入內通報時,人過處,洞口上空忽有金光一閃。妖人師徒俱都識貨,定睛一看,竟是昔年吃過它苦頭的佛家用來降魔的神光。才知對方盛名非由幸致,如不得到主人允許,要想進門,並非易事,不由把先前銳氣為之一挫。

等不一會,瞥見對面洞內飛出雙道光華,跟著洞口現出兩人:一個是入內通報的守門少年,另一人是個女道姑。單看遁光來勢,已知不是尋常。再聽說話口氣,餐霞大師對於外人最是謙讓,說得自己好似本派數不上的人物。妖人狂妄已慣,信以為真,覺得對方隨便出來迎賓之人,已有如此本領,不禁又是一驚。但既已勞師動眾,門人們又都在外誇下海口,無論如何也須勉為其難。想到法力高強,並還有極厲害的接應,心氣又復一壯。

火法真人黃猛最是強橫,略向大師稱謝道擾之後,便道:"貧道隱居恆山等地,清修避世,百餘年來不曾與外人來往。因聞近來貴派昌隆,人才蔚起,又有這番千古難逢的盛舉,不特貧道師徒亟欲觀光,連貧道等平日豢養的兩隻虎面梟、一隻金眼狍兒,也要隨來見識。

雖然它們通靈多年,能大能小,終嫌獸蹄鳥跡,有汙仙府。不知道友可能容許它們進府麼?

"餐霞大師知這兩種俱是最猛惡的惡獸兇禽,妖人帶了同來,心存叵測。故作不經意之狀,微笑答道:"齊道友門下弟子也有幾個豢養著猿、鶴之類靈物的,有主人在,當不至於放肆。不過,外客中也帶有仙禽同來的,異類與人不同,物性有忌,帶進無妨,主人一律款待,饗以美食,只請叮囑它們不可離開道友,以免萬一生性相剋,爭鬥起來,不論何方受傷,主人俱覺難處。話須言明。幸勿介意。"黃猛暗笑:"猿、鶴之類也值一提?怕不做了梟、狍口中美食。"故意笑道:"它們多是野性未馴,特為瞻仰仙府而來,不慣拘束。不過只要不去撩撥它們,也不會冒犯的。生性相剋,自是常事。貧道只恐它們無知冒犯,致失客禮;否則它們這次在外生事,如為別位道友珍禽異獸所傷,好藉此儆戒下次,殺它火性,正是求之不得呢。"說時,便聽妖道妖僧袖中梟鳴狍嘯,聲甚猛厲。大師暗笑道:"不知死活的孽畜!不久便是劫數臨頭,還敢發威。"故作未聞,笑答:"這樣便好,道友既不以此為意,那更好了。"

說罷,方要延客入內,忽聽破空之聲,勁急異常。眾妖人一聽,便知是同黨黃龍山青桫林猿長老,帶了門下仙猿到來。故作不解道:"道友,有客來了。"大師看出妖道面有欣喜之色,知是同黨,便答道:"不知何方道友駕臨,有勞諸位道友稍待,一同延接也好。"一言甫畢,一道白虹帶著五道丈許長的青白光華,已一同自天飛墜。大師見來人身穿白麻布衫,猿臂鳶肩,滿頭鬚髮,其白如銀,兩道白壽眉由兩邊眼角下垂及頰,面色鮮紅,獅鼻闊口,滿嘴銀牙,兩耳垂輪,色如丹砂,又長又厚,貌相奇古。通身衣履清潔,不著點塵。一對眯縫著的細長眼睛,睜合之間,精光閃閃,隱射兇芒。身後隨著兩蒼三白五個通臂猿猴,看去身材沒有仙府雙猿高大,都是火眼金睛,鐵爪長臂,動作矯健,顧盼威猛。雙方通罷姓名之後,眾妖人也故意與來人禮敘,互致仰慕。這猿長老初來時,神色頗做。及至大師延客同行,偶一眼望到洞門上面,立似吃了一驚,朝黃猛和妖僧觀在看了一眼。大師早已看出,那是佛門降魔神光。料定不是芬陀,便是白眉禪師,不知何時路過,見仙府後洞只有幾名弟子輪值,無甚別的設備,雖然無事,終啟妖人侵侮之心,特意暗中設下,使來人知道戒慎的。

見這些妖人以目示意,不禁暗笑,也不說破,故意前行引導,以示無他。直到太元洞中,賓主落座,略談片刻,便喚當時輪值的諸葛警我、秦紫玲,將妖人師徒做一起,兩女妖人做一起,猿長老一人五猿做一起,分別領往仙府安置,靜候開府盛會。行時並囑諸葛警我傳示袁星:"來客除猿長老,還有五位仙猿,須多備酒果款待外,黃道友等還帶有虎面梟和金眼狍等珍禽異獸,它們俱不耐拘束,到了仙館,許要放出。告知佛奴他們,遇上時小心,不要招惹,以免性克爭鬥。"二人會意,隨即答應:"弟子遵命。"大師也未親陪,只送出太元洞口,便即作別回身,自尋妙一夫人等商議應付。不提。

黃猛先見仙雲樓觀過於輝煌華麗,心想:"這凝碧崖,對方才發現不久,門人十九新進,哪裡會建立這許多的玉樓仙館?必是賣弄玄虛,將尋常事物幻化點綴,故作驚人之舉。弄巧十之八九皆是幻景,並非實物,都說不定。"嗣見諸葛、秦二人到了地方,只隨手一指,便由地上平空顯現出一座亭榭,和前見一樣,銀壁雲樓,金庭玉棟。內裡陳設更是羅幃瓊帳,冰奩珠纓,日用各物,無不畢具,光彩陸離,備極精麗。越以為主人號稱玄門正宗修道之士,自居太元洞只是氣象莊嚴,古雅樸實,無多陳設,兩下里比較,遠隔天淵。又想:"這類樓臺亭閣有好幾十所,未現出的想必還有。休說通體瓊瑤,難得如此成材的美玉,便室內陳設,也無一件不是人間稀見之珍,絕非尋常歲月可得聚斂。主人師徒正在勤於修為,豈有為了開府賓客數日之需,費上這樣大的心血精力,物色營建,成此曠古未有的奇觀鉅製?"

怎麼想,也萬無此理,益發斷定前料不差,是個幻景。初來虛實未得,不便當著主人施為。

等諸葛、秦二人轉身辭出,黃、卓二人先取兩件物事,用禁法一試,並無異狀。再連房舍帶用具依然行法解破,俱是原形未動。漸漸看出無一樣是假的,才知敵人委實不可輕視,不禁大吃一驚。

諸葛、秦二人原因九宮巖這幾座館舍與仙籟頂乙休下棋之所,以及諸神禽所居的老捕巢,相隔甚近,存心把眾妖人安置在一起,明是分成三處,實則望衡對宇,相距咫尺。行時並說:"開府尚有三數日,諸位師長事忙,無暇奉陪。各賓館中如有同道,不問新知舊友,均可互作往還,結伴遊行,宴集為樂。如需酒食,或仙猿仙獸們的食物,另有執役男女侍童,隨時往來各處賓館,略呼侍童,便即應聲而至,一經示知,可立奉上。不過這些男女侍童都是入門未久,樸訥謹畏,師長法戒素嚴,只知執役承應,奉命惟謹,拙於應對。如有不周之處,尚乞原諒,免使受罰。"一面又指給他們看。

眾妖人經過別的賓館時,早就見到幾個年約十二三的道裝男女童子,都是一式打扮:男挽抓髻,女的垂髻,短髮裁雲,容顏美秀;一身碧綾短衣褲,上披翠葉雲肩,白足如霜,下登葛履。手捧三尺玉盤,中貯酒果食物,貼地飛行,往來出入於各樓臺亭館之間。遇到高樓,徑直飛上,也不見甚遁光雲氣隨身。只是凌虛御空,上下如意,腳底好似有甚東西托住一樣。最奇的是,不但裝束相同,連年歲相貌,高矮胖瘦,無不相似。本來猜不透是甚來歷,聽了主人之言,才知竟是仙府執役小童,十分驚異。接著一童子送了些酒果前來。

其實這些童子是姜雪君前在仙山時,見洞庭東西兩山有不少歲久通靈的古樹,因是草木之靈,只憑日精月華與山川靈氣滋潤,儘管饒有靈性,均還未成氣候,不能脫體變化。兩山地大肥沃,居民日眾,時受樵工砍伐,枉自咽風泣露,無計防禦。覺著它們與人無害,成長修為不易,一時惻隱,趁著閒中無事,運用玄功和師門心法,度化了數十株,助其煉成形體,使其修為。近以成道在即,這些靈木功候仍差,既恐日後為惡人所傷,違了初願;又恐樵工無知,妄加採伐。它們自恃有點法力,為了切身之痛,作怪傷人,無形造孽,多半已移向別處深山荒遠之地。餘剩還有三十六株,俱是楊梅、批粑、梅花之類,功候較深,又是東山名產。意欲乘著峨眉開府之便,採來點綴仙山,權當送妙一真人夫妻的禮物。因不願徒眾弟子為異派妖人執役,便令靈木的嬰兒現形代替。

這些木嬰兒到底功候尚差,有的才只勉通人言,不能應對自如。雖仗媖姆仙法妙用,看去神奇,外人也不能加害,終與真人有異。黃猛等妖人俱都法力高強,遠勝末流,只為初入仙府,便見許多靈異之跡,心志有點搖惑,以為敵人故意炫耀,這些侍童功力必然不淺。及至仙童送完酒果要走,卓遠峰故意將他喚住,一問話,果然木訥,說話困難。再定睛仔細一看,目帶青芒,面白似玉,儘管清秀絕倫,卻是冷冷的,不帶一絲血色。情知有異,方欲追詰詢問,道童忙施禮回身外走。眾妖人已經看出不是真人,只不知是甚精靈幻化。大力仙童洪大肚最是莽撞,見那道童生得靈秀可愛,見人卻答不上話來,面有窘色,覺著好玩,想逗他一下,伸手便拉。哪知手才挨近,便似觸電一般,當時反震回來,力大非常,人未拉著,手倒震得發麻。鬼焰兒朱赤午見狀驚異,忙使妖法,將手一指,意欲將他禁住。哪知道童竟如無覺,連頭也未回,便從容飛去。

屠神子吳訟忙即攔阻,埋怨道:"你們怎這般莽撞?我們與對方並無仇怨,此來為了何事?這些童子分明是樟柳神一類,主人用來執役,並無深意。正經事還未商議,卻去考究這些無益之事則甚?我們成道多年,已入寶山,如若空手回去,休說要被外人恥笑,也實無以自解。我們只是看著好玩,無心作耍,倘因此引起敵人猜忌,下手豈不更難?黃道兄因見這些樓觀陳設,便生戒心,其實不過是些珠玉珍寶,因有這麼多,營建又如此精巧,便覺奇了。焉知不是七拼八湊,各處借來裝點門面的呢?我們帶有仙禽靈獸和猿長老的仙猿,都是極有力的幫手,哪能一點真實本領法力未見,便生退心?說出去也是笑話。我看不數日便是庚辰正日,敵人全數出面,黨羽越多,聞說內中有不少能手。不乘他們忙於開府閉洞行法之時下手,到了正日,必更艱難。猿長老適才已當著敵人敘見,其實黃道兄過於謹慎,便做本來知交,又有何妨?你看人家將我們都安置在一起,哪有一點防備之心?敵人不是太傲,看不起我們,便是真個客多,人少事忙;正經主人又在洞內行法,不能分身,所以連個陪客的都沒有,此時正好把那猿長老和龍山二妹請來此地,從長計議,趕緊下手,才是正理。時機稍縱即逝,悔之無及。"黃猛道:"我因洞口的佛光,覺出洞中定有能者暗中主持。休看無甚防備,惟其託大,才見其有恃無恐。事情自是必辦,不過總須慎重而行,免致閃失在這些後生小輩手裡,將來無顏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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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1:53: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一二回 驀地起層樓 仙館宏開延怪客 清談矜雅謔 碧峰小集啖丹榴

正說之間,忽聽門外"哈哈"一笑,飛近一夥人來。眾妖人一看,來者正是猿長老,一手扶著細腰仙娘柳如花,一手扶著小金女童麼鳳,並肩摟抱,飛了進來。惡彌勒觀在最愛龍山二淫女,二女偏是厭他俗惡體臭,人又痴肥,毫不理睬。妖僧自己吃不到天鵝肉,卻恨別人與二女親近。見狀老大不快,便發話道:"這裡不比自家山中,隨便勾搭,無人過問。不問我們來意如何,表面上總是作客。主人男女之分甚嚴,適才引路那廝明知我們和柳、童兩位妹子同來這座樓臺,再多十人也有閒空,卻把男女分住兩起,以示男女有別。聚集無妨,便要親熱,也不要落在外人眼裡,省得對頭笑我們旁門左道中人只知淫亂,禽獸不如。"

猿長老本來興沖沖進門,方要說話,一見妖僧聲色不喜,連理也未理,徑往錦墩上一坐,索性把二女一邊一個,摟坐在膝頭上,由滿臉銀髯中咧著一張鮮紅嘴唇,嘻笑不已。黃猛、卓遠峰均和二女有染,知二女妖淫,性復剛傲,一意孤行,愛誰便是誰,法力又強,永不許情人過問,稍有詞色,立即變臉決絕。兇僧以前便因吃醋,二女與他反目,永不再使沾身,反而當著人格外欺侮。奈又奈何不得,終於氣得避往鄱陽,離群索居,至今不曾和好。雖不能視為禁臠,但知猿長老內媚之功高出己上,二女又是喜新厭故,見狀也自不快,只是雙方都不能得罪,莫可如何,聽妖僧一發話,便料對方不能善罷。果然猿長老笑嘻嘻等妖僧說完,兩隻細長眼睛倏地一睜,一雙兇光閃閃的碧瞳註定妖僧,哈哈笑道:"你不願意我愛她兩個,要吃飛醋,只管明說,犯不著借題目。實對你說,我這次早聽人說,峨眉有不少好爐鼎,便你們不找我,也自要來。老黃、老卓為這兩個活寶,將近百年沒敢和我見面。今日用著我時,迫於無奈,才約了我來此,還不肯做一路走。可惜無用,我雖老悖,還不犯替別人做牛馬。你們也知道,我向來是玄牝交合,很少是我的對手,一交便失陰而死,如像她兩姊妹這等棋逢敵手的活寶,至少也得四十九日夜,才得天地交泰,得上一回真快活。我此時和她們幹愛不交,也不是忌怕甚人,只為這裡共只三四天耽擱,難於盡興罷了。男女相愛,各憑心願。你們以為她兩姊妹是你們的人,一路同來,我不該平空伸手。既這麼說,現時這點親熱,我老頭子也不希罕。從今起,各顧各的,我也不再和她兩姊妹相聚。只我這樣長生快活已足,也不想成地仙,服靈芝肉,你們盜你們的肉芝,我物色我的爐鼎。但是回山以後,她兩姊妹如去就我,誰要作梗,卻休怪我無情。還有我已命五猿搜探肉芝蹤跡,如能到手,我也不要,那是我送給她兩姊妹的定情禮物,你們也休想沾染。"說罷,又朝眾妖人獰笑一聲,一道白光,便自撇下二女,穿窗而去。二妖女也是面現鄙夷之色,冷笑連聲,雙雙裝作看玩景物,款步下階,往左近閒遊去了。

猿長老這一席話,休說妖僧大怒,便黃、卓二人也是怒火上升,均欲發作,俱吃吳訟暗中止住。等人走後,吳訟才勸道:"小不忍則亂大謀。龍山二賤婢原是禍水,這百餘年來,為了她倆,關上門在窩裡反,鬧得同門同道好些傷亡,只我一人立誓不去與她們勾搭,別位道兄哪一個不吃虧?傷朋友,還受她們的惡氣。到哪裡找不到好女子,何苦非迷戀到身敗名裂不止呢?我看老怪物本來隱在山裡,拿母猴子做爐鼎,不輕出山害人,無人尋他晦氣,過得好好的日子。這次不知又聽了何人慫恿,比我們心還兇,竟想將這裡的女弟子攝幾個回山受用,你看此間一些少女,美固真美,哪一個不是仙根道氣?休說無此容易,即使出其不意,一時僥倖,撈走一兩個,沒等受用成,人家已大興問罪之師。這不比肉芝,草木之靈,誰到口,誰就算有緣福,已經吃下肚去,無奈我何。即使真個不肯甘休,不是人家對手,逃總能逃,至多棄了舊居,也還值得。老怪物如此貪狂,又把這兩個淫賤勾上,定是一場大禍,我們同在此間作客,如與計較,白叫外人恥笑,何苦來呢?倒是老怪物已經下手,我們不能再遲。可令靈梟靈狍一由空中隱形窺查,一由地底搜尋肉芝生根之所。一面命眾弟子裝著遊玩,一半尋訪,一半查探敵人虛實。真要不行,聽說開府那日,有不少仙果靈藥待客,盛況空前,好歹也大家吃點再走。眾弟子去後,我們也以玩景為名,暗中接應。還沒下手,先就內亂,兆頭大是不佳。一切都要小心,除非看準敵人不如你我。只要不明顯出來,便暗中吃虧,也須忍住,不可和人破臉,以免不好收場。"

議定之後,火法真人黃猛和惡彌勒觀在,便將袍袖一抖。只見黃猛袖中飛出一對神梟,生得虎面貓頭,通體暗藍,爪利如鉤。觀在袖中飛出一隻神狍,生得人面羊身,白毛如霜,闊口虎牙;前爪宛如人手,後爪倒鉤五歧;自前時起,直到腋下,一邊生著九隻圓如龍眼,金光閃閃的兇睛。聲似兒啼,人立而行。神梟一出袖口,落地身便暴長了好幾尺,各自磨牙,亂叫發威,勢甚獰惡。妖道喝道,"不用這樣!"隨取了兩粒汙血煉就的朱丸,喂與二鳥吃了。然後朝那鳥頭一按,低語了幾句。兩隻惡梟隨手而小,怪叫了兩三聲,整翅而起,在室中略一回翔,身上便起了一團黑煙,往外飛去,轉眼黑煙消滅,鳥影也自隱去。那隻惡狍見同伴先行,似欲爭功,不住厲聲怪叫。妖僧忙也取了塊藥,與它吃下,照樣附耳說了幾句。因恨猿長老,並囑:"遇見五猿,不妨暗算。"隨將頭鏈撤去。惡狍性烈如火,不等飛出,身子一縮,就地便往下鑽。兇僧一把抓住,方喝:"這裡不行!"地上光華閃處,狍頭已與地相撞。不料瓊玉地面一點未動,狍頭卻吃了大虧,疼得怪嗥連聲,不顧命般往門外竄去,落地便自入土不見。眾妖徒也分別起身往外走去。

不提眾人內訌,各有詭謀。且說金蟬、石生二人,自隨嵩山二老和眾同門回洞覆命之後,二人因見仙都二女人既那麼美秀、聰明、年輕,性情又極隨和天真,又是一般相貌身材,分不出來長幼,俱都喜愛非常。以為師長閉洞以前,未曾奉有職司,清閒無事,正好相聚。

退到外面,先尋一些未見過的同門,說:"現在來了兩個同輩的女客,是孿生姊妹。修道已逾百年,人卻和小女孩一樣。相貌身材宛似一人,分身為二。長得如此美貌,差不多把仙府所有美貌同門都比下去了。人又天真爛慢,沒有絲毫作態。同時還來了一個小尼姑,偏是又醜又怪,還有一頭癲疤,比易師姊、米明娘還醜得多。言行動作卻極滑稽有趣,真個好玩極了。現在中洞同母親、師伯叔們說話,一會就出來,你們還不快去看。等這三人出來,我叫袁星到仙廚裡去取些好酒果來請她們吃,再引去各處遊玩多好。"正在逢人便告,說得二女天花亂墜。英瓊忽然走來,聽了笑道:"小師兄,你兩個以為沒派差事,好常和仙都二女、癩姑她們玩麼?沒那麼好的事。虧你剛才還說我和易師姊、周師姊奉有師命,在把謝家姊妹盼接了來,不如你們閒人,可以常見,哪知自己比我們奉使命還重要。這也不說,偏是到時和木頭人一樣,只呆立在那裡,甚事不做。不比我們,遇上機會,還可拿敵人開心試手。真是報應呢。"金、石二人因眾同門好些俱是奉命在一定地方侍立,或是手執儀仗排班,覺著這類事最是拘束無趣,惟恐派上。聽英瓊之言好不掃興,忙問:"你知我們派的甚事麼?到甚時才不能動?適在洞裡怎沒聽母親說?莫是哄我們吧?"英瓊道:"事關機密,坐了不少外客,如何能說、只等到時,著別人傳話,事前連眾同門都不知道。我也是才聽玉清大師和鄭師姊說起,叫我來喚你兩人前去。我幾時騙過你來?反正罰站是一定了。何時開頭罰站,卻沒細問,也許現在,也許庚辰正日,我不曉得。不信,你自問去。你兩個男孩偏愛和人家女孩做一起玩,她倆比眾同門姊妹長得美,與你們有甚相干?你們請客,誰知道人家愛理你們麼?我真替你倆害羞呢!"

金蟬聞言,又急又愧,星瞳微瞪。正要還上幾句再走,見女神童朱文和張瑤青,還有幾個男女同輩,本站在一起,聽己述說仙都二女來歷為人,英瓊這一嘲笑,朱文便伸纖手朝瑤青臉上連羞,一雙剪水雙瞳卻註定自己,微笑不語。秦寒萼、申若蘭剛走過來,也在笑問:

"有甚趣事?說出來我們聽聽。"知道這幾個女同門口角尖酸,最不饒人;尤其是彼此交情甚深,和男同門相聚說笑,一有爭執,便同心齊上,永遠不佔上風不止,怎麼也說她們不過。再一還口,嘲笑更多。話到口邊,又忙忍住,氣得把小嘴一呀,拉了石生就走。石生是誰愛怎說怎說,向來不以為意。邊走邊喊:"蟬哥哥不理你們,頂兇。我們才不羞呢。我們男的拜男師父,你們怎麼也跟我們拜師父呢?"朱文便喊:"你兩個回來,是好的,說完話再走。"石生笑道:"蟬哥哥,我們就回去,跟她們評理,莫盡受她們欺,誰還怕她們不成?

"金蟬聽是朱文在喊,便不肯回去,說了句:"好男不和惡女鬥。她們有本事,在外和妖人使去,誰耐煩理她們?"說完,招了石生,如飛跑去。

眾同門知金蟬、石生一向天真,口直面嫩,常被朱、秦、李三人問住。見了二人窘狀,俱都發笑。英瓊也向眾人述說,仙都二女如何美貌可愛,最難得的是那麼高功力,一點不傲,純然一片天真。休說兩個小師弟,無論誰都愛和她們親近。正說得起勁,易靜忽然飛來,說妙一夫人傳示,命英瓊速去。說罷,二人一同飛走。

眾人聽金蟬、英瓊一說,俱想看這仙都二女是何人物,也一路說笑著,往太元洞走去。

到了一看,英瓊、易靜、金、石四人,同了仙都二女,還有向芳淑、朱鸞、癩姑等九人一起,正由中洞往外走出。石生正笑對英瓊道:"你說謝家姊妹不愛理我們麼?你看,我們到蟬哥哥屋裡請客去呢。還有,你說我們要罰站,玩不成,我們才到,便遇見玉清大師說了,跟你說的也不對。這麼大人說假話,真羞!"英瓊道:"怎麼是假話?到底罰站不,我不是說,沒細問甚時開頭麼?"

金蟬對石生道:"反正有兩天玩的,人家稱不了心,我請謝家姊姊吃百花酒。我們走吧。"朱文微嗔道:"不要我們同去,是不是?"金蟬慌道:"你們也是主人,莫非還要下請?"英瓊接口道:"朱姊姊,管他呢,不要我們去,也偏去。兩位謝家姊姊是我和易師姊、周師姊先交上的,再說女客原該我們接待,師父本命我和易師姊陪客,沒有他們。應該我們不要他兩個才對,和他商量則甚?"金、石二人未及答話,忽聽身後說道:"你們都無須作主人。我這次還帶有一點吃的,原是來時無意中得到,太少,不值送禮,現正沒個打算,請你們同享了吧。此時有事的除外,無事沒遇上的也不專請。內中幾人出點花樣,看回熱鬧,也該到裡頭去了。"原來玉清大師來了。

眾同門互相嘲笑為樂,原是常事,當時爭勝,一過便無,永無芥蒂。又都愛和玉清大師一起說笑,不特有趣,還得指點,增長見聞,有時還可得知未來之事。一聽要出花樣,巴不得應在自己身上,俱都高興非常。英瓊便領仙都二女等沒見過的,略為引見,便即同行。

玉清大師與靈雲姊妹同居一室。平時本和長一輩的人物在一起,一則謙恭,總以後輩自持,又和眾弟子莫逆,每入中洞廣堂之內,不多一會,便被眾人請了出來,所以在外時多。

眾人行過靈雲室側,正要走進,大師笑道:"洞中無甚意思,不如往靈翠峰故址,不但新來諸道友便於觀賞景緻,而且相距仙廚又近,飲食方便。免得在洞中著袁星往來取送,外人看見,笑我們嘴饞,客未到齊,先自享受。"眾人都被引得笑了起來。

於是且談且行,陪了新來諸人一路觀賞,往前走去。到了靈翠峰左近,尋了一個便於眺覽的小峰頂上。玉清大師清點人數,除金蟬、英瓊等主客十一人外,還有白雲大師門下四女弟子,武當七女中的張、林、孔、石五人,五嶽行者陳太真、陶鈞、劉泉。俞允中、張琪,連自己共是二十六人。下餘太元洞內外,還有十多個本門弟子,不是奉有職司,便是正在準備接班輪值,不曾隨來。見那峰頭只是一座高聳天半的小峰,頂上才只兩丈方圓,人多地窄。便使仙法,雙手往四外一推,峰頂石地便似地席一般往四外展開,立即大了數倍。英瓊撮口一呼,袁星立即飛來。大師道:"此時原用不著你,既已叫來,那你就到仙廚告知裘、米二人,將本府仙釀連同果脯下酒之物,各取些來。鄭八姑還在室內,我請客的東西,叫她帶來好了。"

說罷,面向太元洞,用千里傳音之法,低聲說了幾句。一會,便見鄭八姑提一竹籃到來,笑對大師道:"我同靈雲妹子還在等你回去,你卻背了我們,來此領頭作樂。他們幾個正在兢兢業業,留心師長傳呼,靈妹責任更重,如何會來?正好你也是虛邀,我代你把話轉到就趕來了。"大師一手接過竹籃,笑道:"我也不是虛邀。他們雖不肯離開,少時卻有事尋來,自應此時先約一聲,雖然無關,人總周到些好。這已成了我的積習,有時連自己也覺多餘,老改不了。其實哪一次都有一點原故,並非有心送空人情哩。"邊說,邊將竹籃中鮮果取出。眾人見那果實每個大約尺許,顏色碧綠,圓形六稜,看去皮薄鮮嫩。從未見過,笑問何名。

大師笑道:"此果名為桂府丹榴,乃金池異種。不知千萬年前,在那北海盡頭長夜島上,長了一株。此島位居地軸中心之下,離北極陷空島還有二十九萬三千餘里,與小南極恰正相反。長夜漫漫,終古永無明時。儘管產了一株天府珍物,但那地方除此一株寶樹,周圍不足十丈之地,陰極陽生,發出奇亮的光華外,四面俱是玄霜黑氣包圍,比罡煞冰雪之陰還要厲害十倍。並更有千萬年前別處已早絕種的毒龍猛獸,怪鳥妖魚,生息其間。多半口噴毒煙烈火,長逾數十百丈。有的脅生八翼,齒牙如鋸,身似堅鋼,專由空中吸人腦髓。端的猛惡非常,兇危無比,此果不只好吃,且具輕身明目之功。真正修道人早已煉到輕身明目,吃了得益無多,卻要犯上好些奇險,跋涉數十萬裡,才能到手。而那些惡物,又只在黑暗中互相殘殺,以暴去暴,不能為害生靈。樂得由它們自生自滅,遲早同盡,不去招惹。知道此果的人又不多,因此永沒聽人去過。

"這次原是我由元江回來,便道往成都玉清觀繞了一轉,這一耽擱,便成巧遇。行經姑婆嶺左近,忽然發現一個頭陀駕風急遁,神情狼狽已極。我乍見,只知他是旁門中人,竟會看不出路道。又看出他受傷甚重,不能持久。一時好奇,暗中追隨。追出五百多里,忽然狂吼一聲,往下墜落。跟蹤下去一看,人已死了九成,我用丹藥勉強救醒。一問,他手上正提著這一筐東西,見我,竟似見了恩主一般,不住禮拜,願將此果奉送,求我賜以兵解,我見此人雖生得醜陋,出身旁門,並不像別的邪惡一流。再四追問,才知甚麼險惡地方都有修道人的蹤跡。他說長夜島上,近百年間,有一散仙在彼修煉,出身也是左道,人卻機智非常。

自知天劫將臨,不能避免,所習不正,保不定形神皆滅。只有長夜島深藏地軸之下,可以暫避。即或不能,也可以預將此島地底窮陰罡煞之氣,運用法術凝鍊,以作抵禦。仗著法術高強,率領兩個愛徒,以三四年的歲月,費盡心力,備歷險難,硬由許多奇險中衝進。到了此樹之下,掘一地室,潛居修煉。一面準備抵禦天劫,一面想將全島惡物除去,積修外功。想俟劫後,重來中土,再覓名山,哪知天劫仍難避免,五月前依然降臨。總算他防範周密,早打好萬一之策。法力又高,更佔島上無窮地利。到了最後關頭,一髮千鈞,萬難倖免之際,說定由一個愛徒代他拼命抵禦,少延時刻;一個便用飛刀將他殺死兵解。然後護著元靈,並帶上這一籃珍果,仗他所傳各種異寶,衝開玄霜罡氣,逃出北海。師父轉劫投生,門徒也另投門戶,並囑此果不可中途失去。

"到了這日,果然支持不住,二徒依言施為,總算屍骨雖變劫灰,兵解卻告成功。二徒一同合力,也受了許多兇險,才得逃出。二徒一名程明誠,一名古正。不知自己運數也終,其師另有用心,不曾明言,一心還想另拜師父,修成正果。因是從小出家,隨其師深山修煉,後便隨往長夜島,不知各派門徑,也不知要此果何用。只知遵奉師命行事,帶了這十幾個丹榴,奔往各地名山,尋訪未來師父。因聞峨眉、青城為宇內名山,神仙窟宅,先到灌縣青城山轉了一轉。事前並還聽人說起,矮叟朱真人在彼隱修。及至趕到金鞭崖,朱真人師徒已早離山來此,一路尋來。行近姑婆嶺,劫數臨頭。遇見西崑崙星宿海北岸小古刺山黑風窩中妖孽血神子的門徒烏薩齊,看出他師弟兄二人身帶寶物,強欲奪取,二人自是不服。妖孽師徒所煉,別是一種邪法,厲害非常,如何能敵。交手不多時,程明誠先為妖徒血影罩住,送了性命,並把程明誠從長夜島帶出來的寶物搶了去。古正總算見機得早,乘著妖徒向死人搜索之際,駕風遁走。就這樣,妖徒仍放他不過,打了他一血影鞭。後來終於支持不住,毒發暈倒。妖鞭惡毒已極,他雖被我救醒,但是周身脹痛,口鼻奇腥,苦痛有甚於死。自知萬難活命,再四哀求我,助他兵解。我想這裡群仙雲集,教祖和諸位師長前輩多具起死回生法力,妖法不難破解。那頭陀又素無惡行,本意勸他暫忍須臾之苦,帶來救治。他卻堅持求我助他兵解,轉劫之後,再加度化。並說竹籃之內有一無字柬帖,其師曾說如遇急難,字便現出。請我取看。我一找,果然籃底藏有一函,字已現出。

"原來他師父竟精習先天大衍神術,所有前因後果俱早算出。函中大意,是說他自幼好道,不合將路走錯,誤入旁門。一任平日留心戒備,無如所習不正,有時仍難免罪孽。收徒以後,儘管洗心革面,大劫將臨,已難挽救。他雖費無數心力往長夜島,並非是想完全免難,不過希冀以誠格天,免去形神俱滅而已。因是此行須人相助,自知不配收那有好根器的門人,特意選了一個孤苦貧薄的丐兒,及一個幼遭孤露,為一惡僧收養,日受磨難的小頭陀做徒弟,使他們跟隨自己受盡艱危辛苦。以他的苦心造就,於此生修積下根行,以備轉世之後,再做師徒,同歸正道。故意不與明言,令他們護住元靈,到了中土,自去尋師。等自己轉劫,仍可重逢。實則是令二徒來此應劫,不特事俱前知,連二人所遇何人,均經算出。除這一籃十八枚珍果外,還附有一道靈符、四面回光神鏡。少時便有應驗,適才已經按人分交佩用。

"他那兩個徒弟對師極為忠誠,心感師恩,原欲從殉,是他執意不許。二徒後又叩問日後休咎,何年師徒重逢。他說:'你二人如有一死,不得獨生。柬帖字跡如現,便是轉動之時,可求所遇之人終始成全,連我也陰受其福。'二人只知奉命惟謹,全不計及師言好些不符。看完柬帖之言,方始恍然大悟,益發非要兵解不可。我憐他心誠,知是定數,便不再勉強。說也真巧,剛使他兵解,便遇見一位老前輩,本是來此赴會的,聽我一說,大是讚許。

知我無暇分身,竟把元神要去,不辭跋涉,為他尋找好廬舍去了。

"此果我除孝敬家師和贈妙一夫人嘗新,尚餘十個在此。我聞這果皮薄如紙,一拍即裂成大瓣,外皮色如碧玉,內藏多顆質如荔實,色似火齊的無核朱實。未吃時,層層之間形如一朵瑤臺蓮花;吃到嘴裡,作桂花香,涼滑脆腴,芳騰齒頰,甘美無與倫比。但未嘗過,不知是與不是。"

李英瓊笑道:"這丹榴真個碧鮮愛人,還沒到口,我已聞見清香。再聽大師一說,更想吃它了。"說時,大師已把六個丹榴放到峰頂大石之上,手指處,沙沙連聲,全數開裂。每個六瓣,各現出一層層六角的榴子。每顆約有七八分大小,圓潤如珠,色紅如火,粒粒晶明,朱碧相映,鮮豔已極。眾人各掰了一瓣,到口一嘗,果然甘腴涼滑,齒頰流芳,質如荔技,而脆美過之,玉液瓊漿,未必勝此。紛紛贊妙不置。袁星適送酒脯到來,大師分了一瓣與它。又命它帶兩個去,一個給仙廚諸人嘗新,一個分給芝仙、袁化和古神鳩等諸仙禽。金蟬道:"它們剛巧六份,還有那匹馬兒呢?"朱文道:"芝仙吃不許多。這一個榴實不少,不會勻著吃,定要各吃一瓣麼?"大師笑道:"蟬弟最疼芝仙、芝馬,再帶一瓣去吧。"袁星笑嘻嘻,接過自去。謝琳笑問道:"蟬哥哥,聽說你那芝仙靈異,長得更是好玩。能給我們喊來開開眼麼?"金蟬見她也隨石生叫蟬哥哥,忙道:"姊姊得道多年,怎能如此稱呼?太不敢當了。"謝琳道:"得道不論年久,蟬哥累世修為,總算起來,焉知不比我長?真要比時,我還沒有蟬哥哥高呢。你只說芝仙能令我姊妹見識不能呢?"

玉清大師見金蟬作難,笑道:"平日休說二位姊妹這樣嘉客,便無論誰也能一呼即至。

只為近日梟鸞並集,有好些異派中人,俱為垂涎芝仙、芝馬而來。芝仙本來好動喜事,近從本山諸道友又學會了一點防身本顴,膽子漸大,越發好奇,不耐藏伏。而來的妖人多半本領高強,有的還精穿石行土之術。為防萬一,由前夜起、便將它原來生根之處,用移山之法,連那方丈之地,一齊移向隱僻之處,四外設有禁制。更恐它冒失出遊,遭了毒手,另派好些明暗護衛。所以不能喚來。它的魔頭不久即至,我擇此地與諸位小聚,即是為了在此相度形勢,略為指點之故。本來只是兩位小師弟可去,二位道友要想看它,且等少時,或者去太元洞,大家散後,可隨他二位同行。不但可見芝仙、芝馬,這裡的靈猿仙禽也都在彼,有好些可笑之事,豈不比叫來有趣麼?"二女聞言大喜。

眾人一聽,知道必有妖人來盜芝仙,大師劃策防禦,給來人一個重創,俱欲隨往。大師說道:"對方原是揹人鬼祟之行,人如一多,大家都看不成了。適才顛仙尋我,聽說掌教夫人說起,少時先有幾位瑤島真仙降臨。到後不久,本府便要平空添建出好些仙館樓閣,玉柱金庭,紅欄碧榭,彩雲繚繞,壯麗無比。列仙宮觀,也是極其賞心悅目之事。最好仍令兩小師弟和謝家二位道友同往。癩姑長於地遁,如若見獵心喜,去了倒是一個大助。別位卻是不必。"眾人只得罷了。

談到子夜將近,靈雲姊妹同了吳玫、崔綺、周輕雲、女神嬰易靜、諸葛警我、莊易、嚴人英等十多人尋來,說起仙賓將到,令眾人齊集太元洞,除有專職者,一體出迎。靈雲姊妹因同門人好些散在各處,與同輩來賓中知好作隊遊聚;又以大師先前留話,請他們嘗新:便借傳命之便,一路約了同來赴約。霞兒笑問:"好東西吃完了麼?"玉清大師笑道:"我早知諸位姊妹道友要賞光,早留有兩個在此,吃完再走吧。"眾人打開丹榴吃了,自是贊絕。

大師向金、石二人略示機宜,並遞給金蟬一柬帖,便率眾人同往太元洞飛去。到時,已齊集門外候命。大師和靈雲姊妹自行人內。一會,眾師長同出,除外賓出迎與否任便外,本門中弟子無事的,俱都隨出。

金、石二人一心惦著芝仙、芝馬,又聽大師說起仙館建設,妖邪接踵而至,內中還有精於地遁之人。芝仙生根之地設有禁制,固是無妨;但須防它一時好奇,忘記出遊,適逢其會,遇上妖人,卻非小可。仙侶到後,見霞兒等男女同門已隨陳、管、趙三仙女分往各地佈置,便著了忙,徑往凝碧崖前昔年白眉禪師所居捕巢前趕去。行時,本還想約仙都二女同往,偏生二女聞說妖人天亮才來,俱想見識仙家妙術,暫時無心及此。金、石二人也知為時還早,自己的事,如約外人,有似求助,見二女不來詢問,也就不便邀約。一看癩姑也不知何往,只得聽之。

趕到凝碧崖前,見袁化獨坐捕巢之內入定,袁星和神鳩、神鵰、神鷲,連同髯仙李元化座下仙鶴,正聚在一起,不時鳴叫兩聲。地上放著好些果脯,眾仙禽神情甚是親密。金蟬一到,便喝道:"袁星,這樣不行,妖人會被你們嚇跑了。告訴它們聽,快藏起來,能變小的,越小越好;"袁星道:"小師伯,不要急。今天的事,佛奴它知道。它說先來的是一個臉上沒長眼睛的小羊和兩隻貓頭鷹,做它的孫子都不夠。連老客人古神鳩都不用伸爪子,便打發它們變螞蟻去。另外還有我袁星的幾個遠族玄孫,憑我們幾個,足能打發。倒是它們的主人不大好惹,但我們有老客人打接應,決出不了錯。小師伯放心。"金蟬喝道:"你這母猴曉得甚麼,師伯還有甚小的?也跟你主人學,叫人還添記號,一點規矩沒有。佛奴就比你好。你看袁化,才來幾日,多麼小心謹慎,真像載道之器,哪似你這樣頑皮?"袁星扮了一個鬼臉,照吩咐說了。眾仙禽齊朝金、石二人點頭叫應,只不動身。袁星迴說:"它們都說還早得很,何苦無故自擾?"金蟬氣道:"外來的是客,你們也不聽話,我一生氣,不告知你們主人才怪。"袁星道:"這不干我,我不敢跟小師伯強,叫我藏在地洞裡等一年也去。"

金蟬道:"袁化怎不下來見我?"袁星道:"袁化要裝道學先生,不與我們為伍,打算入定調神,查探妖人來路,玄機還沒運完呢。"金蟬道:"到底鄭八姑的門下有出息,哪似你們這樣?芝仙呢?"

話還未了,石生早去楠樹根窟內,將芝仙抱了出來。芝仙看見金蟬便伸手索抱,笑指樹內,"呀呀"學語,說芝馬因聞妖人要來侵害,嚇得在樹窟中嗦嗦亂抖,一步也不敢動,芝仙力說無妨,勸它大膽,全無用處。金、石二人聞言,過去一看,那匹芝馬果然趴伏在樹角落裡,一雙清澈的俊目註定穴口,一動不動。見了三人,滿面俱是乞憐之色。那株古楠樹參天矗立,大約十圍,通體渾成,只近樹根處有方丈許方圓大洞。這天因有妖人覬覦,更有兇禽惡獸同來,俱精土遁,芝仙生根之所易被尋到,為求萬全,並免在太元洞內與妖人爭鬥,特將兩肉芝的本根寄生在捕樹主根之內,以便藉著靈木,施展木土雙層禁制。此外環樹四周均有防範。只要不離開禁地,便可無事,再要想盜肉芝本根,更是休想。金、石二人自從日前芝仙移植,便將禁法學會。這時見芝馬膽小害怕情景,甚是愛憐,便把禁制撤開,縱身入內。芝馬見主人進穴,才戰戰兢兢立起,走近身側。金蟬將芝仙遞給石生,一把將芝馬抱起,撫愛道:"小乖,這地方設有好幾種禁制,妖人怪物萬進不來。何況樹上下還有袁星、佛奴、神鷲和古神鳩它們小心防守,不管是人是怪,只要一近前,便自送命。你只乖乖地在此,不要離開,就沒事了,怕它為何?"芝馬雖然通靈,差知人意,無如氣候尚淺,不能把芝仙大膽,受了袁星、神鵰等慫恿,要強逼它出去冒險誘敵之事形容出來。只用目怒視著芝仙,"吱吱"亂叫。芝仙明白它是想告發自己,氣得鼓著小嘴,由石生懷裡掙落,縱身照馬頭就是兩拳,打得芝馬直啼。金蟬喝道:"你比它年紀大,欺負它則甚?你兩個要親熱些,好好地玩。師父說,開府之後,你不但人話全都學會,還可跟著我們學道,修成正果呢。芝馬雖然稍差,早晚也是有份。再若欺它,我不愛你了。"芝仙怒視著芝馬,"呀呀"不休,連說帶比。意思似說:芝馬自從上次被妖人嚇破了膽,見不得風吹草動,太沒志氣。並說自己和它決不離穴一步,有何可怕?

金、石二人信以為真,調弄撫愛了一會。耳聽穴外二袁問答歡笑,與眾仙禽交鳴之聲。

縱出一看,只見仙府各地,忽然現出許多仙觀臺榭,樓閣玲瓏,仙雲縹緲,霞蔚雲蒸,好看已極。方和石生指點歡呼,拍手誇妙,晃眼倏地隱去。袁化已從樹上飛落,上前見禮。金蟬知它法力高強,班行卻小,人又恭謹,好似只此已經心滿意足,修為甚勤,最是另眼相看。

笑問:"你在樹上入定,可知甚時妖人才來麼?"袁化受了雕猿囑咐,不便明言,便道:"二位師叔休聽那袁星瞎猜。弟子因乘此時無事,做點日常功課。至於妖人來盜芝仙,師祖和諸位太師伯叔早有安排;何況左側仙籟頂崖上,還有乙太師伯與幾位仙長坐鎮。妖人有多大法力,也無所施。弟子只知奉命到時隱身樹上楠窠以內,操縱禁制,自知法力淺薄,並未敢於多事。"金蟬聞言,心中一寬,問道:"我也聽說乙師伯與公治道長、嶽師兄三人,在仙籟崖上對弈。那崖甚長,只不知在哪一面?一路走來,怎未看見?"說時,遙見一道金光,一片祥雲,往左邊危崖盡頭處飛去,到了崖頂降落,現出怪叫花凌渾和赤杖仙童阮糾,忽又隱去。袁化道:"師叔,你看見那兩位仙長落處,有兩株大松樹麼?乙太師怕他們便在松下踞石對弈。師叔未來以前,還命袁星到仙廚中取了一些酒果。本來這裡可以遠望,袁星去時曾聽公冶真人言說:'少時越來越多,莫要跑來亂我們清興,把形跡隱去了吧。'等袁星迴來,就不見了。"金蟬知道乙休和師父交情最深,這裡既在他的眼皮底下,有人來盜芝仙,料想他決不輕饒,益發放心。

待了一會,袁化告辭上樹,仍自打坐。金、石二人方笑:"這猴子用功這麼勤,莫非真想做大羅天仙不成?"一言甫畢,適才所見仙館樓閣,重又一座接一座相次出現,有的就在近處。飛昇上空一看,竟有好幾十所。時見長幼來賓與諸同門,三三兩兩,遠遠結伴飛過,往各仙館中投去。金碧輝煌,彩霞浮空,祥雲匝地,華麗無侍。二人俱是稚氣未盡,好奇喜事。始而交口咒罵:"妖孽怎不早來?累我們在此守株待免,有這麼好的仙居也不能前去隨眾同遊。"繼又自行寬解:"芝仙所居,重重禁制,仙猿、仙禽護衛周密。那古神鳩何等厲害,連妖鬼徐完也非對手,何況尋常妖人怪物。乙師伯、公冶真人等,又在左側崖上,更添上阮、凌二仙,怎麼想也萬無一失。這些仙觀樓閣均是借來,開府之後,便要還人。偏生到日又有職司,寸步不能離開。自己還沒有看過仙觀樓閣是甚景緻。既稱仿自天上仙宮,想必比紫雲宮那樣的水仙宮閾還要富麗好看。難得遇上,豈可錯過時機?何不乘著妖人未來之前,抽空趕去開開眼界?只是芝仙還須拿話試探,囑咐它一回,穩妥些。"

想到這裡,互一商量,便一同落下,走至樹前一看,芝仙已抱著芝馬頭頸親熱嘻笑起來。芝馬卻似害怕,無甚情緒。見了二人,連忙長鳴,似要掙起,吃芝仙強力抱住,不令起來。試探道:"妖人怪物來還早呢,現在上面發現不少仙樓宮觀,你還不趁這時候騎了馬兒出去,轉上一遭再回來?即使中途遇見妖人,你們不會往土裡鑽麼?"一句話出口,芝馬先嚇得怪叫,周身亂抖。芝仙雖然不怕,卻站起身來,連說帶比。意思似今日妖人厲害非常,出去遇上,便沒有命。並聽神鵰等說,不久即至,所以連穴口外還在禁制之內的地方,都不敢去。出遊須俟開府以後。金蟬和芝仙久處,明白它的言動,自是欣慰。重又改口,恐嚇它道:"妖人怪物就來,千萬出去不得。這是我試你的。聽我的話,守在這裡,必有好處。只一離開,我就永不愛你了。"芝仙連連應聲。

金、石二人不知芝仙比他們還要靈巧,故意做作。實則等時辰一到,便仗自己精於木土遁法,就是金、石二人在側,也出去誘敵去了。二人心中高興,以為不會出事,說完,回身便走。行時,瞥見芝馬不住哀鳴搖首。芝仙卻抱著它,用小手去按馬口,不令叫喊。二人只知芝馬膽小害怕,一看樹上少了古神鳩,急於往觀仙景,均未在意。一同飛起,瞥見群玉峰上一所樓臺,通體五色美玉築成,最是莊麗華美。樓外更有一所平臺,有十幾個男女來賓和二三同門,正在那上面聚談。心想:"那裡相隔不甚遠,萬一有事,就趕回也來得及。"便同飛去。

到了一看,乃是金姥姥和步虛仙子蕭十九妹、羅紫煙師徒的新居。因地大房多,又與半邊老尼交厚,便連武當五女弟子,一齊安置在內。朱文、申若蘭、秦寒萼原是隨來觀光,吃石明珠、石玉珠、向芳淑、崔綺四人強行留住未走。憑臺遠眺,互相言笑,正說得有趣,見金、石二人到來,朱文便問:"適才眾人都在,你兩人往哪裡去了?"金蟬正說芝仙之事,金姥姥和步虛仙子蕭十九妹忽同自樓內走出。金姥姥對金、石二人道:"那想盜芝仙的幾個妖人,各帶妖禽妖獸,還有五隻妖猿,已經到了,你們還如此大意。"二人聞言大驚,忙要趕回。蕭十九妹攔道:"無妨,二位小道友不必著急,這裡決不容許妖孽猖撅,只管放心。

適在樓內,我見諸葛警我引了妖人師徒,分三處安置在東西崖上樓亭之內。中有一白髮老妖人,正是陝西黃龍山猿長老。一到樓內,便令五隻妖猿,由崖前起始,分五路鑽入地底。看那神氣,分明疑心芝仙生根之所在太元洞一帶,欲命妖猿前往搜索。洞中現有媖姆大師和姜雪君道友二位煞星,妖猿入內,即或手下留情,也須鬧個半死,怕他何來?你二人先不必忙著回去。我聽說,古神鳩和仙禽、仙猿,均在凝碧崖前老楠樹上,任甚妖物,也非其敵。另外還有兩個妖僧、妖道,身旁妖氣隱隱,所帶妖禽怪獸,現均尚未放出。莫如等我看明蹤跡,再行應付不晚。"金、石二人也因玉清大師叮嚀,身是主人,只宜引逗戲侮,使其難堪,到時自有人出頭;自己不是萬不得已,不可公然動手。只為關心芝仙不過,惟恐萬一閃失,老早趕去,也不過是拿了大師柬帖中所附的隱形符,暗中窺伺,好放心些,並不定要動手。

一聽妖猿往太元洞,正好送死,心又略定。

蕭十九妹隨遞過一件法寶令看。金蟬見是一個三寸大小白金環,環中晶明如鏡。朝前一看,正趕上猿長老和黃猛等妖人口角,與二妖女相繼走出。跟著妖道。妖僧放出兩隻妖禽、一隻怪獸。妖禽剛飛出門,便將真形隱去。怪獸也鑽入土內,不知去向。金蟬慧眼,又仗有寶環查看,竟只看出妖禽變作兩點目力難辨的極淡影子,四下裡亂飛。稍一疏神,便難看出。怪獸更是不見形影。方想還是回去的好,蕭十九妹也在身後往環中觀看,忽然失驚呼道:

"這兩隻妖禽,怎往我們這裡飛來則甚?"言還未了,朱文忽驚呼道:"蟬弟快看,那不是芝仙,怎到這裡來了?"金、石二人大驚,忙側轉臉一看,誰說不是?芝仙正騎著芝馬,由峰側小路上,如飛往凝碧崖來路馳去。看那神氣,好似身後有甚妖物追趕,亡命一般住前飛馳。一時情急,喊聲:"快走!"連手中金環也未放下,便和石生同駕遁光追去。

身剛飛起,芝仙好似快被妖物追上,跑著跑著,往下一鑽,便入了土。二人耳聽金姥姥用千里傳聲,在耳邊喚道:"上空已有人護衛芝仙,你二人速將身形隱去,趕往凝碧崖,妖人也許要去哩。"二人聞言,立即將身隱去。百忙中,再拿金環往空一看,二妖鳥所化淡黑影子忽然飛回。另有一片淡影,比二妖鳥大得多,正往前飛去,飛行既低且緩。金蟬料是芝仙對頭,心中憤極,方欲暗放修羅刀,斬它一下。芝仙忽又從地下冒出,在淡影籠罩之下,不但不逃,反倒咧著嘴向空"呀呀",神態甚是自然。金蟬惟恐芝仙中了那妖物暗算,刀已脫手。尚幸石生覺出有異,手一招,先將刀招回,喊聲:"不對!"遁光迅速,二人已雙雙趕到,同時金蟬也悟出那片淡影,乃古神鳩所化。知道芝仙是故意誘敵,卻令神鳩暗中隱形護衛,卻被嚇了一大跳。這原是瞬息間事,相隔也很近,差點沒將神鳩誤傷。正想隱身,給芝仙一個虛驚,戒它下次,芝仙忽似又有警兆,重新縱馬飛馳,晃眼便馳入凝碧崖前禁地,一頭鑽下去不見了。

二人趕到一看,連二袁帶眾仙禽,一個都不在。再趕近樹穴一看,芝仙、芝馬正在喘息,已回原地。二人縱身入內,才到裡面,禁制便自發動。因有了隱蔽,無須隱形,現身喝問芝仙:"何故如此膽大妄為?"芝仙這才比劃說,是眾仙禽的主意,令告主人,不必動手,只看笑話。現在眾仙禽和二袁俱已藏起,靜等妖物到來,捉弄為樂。一面又指穴外令看。二人探頭出去一看,外面禁制發動以後,又經袁化法力施為,已變了另一種景象:好些大樹俱已不見,只剩一片綠茸茸的草地。隨聽空中刷刷兩聲,先飛落下兩隻鴟梟一般的怪鳥。每隻身高約有七尺,生得通體暗藍,虎面貓頭,獠牙交錯,爪利如鉤。額前凸出兩隻茶杯大小的怪眼,睜合之間,兇芒四射,忽紅忽藍,奇光閃爍不定。身上毛直似精鐵鑄成,兩腿樹幹也似。當下落的時節,兩翼收合之間,似因追敵發威,大者如劍,細者如針,根根倒立,看出既堅且勁,犀利非常。乍看表面樣子,竟比仙府神鵰還要威猛。金、石二人知道,妖鳥已被誘入埋伏,便照玉清大師所教,故意在樹穴內和芝仙說笑引逗。

那虎面神梟也有數百年的修為,又經妖人訓練,目光如電,甚是通靈兇猛。先奉妖人之命,隱身空中,四面飛翔,查看芝仙蹤跡。芝仙雖然受了雕、猿慫恿,強迫著芝馬,騎了出來誘敵,心中終是有點內怯。尤其芝馬膽小害怕,一任催迫,只在禁地左近盤桓馳騁,不敢遠離。那一帶,恰被高崖擋住。妖禽怪獸和五妖猿是初來,地理不熟,只當芝仙生根之所,必在敵人洞府左近。急切間,休說芝仙,連眾仙禽所在也未看出。

這時,古神鳩首先運用玄功變化,隱形飛起,一面暗中查看敵人動靜,一面準備芝仙出時暗中保護。神鵰佛奴自從服了白眉靈丹,脫毛換體以後,道力大進,已能運用玄功變化,小大由心。等金、石二人一走,便令袁星、神鷲、仙鶴各自覓地藏伏,只留袁化隱身古楠窠內,憑高四望,主持全局,操縱禁法。自己也將身縮得極小,將形隱去,緊隨芝仙、芝馬後,和古神鳩上下呼應。卻未使芝仙知道袁星同了秦紫玲姊妹座下獨角神鷲正藏在禁地入口要路的一株大松樹上。見芝仙只在崖左右一帶騎馬遊行,不見一點徵兆,用盡目力四下察看,也不見妖禽、怪獸和妖人、妖猿形影。知道芝仙好高吃激,又知空中已有古神鳩和佛奴隱形隨護,定可無害。便等芝仙馳近,由樹上飛落,攔住馬頭,用話一激。芝仙屢經憂患之餘,儘管好勝,稚氣行事,仍極謹慎。一想金、石二人現在群玉峰上,並有好些法力高強之人在一起,相隔又近,便遇上險,也逃得脫。並且神駝乙休和諸位道法極高之人,就在近側崖上。看是險事,實則到處都是救星,萬無一失。否則,休說雕、猿等擔不起這大責任,自己也沒那麼呆。

一面行強逼著芝馬,試探著往群玉峰前緩緩馳去。剛把那一帶長崖走完,轉入平地,相隔群玉峰約有一箭之地,便吃妖鳥瞥見,追將過來。芝仙、芝馬俱是千年以上通靈神物,又在仙府得了真傳,何等靈慧,微有徵兆,立即警覺,撥轉馬頭,如飛往回路馳去。其實上有神鳩,下有神鵰,便被妖鳥追上,也不會傷著一根毫髮。無如二仙禽俱都將身隱起,道力又高,不似妖鳥老遠便聞見腥風,只管生具慧眼,神目如電,也觀察不出一點形跡。

加上那隻古神鳩天性暴烈,飛空隨護之際,瞥見二妖禽飛行迅速,來勢甚驟,眼看芝仙要被迫上,不由暴怒,忘了同伴的囑咐,兩翼一斂,往下一沉,準備妖鳥飛近,一爪一個,雙雙抓死。古神鳩雖經芬陀佛力度化,無如本質過於兇惡,功行法力盡管獨高,卻不如神鵰聽經多年,氣質早變,今番脫劫之後,更非別的通靈異類所能比擬。古神鳩先前為了縱觀四方,飛行極高,所以芝仙無甚覺察。這一突然降下,儘管真形未現,威勢自非等閒。芝仙、芝馬本已嗅到妖禽腥風邪氣,追逼越近,心越惶急。猛又感到一種絕大風力,還聽到一種似乎以前聽到過的怪嘯,泰山壓頂,當頭罩到,不由亡魂失魄,哪還再容尋思,一按馬頭,雙雙往土內鑽去。

也是二妖禽過於靈巧,動作神速,不該就死。眼看快將芝仙追上,忽然入土遁去,自知再追無用,立即回身,去喚金眼神狍。剛發現那隻金眼狍在錦帆峰附近由土內冒出,獰牙森森,長舌外吐,口噴熱氣,如飛馳回。還未及趕上前去打招呼,忽又遙見芝仙、芝馬由地底鑽出,往前馳去。妖鳥兇狠忌妒,先前是因自己不能入土,沒奈何去尋同伴相助。二次一發現,覺出芝仙神情不似有甚機心,適才飛遁只是適逢其會,自作遊戲,並未覺出有警。一時貪功心勝,便不再向金眼狍通知,徑自返身,重又追去。哪知這次相隔較遠,又中了袁化的道兒,於原有禁制之外,另加了一些幻景:芝仙已經歸穴,二妖鳥還看見芝仙、芝馬在地面上急馳。相差只有十丈左右,本來一發即中,偏追不上。不由兇威暴發,倏地運足全力,兩翼一收,飛速下射,雙雙爭搶著往下撲去。眼看芝仙毫無覺察,連帶芝馬,已在各自目光和巨爪之下。妖鳥厲害非常,對方無論是人還是別的生物,只要被它那一雙怪眼的兇光罩住,照例爪無虛發。如再被那爪兜住,更連想入土地遁,都來不及;即便僥倖,鑽入下去,也被連土一齊抓起。二妖鳥都各滿擬這一次非中不可,一心還怕同伴爭功搶奪,回去分享主人所給的犒勞。哪知一爪抓下去,雙雙撲空。又因知道芝仙長於土遁,惟恐滑脫,下飛時勢子絕猛,如真抓空,那地方無論是山石是泥土,俱應抓裂一個大坑。不料一看地皮,卻是好好的,白用了全副精力,竟是無的放矢,沒有實處,空抓了一下。

二妖鳥兇頑成性,到此境地,仍不省悟。落地回顧,不見芝仙蹤跡,又未看見怎樣逃脫,不禁納罕,互相怪叫了幾聲。忽聽左近有數小孩說話,聽出內中一個不似生人。妖鳥聞嗅極靈,用鼻一嗅,恰又聞出左近香味甚濃,當是芝仙氣息,生根必在近處,妄想發掘芝根,順著香氣找去。內中一隻妖鳥自以為尋到,飛將起來,再行撲下,猛伸雙爪,往那所在抓去。做夢也沒想到,地皮比鐵還堅,依舊紋絲不動。兩隻怪爪,因是用力太猛,卻幾乎折斷,疼得厲聲怪叫不已。另一隻妖鳥,本也相繼飛起,作勢待要下擊,見狀覺出不妙,趕緊收勢。忽聽四外鶴鳴雕叫之聲,知有敵人在側作對,立時暴怒,厲嘯叫陣,身上羽毛,鐵箭也似一齊猖立,身形平空大了一兩倍,神態更是猛惡。

妖鳥正在發威之際,忽見獨角神鷲高視闊步,由來路口上緩緩走來。神鷲生相雖沒妖鳥猙獰兇惡,卻是羽毛華美,目如明燈;身子和腿沒有妖鳥粗壯,卻長有六尺,不似妖鳥項短,看去醜惡;再加上形似孔雀的五色彩羽和那兩丈四五尺長的兩條長尾,越顯得顧盼神駿,姿態靈秀,別具威儀。到了妖鳥近側,且不發難,只傲然不屑地叫了幾聲,聲如鶴嗚,甚是嘹亮。妖鳥也頗識貨,知道遇見勁敵,急忙回身相向。頭朝前面,往短項中緊縮;兩腿微屈,身往後坐,周身藍毛根根倒豎;二目兇光閃閃,註定仇敵:活似負隅猛虎,蓄勢欲起之狀。神鷲相隔約有丈許,表面看去,不似妖鳥矜持作態,戒備嚴緊,但那形如繡帶的兩條長尾,已經卷起了一半,兩翼也微微舒展了些。雙方都是鳴嘯連聲,六隻怪眼齊射奇光,各注仇敵,都在伺隙而動,誰也不肯先發。

金、石二人抱著芝仙、芝馬,憑穴窺視,俱覺好玩,雙雙探頭出去,吶喊助威。正催神鷲快上,袁星忽然跑來。金蟬已由芝仙口中問出是雕、猿的主意,反覺這樣有趣,並未嗔怪。笑問袁星道:"怎麼神鷲老不動手,只是叫喊?還有兩打一也不公平。佛奴它們哪裡去了,怎麼不見?"袁星道:"小師伯沒見麼?佛奴先和古神鳩隱身空中,保護芝仙,回到樹穴,才行離開。因有一隻能在地底下走的羊頭怪物,吃神鳩發現;另外還有五隻通臂妖猿,本領更大。惟恐鬥時壞了仙景,又想全數除去,特意命神鷲先對付這兩隻貓頭鳥。它兩個仗著袁化法力,把怪物和五隻妖猿引去靈翠峰後僻靜之處,再行下手。不料妖猿乖覺,竟不上套。正打主意,忽然仙都二位同胞女仙和那癩尼姑相繼出現,打了妖猿一頓,竟連怪物的主人都引去了。它們不是不動手,只因二妖鳥怕神鷲那兩條長尾;神鷲又知妖鳥口中能噴鬼火,怕不留情,壞了它的好看羽毛。如今佛奴正和一妖猿惡鬥,一會趕來,與神鷲一對一個,就不怕了,妖鳥已經入伏,非死不可。"

袁星說話,聲調不曾放低,恰被妖鳥聽去。妖鳥原也想用嘯聲將同伴和主人引來,聞言才知身入羅網,無怪白叫嘯了一陣,全無應援。惶恐憤怒之下,更不再挨時刻,驟出不意,雙雙將怪口一張,各噴出一粒鵝卵大小的碧色明珠,四周綠火烈焰環繞,齊朝神鷲打去。跟著口中綠火連連噴發不已。再看神鷲,卻並未抵禦,只一躍,避開來勢,振翼飛起,鬧得滿空都是綠火妖焰。這原是妖鳥積年吞食腐屍陰磷凝鍊而成的內丹陰火,腥腐之氣,刺鼻欲嘔,金、石二人忙將頭縮退回來,大喝:"神鷲廢物,怎這麼無用?叫我們看回熱鬧,都辦不到。"說時,方欲用修羅刀去斬妖烏,袁星忽然拍手笑道:"妖鳥只知聽人說話,把內丹鬼火全噴出來,想燒神鷲,不料上了我的大當,白白請古神鳩享受了。"

話未說完,猛聽一聲怪叫,眼前一暗,那隻古神鳩突然在空中現形,身已暴長,長約數十丈,停在空中不動。周身金光環繞,頭比栲栳還大,二目精光下射,爪上還抓著一隻白猿。正張開鐵喙,由口裡噴出一股匹練般紫焰,射向綠火叢中,裹住往回一卷,便似長鯨吸海般,全吸到口裡頭去。金、石二人先前和徐完教下妖鬼交戰時,神鳩已經受傷後退,未曾見其與敵相鬥,想不到如此威力。正在驚奇讚許,說時遲,那時快,神鳩好似正擒到一隻妖猿,還沒顧到弄死,聞到陰火氣息跟蹤趕來,匆匆吸進腹內,長鳴了兩聲,倏自空中隱去。這裡妖鳥正嚇得心膽皆裂,欲逃無路,神鳩已經飛走。

二妖鳥情知凶多吉少,以為神鳩來去自如,必有逃路,也想升空逃遁。哪知古楠巢內有人主持禁制,仇敵來去方便,自己卻是沒有出路,飛沒多高,便自撞回。略一遲延,神鷲已經趕到,相隔在兩丈以外,兩隻長尾便如彩龍也似,照準二妖鳥打將出去。恰巧二鳥相併同逃,匆迫之中不及躲閃,一下正打在頭上。當時負痛,情急暴怒,身上鋼翎箭羽,一齊倒豎。忙欲迎御時,神鷲何等乖覺,驟出不意,將那半捲起的長尾,倏地舒展開來,打了一下,便閃電一般,掣退回去。二妖鳥虎面上立即高凸一條血印,幾呼連眼都被打瞎。只得厲聲怪嘯,兇威暴發,雙雙展開雙翅,回身便撲。神鷲也將身旋轉,伸開兩隻鋼爪,奮力抵抗。妖鳥秉天地間之戾氣而生,也有將近千年功力,腹中內丹陰火雖被神鳩吸收了去,仍有不少威力。尤其通體毛羽堅利如鋼,兩翼尖上各有毒氣射出。神鷲雖是得道千年的靈鳥,以一敵二,急切間竟也奈何它們不得。

鬥到夜晚,只見兩團藍影裹住一個綵球,上下翻飛,攪得風聲呼呼,煙雲滾滾。再加上神鷲兩條長尾彩龍也似起落不停,略有間隙,便朝妖鳥頭臉上打去,其疾如電,聲勢越顯猛惡。石生在旁看出神鷲身法比妖鳥靈巧得多,幾次鋼爪抓下,眼看得勢,俱吃了腹背受敵的虧。前面妖鳥還沒抓中,身後妖鳥已經擊來,不得不捨此就彼,返身迎御。妖鳥更是刁猾,自知沒有神鷲靈巧,老是前後夾攻,以致神鷲持久無功。神鷲儘管長尾打中了好幾下,並沒傷著妖鳥要害。最後一次,反因貪功心切,前進之勢太猛,上了妖鳥誘敵的當。仗著應變神速,雖未重傷,左翼尖上仍被妖鳥利爪抓中,折落了十幾根二尺許長的彩羽,疼得怒嘯連聲。石生越看越生氣,和金蟬商量,打算用飛刀飛劍除去一個妖鳥,使雙方一對一打。袁星忙攔道:"小師伯不要忙,剛才我們都商量過,最好我們師長不要出手,專由飛的和飛的打,叫妖人知道我們這裡不但是人,連鳥都不好惹。小師伯師叔不比外客,沒有帶著仙禽同來,惹了它自是不饒,要一出手便失身份了。藏起來旁觀,裝不知道最好。其實神鷲並非真敗,只因今天是它生日,該有一點災難。佛奴、袁化給它出主意,叫它獨敵二妖鳥,等吃點虧,應完這一劫,再行施展全副本領取勝。免得早勝以後,趕到前面去,遇上妖鳥的主人受害,雖不致命,到底厲害。所怕者,妖鳥口中陰火。現被神鳩抽空趕來收去,已無可慮。休看它中了一爪,乃是受了指教,避重就輕,故意在此挨時候,只等佛奴一招呼,妖鳥就快沒命了。要不的話,它比佛奴性格猛烈得多,一向不肯吃虧,早拼命了。何況佛奴這時還在上面閒著,看它疼得那樣,反而高興,一點不急,就知道了。"

二人聞言,再細一看,果然神鷲在妖鳥夾攻之下,時而昂首騰空,虹驚電舞;時而兩翼緊束,飛星下瀉。一味閃躲騰挪,迴翔側避,只將兩條長尾抽空打出。偶然用一猛勢,雙伸鋼爪,朝妖鳥撲到,也是一擊不中,便即退去。自從上過一次當後,越發乖巧,只在兩團藍影之間穿梭跳丸也似,上下前後馳逐不休。真似同類相戲,並沒真打一般。反是二妖鳥逃又逃不出,仇敵身法又靈敏,除抓中了一下翼尖外,再也休想近身。神鷲尾又極長,妖鳥微一疏忽,便捱上一下重的。不由把素日兇野之性,全數發出,口中厲嘯連聲,爪喙齊施,勢愈猛烈,直似恨不能與敵拼命,同歸於盡。神鷲仍是從容應付,不去睬它。受傷之後,叫過幾聲,便即住口。有時妖鳥橫開兩扇一丈多長、又寬又厚的鐵翼,雙伸利爪,猛揚鐵喙,或是一上一下,或是一前一後,夾攻上來。神鷲夾在中間,身既高大,兩翼尤長,正是絕好標的,眼看形勢奇險,萬躲不過,怎麼也得中上一下。哪知微一轉折騰翔,便自容容易易避開,好似妙造自然,一點也不見它惶遽匆迫。那最驚險迫近之時,等於對面掠過,敵我相去不足尺許。每遇這等情勢,避時至少必有一妖鳥挨一長鞭。身法之巧妙神速,無與倫比,毛羽又是那麼五彩紛披,燦若文錦。

金、石二人各具一雙慧眼,都看得眼花繚亂,難分端倪。方覺袁星所說果似有理,忽聽靈翠峰那面遠遠傳來神鵰佛奴的嘯聲。袁星拍手歡笑道:"妖猿不死即擒,妖人也吃了大虧,小師伯還不快看去。"金蟬聞言,猛想起玉清大師柬帖還未開視,急忙取出一看,心中大喜。剛和石生把芝仙、芝馬放下,縱出穴去,就在一剎那的工夫,佛奴嘯聲已到了頂上。同時神鷲也換了戰法,倏地神威一振,一聲怒嘯,口張處,一股五色彩煙疾如水箭,直朝對面妖鳥噴去。妖鳥原也防著神鷲腹有內丹,所以初上來時,對面相持了一會,遲遲不發。後見陰火被神鳩吸去,仇敵終無動靜,膽便放大。又知身陷絕境,適才爪擒白猿,吸去內丹的剋星再一出現,立即沒命。早打好拼死主意,不問少時能逃與否,先用爪撕裂神鷲洩恨,專以全力惡鬥。久戰無功,急怒交加。這時一聞雕鳴,知道對方來了幫手,越發忿恨。因覺仇敵狡猾,不可捉摸,主人所賦護身禦敵的毒煙邪氣,一任施為,竟如無覺。雙雙怒吼了一聲,用起了上下交錯、前後合圍之法:在前一個,由下斜飛往上;在後一個,由上斜飛向下。意欲與敵拼死,更不再顧自身傷害,只是橫來,猛撞上去,能勝更好,否則同歸於盡。這一手本極狠毒,不似先前雖也猛力夾攻,終還防自身受傷,有些顧忌。妖鳥滿擬仇敵多靈巧,也無法躲閃。哪知仇敵已經得到號令,反守為攻,事已無及。兩下功力原差不多,一面比較靈巧,一面卻多著一個。妖鳥內丹不失,勝負正自難說;內丹一失,相去便遠,況又晚了一步。當神鷲聞聲反攻時,並沒想到妖鳥竟敢捨命來拼。因見同伴將到,也惟恐一擊不中,相形難堪。雙方勢子都是既猛且速,而佛奴來勢又是迅速非常。神鷲口中彩煙射出,當頭妖鳥驟出不意,首先慘嘯一聲,將顆虎頭炸成粉碎。妖鳥以全力拼命,來勢過於猛烈,身雖慘死,那沒有頭的鳥屍,依舊展開雙翼,橫空飛來。神鷲也不再閃避,雙爪伸處,一邊一隻,恰將妖鳥兩腿接住。就聽一聲厲嘯,奮起神威,猛力一扯,當時齊胸撕裂成兩半片,擲於就地。

就這瞬息之間,它這裡方在得勝心喜,猛覺腦後風生。知道不妙,回身迎御,萬來不及,趕緊緊束雙翼,疾如流星,平射出去。身還未等掉轉,佛奴長嘯聲中,又是一聲慘嘯。忙撥轉頭一看,身後妖鳥已經頭裂腦流,似斷線風箏一般,正由空中緩緩下墜。這隻妖鳥本是往神鷲身後襲擊,佛奴恰值趕到,凌空下擊。妖鳥正用全力前攻,瞥見一團白影銀光閃閃,自空飛墜,自知萬無幸理,並未想逃,依然不顧命地朝前衝去。心想好歹也拉個陪死的,只要雙爪能抓向仇敵背上,便沒白死。哪知佛奴比它更快,剛聽到前面妖鳥同伴慘叫之聲,還沒看清怎麼死的,佛奴已一爪擊向頭上,當時腦漿迸裂,死於非命。跟著佛奴又是一爪打落下去,端的神速已極。

妖鳥一死,二仙禽便雙雙交鳴,振翼飛去。喜得金、石二人拍手大笑,直誇還是佛奴爽快,一擊成功。知道靈翠峰故址一帶正是熱鬧時刻,忙令袁星告知袁化小心防衛,道:"妖邪雖然闖不進來,終是謹慎些好。"說完,同隱身形,往靈翠峰飛去。

到後一看,前面空地旁老杉樹上吊著一個通臂猿猴,地下還躺著一個羊麵人身、脅生多目的怪屍。仙都二女和癩姑正同幾個妖人在鬥法寶相打。左側有一兩丈來高的怪石,古神鳩、佛奴、神鷲、仙鶴四仙禽或蹲或立,同踞其上。有的剔羽梳翎,有的抬起一足,一個個姿態威猛,顧盼神飛,各歪著一顆鳥頭,睜著精光四射的怪眼,注視下面惡戰。遇到三女佔到上風,便互鳴兩聲,助威慶喜,神情甚是暇逸。沙、米二小拉了健兒的手,坐在下面石頭上,也在指點笑說不休。

照著玉清大師柬帖所示,這時原應以主人的地位,現身出去,給雙方解圍。金、石二人偏偏童心未退,先觀鳥鬥出神,柬帖既然晚到,又忘了開看。又見三女拿敵人開心,打得十分好玩,心想多看一會再說。便湊到沙、米二人身旁,悄聲詢問。二人聞聲不見人,倒被嚇了一跳。後聽金、石人二人自通姓名,忙要施禮,吃二人止住。於是沙。米把事情的經過向金、石二人詳細說了一遍。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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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1:54: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一三回 隱跡戲群兇 惡犯伏誅 妖徒授命 對枰凌大敵 窮神妙法 駝叟玄功

原來仙都二女雖然清修多年,童心仍自未退。並且初次出山,便到凝碧仙府這等洞天福地,所遇又都是天仙般的人物,端的耳目應接不暇,無一處不新奇。加上人又美秀天真,長幼兩輩主賓無一個不喜與她倆親近。二女寂寞已久,巴不得多交些同道,誰要有甚邀約,無不點頭應允。自從來賓各就館舍,李英瓊、易靜、申若蘭、朱文、向芳淑和石氏雙珠都爭著約她倆,往各仙館中觀賞奇景,末了又同去二女與葉繽、楊瑾同住的小瓊樓仙館中相聚談笑,不覺多延了些時候。後來還是女神嬰易靜無心中說道:"人不可以貌相,癩姑那等醜陋,卻有那高道法,人也極好。聽說她師兄眇姑比她還醜,法力更高。只是性格陰沉,整年寒著一張臉,遇上異派妖邪,動起手來,又狠又辣。永沒人見她笑過,不如癩姑隨和,滑稽有趣。這些時沒有見人,不知哪裡去了?"

二女聞言,才想起適才金、石二人之約,單是去看芝仙也還罷了,玉清大師曾有用己相助之言,此約豈可不赴?便和眾人說了。正問了途徑要走,葉繽見眾小姊妹談得非常親密,也頗代二女喜歡,一時之間,交了許多同道良友,恰巧走將過來聽去,便囑二女:"聽楊姑說,主人寬大為懷,對於假名作客,心存叵測的一干異派妖邪,只在暗中戒備,使其知難悔悟,在開府前後數日中,不與之公然為敵。掌教真人與諸長老法力高深,神妙無窮,一切均有部署。你二人初來作客,便蒙長幼群仙愛重,此去如遇甚事,只能適可而止,不宜任性而行。如到緊急,金、石二道友身為主人,不便出面,你二人又難取勝時,我和楊姑必往暗助。切忌傷人,樹敵尚在其次,身是客體,好些不便。適聽道友們說,有好些妖人均帶有妖禽惡獸同來,意欲加害芝仙。禽獸與人不同,妖人先自失禮,況又縱出擾鬧仙府。而這類怪物,大都殘害生靈,作惡多端,即便代主人除去,他也無話可說。不過這等所在,既敢驅使出場,決非常物。你二人可將我小南極磁光子午線帶去,但能不傷,仍是不傷的好,只將它擒住,使妖人丟一回臉,知道厲害便了。如果物主無恥,逞強出頭,可將主人撇開,作為你們看見妖物猖獗,抱打不平。他如不服,可去小南極或武夷絕頂尋找我或你義父好了。"

二女知這磁光子午線乃小南極磁光煉成。昔年葉姑曾用它在千尋冰洋以下,釣過一個極厲害的妖物九首赤鯨。妖物遇上,立即成擒。分明是想自己在人前露臉,好生歡喜,興沖沖接過,便往凝碧崖前趕去。快要到達,耳旁忽聽有人說道:"老楠巢現困著兩隻妖鳥,設有禁制,暫時不能走進。小癩尼現在崖西你們適才分吃桂府丹榴的峰側杉林內,和一個怪獸相打。一會還有五隻猴子趕來,要兇得多,小癩尼和袁星兩個恐辦不了,你兩姊妹快幫她忙去吧。這幾個妖人實在可惡,我還想借此懲治他們一回,使其栽在你們幾個小人手裡。那子午線最怕純陽真火。捉到猴子以後,可速勒死,再吊起來誘敵。客和客打,多兇,主人也是不管。莫聽你葉姑的話,真要出了甚錯,都由我駝子和凌叫花擔待,保你爭得光彩,決不吃虧。"二女早聽謝山說過神駝乙休大名,又聽仙府眾弟子說起他許多奇蹟異事,敬佩已極,又知是義父好友。來時聞他在仙籟頂崖上下棋,那地方相隔凝碧崖靈翠峰甚近,有他和凌真人二位老前輩暗中相助,自是萬無一失,聞言越發高興,遙望崖上空空,並無人影,料是將身隱去。悄答:"侄女遵命。"隨即改道,往靈翠峰飛去。剛剛飛起,似覺身後金霞微閃。回顧來路,適見沿途景物忽然隱去,換了一片沒見過的山崖原野。猜是乙、凌二人仙法妙用,先將現場和鬥處掩去,使妖人無法追蹤應援,以便取那妖物性命。

正往前飛,晃眼便要到達,忽聽歡呼之聲。往下一看,正是來時在二十六天梯所見沙、米二童和那小人腱兒。前面不遠,癩姑正和一羊首人身、脅生多目的怪物在那裡惡鬥,連忙落下。沙、米、健兒三小看見二女飛落,忙即迎上拜見。二女見那怪物通體長只七尺,並不十分高大;頭作羊形,卻生就一口獠牙,口噴毒煙烈火;前爪宛如人手,拿著半截血紅色的兵器;面上無目,兩脅卻一邊生著九隻金眼,兇光四射,獰惡非常。縱前躍後,時飛時降,上下馳逐,宛如金丸跳擲,靈活已極;厲嘯連連,宛如兒啼而尖銳刺耳,難聽已極。看神氣,癩姑將它困住,已無法逃脫。不知怎的,只引逗得怪物急蹦暴跳,還未弄死。

一問經過,才知三小適隨眾人往觀仙景,楊瑾因古神鳩性情暴烈,仙府諸仙禽又多喜事,老楠巢芝仙藏身之所剛聽說起,恐有疏失,暗將運用牟尼珠真訣傳給沙、米二小,命往傳示警戒,隨時監防,以免生事。若是不服,只須口誦真訣,如法施為,神鳩圍身牟尼珠便生妙用,發出佛家真火,立即將它制住。健兒因見仙府這班後輩都拿他當希罕物事,竟相摟抱問訊,自慚渺小,不似沙、米二人已能人前出面,好生愧忿,見人就躲。這時正和沙、米二人在一起,知古楠巢只眾仙禽仙猿在彼,便跟了去。剛到凝碧崖前,便聽空中呼呼風響。三小生長荒山,能辨風識物,知是來了猛惡之鳥。仰視空中,已經飛過,只沒現形。方想這裡既是得道仙禽,怎風中會夾有腥氣?猛瞥見前面飛下兩隻虎面兇梟,還沒見它們落地,一片煙雲閃過,便不再見。跟著,左近樹上飛落下一隻尾拖繡帶、通身五彩毛羽、目射金光的大烏,還有仙府仙猿袁星。一落地,袁星先用人語說道:"那邊禁制已經發動,你三人且到別處玩一會再來吧。"說罷,便縱遁光,往自己來路飛去。那隻身高丈許的獨角仙禽,也跟著飛去。飛行甚低,都是飛到妖鳥落處附近不見。

三小初來,對誰都奉命惟謹,不敢再進。正商量回轉,忽又聽地底兒啼之聲,晃眼由遠而近,從左近地底,往崖西啼了過去。三人好奇,以為芝仙形似小兒,聲音也許是它,正好跟去,看看是甚形相。跟追到靈翠峰故址左側疏林以內,只聽叭的一聲,癩姑由地底飛身出來,瞥見三小趕來,哈哈大笑,身便隱去。緊跟著原出現處突然一亮,飛出一隻羊首人身的怪物。這是那隻金眼惡狍,原在地底搜尋芝仙生根之地,沒有尋到,剛往回飛,吃癩姑看見,暗中用計誘來,比起仙都二女見時,聲勢還要獰惡,爪裡拿著一柄銀叉,叉尖上直冒血焰。滿口虎牙錯得山響,人立而行,兩脅十八隻兇睛閃閃,齊射金光,因在地底,吃癩姑逗發了兇野之性,一出土,便轉身四顧,急欲得人而甘。忽見三小同立,匆促之中,誤把健兒認作芝仙,喜出望外,不顧搜尋敵人,忙即飛身撲去。

沙、米二小是初生之犢不怕虎,巴不得拿妖畜試手。沙餘恐傷健兒,搶先一手抱起,一面和米餘正要將毗那神刀放出,猛聽喝道:"且慢!"同時叭的一聲,眼前人影一晃,癩姑倏地出現。妖狍羊臉上著了一掌,手中妖叉也被斬斷,吃癩姑順手一撈,將半截帶著血焰的叉頭奪去。飛向一旁,大喝:"你們不要動手!這怪物,我想它不是一天,難得遇上,我還要向它討東西呢。"二人忙將飛刀收住,在旁觀戰。癩姑原因妖狍厲害,尤其那柄妖叉必汙穢狠毒,得有妖人真傳,已與其爪成了一體,爪又堅逾精鋼,不易斬斷。一面施展佛門降魔金剛掌,一面運用玄功將劍光隱去,出其不意,突然同時下手,因恐妖狍靈敏,如若斷它前臂,萬一不能一下斬斷,有了防備,再下手更不容易。所以上來將叉杆斬斷,隨手奪去,收入法寶囊中。然後一面和妖狍追逐,一面暗中施為。等已停當,才大喝道:"無知孽畜!你已惡貫滿盈,遇上我這識貨的,已經給你撒下天羅地網,休想活命。快將腦中元珠和這十八隻怪眼自獻出來,還可容你轉劫,另去投生;否則形散魄消,連畜生道中都沒有你了。"妖狍先前不合驕狂,以為對方除精土遁而外,並無他長。又以乍見健兒,誤認芝仙,貪功心盛,中了道兒。妖叉失去不說,那一掌更是受傷不輕,只打得頭冒火星,心脈皆震,益發暴怒如雷。起初一心只想報仇,咬牙切齒,怒嘯連聲,恨不能將敵人嚼成粉碎洩恨,一味抖擻兇威,向前猛撲。及見仇敵只是躲閃,並不還手,不時由身旁取些東西,往四外亂放,每一揚手,便有好些道粗細不同的光華一閃不見。又聽發話,方在心動生疑,癩姑已改守為攻,那身法竟比妖狍還要靈巧敏速,端的神出鬼沒,隱現無窮。也沒用甚飛劍法寶,只將師門獨傳金剛掌向妖狍頭臉打去。

妖狍連中幾下,打得頭暈眼花,腦袋欲裂。雖知不妙,無如賦性兇橫,從未吃虧,仍是不甘就退。後來實被打急,橫心拼命,竟將口中毒焰烈火噴出。癩姑知道這便是它內丹所化,意欲全得,不願破它,只得暗用佛法防身,仍舊亂打不休。妖狍明知敵人設有羅網,一則仇恨太深,又盼主人及同類趕來救援,只管忍痛苦挨。卻不知那金剛掌不是捱過便完,初中雖然厲害,還不怎顯,隨後卻逐漸發作。尤其像妖狍這類稟賦奇強,當時勉強能受的怪物,事後反應也愈烈。不消片刻,宛如火燒針扎,通身奇痛麻癢,百骸皆沸。正在咬牙忍受,情急暴怒,進退兩難,恰巧殺星照臨,二女趕到。問明情由以後,不知妖狍受傷甚重,已快不支,以為癩姑尚難迫使獻出內丹,意欲相助,雙雙將子午線飛出。癩姑沒想到二女會出手,瞥見兩蓬紅白二色、細如遊絲的精光電雨一般飛來,方欲喝止,來勢神速,已向妖狍當頭罩下。同時妖狍也是疼痛難支,忽起逃生之念。它不知癩姑未出之時,早在地底設下埋伏。因見仇敵四外光華亂飛,以為地遁是它專長,敵人所說羅網即使是真,也能仗著天賦和多年修煉之功逃走。身剛往土內一沉,子午線已經飛到。妖狍性烈如火,周身炙痛欲焚之際,猛覺神光當頭罩下,上半身立似被好些鐵線綁住,深勒入骨。知道難逃一死,仇敵志在得它所煉內丹元珠,憤極犯性,竟拼一死,同歸於盡。猛將真氣一提,自將那粒有生俱來的天黃珠自行震碎,化為一團極強烈的血焰,炸破天靈飛出,一閃即滅。自身元神也自頭頂飛起欲逃。

氣得癩姑喝道:"孽畜!還想逃麼?"揚手一團雷火,將其炸成灰煙四散。隨向二女笑道:

"此妖名金眼狍,乃天生惡物,腦中有一粒天黃珠。一落地,便有入土之能。又經多年修煉,土中游行,益發如魚在水。如能得到那粒天黃珠,於我大是有用。妖狍詭詐多疑,來時已在地底設有禁制,本意怕它不獻,再將它迫入士內,先使失去知覺,再行設法,不料如此烈性。心機雖是白用,總算除去一害了。"邊說邊走過去,將死狍全身拉起,橫置地上。

二女收回法寶,覺得自己誤了人事,方在內愧,忽聽身後吼嘯之聲。回頭一看,袁星用兩道劍光護住全身,且戰且退。身後有兩隻火眼金睛,羽毛雪白,身量又比袁星要小一倍的長臂白猿,已各指揮著一道青白二色的劍光,凌空追來。袁星好似吃過苦頭,抵擋不住,一面如飛倒退,口中亂喊:"妖猿厲害!沙、米二師弟快來幫我一幫。"神情甚是惶懼。仙都二女方欲上前,沙、米二人已將飛刀先放出去,袁星才得退下。癩姑笑道:"你主人何等威名,你這般大驚小怪,不丟人麼?"袁星聞言,羞得毛臉通紅,一溜煙逃去。二女、癩姑細看妖猿劍術,果非尋常。沙、米二人全仗所用的乃是佛門至寶,否則早已不是對手。又見妖猿一邊迎敵,一邊手指二小,嘴皮亂動,知要暗算,俱都有氣。癩姑首先揚手放出兩團雷火,朝妖猿打去。妖猿見敵人還有幾個沒動手,也是情虛,意欲暗使妖法,先下手為強。忽見雷火飛來,識得厲害,往空便起,端的神速已極,雷火竟未打中。

癩姑和二女看出妖猿竟擅玄功,甚為驚奇。手中法寶正要發出,倏地眼前一暗,以為來了厲害對頭。惟恐米、沙、健兒三小吃虧,趕忙飛身過去保護時,只聽一聲雕鳴,雜著妖猿慘叫之聲,神鳩、神鵰突然現身,朝二妖猿當空下擊,各自抓到了一隻。佛奴所抓的一隻,首先腦裂而死。另一妖猿,被神鳩右爪抓住,正起左爪要擊猿腦。妖猿竟欲反噬,一面奮力強掙,一面招回飛劍,朝神鳩頸間飛去。神鳩直沒怎理會,劍光飛到,大口一張,便靈蛇也似一口咬住。左爪依舊下落,當時了帳。佛奴隨飛近前,將鳩口飛劍抓去。神鳩不似佛奴一爪抓死,立將猿屍丟落,意似想吃猿腦。鐵喙一揚,待要啄下,忽似有甚警覺,橫轉雙翼,抱著死猿,往凝碧崖一面飛去。跟著又一仙鶴飛來,和佛奴互叫兩聲,同往左側一塊兀立的怪石上面落下。不多一會,神鳩空爪飛回,朝雕、鶴又對叫兩聲,朝眾人看了一眼,飛向地上,將死猿抱起,往東飛去。

仙都二女知道佛奴靈異,便戲它道:"妖猿共是五隻,告訴你那同伴,再來莫都弄死,留兩隻給我們玩玩也好。"佛奴正點首長鳴示意,二女猛瞥見遠遠有青白光華一閃。心想:

"這些妖猿,頗有意思,何不將身形隱去,看它鬧甚把戲?"忙即行法,連人帶眾仙禽一齊隱去。眾人因有高林遮體,那青白光華不能看出,在凝碧崖左近繞飛了兩轉,方往峰前飛來。先只有一隻妖猿,按遁光降落。看去這隻功候比先死兩隻稍差,毛作蒼色。落地後睜著一雙火眼,東張西望,滿處搜尋,又用鼻四下亂嗅。一會找向佛奴擲猿屍的所在,忽似嗅出兆頭不妙,面現驚疑之色。跟著由地上拾起幾根殘落的猿毛,拿在鼻前聞了一聞,立即暴怒。

一面引吭怒嘯,一面把劍光放起護住全身,仍自張望,不住用爪搔頭,竟似知道左近伏有敵人,搜查不出之兆。嘯沒四五聲,隨有一蒼一白二猿各駕遁光飛來。先到的那猿便把猿毛給二猿看,又指了指地上,互嘯了幾聲。後來的二猿也似驚急,各將劍光護身,用鼻四嗅。無如仙都二女得有謝山真傳,隱形神妙,儘管妖猿五官敏銳,善於聞嗅觀察,近在咫尺,竟聞不出。二女、癩姑又喜看妖猿神情惶速可笑,不肯即出。

捱了一陣,三妖猿往來搜尋,已將那一帶找遍,均無發現。內中一隻白猿突然暴怒,厲嘯了兩聲,率二蒼猿,各將飛劍放出,上下四方亂飛亂射。峰側樹枝挨著一點,便即紛落如雨。二女知道妖猿同伴失蹤,地有殘毛血跡,斷定當地伏得有人,意欲迫人出現。恐其亂放飛劍損毀林木,暗罵:"無知孽畜!死在眼前,還不自知。"剛想現身出去,忽聽佛奴鳴聲,回望石上,佛奴和古神鳩已經離石,雙雙飛起,晃眼離去隱形地帶,便自無跡,由此互在空中一遞一聲鳴嘯。二女方以為二仙禽又施故智,三猿已聞聲將飛劍放出。先是蒼猿的兩道劍光,朝佛奴鳴處飛去。跟著神鳩又在鳴嘯,白猿也將飛劍循聲追去,同時行使妖法放出一片妖雲。二女待要飛身直上,那三道青白光華到了空中,略微馳逐,忽分作兩起停住,電閃一般掣了兩掣,便即無蹤。三妖猿甚是靈狡,因見仇敵不曾現形,有了戒心。一面恐敵人逃脫,循聲飛劍追擊;一面卻另使妖法護身,沒有連身追去。正指劍光施為,忽然劍光失去,不由情急拼命,竟不暇再計安危,騰身飛起,意欲追奪回來。哪知飛得快,落得也快,剛到空中,便似暗中被甚東西打了一下,紛紛怪叫,落將下來。

二女聞得頭上風聲,再看石上二仙禽,已經飛回,都是單爪獨立,各抓一道劍光。蒼猿的劍,本是佛奴一爪抓來,落下時,意欲交給仙鶴,而仙鶴好似無此法力。同時妖猿不捨飛劍,雖然受創落下,仍然奮力回收。仙鶴稍一畏縮,差點沒被遁去。劍剛離爪飛起,吃神鳩往前一探身,張口擒住。這次劍主未死,劍雖被二仙禽擒住,仍如靈蛇也似,顫動不休,看去還不能放鬆。謝琳脫口笑道:"我當你們不肯跟我們玩呢,原來收劍去了。"三妖猿早就覺出兆頭不妙,只因同伴蹤跡不見,存亡莫卜,死去二猿又是三猿的配偶親屬,先是關心尋仇,不肯就去。及至飛劍一失,知道猿長老心毒法嚴,對門下妖猿不稍寬假,自己芝仙沒有尋到,同伴少了兩個,不知下落,回去已不免於重責。況這五口飛劍,乃猿長老多年辛苦祭煉而成的奇珍,當初傳授五妖猿時,曾有"劍在命在"之訓。這與身相合,存亡相關之物,一旦失去,回去這罪孽如何受法?休說歸路已為神駝乙休所斷,癩姑又在遍設禁制,便放它們逃走,沒有劍,也是不敢回去。空中打跌下來,正急得厲聲嘯叫,兩爪向空亂招,妄想收回,抓耳撓腮,情急無奈,忽聽近側有人說話。妖猿恨毒之餘,互叫了兩聲,表面仍裝惶急暴跳,暗中卻行使妖法,猛下毒手。

二女還想看妖猿急跳好玩,一點沒有覺察,癩姑恰又離去。如非佛奴精通猿語,暗告神鳩,搶前迎御,還幾乎中了暗算。三妖猿原本背向二女,故作不知,一味號跳。為首白猿猛一回身,前爪一揚,便是千萬根細如遊絲的銀針,朝二女立處打來,其疾如電,發處又近。

此寶乃猿長老採煉五金之精,加上奇毒,合煉而成的飛針,只傳了白猿一個。與寶相夫人白眉針,功效相差無幾。除卻此寶脆弱,不能與別的飛劍法寶相抗,只要先有防備,便可無害是它短處外,如出不意,被它打中,一樣也能循血攻心而死。二女事出倉猝,飛針又是大片飛來,難於躲閃。百忙中,剛把劍氣發出,待要抵禦時,猛瞥見一道紫焰自頭上射出,飛針立即不見。忙運劍氣護身回顧,正是神鳩所擒飛劍,已到了另一爪上。那道紫焰已經口中收回,妖猿飛針已為它內丹所化。想不到妖猿如此刁毒,心中大怒,雙雙嬌叱一聲,一面收法現身,同時將子午神光線飛將出去。因先前隱形法未撤,妖猿看不見對方動作,以為語聲相隔這麼近,萬無不中之理。不料飛針放出,又如石沉大海,全無動靜。方在駭異,倏地眼前一花,現出大小五人和一石筍。石上立著三個仙禽。所失飛劍,也在二仙禽爪喙之下擒著。

一時情急,頓忘利害,立即飛身縱起,意欲奪取回來。身才離地,二女子午神光線已化成一蓬紅白二色的光線,當頭罩下。妖猿想逃,已是無及,周身俱被勒緊,嵌入骨內,跌倒在地。二女手再一指,三猿便同離地飛起,被吊向路側大杉樹上。跟著癩姑飛來,說道:"我適往探妖猿來路,有無別的黨羽同來,不料乙師伯已將妖猿主人引來。你倆將妖猿吊起誘敵,再妙不過。我們且回原地,等他們到來,再行出現好了。"

二女聞言大喜,忙同回到原處,隱身相候。癩姑便將死狍也提了過來。這時妖猿已被子午神光線勒得快要閉過氣去。二女想要妖人來尋,故意將咽喉間略微放鬆,妖猿痛極,立即慘叫起來。才叫了兩聲,便見兩個妖人張皇尋來。眾人見這兩個妖人都是道童打扮,看去年紀已是不小。一個身材高瘦,相貌兇惡;一個身子矮肥,濃眉豬眼,唇厚嘴大,相貌惡俗不堪。各都腰掛革囊,背插鞭劍之類兵器。二女見這類蠢物也配修道,不禁暗笑。二妖人正是大力仙童洪大肚和鬼焰兒常鶴。還有朱赤午、召富、陽健等,尚在後面未到。

眾妖徒原隨黃猛、觀在等妖人裝作玩景,出觀妖禽怪獸動靜,以備萬一接應之計。正在九宮崖前眺望,先見二妖禽遠遠飛來,忽似有甚警覺,往南飛去。一會又見一隻金眼狍在左近現身,似往崖前飛回,晃眼又往土內鑽去。跟著又見五妖猿空中飛過,看那神氣,所去之處,竟和二妖禽走的是同一方向。眾妖人初來,不知哪裡是凝碧崖。因見各地祥雲繚繞,玉樓紛起,時有本洞主人陪引仙賓,往就館舍。仙侶遊行,往來不絕,看出內中道法高深之人甚多。妖禽等所去之處,沿途更是仙館林立,不便公然往探。等了些時,妖禽妖獸一個也未見迴轉,也無蹤跡。暗忖:"這裡俱是強敵,梟、狍蹤跡隱秘,外人當不至於看出。猿長老大過託大,手下猿竟連身也未隱,滿空亂飛,敵人自無不見之理。老怪驕橫,不但不能相助,反有倒戈相向之勢。此時除了對付敵人,還得防他先下手將芝仙盜去,端的可惡已極。如若吃虧,原是快心之事。不過他那五猿俱精劍術,功力還在梟、狍之上,如若受挫,梟、狍自然更是不行。它們又這等公然放肆,又偏是走成一路。一與梟、狍變友為仇,既須防它們捷足先登,暗算梟、狍;又恐受它們牽累,為敵所傷。"越想越不放心,便令常鶴等眾妖徒持本門隱形神符,前往探看。芝仙如真在彼,急速偷偷下手。妖猿如若作梗,或是侵害梟、狍,便拼著和老怪反目,暗中下手,除得一個是一個。如見敵人防備周密,道法高強,速率梟、狍隱形,任五猿自去犯險。如它們失陷,急速回來,另打主意。如若得手,便出不意,合力搶奪,不可令其得去。行事務要隱秘,知進知退。

眾妖徒立即依言行事。內中洪大肚粗魯,常鶴兇橫刁狡。二人偏最交厚,和別的同門俱都不和。哪知神駝乙休和凌渾、公冶黃早在對崖隱形瞭望,暗中主持。崖前景物已變,妖人有甚動作,全都看得見。五妖猿隱身法已吃公冶黃破去,成心引洪、常二妖入網。只圖貪功搶先,結伴南飛,到了凝碧崖側落下一看,東西兩方已是無路,當地一片大廣場,只東西疏林掩映,靜悄悄的,並無人跡。暗忖:"來路仙景何等宏麗清奇,怎這裡如此荒涼?適才明見梟、狍飛來未歸,怎會不見?"洪大肚便要回轉,或往東林探看。常鶴心細機警,覺著奇怪,居然疑心敵人所設幻景。正囑洪大肚看清下手,不可造次,忽聽朱赤午等後來諸人驚訝之聲,就在左近,四顧卻不見人。試低聲喚了兩聲,也無迴音,再聽已無聲息。本門隱形符,自己人怎會對面不見?只聽一聲,便無迴音?知道光景不妙,心想:"來時曾見洞口佛光,此中大有能者,莫要人影未見,便入羅網。且先退回試試,便知就裡。"便同飛回。

誰知乙、凌諸人禁制神妙無窮,休想逃脫,除卻去往崖東吃虧受氣,便是同行的人,只要離開兩丈以外,便成了兩路,各不相見,不能重聚一起。二妖徒這一回頭,立時覺察歸路已變,只見無數山石林泉往身後倒飛過去,迥非來時景物。估量已飛行了二三百里,仍未到達,益發斷定入了埋伏,只得暫且止住。妖徒修煉多年,法力本來不弱,見狀並不驚慌。心想:"自身是客,只要不露出偷盜形跡,便逃不出,也可諉之於偶然遊行,誤入埋伏,至多丟人,並無大害。並還可以責備主人,為何不先告知禁地?亂撞無用,且先查看出是何等禁制,再作計較。走脫出去更好,不然索性發話詢問,對方定有主持行法之人,不會置之不理。便是梟、猿等因盜肉芝,觸動埋伏,也可說是異類無知,背主胡為,此來便為尋它們回去。怎麼都有話可說。"想到這裡,索性把隱身符收起,再往前進,想去先去之處查看。這回卻是快極,才一轉身,便已到達。仍是先見情景,怎麼細心觀察,也看不出絲毫門徑。

方在驚惶,忽聽妖猿慘叫之聲,由東方疏林內傳來。二人把靈翠峰一帶真景疑成了幻景,本就想去探看,一聽猿叫慘厲,料知凶多吉少,立即循聲趕往。因恐禁法厲害,格外戒備。趕到一看,樹上吊著三妖猿,全身卻被數百十根細如髮絲的紅色光線綁緊。都是長舌外伸,金睛怒突,神情甚慘。見了人來,白牙森森,啞聲厲嗥,意似求救。妖徒見狀,正快心意。又料暗中有人主持,意欲藉此撇清,故意喝道:"你們這些孽畜,背了主人,自出惹事,死也活該。那兩隻虎面神梟和金眼狍兒,才和你們初見,便被誘出,累我們找到如今。它們哪裡去了?快說出來。"可憐三妖猿勒得頭頸欲斷,哪還答得上話。又知妖徒心藏奸詐,未懷好意,立即暴怒,磨牙伸舌,虎虎發威,眼裡似要冒出火來。妖徒口裡喝罵,暗中查看,當地並未設有禁制,妖猿只被法寶困住,人卻始終不見,越發驚奇。方想發話,猛瞥見右側大樹後有小影子一閃,心中不免一動。忙即住口,定睛一看,果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小人,穿著華美道裝,藏身樹後,滿面笑容,探首向外偷看,見了二人,立向樹後隱去。二妖掩將過去一看,樹後空空,已無蹤影。以為世上哪有這樣小人?分明是芝仙無疑。因有妖猿前車之鑑,先還疑是敵人有意放出誘敵。及至走遍全林,仔細觀察,毫無可疑之狀,終於利令智昏。常鶴使眼色說道:"也許梟、狍無知,誤入埋伏,和這三孽畜一樣,吃主人擒去。既等不到,我們歸稟師父,向主人詢問,要將回來,再責罰吧。"

說完,等了一會,不聽應聲,假裝回飛,直到原處,終無動靜。又疑主人事忙,這裡芝仙生根之所雖有埋伏,無人主持。一時貪心大動,也不知梟、猿為何失陷,自恃法力,妄欲一試。只要能將芝仙擒到,如真衝逃不出,便就地分啖,朝盡頭處行法穿山,逃了出去。於是二次隱身,重返疏林。老遠便見那小人竟在妖猿面前,口中唸咒,手執一面小令牌連擊了三下。妖猿好似負痛已極,手腳亂顫,兩三聲慘叫過去,身子一挺一縮,便不再動。等到二人飛近,小人已笑嘻嘻持牌跑回原來樹下不見。再看妖猿,已被光線生生勒死,頭頸、四肢都只連著一點殘皮,快要斷落,死狀奇慘。看神氣,頗似妖猿輕敵,吃芝仙用法寶暗算擒殺,越以為先料不差。那面令牌必是一件厲害法主,也許連那禁法都由此寶運用。自以為看破了機密,好生歡喜。知道芝仙靈敏,令牌妙用深淺不知,還是隱伺在側,看明之後,再行下手為是。

等不一會,小人又跳蹦出現,到了猿屍面前,口中唸咒,將牌一指。妖猿身上紅白光線便即飛起,往牌上飛去,猿屍立即落下。二妖徒不知隱身法已在入伏以後破去,健兒受了癩姑指教,特意使妖徒自露惡跡,以便處治,分明看見妖徒,故作未見。仙都二女並還暗中隨護,收回子午神光線。健兒全是做作。收到第三猿屍身上,本欲故露破綻,不全收回。恰值洪大肚心急,忍耐不住,見小人這次相隔猿屍較遠,也只三丈光景,竟想乘機撲出,常鶴一把未拉住。可是小人也已驚覺,只一縱便到了樹後,晃眼無跡。常鶴埋怨不該莽撞,洪大肚也埋怨不該拉他,以致延誤。各自低語了幾句,尚幸身形未現,或許還能再出。已知肉芝生根就在樹後,便不出也有主意。只這令牌所發神光奇怪,必須查看明白,以便預防。回顧猿屍,還剩一隻吊著,身上餘剩的光線又細又亮。暗用飛劍一試,竟斬不斷。後來還是洪大肚想起,用所煉的真火試試,居然燒斷了一根。妖徒膽子更壯,正欲同往樹後,小人又已出現,先用前法,收了猿屍身上餘光,隨即遁回,來去甚速。常鶴看他去時欣喜情景,料可計擒,便令洪大肚暫候,自去斷他歸路。剛到樹側,小人忽然出現,這次竟連令牌也未拿,空手歡跳而出。二人大喜,更不怠慢,忙即合圍而上。常鶴更把飛劍放出,一面行使妖法,防他入土。大喝:"芝仙速急束手降伏,免遭毒手。"那小人已被夾在當中,無可逃遁,眼看到手成擒。兩人四手,正一把搶撲上去,猛聞一股極熟悉的腥羶之味,眼一花,洪大肚勢子最猛,一把抱個結實。同時二人也看出所抱的正是那隻金眼狍,已經慘死。小人就乘著這一抱的空隙,竟由洪大肚手底,往斜刺裡縱去。耳聽少女嘻笑之聲,身側有人喝罵:"無知妖孽!竟敢以大凌小,無故欺我們的小師弟,今日叫你好受!"

洪大肚手中抱屍還未放下,胖臉上叭地早中了一掌,立時順口流血,半邊紫脹起來。常鶴方喝:"你是何人?現身答話。"一言未畢,隨聽:"你這瘦鬼更是可惡!你自瞎眼,怪著誰來?"這次更是先打後說,手到話動,打得也更狠。儘管常鶴妖法高強,連臉骨都幾被打碎。打得二人兩太陽穴直冒金星,疼痛徹骨。不由又急又怒,趕緊縱起,行法護身。再看地上,橫著金眼狍的死屍。對面站定一個相貌奇醜的癩頭小女尼,身後兩個美仙娃、兩個道童和剛見那小人,正指著自己笑罵。旁邊有一突立地上的雲峰,上面站著一雕、一鳩、一鶴三隻大鳥,形態非常威猛。知道敵人有意隱去形跡,使己上當。明知金眼狍比虎面梟厲害,既已身死,梟鳥必更無幸。但上來先受暗算,敵人欺人太甚,仇恨已深。就此退回,不特平日威名掃地,自己也太難堪,師長面前也無法交代。又以健兒這樣小人,從未見過,仍誤認作芝仙。心想:"敵人年紀俱輕,不見得有甚法力。適才只是心粗疏忽,驟出不意,吃她打了一下。如真動手,未必不敵。成形肉芝,千年難遇,豈可錯過?只要敵人稍形見弱,便可聲東擊西,施展邪法攝走。"立即同聲怒喝:"峨眉鼠輩,傷我金眼神狍,罪該萬死,還敢暗算傷人,速將肉芝獻出納命!"隨說,洪大肚左肩搖處,首先飛出一道暗綠光華,直取癩姑。跟著常鶴也放出一道青光,朝二女等飛去。二女早在躍躍欲試,各將劍氣飛出,化為兩道紅光,恰好敵住。

癩姑罵道:"瞎眼妖賊,連人都認不清,還敢發狂!你見人生得矮小,便當他是芝仙,真做你孃的清秋大夢!芝仙乃千年神物,久已得道通靈。你們這些瞎眼妖賊,休說沒有見它福分,便遇上,你們也奈何它不得。我們因見上好瑤榭瓊樓,裡面卻住了好些異派妖邪,看不順眼,知道靈翠峰故址清靜,來此閒遊。你們先打發些不成氣候的孽畜來盜仙芝,主人自有安排,託我照看。那芝仙也不是好惹的,你們自做賊,我原本不願多事。叵耐那些孽畜和你們一樣瞎眼,都誤把我們同伴當作芝仙,不由分說,上前亂抓,欺到太歲頭上,自然送死。不久你們又來打接應,本不屑計較,打算隱過一旁,由你們自去,偏要自找無趣。你們不是說我們暗算人嗎?如今我也不用甚飛劍,只憑雙手和你們打,看你們躲得過不?"隨說,縱身上前,照定常鶴就是一掌。

常鶴自恃一身妖法,方暗罵:"小癩禿這等打法,豈非送死?"揚手一團黑氣打將出去。滿擬敵人並無本領,只仗隱身法傷人。這黑煞之氣煉成的陰雷,中上必死。不料面前人影一晃,陰雷並未下落,反往對面神鳩口裡飛去,吃鳩口所噴紫焰一裹,吸入腹內,連人一齊無蹤。心方一驚,叭的一聲,背上又中了一拳。這一下比前打得更重,幾乎心脈皆被震斷。

當時怒火上攻,又是情急,又是憤恨,忙喊:"師弟留神!"已是無及,耳邊一聲怒吼,洪大肚當胸又中了一下重的,受傷更是不輕。急得二人暴跳如雷,只得各施妖法,放出一團暗紫光華,將身護住,一面忙取法寶。癩姑又在面前笑嘻嘻出現,說道:"我本是又癩又禿,人雖醜,卻不做賊,說話尤其算數。當面打你,該不是暗算了吧?自己瞎眼,怨著誰來?"

常鶴猛一轉念,怒喝:"賊尼賤婢,是否峨眉門下?通名受死!"癩姑笑道:"妖賊眼瞎,耳又聾麼?你挨頭一下時,我就對你說過,峨眉門下個個金童玉女,道骨仙風,沒我這樣醜怪的。你叫我癩禿麼?那就是我的官稱。你想打聽我們名姓來歷,以便現時打不過,日後告知你那妖師,好約人去尋仇麼?那也作夢。我師父是屠龍師太;這兩位姊姊是武夷散仙謝山道長的女兒,小寒山神尼的徒弟,金鐘島主葉繽是她姑姑。眼前便有兩位在此。我們本打算代主人捉賊,一齊把你倆捉住,你這一說,倒不好意思了。你們自去商量,放哪一個回去與妖師送信?當時見個高下,免你們日後還多跋涉。你看如何?還有,你們人只兩個,已有謝家姊姊和你們動手,我本不該再上,因你們不服氣,特意教訓一下。如今你們放心,莫怕捱打,除非再來賊黨,我癩禿是不好意思動手了。"

仙都二女和沙、米、健兒五人,見癩姑滿口便宜話,神情言動無不滑稽,俱都哈哈大笑。二妖徒也被鬧得急也不是,惱也不是,暗中咬牙切齒。冷不防雙雙揚手,又是兩道暗赤光華,電一般朝癩姑射去。正值仙都二女見妖人劍光厲害,難於取勝,癩姑一雙空手,反將妖人打得暈頭轉向,自覺不是意思,便將兩柄碧蜈鉤發出,恰與赤光迎個正著。二妖人見狀,心正驚急,忽聽癩姑笑道:"賊黨尋來,免我手癢,再好不過,又該我上場了。"說時,便有兩道光華飛落,來者正是朱赤午和召富。他二人也是到了凝碧崖側入伏,尋找妖禽、妖猿不見,和常、洪二人差不多的遭遇,進退兩難。後聞二人喝罵之聲,遙見劍光飛舞,知遇強敵,追尋了來。

朱赤午在黃猛門下,也是眼明手快、心毒意狠的人物,法寶又多。人未臨場,先打好主意,一到更不答話,左手一揚,先發出四絕神叉。同時左肩搖處,又飛出一片彩霞,裹住一柄銀光如電的三尖兩刃小刀,朝眾人面上飛去。同來的召富,也將劍光放出。癩姑一見後來二妖人法寶甚多,尤其那柄長才尺許的刀光有彩煙圍繞,必是極毒極穢之寶。恐有疏失,來勢太急,不及招呼眾人小心,想用神雷擋它一下。剛揚手發出,忽聽三仙禽同聲鳴嘯。緊跟著一片彩雲帶起呼呼狂風,疾逾奔馬,由頭上一瞥而過,神雷也已爆發。滿空雷火飛舞中,敵人的青白黑綠四色叉光連同飛劍,俱被仙都二女碧蜈鉤圈住,絞在一起,並未傷人。那片彩雲,正是仙府獨角神鷲電馳飛來,就空中一抓,將那三尖兩刃小刀抓去。同時,石上古神鳩口射紫焰,將刀光四外彩霧一吸而盡。四仙禽聚立石上,除仙鶴外,各用一爪抓住適得的飛刀、飛劍,互相睇視鳴嘯,得意非常,不時偏頭注視妖人,大有鄙夷之色。

眾妖人見仙禽也如此厲害,方在駭異,癩姑已縱身入場,動起手來。一個人時在人叢中忽上忽下,忽前忽後,得空便用大力金剛掌打上一下,端的神出鬼沒,隱現無常。四妖人見二女劍氣紅光還在其次,那兩道亮晶晶的翠虹卻非尋常。本就全力相持,不敢大意,哪經得起這麼一個捷逾神鬼的強敵,在身側出沒隱現。最厲害的是,任何法術法寶都傷她不了,有時反被破去,稍微疏忽,便吃一下重的。乾生氣著急,無可奈何。可是癩姑早和仙都二女商妥,不要敵人的命,只由二女正面迎敵,去破法寶飛劍。自己用玄功變化和本門佛光護體,抽空便給敵人一下。總算妖人見機,常鶴先自生警,妖法護身之外,並運有真氣,將全身要害護住。雖不曾再受重傷,一樣也是難耐,神情狼狽已極。

正在此時,金蟬和石生恰好趕到。二人一邊觀戰,一邊聽沙餘、米餘述說前事。二人只顧看得有趣,不住拍手叫好,竟忘了照玉清大師的柬帖行事。

似這樣鬥了多時,四妖人疲於奔命,欲罷不能,雖有一身妖法,無暇施為。同時空中飛劍和四絕叉又吃碧蜈鉤各絞斷一道,餘者也是勉力支持,不敢還擊,大有相形見絀之勢。耳聽仙都二女高喊:"妖賊!急速跪地服輸,由我們押往太元洞去,稟告女主人,便能免死。

"自覺危機已迫,人是丟不起,除卻四人合力,將本門極惡毒的妖法施展出來,拼命死中求活,更無良策。常鶴首用暗語示意,四人立即聚在一起,先將護身煙光化合為一,將全身緊緊籠罩。然後各自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噴將出去,化為畝許大小一片血光飛起,晃眼展布開來,朝眾人當頭罩下。

四妖徒不施邪法,還不至於送命。這一施為,旁邊沙、米二人見二女、癩姑應敵,自己不得上前,早就手癢。因癩姑先前叮囑,這次只准拿妖人開心,專破法寶,掃其顏面,不可傷他們。先來二妖人吃二女、癩姑敵住,好容易盼到又來了兩個妖人,正好出手。不料來勢太快,二女應敵也快,兩柄碧蜈鉤已先飛出,恰好敵住,也佔著上風。沙、米不便參與,方悔下手太慢。及見妖人互打手勢,聚在一起;又聽身邊金蟬告訴石生,留意妖人要施邪法。

於是心更躍躍欲動,惟恐金、石二人搶先,又難出手,血光一起,更不尋思,各把牟尼珠發出,脫手便是兩團栲栳大的金光。二小隻見眾人打得熱鬧,想拿敵人試試法寶威力,哪知佛門至寶,妖人如何禁受。所噴血光,又是妖人元丹精氣所萃,與本身息息相關。金光到處,立即震散,化為無數赤煙消滅,四妖人真氣擊散,立受內傷,同聲怒吼,口噴鮮血,幾乎暈倒。因是事出意外,初行法時還以為敵人縱能抵敵,也不過用飛劍法寶護身,自己也不求勝,先乘隙遁去,事後再打報仇主意,不料會遇到專破邪法的剋星。知難活命,心中怨毒,悲憤已極。反正是死,乘著一息尚存,徑將各人所有法寶全數施展出來,一時飛起十餘道暗綠暗赤的煙光,朝眾人打去。癩姑見狀,一不做,二不休,雙手一搓,神雷似雨雹一般朝前打去。妖人重創之餘,無術逃避,全數被雷打死。同時金、石、沙、米四人見敵人法寶太多,也各將法寶、飛劍放出。妖人已死,所放法寶、飛劍無人主持運用,哪禁得起十來道霞光異彩,電舞虹飛,略一絞結,便都了帳。眾人只顧有興,等到癩姑一聲喝止,已化為殘螢斷煙而散了。

癩姑埋怨眾人道:"妖人這些法寶雖是邪法煉成,內中頗有珍物。我們得來,稍加祭煉,便能應用。就自己不喜歡,將來送人也好。怎這等隨便糟蹋?也是他們惡貫滿盈,我們本心不想傷他們,偏要找死,使出這類太陰赤血神焰。我見他們真氣已被佛光擊散,拼被師伯叔們說上兩句,結仇我又不怕,樂得成全了。妖師一個沒有尋來,必被乙、凌諸位老前輩阻住,也許仙籟頂還有熱鬧可看呢。"金蟬聞言,也失驚道:"玉清大師交我一封柬帖,吩咐到此給妖人和解,不可多傷他們性命。因見你們打得有趣,看了高興,忘打招呼,都除去了。不日開府,弄這許多死屍,真是惹厭。"謝琳笑道:"這個無妨。乙真人還囑咐我們,多大亂子都有他擔待。殺死妖人,想必無妨。倒是死屍惹厭。"石生道:"這有甚麼難處?叫佛奴它們抓出山去,丟了就是。"癩姑笑道:"只它們鬼得多,各得了一兩口飛刀、飛劍,不知要送誰呢。"說時,三仙禽見妖人一死,已各將爪上刀劍光華咽入腹內,互相嗚嘯,喜躍非常。金蟬笑道:"怎這麼沒出息?一聽送人,惟恐有人要,趕忙吃了。"

正說笑間,忽見袁星飛馳而來,對眾人說道:"小師伯和諸位仙姑快看去,現在又添了好些妖人,連先有的,正和乙大師伯他們在各處鬥法呢。聽說元元太師伯和隨侍的師伯叔們,還幾乎中了妖人暗算。我去偷看了一眼,吃人趕了回來。熱鬧極了。"金、石二人聞言,忙令神鷲和佛奴將死屍由凝碧崖上空運走。並說:"如因仙法禁制,飛不出去,或先覓地藏好,或由我去請乙師伯暫撤禁制,放你們出去,免得汙穢仙府。"眾仙禽紛紛鳴叫點頭。沙、米、健兒三人也要隨行。金蟬道:"凝碧崖有芝仙在彼,關係重大,開府以前,不可無人防守。你們那兩件法寶頗好,只可隨我們崖上遙觀,時刻留心老楠巢那邊,不可離開,以免來了能手,袁化和眾仙禽萬一有甚須助之處。"二小忙答遵命。

眾人隨即起身,飛到凝碧崖頂一看,乙、凌諸人和二妖女、一白鬚發的老妖人正鬥得不可開交。原來眾妖徒都是兇狡一流,儘管彼此同門,卻是互相傾軋忌妒,面和心違。尤其獨角金剛陽健稟性乖僻,與誰都合不來。行時見常鶴和洪大肚、朱赤午和召富互使眼色,各自結伴同行,無人理會,心中有氣。心想:"隨眾同去,既顯不出自己,遇上禍事卻是有份。

本領又不如人,反正有功勞也輪不上。敵人如此厲害,梟、猿一去不歸,弄巧就許被敵人困住,師父尚有戒心。他們既不要我,樂得偷懶。"於是緩緩前進,試穩了步再走。飛到左側崖下,回覷師父,已被山石遮住,便即降落。一邊觀看景緻和過往人物,一邊順路往凝碧崖一面走去。

也是命不該絕。陽健法力雖然不濟,心思卻極細密、不似那些妖猿驕狂。自到仙府,便處處留心,又喜觀看美景。眾妖人仙館聚議盜取芝仙之事,復又和猿長老、龍山二女起了內訌,俱沒留神外面景物,獨他一到,便憑窗四望,凝碧崖一帶與九宮巖相隔本近,看得尤為真切。初出時,未覺異樣。這一落後,正趕上眾妖徒入伏,神駝乙休施展仙法,變了原來形勢。又當四仙對弈構思之際,本沒把妖人師徒放在眼裡,不曾防到會步行走來。陽健還沒走到,便覺前面山形似與前見不同,心中奇怪。及至走近,為防師父看見,特意尋一隱僻之處立定,再往前路細一觀察,越覺情形有異。暗忖:"適才分明見這裡還有一條瀑布,又有山石,怎都不見?"不由生了戒心。方在尋思,忽見一醜一俊兩個道裝童子,突自身後危崖上降落。二童正是易鼎、易震,原為乙休送信飛落。

陽健貼崖而立,又將身形隱去,所以當時連乙、凌諸仙俱未發現。陽健知道崖頂無人,怎會二童由上飛落?正想回頭上望,忽聽一人哈哈笑道:"妖猿伏誅,老怪物此時必已警覺。駝子,你這棋老下不夠,拿老怪物開心多好。你再不把禁法撤去,我的時候一到,就不奉陪了。"陽健聞言,知道妖猿既死,梟、狍必也凶多吉少,哪裡還敢停留,飛起便逃。半路途中,又聽另一人喝道:"我駝子向來不殺漏網之魚,你既在我眼底逃過,不必驚慌。歸告汝師,梟、狍已經伏誅,這都是我駝子命人做的。他那四個徒弟也難活命。如不服氣,只管尋我。我和凌花子卻不似主人好說話,量不寬厚,勸他及早縮頭,免找晦氣。"

陽健聽那說話的聲音就在耳邊,嚇得心寒膽戰,連頭都沒敢回,晃眼飛回。見黃、卓等四人正立九宮巖頂前眺,面現驚疑之色。回頭一看,適來之處,崖頂老松之下,現出老少五人。內中有一身材高大的駝子,極似平日所聞神駝乙休。忙把前事說了。

黃猛怒道:"都是你們這些孽畜,受了五臺、華山兩派所愚,硬說這裡有芝人、芝馬,內中主腦多是末學新進,只會一口飛劍,便即夜郎自大,妄開仙府,可以手到成功。我雖是覺得無此容易,以為總有幾分真實,哪知上此大當。敵人不是易與,來時已經看出。想不到這壓不死的駝賊和百禽道人公冶黃,也是他們羽黨。那打扮像花子的,定是怪叫花凌渾無疑。還有一個和駝子對弈的少年、一個道童,想必也非常流。如照駝賊所說,不特梟、狍、五猿,連眾同門也全遇害。此仇不報,如何出去見人?說不得,只好和他們一拼了。"

惡彌勒觀在一聽妖狍被殺,遙望仙籟頂上,敵人現身以後,仍和沒事人一般,自在下棋,神情甚是從容。越發憤怒,當時便要飛身過去,拼個死活。屠神子吳訟忙拉住道:"道兄莫忙。老怪物出現了,五猿一死,他必不甘休,我們樂得坐山觀虎鬥。他如勝得過敵人,索性鬧他一個大的,搶些美人,仗著你我法寶遁法,衝將出去,回山受用,以報今日之仇;否則,我們也是白白吃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們索性忍氣到底。當時能走更好,如不能走,便忍辱負重,推說眾弟子違背師命,自尋死路。既與主人無干,冤有頭,債有主,事後自會尋他。我們硬捱到開府之後再離去。"

說時,猿長老已在所居小樓臺上現身,意似怒極,滿頭鬚髮皆張。一出面,雙手齊揚,由十根長爪上發出五青、五白十道光華,宛如十道長虹,由指尖起,直達對崖,並不離手飛起。眾妖人見他情急拼命,竟把他採煉西方太乙真金,苦煉數百年,與本身真元融會,從來難得一用的太乙天罡劍氣施展出來。知道非同小可,便都停手觀戰,相機應付。說時遲,那時快,這裡青白光華飛出,乙、凌二人還未抵禦,對崖觀弈的道童已先笑道:"乙道友殘局未終,莫為妖孽擾了清興。我不喜傷人,且代抵擋片時,等到完局,再由諸位發放吧。"話還未了,伸手由左肩上拔出一根珊瑚短杖,往前連指,立有十團宛如初出日輪的火球,放出萬道霞光,恰將那十道青白光華擋住。晶芒四射,流照崖谷,左近許多仙館樓臺,相與輝映,幻成一片異彩,耀眼生纈,好看已極。

這時乙休正和公冶黃對局,好似全神貫注棋上,竟連理也未理。猿長老見狀,越發怒極,手招處,十道青白光華倏地收回。隨由身畔取出三支形如鐵釘的法寶,剛揚手發放,猛覺對面崖上少了一人,心方一動,釘也同時離手。就在這一瞬之間,猛又覺眼前人影一閃,微風颯然。猿長老畢竟法力高強,應變神速,一覺有警,忙張口一噴,一道白光首先飛出,將全身護住。然後定晴看時,對崖的怪叫花凌渾突在前面出現,已用分光捉影之法,驟出不意,將三支天狼釘在手邊搶去。哈哈笑道:"老怪物不要害怕,我不打你。這棺材釘,現時頗有用處,想向你借,又知你小氣,不願白費口舌,只好不告而取,暫時借我一用。如要用它給你下葬,十五日後,可去青螺峪向我討還好了。"

猿長老原是人與猿交合而生,修煉數百年,劍術法力俱頗高強。雖習採補之術,卻知畏懼天劫。一向隱居陝西黃龍山中,專擇山中有點氣候的母猿,來充爐鼎。除像龍山雙豔這類自甘俯就的淫女外,以前從不侵害生人。自從近來僥倖躲過了一次四九天劫,才日漸驕狂自大,遇上有根器的少女,便思染指,不過山居多年,習靜已慣,難得出山。雖毀了幾個女子,也是旁門左道,多半被他迷戀,出於甘心,也非強求。直到日前受了別的妖人蠱惑,才對峨眉諸女生心,以前惡跡無多。門下五妖猿,卻是無惡不作。乙、凌二人覺他修為不易,尤其所習劍術乃越女正宗,並非旁門,與所習邪法不同,只此一支。意欲做戒保全,使其改邪歸正,並無除他之念。可是猿長老天性好勝喜鬥,幾曾受過這等氣。那天狼釘又是新近得到手的一件前古異寶。先見赤杖仙童法寶神奇,知道此寶妙用無窮,欲取一試。不料還未發出,便被敵人由手上奪去。到手不久,只能運用,還沒到與身相合的功候,不似別的法寶,可由敵方強收過來。不由急怒交加,沒等渾凌把話說完,手揚處,又是五道青光發出。凌渾也將手一揚,飛起一道金光敵住。還待往下說時,忽聽對崖百禽道人公冶黃道:"天已不早,那話快應點了。凌道友還不去辦正事,與這老猴精糾纏則甚?"凌渾隨笑喝道:"老怪物,我本想試試你的越女劍法,無如我還受人之託,要去辦事。休看我借用你的東西,還代你報殺徒奪寶之仇呢。莫把好心當作惡意。我失陪了。"說罷,人影一晃,便已無蹤。

猿長老的徒子徒孫俱是猿猴,內中只有一個大弟子是人,名叫宗德。本欲隨師同來觀光,猿長老因洞內有玉版天書和越女劍訣,惟恐萬一有人乘虛竊奪,一干妖猿不足應付,強令留守,宗德神色甚是不快。猿長老聽了凌渾之言,心中一動,暗忖:"五猿已為敵人所殺,此言決不是指五猿。莫非真個有人往盜天書,宗德遭了暗害?但是自己才來不久,敵人怎會知道?再者,宗德乃嫡傳大弟子,如有不測,元神也必飛遁,來此報警。適才雖然心驚肉跳,乃是五猿被害,與此無關。宗德不但元神不見,也未行法告急。"方覺斷無此事,敵人蹤跡已失。再看對崖,道童已將赤玉杖插向背後,凌渾未回,乙休、公冶黃對弈自若,重又勃然暴怒。自知那赤玉杖不破,飛劍無功,敵人神情最為可氣。心想一不作,二不休,一面仍將十道青白光放出,手指對崖大罵,去分敵人心神;一面放起一片劍光,將身護住,以防中人暗算。暗中運用玄功變化,將元神遁出竅去,直飛對崖,猛然下擊。滿擬敵人狂傲託大,目中無人,自己元神已隱,驟出不意,至不濟也須傷他一個。哪知到了乙休等人頭上,剛化成一道青白光華,往下射去,卻擊了一個空,在把崖石穿了一個大洞。如非收勢得快,幾乎將元神穿向山腹中去。趕忙定睛看時,敵人仍然對弈,自己還在兩丈以外。知道敵人用移形換影之法,使己丟醜。隱身法竟瞞不過敵人的眼睛,好生愧憤。神光已現,再隱又無用處,只得咬牙切齒,怒衝衝就勢往前衝去。這次不似頭回冒失,看清下手,敵人位置也未認錯,晃眼衝到。忽然面前祥光一閃,覺出厲害,忙即飛退下來一看,仍是先前所見道童,一手用赤玉杖敵住那十道劍光,一手放出一片彩霞,將自己去路擋住。笑道:"我與你無仇無怨,本不想攔你的高興,只為我這朋友殘局未終。他們除卻誅戮那惡貫滿盈的妖邪,另當別論,尋常對敵,不喜兩打一。我已動手,只好暫時奉陪,只等乙道友殘局一完,由你二人對敵,我決不插手。你的仇人還未逃走,還有你兩個同伴也被我擋住,俱等乙休道友發付,稍安勿躁何如?"

猿長老這一對面,才覺出敵人雖是道童裝束,看那丰神氣骨和道術法力,分明天上金仙一流人物。聞言回顧來路,剛勾搭上的龍山二女不知從何處趕來,放出四口飛刀,也吃敵人杖頭上分出來的四團紅光逼住,不禁大驚。事已至此,只得怒喝:"你是何人?既無仇怨,何故強行出頭?"赤杖仙童笑道:"我姓阮,名字說出來,你也不知道,不說也罷。你放心,我決不和你為難。你元神雖是嬰兒,卻也活了好多年歲,一部古玉版五十三頁火真經,俱能無師自通,悟出大半,怎會還有這麼大火氣?聽我良言,你門下五猿孽由自作,最好就此罷手,候到開府回去,改邪歸正,仍由原書自求深造。等把以水濟火的妙用功候悟徹,自能成就;否則也把元嬰入竅。乙道友憐你修為不易,不忍暗算。如遇別的妖人路過,趁火打劫,就難說了。"猿長老急不得,惱不得。自己修煉多年的一部玉版火真經,珍秘如命,除大弟子外,從未向人提過。只不知敵人如何連自己功候有了幾成和其中竅要,俱都知道得這等詳細?明知話裡有因,身在虎穴,強敵環伺之下,元神出竅,終是不妥,無如輸不下這口氣去。

方在進退兩難,忽見兩道金光夾著一道青光,由前面不遠自空斜射,落到崖上,現出兩個矮子、一個麻冠道人,認出來人是嵩山二老和麻冠道人司太虛。內中矮叟朱梅手一伸,已把殘棋攪亂,朝乙休叫道:"適才我三人在歸途中,遙見妖賊已頂了一個替身,同十多個妖徒同往後洞飛來。都是你一點不先商量,冒冒失失給主人建牌坊,使凝碧上空門戶洞開。少時妖賊師徒知道後洞有佛光禁制,必由前崖雲路衝逃。凌花子已經走去,你還有這個閒心下棋?這廝近已二次成道出世,如被逃走一個,異日各派同道後輩,不知要被他傷害多少。我和白矮子還找元元道友有事,這裡交你。這次多虧司道友相助,又代後輩們除了一害。嶽雯,你可陪司仙長往仙館中安置。慶典日期將到,莫下棋了。"乙休推棋而起,哈哈笑道:"我頭一次看朱矮子這等狂風暴雨。本來棋只剩了一著,偏要惹厭。這是赤杖仙童阮糾道友,他正代我擋駕。少時事完再談,你自尋元元老尼去吧。"追雲叟白谷逸道:"駝子你莫太狂,休說妖孽本人,便他手下妖徒逃掉一個,看你有甚顏面見人?"乙休道:"白矮子莫擔心,我約的幫手還沒有來,不料又會添出一個,萬無一失,你們自去吧。"二老隨即飛走。嶽雯也領了司太虛,自就館舍。

百禽道人公冶黃道:"你和老怪物明說了吧,不要鬧了。"乙休笑道:"他門下妖猿,是我叫人殺的,他與我有殺徒之恨,不犯討好。我惡人向來做到底,反正來得及。凌花子借人東西,好人由他做吧。那龍山二妖婦,卻容她們不得。"隨說,隨即起立,手指猿長老道:"老怪物,我殺你徒弟,你不服氣麼?這個容易,阮道友請收法寶,讓他們三個狗男女都過來好了。"猿長老連元神帶飛劍,俱吃阮糾寶光逼住,也不還擊,只不令前進。眼看仇敵目中無人,言笑自如,正乾生氣著急,阮糾忽把法寶收回,不禁把一腔無明火重又勾起,頓忘厲害。把元神所化青白二色光華,連同那十道劍氣,齊朝乙休飛去。龍山二女見敵人寶光只抵擋不攻,正不知是何用意。一見撤去,自恃妖法神奇,輕易未遇敵手,更精隱形之術,敗也無妨,為示同仇敵愾,竟指刀光,連身飛來,夾攻乙休。以乙休法力,一舉手,二女立成粉碎,只為別有一番用意,未施殺手。公冶黃見敵勢太盛,乙休雖然不怕,終費手腳。方欲相助,乙休"哈哈"一笑,大袖展處,滿身俱是金光,直向當空十餘道青白光中衝去。那些飛刀、飛劍只一近身,便被盪開,來勢越急,震退越遠。乙休也不還手傷人,只是鬧海金龍一般,在滿空長虹交織中上下飛舞,敵人一點奈何他不得。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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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1:55: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一四回 地叱天鳴 劍氣縱橫寒敵膽 金聲玉振 卿雲糺縵麗鴻都

公冶黃見乙休法力如此高強,也自驚讚不已。不過暗自尋思:"敵我強弱已分,眼前便有大事發生,怎還不早了結,多此無謂糾纏?"忽聽凌渾用千里傳音遙呼:"妖孽欲逃走,諸位道友留意,不可放他們逃脫。"語聲才住,便見一條赤紅血影電馳而至,後面緊跟著又飛來兩道金光、三道白光,俱如長虹亙天,與那條血影首尾相銜,快要飛到仙籟頂上空。乙休和公冶黃聞聲早已戒備。乙休首由身畔取出掌大小一疊輕紗,朝凝碧崖上空擲去,脫手化為極薄一片五色淡煙飛起,晃眼佈滿空中。跟著又由袖內飛出一道百十丈長的金虹,橫亙天半,擋住去路。

這時血影已經飛到,來勢迅速異常,身後五道光華俱沒它快。金、石、仙都二女等也已到達崖頂,中間只隔著那片彩煙。公冶黃見勢在緊急,惟恐妖孽遁逃,手指處,先飛出烏油油一道光華,迎著血影,繞身而過。那條血影在太元洞側已連經諸長老劍仙的飛劍,都是隨分隨合,不見損傷。不料遇到公冶黃這道不起眼的烏光,反是它的剋星,當時分成兩個半截,雖仍合攏,並未當時接上,不禁著急。正趕上小金女童麼鳳倉猝中瞥見飛來幾道極厲害的劍光,未免膽怯,剛往側一閃,正趕血影飛到,不知厲害,誤以為敵人之敵,即我之友,只顧一心避敵,卻沒想到這條血影比敵人還要狠毒百倍,未及避開。剛一照面,聞到一股極難聞的血腥氣,血影已撲上身來,心神一迷糊,當時慘死,屍身下墜,連元神也未保住。

細腰仙娘柳如花和童麼鳳同惡相濟,情逾骨肉,見狀大驚。一面連忙使飛刀護身,心還在打報仇主意,哪知飛刀並無用處,相隔又近,那血影是傷得一人便增一分法力,早由童麼鳳背後透身而過,直撲過來。柳如花聞得血腥,知道不好,欲逃無及,慘號一聲,又吃血影撲上身來,透身而過,死於非命,屍身墜落。經此一來,血影重又固結。

猿長老雖未見過,卻早聞說。乍見血影飛來,二女還未身死,心方一動,忽見金光後面凌渾飛到,老遠高喊:"老怪物還不省悟?速將元神歸竅。你那徒弟宗德,已為妖孽所殺,火真經也被奪去。再不見機,你那元身也保不住了。"猿長老聞言,方知乙、凌、阮諸人前言,竟果應驗。那火真經,已悟八九,他年成敗所關。元身法體,同關重要。不禁嚇了一大跳,忙往九宮巖元身飛去。總算法力較高,乙、凌諸人不曾作梗,血影傷二女又一耽擱,終於元神復體,趕緊飛身隱遁,才沒遭了毒手。

那血影真是又貪又狠,忒也膽大。自恃二次煉成出山,已近不壞之身,來去如電,不可捉摸;又恨仇人將門下妖徒一齊消滅,意欲得便傷一個是一個。因乙休不似和人真鬥,竟誤認作雙方鬥法,比劍為戲,儘管為公冶黃所傷,並無戒心。傷了二女之後,一眼瞥見九宮巖上猿長老的元身和黃、卓眾妖人,立即飛撲過去。猿長老見機先遁,一面發出劍光抵禦,擋得一擋,眾妖人也紛紛奔避不迭。血影見人有了防備,知難得手,這才想起遁走。這些事也只瞬息之間,他快眾仙也快,微一轉側,七八道各色劍光已經連成一片光牆,將他阻住。同時乙、凌二人的太乙神雷,也如雨雹一般,夾著金光雷火,朝他打去。血影雖然不畏,卻衝越不過去,又吃那滿天雷火打得在空中七翻八滾。總算公冶黃被阮糾止住,不再放出烏光,少吃點苦。知道這條去路已走不通,地底天空俱有禁制,一時情急無計,恐應昔年誓言,真個為火所傷。心一發狠,意欲拼受後洞佛光照體之厄,仍由來路逃出,弄巧還許遇上仇敵門下,傷他幾個,以報殺徒之仇。念頭一轉,撥頭便由雷火叢中飛起,往來路逃去。

那追血影的,乃是凌渾、餐霞、頑石、白雲四人五道光華。見他要逃,俱恐遁脫,齊聲大喝,電掣追去。忽聽乙休喝道:"凌花子,自有人制這妖邪,你急甚麼?"言還未了,忽見迎面飛來一道金光、一道紅光,攔住血影去路。眾人認得來者正是極樂真人李靜虛,同一少年道者,這才寬心大放。血影也認得極樂真人,情知比先鬥諸人神雷還要厲害,仍想乘隙衝出。忽見二人袍袖一展,立有百丈金光雷火從對面打來。正拼著受這一二雷之傷,裝作被打落,由下面乘虛飛越。猛看出雷火光中,夾著幾點形如火焰、青熒熒的豆大精光。方想:

"另一敵人只把袍袖虛揚,未見發出寶物,難道另有詭謀,還能傷我不成?"心念微動,已被青光打中,同時又吃神雷一震,連滾了幾下,方覺元氣大傷,猛地心頭一涼。恰巧佛光、神光已經爆發,跟著眾仙趕到,各放大乙神雷,幾面夾攻,竟連未一念頭俱未轉到,便已爆散成為無數血絲殘影,四散消滅。乙休終不放心,把手一招,崖前那片輕雲電馳飛來,往下一網,全數網去,懸在空中。眾仙重用純陽真火合力一燒,直到形影皆消,連血腥味都聞不到,才行住手。

那與李靜虛同來的少年,正是謝山。乙、凌、公冶三人,俱早相識,便給沒見過的諸人一一引見。問起來意,極樂真人道:"我和謝道友,無心中做了一件兩全其美之事,到得稍晚,差點沒被老妖孽逃走。說來話長,我還要應長眉道人舊約,助齊道友代鎮地軸,須與謝道友同往,會後再談吧。"仙都二女老遠望見義父,首先飛到,一一拜見。謝山道:"你姊妹此行經過,昨日我已盡知,會後即同往小寒山,不必多說了。你們和一班小道友,相聚無多,自去玩吧。"說時,金、石諸人也相繼過來拜見。極樂真人指著金、石二人道:"你兩個職司甚重,還不快跟我走,以免少時不能入內。"說罷,自和謝山、金蟬、石生,向眾作別自去。餐霞大師等三人也自迴轉。

乙休便問凌渾:"崑崙妖孽門下黨徒,你都除去了麼?"凌渾道:"那還用說?如非媖姆暗中相助,妖孽一到,便將他那赤血妖光破去,妙一夫人固然無妨,這次他頂了天台修士蔣誠言的肉身前來,裝得極像,外表竟看不出他破綻。還有兩個厲害妖徒,一個頂著華山派餘孽小殺星霍合,一個頂著老怪物的徒弟宗德。也是老怪物不好,受人慫恿,存心不良,想盜芝仙,惟恐無人看家,不令宗德跟來。宗德本就心不甚願,恰值霍合受了許飛娘之託,往探老怪物行未。這廝自己想來,卻恐被人識破,知宗德臉生,異想天開,意欲冒充老怪物的徒弟,混進府來觀光。宗德被他說動,相約同行。因恐玉版真經和越女劍訣放在山中有甚差池,一時小心過度,竟將其暗藏身邊帶來。中途遇見妖孽師徒,連話都未答一句,便已送了終。這兩妖徒尚是劫後初出,並無肉體。妖孽因為日無多,五府一開,便難下手,急切間難覓好的肉體。本意只帶那些附有肉體的徒党進來,令二孽徒守在外面,等成功以後,另行設法。這一來,恰巧被我們一網打盡,否則剩兩個在外,又留隱患。妖孽到時,見了輪值迎賓諸弟子,本欲暗下毒手,就此闖進,逢人便害。幸虧白眉、芬陀二位在雪山頂上運用佛法遙制。他又看出洞口佛光隱現,惟恐因小失大,才暫止妄念,改以客禮求見。妖孽行蹤神速,事前好些道友俱不知道。齊道友對我預告,又未詳言,只知他要來報長眉真人當年之仇,來時情景,也是茫然。以為這類妖孽,老遠便能聞出血腥,只到時守候,一望而知,哪知竟出意料,如非阮道友用諸天寶鑑查出他的行徑,險被漏網誤事。他見主人時,留有三徒在外,正欲將洞外諸弟子擇肥而噬,吃我用天狼釘一釘一個,全數釘住。宗德肉體便在其內。剛把火真經、劍訣取過,他師徒已為媖姆無音神雷所傷,只剩他一條血影遁出。先還想將釘住的三妖徒救走,吃薑雪君追出,仍用無音神雷將三妖徒殘餘元神消滅。餐霞等諸位道友也即追出。他知後洞佛光厲害,仗著昔年熟地,想由崖前雲路上衝。兇狡成性,到這一髮千鈞之際,仍想就便害上幾人再走,終於作法自斃。也是齊道友該要發揚光大。妖孽記仇之心太甚,剛得脫劫,不等火候精純,便想乘隙侵犯,致應昔年誓言。否則稍晚十年,氣候一成,再被五臺妖人結納了去,禍害之烈,何堪設想!"

這時猿長老已是焰威頓斂,忸怩著湊近前來,想向凌渾求告,無如適已與眾成仇,羞於啟齒。就此回山,又因那部火真經,自己正煉到緊要關頭,為他年成敗之基,如若失卻,無異前功盡棄。等第二次天劫降臨,輕則重墮輪迴,重則形神俱滅,連兵解都無望。正在為難愁急,乙休忽笑道:"你這老猴頭,威風哪裡去了?可要和我駝子再鬥一回?"猿長老聞言,又愧又憤,乘機慨然道:"乙真人,休再惡作劇。我自宋時得道,雖屬旁門,頗知謹慎。

說我多收異類,近來往往縱容,或者有之;但我本人只是性傲,不肯服人,別無過惡。只因誤信人言,受此大挫,從來未有之辱,門徒好些慘死。我已知悔,從此努力虔修。彼此都是玄門中人,劍訣我已精熟,凌真人又非取自我手,收用無妨。火真經關係我修道成敗,諸位如能念我修為不易,將它賜還,終生感戴。真人不允,我也無法。除非諸位今日便作成我兵解,自知不敵,也決不抵禦,任憑殺戮。如若放我回去,必以全力報德,死而後己,決不反覆。"凌渾笑道:"駝子逗你玩的。那血影妖孽,本是白眉真人同門休逐的師弟,比你如何?如想傷你,哪能容你兵解?連殘魂剩魄都消滅了。我不願乘人之危,你既肯洗心革面,便是朋友,沒有要你東西之理。火真經自然還你;劍訣和天狼釘,仍須十五日後,你到青螺峪去取。如何?"猿長老想不到一念轉移,事便如此容易,感激萬分,朝著乙、凌諸人再四稱謝。乙休知凌渾義結猿長老,別有用意,方欲答話,被赤杖仙童使眼色止住,只得罷了。

公冶黃道:"如今風平浪靜,我們去下完那一局殘棋吧。"乙休笑道:"你已負了一於,只剩有限幾著,還不肯認輸麼?"公冶黃笑道:"一局未完,哪能便定勝負?"乙休笑:

"依你依你。"隨拉阮糾、公冶黃同往崖上飛去。

猿長老自覺當著眾妖人面上無光,意欲告辭。凌渾笑道:"老猿,你又迂了,無此一著,你如何能轉禍為福?一存芥蒂,又入魔道。且等會完再走,我還有好些話對你說,都彼此有益之事。能同往青螺長談尤妙。如不願往九宮巖,我引你另找同伴去。"隨將玉版真經取出遞與。猿長老已經心向正教,聞言點頭謝了,隨著凌渾,另尋館舍安置。不提。

仙都二女初次見到今日這等陣仗,大是驚奇。正覺得有興,忽見易靜走來,對二女、癩姑道:"仙府行即開闢,葉島主令我來尋三位姊姊,同往相候。"二女還想聽完乙、凌諸仙的話再走。癩姑笑道:"凌真人說的只是片段,我們去聽全的多好。問問那血影是甚妖孽?

怎會是長眉師祖同門?連我都沒聽說過。"易靜道:"說來話長,連我也只剛聽說起。現在諸位仙長都聚集在繡雲澗,正談此事,我們快走吧。"說完,同往繡雲澗趕去。

這時玉清大師和青囊仙子華瑤崧果在談說此事,除原有二三十位仙賓外,武當山半邊老尼也在座。此外還有浙江諸暨五洩山龍湫山樵柴伯恭、跛師稽一鷗,陝西秦嶺石仙王關臨,小南極不夜城主錢康,宜興善卷洞修士路平遙,蘇州天平山玉泉洞女仙鞏霜鬟,湖北荊門山仙桃蟑女仙潘芳,岷山白犀潭韓仙子的弟子畢真真、花奇,邊山紅菱磴銀鬚叟,黑蠻山鐵花塢清波上人,岷山白馬坡妙音寺一塵禪師,南川金佛寺知非禪師,蘇州上方山鏡波寺神僧無名禪師和門下天塵、西來、漚浮、未還、無明、度厄六弟子,赤身教主鳩盤婆門下弟子金妹、銀妹,恆山雲梗窩獅僧普化,天乾山小男,滇池伏波崖上元宮天鐵大師和門下十三弟子,滇池香蘭渚寧一子,武當派靈靈子和門下癩道人、諸葛英、有根禪師、滄浪羽士隨心一,太行山陰絕塵崖明夷子和大呆山人,東海玄龜殿散仙易周、楊姑婆、林明淑、林芳淑、易最、綠鬢仙娘韋青青等全家,天師教主天靈子、熊血兒師徒,總共添了數十位長幼仙賓,十九俱是應約而來。那不請自來和一些心懷詭謀的尚有多人,不在此內。這些仙賓,有的各就館舍;有的聞說靈嶠仙府來了千年成道的上仙,紛紛來拜望。仙都二女等到時,剛剛相繼辭去。

玉清大師正說起頭沒有幾句,仙都二女和癩姑便在旁靜聽說下去。

原來那血影本名鄭隱。當初曾與長眉真人一同學道,後犯教規,被逐出師門,懷恨忘本,投入旁門,漸漸無惡不作。後又得到一部魔教中的秘籍血神經,由此改名血神子,變本加厲,法力也日益高強。真人後奉師父遣命除他,連擒了兩次,俱念同門之誼,警戒一番放卻,始終怙惡不悛。最後一次,真人恐遺大患,用兩儀微塵陣將他擒住,本該形神悉誅,是他苦苦哀求,免去滅神之戮,力說從此洗心革面,並還立下重誓,真人才將他和門下諸黨徒,連死的帶活的,一齊押往西崑崙星宿海北岸小古刺山黑風窩原住妖窟以內,將洞門用水火風雷封閉,令他率領門下懺悔前孽。別時,並對他道:"你自得了魔經秘籍,煉就魔光鬼焰,廣收妖徒,造下無邊大孽,我屢奉師命行誅,俱念以前同門之誼,特予寬免,縱惡為害,連我也為你負過不少。現將你師徒等十餘人禁此洞內,休看日受風雷之苦,實則替你減消罪孽,玉汝於成。你如真能迴心向善,仍照以前師門心法,虔修三百六十五年,難滿災消,那時你應受天劫,已在洞中躲過。再出山去,將你對我所許十萬善功做完,以你師徒法力根基,依然能成正果。如再怙惡不悛,人只一離此山,便有奇禍。那時我已成道多年,再想活命,就無望了。我也明知那部魔經已被你參透了十之八九,雖被我用真火焚化,你在洞中照樣能夠如法修為參悟,不必等到難期屆滿,便可用那邪法破去我的封鎖,逃脫出去。但我同門師弟只你一人,幾生修為,得入師門,曠世仙緣,煞非容易。以前只為一念貪嗔,致為魔女所誘,鑄成大錯,犯規被逐。師父本就說你夙世惡因早種,屢世修為,全系勉強。因你天資穎悟,看出恩師行藏,向道心堅,苦苦哀求,百折不回,又有諸位恩師的同道好友再三勸說,勉強收下。哪知你修為雖是極勤,惡根依然難盡,終於不出恩師所料。你入門之時,我既代你力求,後來你犯規被逐,我又力向師父求情,以為天下無不可化之人,意欲力任匡救之責。此時你稍知悔悟,早已重返師門,焉有今日?誰知後來為你費盡苦心,終難挽回。我因頭次勸誡,曾對你說,此後必要逼你回頭,不到我力竭智窮,決不罷休,並決不親手殺你。所以自奉遺命誅你以來,我幾乎全副精神在你身上,專在你為惡將成之時,給你破壞,甘違師命,不肯殺戮,也是為此。可是你這類極惡窮兇之人,我為私誼,留在世上,你一日不歸善,一日不死,我便不能飛昇。我功行已早圓滿,已為你遲了一個甲子,難於再延。你雖惡貫滿盈,我仍不願有違初志,為此將你送來此地,看是放卻,實則數運已盡。為想盡我最後心力,這次擒你,特早了數日,使你遭劫之期移在他年。吉凶禍福,系你一念。能聽良言愧悔,自可無害;否則,你只要期前破法出山,不出三日,便應前誓,為神火所化,形神俱滅了。"說罷,封洞自去。

血神子鄭隱自習魔經,惡根日長。因知真人飛昇以後,無人再能制他,口雖求恕知悔,怨毒已深,心存惡念。頭兩年惟恐真人試他,強自忍耐,受那風雷之苦。等第三年真人道成飛昇後,立即在洞中重煉魔經,以求出困。自知天劫厲害,真人所說並無虛言,為避他年之劫,甘受絕大苦痛,將魔經中最厲害的一種邪法,昔年不捨得原身,幾番躊躇欲煉又止的血影神光,重新苦煉。竟將自身人皮,生生剝去;再將全副血身煉化,成為精氣凝鍊的一個血影。又將隨死的幾個愛徒,一一如法施為。

此法煉成以後,異日出山,無論遇見正邪各派修道之士,只消張臂撲將上去,立即透身而過,對方元神精氣全被吸去;並還可以借用被害人的原身,去害他的同道。再遇第二人,仍舊脫體,化為血影撲去,只要撲中,便無倖免。多大法力的人,如若事前不知,驟出不意,也是難免受害。尤其厲害的是,水火風雷、法寶飛劍皆不能傷。因除長眉真人外,釋道兩教中還有幾個厲害人物,仍難惟我獨尊,心猶未足。除將原有諸寶重加祭煉外,又費十多年苦功,煉就十指血光與頭頂上的玄陰魔焰,以為抵禦敵人純陽至寶之用。滿擬真人飛昇,去了對頭,可以任意逆天行事,為所欲為。因為痛恨真人,便想連他門下一網打盡。

當妖法煉成,破了禁制,脫困出洞之日,正是開府的前幾天。知道開府以後,以前秘藏至寶俱要被敵人得去,將易於防身,難以加害。加以心性狠毒暴烈,報仇心切,迫不及待,才一出困,便趕了來。他手下共是十五名妖徒,煉成血影的雖只三人,餘者也都各有異寶,精習魔法。因師徒四人尚無肉身,一到便被仇敵識破,有了防備,不能大肆殺害,於是四出尋覓。先是大弟子妖蠻烏薩齊,在姑婆嶺左近遇見程明誠,當時用血影罩住,得了肉身。總算古正見機逃遁得快,妖徒又忙著回山,不曾追趕,得遇玉清大師,將肉身保住,兵解轉劫,未被得去。妖徒行在途中,與妖師相遇,正想將程明誠的肉身讓與。恰值天台修士蔣明誠受了許飛孃的慫恿,欲往峨眉覬覦芝仙,攝取有根器的少女,飛行路過。妖人師徒正在山頭聚談,蔣明誠御風飛行,既高且速,本未被他們看見。也是平日淫惡,該遭慘劫,過時瞥見下面風景清麗,澗谷幽奇,死星照命,在空中略微停頓。忽發現左近山頭上有一蠻人,帶了十二個相貌清秀的道童和三條血人也似的紅影並立。心疑對方也是旁門中人,不知從何處攝了些童男來,竟想上前詢問。他這一停,已被妖人發現,便逃都未必來得及,何況送上前去。才一照面,覺出異樣,血影已撲上前去,當時送命。又值小殺星霍合同了宗德飛來,鄭隱的二妖徒立即飛上前去,也是一撲即死。於是各頂著一個替身,去往峨眉求見。正遇周輕雲、吳文琪、楊鯉、尉遲火四人輪值,輕雲忙即入內稟明,領了進去。他們前腳入洞,極樂真人便同謝山趕到。楊鯉認得謝山,正是那年為助陸蓉波開石脫劫,中途和虞重為妖人所困,用太乙神雷解救自己脫險的絳衣少年。又與極樂真人同來,料非尋常,忙即上前拜倒,正要稱謝。二人連話都未等和洞外三人說,把手一擺,便往洞內飛去。剛出飛雷徑,還沒飛到太元洞側,迎頭遇見葉繽、楊瑾,同了幾個年幼道侶閒遊仙府各地,談笑走來。謝山喜道:"葉道友,快將那古燈檠與我,小心戒備。琳、瓔二女何在?"葉繽見他神情匆迫,料已發生變故,忙將古燈檠取出遞過,方答:"瓔、琳二姊妹現在凝碧崖守護芝仙,古神鳩也在那裡,當無他慮。"言還未了,忽見太元洞內電一般飛起一條血影,緊跟著又追出好幾道光華,真人、謝山隨即騰空追去。

原來妖人掩飾極工,又是正教出身,師徒十餘人外表一點不見邪氣,妙一夫人等聞報時還未覺察。輕雲剛出去引客,忽見姜雪君走來,朝諸仙打了一個手勢。妙一夫人本聽妙一真人說過,這才醒悟。恐被妖孽覺察,各自會意。剛安排好,妖人已領了十二妖童走進洞來。

這時隨侍四弟子已各避開,室中只有餐霞大師、頑石大師、白雲大師三人。妙一夫人本身也自避開,卻將元神中坐,見妖人進門,故作傲岸之狀,笑問:"道友何名?到此有何見教?

"妖人一見室中人少,暗發號令,命眾妖童尋人傷害。同時因忿夫人無禮,獰笑道:"你丈夫還想承繼長眉道統,連眼前的老前輩都不知道麼?"說罷,身子往後便倒,立即血腥味滿室,血光四射。隨著全身四肢,飛起一條赤身血影,剛要往前飛撲。同時十二妖童各由手上飛起一道血光,待向餐霞大師等三人飛去。

就這瞬息之間,倏地滿洞金光,夾著十餘團碗大金星,朝妖人師徒迎去。同時金光中飛起一隻大手,擋在妙一夫人前面,正迎妖人來勢。四仙也各將飛劍法寶一齊施為。一片慘叫聲中,十二妖童首先斃命。妖人頭頂和當胸各中了一下,當時將所煉血光魔焰震散。認出中的是乾天太乙無音神雷,知道不妙,又急又怒,暗運玄功,由劍光雷火中衝逃出去。

到了洞外一看,三妖徒也被人用法寶將命門釘住,窮神凌渾正待發手雷,越發憤恨。百忙中,還想救了愛徒同逃。不料姜雪君先在洞中見輕雲引了妖人進來,尚還不知厲害,惟恐妖人發難太驟,遭了波及,忙施大挪移法,剛將輕雲移入別室,妖人已經發動,恰好當先遁去。見狀不顧再傷妖人,先發無音神雷,將三妖徒形神一齊爆散。妖人雖然元身煉就血影,功候精純,與妖徒鬼魂煉就的不同,不致被無音神雷消滅,但一樣也是難於禁受,急得怒吼一聲,飛空遁去。

凝碧崖原是他舊遊之地,意欲由前崖上升,起初為防應神火滅身之誓,不惜受那極大楚毒,忍痛十餘年,才將血身煉成精氣凝結的形體。這一來,便是先天陽精丙火也俱難傷害,何況其餘。以為最多再中幾下太乙神雷,拼受一點零傷,並無大礙。做夢也沒想到今日之局,早在長眉真人算中。平空來了一個謝山,竟持了千年前的佛門至寶佛火心燈,並且來時受有神僧指點,全知底細;又將用法學會,已能發揮妙用,比起從前厲害得多。就這樣還恐妖孽覺察,雜在極樂真人太乙神雷中,一同發出。等到妖人心頭一涼,覺出有異,已經爆散,連聲都未出,便即消滅了。

二女聽說義父心燈有如此威力,自是喜歡不置。聽完話後,走近葉繽身側,笑問喚她何事。葉繽道:"血影妖孽逃時,我和楊道友本欲相助除害。甘道友忽令門徒相召,才知峨眉開府大招旁門之忌。一干假名觀禮的異派,因為血影子一來,十九都寒了心。按說已可無事,不料成道多年的散仙,也有來此作鬧的。那人名叫餘媧,乃小蓬萊西溟島得道多年的女散仙。她和靈嶠宮甘、丁二位仙姑的至友霜華仙子溫良玉、瓢媼裴娥,同在一島修煉。日前甘、丁二仙送崔五姑過流沙時,曾經便道往訪,溫、裴二友正在閉關入定,未得面談。餘媧得道在後,本來與甘、丁彼此不識,因聽溫、裴二友說過二仙來歷,便延往島上水宮之中款待留宴,甚是禮重。餘媧自雲,南宋末年得道,移居島上只百多年,收有二十多個男女弟子,法力俱頗高強。二仙偶然談到峨眉開府之事,聽她口氣好似不以為然,便未再提,賓主盡歡而散。二仙見她人頗自傲,又喜炫弄。她和溫、裴二友島上的各洞府,獨她所居窮極華麗,羅列珍奇。意尤未足,又在島東大湖上施展法術,逼水為牆,就著湖中碧波,建起九層水晶宮闕。四面水壁,厚達十丈,表面堅凝平滑,無殊晶玉,但只兩面薄薄一層,內裡卻與湖水相通連。各層樓板簷瓦,都用各種金銀珠翠鋪建,移步換形,五光十色,一處一樣。湖中原產有千百種奇魚,時在水壁之中上下游翔,往來不絕。龜龍曼衍,千形百態,與各層珠光寶氣交相掩映,光怪陸離,蔚為壯觀。法力雖然高強,但是這類為逞自己私慾,長年矯揉造作,以法為戲的舉動,似非修道人所宜。門下男女弟子神情也頗自滿,有兩三個均不似安分人物。而溫、裴兩至友所居,只是島上原有石洞。說是閉關潛修,已逾百年,不特洞門封閉極嚴,還設有玄門潛形禁制,外人難以窺探。當甘、丁二仙還未飛落,她便飛起,假稱迎接,隱有戒備之意。及至問明來意,才轉驚喜之色。因她全島也設有潛形禁制,所說是否可靠,尚在未定。二仙百年前,曾在仙府查看故人蹤跡,彼時只溫、裴二友在島清修,更無他人。

此次往訪,因知溫、裴二友外功早已圓滿,專一清修,不會外出,又是忽然想到,去時並未佔算。當時覺得有好些可疑,回山立即稟告赤杖真人,用宮中至寶查看。見溫、裴二友果然同在一洞以內入定清修,並無異狀。可是島上隱跡神妙,以真人的法力,尚費了點事,才行看出。正想運用玄功,仔細查算餘媧蹤跡,何以要如此隱秘,以及她師徒的來歷行徑,忽有兩位天府金仙下降。跟著崔、凌二位道友往訪,與真人匆匆一見,便即辭出。仙府眾仙忙於待客歡聚,又以二友無恙,也就不甚注意,就此岔開。

"適才阮仙長的弟子尹松雲道友,因見諸葛道友領了三位仙賓往就館舍,認出是雪浪島散仙騎鯨客,同兩個新收弟子來此觀光。尹道友昔年奉命下山,引度有緣之士,在大庚嶺深山之中,與騎鯨客無心相遇,助他得了一技九葉靈芝,因而成了莫逆之交。今日故友重逢,前往看望,見面一問,他竟是受了五臺妖人蠱惑,特為覬覦芝仙而來。經尹道友詳說利害和主人法力,以及周密的防備,方始恍然悔悟上當。照主人的法力,來人一舉一動,俱都前知。自覺留下無顏,便欲率了勾顯、崔樹二徒,不辭而別。尹道友力說:'主人量大,對客尤為禮敬。你原受人愚弄,非出本心,只要不故犯,便是嘉客。未至期而去,反顯痕跡,日後如何見面?'這才留住,因而談起冷雲仙子餘禍。原來餘媧的門下男女弟子有好幾個俱與曉月禪師、司空湛、許飛娘、天痴上人等相識。雖因餘媧島宮照例不許外人登山,未能當面進讒,而她門下眾弟子多半恃強好勝。一半是受人愚弄慫恿,以為峨眉派狂妄自尊,心中不服;一半也是各有私心,想乘機炫耀自己法力,於是紛向乃師述說,齊真人這次開府,海外散仙挨次請遍,獨不把他師尊看在眼裡。並還假造了些切中其師心痛的讒言。餘媧竟被末幾句話激怒。她自遷居小蓬萊,已百餘年,不曾離島一步;以前又在海外僻遠之地潛修,輕易不來中土。對這裡長幼諸道友,只近年才聽傳說,不知底細,誤認作對方法力有限,不值親來。只命男弟子陸成、毛霄,女弟子於湘竹、褚玲,持了好些法寶,來作不速之客,到後相機行事。依她本心,只是不忿齊真人等輕視,意欲當場給點厲害,使主人丟臉,略煞風景,並無過分加害之心。可是這四人已受妖邪蠱惑,必要賣弄神通,大鬧一場。仙府主賓兩方俱多法力高深之士,各處仙館均有監防,絕不容他們猖狂,定找無趣。但這四人均是她門下健者,並且仙府此時另外還來好些假名赴會的仇敵。先來的,已被適才乙、凌諸位道友法力鎮住,或者不致妄動。隨後來的,尚不在少,他們不知厲害,仍可能冒失行事。這些人迥非你們適才所殺妖徒之比,你兩姊妹又都好勝喜事,難免不乘機出手。你義父此來,一切料已前知,既未禁止,當無妨礙。但我終恐你們一不留意,便受虛驚。明日就是庚辰正日,此間晝夜如一,轉眼即至。如能隨我在此作壁上觀,單看熱鬧,免致將來樹敵,最為穩當;真要多事,也不攔你們,但須隨時留意。"

"那四人中有一個生具異相的少女,兩手兩足,各分左右,一長一短,上下參差,便是有名的三湘貧女於湘竹。最是狠毒不過,和人一作上對,不死不休,永無了結。身帶法寶也多,更廣交遊,除峨眉、武當兩派,各派均有至交。你們往小寒山拜師不久,便要積修外功,如若樹此強敵,要添不少麻煩。丁仙姑說,餘媧所習道法,介乎邪正之間,生平只做了一件虧心事,除量小心狠,愛炫耀逞能外,並無多少罪惡。門人等雖多驕狂,也不似別的妖邪多行不義。照這樣,主人和諸位仙賓決不輕易傷他們。你們如遇上,務要避開,不可輕敵。

還有後來諸敵也頗有幾個能手,你姊妹無論自問能敵與否,那件護身法寶必須隨時備用,到時最好先放出來,再行上前,便萬無一失了。"

二女聞言,口雖應諾,心中卻不願示怯。再退向旁邊,將癩姑引到別室一說。癩姑笑道:"那四肢不全的女花子於湘竹,我老聽人說,還沒見過。人都說她師父早已仙去,原來還有這麼大靠山麼?難得遇上,倒要鬥她一鬥,看她如何死纏不休哩。"二女一聽,暗忖:"癩姑還要成心鬥她,自己怎好意思退縮?憑著法寶防身,至多不勝。如結下仇,會後就去小寒山拜師,憑師父的法力,難道還怕她上門欺人不成?"一心爭勝,便把葉繽所說全置度外,口頭卻不說出。正想借口閒遊退出,半邊老尼本來昂著那半邊腦袋和一張怪臉,坐在那裡一言不發,神色頗傲,忽喚二女近前,拉手笑問道:"我自出家以來,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一對仙根靈秀的人物。少時有人擾鬧仙府,主人早有安排,我自不便多事。你們初次出山,恰可藉此歷煉。我送你們一件小東西,留在身邊備用吧。"隨從身畔取了兩根長約四五寸,兩頭俱尖的金針,分給二女,傳了用法。又道:"此針我也取自旁人,但經過我重新祭煉,共九根。除留賜門下七女弟子外,尚餘兩根在此。我無甚用,你們拿去,如為邪法異寶所困,差不多可以立破哩。"

二女先頗厭惡半邊老尼貌醜,人又那麼自大,想不到會贈自己法寶。見葉姑面有喜色,越發欣喜,當即拜謝領教。回顧癩姑不在,忙即謝別。追出一看,癩姑正在前面和李英瓊說話,問怎不相俟同行?癩姑笑道:"這真奇怪,人家半邊腦殼送你們東西,我在旁看著,算甚意思?如不先走,她還當我也想一份呢。你兩個真是這裡的香包,連她這向來護短薄情,除自己門徒永看外人不上的冷人,都會愛你們,真是難得。"英瓊笑問:"半邊大師送甚法寶?"二女把針遞過,說了前事。英瓊道:"我聽玉清大師說,這位老前輩性情古怪,素來少所許可。但她法力甚高,武當、崑崙兩派同道,對她都帶三分敬畏。外人除和師父、崔五仙師交好外,輕易不與人交往。她送人的東西,決非常物,恰又在這緊急之時,內中必有深意,莫看輕了。"謝琳笑答:"我也如此想法。葉姑說,少時還有敵人擾鬧,姊姊和諸位同門師兄弟姊妹,莫非還是旁觀,不動手麼?"

英瓊道:"到了正日,這座峨眉山腹差不多要整個翻轉。雖由掌教仙尊、各位師伯叔照教祖仙示主持行法,裂地開山,我們都各派有重要職司。到時地軸便即倒轉,到處都是地水火風,後洞門也暫時封閉。縱有仙賓降臨,也改由凝碧崖前雲路飛落,另有白、朱長老與白雲、頑石四位仙師代為接待。所有本派同門,各就班列侍立。靜候五府齊開,地軸還了原位,重建仙景,方與群仙盛會哩。我也是才聽齊二師姊說起。當和敵人鬥法之時,眾同門正各按九宮八卦、五行方位,用掌教師尊所賜靈符,連同自己飛劍法寶,準備排蕩水火風雷,並防妖邪擾害,好些重責。因這次乃千古神仙從來未有之盛舉,忌恨的人太多,一毫大意不得。好些地方,仗著長幼兩輩外來仙賓相助。自己人尚且不夠用,又多和妹子一樣,末學新進,哪還敢分心去和人動手呢。你們看他們不正往太元洞去麼,妹子雖已得信,也須前往,一會師父便要傳聲相召。難得我們四人一見如故,開府以後,癩師姊要回岷山,二位姊姊要去小寒山。妹子也須奉命他出,大約將來和易、餘二位同居依還嶺幻波池,異日便道走過,務請降臨。我和易姊姊行道之暇,也必去岷山、小寒山拜望。餘師妹飛來,必是喚我前去。會後如能快聚,固是快事,否則前言不要忘卻。"說時,二女遙望峨眉門下諸弟子果紛紛往太元洞趕去。聞言未及回答,餘英男已經飛到,喊英瓊道:"諸位師兄師姊俱往太元洞領命和取靈符,姊姊快去。"一言甫畢,二人便聽耳邊傳音呼名,趕緊默應,同向三女作別飛去。

癩姑笑道:"英瓊豪爽天真,只性剛一些,沒有女神嬰機智有心機,但這兩個人我很喜歡。英男初見,未甚交談,想也不差。聞說幻波池豔屍崔盈氣候已成,精於玄功變化。她三人此去必有不少險阻,我很想到日暗中助她們一臂。二位姊姊如若有意,此去小寒山拜師之後,你們別的先不忙學,只憑著你倆姊妹討人喜歡的本事,硬向令師撒嬌,強磨令師將那無形護身佛光傳你們。加上原有的幾件法寶,足能和豔屍鬥一氣了。到時,我必先得信,自會前往通知。令師如不應允,我也沒法。反正她必愛你們,所做又是好事,不會責罰,不要害怕。"謝瓔笑道:"我姊妹近日所遇這麼多道友姊妹,看來數你最壞。難道你在令師門下,平日也這樣?"

癩姑把癩頭麻臉一搖,舌頭一吐道:"憑我這副尊容,也配跟師父撒嬌?不被打扁,自己也肉麻死了。頭一樣,我師父嚴峻有威,終年沉著一張臉,沒見她笑過。最可氣的是,師姊眇姑瞎著半對眼睛,模樣比我強不多少,神情卻比師父更嚴。師父不開笑臉,還肯說話,她連話都不肯說。除了拼死用功,便和惡人作對,心腸又狠。異派妖邪遇上她,照例是趕盡殺絕,休想能得全屍。平日老是陰沉沉一張冷臉,又怕人,又討厭。我平日千方百計引她開口,不是鼻子哼一聲,便是拿她那半雙瞎眼白我一下,彷彿多說一句話,便虧了大本似的。

常嚇得我寒毛根直立,老怕惹翻了她打我。我又是個話多愛熱鬧的人,遇上這樣同門,偏生只此一位,真悶得死人。要不怎會見了你們幾個,我就愛呢。"

二女聞言,真忍不住要笑。謝琳道:"你愛說笑話,我偏不信。聞令師姊道法甚高,哪有不通人情之理?"癩姑道:"明日她和師父必來,不信你看。各有各的天性,甚麼怪人都有。起初她原有傷心處,日子一久,習與性成,變成冷酷神情。她又不似我想得開,人看我不順眼,也不生氣。我挖苦自己,比別人還兇呢,這還有甚說的?其實她那真心比我還熱,只要和你知己,甚麼險阻憂危都甘代受。只是知道她的人,比我還少罷了。不遇知音,能叫她有甚麼話說?我這樣嬉皮笑臉,她又不會,所以和她好的人就少了。"二女同道:"知音難得,匪自今始。我們如若相遇,倒真要和她結交呢。"癩姑剛說了句:"結交不得。"忽見適往太雲洞的峨眉男女諸弟子,三三兩兩相繼走出,分往各地走去,一晃眼,俱都不見。

如非事前得知各按方位守候,奉有使命,乍看只當是各自結伴閒遊,或往各地仙館訪友神情,行若無事,直看不出一點戒備之狀。這時各派仙賓越來越多,仙館樓臺亭閣矗立如林,到處雲蒸霞蔚,匝地祥光,明燈萬盞,燦若繁星。更有媖姆師徒用仙法驅遣靈木化成的執役仙童手捧酒漿餚果,足馭彩雲,穿梭一般穿行於山顛水涯,各處仙館之中,都是一般高矮服飾,宛如天府仙童,各具丰神。再加上海內外群仙雲集,有的就著所居碧玉樓臺四下憑眺,有的結伴同行,互相往還。不是相貌清奇,風采照人,便是容光煥發,儀態萬方。目光所接,不論是人是景緻,都看得眼花繚亂,應接不暇。三女先前所見,尚無如此之盛;出時又以說話分心,不曾在意。這一細看,方覺神仙也有福麗華貴之景。二女首先讚不絕口。

癩姑笑道:"我不懂對頭是甚人心,人家與他無仇無怨,偏要做那煞風景的事,自尋晦氣。就說有仇有怨,或受至友之託,不得不作祟吧,也應量量自己的身份本領,然後下手。

分明見主人這麼高法力,府還未開,首要諸人也還未出,已有這等聲勢,也不想能敵與否,便敢膽大妄為。幸虧是主人寬大,今日如換我家師徒三個作主人,連那沒動手的妖邪,只要存心不善的,一個也休想回去。"謝琳笑道:"都要知道利害輕重,早明邪正之分,不會身入旁門,迷途罔返了。不讓他們吃苦丟人,還要狂呢。我們管他則甚?這正是好景緻熱鬧時候,有好些新起的仙館還未見過。李姊姊適說,開府時遍地水火風雷,宴後仙賓便各起身,再看未必還有。這些樓臺亭館仿自桂府瑤宮,難得遇上。好在都是作客,就住的是敵人,沒和主人翻臉以前,遇上也無妨礙。何況總可看出幾分,路道不對的不進門,只在外面看看,不去睬他好了。"謝瓔道:"對頭已快發作,莫要看不完就動了手。要去,我們快些去吧。

"癩姑道:"你兩姊妹須聽我的,好歹我總比你們見得多些。我說不能惹,就口頭上吃點虧,也須避開。"二女當她說笑,隨口應了。癩姑又道:"你們細看,本派道友俱有職司,已各就方位,不到時,看不見人,晚一輩的外客,俱被各人師長喚到跟前,靜候開府。只乙、凌、公冶、白、朱等有限的幾位老前輩,專門應付他們。各位正派仙賓,俱已各歸館舍,不願多事樹敵。這一會,路上走的飛的越來越少,除卻仙廚執役仙童,差不多都是面生可疑和不知底細,與雙方無德無怨的散仙之流。請想事情多大,目前後輩就我們三人遊行自在,膽儘管大,卻要心細,量力而行呢。"

二女聞言,再細看各處,果然在這片刻工夫,人少了大半,先前所見各正派中師徒,一個也難見到。依然不以為意,正在且談且行。謝琳忽對癩姑笑道:"你快有好朋友了,還不快上前招呼去?看神氣,還許不是旁門中人呢。"癩姑遙望前面花林中走來二女,一個極美,一個極醜。認得一是美魔女辣手仙娘畢真真,一是醜女花奇,俱是岷山白犀潭韓仙子的門下。忙使眼色,令二女噤聲,故意順著繡雲澗往側拐去。走過兩處仙館,知已背道而馳,才說道:"我不希罕交這朋友。那醜女倒不是不可交,我只恨她把那心辣矯情好做作的師姊奉若神明。最可笑的是,以前問她何故如此離不開她?卻說愛她師姊長得美。我生平最不喜像她師姊那樣人,覺得比齊家大姊那麼真是方正,並非作假的人還要難處。彼此脾氣不大相投,兩家師父又有交情,卻偏都護短,萬一有甚爭執,誰吃誰虧,都是麻煩。她師姊也嫌我醜,我又愛說真話,鬧得連花奇也疏遠了。躲開最好,免得遇上,我嘴快,一不小心得罪了人,又生芥蒂。"

邊談邊走,不覺繞到仙籟頂對面的錦帆峰下。二女見上面仙館有好幾座,形式極為富麗,與別處不同,便往上走。癩姑低語道:"你看峰腰第二座樓臺上有一男一女,面有怒容,不似好人,這一處莫要過去。"二女所想去看的,恰是那裡,聞言不以為然,悄答:"我們閃向一旁,隱身上去。能進則進,不能進只看一看便走,怕他何來?"癩姑也是好勝心性,只是暗中戒備,便不再攔,一會轉到。這座縷臺,全是一色濃綠晶明的翠玉砌成,因經靈嶠諸女仙加工精製,把佔地幾及二畝的一所兩層樓臺,宛如一塊整玉雕就,通體渾成,不見一絲痕跡。寶光映射,山石林木俱似染了黛色,形式又玲瓏精巧,越顯秀麗清雅,妙奪天工。

本想繞臺而過,因為愛看,不覺停了一停。

忽聽臺上一女子道:"適才天靈子說的話,真叫人生氣。這三寸丁,枉為一派宗主,竟對峨眉派那等恭維。不但幾個為首之人,甚至連那門下一群乳毛未乾的新進,都誇得天上少有,古今難尋,真是笑話。如不念在與他們師父曾有一面之緣,我還更要使他難堪呢。"另一男子口音笑道:"天靈子長外人志氣,話固說得太過,敵人也實不可輕視。休說這裡的樓臺館舍以及一切佈置,不是尋常道士所能辦到;便照崔海客所說,我們未來以前,所來敵人也非弱者,尤其西崑崙血神子何等厲害,尚且全數葬送,事前怎能不加小心呢?"女的冷笑道:"那幾個旁門下士自非峨眉對手。至於血神子如何如何,我們從未聞見,只憑崔海客一面之詞。現時敵人勢正強盛,連駝鬼他們都甘為所用。焉知崔海客他們不是和駝鬼、天靈子一樣,想避道家四九重劫,異日打算藉助峨眉,看出我的來意,故意張大其詞,捧人臭腿?

不久便要裂石開山,並非怕敵人全數出現,勢眾人多,是為那時水火風雷一齊發作,敵人早有準備,下手較難。意欲不等師父飛到,先行發動,給敵人一個大沒趣,看看以後還敢目中無人不?"男的答道:"飛符已去多時,師父萬無不來之理,師姊何必忙在片時?"女的微怒道:"我只不服他驕狂,又是我們好友的對頭。受人重託,誇了大口,如若使他開府成功,氣焰更盛,豈不丟人?果如天矮子和崔海客所說,以我們數百年的功力和師父所賜法寶,至多不能全勝,他決傷我們不了。好歹也在會前給他一個重創,才可稍消心中惡氣。待我們和敵人鬥上,師父的接應也正來了。你不必攔,就下手吧。"男的答道:"敵人雖然這次不請我們,意存輕視。一則是素昧平生,好些藉口,不便公然問罪;二則來時主人甚是謙恭,現時主要諸人俱在閉洞行法,待承又極周到,其勢不能無故翻臉。"

女的不等說完,便怒道:"你近來膽子怎越發小了?安心向他找事,隨時隨地俱可翻臉,有甚顧忌?今天最教人生氣的還有葉繽。昔年遊小南極採取冰參,在冰原上相遇,我因見她生得秀美,法力也還不差,有心結識。及拿話一探口氣,竟說她素喜清靜,平時除二三知己外,輕易不與外人往返。措詞雖極自謙,分明是見拒之意,我已有氣。但還許是見我隨有兩個同伴,形跡較為放蕩,她不願招惹,因而連我一齊見拒。當時略談分手以手,連去她金鐘島上三次,都推說人已他出。這原拿不定真假,但是禮尚往來,應該回訪,我並還留有便中尋我的話。她卻一直也未到我以前所居沙壺島去。等我拜到現在師父門下,前年在武夷山左近路遇,遠望明明是她,等我跟蹤趕去,已經隱形避開。我正指名數她無禮,值西湖超山唐梅塢嶽道友路過,極口說她委實不喜與外人交結,天性如此,決非自大;便嶽道友在她好友謝山座上曾遇過兩次,有時相遇,也只略一點首即去。既然自命清高,為何這次也到人門上?適才有兩位先來的道友,俱曾見她同了幾個面生的散仙修士一同閒遊,神情甚是親密,迥非昔年傲岸自高故態。如非對敵事重,依我脾氣,當時就叫她當眾丟醜了。"

仙都二女和癩姑因身形已隱,擬暗入仙館偷看內中是甚佈置陳設。行至臺下,聽見上面二人問答,便不再上,傾耳靜聽。先只想聽這兩人的來歷,女的是否葉繽所說的於湘竹。及聽說到葉繽,二女首先有氣,都在尋思:"無知賤人,你敢說我葉姑,今天先就教你丟了醜臉試試。"相隔甚近,恐被警覺,也未和癩姑商量,俱想用癩姑隱形打人的故伎,先打那女的兩下再說。念頭一轉,立即飛身上去。癩姑驟出不意,大吃一驚,一把沒有揪住,只得跟蹤飛上,以備接應。

二女到的一剎那,忽聽女的道:"你看師姊不已和敵人動手了麼?我們還不快去!"二女恰也掩到身側,見那女子宮裝高髻,打扮得和圖畫上的天仙一樣,姿色卻是尋常;男的是個少年道人,相貌比女的要俊得多。二女手才揚起,還未打下,這一雙男女敵人本自起身要走,倏地顏色劇變,似有覺察,同往一旁縱去,緊跟著滿身都是白光環繞。女的首先怒喝:

"何來鼠輩,速速現形納命,免你仙姑費事!"隨向囊中取出一件法寶出來。二女全都打空,方欲跟蹤追過,癩姑已經飛到,一手緊拉一個,一言不發,便即飛起。二女看出不大好惹,料有原故,只得隨同飛起。見癩姑手朝西面一指,人卻南飛,晃眼到了左近危崖邊落下,悄道:"敵人已經發動,且先看這對狗男女厲害不。大敵當前,豈是憑手就可打人的?要有一位老前輩在場,樂得撿點便宜,我們先不要過去。"

說時,那臺上女子手揚處,飛起亮晶晶兩尺許長一幢銀光,流輝四射,急轉了兩轉,倏地一聲嬌叱,與那男的雙雙往西南方飛去。所追原是癩姑誘敵的幻影,晃眼便被追上。這一男一女,正是餘媧的弟子毛霄、褚玲二人。法力雖比於湘竹稍次,但俱各有兩件極厲害的法寶。仙都二女幾乎被擒,幸而癩姑看出敵人身有異寶,預存戒心,趕急上前將二女引走,緩了一緩,才未吃虧。及至毛、褚二人追上幻影,發覺上當,不禁大怒。回頭一看,見於湘竹、陸成的飛劍已被神駝乙休、窮神凌渾破去,法寶也毀了一件。不顧再追敵人,忙即飛身趕去,一指空中銀光,先向凌渾當頭罩下。凌渾知道此寶厲害,忙運玄功,身劍合一,化為一道金光,將那一幢銀光抵住。百禽道人公冶黃在仙籟頂上見添了敵人,也把自煉墨龍神劍化為一道烏油油的光華,飛出手去。一面笑向阮糾道:"對方人多,道友何妨相助一臂?"阮糾微笑不答。

這邊仙都二女和癩姑見乙、凌、公冶三人雖將於、陸兩敵人飛劍法寶各破去了一兩件,因這四敵人各有一片白光護身,所用法寶均極神奇,急切間仍難取勝。方在驚奇,忽見北面、西面有七八道光華,均如長虹橫天,各由所居仙館中相繼飛出。看神氣,好似預先相準了對頭,剛一出現,左近別的仙館中也飛出七八道光華。跟著雙方現身,各自運用飛劍法寶,在空中交馳互鬥。漸漸越鬥越近,不謀而合,齊向仙籟頂上空聚攏。滿空俱是各色光華交織,比起先前和猿長老等妖人鬥劍聲勢還盛得多。二女、癩姑定睛一看,那先飛出的一夥敵人,只有兩個頭陀和一個少年道姑似是左道中人,餘者俱是散仙一流,法力均頗高強,但都面生。後出諸仙,也只認得易周、易晟和綠鬢仙娘韋青青、凌虛子崔海客、步虛仙子蕭十九妹、金姥姥羅紫煙、玉清大師等。先前見過的六人,有三個不認得。這一來,恰好一個對一個,有的施展法寶飛劍,有的運用玄功,大顯神通。也不知是乙、凌諸仙有心相讓,未下絕情,還是對方法力高強,本來勢均力敵。鬥了好些時,乙、凌諸仙儘管連佔上風,無如敵人多半均擅玄功變化,法寶甚多,層出不窮,仍是傷他不了。並且乙、凌、公冶、羅、蕭、玉清六人,雖然常佔上風,易、韋、崔等六人卻至多和敵人打一平手,偶然還有相形見絀之勢。

只見光霞燦爛,彩霞飛揚。有時法寶飛劍為對方所破,碎裂成千萬點繁星,隕落如雨。各仙館中男女仙賓俱出,憑欄觀戰。神光仙影,交相掩映,祥氛匝地,瑞靄飄空,頓成亙古未有之奇觀,神妙至於不可思議。

二女幾番躍躍欲試,俱吃癩姑阻住,說道:"我看這些敵人,只有兩三個像是路數不正,餘者多是散仙中高明人物。乙、凌諸位老前輩不肯傷人,各處仙賓俱出觀戰,並無一個上前助陣,必是先商量好,有一定步數。初上來還互有勝負,這一會,已各將人掉轉,強對強,弱對弱,差不多扯勻。而我們有好幾位俱比敵人要強一著,依然不使殺手,顯見含有深意。起初我不服那於湘竹,還想鬥她一鬥。這時一看,人家多年修煉,功候果然不淺,準知未必討好,也就知難而退了。尋到我們頭上,那是沒法。既然各有對頭,何苦惹他則甚?尤其敵人差不多俱擅玄功變化,精通道法。我們如用法寶神光護身,和他們明鬥,不是不可,也不至於便受傷害。但是白費氣力,要想傷害敵人,煞非容易。如用隱形暗算,只一近身,吃敵人護身神光一照,立被破去,稍微大意,便受其害。徒勞無功的事,我向不喜作。餘媧少時即至,總有新奇花樣,樂得在此看看熱鬧,還長見識,理他則甚?"

二女雖被勸住,並未死心,暗中仍在準備發動,又看了片時,恰值自己這面有一位不知名的仙賓,是個白鬚老者,本和那少年道姑相鬥,大約氣量較狹,先本和眾仙一樣,只是迎敵,不願傷人,不知怎的,一時輕敵疏忽,吃道姑用法寶暗算,當時躲避不及,受了一點微傷。立即大怒,長嘯一聲,改作身劍合一,化為一道白煙與敵相拼;暗中卻運用玄功,將元神分化出去,猛下毒手,將道姑右臂斬斷。就這樣,還恐敵人將斷臂奪了去,用靈藥、佛法復體,緊跟著,揚手又一神雷,將那條斷臂炸成粉碎,正說著便宜話。那道姑名叫王龍娥,也是海外有名望散仙。雖是旁門一流,法力頗高,與餘媧師徒甚是交厚,在敵黨來賓中最後到達。於湘竹等不知她也是受了奸人蠱惑而來,只當來此作客,無心相值,因見自己和人相鬥,同仇敵愾,上前助戰。瞥見遭人毒手,仇敵還在奚落,俱都心中憤極。內中褚玲法寶最多,和她對敵的又是凌虛子崔海客,恰是平手,可以隨便抽身,忙即舍了崔海客追去。一照面便發出百零九根天芒刺,紅雨一般當頭罩下。那白髮白鬚老人乃紅菱嶝銀鬚叟的同胞兄弟雪叟,知道此寶厲害,來勢神速,不及抵禦,忙運玄功往斜刺裡遁去。

這時眾仙各有敵人,崔海客又被褚玲法寶絆住,不及追趕。二女見狀,再也忍耐不住,各在闢魔神光罩護身之下,飛起迎敵。因知來人飛劍法寶厲害,惟恐不可取勝,徑將碧蜈鉤、五星神鉞一齊施展出去。褚玲眼看追上敵人,猛瞥見小峰上面倏地飛來一幢光華,將去路阻住,擋得一擋,前面敵人已經遠揚。跟著光幢中飛出兩道碧虹,一柄俱有五色光芒的神鉞,迎著天芒刺神龍剪尾,只一絞便即破去,灑了半天紅雨。自身也被剪了一下,覺著力量極強,護身神光差一點也吃破去。不由又驚又急,怒火上攻,一面忙使法寶飛劍迎敵,大喝:

"何方鼠輩!藏頭縮尾,暗使鬼蜮伎倆,怎不敢現形答話?"二女吃她一激,又因一上場便得手,自覺法寶神奇,敵人法力有限,既已對敵,隱形何用?隨在光中現身,戟指同聲笑罵:"你自眼瞎,看我們不見,怨著誰來?本是一對一個鬥法,你偏欺軟怕硬,自不是人對手;卻逃下來幫助那道姑兩打一,暗算人家。你才是不要臉的鬼蜮伎倆,虧你還好意思說人呢!我姊妹名叫謝瓔、謝琳,我義父乃武夷山謝真人,師父是小寒山神尼,金鐘島主葉繽是我姊妹姑姑。好些法寶還未用呢,知趣的,快滾回去,朝原來那位仙長納命;再要張狂,我姊妹一生氣,你就和猴子一樣活不成了。"

褚玲見二女活似一人化身為二,年紀不大,一身仙骨仙根,所用法寶尤為神奇,說話偏是那麼天真稚氣,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猛一動念:"自己還沒有徒弟,這麼好的資質,何不就此擒去?"念頭剛轉,回顧那與心靈相合的一件至寶,就這瞬息之間,已被神駝乙休用身外化身,冷不防撇下對敵的於湘竹,平空收去。崔海客正指法寶飛劍追將過來,不由大驚。明知仇敵勢盛,鬥了這些時候,法力並未全施,直似有心取笑。師父不知何故,遲不到來?心貪二女美質,惟恐不能得手。一面揚手飛出一片白光,迎敵崔海客;一面又把適才幾番躊躇,想要使用,又怕被敵人損毀,未敢冒失出手的一件本門惟一至寶施展出來。長袖甩處,先由袖內飛出一團淡青色的微光,朝二女打去。

二女哪知厲害,方笑這類東西也敢放出來現世,忽聽癩姑在峰下高喊:"二位姊姊速退,這東西挨它不得。"說時遲,那時快,青光已與五星神鉞相接,一觸即化青煙,分向上下四外飛起。二女見那青光雖化淡煙裂開,但是展布甚廣,又勻又快,宛如天機舒錦,平波四瀉,齊向身前湧來,晃眼頭上腳下俱被越過。又聽癩姑連聲急喊,知道有異,忙指兩道碧虹,想去絞散。虹光到處,只將那煙撐開,似虛似實,既不再破裂絞散,也沒覺出有甚阻力。

倏地三道寶光齊被青煙逼住,身後一緊。回頭四顧,全身也被青煙包沒,鉤、鉞二寶竟撐它不動。如非神光護身,更不知是何景象。料為敵人法寶所困,急得把以前所有法寶、劍氣全數施展出來,一面又運闢魔神光罩不住亂衝,終無用處。只見四外青濛濛一片氤氳,外面景物一點也看不出,聲音也聽不到。先停住不動,待了一會,忽然連人帶寶,一齊往空飛起。

估量已經離開當地,要被敵人攝走情景。心一著急,謝瓔猛想起半邊老尼所贈兩針,因是情急心亂,只管把原有法寶悉數施為,尚忘使用,也許此寶能破。忙令謝琳一同取出,如法一放。只見一溜赤紅如火的尺許梭光脫手飛起,叭叭兩聲極清脆的聲音,身外青煙立即破碎,裂一孔洞,由小而大,往四下散裂。耳聽外面人語嘈雜,光華電舞,一閃即逝。心中大喜,不等青煙散完,忙即衝出一看,凝碧崖前雲路已通,自身已離出口雲層不遠。對面有一仙女面帶怒容,正和阮糾、甘碧梧、丁嫦三仙說話,似在爭執。身後便是適才所見的十多個敵人,乙、凌諸仙已經停戰。眾中卻多了兩個老尼:一個慈眉善目,相貌清癯;一個身材矮胖,凹臉突睛,面黑如漆,相貌雖醜,別具威儀。身旁還隨有一個雙目半眇,瘦小枯乾,相貌奇醜的小女尼。

方估量這是屠龍師太和弟子眇姑,癩姑已從對面飛到,拉著二女笑道:"適才你兩人不聽招呼,為混元一氣球所困。跟著,餘蝸便衝開凝碧雲路飛下,硬要將你攝去,差點沒把我急死。初來時,乙、凌諸位仙長正想施展法力,和她決一勝負,恰值我師父、師姊同了優曇大師趕到,將她阻住。她仍不聽良言,已經行法,待和我們拼命。後來靈嶠四位仙長出頭,她見這些人哪一位也不好惹,一位乙真人就夠她受的,這才借風轉舵。並和四仙商量,說你二人資質甚佳,劫回山去並無惡意,只是收作門人傳授道法。那意思是心意已定,除非有人將她混元一氣球破去,方可罷休。不料那針竟是此寶剋星,一下便碎。她已說過,幹看著心疼生氣,還不能為此發急。三仙留她師徒會後再去,她丟了這麼大的人,自是不願。無如上方雲路,乙真人已和凌真人同用法寶封閉,再上去決沒下來容易。她不去還好,真如非去不可,便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更找無趣了。"謝琳笑道:"你看她師徒幾個不是同甘、丁二仙一齊往繡雲澗去了麼?"癩姑回望,果然餘媧面有不快之色,也沒和先鬥諸仙相見修好,自隨甘、丁二仙,率領門人同往繡雲澗飛去。下餘八個敵人,自覺無顏再留,意欲相隨同行,因聽三仙口氣,明勸暗誡,知道上去必有阻隔,一個衝不出去,再回下來,更不是意思。想了想,表面上總算是無心遇敵,未與主人明鬥,只得帶著一臉愧容,各回仙館,靜候過開府再去。不提。

癩姑隨領二女拜見優曇與屠龍師徒二人,自免不了誇讚幾句。二女見眇姑果是冷冰冰一張死人臉子,不禁暗笑。謝琳更是淘氣,見諸仙只有一半散去,乙休、凌渾、公冶黃、阮糾仍回仙籟頂,那由雲路新來的神尼優曇與屠龍師大也隨乙、凌諸仙回到崖上,並未往見主人;眇姑好似初入仙府,獨在崖下徘徊觀賞,不熟裝熟,便湊前去假親熱,口喊師兄,不住問長問短。眇姑正喜二女天真靈秀,先也有問即答。一會,發覺二女使眼色,老忍不住要笑神氣,癩姑又緊隨身後,不禁恍然大悟。朝癩姑斜視了一眼,微怒道:"你倒向外人變著法了編排我呢,回去看我饒你!"癩姑笑道:"奇怪,你自破例和人說話,怪我作甚?聽玉清大師說,適才各位仙長和敵人交手前,先暗鬥了好一陣,內中還有幾個舊日仇人狹路相逢,才動手的。因是本來相熟,來意大同小異,動手後發覺自身力薄,不一路的也成了一路。經過情形,甚是新奇有趣,正要趕去打聽。謝家姊姊因聽我說你的道高,又是我的師姊,特意和你親近。她們自有心事,哪一處算我編排?莫非你終年不說不笑,人家和你相交,也要寒著一張臉才好麼?"眇姑哼了一聲,又用眇目白了癩姑兩眼。二女想起癩姑前言,再也忍耐不住,也都笑將起來。眇姑斷定癩姑鬧鬼,剛要發作,忽聽屠龍師大在喚:"徒兒們快些上來,時辰快要到了。"癩姑忙催快走。

四人一同飛上崖去一看,嵩山二老已由山外迴轉。四人見禮之後,朱梅笑道:"駝子,時候快到,我們方位定了沒有?莫要亂了章法。事是無妨,如使外客費事出力,或是受點虛驚,也羞人呢。"乙休笑道:"朱矮子,你想日後創立教宗,多結外援,處處賣力,也不想想這點小事,還用過分操心嗎?我們恰好八人,到時各守一方好了,難道還有甚錯?"追雲叟白谷逸道:"駝子少說嘴,你哪樣事都是鬧著好玩,也不想事輕重。我們各人都有兩個對頭在此,他們不敢和我們明來,保不在要緊關頭暗中使壞,哪能不先打算呢?依我說,你的屎棋不早下完了嗎?左右無事,我們現就把人分開,各守汛地。一則免得地水火風突然爆發,事前不看好地勢,那些仙館有一處照顧不到,便是笑話;二則原有那些靈藥花木也須保全,不可遺漏;三則可以暗中觀察,對頭是否敢於作梗,有備無患。豈不是好?"

乙休還未回答,眾仙齊都贊妙。乙休笑道:"兩矮子只是多慮。本來五六人已夠,因阮道友盛意相助,又添上二位神尼,多厲害的亂子,都擋得過去。既大家都願早點分配,我們便按八宮方位分列好了。"癩姑笑問:"弟子等可有點事做麼?"朱梅笑道:"少時全山只仙籟靈泉一處不變,餘者差不多暫時俱化火海。你們且到古楠巢去保護芝仙吧,一切佈置運用已告袁化,只用法寶、飛劍護住芝仙,騎在佛奴身上,靜候仙府重建,又得看又好玩。我這裡派差事還有好多,快些去吧。"說時,眾仙也議定方向,共推神尼優曇帶了眇姑,在仙籟頂上運用佛法,護那左近靈泉,並照預計行事。下餘七人,也各按方位自去,相度形勢,如法施為。不提。

二女、癩姑隨即飛往老捕巢一看,雕、鷲、鳩、鶴四仙禽俱各守在老楠枝上;袁星同了沙餘、米餘、健兒和芝仙俱在樹腹之內圍坐,面色緊張,圍著樹根劃了畝許大小一個圓圈。

袁化剛由楠巢中飛落,見了三女施禮,引到樹腹中去。芝仙、芝馬見了二女,一點也不認生。二女尚是初見,喜愛非常,正抱起來撫弄,袁化已向癩姑問明來意,喜道:"弟子正因老楠有三千年之壽,根深十餘丈,佔地畝許,來賓中不少敵黨,到時除將這樹連根拔起,還要保護芝仙,雖仗師祖神符妙用和眾同門、四仙禽相助,終恐法力淺薄,難勝重任。現有三位仙姑到此,決無一失了。"癩姑道:"那日玉洞真人嶽韞,到岷山對師父說起你多年修煉,道法甚高。教祖既有法旨,決能勝任。我們只是藉此觀賞全洞奇景,並幫不了多少忙。你仍主持你的,我們只看看好了。"袁星道:"本定弟子主持行法,拔這楠樹,免為地火所傷。

芝根仍藏樹腹不動,健兒也守在裡面。芝仙、芝馬都由袁星抱住,騎在佛奴背上。神鳩站在地上。沙、米二弟一騎神鷲,一騎仙鶴,左右護衛。現在可由三位仙姑抱住芝仙、芝馬,同在雕背和兩翼之上,袁化御劍殿後,別的仍照原樣。弟子便可專心保護這樹,比前更周密了。"三人聞言大喜。

袁星隨縱身飛起,往大無洞略微遙望,下來說道:"時辰將到,請出來準備吧。"隨手一招,四仙禽立即飛落。眾人依言行事,抱著二芝上了仙禽。遙望崖那邊,依舊樓臺亭樹,林立星羅,金碧輝煌,仙雲縹緲,到處祥光瑞靄。時見仙館中賓侶徘徊於瑤臺玉檻之間,宛如無數小李將軍的仙山樓閣圖畫,呈列眼前,奇麗無濤。仙館外卻是靜悄悄地不見人行,連仙廚中執役仙童也都不見蹤跡。再看下面袁化,已將頭髮披散,正在禹步行法,甚是緊急。

樹底圓圈忽自開裂,深陷下去。

二女方問癩姑:"時辰到未?"忽聽地底隱隱輕雷之聲。癩姑直喊:"快看!"二女昂首前望,一聲雷震過處,正對凝碧崖後,倏地飛起兩朵祥雲,雲頭大不及丈。左立石生,右立金蟬,俱穿著一身極華美的蟬翼仙衣,好看已極。金蟬面前虛懸著一口金鐘,石生面前虛懸著一口玉磐,相向而立。那雲由地面直升天半,相隔約有十丈,華彩繽紛,祥光萬道,宛如兩朵五色芙蓉,矗列天半,頓成奇觀。金蟬等雲停住,手執一柄一尺許長的玉棒,向鍾撞了三下。各仙館中仙賓相繼出觀。鐘聲洪亮,盪漾靈空,還未停歇,跟著又是三聲極清越的玉磐,金聲玉振,人耳心清。方在神往,耳聽地底風雷之聲,由細而洪,越發激烈。猛然驚天動地一聲大震,整座仙府忽然陷裂。立即山鳴地叱,石沸沙溶,萬丈烈焰洪水,由地底直湧上來。一二百座仙館樓臺也在這時平空離地飛起,虛浮於烈火狂風、驚濤迅雷之上。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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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1:56: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一五回 大地為洪爐 沸石熔沙 重開奇境 長橋橫聖水 虹飛電舞 再建仙山

且說癩姑、仙都二女、袁星、袁化、米餘、沙餘、健兒等保護著芝仙、芝馬,在仙禽背上剛由凝碧崖前飛起,便聽雷鳴地震之聲。跟著崖對面左右兩朵仙雲,分擁著金蟬、石生和一鍾一磐,飛昇起數十丈高下,停在半空。金、石二人各將鍾、磐擊了三下,金聲玉振,餘音浮蕩靈空,猶未停歇。猛然天驚地動,一聲大震,眼前只見峰巒崖壁全部陷裂,晃眼之間山鳴地怒,石沸沙熔,水火風雷一齊爆發。偌大一座美景無邊的仙府,除仙籟頂一處,全都化為火海,萬丈洪濤由地底怒湧而上,加上呼呼轟轟的風雷之聲,猛惡非常。那一二百座瓊樓玉宇,仙館臺樹,連同仙府原有的無數花木,也在這時突然拔地飛起,高高虛浮於狂風迅雷、烈焰驚濤之上。這一來,上面是仙雲靉靆,瑞靄飄空;下面是風雷橫恣,水火怒溢。各色劍光寶光,翔舞交馳,交錯成亙古未有之奇景。休說沙、米、健兒三小,便是癩姑、二女、袁化等修煉多年的人,見了也由不得目眩神搖,心驚舌咋,稱奇贊妙,駭詫不置。沙餘笑對米餘道:"昔年故山常有地震,幾曾見過這等情景?你看那水和火,儘管作勢駭人,卻白是白,紅是紅,乾乾淨淨地好看已極。不似我們那裡,一遇地震,便冒黑水汙汁,臭得人老遠聞了都要暈倒。"癩姑聞言笑道:

"你們幾個小人怎知奧妙?此是掌教真人與諸位仙師遵照長眉師祖仙示,運用玄功,以旋乾轉坤的無邊法力,將原有仙府重新擴大改建,與尋常地震不同。本來這裡就是靈區仙域,無甚汙穢,再經過水火風雷鼓鑄,就有一點渣滓,也都吸入地肺化去了,如何會有臭氣來?只等玉洞真人將靈翠峰請回,五座仙府便可出現。聽師父說,齊師叔要把整座峨眉山腹掏空,仙府廣幅大到三百餘里方圓。這裡好似一個絕大洪爐,正在鼓鑄山巒,陶冶丘壑,那些沸汁便是資料。現在還是初起,少時聲勢更要猛烈怕人呢。你們且看當中漩渦,那些雜亂東西不都沉下去了麼?"

說時,水火風雷之勢,已經蔓延開來,越延越廣。四面八方,所到之處,無論是崖壁,是石土,是山巒溪澗,全如沸湯潑雪一般,捱上便即熔化崩陷。幾句話的工夫,眼界倏地一寬,水火忽然會合一體,火都成了熔汁,奔騰浩瀚,展開一片通紅的火海,焰威逼人。儘管二女等精通道法,兀是熱得難耐。尤其健兒更難禁受,通身汗流,口渴如焚,氣喘不止。二女見他人小可憐,忙道:"健兒熱得難受,我們卻要護芝仙,不能過去。身旁有藥,請癩姊姊代取出來,大家吃些避暑吧。還是芝仙道法高,一點也不熱。"

癩姑本在二人身後,正要答話,只見芝仙、芝馬在二女懷中各睜著一雙清波晶瑩的雙瞳,注視二女。猛觸靈機,一面向二女身旁摸取丹藥,故意失聲叫道:"這火不比凡火,乃齊師叔熔鍊全山金鐵玉石的乾天純陽真火,我們道行淺薄,如何禁受得住?我熱毒已經攻心,你那丹藥無甚用處,這卻怎好?"二女見她說時哭喪著一張醜臉,神情甚是惶急,自己也覺熱極,聞言信以為真,不禁大驚。一眼瞥見袁化由手上發出一股青氣,托住那株蔭被十畝,枝葉扶疏的古楠樹,停身雕前。回望癩姑,正和袁星笑使眼色。心想:

"二袁尚不畏熱,她怎覺得如此厲害?"謝琳剛想說丹藥頗有靈效,何妨試試,話未出口,懷中芝馬倏地掙起,張嘴一口唾沫,朝癩姑迎面噴去。癩姑立現喜容,張口迎個正著。笑道:"謝謝你的好意。這下我不熱了。謝家兩姊妹不知禁得住不?"話未說完,芝仙似早有心,張口一股青氣,朝謝瓔臉上噴去,跟著又朝謝琳迎面噴了一口。二女原來並坐,當芝馬噴沫時,聞得一股清香,又見癩姑突現喜色,剛剛省悟,芝仙已一口噴來,當時立覺清馨入腦,通體清涼,神智益發靈明,知道得益不少,忙也相隨稱謝。

癩姑隨把二女丹藥分給眾人,忽聽袁化笑道:"齊大仙姑已用天一真水祛熱息焰,用不著了。恭喜三位仙姑與芝仙緣分不淺,早出一會便無此奇遇了。"二女等往前一看,齊靈雲和秦紫玲,同在彌塵幡、雲幢圍擁之下,各捧著一個玉瓶,由瓶口中飛出一片漾檬水煙,在火海上面四面飛駛了兩轉,直往當中原出現處飛去,晃眼無蹤。所到之處,炎熱頓煞,烈焰也不再上騰。那烈火熔成的通紅漿汁,卻由四面滾滾而來,浪駭濤驚,齊向金、石二人云幢前面聚攏,激成一個十數畝大的漩渦。這時仙府全區,好似一大鍋煮得極開的沸水,又似一爐燒熔了的鐵汁,火星飛濺,一片通紅,所有雜質,全都浮起,到了當中,隨漩而下,沉入地肺之內。那些沸漿熔汁,便越來越清明,晶瑩剔透,更無絲毫渣滓,漸歸寧息,也不似先前洶湧。二女便問癩姑靈翠峰的來歷。並說:"現時後洞已閉,雲路又經真人行法禁閉,你說那玉洞真人如何進來?"癩姑道:"今天事多著呢。你們看先前兩次鬥法熱鬧麼?仙府外面還有幾個極厲害的仇人,想趁這時,用其法力倒翻地肺,連仙府帶峨眉全山千里以內的天地生靈,齊化劫灰哩,你們說妖人心毒不毒?雖然雪山頂上,我們有人制他們,但是這些妖邪都是出了名的厲害。好鞋不沾臭狗屎,無緣無故,誰也不犯惹他們。嶽師叔和齊師叔是至交,那靈翠峰乃是星宿海底萬年碧珊瑚結成,經長眉師祖取來,煉成一件至寶,中藏靈丹和丹珠仙草。昔年曾設在日前玉清大師請客的丹臺附近,為全山靈脈發源之所。前者突然飛去,飛經東海上空,為一水仙截住,看出內中藏有至寶奇珍,連用法術祭煉,終未得開,反損壞了兩件法寶。齊師叔因開府之後,須用此寶鎮山,知那水仙為人孤傲,海底潛修多年,又無過惡,如若上門索討,難免爭執,結下仇怨,不願為此傷他。後聽玄真子大師伯說起,嶽師叔昔年有恩於他,託代轉索。那水仙恩怨分明,久欲報恩,不得機會。嶽師叔雖然手到取來,但不願和那兩個老怪結仇,特意算準時辰,等老怪敗走回山,方始前來;否則,早該到了。乙真人他們必已前知,到時自會放他進來的。"說時,下面已成了數百里方圓紅豔豔一片平波,漩渦也已停息,火漿漸稠,看去仍是奇熱,不可向邇。

二女等正指點談論間,隱聞一聲雷震,癩姑剛道:"來了!"忽見青井穴故址上面,一道金虹橫天而過,往身後凝碧崖上空飛去。跟著飛落下一個羽衣星冠,周身金光霞彩的仙賓。癩姑忙喊:"嶽師叔,怎這時才來?"二女等見這玉洞真人,生得劍眉星目,丰采照人。左手持有一件八角形的法寶,放射畝許方圓一股紫氣,上面託著一座玲瓏剔透,通體碧綠晶瑩,四外金霞環繞的翠玉孤峰,右手掐著靈訣,指定頭上。緩緩降落,神情莊嚴,目不旁視,看去謹慎已極。降離火海丈許,便即停住。同時優曇大師、屠龍師太也由左近仙館後現身,迎上前去,各由手上放出一道金光,將翠峰托住。玉洞真人嶽溫忙將左手寶物撤去,略微歇息,重將那八角形的金盤放出。這次改上為下,不在手內,到了空中翻轉,仍發出一股紫氣,與神尼優曇、屠龍師太的金光上下一合,圍擁著那峰緩緩前浮,到了兩朵雲幢前面,輕輕落下。下沉約三數丈,地底一聲雷震,便即矗立在火海之上不動。真人大師也將法寶、金盤撤去,一同飛向左近仙館而去。跟著地底殷殷雷鳴,密如貫珠,火海中漿汁也漸凝聚,不消片時便如凍凝了的稠粥濃膏相似,火氣也漸消滅。

二女等暗忖:"本來仙景多好,經此一番地震,地面雖大出好些倍,原有的峰巒丘壑全都毀化,只花木還在,莫非這數百里方圓一片空場,只修建上五座洞府?氣象雖然雄曠,哪有原來好看?"正尋思間,忽見盡前頭那凝聚的火海熔漿平面上,突然拱起了五個大泡,每泡大約百畝,相隔約有一二十里,甚是整齊。跟著周圍零零碎碎又起了好些大小不等的漿泡,隨聽金鐘二次響動,左右各地棋佈星羅,也有無數其形不一的漿泡,相次湧現,顏色也逐漸轉變,不似先前火紅。鐘聲響過,玉磐又響。峨眉門下男女弟子,忽然各按九宮八卦、五行方位,一齊現身。當地震初起時,眾弟子各在方位上,仗著本門靈符,隱護身形,只將各人法寶、飛劍放出,排蕩水火風雷,相助師長收功,滿空五彩光華交織,並不見人。這時大功告成,突然出現。本來個個仙根仙骨,資稟深厚,因值開府盛典,妙一夫人又各賜了一身仙衣,冰綃霧毅,霓裳霞裙,羽衣星冠,雲肩鶴中,交相輝映,越襯得容光照人,儀態萬方,丰神俊逸,英姿出塵。休說峨眉兩輩交好的來賓見了稱讚,便是那些心藏叵測,懷仇挾忿的敵黨,見了這等景象,也不由得戒心突起,詭謀潛消。有的只是知難而退,不敢再有妄動,安安分分靜俟會後各散;有的竟由此一舉,頓悟邪正之分,不但不敢再有仇視,反而心生嚮往,恨不得當時歸附,以求正果。

異類知道戒懼感化,暗中立誓棄邪歸正的,竟佔了一多半。這且不提。

且說眾門弟子一現身,神駝乙休、窮神凌渾、百禽道人公冶黃、赤杖仙童阮糾、追雲叟白谷逸、矮叟朱梅、神尼優曇、屠龍師太等八位前輩上仙,也各自在八卦方位出現。

乙、凌、白、朱四人,首用千里傳音,朝眾弟子傳示,嘴皮微動,將手一揮。眾弟子立即依言行事,八方分佈,如法施為,各將靈符化去。仙府原有那些琪花瑤草,嘉木芳卉,本經眾仙施展法力,連根帶附著的泥土,平空拔起,附在那一二百座仙館臺謝的平臺雲壁之上,一經施為,紛向下面降落。那冒起來的許多漿泡,也繼長增高,越來越大,除當中最後面先起五泡,只往上長,看不出是甚形相外,餘者漸現峰巒巖壑之形,地面卻漸漸往下低去。有那斜長形的漿泡,長著長著,砰的一聲清脆之音,突然破裂,當中立現一道溪澗,清泉怒湧,流水潺潺,跟著移形換景,現出淺岸幽巖。那些花草樹木,自空下墜,全落在這些成形漿泡上面。晃眼山青水碧,花明柳暗,清麗如畫。約有個把時辰過去,隻眼前十里方圓一片,直達當中一個未現形象的大泡,仍是空蕩蕩的廣場,餘者已是峰巒處處,澗谷幽奇。還有四個大泡,已被高峰危崖擋住,彷彿換了一個境界。

又似適才是在作夢,地皮全都凝結。當中一條晶玉甬道,猶是硃紅顏色,兩旁已被碧草勻鋪,哪有絲毫劫後痕跡。眾人見乙、凌等長幼群仙各自御劍飛行,四下回翔,每到一處,那漿沸熔結的地面,眨眼便現奇景。各仙館中的賓客,全都憑欄眺望觀賞,互相笑語指點,各現讚美容色。一會工夫,相繼沉降,各擇景物佳處,矗立其上,不再浮起。

正在互贊神妙,矮叟朱梅忽然飛來,笑向眾人道:"事情已完,仙府將開,地面已經復舊,你們還戀在空中呆望則甚?那株老楠樹,可移植到仙籟頂上去。現時更無他變,樹穴內有禁法封閉,靈峰飛回,此間地脈俱都通連,外人不能穿行,二芝卻可任意遊行自在,不足為慮。你們幾個未領衣冠的,快些將樹植好,趕往洞後,待眾弟子行法完畢,隨同排列吧。"袁化等本門弟子聞言大喜,忙拜謝領命。由袁星將芝仙要過,同了三小,扛著楠樹,往仙籟頂飛去施為。不提。

朱梅又向癩姑笑道:"你這小淘氣,怎不隨去?你師父打算休你哩,不趁此時熱頭上找個著落,留神日後無人收你。"癩姑聞言,心中一動,趕緊躬身笑問道:"矮師伯,莫拿小輩開心。師父為甚麼要休我?我沒犯規條,說甚麼也不行。"一言未了,屠龍師太忽然飛來。癩姑忙喊:"師父怎不要我?"屠龍師太對朱梅道:"你是老長輩,怎這樣嬉皮笑臉?"朱梅笑道:"不是你說的麼?我瞧你還要她當徒弟才怪。"屠龍師太道:

"你這朱矮子,向來不說好話。你請吧,我師徒還有話說呢。"朱梅笑道:"難為你們師徒三人這副尊容怎麼配的,也捨得分開?小癩尼,我是為你好,你師父休你無妨,那把屠龍刀卻要要過來,莫被別人得去。"屠龍師太正要答話,朱梅已經飛去。隨告癩姑,說自己適見妙一夫人,得知齊師叔開讀師祖玉篋仙示,內中附有賜給自己的靈丹,服後不久,功行便即圓滿。因念師恩深厚,欲令眇姑承授本門衣缽。癩姑則重返師門,拜在妙一夫人門下,已經議定。命癩姑速隨二袁,同由新建立的仙府入內,更了新衣,準備少時隨眾排班參拜。

癩姑聞言,不禁悲喜交集。又想起朱梅所說之言,知那屠龍刀乃本門至寶,定連衣缽齊傳眇姑,明索十九不與。推說師恩深厚,不捨離開,如說重返峨眉,師姊還是大弟子,怎單將弟子棄去,隨說便落下淚來。屠龍師太正要曉諭勸說,眇姑忽也飛到,對癩姑道:"你不必如此,那屠龍刀我請師父賜你好了。"屠龍師太對眇姑道:"癩兒重返峨眉,不患無有奇珍。此寶你日後卻少它不得哩。"眇姑稽首說道:"師恩深厚,弟子刻骨銘心。但是朱師伯既然親為此事提醒,必與師妹他年安危有關。御魔全仗自己功力修為,不在法寶。時已不早,請師父賜給她吧。"屠龍師太微一點首,由懷中取出一把形如月牙,碧光耀目的環刀,遞與癩姑。癩姑素覺眇姑面冷,不甚投契,見她慨然以至寶相讓,好生內愧,堅辭不要。眇姑只看著她,也不再說。屠龍師太道:"你還不知我和你師姊的性情?既已出口,永無更改。不過她將來道高魔長,性又孤高,無甚同道;你為人隨和,到處皆友,務念同門之情,不可大意。固然她內心堅定,終可無害,到底少受苦難為好。時已不早,你速去吧。"說罷,不俟答言,同了眇姑飛去。癩姑知道再推便假,只得收了。

當二袁去時,二女、癩姑已離雕飛起,四仙禽也隨往仙籟頂上飛去。屠龍師徒走後,二女向癩姑致賀。癩姑苦笑道:"我師父都不願要我,有甚可賀之處?這一來,弄巧小寒山去不成了。先前說的話,仍請留意,就不能親往約你們,也必以法寶通知。以後得空,再相見吧。"說罷別去。

二女落到地上,再看場上,地底殷雷之聲早住,眾仙已將佈置就緒,所現景物,比日前仙府還要美秀靈奇。只是地方太大,只前面小半林木繁茂,花草羅列,後半儘管泉石清幽,山容玉媚,卻不見有草木花卉。兩朵雲幢後面的第一個大漿泡,也長到了分際,不再上湧。看去恰似一個長方形,前低後高,大約百餘畝大小的罩子。本就浮光耀彩,再被無數仙館樓臺,祥氛瑞靄映射上去,越顯光怪陸離,奪目生花。二女才知那是五府中的太元仙府,適才本非地震,乃是運用玄功妙法,將全景整個化去,將山石泥土與地底五金寶石融冶一爐,成了漿汁,再照原景損益增建,擴大好些倍,重又造出丘壑泉石。

端的功參造化,法力無邊。本來五座洞府有三座俱是玉質,只不知它們新毀了再建沒有?

正尋思間,見空中飛翔的諸位長老,齊往右面峰腰靈嶠諸女仙所居仙館平臺上飛去。眾弟子也分成兩行,齊往當中晶罩之後飛去。跟著癩姑、袁星、袁化、沙餘、米餘五人相繼飛過,卻不見健兒在內。猛想起健兒並非峨眉門下,適才見他隨眾同往仙籟頂時,曾和沙餘耳語,面有憂色,許是想一同混進去,吃二袁阻住留在楠樹穴內。這點小人,如此向道,實是可憐可愛。

正想前去看望,女崑崙石玉珠忽然飛來,笑道:"二位姊姊,葉島主喚你們呢。"

二女隨她來路一看,因是開府期近,乙、凌等八位長老連同靈嶠諸仙,為使來賓得飽眼福,特意把這些仙館樓臺降落在兩旁峰崖之上,都是舉目可及。這時金鐘島主葉繽、楊瑾、半邊老尼和門下五女弟子俱集在一起,憑欄觀望。二女忙隨石玉珠飛身趕去。葉、楊二人同笑問道:"你兩姊妹真淘氣,差點沒被冷雲仙子餘媧攝走。為何你們還要多事,代人守護芝仙,別人都有事走了,還捨不得回來?"半邊老尼望了二女一眼,微笑道:

"她兩個且乖巧呢。千年靈物,尚知報德,你看她們這雙眼睛,可知沒有白出力哩。"

葉、楊二人聞言,仔細向二女臉上一看,果然目有靈光,神采益加煥發。葉繽首先笑問道:"芝仙給你們吃甚麼東西麼?"二女笑答:"沒有。只噴了一口氣在臉上,怪香的。

當時覺得頭目清靈,通身舒暢。莫非這也得了益處?"隨說,又雙雙笑道:"我們還未向武當老仙師拜謝哩,真個荒疏。如不是那法寶,差點沒給賊道姑的氣球裝走。"說罷,雙雙拜了下去。半邊老尼拉起笑道:"小小年紀,不可出口傷人。你們休看輕那口青氣。

以前芝仙未服齊道友靈丹,尚無現在功力,為感金蟬不殺之恩,只給他雙目拭了一下,便能透視雲霧,辨別幽隱。如今芝仙功候大進,這口青氣乃它本身元精所化,常人略微沾潤,便可起死回生,況你二人美質,又是當面噴來。別的益處不說,單這一雙神目,便不是妖煙邪霧所能隱蔽了。如非你們緣福深厚,哪有這等奇遇呢?"

二女聞言,好生欣喜。便問葉姑、楊姑怎不和靈嶠諸女仙一起?仙府開時,是甚麼情狀?怎地佈置已完,遲不開出?葉繽道:"看你們問這一大串,我懶得說,自問楊姑去吧。"二女又問楊瑾。楊瑾朝半邊老尼看了一眼,笑道:"因為半邊大師不喜人多,所以我們陪同來此。你當仙府容易開建的麼?休說景物,還有好些沒有增建齊全,便是當中那座太元仙府,一切陳設佈置,也還有不少事做。本來辰正起始,要到次日午正,才是正經宴會仙賓之時。只為此是千古未有之奇,不論何方道友,俱欲目睹盛況,主人又是門戶廣大,一體接待,所以都是在期前趕來。經過詳情,千頭萬緒,也說它不完。

按說此時已可開放,因妖人猖獗,暗下毒手,儘管防範周密,內外俱有能者,仍不免被他用法寶將地底靈脈毀了一處。為了一勞永逸,不得不運用仙法修復。現在自掌教真人以下,俱在裡面合力施為。你們只要見靈翠峰上放出異香,第三次敲鐘擊磐,便是仙府開放了。不過還須本門中人首先行禮參拜,事完才得眾賓客赴會呢。你義父也在裡面,你忙甚麼?適才閒中推算,你二人少時又啟殺機。可是仙府連日應有阻難糾葛,俱已過去,似不應有事發生。葉姊姊怕是今日肇因,事卻應在將來。你姊妹一雙兩好,容易惹人注目。今日外客中有不少異教人物,均是能者,你姊妹不日便去小寒山,至多三年,便要下山行道,何苦樹敵,多結仇怨?恰值半邊老尼想看你們,為此將你二人喚來。最好就隨我們在此,靜候少時,一同觀禮吧。"半邊大師接口說道:"道友雖然知機,貧尼卻不如此看法。她二人緣福根基俱都深厚,眉間雖隱有殺氣,但於她們本身無害。適才靈嶠甘、丁二位道友和崔五姑商量,開府以前,還有好些新鮮花樣。休看他三人學道多年,只恐童心比小徒們還盛。初次出山,難得遇到了這樣空前盛況,我看就由她們去吧。當真將來有甚糾葛,貧尼師徒決不置身事外好了。"

葉、楊二人原因半邊老尼未來以前,便有人告知,二女不久要樹強敵,敵人恰與半邊老尼有點淵源,知道老尼難惹,難得對二女格外垂青,當贈二女法寶之時,便打算將計就計。後來二女走後,偏巧鄭顛仙因老尼神情傲兀,語氣中隱含譏諷。葉、楊二人看老尼不愛理人,恐生嫌隙,藉詞將她師徒約了過來,就勢喚回二女。哪知事有定數,禁阻無用,本心就是引她吐口,不料才一開端,老尼便攬了過去,心中暗喜,立命二女拜謝。二女自得法寶脫難,對老尼已經大改初念,起了敬意,聞言會意,早不等招呼,雙雙拜將下去。其實半邊老尼道法高深,精於前知,對於二女也是別有用心。只當時這一著,因是愛重二女過甚,以為自己向不需人相助,將來即有用人之處,自應施惠於先,以便到時出諸自願,免受對頭譏笑,因而脫口包攬下來,等日後發覺,才知上套,無奈話已出口,說不上不算了。此是後話不提。老尼當即笑將二女拉起,慰勉了幾句。

半邊老尼的五女弟子,本就喜歡二女,意欲結納;又見師父破例,對外人加恩,情知必非無故;二女又極喜交友,更愛五女個個生得靈秀美貌。因此答完了話,便湊向一起說笑,親近起來,互談近況和適才癩姑應敵時的許多笑話。正在興頭上,照膽碧張錦雯忽道:"二位姊姊快看,諸位老前輩剛由下面行法部署完畢,怎又飛落場中,連靈嶠仙府諸位女仙也在一起,莫不是如師父所說,再出甚新鮮花樣吧?"眾人回望前面廣場上,神駝乙休、怪叫花凌渾、追雲叟白谷逸、矮叟朱梅、神尼優曇、屠龍師太、百禽道人公冶黃、玉洞真人嶽韞、白髮龍女崔五姑、青囊仙子華瑤崧、玉清師太、鄭顛仙,還有天蓬山靈嶠仙府赤杖仙童阮糾、甘碧梧、丁嫦、尹松雲、管青衣、陳文璣、趙蕙等師徒男女七位地仙,正同向廣場當中飛落,看神氣似已議定有甚舉動。落地之後,眾仙便各自立定觀望,只乙休一人向前走去,緊跟著兩邊峰崖各仙館中又飛落了好幾十位仙賓。

二女好些俱未見過,經石玉珠、張錦雯一一指說,才知那後飛落的乃是海外散仙易周全家、凌虛子崔海客、滇池香蘭清寧一子、蘇州天平山女仙鞏霜鬟、南海磨球島離朱宮少陽神君、天師派教祖天靈子。此外只有最後飛落的兩人,同穿著一身黃麻布的短衣,看去只是中年,卻生著三絡黃鬚,面如紙白,最奇的是也和二女一樣,是孿生兄弟,不但相貌如一,連舉止動作俱都一樣,似是快地震以前趕到,眾人都不認得。只摩雲翼孔凌霄想起十年前路過大庾嶺時,曾見這兩人在一山僻小村之內,糾合七八個村人在織魚網,也因見二人孿生異相,看了兩眼,彼時只當是兩個尋常村人。後雖想起,二人生就一雙金黃色眼睛,暗無光澤,所結的網廣被數畝,還未結完,覺得奇怪,想過也就丟開,不曾在意,不料竟是有道之士。這兩位黃衣人,由斜對面一所小亭舍飛落,也不與眾合流,單獨立在一邊旁觀。天靈子好似對他倆有留意神情。石玉珠最是好奇喜事,因兩位黃衣人平空飛墮,隨身不見雲光,又不帶有邪氣,看不出是何路數,正想去向師父請問,忽聽空中一聲雷震。趕緊回看,滿空光霞瀲灩中,金、石二人立身的朵雲前面,突現出一座紅玉牌坊,長約三十六丈,高約長的一半,共分五個門樓,一色硃紅,晶明瑩澈,通體渾成,宛如一塊天生整玉,巧奪天工,不見絲毫雕琢接樣痕印。當中門樓之下,有一橫額,上鐫著"玄靈仙境"四個大約丈許的古篆字,字作金色。一時朱霞麗霄,金光映地,襯得仙府分外莊嚴堂皇。

仙都二女見眾仙俱集,底下新奇之事還多,忙向葉、楊等三人說了,約同張錦雯、孔凌霄、林綠華、石明珠、石玉珠五人一同趕去。石玉珠等因先時師父不令離開,不料二女一說便允,二女又只顧走快,不暇再問,匆匆同往場中飛落。這時各仙館中長幼外賓又飛落了二三十位。地既寬大,來去相隔又遠,多半俱在四下圍觀。站在當中的仍是先來乙、凌諸仙與後添的易周和寧一子。眾人知道那紅玉牌坊,未開府前乙休便帶了來,為顯神通,故作驚人之筆,也沒和妙一真人商量,一到便將凝碧崖前的上空雲路開通,連上洞均整個掀去,展開了十來裡方圓雲空。另用七層雲帶將上下遮斷。等到將紅玉牌坊建好,因仙府諸長老說起五府未闢前數日,正是多難之期,茲事體大,不可大意,敵人厲害,中間又鬚髮動水火風雷,重新鼓鑄峰巒,陶冶丘壑。就算道術神妙,防備周密,可以無害,但妖人刁狡無恥,敗時甚事作不出?這等稀世奇珍,當初海國水仙採萬年紅珊瑚熔鑄此寶時,和本府靈翠峰一樣,不知費了多少心力,你道友也用至寶換來,得之不易。萬一妖人情急時有甚殘毀,不特可惜,反負道友這番盛情美意。最好先行收起,開府時再行建立。乙休先還恃強,不肯撤去,力說自己早已算就,來敵中只一血神子扎手,但已約了極樂童子到時趕來,用先天太乙神雷合力除他,決可無害。自己既代了主人,洞開門戶,自然身任其難,不令妖人妄越雷池一步。後來還是妙一真人知他性情古怪,這等勸說無用,笑說:"此時仙府景物雖也都不差,終嫌地太逼窄,不稱此寶。與其先立在此,使外人笑我受了厚禮,立即賣弄,倒不如等到五府宏開,當眾出現,既可使他們見識道友法力高深,又為新居生色,豈非絕妙?"乙休明知眾人說得極是,只為與白、朱二老斗口已慣,不願輸口,故意執拗。等妙一真人一勸,立即乘機應諾撤去。

這麼大一座堅硬之物,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一聲雷震,萬道霞光,突然建立,適才又有水火風雷之劫,先前不知隱藏何處,說現便現,遠近群仙目睹的,十有八九竟沒有看出它的來路。就那看出的幾位,如神尼優曇、屠龍師太、白、朱、凌、崔以及靈嶠諸仙、寧一、藏靈等二十餘位仙人,見這等神速靈妙,也都讚佩不置。

眾仙賓正觀賞稱道間,凌渾回顧天靈子和少陽神君並立一處談說,忙喊道:"天矮子,剛才靈嶠諸位道友說這裡新建出來,地方大,景緻少,想給主人添點東西,由這廣場到後面,看少甚麼,添甚麼。你看駝子多人前露臉,你當教祖多年,不似我這窮叫花,才當了三天半花子頭,休說送人,連自己衣食還顧不過來呢。你打算送甚麼?快說吧,這不比世人新屋落成宴客,須等主人親出招呼。莫非你非見了主人才獻不成?"天靈子道:"凌花子,你已創立教宗,還是改不了這張貧嘴,一點修道人的氣度身份都沒有。

真可謂是甘居下流,不顧旁人齒冷。無怪峨眉發揚光大,你看齊道友,無論平日今時,哪一樣不叫人佩服?豈似你們這樣,連說話都惹厭的?"朱梅道:"天矮子,我如不和凌花子站在一處,也不多心。你說他,我不管,為甚麼要加'們'字?"天靈子微笑道:

"這話還便宜你呢。凌花子不過說話討厭,人還可交;不似你和白矮子,又討厭,又陰壞。你知道駝子吃激,故意將他,往銅椰島去惹禍,自己卻三面充好人。我聽說日內痴老兒便要往白犀潭赴約,駝子夫妻敗固是敗不了,就勝也有後患。看你將來怎對得起朋友?"朱梅方說:"這個不用你多心,憑駝子決吃不了人的虧,當是你麼?"凌渾道:

"兩個矮子休要鬥嘴,你們倒是有東西送主人沒有?誰要拿不出新鮮物事,把我這根打狗棒借他。"天靈子冷笑道:"你不用巧說將我。我知兩矮子在紫雲宮混水撈魚,得了好些沙子。那本是峨眉門下弟子之物,你們還要給人,有甚麼希罕?齊道友千古盛舉,又承他以謙禮相邀,我早備有微意,已將孔雀河三道聖泉帶了一道來,總比你們這些慷他人之慨的有點誠心吧?"這句話一出口,眾仙俱知那一道聖泉,天靈子看得極重,他和峨眉又無深交,並且門人還有殺徒之恨,就說前仇已經乙、凌二人上次化解,妙一真人優禮延請,天靈子素來性傲不肯服人,怎會如此割愛厚贈?除已知用意的有限幾人,俱都驚詫。凌渾笑了一笑,方要答話,乙休忽道:"你耍貧嘴有甚意思?還不快看靈嶠諸仙妙法。"說時,阮、甘、丁三仙已按預計,命陳文璣、管青衣、趙蕙三女弟子如法施為。三女領命回身,立時足下雲生,同時飛起,各將肩挑花籃取持手內,分成三路,由紅玉牌坊前起始,沿著各處峰崖溪澗上空,緩緩飛去。花籃中的花籽,便似微雨輕塵一般,不時向下飛落。

當地震時,除仙簌頂一處兀立火海之中,不曾崩陷外,裘芷仙、章南姑、米明娘等所掌仙廚石洞,因是存儲款待仙賓酒食之所,也由米明娘為首,用妙一真人靈符,將全洞室拔地飛起,等地皮略微凝結,復了原狀,便移往繡雲澗故址東面。新建危崖之後,姜雪君帶來的那些化身執役仙童的花木之靈,氣候淺薄,禁不住那麼大陣仗,也都藏身在內,靜俟後命。陳文璣等三仙眼看快要繞遍全境,飛到盡頭,這些執役仙童倏都出現,往五府後面的山上飛去。三女看出用意,沒到後山,便自飛回。神尼優曇笑道:"想不到媖姆師徒也如此湊趣。這些已成氣候的花木果樹,我們稍微助力,每株俱能化身千百。

仙府前面,本多嘉木美樹,瑤草琪花,只嫌地方太大,倉促之間,不夠點綴。如從別處移植,當時又來不及。今有許多天府仙花異種,再加上許多珍奇通靈的花木果樹,越發錦上添花,十全十美了。貧尼對齊道友無可為贈,且送少許甘露,聊充催花使者吧。"

天靈子聞言走過,正要答話,先是陳文璣、管青衣、趙蕙三女仙趕回,向師覆命。跟著姜雪君由後山前現身飛來,見面便向優曇大師行禮,笑道:"那些花木之精,本在東洞庭生根。後輩起初可憐它們只採日月風露精華,向不害人,小有氣候,頗不容易。又值齊真人開府盛典,初意它們俱有幾分靈氣,種植在此,既可點綴仙山,權當微禮;又可使它們免去許多災害,一舉兩得。本來為數甚多,因料仙府花木必多,恐難容納,特選帶了一少半。適見仙域廣大,頗有空隙,為期全盛,只得令其各憑功力,化身培植,但此事自必戕其元氣。雖然仙府地氣靈腴,易於成長復原,只是暫時受創,終且大益。但是家師和妙一夫人適才談起,它們區區草木之靈,尚知自愛,連日服役仙賓,也頗勤勉稱職,事後無賞,轉使有所凋殘,未免辜負。知道大師玉瓶中藏有甘露靈漿,天師教祖此來攜有靈河聖泉,欲請加恩,賜以膏露,俾得即時復原榮茂,於開府之時,略增風華。

不知尊意如何?"

優曇大師知道媖姆師徒是因自己玉瓶中甘露所帶無多,遍灑全山花木難足敷用,終不如悉數灌注在這些靈木身上,可使得到大益,惟恐兼作催花之用,林木沾潤無多。而那些靈嶠仙花的種子,如無靈泉滋潤,又難頃刻開花,終年不謝。恰巧天靈子心感三仙前斬綠袍老妖時許多留情關注之處,久未得報;又以大劫將臨,非有玄真子、妙一真人夫婦等峨眉長老出力相助,難於脫免。平日性傲,恥於下人,路數不同,正苦將來無法求助。不料妙一真人竟命門人親往送柬,延請觀禮,詞章更是謙虛,不禁又感又佩又喜,正合心意。竟把守了多年的三道地脈靈泉,用極大法力,帶了一道前來,惜以結納,併為他年萬一之備。優曇大師既知天靈子的心意,自己身帶靈丹又多,正好挹彼注茲。所以一聽姜雪君如此說法,便笑答道:"這些靈木,原本不應辜負。時已不早,就煩道友大顯神通,以靈泉澆灌那些仙府奇花。貧尼去至後山,助那些花木果樹成長,就便令它們結點果實,與諸位仙賓嘗新吧。"天靈子道:"孔雀河靈泉,不與本源相接,固然可用,終不如源遠流長的好。但是仙府全境山巒溪澗,均經仙法重新鼓鑄陶冶,地脈暗藏禁制妙用,與凡土不同,不是外人可能穿通接引。適聞李、謝二位道友鎮壓地肺,不知事完與否?來時泉源已由荒山引到山外,只限雷池之隔。可請李、謝二位指一泉路,與外通連,一勞永逸,行法時也方便些。"姜雪君知他用意,笑道:"李、謝二位真人已早畢事,現正在中元仙府以內,與齊真人等相聚。家師與妙一夫人等,仍在太元仙府聚談。來時,妙一夫人曾說,教祖盛情可感,已將數千裡泉脈貫穿,不特源遠流長,無須竭澤而漁,異日雙方音聲如對,尤為絕妙。特令轉告,本府地脈中樞便在靈翠峰下,已由極樂真人留有泉脈,通向府外飛瀑之下,與教祖所穿泉路相連。而此峰又是長眉真人鎮山至寶,中藏無數妙用。道友只須將泉母由峰西角離地九丈三尺的第五洞眼之中灌入,內裡自會發生妙用,內外通連。用時再向東方斜對第三穴中行法,便可隨意施為了。"

天靈子一聽,這等天機玄秘,最難推算的未來之事,分明又被識透,越發愧服,旁立人多,恐被聽出,略微稱讚了兩句,便依言行事。走向靈翠峰前,仔細一看,果然仙法神妙,不可思議。隨照所說,把身後背的一個金葫蘆取下,手掐靈訣,施展法力,朝峰孔中一指。立有一股銀流,其疾如箭,由葫蘆口內飛出,射向峰眼中去。眾人見那葫蘆長才一尺二三,泉母未射出時,看去似並不重。及到銀泉飛射,立時洪洪怒響,長虹一般,接連不斷往外發射,天靈子那麼大法力,雙手捧持竟似十分吃力,一點不敢鬆懈。

凌渾在旁笑道:"天靈子,真虧你,大老遠把這麼多水背了來。要差一點,賠了自己一份傢俬,還得把背壓折,去給乙駝子當徒子徒孫,才冤枉呢。仙府都快開了,種的仙花連葉還沒見一片,靜等澆水,你不會留點,少時再往峰裡倒嗎?"天靈子冷笑道:"凌花子,你知道甚麼?隨便胡說。"說時場上諸仙都已有一多半隨了優曇大師,越過當中三座仙府,往後山飛去。二女等覺著天靈子水老放不完,也都趕往。

姑射仙林綠華生平最愛梅花,見眾木精仍是仙童打扮,一個個疏落落,分立山上下,見眾仙到來,紛紛拜倒叩謝,卻不開口。玉清大師恰在身旁,笑問:"哪幾個是梅花?"

二女也俱有愛梅花癖,也搶著指問。玉清大師道:"你們看,那穿碧羅衫和茜紅衫的女童,便是綠萼梅與紅梅。"謝琳笑問:"那肩披鮫綃雲肩,身穿白色衣,長得最為美秀出塵的,想必是白梅了?"謝瓔又問:"有墨梅異種沒有?"玉清大師道:"怎麼沒有?

不過只有一株,那和兩株荔枝鄰近的便是。除卻穿紫雲羅,腰繫墨綠絲絛,是增城掛綠外,凡是女裝的,都是林道友的華宗,處士的眷屬。有人惹厭,不必問了,看姜道友和家師行法吧。"二女聞言,也未留意身後有人走來,只見姜雪君朝男女諸仙童把右手一揮,左手一揚,立有一片五色煙雲,把全山籠罩。優曇大師隨由身上取出一個玉瓶,手指瓶口,清香起處,飛出一團白影,到了空中,化為靈雨霏霏,從上飛灑。約有盞茶光景,雨住煙消。再看山上下,男女仙童全都不見,前立之處,各生出一株樹秧,新綠青蔥,土潤如膏,看去生意欣榮,十分鮮嫩。孔凌霄笑告林綠華:"如非仙家法力,似這一點嫩芽,間隔又稀,要等成林開花結實,不知要等幾多年哩。"謝琳道:"就這樣,恐怕也只開花結果,要想一株株長成大樹,也恐不容易吧?"一言甫畢,眼看那些樹漸漸發枝抽條,越長越大,轉瞬便有四五尺高下,枝葉繁茂,翠潤欲流。姜雪君道:"這樣慢長,等得多麼氣悶。我再助它們一臂吧。"隨說,正要掐訣施為,優曇大師笑說:

"無須。這裡地氣靈腴,便無甘露滋潤,法力助長,也能速成。此是靈木感恩,欲求極茂,加意矜待所致。好在為時有餘,藏道友尚未施為,少時與各地仙葩一齊開放,一新眼目,也是好的。我們回去吧。"說完,眾仙便往回飛。

二女和林綠華俱因愛梅,心想相隔前面過遠,少時只能遙觀,這梅花中有好些俱是異種,商量看到樹大結萼,差不多到了時候再走。張錦雯、孔凌霄與石氏雙妹,同有愛花之癖,見三女不走,也同留下。那些梅樹也似知道有人特為看它們,故意賣弄精神,比別的荔枝、枇杷、楊梅、玉蘭之類長得更快。晃眼樹身便已合抱,一會越長越大,綠葉並不凋落,忽變繁枝。眾人知道樹葉已盡,花蕊將生,又喜又贊,在花前來回繞行,指說贊妙不絕。二女更喜得直許願心:"花若能快開幾朵好的大的出來,讓我們觀看,日後我們如成道,必對你們有大好處。"張、孔、林、石五女見二女稚氣憨態,純然天真,又笑又愛。

正在說得高興,忽然身後怪聲同說道:"你們如此愛梅,可惜所見不廣。這有限數百株尋常梅花,有甚希罕?西崑崙山頂銀贍湖兩孤島,有萬頃荷花,四萬七千餘株寒梅,其大如碗,四時香雪,花開不斷,為人天交界奇景。你們會後可去那裡一飽眼福便了。"

眾人回頭一看,正是先見那兩個不相識的黃衣人,尚在旁觀,還未走去。這一對面,越看出一對孿生怪人相貌異樣,聲如狼嗥刺耳,面上白生生通無一點血色,眼珠如死,竟無光澤,板滯異常,鬍鬚卻如金針也似,長有尺許,根根見肉,又黃又亮。穿的黃色短衣,非絲非麻,隱隱有光。神態更傲兀可厭。二女先見他們隨眾同來,二人單立一處默無一言,也無人去睬他們,心本鄙薄。這時聽他們突在身後發話,武當五女見多識廣,雖也厭惡,卻知不是庸流,未便得罪。姑射仙林綠華正想婉言回絕,謝琳已先搶口答道:

"誰曾和你們說話來?梅花清高,就因它鐵幹繁花,凌寒獨秀,暗香疏影,清絕人間,不與凡花俗草競豔一時,所以清雅高節,冠冕群芳。如要以大爭長,牡丹、芍藥才大呢。

若把它們開在這梅花樹上,成了無數纖弱柔軟的花朵,亂糟糟擠滿這一樹,看是甚醜樣兒?真看梅花,要看它的冰雪精神,珠玉容光,目遊神外,心領妙香,不在大小多少。

哪怕樹上只開一朵,自有無限天機,不盡情趣。如真講大,牛才大呢。"謝瓔也插口笑道:"你兩個枉是修道人,既在此作客,不論是人請是自來,修道人總該明理,打扮像個鄉下人,衣冠不整,便來赴會。我們素昧平生,要請我們看花,應該先問姓名,不該在人背後隨便亂說,說得還不客氣,又是假話。你們既沒問我們的姓名,我們也懶得問你們。只是一樣,你家既有好多的花,為何還和我們一樣,守在這裡等開花結蕊?出家人不打誑語,看你二人這一身,也許不是釋道門中弟子,所以隨便說誑。你們莫看凌真人,穿得破,一則人家遊戲三昧,自來隱跡風塵,故意如此;二則他是一派宗祖。你們何能和他比?再說人家雖穿得破,也是長衣服,不像你們短打扮呀。怪不得一直沒人理你們哩。"謝琳又道:"按說彼此都來作客,我姊妹至多不理你們,不應如此說法。但我們也是為好,想你二人能夠守到開府,福緣實在不小,看看人家,想想自己,應該從此向上,免得叫人輕視。你們要學好人,仙府眼面前多少位上仙,哪個不比你們高強?

如肯虛心求教,要得多少益處呢!至少也和我姊妹一樣,交下多少朋友,豈不是好?你們這一身打扮跟臉上神氣,先就叫人討厭,還要說人所見不廣。連梅花都要生氣,不肯先開,使我姊妹都看不成了,多糟!"

武當五女見二女你一言,我一語,毫沒遮攔,信口數說,兩黃衣人仍是不言不笑,默然難測。知道不妙,連和二女使眼色,全不肯住。正在暗中懸心戒備,忽見兩黃衣人把死臉子一沉,朝二女剛說得"娃娃"兩字,忽然回身便走,也沒有見用遁光飛行,眨眼工夫,便到了十里廣場之上,竟沒看出他們怎麼到的。料知不是好相識,二女已經惹事,看神氣要變臉。只不知他們何故突然收鋒,反似受驚遁走,俱覺奇怪。回望那數百株梅花樹,已經大有數抱,長到分際,枝頭繁蕊如珠,含苞欲吐,奼紫嫣紅,妃紅儷白,間以數株翠綠金墨,五色繽紛,幽香細細。同時別的花樹也俱長成,結蕊雖不似梅花,別有芳華,清標獨上,卻也粉豔紅香,各具姿妍。

方在讚賞誇妙,猛聽連聲雷震,瞥見來路廣場上水光浩淼,一幢五色光霞正由平地上升霄漢,矗立空中,倒將下來。連忙一同飛身,趕將過去觀看。原來天靈子聖泉已經放完,屠龍師太又施展法力,將靈翠峰前十里方圓地面陷一湖蕩,即將天靈子聖泉之水,由靈翠峰底泉脈通至湖心,湧將上來,已快將全湖佈滿。百禽道人公冶黃笑道:"這湖正在紅玉坊與仙府當中,將正路隔斷,出入均須繞湖而行。再搭上一座長橋,直達仙府之前,氣象就更好了。這該是嵩山二道友的事吧?"追雲叟白谷逸笑對矮叟朱梅道:

"紫雲神砂,為數太多,正想不出有多少用處,盡建造些樓臺高閣,也沒意思。屠龍師太闢此一湖,實是再好不過。"隨即和朱梅各由身畔取出一枚朱環,隔湖而立。白谷逸首先左手託環,右手掐著靈訣,朝環一指,立有一幢五色光華,自環湧起,上升天半,漸漸越長越大。二女等七人到時,倏地長虹飛擊,往對岸倒去。同時這一頭也脫環而出,恰巧搭向兩岸,橫臥平波之上,成了一座長橋。易周在旁笑道:"這橋還是作半月形拱起好些。"矮叟朱梅道:"後半截是我的事,不與白矮子相干。"隨說,飛身到了橋中心,雙手一搓,抓起彩虹,喝一聲:"疾!"那條筆也似直的彩虹,便由當中隨手而起,漸漸離開水面約有四五丈。公冶黃道:"夠了,夠了!湖長十里,兩頭離水二丈,當中離水只高四五丈,形勢既極玲瓏,日後眾弟子們可以盪舟為樂,不致將兩邊隔斷,兩頭看去,還不怎顯,宛如一道虹臥在水上,太好看了。"朱梅道:"鳥道人,你說好,偏不依你。"手指處,彩虹忽斷為二,各往兩頭縮退十多丈,懸在空中,當中空出一段水面。朱梅照樣手託朱環,掐著靈訣,往下一指,彩霞又自環中飛瀉,落向水面,晃眼展布開來。朱梅在空中直喊:"白矮子快幫點忙!我一人顧不過來,這東西一凝聚,再弄它就費事了。"說時白谷逸已應聲飛起,到了湖心上空,一同行法施為。不消頃刻,朱環收去,當中彩霞隨手指處,先現出一片彩光燦爛的二三十丈方圓的平地。跟著彩光湧處,地上又現出一座七層樓閣,四面各有三丈空地,兩邊彩虹隨往下落,搭在上面。朱、白二老分向兩面飛去,到了兩橋中心,用手一提,各拱出水面三丈高下。然後分赴兩頭,各掐靈訣行法施為,對面馳去,仍到閣中會合,再同往眾人立處飛來。這一來,一橋化而為二,每道長約四里餘,寬約十丈,中間矗立著一所玲瓏華美的樓閣,兩邊俱有二丈高的雕欄。乍成時,遠望還似氣體。等到二老飛回,便成了實質,直似長有十里一條具備五彩奇光的整塊寶玉雕琢而成,通體光霞燦爛,富麗堂皇,無與倫比。

眾仙正紛紛讚美,意欲由橋上走將過去,觀賞一回,天靈子道:"後山靈木俱已結蕊,各處峰崖上的仙府琪花,還不成長,莫為矮子賣弄手法,誤了催花之責。"凌渾笑道:"湖裡有的是水,誰都能夠運用,並非你不可。"天靈子冷笑道:"凌花子,你知道甚麼?我那聖泉豈是這樣隨便糟蹋的?湖中之水,雖也有少許聖泉在內,大體仍是飛雷崖上那道飛瀑,不過仙府泉脈只此一條,借我聖泉引導來此罷了。為想使湖水亙古長清,甘芳可用,日後養些水族在內,易於成長通靈,摻入了些。如說全是,休說急切間沒有這麼多,便是灌滿全湖,聖泉比飛雷瀑布山泉重二十七倍,水中生物怎能在內生息遊動?靈翠峰奧妙我已盡知,少時自會用我聖泉為仙府添一小景,並備日後眾弟子煉丹之用足矣。"凌渾笑道:"如此說來,你那點河水並沒捨得全數送人,不過帶了些來做樣子罷了。怪不得,我剛才想你怎會有這麼大法力呢!"天靈子道:"你又說外行話了。

這萬年靈石玉乳與千載巖青,只有輕重之分,一則遇風即化了,一則離了本原,日久便即堅凝成玉。我起初原想竭澤而漁,全數相贈,只不過主人要以法力養它,甚是費事,齊道友特意留下泉脈,使其兩地相通,不特省事,而且互有益處。當我吝嗇,就看錯了。"凌渾笑道:"你當我真不知道嗎?再往下說,你非情急不可。算我不懂,你自行法如何?"天靈子知他再說必無好話,便不再還言。嗔道:"血兒,持我紅欲袋汲水灌花,不可遲緩。"熊血兒隨從身後走來。朱梅笑道:"我聽你這法寶名字,準不是甚麼好東西。莫要汙了靈嶠仙花,你沒辦法交還人家。"天靈子方欲答話,神駝乙休已先接口說道:"你們三個欺負天矮子,我不服氣。你們不知此寶來歷,就隨便亂說。"天靈子笑道:"到底駝子高明識貨,不像你們隨口胡言亂說,全無是處。"追雲叟笑道:

"朱矮子成心慪你哩,誰還不知氤氳化育之理?此寶用以澆花,實是合用。不過仙葩遭劫,多少沾點濁氣,比起人間用那豬血、油汁澆花,總強些罷了。"乙休道:"你既明此理,還說甚麼?天靈子,彼眾口利,孤嘴難鳴,不要理他們,催完了花,白、朱二矮還有事呢。"

那靈翠峰自從靈泉灌入,泉路開通之後,峰腰便掛起兩條瀑布,相隔兩三丈,下面各有一原生洞穴承住,並不外流。乙休說時,血兒早走過去,由法寶囊內取出一個尺許長的血紅色皮袋,接住泉流。約有半盞茶時,飛起空中,將袋往空中一擲,立即長大畝許,由下望上,絕似一朵紅色雲霞。血兒緊跟在後,手掐靈訣一指,適接聖泉便化為濛濛細雨,四下飛落,沿著各處峰巒溪澗,遍地灑將過去。雨雲飛駛甚速,頃刻之間,便將適才仙葩布種之處,一齊灑到,水也恰巧用完,血兒收寶歸來複命。天靈子正要行法催花,赤杖仙童阮糾笑道:"這些小草琪花,得道友靈泉滋潤,當益茂盛,道友不必多勞吧。"天靈子知道靈嶠諸仙法力高強,照此說法,必早在暗中行法,便無滴水,也能花開頃刻,不便再為賣弄,便停了手。

易周笑道:"後山花木,已全結蕊綻開,遠望一片繁霞。道友何不使仙府奇芳略現色相,使我們先飽眼福呢?"阮糾笑答得一聲:"遵命。"晃眼之間,適才千百布種之處,突然一齊現出三尺許高的花枝,都是翠葉金莖,其大如拳,萬紫千紅,含芳欲吐。

有的地方還現出一叢叢的九葉靈芝。除靈峰、平湖、甬道、通路、廣場外,一切峰巒岩石,溪澗坡陀,全被佈滿,繁茂已極。寧一子道:"貧道無多長物,只帶了千本幽蘭來,不料仙府名葩開遍全境。一則此間無處培植;二則幽谷小草,性本孤僻,也須另為覓地。

適見那溪谷滿布喬松,貧道所攜,有一半是寄生蘭,本該寄生老木古樹之上。仙府將開,微禮尚未奉諸主人,乙道友煩往同行,了此小事如何?"阮糾笑道:"我適聞到幽蘭芬芳,由道友袖間飛出,我早已料到。空谷孤芳,不同俗類,已暗命弟子留有一處幽谷,就在繡雲澗後。諸位道友何妨同去,一賞芳華?"眾人俱稱願往。寧一子遜謝了兩句,便由朱、白二老前導,往仙府左側橫嶺轉將過去。

一路之上,只見洞壑靈奇,清溪映帶。原有的瑤草奇花,本是四時不謝,八節如春,名目繁多,千形萬態。又經仙法重新改建之後,景物越顯清麗。眾仙順著繡雲澗,到了鳴玉峽盡頭。循崖左行,面前忽現出一片松徑,松柏森森,大都數抱以上,疏疏森立,枝葉繁茂,一片蒼碧,宛如翠幕,連亙不斷。左邊一片破塘,水由仙籟頂發源,中途與繡雲澗會合,到此平衍,廣而不深,溪流潺潺,澄清見底,水中蔓草牽引,綠髮絲絲。

樹聲泉聲,備極清娛。寧一子笑道:"這裡便好,且把寄生蘭植上吧。"隨說長袖舉處,便有細長如指的萬千翠帶一般,往沿途老松翠柏的枝丫之上飛去。立時幽香芬馥,令人聞之心清意遠。定睛一看,那寄生蘭葉,俱在二三丈之間,附生樹上,條條下垂。每枝俱有三五花莖,蘭花大如酒杯,素馨紫瓣,藤花一般,每莖各有十餘朵,累如貫珠,香沁心脾。乙休道:"仙蘭渚上奇蘭,異種名葩,何止千百,此是其中之一。雖是人間嘉卉,但經過寧一道友仙法培植,休說常人無法覓得,只恐各地名山仙府中,也未必能有這樣齊全呢。"阮糾笑道:"丁師妹最喜蘭花,靈嶠宮中還植有數十種,除朱蘭一種得諸靈空仙界外,餘者多是常種。道友奇種甚多,不知還肯割愛數本麼?"寧一子道:

"丁道友見賞,敢不拜命。袖中尚剩五百餘本,約百餘種,真屬罕見的不過十之一二。

荒居所植,除朱蘭只有一本,未舍送人外,稍可入目的,每種都分了些來。請丁道友指示出來,不俟會畢,便可奉贈。"丁嫦笑道:"阮師兄饒舌,重辱嘉惠,無以為報。小徒籃中花種尚有少許,即當投桃之報如何?"陳文璣隨取花種奉上。寧一子喜謝收下。

話說眾仙走完松徑,轉入一個幽谷。寧一子見左邊危崖排雲,右邊是一大壑,對岸又是一片連峰。一條極雄壯的瀑布,由遠遠發源之處,像玉龍一般蜿蜒奔騰而來,到了上流半里,突然一落數丈,水勢忽然展開,化為平緩。遙聞水聲淙淙,山光如黛,時有好鳥嚶鳴於兩岸花樹之間,見人不驚,意甚恬適,襯得景物益發幽靜。仙都二女笑問玉清大師道:"這麼多禽鳥,適才地震怎禁得起?莫不又是法力幻化的吧?"大師道:

"這事還虧我呢。仙府本無魚鳥,這些都是申、李、金、石等四人閒中無事蒐羅了來。

瓊妹手下又有雕、猿門人,為討師父好,每出一次門,便四處物色。袁星格外巴結,竟騎了神鵰,遠去莽蒼山中尋找異種,以致越養越多,甚麼樣都有。直到那日,由幻波池歸來,路遇賢姊妹回來,聞說地震之事,才著了慌,又不捨得放出去,一齊託我想法子。

我因數目太多,尤其水中魚類難弄,費了不少事,才把這些禽魚做為幾處,攝向空中,專心經管。直到仙府重建,才把它們散放各處。你是沒去魚樂潭和朱桐嶺兩處,不特小鳥小魚,連鳳凰、孔雀都有呢。"正說之間,寧一子已將五百餘本幽蘭植向巖谷之間。

果然幽芳殊色,百態千形,俱是人間不見的異種,名貴非常。寧一子請眾少待,行法施為,每種花上俱有三五果實墜落,一齊收集下來,交與丁嫦。丁嫦笑命管青衣收入花籃。

乙休回顧,見嵩山二老和兩黃衣人不曾跟來。笑道:"白、朱二矮,今日跑裡跑外,大賣力氣,不曾同來,想必又有花樣。只奇怪地缺、天殘兩個怪物自己不來,卻命他兩個門人出來現世。適才見他們忽從後山遁回,我未留意觀看,料又和兩老怪物一樣,打算賣弄,吃哪一位道友給嚇了回去呢。"姜雪君笑道:"適才這兩人遁回時,曾見家師現了一現,定是不安好心。家師不容他們作怪,總算見機,沒吃到苦。家師又在作客,沒有窮追,虧他們老臉,不縮回賓館中去,還在場上旁觀。不過這一來,家師和我又多兩個對頭了。"凌渾道:"兩老怪還在令師和道友心上麼?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兩小怪物竟生得一般相貌神氣,真討人嫌!一樣孿生,便有天淵之別,我竟不曾見過,看去倒頗似有點門道。如非乙駝子說,只恐知他們來歷的還不多呢。"

二女不知地缺、天殘是甚人物,武當五女卻所深悉,聽說黃衣人是他們弟子,不由大驚,好生代二女擔心。正要向眾仙述說前事,丁嫦一眼瞥見二女憨憨地聽眾仙說話,好生愛憐,便從身畔解下兩枚玉玦,遞給二女道:"適才乙道友所說二人,異日在外行道,難免相遇。他們有兩件奇怪法寶,此乃古地皇氏所佩闢魔符玦,帶在身上,就不怕他們了。"二女本最慕靈嶠諸仙,忙即拜謝。也想述說前事,還未開口,忽聽撞鐘擊磐,金聲玉振,遠遠自仙府來路傳來。眾仙說聲:"仙府開了!"紛紛飛起。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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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1:57: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一六回 熊血兒喜得陰雷珠 小仙童初涉人天界

二女等也追隨著,同往紅玉坊前飛去。晃眼落到橋上,仙府也還未開,只見飛橋兩面湖波中,又由嵩山二老用紫雲神砂建立起四座金碧樓臺,一邊兩座,恰與樓當中飛閣成為五朵梅花形對峙,紫霞點點,金碧輝煌,越發壯觀。仙府後側,各處峰崖上,也有二三十處各式大小亭臺樓閣,隱隱出現。這次雲幢上,共是百零八下金鐘,四十九敲玉磐,眾仙到時,尚還未住。眼看湖兩岸各處山巒上仙葩和後山許多花樹,越顯精神,含苞欲放。忽聽湖水嘩嘩作響,碧波溶溶中突冒起滿湖水泡,跟著一片極清脆的啪啪之聲密如貫珠。每一水泡開裂,便有一株蓮芽冒出水面,晃眼伸長,碧葉由卷而開,葉舒瓣展,滿湖青白二色蓮花一齊開放,翠蓋平擎,花大如鬥。這時金鐘、玉磐已將要到尾聲,眾仙方訝平湖新闢,剛剛離開不久,適才並無人想到往湖中行法植蓮,頃刻工夫,這佛國靈花西方青蓮怎會突在湖中開放?眼前倏地又是一亮,再看四外前後的天府仙花,連同後山千百株花樹,忽然同時開放,仙府前半,立時成了一片花海。青翠浮空,繁霞匝地,香光百里,燦若錦雲。再加仙館銀燈,玉石虹橋,飛閣流丹,彩虹凝紫,祥光萬道,瑞靄千重,匯成亙古未有之奇。尤妙是境地壯闊,儘管花光寶氣,光怪陸離,依舊水碧山青,全境光明,了不相混,全不帶一毫人間富貴之氣。休說凡人到此,便是這一班老少群仙置身其中,也禁不住躊躇滿志,神采飛揚,仙家富貴,歎為觀止。

觀賞讚嘆了一會,鍾、磐聲終,隱聞仙樂之聲,起自當中仙府以內,瓊管瑤笙,雲蕭錦瑟,交相互奏。眾仙側耳一聽,正是廣寒仙府雲和之曲。赤杖仙童阮糾笑對神駝乙休道:"主人正在傳授門人道法,只等此曲奏罷,仙府即時宏開,我們方可入內,也只看得謝恩典禮了。"說時,各仙館中來賓知已到時,主人開府宴客之後,便須相率歸去,不便再留,各自紛紛飛落橋亭等處靜等觀禮。甘碧梧笑對阮糾道:"大師兄,仙府景物宏麗,仙賓會後,願留者已另闢建居室。我們這些小擺設,命眾弟子收去了吧。"阮糾含笑點頭。陳文璣、管青衣、趙蕙三女弟子立持花籃,分途往各遠近仙館樓閣飛去,所到之處,只見祥光一閃,原有樓臺亭閣,便即無影無蹤,現出本來面目。不過刻許工夫,全都收盡,陳、管、趙三女仙飛回覆命。丁嫦笑道:"只顧我們收拾零碎,卻忘了客館下面具是空地。如今遍地繁花,獨空出一二百處空地,豈非美中不足?諸位道友法力高深,又不便班門弄斧,貽笑大方。主人正傳道法,還來得及,仍把花種撤上些如何?"

甘碧梧笑道:"嫦妹不必多慮,你看滿湖青蓮,此間大有能者,正不必我們多事呢。"

話才出口,忽見仙府後面飛起千萬縷祥光,宛如虹雨飛射,分往各仙館原址飛去,落在空地之上。緊跟著各有數十百株娑婆、旃檀等寶樹,由地下突突往上冒起,晃眼成林,鬱鬱蔥蔥,寶相莊嚴,隱聞異香。比起適才眾仙植花種樹,又是不同。直似數千株整樹,自地湧現,迅速異常。姜雪君在旁,驚問朱梅道:"芬陀大師、白眉禪師均在雪山頂上防魔未來,優曇大師適才同在一起觀賞幽蘭,不曾離開。此與滿湖青蓮同一路數,眼前何人有此法力?莫非白眉師伯大弟子采薇僧朱由穆師兄又出山來了麼?他在石虎山閉關以來,多年未見,已說靜參正果,不再出頭,怎得到此?"

矮叟朱梅笑道:"誰說不是他?別了多年,還是當年那種脾氣。他來時,我和白矮子正用紫雲砂在湖中建這四處樓閣,他由雲路飛降紅玉坊前,迎頭遇見天殘、地缺老怪門下兩個業障。恰巧沒有別人在側,也不知他是否看兩業障長得不順眼,安心慪氣,拿話引逗,這兩業障天生不是人的性情,向來不愛答理,適才後山觀花,又吃令師一嚇,正沒好氣。見來人是個相貌清秀,唇紅齒白的小和尚,通沒一點氣派,誤認作來此尋找師父,就便看熱鬧的小徒弟,竟想拿他出氣。一口怨氣沒將人吹倒,跟著又想用大擒拿法將人趕回來路。哪知來人神通廣大,笑嘻嘻連老帶小,一頓足挖苦,把兩業障跌了個暈頭轉向。末了才說:'這裡群仙盛會,冠裳如雲,主人決不會請你們師徒這樣怪物。

你們瞞著師父,混進府來觀禮,既然衣履不周,連長衣服都不備一件,就該悄沒聲打個樹窟窿或土洞鑽將進去躲起來,偷看完了熱鬧,一走才是,偏不知趣,要在人前走動。

我想景緻你們已看過,本來不知禮貌,那開府典禮看它則甚?又不合衝撞了我。本意還想懲治一番,儆戒下次,念在主人今日盛典,不便給人家作沒趣的事。好在少時開府,你們這樣神氣,也沒法和別位仙賓並列,趁早給我滾回山去,免得當眾丟醜!'話才說完,一手一個,只空抓了一下,往上一甩,手並沒有沾身,兩業障便似泥塊一般,被人抓起,身不由己,跌跌翻翻,往雲路上空飛去。看那情勢,雖不至真個甩回山去,這佛家大金剛須彌手法,怕不把他們甩出三五百里外去。他同朱道友和我二人見面沒談幾句,便向湖中灑下兩把蓮子,往仙府飛去,他師弟李道友正由後面繞出迎接,同往後面飛去了。他和東海苦行頭陀最是莫逆。以前我們都是好友,因正手忙,還沒過去看望,打算會後再作長談。好在他既已出山,就不愁見不到了。道友與他也是昔年舊雨,現齊道友正在中元仙府以內,宣讀長眉道祖遺留的仙示,並傳門下男女弟子道法,事完方始正式開府,率領本門長幼三輩同門,當眾焚燒奏樂,向教祖所居靈宮仙界通誠遙拜,行那謝恩之禮。那時一班知好,除我們有限幾人受有重託在外,俱已齊集中元仙府。道友無事,何不前往敘談呢?"姜雪君聞言,略一尋思道:"我自轉劫以來,已不願再與此人相見了。"朱梅道:"本是三生良友,相見何妨?姜道友此言,豈不又著相了?"說時,優曇大師和屠龍師太一同走來,笑道:"采薇大師今又出山,難得良晤。姜道友三生舊雨,更與我們情分不同,為何還呆在這裡?"姜雪君笑道:"我先不料朱道友會來,正向朱真人打聽呢。那就去吧。"說罷,隨同飛去。不提。

仙都二女和武當五姊妹,俱留意那兩黃衣人,此時四顧不見,仙館已收,無可存身,都在奇怪。聞言才知被一前輩神僧用大法力逐出府去,好生稱快。石玉珠見二女高興,悄告:"兩怪人之師天殘、地缺,有名難惹,得道多年,行輩既高,又並非妖邪一流人物,所煉法寶最為厲害,正派群仙,若非萬不得已,決不願和他們生嫌結仇。姊姊適才不合隨口譏嘲,結下仇怨。朱老前輩想必知此二人姓名深淺,何不先問出個底細,日後遇上也好準備。"二女本沒有把黃衣人看在眼裡,因石玉珠說得十分慎重,朋友好心,未便違拂,便湊過去向朱梅請問道:"朱老前輩,可知那兩黃衣人姓名本領麼?"追雲叟白谷逸在旁接口笑道:"這兩孿生怪人,二百多年中,共只出山四次,還連今天一起在內。我倒遇過三次,所以知道得比較別位清楚。以他師徒性情,各有各的乖謬。兩業障每出山一次,必鬧許多笑話,害上不少的人。這次不知又是受甚妖人蠱惑,想來此見景生情,出點花樣。因見兆頭不佳,沒敢下手,打算老著臉皮,赴完了宴再走。不料被小和尚跑來,將他們趕去。論本領,倒還沒甚出奇之處,只是二人各秉師傳,煉有幾件獨門法寶,專一攝取人的心靈,道行稍差的人往往為他們所算。時已無暇詳說,此去小寒山拜師之後,只把今日之事一說,令師必有破法,至不濟也能用佛門定力抵禦,不為所惑,無足為慮。"

二女剛謝完了指教,鍾、磐聲已住,長橋對面當中頭一座仙府上面,形似大泡的晶罩,突化雲光流動,緩緩升起,將仙府全形現出。跟著左右一邊一座的晶罩,也各由峰崖後面化為五色雲光上升。到了中央,漸漸縮小,會合成一片丈許大小的彩雲,停在當中。第一座仙府前面,眾仙見那當中仙府高約三十六丈,廣約七八十畝,四面俱有平臺走廊,離地約有三丈六尺。前面平臺特別寬大,佔地幾及全址三分之二。四角各有一大石鼎,四面雕欄環繞,正面兩側設有三十六級臺階。豎立著一座大殿,上刻"中元仙府"

四個古篆金字,廣約十畝。當中設著一個寶座,兩旁各有許多個座位,前面大小九座丹爐。大殿通體渾成,無樑無柱,宛如整塊美玉,經過鬼斧神工挖空建造,氣象雄偉,莊嚴已極。這時峨後門下眾男女弟子,各持仙樂儀仗,提爐捧花,分作兩行,正由殿中端肅款步走出,排列在平臺兩旁。玄真子為司儀,手捧玉匣前導,引著掌教妙一真人和長一輩同門,到了臺中央立定,仍由妙一真人居中,眾仙稍後,依次雁行排列。玄真子隨喝:"弟子齊漱溟等敬承大命,即遵恩師玉匣仙示,謹畏施行,連日齋戒通誠,虔修絳牒,恭附繳奉天府玉匣之便,百拜聞上,伏乞慈恩鑑察,不勝受命惶悚感激之至!"說罷,將手一招,空中卿雲便即飛降。玄真子恭捧玉匣,往空一舉,玉匣便被卿雲托住,冉冉上升。玄真子隨命奏樂焚燎,齊漱溟率眾門人弟子百拜。拜罷,仙樂重又奏起。那司燎的後輩四弟子,便把備就粗如人臂的沉檀香木,裝向四角石鼎之內,發火燃將起來。

妙一真人隨率眾仙望空遙拜。玄真子站在妙一真人的前側面,也是隨眾拜倒。這時眾仙均換了一身新法服,羽衣星冠,雲裳霞裙,加上仙景奇麗,仙樂悠揚,宛如到了兜率仙宮,通明寶殿。眾仙朝賀,同詠霓裳,端的盛極。

一會,拜罷禮成。妙一真人等始命奏樂迎賓,親自下階往長橋上,向眾仙賓行禮,拜謝臨貺,迎接入殿。同時媖姆師徒、極樂真人李靜虛、謝山、采薇僧朱由穆、李寧等相助妙一真人等在內裡行法部署。諸位仙賓也由寶座玉石屏風後面相繼轉出,紛向妙一真人等致賀不迭。妙一真人等請眾落座,眾仙堅請真人往居中寶座就位,真人力說:

"此是眾同門及弟子參拜學道之地,本非延客之所。只為仙賓眾多,五府中只此殿最大,今日又承諸位道友大顯神通,添了不少異景,變成全境最勝所在,殿外石臺又面臨平湖,遍地仙葩,正好觀賞。為此適和諸位前輩道友商議,將宴客之所,移來此地。起初因左元洞一帶,景物最為幽勝,數百株桂樹,均為女弟子申若蘭由福仙潭帶來的千年桂實,栽植而成,大都數抱以上,以為宴客相宜。沒想到眾仙嘉惠,法力如此神妙,眾弟子已經佈置就緒,倉促改計。禮成以前,又無法走進,急切間難於就緒,為此才請諸位前輩道友來此小住。尊客在前,並有諸老前輩,怎敢僭妄無禮?"眾仙見真人堅持不肯,只得罷了。便把中座空下,各自歸座。隨來眾弟子,各隨師長侍側。妙一真人等眾主人,各就下首分別陪坐。

仙都二女見那采薇僧朱由穆果是小和尚,看年紀不過十五六歲。身著一身鵝黃僧衣,甚是整潔。相貌尤其溫文儒雅,氣度高華。正看之間,忽聽神駝乙休問妙一真人道:

"齊道友,為何先不開府,直到繳還玉匣道經,拜章謝恩,才行開放?與預定不符。"

妙一真人道:"玉匣中恩諭如此,不敢不遵。"窮神凌渾道:"眾弟子法寶已傳授了麼?

怎如此快法?"妙一真人道:"眾弟子法寶,俱多能用。只女弟子李英瓊等得有幾件,尚不會用。家師所賜真經,傳授之後,照此修煉,不久均能應用。幻波池所得法寶雖多,而聖姑所賜目錄小冊,均載寶名用法,極為省事,所以無多耽延。"

隨又起立對眾仙道:"眾弟子正式行禮,拜師傳道,本擬宴客之後,在此殿內當眾舉行。只為日前在青井穴,閉關開讀家師所留玉匣仙示,對傳道一節,不許炫露。而九天元經,本是天府秘笈,一開府便須拜章繳奉,飛送天上。因此臨時變計,改在大師兄監臨之下,以及各位前輩道友相助,先將元經仙籍虔心參悟通曉,等將全境改建,開府時辰已經將至,只得遵奉師命,謬承道統,正了師位。事前因時匆迫,除本門弟子外,各方道友薦引門人甚多,彼時正值閉關之際,內外隔絕,來人師徒均未見面。如今事後,補行入門之禮,又覺不甚慎重。幸而家師玉匣中留有新舊門弟子名冊,應收錄的俱寫在內。除青城朱道友引進的紀登以下諸人,因家師仙示,青城一派在朱道友與姜道友主持之下,日後門戶還要發揚光大,不應收錄,未便傳集,有負盛意外,餘者凡在名單中人,又經本人師長有意引進之士,全數命人召集到太元洞內,更換家師留賜的法衣,同集大殿,與舊同門同行大禮,傳授初步道法,各賜法寶一二件,並將舊有法寶飛劍,各為指示用法。仍由大師兄監導,率同長幼三輩門人,將修就的絳牒附入玉匣之內,焚燎告天,拜表通誠,拜謝師恩。尚幸沒誤繳還仙籍的時刻,仰叨各位前輩、各位道友福庇,鼎力相助,於極危難中平安渡過,居然勉成基業。又承嘉惠勤勤,無美不備,小弟等及門下諸弟子,永拜嘉惠,感謝何可言喻。此後惟有督率門人,勉力潛修,以符厚期。區區愚誠,敬乞垂鑑。還有薦引門人的諸位道友,適才恐誤事機,不揣冒昧,一時權宜,未得面奉清筋,便即仰體盛意,先自收錄,擅專之罪,尚望原恕。"眾仙紛說:"道友太謙,本來如此,何須客氣!"

妙一真人未及答話,矮叟朱梅笑道:"齊道友,你這次大開法門,甚人都收,我薦的人卻一個不留。分明嫌他們不堪造就,卻說好聽的話。我和白矮子都喜清閒,不耐煩學凌花子好端端創甚門戶,做甚教祖。"妙一真人道:"道兄,話不是如此說法。青城、峨眉殊途同歸。貴派自從昔年天都、明河兩位長老為了一句戲言,互相推讓,各自閉戶清修,不再收徒以後,不久相繼道成飛昇,今只道兄和姜道友二位延續道統。不客氣說,道友如若獨善其身,姜道友雖然有志光大,未免孤掌難鳴。家師遺示也言及此。並且轉劫之人不久便要出世,貴派十九高足,多半投在道友門下,如若置身事外,非但那十九人多半無所依歸,一個不巧,被異派中人網羅了去,誤人尚小,造孽事大。還望道兄三思。"凌渾接口道:"齊道友,朱矮子口是心非,莫聽他的。他的心事,我全知道。無非他和老薑知道,日後正教固是昌明,道高魔頭也高,本是相對,妖邪也更猖撅。他把門徒全引到你門下,分明是畏難……"話未說完,朱梅把小眼睛一翻,正要還口,神駝乙休插口道:"你兩人,大哥莫說二哥,兩家差不多,誰也不用激誰笑誰。你家這教祖也不怎好當,我駝子反正閒得沒事,又不想修甚天仙。你們各當各的教祖,有人為難,都由我駝子和齊道友出頭如何?"白谷逸笑道:"你自己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來日大難,道家四九重劫還未應典,倒惹下不少麻煩,哪一樣都夠你辦的,還要代人拍胸脯麼?"乙休笑道:"白矮子,說你也未必信,到時自見分曉,看我擋得住不?"

妙一真人知這幾位仙人交情甚深,又都滑稽成性,每喜互嘲諺笑。但是乙休性情古怪,往往一句戲言,便要認真,恐又激出事來,忙道:"諸位道兄,不必說了。未來之事,家師已早留示:道家四九重劫,臨場的共十一人,只有一人應劫,恐難避免。乙、凌二位道友,金身不壞,不必說了。青城派的發揚光大,並不須甚人助力,更是出人意表呢。其實四九天劫,到時應劫的那一位,道行法力,並不在諸位道友以下,只為縱容門徒,造孽太重,終於誤在門人手上。那抵禦太陽真火之物,本分邪正兩派,別人都有,他具備的功力獨欠,致受了點傷,到了最後關頭,終為魔襲。如非有人憐他修為不易,幾於轉劫凡人,再去苦修七世,重入玄門,均所不能,說來也甚可憐。他所須之物,今日新收女弟子便有一人無心獲得,他卻不知,性又驕狂,不肯俯就。小弟因事關定數,未便公然明告相贈,只索到時趕去,相機行事吧。"乙、凌二人,日常憂慮的便是這件事,大劫不特厲害,魔頭神妙,尤其不可思議。一任運用玄功,虔心推算,僅算出應劫時日而止,未來成敗休咎,全算不出。除了多備法寶和有道力的至交好友相助,一半再憑自己根行功力硬碰外,別無良策。一聽真人指名相告,預洩先機,知道無害,好生欣幸,本都良友,也就不再爭嘲。

這旁邊卻苦了一位天靈子,自知門下良秀不齊,平日又愛護短,惟恐所說遭劫的人應在自己身上。偏生素來恃強好勝,有意拿話探詢,又恐乙、凌、白、朱等人譏笑嘲諷。

只得和妙一真人結納,以他為人,到時決不至於袖手。終以事關成敗,微一失足,萬劫不復,心正憂疑,聽真人說,那抵禦太陽真火之物,新收女弟子便持得有,心中微喜。

側顧殿外平臺之上,眾男女弟子已將儀仗豎好,樂器放置。除嶽雯、諸葛警我、嚴人英、林寒、周淳、司徒平、施林、邱林等八人早人殿內隨侍外,餘人都在齊靈雲、霞兒姊妹二人指揮之下,正在安排筵宴,將從左元仙府、靈桂仙館運來的玉幾玉墩,一一佈置陳設,已將完竣。忙又運用玄功慧眼,朝那面生年幼的女弟子身旁新賜的法寶囊中查看。

這時,來賓中後輩也多齊集平臺之上,人數雖多,天靈子十有八九不曾見過。但是開府大典,眾男女弟子各按年紀長幼,只有兩種裝束,每種俱是一色新著仙衣,又在做事,極易分辨。只李英瓊、餘英男是熟臉,到時先已見過,知是舊有外,只雲紫綃和向芳淑年紀最輕。頭一個人眼的是雲紫綃,根骨之好自不必說,法寶囊中劍氣透出,並無異處,又看了幾下,俱覺不像。正留神查看間,瞥見在最後面閃過一個相貌奇醜,滿頭癩疤的胖女子,身後隨定一個美如天仙的少女,看神氣,似一同做完事,抽空去尋同道閒話。

心中暗笑,一美一醜,相去天淵。正用慧眼查看,忽見醜女向鳩盤婆弟子金銀二妹招手,湊將過去。美的一個,隨由囊中取了一把大如豌豆的紫色晶珠出來,與二妹觀看。這二女正是癩姑和向芳淑。

芳淑因承極樂真人指教,本想在拜師時節將所得陰雷珠在人前現出,引逗那抵禦四九天劫的前輩諸仙得點好處。不料教祖遺命,在開府以前拜師傳道,失了炫露機會。芳淑靈慧,隨眾設置筵宴,正和癩姑一處,便向她請教,並說師長宴客,禮儀尊嚴,其勢不能無故現出,問她有何高見?癩姑道:"這有何難,這些位老前輩神目如電,殿又宏敞,一目瞭然,只合他用,自會尋你。快把事情做完,你只裝呆,聽我調度好了。"芳淑笑諾,趕快將應做的事做完。癩姑悄道:"我們未送人,先向行家打聽個行市,免得便宜了人。"說完,便拉了芳淑,遙對殿門走過。一邊招呼金銀二妹,令芳淑取出陰雷珠,問此寶有何妙用?二妹驚道:"此是黑青陰雷,厲害非常。除家師外,天下只三人煉有此功力,俱非尋常人物。此寶一放便完,無堅不摧,專御真火神雷,為魔教中有名法寶。多大神通,也難在發出後收取。外人如在事前盜去,非但不能使用,寶主人心靈一動,立即爆炸,反為所害。不怕二位見怪,就比二位姊姊道力還高的也禁不住。向姊姊由何處得來?"癩姑搶口答道:"乃是極樂真人賜給師妹的,已經重煉過了。"話剛說完,便聽殿內妙一夫人傳呼向芳淑。芳淑應聲趕入。夫人笑道:"後山佳果,俱已結實,你另約四五同門,速往採摘,以備少時宴客之用。"芳淑領命自去。

天靈子一見,便認出那是陰雷,正合抵禦天劫之用。又聽妙一真人口氣,分明示意自行索取,否則早命門人取贈,必不如此說法。方想設詞出外,暗中跟去,凌渾已先起身說道:"後山洞庭枇杷、楊梅,芳腴雋永,遠勝荔枝,我生平最是喜愛。愚夫婦少時宴後,須送靈嶠諸仙一程,暫時無暇再來,意欲暫借一技,帶回山去,主人肯否?"妙一夫人笑道:"焉有不肯之理。門人採取,恐違尊意,煩勞親往後山,選取如何?"凌渾說聲:"多謝!"便自起身走出,一晃追去。天靈子知凌渾也認出此寶,藉故往索,自己一持重,晚了一步。如若全被得去,凌花子為人,雖可找他分潤,卻非輸口不可;就此趕去,又恐被人看破,向小輩要東西,有失尊嚴。

心正難過,忽聽赤杖仙童阮糾笑道:"佳會不常,美景難逢。此時外間天甫酉初,月還未上到中天。如以法力大放光明,使一輪明月映照碧波,未始不可,終嫌造景不如天然風景清妙。仙府新境初建,美景尚多,均未遊覽。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繁花,更有平湖清波,飛瀑鳴泉,虹橋臥波,瓊樓交峙。始若候到月上中天,略借法力,由凝碧崖前將皓月清輝引將下來,照徹全境,上下天光,豈不又是一番清趣?賢主嘉賓,良宵美景,稀有之盛。諸位道友,如無甚事,何妨稍留鶴駕,暫息雲車,索性多留半日,請主人將盛筵暫緩,先將全境遊遍,歸來正好月上,然後對月開樽,臨波賭酒,豈不倍增佳趣?"說完,謝山、葉繽、嶽韞、乙休、朱梅、白谷逸諸仙首先贊妙,餘人也都附和。

這時凌渾已滿面笑容走回。妙一真人笑道:"凝碧崖舊有十八景,今番改建之後,只靈桂仙館一處新設。餘景除經仙師洞圖命名外,好些多未定名。本意諸位前輩道友來時,正值閉洞習法,未暇一一陪侍,諸多失禮,欲借杯酒,先伸歉誠,略盡主禮。會後再陪同遊玩,分別賜以佳名。既承先施之惠,敢不應命。"說罷,立即傳知眾門下弟子,只留下嶽雯、鄭八姑、秦紫玲、齊靈雲男女四弟子在殿臺輪值,餘者無論主客,俱都同行。

妙一夫人說:"仙府左側一帶松徑澗谷,適才眾仙同寧一子往植幽蘭,已經去過,只左元仙府不曾走到。便請眾仙由殿對面長橋越過聖泉湖,繞靈翠峰出紅玉坊右橋,轉由右面一帶山巒中通行,到右元仙府少憩。再繞行到少元仙府後面,適才種植花果的後山一帶賞花。再經後山繞行東面一帶山徑,經過右元仙府,繞到適才眾仙植蘭的澗谷盡頭。由此通向中路的山徑折回,到中央太元仙府,順廣場正路,由中元仙府後門歸還原處。這樣差不多可把全境遊遍。"青囊仙子華瑤崧道:"我們人數太多,同在一起,他們小一輩的見師長在前,難免拘束,不能盡興。我想主人、各位道友、老前輩同做一路。

眾高足難得聚首,最好由他們自結友伴,不限定人數道路,隨意遊行。願隨侍各人師長的聽便。諸位以為如何?"天靈子首先說好,眾仙也隨點頭。於是把長幼分作兩起。行時,天靈子用本門心語,對熊血兒傳命。

血兒自來仙府,便隨侍師父,不曾離開一步,一個知好沒有,勢最孤單。知道峨眉門下這些女弟子都不好說話,身是異派,素不相識,冒昧湊近前,一個誤會,便遭無趣。

出殿以後,見長一輩的眾仙已由主人陪同,下了平臺,往長橋對崖走去,波光仙影,冠裳如雲。小一輩群仙,也三三五五,命恃嘯侶,笑語如珠,各尋途徑,往四外散去。鬢影衣香,雲裳霞裙,個個仙風道骨,丰神絕世。加上眼前景物,百里香光,這副仙山圖畫,便小李將軍、郭汾陽等古名畫家復生,也無處著筆。正在呆看,打不起主意,如何下手,忽見諸葛警我由長橋上走回。

諸葛警我和司徒平、林寒、莊易,還有三英中的嚴人英,俱極謹飭。雖奉師長之命隨意遊行,終恐師長萬一有甚使命,身側無人,傳聲相召固可立至,終不如隨侍在側的好,並且還可長點見識。五人退下來一商量,便跟上去。這時不知何故,諸葛警我忽然折回,碰到血兒,朝他點首笑道:"熊道友,為何不去遊玩,沒有伴麼?"血兒猛想起來時正是此人接待,引入仙館。師父背後還說此人功力深醇,人又謹厚溫柔,不露圭角,異日必成正果。和自己雖然談未多時,卻極投機,有問必答,甚是誠懇。不似別的正派中新進門人,多半心存歧視,氣味不投。聞言立即乘機答道:"小弟與貴派同門俱是初見,無多交談,仙府路又不熟。本想追隨各位尊長,無奈先前已經稟告家師,自行遊玩。

好在此地虹橋碧水,花光如海,氣象萬千,一樣可以領略,意欲在此暫憩,還沒想到如何雲遊哩。"諸葛敬我笑道:"道友嫌無伴侶,這個無妨。小弟本隨師長同行,中途想起有幾句話,忘向輪值諸同門交代。請在此小候,小弟交代完了,就來奉陪如何?"血兒暗喜,忙即謝了。

諸葛警我隨去殿內,和嶽雯等說了幾句,便返了回來,問血兒,願往何處遊玩。血兒道:"適才種植幽蘭之處,風景絕佳,那些蘭花都是異種,尤為可愛。道友適才有事,必還未去過,我們往那邊走如何?"諸葛警我知道那是往繡雲澗後仙廚去的路徑,眾仙行時,向芳淑等五女同門正採了些枇杷、楊梅、荔枝、李子、醉仙桃等佳果回來,癩姑迎上前去,告以遊山之訊,商議將果物送到仙廚,即由當地起始遊覽。血兒師徒剛巧走出,定被聽去。果然華仙姑料中,不禁暗笑:"我就陪你同往,看你遇上時,如何下手?"故作不知。恰好血兒心急,因芳淑已去了一會,大家都是步行,不能飛往,欲把腳步加快。諸葛警我偏成心慪他,假裝玩景,不住指點泉石,領略風光,隨地停留。血兒始而非常愁急,繼一想:"師父說遇上那穿藕荷色短衣,女童打扮,姓向的女子,可以便宜行事,但能明索或以寶物交換最好。看對方情勢,非特長一輩的高人甚多,便這些後輩新進,也都不弱,一個弄不好,既誤大事,還要丟人。明奪決不可為,暗取也極艱難。素昧平生,如何開口和人商說?"又想起蕩妻施龍姑可恨:"她如不犯淫邪,前番不同一干妖人來犯峨眉,今日豈不正好同來?以她資質美貌,言談機智,和對方一拍便合,本身得上好些便宜,交上許多正經同道,還替師父也辦了事,這有多好!偏生天生淫賤,甘居下流。如不為了師門恩重,忍辱含垢,早已殺卻。"方在尋思,氣苦發急,人已走到繡雲澗側。一眼瞥見向芳淑同了四個女伴,由仙廚前面,一路花花柳柳,說笑走來,徑由斜刺裡走過,轉向對面許多仙禽翔集的嶺腰上而去,恰與植蘭的澗谷相反。

這時,只朝諸葛警我一同恭恭敬敬叫了聲大師兄,正眼也未朝自己一看。如無諸葛警我同行,就不能上前答話,也可設法,暗中隱身尾隨,相機行事。這一來,反多了一個大阻礙,正暗中叫不迭的苦。忽聽諸葛警我笑問道:"道友有甚心事麼?只管出神則甚?"

血兒生怕被他看破。暗忖:"他是峨眉大弟子,道行法力必高,要想揹他行事,決不可能。此人甚是長厚,莫若舍個臉實言相告,也許能代自己手到要來,不向別人傳揚。"便向諸葛警我苦笑道:"明人面前不便說謊。小弟現有一事奉求相助,不知可否?"諸葛警我笑道:"你我兩輩同道之交,有話只管明言,但可為力,決無推辭。"

血兒看他意誠,喜道:"道友真個至誠君子。實不相瞞,小弟將來有一大劫難,非得魔教中陰雷不能解救。這類人物,家師雖認得兩個:一是所煉陰雷,威力不足;另一個本惡人,近來忽要改行向善,閉門多年,不肯見人,所煉陰雷雖多,卻一枚也不捨送人。

家師又不喜無故求人,時時為此愁急。適見貴派一女同門,得有此寶不少,意欲求取三粒,由小弟贈她一件寶物,以當投桃之報。只為素昧平生,不便上前。正在殿臺為難,恰值道友盛意約遊,早欲奉託,羞於啟齒。適見那位向道友便有此寶。現時仙府內覬覦此寶的尚還有人。此寶貴派並無用處,而小弟卻是關係他年成敗,惟恐他人捷足先登,好生憂慮。今承垂問,如蒙鼎力相助,請向道友轉讓,感德非淺。"隨由囊中取了兩粒大如龍眼,光芒奪目的寶珠出來。正要遞過往下說時,諸葛警我早受了青囊仙子華瑤崧指教而來,本意只防天靈子不好意思明說,暗令門人相機求取,而血兒性急如火,向芳淑又看他不起,萬一情急下手,明奪暗盜,把本來兩各有益的一件好事無心鑄錯,生出嫌怨,豈不更糟?聞言本想點破,繼見血兒滿臉慚惶之狀,想起他師徒學道多年,能有今日,也非容易。既要求人,自身理應向主人明說,偏要好高,顧全教祖身份,卻令門人鬼祟行事。一個鬧穿,丟人豈不更大?血兒身世處境最為可憐,已經有心成人之美,何必揭穿,使他難堪?便不去說破,接口笑道:"向師妹年幼,稚氣未脫,不知由何處得來此物,本無用處,奉贈道友就急,再好沒有。既是同道,又非世俗交遊,講甚報酬?

小弟也決不令她告人。寶珠請即收起,再提投贈便俗。請稍等候,小弟必為道友取來便了。"

血兒總以為雙方道路不同,雖不似別的異派,如同冰炭,不能兩立,終不免貌合神離,就肯應諾,也還有些拿捏。沒想到如此順利,並還守口,不以告人,真是感激萬分。

由此連藏靈子也對峨眉派有了極好情感,遇上事便出死力相助。對諸葛警我、向芳淑二人,尤為盡力,雙方遂成至交,互相助益不提。

血兒還在極口稱謝,諸葛警我已匆匆飛去,不一會,便持了五粒豌豆大小,晶瑩碧綠的陰雷珠飛回,說道:"向師妹此物,得有頗多。說是九烈神君所煉,恐三粒萬一不夠應用,又多贈了兩粒。"血兒一聽是九烈神君之物,越發驚喜交集。暗忖:"峨眉這些門下,真是奇怪,入門想都不久,連得道多年的人,本領俱無他們大。九烈陰雷,不亞軒轅老怪所煉陰煞之寶,威力極大,尤能與他心靈相通,外人拿在手上,他心念一動,立化劫灰,炸成粉碎。再說也無法到手。此女小小年紀,根骨固好,並看不出有何過人之處,竟能收下許多,怎不令人佩服?本門教祖不禁婚嫁,似這裡許多天仙化人,自己竟無福遇合,卻娶了施龍姑這個淫婦,真乃終身大恨。"諸葛警我見他口不住稱謝,面上神情似喜似怒,笑問:"道友還有甚心事麼?"血兒忙答道:"心願已了,還有甚事?

只道友與向道友大德,無以為報。又想貴派門下,怎有這麼多異人?無論各派中人,俱都望塵莫及哩。"

說時,正要轉向東北去看幽蘭,忽見崑崙門下小仙童虞孝、鐵鼓吏狄鳴歧面帶愁容,由後走來。諸葛警我先在殿內看過師祖玉匣中的名單,知道二人不久也是本門中人,便轉身迎問:"二位道友,意欲何往?如若無事,何妨結伴同遊?"血兒也隨聲附和。二人原認得熊血兒,暗忖:"他乃天靈子傳衣缽的愛徒,素來忠心於乃師,不與外人交往。

怎會背了師父,獨個兒和峨眉門下大弟子在此無人之處密談?並還面有喜色,雙方神情也甚親密,直似多年知交,決非初見,與他平日為人,大是不類。看起來,峨眉派真易使人歸向,連他這樣人也受了引誘。"反正閒遊,便想探個虛實。互相看了一眼,一同點首應諾,並在一起,往前走去。一會走完松徑蘭谷,越過澗上游的危崖,又經過了好幾處仙景,便到右元仙府。三人都未到過,先以為五府同開,右元仙府必也一樣富麗輝煌,氣象萬千,左近景物尚且如此清麗靈奇,何況本洞。哪知到後一看,大出意料。原來那左元仙府附近景物,儘管優美繁多,正洞只是一座百十丈高的孤峰危壁,洞在峰腰,約有方丈大小,看去陰森森的。全峰筆立如削,由上到下闢有一二百個大小洞穴。最大的洞穴,高不過五尺,寬僅二尺,約有二丈來深,至多可以容得一人在內跌坐。小的大人直容不下,也只二三歲幼童,可以勉強容納。有的淺不過尺,坐處並還向外傾斜,形勢不一,各有難處。環峰四外,俱是松杉之類古木,大都一抱以上,參天蔽日,襯得景物越發陰晦。繞向峰後一看,正對前洞,還有一個後洞,洞門上橫刻著"心門意戶"四個朱書古篆和些符偈。

三人見了,很覺奇怪,料知左元洞內必有玄妙設施,想到洞中探看。小仙童虞孝剛開口一笑,諸葛警我笑道:"此是本府左元洞十三限入口,平日為眾弟子修煉入定之所。

以後除奉掌教師尊特命外,眾同門自問修煉到了年限火候,必須先由這心門意戶通行,越過內中十二道大限,經由前洞口飛出,然後去至中元殿內稟進師尊,始得下山修積。

從此往來自如,並可在外另闢洞府,任意修為。便是回山,也另有景物享受和無不優美的清修之所,無庸再來此洞受苦了。如若修煉未到功候,或是自信不過,休說遊行自在,便連本府偌大一片仙景,也休想能夠遊涉。只可在少元洞內煉到能夠服氣辟穀,或是師恩准其速成,賜了辟穀靈丹,然後仍須常年在這峰壁小洞穴中潛修。除卻每日有一定時,可以隨意在峰側一帶和峰左青溪坪、古輝閣兩處,與眾同門互相比劍觀摩外,餘者都好比千仞宮牆,人天界隔,可望而不可即,不能擅越雷池一步了。至於各位師尊,也只偶然來此指點傳授,此外難得見面。本派同門新進者多,頗有幾個修道年限功候全都不到,便自告奮勇,下山歷練,使內功外行同時並進的也可稟明師長,甘冒奇險,徑由左元十三限,或是右元洞內火宅嚴關,硬衝出去。這十幾位同門師兄弟,大都仙緣福澤至厚,根行堅固,又都持有兩件極靈異的法寶飛劍,憑著以身殉道的勇氣,方始僥倖成功。右元火宅關口只有一道,看似沒有左元十三限繁難,但兇險更大。這兩處地方,到時一個把握不住,輕則走火入魔,像以前百禽道長、鄭八姑等一樣,不能行動,須要多年虔修,受盡苦楚,培養心頭活火,凝鍊元神,重生肌骨,復了原體之後,二次重度難關。稍一不慎,仍是重蹈前轍。轉不如循序漸進,現時雖然艱苦,年久水到渠成。那重的,不是五官四肢殘廢一兩處,永難恢復,便是壽命轉劫,甚或形神全消,都在意中。雖然師恩深厚,暗中必有極大法力護持,喪生滅神尚不至於,便是走火入魔,也非人所能堪了。

這裡你們只看到孤峰陋洞,還不怎樣,那由少元洞轉來峰上洞穴中修煉的,中間尚須繞行左元洞許多險境,才能到此呢。"

鐵鼓吏狄鳴歧問:"在火宅、十三限之外,還有何險?"諸葛警我道:"左元洞位於地底,上面凡是危峰峭壁,鳥道羊腸,遍佈蛇獸水火等各色各樣的危機險境。入口之處,名為小人天界,所歷景物甚多。人行其中,只要心志不純,立時地棘天荊,寸步難行。可以使經歷的人,在那暗無天日,地獄一般的危境中,逃竄上三五個月走不出來。

必須憑著定力靈慧,才可從容脫出。這是將來連闖十三限的初基,雖無這裡兇險,早晚終可脫出,但那定力不堅的人走了進去,稍微疏忽,那苦難也夠受了。現今這兩處仙法尚未發動,左元洞那些危峰峭壁,鳥道羊腸,俱是實境,尚可一觀。此洞雖設有十三層難關大限,全洞長大不過十餘丈,此時內中空空,有甚意思?"熊血兒暗忖:"以前常覺旁門災難太多,尤其天劫厲害,正宗玄門得天獨厚。今到峨眉赴會,見這些末學新進,為日不久,竟有好深功力,令人妒羨。哪知他們也還有這麼多難處,無一容易得來。人家先難後易,早把根基打好,不畏魔擾,所以天劫也不去尋他了。"方想如何到這兩處洞中見識,儘管仙法不曾發動,也可增長閱歷。虞孝和鐵鼓吏狄鳴歧已向諸葛警我商請,引入洞中見識。正要從旁隨聲附和,諸葛警我已笑對二人道:"二位道兄,此時還不是進洞的時候。再者兩洞均非延賓之地,洞口已經封禁,來客只在附近遊玩,無進洞者。

既是二位道兄必欲先往一觀,我略微擔點責任,連熊道友一起同往好了。"虞、狄二人聽他語氣稱謂,好似含有深意,心中一動。諸葛警我已引三人轉到前峰,說聲:"請稍等待。"連忙飛身直上。

三人見他搶先引導,料知洞中必有一些現在外面的機密佈置,不欲外人看見。裝作不解,不等招呼,跟著飛上。到了洞中一看,由前洞口直望後洞口,空無一物。就這慢得一步的工夫,諸葛警我已不見蹤跡。洞與外觀孤峰一般大小,比起兩邊洞門卻高得多,地也凹下,洞壁彷彿甚薄,看去不似石土凝成。用手微叩,淵淵作金鐵聲。心想:"後洞門外,壁有符篆,諸葛警我也許故弄狡猾,由此穿出。"心中尋思,同往後洞門走去。

剛往前走不到兩丈,三人相繼回顧洞中,只剩了自己一個,同行二人不知何往,喚也不應,心中一驚,方覺奇怪。再看前後洞門,俱已隱去,神志也似有點迷糊,思潮全集。

熊血兒道力較高,覺出情形不妙,知是自己不聽招呼,冒失所致。自身是客,再如恃強亂闖,觸動洞中禁制,失陷在此,師門面子難看。趕緊寧靜心神,高呼:"諸葛道友何往?請即現身。"腳便停住,不再前進。這一來,果然好些,雖仍進退兩難,尚未現出別的幻象。鐵鼓吏狄鳴歧人較平和,發覺身側二人忽然失蹤,現出上述景象,情知落在對方禁制之內,事前原囑少待,不能怪來人賣弄神通為難。心想:"此洞既是峨眉門下弟子成敗關頭,定必玄妙莫測,憑自己這點法力,萬衝不出。既是來客,主人不能坐看出醜,久置不問。"於是也不再前進,強攝心神,停在當地,靜候主人解救,和熊血兒一樣,也未見甚異處。

惟獨小仙童虞孝,生性好勝。前在白陽山妖屍墓穴受挫之後,因恨嵩山二老,兼及峨眉,心中先存敵意。見狀認作諸葛警我故弄玄虛,心中大怒。暗忖:"此洞共只三數十丈方圓,洞壁甚薄,眼前無非幻景,估量方向不曾走錯,何不給它一個硬衝。衝出固好,即使破壁飛出,主人自己不在此接待,有意賣弄傢俬,隱在一旁,發動埋伏欺人,先失禮貌,也難怪我,怕他何來?"心雖這麼想,畢竟久聞峨眉威名,終是有點內怯。

為防萬一,特意放出飛劍,護住全身,並將身畔法寶取出備用,駕起遁光,朝前急駛。

滿擬飛行迅速,這數十丈之隔,眨眼即至,否則便該埋伏發動,有了阻擋。哪知飛行了一陣,別無跡兆,不特前後洞口和兩同伴不見,而且四顧空空,上不見天,下不見地,身在其中,加緊飛駛,渺無涯際。又急又恨之下,一發狠,便將師傳至寶風雷鏨取將出來,欲將洞壁震破。平日此寶一發,便是一道火光,挾著風雷之聲飛出,無堅不摧,聲勢甚是猛烈。及至這時揚手飛出,僅止一溜火光,朝前飛去,略閃即隱,聲影皆無。知道不好,趕緊收寶,已收不回,心中一驚。猛覺身落實地,定睛一看,護身飛劍也沒了蹤跡。當時天旋地轉,神志漸昏,似要暈倒。正驚急害怕間,猛覺眼前一花,金霞亂閃,照眼生輝,突現出十餘個朱書古篆,大約徑丈,都是光華四射,飄忽如電,一個接一個,連是甚字也未認清,一閃即滅,字盡光消。諸葛警我忽在前面現身,前面洞口也自現出,回了原狀。再看熊血兒和狄鳴歧,也在身側站定,和適才同行情形一樣。回顧前洞,就在身後,直似做了一場幻夢,根本不曾前進。飛劍法寶已失,心中愁急。暗察熊、狄二人,神情卻似泰然,若無其事。不禁驚疑愁急,不知如何是好。

忽聽諸葛警我說道:"虞道友,法寶飛劍怎不收起,放在地上作甚?"虞孝趕緊隨手指處一看,果然一寶一劍,俱似未用時原形,遺放在身側地上,忙即收起,羞了個面紅過耳。忍不住向狄鳴歧問道:"適才狄師兄可曾見我嗎?"熊血兒見他惶愧情景,猜知就裡,笑道:"我們自己性急,不聽諸葛道友的招呼,冒失先上。如非主人手下留情,正不知如何獻醜呢!"諸葛警我忙道:"道友想錯了。小弟因此洞禁制雖未全設,規模已是初具。自身法力淺薄,惟恐件犯嘉客,僥倖事前隨侍家師,得蒙指點秘奧,意欲先將禁法止住,再請入觀。哪知三位道友心急先上,埋伏一經觸動,收起來便稍費事,為此略微耽延,也只盞茶工夫。掌教師尊所設禁制,尚無十分之一,入伏人只要心略定,不再作前行敵視之想,立可無事。小弟雖然無狀,焉有忤犯尊客之理?"三人自覺被困時久,少說也有半日,一聽只有盞茶工夫,又聽所設禁法不足十一,已有如此神妙,如果全設,威力可想。好生敬佩,各自拿話探詢此中玄妙。諸葛警我只答此與佛門中殊途同歸,一切景象身受,皆由心念引發,只要明心見性,神智澄明,不為七情六慾所擾,便可通行無阻。自己不過適逢機會,隨侍在側,略窺皮毛。如待全設,自知薄質淺學,本身尚難通行,如何告人?三人料他不肯詳說,只得罷了。隨同走遍全洞,仍是空無跡象可尋。適見霞光古篆,竟查不出一絲跡兆,不知何來,不知何去,如此厲害,端的神妙無窮,令人莫測。無可留連,只得退了下來。虞孝對於峨眉,先是又嫉又畏,經此一來,更知萬不如人,由不得生了敬服之意。狄鳴歧更是早已心服口服,都只為師門恩厚,不肯嚮往外人,舍舊投新罷了。

四人下來之後,正商議往右元洞去,觀賞景物,並窺火宅妙用。忽見朱鸞面容悲憤,同了癩姑、向芳淑、申若蘭並肩密語,由側走過,四人也不做理會。跟著路上又遇見東海鮫人島散仙巫啟明的門人神風使者項紀,他和熊血兒原是熟人。見了血兒,喚至一旁,問可知道前行三美一醜四女來歷姓名與否。血兒答道:"內有三個,俱是主人門下,難道你看不出服飾?問她們則甚?"項紀不知血兒現時已和乃師一樣,與峨眉成了一氣。

便答:"峨眉三人我知道,只問那穿杏黃雲肩的一個,還有那外來的一個。"血兒心性剛直,有德必報。知他師徒雖然得道多年,仍是旁門故態,這次來作不速之客,就許受了許飛娘等人慫恿,未必安甚好心,適才未曾出手,定是自覺無力,知難而退。這時打聽二女,不知又想出甚花樣?想起向芳淑贈陰雷珠恩惠,便向他道:"這兩個,一名向芳淑;一個似是金鐘島主門下,不知姓名。你尾隨她們何意?"項紀答道:"這是她們自己不好,鬼鬼祟祟。四個賤人,隨在師父身後窺探,一同指著師父咒罵,好似有仇神氣。當時師父正離了主人,和幾位同道閒立談說,她們以為隔遠,可以任性咒罵。不知師父早已留心,故意離開主人,便為暗查她們動靜。剛聽出一點,便被醜女覺察,一同走開。師父疑心內有仇人之女,命我來探。正要隱身追近,便遇見你。我因那金鐘島來的一個和穿杏黃雲肩的長得最美,故此朝你打聽。你往日不也恨她們?何不助我一臂,日後得便,弄她一個快活,豈不是好?"血兒知他素來冒失,乃師法力也確實不弱,惟恐向芳淑吃虧,便先告誡道:"這幾個少女雖是年輕,一個也不好惹,莫要自尋無趣。"

項紀哪知血兒心意,笑答:"誰還不知此時身在虎穴,只不過先探一點虛實,到底誰是師父仇人,等離開這裡再作打算。你這樣膽小則甚?"說罷自去。

諸葛警我同了虞、狄二人在前緩行相俟,早看出項紀說話神色不正。血兒說完,追上三人,並不隱瞞,照實一說。諸葛警我知道向芳淑乃金姥姥羅紫煙的晚親至戚,幼無父母,懷抱之中便被度上衡山白雀洞去撫養。因她靈慧異常,最得師尊歡喜,欲使深造,不令外出。本人又知勤奮用功,毫不務外,不像何玫、崔綺兩師姊時常離山他出。直到近日,因奉師命,要轉投峨眉門下;欲立功自見,方始下山修積,在外行道。為日無多,決不會與海外奇門之士結怨。真有大仇在身,乃師金姥姥先就出頭,何至謀及外人?癩姑雖是後輩,一則自身法力頗高,乃師屠龍師太生性疾惡,又最護犢,巫啟明如若有仇,也早不俟今日。申若蘭前在紅花姥姥門下,向不和外人來往。自投本門,從未離群獨行,人又和善,更無仇怨相結。內中只有朱鸞較似,但是她居金鐘島,偏在南極,鮫人島在東海盡頭,雖然同是海外,兩下相去,比起中土還要遙遠。乃師又向不與同道往還,正邪各派中人,連知道她姓名行藏的人,都無幾個。再看朱鸞來時神情口氣,分明拜師以來,初次離島他出。乃師與師門至交,謝山、楊瑾俱住在此,如是仇敵,怎會不去稟告,卻在背地約了新交的幾個同道姊妹,去招惹這樣強敵?

諸葛警我正感奇怪,忽聽矮叟朱梅在耳旁說道:"朱鸞與妖道巫啟明有不共戴天之仇。只因我和楊道友商談,被那小癩尼聽去,一時好事,不等我們囑咐朱鸞,暗中先去告知;同時自告奮勇,引了朱鸞、向芳淑、申若蘭,想認準妖道師徒面貌,為日後相助朱鸞,合力報仇之計。不料行蹤不秘,反吃識破。妖道真是膽大,竟敢暗叫妖徒尾隨下來,用他那面攝心鏡,先將四女真形攝去。以為這樣做法,當時四女毫不覺察。他回島以後,只須探明四女一離本山,便可對鏡行使妖法,將神形一齊攝去。卻不知在令師和我們這些人眼底,因他先還安分,遠來是客,任其列席,自是格外寬厚,如何能容妖道猖狂作祟?因此改了初計,意欲等他師徒一離本山,便給他們一個厲害。我便暗跟下來,掩在四女身前,妖徒只攝去了四個幻影,真形並未攝去。我料朱鸞該報親仇,妖道以前積惡,近雖輕易不施故伎,假充好人,已難掩蓋,氣數將盡。但他煉就三尸化身之法,又擅靈光遁法,人更機警,稍覺不妙,便要遁走。再去尋他,便要費事。朱鸞必須手刃親仇,本身法力卻非其敵。我們日後忙碌,又無餘暇空閒。如要除他,斬卻三尸化身,只用紅欲袋,以毒攻心,較為省事。血兒和妖徒相識,並無深交,卻極感向芳淑贈他師父陰雷之德。我已囑咐四女,乘著會後,兩輩主人同出送客,可以各按私交隨意遠近。

這半日之暇,先去姑婆嶺埋伏相候,由朱鸞當先明報父仇,三女在旁相助。妖道必被激怒,意欲就勢攝走。你到時借送血兒為名,同往姑婆嶺,作為無心相遇。他見向芳淑有難,必要上前勸解,妖道必恃強不聽。等到雙方破臉,血兒勢成騎虎,不能與妖道並立,我和楊、葉二道友也相繼出現。那時不僅妖道,就連今日心蓄詭謀,臨場膽怯,假作來客,不敢動手的一些妖孽,均可一網打盡,免得日後又去為害世人了。"說罷寂然。

血兒等三人不知有人用千里傳聲,向諸葛警我耳邊說了這一大套。見他從容緩步,一言不發,笑問:"道友有甚心事?"諸葛警我乘機試探血兒道:"向芳淑師妹性情和善,根基甚厚,最得師長鍾愛。只因年少好強,容易樹敵。適才見她眉間煞氣,頗有晦色,日內必有災厄。那項紀之師巫啟明十分厲害,以前積惡如山,近數十年雖聞業已改悔,仍免不了故態復萌,既與為仇,實是可慮。道友與他師徒可交厚麼?"血兒道:

"項紀為人,心粗性暴,只仗師傳法寶,自身法力不高。前在東海採藥,偶遊鮫人島,是他無故恃強欺人,打將起來。適值他師父不在,他敵我不過,逃往宮內,妄用乃師所煉鎮山之寶,被我用玄功變化,強奪了去。因奉師命,不許在外傷人樹敵,原是逼而成敵,沒想傷他,見已力絀技窮,本欲帶了寶物走去。這廝也真臉老,看出我無甚惡意,知道至寶已失,師父厲害,回山便是死數,竟向我求饒,說了許多好話。因已服低,未與計較,便將法寶還他,由此相識。他島上種了不少靈芝,以後又去過一次,承他款待甚殷,我卻看他不起。乃師也只聞名,未曾見過。後來家師聞說此事,不令與他師徒親近,便沒再去。可是他每一見我,必要周旋。我不願使人難堪,虛相酬對,實則無甚深交。他偏當是打出的交情,幾次要引我見他師父,我均婉拒。適才他奉師命,在仙府長老群仙之前鬧鬼,何等機密醜事,竟會當著道友,將我喚向一旁,吐露真情。心粗淺陋,可想而知。聽說乃師只是法力高強,心性也和他差不多少,真可謂難師難徒了。至於向道友與他師父結仇一層,他師徒雖是一向冒失,但貴派各位前輩仙師,道妙通玄,決不容他猖狂,何必多慮?少時得便,我再向這廝探詢真情,究為何事結仇,意欲何為?就此警告他幾句,能夠無事最好,如真生心害人,與向道友尋仇,小弟雖然道力淺薄,獨對他師徒,卻有制他之策。或是先期預防,或是探明時地,到時往援,定當略效綿力,以報適才贈珠之德便了。"諸葛警我見他豪爽熱誠,甚是欣慰,隨口謝了。

且談且行,沿途又見了好些美景。遙望長老群仙同了眾仙賓,正由靈嶠仙館一帶全仙府景最清麗之區遊賞,不便迎去。便由中段改道,繞行捷徑,經由前元仙府之後,去至右元仙府。諸葛警我為想暗中點化虞、狄二人,特地引向右元仙府前面,新入門弟子必須通行的入口之處走進,以便周曆全景。那入口是一條極深險的峽谷,上有"小人天界"四字題額。四人正往裡走,血兒忽接乃師天靈子傳音相喚,命即前往靈桂仙館相見。

血兒料是師父見已久未覆命,關心向芳淑的陰雷珠不知到手沒有,喚往相詢。便向三人告辭說:"家師傳音相喚,不知何事,不暇奉陪。"說罷自去。虞、狄二人初進谷口時,見谷徑狹小,全崖只有數十丈高下,危壁之上滿布羊腸窄徑。內中景物,分別看去雖似奇險,彷彿和人家園林中盆景假山一樣,層巒疊障,幽谷危崖,名色雖多,但無一樣不是具體而微,不切實用。心中暗笑:"這類佈置,儘管鬼斧神工,窮極工巧,曲折盤旋,形勢生動,無如地勢不廣,共只數裡方圓,不過比人工佈置的假山大些,還不如一座小山。景又大繁,幾步便換。最高最險之處,高遠相隔不過三丈。休說道術之士,便尋常稍習武藝輕功的人,都可隨意攀援上下。來時曾見一個僬僥小人,如說為他們而設,還差不多。偏說得那等難法,並還是無論何人,入門均非經此不可。即便暗藏五行生剋,如八陣圖般佈置,可使身入其中的人視蹄涔為滄海,培塿為山嶽,那也只能混凡人耳目。

以峨眉今日的勢派,那道行法力俱有根底,聞風向往,自行投到的人,以後想必不在少數,這點障眼法兒,決瞞不過。明明可以隨意通行,卻仍要使其由此經歷,豈非兒戲?

真要藏有法術禁制,那從未學道,只根骨特厚,初次入門,連武功都未練過,又萬過不去。既有火宅嚴關和左元十三限為出山行道的試金石,何須畫蛇添足,多此一舉?"二人心思差不多,而虞孝輕視譏笑之念最甚。

正各尋思,諸葛警我見二人自入小人天界,一路觀望,互遞眼色,口角帶笑,知有輕視之意。故意笑道:"家師曾說火宅十三限,為有法力道力門人而設,尚不為難。獨這小人天界,因為來人初次入門,功力不濟,甚或是個連武功都沒有的文弱幼童,所以不問他本身功力,只要是根骨深厚的有緣之士,便可通行;否則,任是多大神通,也通不過。即或有了福緣,應是本門弟子,而心意不堅;或是上來看得太容易,不甚誠信者,雖然末了省悟,仍可脫出,所受苦難卻多。故此頗費一番心力呢。"虞孝暗忖:"如說峨眉各長老法力,照近來所聞所見,確是高出別派之上。便門下弟子,也無一庸流。至於這小人天界之設,分明想使新進門人加增本門信仰,使不會法術的人容易通過。等那道術之士通過,卻在暗中行法作梗,以示神奇。反正可以推說我二人是外客,不便請試;或是推說師長所設,未到用時,故可通行無阻。我偏給你點破,看你如何說法?"遂故意問道:"少時客去,新進門人便須由此通行。聽道友口氣,令仙師既費心力,想已設備齊全了?"諸葛警我道:"那個自然。"虞孝又道:"怎我等也能附驥遊行,其中並無阻滯?除卻崖谷幽奇,景物險阻,有似人家假山盆景,想見昨晚陶冶丘壑,匠心神工,法力無邊外,並未覺出如何艱難。莫非因有道友引導,方故爾不顯?或是外人不堪造就,因而任其通行麼?"諸葛警我暗笑:"我如不教你嚐嚐滋味,你也不知本門威力。"便笑答道:"這裡新入門的通行難易,視各人心志定力如何。至於外人,更是休想妄入一步呢。這裡地勢雖小,一切佈置有類人家園林或假山盆景,內中實具無限妙用。如換別位師弟,也不敢引客人遊。只為小弟不才,入門年久,昨奉師命,吞為門人之長,而這小人天界,便歸小弟掌管,頗知內中門徑。而二位道友此時以外客來遊,人門便走的是應行之路,雖不免沿著兩崖上下的鳥道羊腸,峰崖幽谷,攀援繞越,多費一點跋涉升降,卻和尋常遊覽一樣,毫無異狀。生人到此,如若心志堅純,具大定力智慧,也可履險如夷,從容通過。如無人引,或是中道自行退出,誤入歧途,立即被困在內,非到末了省悟,恐難脫出呢。"

虞孝心終不信,便向狄鳴歧道:"此間如此精微神妙,反正地方不大,時間尚早,我和師兄何不勉為其難,試看配入峨眉門牆否,以博諸葛道友一笑呢?"狄鳴歧聽諸葛警我口氣,也誤作八陣圖之類。這類五行生剋、九宮八卦禁制之術,原是崑崙派專長。

只為近日聞見經歷,深知對方法力無邊,神妙莫測,向雖不甚信服,猶存戒心,不敢輕舉妄動。但因虞孝生死至交,知他性強,說了必做,自己不聽,便要獨行,攔勸無用。

心想:"對方是主,為人又好,決不至於使客過於難堪。一人勢孤,二人合力,到底好些。"為留少時地步,笑答道:"乘此千載一時,增長見識,自是佳事。但我二人法力淺薄,如真失陷陣內,無法脫出,還在其次;如因時久,誤了盛會,豈不可惜?到時還望諸葛道友格外留情呢。"諸葛警我聽他先打招呼,便答道:"話須言明在先,此間陣法乃家師所設,小弟只奉命掌管引人入內,略加告誡,一切妙用早經設定,到時只把門戶開放,任其通行,並不中途行法變幻顛倒,向來不作梗,一切聽之。人陷在內,除卻家師看他不堪造就,親來送他出門,也無法去援引相助,全仗本人心志定力如何。二位道友到時,必能通過,決不致錯過夜間盛會,卻可斷言。小弟現由應行之路繞出去,至那邊出口相候。此外何途,皆可通行,只是不易而已。二位道友,能記準小弟所行途徑,也可就此走出,難易全在自己。說起玄妙,實則又無甚奇異呢。"虞孝早已不耐,答說:

"既是皆可通行,道友請便,弟等勉為其難好了。"

諸葛警我微笑,道聲:"前途相候。"往前飛馳不過四五丈,忽又飛昇危崖上面的羊腸小道,折轉回來,再往前進。似這樣忽上忽下,忽進忽退,只見遁光飛馳,往復盤旋於危峰峭壁,鳥道懸崖之間,宛如孤星跳擲,晃眼不見。狄鳴歧比較謹慎仔細,先頗留意觀看,想作萬一打算。因被虞孝一攔,不令詳看示怯,且對方飛馳既速,所經上下途徑又是錯綜反覆,曲折交岔,宛如蛛網,稍失一瞬,便難認出,記也委實艱難,總想主人不會使客過於難堪,只得罷了。虞孝雖不令狄鳴歧記認對方所行途徑,卻極留意對方有無動作。嗣見諸葛警我一晃飛出,並無行法之跡。行前又曾說,設施早定,來人有無法力,一樣身經,決不在中途行法,向人作梗。越認定是八陣圖之類。二人商量,偏不照對方所行途徑,因為負氣,要由谷中通行。初上來並未過於驕敵,先把五行生剋,八卦方位,生門死戶,一一辨明。自覺觀察所得,與所料不差,對方所設,無不與己所學符合。然後並肩前行,始而貼著地皮,上下低飛了一陣。漸覺兩邊危崖高聳參天,一切景物均長了不知多少倍,迥與人谷時形似假山,具體而微,大不相同。心方一動,忽然悲風四起,蛇蠍載途,猛禽惡獸,怒吼馳逐,俱都兇睛閃閃,紅光焰焰,磨牙吮舌,似要攫人而噬。谷中本就陰氣森森,天光早看不見,這一來,更襯得景物越發淒厲。先還自恃法力,以為此類蛇獸乃主人所設,不好意思殺它們,已是留情,未足為害。又飛行了一陣,見前途茫茫,山重水複,直似置身大山之中。

狄鳴歧首先警覺情形不妙,喚住虞孝,說總共沒多遠的路,怎會飛行了半日仍未走完?而山高卻增加無數倍,莫非真個中了道兒?哪知不提醒還好,這一提醒,虞孝立時發急,略微計議,便同往空飛起。又往上飛了好一陣,那兩邊危崖,也沒見繼長增高,只是一任向上高飛,老過不去,二人在急了一身冷汗,終究飛不過去,只得降下。重又細查門戶方位,另覓生門出路。不知怎的,這一落地,等到二次上路,法術竟全失去效用。二人也忘了御劍飛行,只見山嶺重重,道路崎嶇,不是危峰峭壁,便是懸崖絕澗,再不就是森林插天,荊棘滿地。瞻前顧後,無可通行。就有途徑,也是鳥道羊腸,橫空孤寄,背倚危嫩,下臨無地,加以毒蟒當前,惡獸在後,步步皆成奇險,由不得使人眩目驚心,驚悸失次。似這樣辛苦跋涉,上下攀援,約計過了兩三天,連經過好些難關,中間有十幾次極兇險的,都是性命呼吸,死生繫於一髮。二人合力抵禦,費盡心力,才得僅免於死,人已累得精疲力竭,遍體創傷。因神志早昏,竟不知此來何事,怎會到這暗無天日的險惡之地?只是一味前行,尋覓出山之路。直到最後,由一處奇險之地,勉強掙扎逃出,一同委頓在地。這地方是亂山頂上,一片突出的危崖,下面是無底深淵,來路是蛇獸成群。本是毒口餘生,逃到當地,前進偏是無路,加以飢渴交加,滴水難求,而身後蛇影虎吼,又越逼越近。二人自忖必死,不禁抱頭痛哭起來。哭了一陣,心想與其死於蛇虎爪牙,還不如墜崖一死,保得全屍。

正嗚咽計議間,狄鳴歧忽然悔恨道:"我兄弟二人,怎會死在這等所在?"話剛出口,漸漸想起以前投師學道之事,忙把心神強自安定,追憶過去。虞孝見對面不遠,已有兩條成圍毒蟒,遍體紋繡,鱗光閃閃,張開血盆大口,吐著火一般的信子,往崖上游來。虞孝見狄鳴歧還在沉吟,當他怕死,心意未決,便拉他道:"生有處,死有地,我二人今已到了絕路,再不滾將下去自盡,莫非臨死還要受這毒蛇咀嚼之慘麼?"狄鳴歧自從心念一動,神志漸復,忙搖手道:"死在蛇口也是定數。此事奇怪,先不要忙死,等我仔細想想,我二人為了何事到此?以前也曾學道練劍,怎適才連只老虎都鬥不過?"

虞孝聞言,也漸明白過來,急切間仍未想起怎麼來的。還是狄鳴歧發覺較早,想起自己原是道術之士,不應如此。反正寸步難移,一切命定,便把生死置之度外,索性閉了二目,澄神定慮,追溯本原,苦思了一陣。居然想到隨師峨眉赴會之事,當時警覺,把前事一起想到,猛然大悟,絕處逢生,精神為之一振。剛剛睜眼大叫:"此乃凝碧仙府,小人天界幻境。我們自己狂妄無知,受此活罪,還不省悟服低,早些脫困出去。"話未說完,那兩條毒蛇本在危崖來路邊際,盤旋欲上,倏地雙雙身子一躬一伸,長虹飛射般一前一後對面衝來。二人生死至交,連日遇到兇險,都是合力同心,各重義氣,相扶相依,爭先銳身急難。這時虞孝也正想到開府觀禮之事,還沒想到恃強輕敵,妄欲通行小人天界一節,聞言心方警悟,二毒蟒已衝到身前。二人同坐地上,雖想到身有飛劍,可以抵禦,卻忘了四肢疲乏不堪。二蛇來勢迅速若電,狄鳴歧見前蛇直撲虞孝,又驚又怒,大喝一聲:"孽畜!"左手把虞孝一拉,待要縱起飛劍出去,猛覺彩光耀眼,奇腥撲鼻,身子綿軟,竟縱不起來。一時驚遽情急之下,又忘了身後絕壑和松去左手,慌不迭就地一滾,竟連虞孝拖著同往崖下墜落下去。初墜落時,二人一般心思,以為這樣緩慢來勢,可駕遁光飛起,或升或降,均可無事。哪知身在仙陣之內,精神早已耗散,劍遁也早失去效用,一任奮力施為,竟飛不起,只是眼花繚亂,身如彈丸,飛墮不測之淵。崖壁上怪石像潮水一般,迎面往上飛起。斜視下面,無數大小石筍森列,宛如劍林矛樹,銳鋒根根向上,落將下去,便是洞腹穿胸,死於非命。才想起此中幻境,竟是真的,而自己的飛劍法寶,到此卻在不知不覺中受了禁制,一無用處。

這時小仙童虞孝首先覺得,只有服低告饒,或許還有生路。急喊:"弟子狂妄知罪,教祖原有!"狄鳴歧早對峨眉嚮往,只為師門恩重,不忍二心。近來更知峨眉派道法高深,頗不以虞孝此舉為然。一則同門交厚,知他性剛,如若勸阻,必要獨行。與其結局更糟,還不如同任其難,到時或有轉機。又以主人和易,自身是客,至多找個沒趣,絕無大凶,才與同行。適才省悟之後,心已服低,只未出口,聽虞孝一告饒,也在心裡默默求告。說時遲,那時快,本來落處相去下面還遠,二人求告未終,忽墜勢迅速,眼看地底千百成群劍鋒一般的石筍,迎面向上湧來,斷頭折胸,萬難躲閃,心寒膽悸。二人四目一閉,只等身受。隔了一會,尚未落到亂石叢中,頭既不似初墜時昏暈,身子也似在實地上,不曾往下翻墮。心疑降至中途,被甚東西接住。睜眼一看,身竟坐在地上,面前景物忽然變小,仍是初入小人天界時景象,空中所見石筍林,也在身側不遠,和盆景相似,每根最高不過尺許。上邊危崖削壁,遇險時所經景物,無不歷歷可數,只是一切俱都具體而微,由下到上,高才丈許。休說二人,便一個尋常人,失足墜落,也不至於就會送命。再看坐處,比起原發腳處,只前行了丈許。說是幻境,周身又是痠痛疲乏,不能起立,算計全境,未行百之一二,竟鬧得出死入生,精力交敝,技窮智竭,法術無功,如非省悟服輸,還不知再受多少罪孽。是真是幻,尚是莫測。再如前行,休說力竭難行,便能行,也無此膽勇。後退也成了驚弓之烏,不知能否。最可惜是在谷中白受了三天大罪,開府盛會,必已過去。師父當已回山,自己丟此大臉,見面還要責罰。正在相對愧悔,愁思無計,莫決進退,忽見前面危峰削壁之間,有一人影順著上下縱橫數不清的羊腸鳥道,飛馳而來,定睛一看,正是主人諸葛警我。二人大喜,急喊:"道兄快來接引,我二人知過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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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1:57: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一七回 彈指悟夙因 普渡金輪輝寶相 聞鍾參妙諦 一泓寒月證禪心

諸葛警我也已看見二人,答道:"道兄受驚,筵宴將設。左元洞全境暫時已難遍遊,只好等二位舊地重遊了。"聽去聲音極細,彷彿相隔甚遠。二人一聽盛筵未開,才知三日光陰僅只片時,所遇險難卻不止百數,不由驚佩交集,喜出望外。一會,諸葛警我走近,見面先抱歉道:"適才因知二兄如欲通行全境,由後山谷走出,尚須時刻。值有一事未向家師覆命,抽暇前往,又和熊道友相見,談了片時。二兄尚未走出,料是途中行法飛行,致觸禁制,被困在此。二兄最終雖仍可由此中走出,終非待客之道。而小弟奉命掌管,因家師禁法神妙,可幻可真,一切均早設就,身入其中,只有心向本門,才可通過。而資稟緣福太淺,定力不堅,強由外人接引來此僥倖一試的,到時悔心一生,不願再入本門,始得中途被攝脫險,攝向山外。否則,便須家師自行停止禁制。此外便是小弟,也須循著一定門戶途向出入,不亂飛越。此間看似具體而微,實則景特繁多,包羅萬有,可大可小,與佛家須彌芥子之喻,殊途同歸。別時匆匆,未及回視,不知二兄觸犯哪路禁制,誤入何門。仙法微妙,景中人雖不像滄海藏珠那等細微,如不知一定地方,卻也千頭萬緒,找起來甚是艱難。偏偏又有幾位貴客降臨,中有兩位神僧,帶來一個幼童李洪,說與掌教師尊,前有多世因緣,他又是九世修為,該為佛門弟子,更有巨大善緣未了,非有帶修師父不可。而聖僧功行,不久圓滿,不再收徒。湊巧謝真人和金鐘島主葉仙姑也同受了聖僧點化,皈依佛門。掌教師尊和家師正把李洪引進到謝真人門下,賓主商談正密,未敢瀆請,方在為難,意欲親來一看。走到路上,忽接家師傳音相告,說二位誤入震宮,因已自己省悟,而能進出小人天界者,均是本門弟子,此時不便任其通行,已在暗中撤禁,使二位仍返原地。連忙趕來,二兄已果然在此。家師已怪小弟行事冒失,難再引路通行。為時無久,聖僧一去,便須開宴。此時長幼仙賓,均返中元前殿。右元火宅之遊,只好俟之異日。稍往太元洞一帶遊覽,也到時候了。"二人已心服口服,自然無不唯命,諸葛警我便向前引路。

這時二人雖然勉強起立,身上疲苦仍在,又不好意思出口。心正發愁,因為受了禁制,所以如此,出去後還不知如何。諸葛警我已經覺察,便向二人道:"二兄適才想多勞頓,這個無妨。小弟身帶家師所煉靈丹,服後立可復原。至於飛劍法力,也可恢復如初,只不過元氣消耗,暫緩片時,出谷之後,始可隨意施為罷了。"隨取兩丸靈丹遞過。

二人才知此中並不全是幻境,那火宅乾焰,想必更是玄妙莫測。隨將丹藥接過,稱謝服下,仍由原路退出。諸葛警我笑道:"異日通行小人天界的,雖不免因定力信心不堅,不能走完,便被逐出的,畢竟十不逢一。既能來此,終是有緣。照二兄後來情景,並非不可通行。只因盛筵將開,不得不引二兄退出。日後如有機緣,或是暇時想起,何妨再續前遊呢?以二兄之道力根骨,再來必舉重若輕,從容通行,不致阻滯橫生了。"二人聞言,想起諸葛警我幾次所說,俱都含有深意。暗忖:"峨眉派近奉長老遺命,光大門戶,到處網羅有根器的門人,正邪各派新投入門者,日有增加。對方之言,分明是有為而發。峨眉玄門正宗,法力高深,開府以後,益發隆盛,能投到他們門下,仙業容易成就,自是幸事。無如師門恩重,萬無舍此就彼之理。並且所學也是殊途同歸,雖然比較艱難,成就遲緩,只要自己努力虔修內外功行,也不患不能求得正果,不是一定非遭兵解。此時見異思遷,非但背師負義,便是峨眉諸長老見了這樣人,也決不會看中,弄巧還許摒諸門外。明明不行的事,對方偏三番兩次示意引誘,是何緣故?"俱覺不解。虞孝最是口直心快,心想莫教旁人看輕,便答道:"貴派玄門正宗,又當最盛之際,光焰萬丈,能得列入門牆,神仙位業指顧有期,委實令人欽仰羨慕。只惜愚師兄弟二人,從小便蒙家師度上山去,撫養傳授,以至今日,師恩深厚。而敝派修為,又是循序漸進,不比貴派易於成就。近年奉命下山行道,內外功同時並進,更無暇晷。日後對此無邊仙景,有賢主人殷勤延款,無此福緣享受,舊地重遊,料已無望,只好空自神往罷了。"

諸葛警我明白二人心意,又知他們不久大難將臨,笑答道:"我也明知二兄師門恩重,為副師長厚期,勤於修為,無暇重來。但是未來之事難料,即使諸位法力高深,長於前知的前輩,到自身頭上,也當不免有千慮之失。此中消長,實關定數。適才所說,並非想二兄即日來遊,只想二兄到了機緣湊巧,或有甚事見教之時,勿忘今日之言。俾得良友重逢,再續今日之遊而已。"二人聞言,心又一動。當時也未往下深說,已一同走出谷口。

三人遙望中元殿前平湖上面,已現出一片晴天,皓月已被引來,照得全景清澈如畫。

各地仙館,明燈齊放,光華燦若繁星。靈翠峰、仙籟頂兩處飛瀑流泉,一個激射起數十百丈擎天水柱,一個如玉龍飛舞,白練高掛,給那十里虹橋與仙府前面紅玉牌坊所發出來的寶光一映,千尋水霧,齊化冰紈,映月流輝。那凝碧崖前和遠近山巒上,那些參天矗立,合抱不交的松杉喬木,桫欏寶樹,映著寶光月華,格外精神。蒼潤欲流之中,更浮著一層寶光。並有雕鷲鳩鶴,五色鸚鵡之類,翔舞其上,猿虎糜鹿以及各種異獸,往來遊行,出沒不絕。而兩崖上下的萬行花樹,百里香光,競芳吐豔,燦若雲霞。湖中青白蓮花,芳叢疏整,並不佔滿全湖,共只十來片,每片二三畝不等,疏密相間,各依地勢,亭亭靜植在平勻如鏡的碧波之中,碧莖翠葉,花大如鬥,香遠益清,沁人心脾,神志為旺。偶然一陣微風過處,湖面上閃動起千萬片金鱗,花影離披,已散還圓,倍益精妙。加上數百仙侶徘徊其中,天空澄霽,更無纖雲,當頭明月格外光明,與這些花光寶氣,瑤島仙真,上下輝映,越覺景物清麗,境域靈奇。便天上仙宮,也不過如斯。虞、狄二人,先雖見仙府景物之勝,已是暗中叫絕驚奇,想不到新燈上後,明月引來,更增添無限風光,又是一番景象。極欲前往觀賞,哪還捨得往別處走。狄鳴歧便說:"盛筵將開,道兄恐還有事,仙府後面,不去也罷。"

諸葛警我人最長厚,因來時玄真子曾說起二人未來之事,二人異日對頭現在前面,此去難免遇上。恰好自己職司已完,未來同門師弟,能助他們去一難,豈不是好?本意想引二人到後山閒遊,等聽奏樂,再去入席。那時人多席眾,兩個宗派各殊,不在一起,席散自去,無甚交接,兩不留意,日後相遇,或可無事。一見二人為前殿平湖奇景所動,極欲趕往,知道師父所說,定數難免,只得聽之。暗中留神他們所遇的人是誰,以便再為打算。這時只有掌教妙一真人夫婦和謝山、葉繽,還有三五長老陪著新來的這幾位仙賓,在殿中坐談。餘下眾仙賓,也剛由各處遊玩回來,由白、朱、乙、凌以及本門兩輩師徒,三三五五,分別陪伴,在虹橋水閣,玉坊平湖之間,閒遊觀景。虞、狄二人想往飛虹橋上,賞玩湖中青蓮,對諸葛警我道:"我二人此時已漸復原,這裡各方道友甚多,自會找伴。道兄是貴派同門之長,必還有事,請自便吧。"

諸葛警我口裡答應,分手之後,見嶽雯、嚴人英、林寒、莊易、司徒平等十來人俱在平臺之上憑欄望月,低聲談笑,齊朝自己招手。到了上面,不願和眾人說話。回頭一看,見虞、狄二人走到橋上,迎頭先遇見熊血兒同一新交道侶,知道不是。嗣見四人會合說笑,旁有二人走過,面有怒容,朝四人身後惡狠狠看了一眼,沿湖走去。認出那便是朱鸞的仇人巫啟明師徒。因四人語聲甚低,隔遠不曾聽見,看神氣並未覺察有人懷恨,不知因何成仇,便暗記在心。嶽雯笑道:"師兄看甚麼?那兩個未來同門,心意如何?"

諸葛警我道:"那兩個不肯忘本,堪與我輩為伍。此時只是敬服,尚無入門之意呢。"

隨問起謝、葉二仙客歸入佛門之事。嶽雯道:"林師弟在側隨侍,比我知道得詳細。"

林寒接口道:"小弟也只知道前半。現在如何,因師命退出,就不知道了。"諸葛警我道:"神僧來時,我正有事離開。秦師妹語焉不詳。我只問天蒙老禪師和謝真人、葉島主到底是何因果?可曾申說麼?"林寒道:"這倒未說,只說前事。"

原來妙一真人夫婦、玄真子等峨眉派長老以及乙休、凌渾,白、朱二老,陪同海內外仙賓,往遊仙府全景,兼為新設諸仙景題名。除左元、右元二洞因是門人修煉之所,只在附近轉了轉,沒有進去外,餘者仙府全景俱都遊覽殆遍。末了眾仙賓因仙府前殿、虹橋平湖、玉坊飛閣氣象萬千,自不必說。此外以靈桂仙館一帶最為清麗,尤其那數百株桂樹,都是月殿靈根,千年桂實,經用仙法靈泉栽植,每株大約數抱以上,佔地畝許,茂枝密葉,繁花盛開,奇香馥郁,宛如金粟世界,令人心醉神怡,徘徊花下,不捨離去。

盛會不常,日後難得再來,見時尚早,多想游完全景,再往小坐,留連片時,候到月上中天,始去前殿赴宴。妙一夫人笑道:"本來定在靈桂仙館外,金粟坪桂花樹下,布筵款客。因在開府以前,群魔合力來犯,意欲施展邪法,崩山壞嶽,倒塌峨眉全山,使此間全洞齊化劫灰。多蒙白眉禪師、芬陀大師請來當今第一位神僧天蒙老禪師,去至雪山頂上,施展無邊佛法,大顯神通,遙遙坐鎮,方得消厄於無形,將曉月師兄勾引來的魔頭、南疆長狄洞老怪哈哈老祖的元神化身驚走。妖法無功,曉月師兄本可倖免,他偏復仇心甚,不知自量。恰巧軒轅老怪有一妖徒,前與謝道友的義女、仙都二姊妹結怨,意欲乘她姊妹來此,途中加害,不料又被小寒山神尼忍大師以佛法暗助脫險。妖徒追到此,後洞輪值諸弟子自不容他猖狂,又用媖姆大師所賜修羅刀,予以重創。妖徒遁回山去,向師訴苦。老怪平日自尊自大已久,心裡雖怯,不敢硬來,終覺掃了他的威望,大為憤恨。自身不敢輕易嘗試,表面痛罵門人,怪他咎由自取,不為作主,暗中點醒,使其另約一厲害妖人,合力來犯。另外故意把幾件厲害法寶顯露出來,使妖徒來乘隙偷去應用。

"所約妖人,便是二百年前被家師長眉真人飛劍削去半臂,聲言此仇必報,說完大話,又將家師所削小半身子索去的妖僧穿心和尚。當時家師明知他是用激將法,一則妖僧數限未盡,二則所習雖是不正,卻和九烈等妖人一樣,雖有惡行,尚能敬畏天命。除卻剛強好勝,專與正人為仇外,不如他的人,明是仇敵,他也不肯加害。同門師兄弟,頗有幾個不知他厲害的和他對敵,至多說上幾句難聽的話,總是放脫,並未傷過一人。

因此家師聽了他的話,只付之一笑,便即放卻。但妖僧從此便在大行山陰,用法力在千尋山腹之中闢一石洞,苦修煉寶,以為報仇之計。去時曾經立誓,如他法力不勝家師,決不出世。嗣聞家師飛昇,又急又氣,為了昔年誓言,一直在太行山腹內,隱居了二百餘年。不但未再見外人,連門下百八名女妖徒,也都在入山以前遣散,不曾留下一個。

這次許是靜極思動,大劫將臨,竟被人將他慫恿出來,與我們為仇。如論妖僧法力,實不在哈哈、軒轅老怪之下。走到路上,曉月恰與相遇,妖僧本還想約兩個同道商量,謀定再動。只因曉月與妖徒都是復仇之心太切,曉月更嫉今日開府之舉,必欲加以擾害。

而天蒙老禪師又用佛法迷蹤,隱蔽神光,顛倒陰陽,連妖僧妖徒都誤算雪山上三個強敵,事完各自回山,以為正好乘隙下手,即便不能全勝,人也莫我奈何。哪知還未到達,便被困入天蒙禪師大須彌障中。總算天蒙老禪師網開一面,妖僧妖徒各被白眉禪師打了一禪杖逃走。芬陀大師卻將曉月禪師擒住,欲送來此間,照家師玉匣仙示處治。本已快到,因天蒙禪師在途中遇一舊友,略談些時,又同去引度一人,故此小有耽延。

"前殿承諸位道友前輩施展仙法,點綴景物宏麗,迎接三位前輩神僧,較為莊重。

故特將筵席改設在彼,並命門人等擇那風景佳處設席,並不限定殿前平臺一處。現已一切齊備,只等引來明月,便請入座。三位神僧神尼,大約不久即降,全體同門尚需恭出迎候。諸位欲往靈桂仙館,只管隨意,恕不奉陪了。

"那天蒙禪師,乃東漢時神僧轉世,東漢季年已功行圓滿,早應飛昇極樂。只為成道之初,曾與同門師兄弟共發宏願,互相扶持,無論內中何人有甚魔擾,或是中途信心不堅,致昧前因,任轉千百劫也必須盡力引度,必使同成正果。當發願時,雙方都是夙根深厚,具大智慧,修為又極勤苦,本來極好的根器。無如入門年淺,求進太急,又以前生各有夙孽情累,遂致為魔所乘。禪師道心堅定,又只有一點夙孽,到時尚能強自鎮攝心神,渡過難關。而那同門,卻被魔頭幻出前生愛寵,少年情葛,凡心一動,立墮魔障,等到醒悟色空,已是無及。並加上一個夙仇相迫,重又轉劫入世。雖仗根骨福慧生有自來,又得老禪師累世相隨,救度扶持。每次轉劫,多是高僧行道,但那一段情緣未了,一直未得成為佛門正果。累得這位老禪師也遲卻千餘年飛昇,中間助他超劫脫難,造成無心之過,並還轉劫三生。不過老禪師智慧神通早到功候,雖為良友減削前孽,轉動再世,卻是生而神明靈異,迥異恆流,與尋常有道之士轉劫不同罷了。直到北宋季年,老禪師方始隱居在滇西大雪山陰亂山之中,由此虔修佛法,不輕管人閒事。近年聽說不久便要成正果。那同門料他情緣早了,重歸佛門,將與老禪師一同飛昇。只這位高僧是誰,卻訪問不出。禪師得道千餘年,每次轉世,法力只有精進,與白眉和尚齊名,為方今二位有道神僧,法力之高,不可思議。這次居然肯為峨眉出力,豈非異數?有一芬陀大師,群魔已非對手,況又加上這兩位神僧,暗以絕大法力相助,自然舉重若輕,群邪皆靡了。"

妙一夫人這一番話,對那與峨眉交厚,早知底細的,還不怎樣,那外來諸客,卻大出意料之外。一聽三位神僧神尼還要親降,並還擒了曉月禪師同來,皆欲瞻仰,更不再作靈桂仙館之遊,一齊願去至前殿相候。玄真子微運玄功推算,向妙一真人道:"三位神僧神尼已將恩師遺旨所說的嬰兒度引同來。留宴大約無望,事完即同飛錫。現已快由李善人家起身,我們速率眾弟子,去到凝碧崖上空迎候吧。"妙一真人隨傳法旨,命眾弟子奏樂,手捧香花,排班出迎。一面轉請百禽道人公冶黃、極樂真人李靜虛、青囊仙子華瑤崧、媖姆師徒暫時代作主人,陪伴男女仙賓。在座仙賓凡是佛門中人,如神尼優曇、屠龍師太、南川金佛寺知非禪師、蘇州上方山鏡波寺無名禪師師徒等,或與三位神僧神尼同道相識,或是末學後輩,衷心敬仰,連同外道中高僧如虎頭禪師之類,俱都隨出迎接。那各派仙賓以及海外散仙,雖不一同出行,也多齊集殿前平臺之上,恭候禪駕。

謝山、葉繽在旁,忽然靈機一動,見楊瑾正要隨眾飛起,葉繽首先趕過去說道:"來時令師對我曾示玄機,惜乎我是鈍根,未能領悟。我想隨同主人出迎,不知可否?"楊瑾笑道:"這個有何不可?"說時,眾門人已香花奏樂先行。

妙一真人夫婦同了玄真子等一干長老,正由殿中步出。謝山見葉繽已和楊瑾商定,同出迎接,正想開口,妙一真人已先笑道:"謝道友,也想同走麼?"謝山笑應:"白眉老禪師原本見過,這位天蒙老禪師卻是聞名已久,想求他指點迷津,因見諸位道友俱在殿臺恭候,所以躊躇。同往迎接,正是心願。"妙一真人低聲笑道:"天蒙老禪師不為道友,今日還未必肯降臨呢。一同去吧。"謝山聞言,心中又是一動。見妙一真人說完這句話,便和本派同輩群仙以及嵩山二老等,還有與白眉、芬陀交厚的仙師,相次由平臺上起身,各駕遁光,越過虹橋平湖,往紅玉坊外凝碧崖前上空飛去。楊瑾、葉繽二人,並立一處,也快隨後起身,謝山趕忙過去笑道:"日前李道友同我往見白眉,曾示玄機,並有不日再見之言,難得老禪師同降,意欲往迎,就便請教。主人已走,和二位道友做一路吧。"楊、葉二人含笑點頭,三人隨同飛起,到了凝碧崖上空。

斜陽初沉,明月未升,半天紅霞,燦如翠綺,正是黃昏以前光景。妙一真人率了兩輩同門弟子,各駕雲光,雁行排列,停空恭候。此時謝山遙望前面神僧來路,尚無動靜。

俯視峨眉,就在腳底,滿山雲霧迷茫,遠近峰巒浮沉在雲霧之中,如海中島嶼一般,僅僅露出一點角尖。再看雲層以下,各廟宇人家,已上燈光,宛如疏星羅列,梵唄之聲,隱隱交作。不時傳來幾聲疏鍾,數聲清磐,越顯山谷幽靜,佛地莊嚴,令人意遠。知道此時半山以下正下大雨,天色陰晦,所以月還未出,便上燈光。本山為佛門重地,普賢曾現化身,靈蹟甚多,古剎林立。不禁想起佛家法力不可思議,一經覺迷回頭,大徹大悟,立可超凡入聖。謝山回想自己根骨本厚,從小便喜齋僧拜廟,時有出家之想。記得當時還遇一位老僧點化,只為夙世情緣,割捨不下。後經變故,三生情侶,化作勞燕分飛,一時生離,竟成死別,心灰厭世之餘,幸蒙恩師接引,始入玄門,僥倖修到散仙地位。因愛妻也是夙根深厚,只要尋到再生蹤跡,便可引度,同修仙業。道成以後,也曾費盡心力,遍尋宇內,竟是鴻飛冥冥,找不到一點蹤影。在苒數百年,隨時都在留心,直到日前,才發現她早已皈依佛門,得證上乘正果,比起成就,要比自己高得多。不似自己每隔數百年,便要預防一次道家重劫,稍一不慎,便墮凡孽。這多年來,佔算尋訪,俱無下落,分明愛妻法力高深,恐留情孽相尋,隱跡潛形,不令知聞。近日功行將完,方始略露行藏,令往一見。想不到苦修多年,成就反不如她。

謝山還想到幼年所遇高僧,也曾說過自己原是佛門弟子。自入玄門,修煉多年,每值靜中參悟,不是不能推算過去未來。惟獨對於過去諸生,只記得彷彿做過和尚,也做過道流,詳情因果竟是茫然。以自己的法力玄機,直是萬無此理,每一想起,便覺奇怪。

以為前生必犯了教規,逐出佛門,一經墮劫,便昧夙因,忘卻本來,所以別的都能前知,獨此不能。事隔多年,忽於武夷山中石洞以內,發掘到古高僧錦囊偈語,方若有悟。同時好友葉繽,恰在海底珊瑚林內水穴之中,發現一具坐化千年的枯佛,得到一個古燈檠,與錦囊偈語諸多吻合。事後虔心參詳,那海底枯佛分明是自己漢時遺體,為躲仇家和保持那古燈檠,留待今生遇合,物歸原主。但今生偏又是玄門中人,殊覺離奇。新近為了此事,特請極樂真人李靜虛引見白眉禪師,初意自己已成散仙,不會再皈依佛門,只不過請其指示前因,到底為了何事墮劫而舍釋入道?如說過去有甚罪惡,見棄佛門,仙佛一體,殊途同歸,一樣都是根深福厚始能成就,能為仙即能為佛。何況前生又是佛門弟子,本有夙世因緣,豈非難於索解?此外還要請教的,便是海底佛火心燈的用途,以及和葉繽的夙世淵源。哪知自眉禪師只將心燈來歷用法指示,對於所問各節,只示機鋒,語甚簡略。枉自學道多年,智慧靈明,當時只覺他日成就,決不止此,急切之間,仍難參悟。因有"峨眉再見,回首即是歸路"之語,料定必有深意存焉,時還未至,便不多說。今日一聽說天蒙禪師將臨,忽然靈機連動。現在峨眉上空,忽聽下方僧寺疏鍾清磐,禪唱梵音,又似有甚醒覺。此為近三百年來未有之景象,甚是奇怪。莫非將來仍要歸依佛門,還我本來面目不成?

謝山念頭一轉,側顧葉繽,站在近側,也在低眉沉思,容甚莊肅。居中站在眾門徒前面的妙一真人和玄真子,正在對談。因人數眾多,隨同迎候的外客,不肯悟越主人,多立在左右兩側,相隔較遠,語聲甚低。彷彿聽玄真子道:"此子居然如此道心堅定,轉動多年,一靈不昧,卻也難得。人都羨慕師弟有今日成就,哪知福緣善因,早在千年以前種下呢。"白雲大師元敬在旁插口道:"此子既不應在我門中,年紀偏又是個三歲童嬰,禪門中幾位至交,不是衣缽早有傳人,便是功行將行圓滿,不能待他成就。此子發願又宏,將來外道強敵不知多少,如不得一法力高強的禪師為師,任他生有自來,根器多厚,也難應付。師弟,你這前生慈父,作何打算呢?"妙一真人道:"這一層我早想好了,少時自知分曉。"餐霞大師問道:"此子之師,可是謝道友麼?"妙一真人點了點頭。白雲大師笑道:"這個果然再好沒有。我真非善知識,已經拜讀玉匣仙示,只差把話寫明,竟未想到,豈非可笑?"

先前眾仙所談,謝、葉二人俱未留意。後頭是一段問答,全聽得逼真。尤其謝山聞言,驚喜交集。照此說法,分明長眉玉匣仙示,早已註明,自己果然還要返本還原,重入佛門。方在推詳,忽聽白谷逸道:"佛光現了,本來是在金頂,怎會如此高法?必是三位神僧神尼要顯神通度人吧?"峨眉金頂,每值雲霧一起,常有佛光隱現。現時只是一圈彩虹,將人影映入其中,與畫上菩薩的腦後圓圈相似,並無甚強烈光芒。亙古迄今,遊山人往往見此奇景。信的人說是菩薩顯靈,不信的人多說是山高多雲,日華回光,由雲層中反射所致。但是宇內盡多高山,任是雲霧多密,均無此現象。尤其是身經其境的,那輪佛光總是環在人影的腦後,和佛像一般無二,絕不偏倚,此與峨眉夜中神燈,同是寶景奇蹟。千百年來,信與不信,聚訟紛壇,始終各是其是,並無一人說出一個確切不移之理。這在眾仙眼裡,原無足奇,可是當夜所見佛光,卻與往常大不相同。眾仙停處本在高空,腳底儘管雲霧迷茫,上面卻是碧霄萬里,澄淨如洗,並無纖雲。那佛光比眾仙立處還要高些,恰在青天白雲之中突然出現。先也和峨眉金頂佛光相仿,只大得多,七色彩光也較強些,宛如一圈極大彩虹,孤懸天際,看去相隔頗遠。及至眾仙紛運慧目注視,晃眼之間,彩光忽射金光,化作一道金輪,光芒強烈,上映天衢,相隔似近在咫尺之間。可是光中空空,並無人影。眾正驚顧,忽聽身側不遠的知非禪師和無名禪師同聲讚道:"西方普度金輪,忽宣寶相,定有我佛門中弟子劫後皈依,重返本來。如非累世修積,福緣深厚,引度人焉肯以身試驗,施展這等無邊法力?此時局中人應早明白,還不上前領受佛光度化麼?"

這時謝、葉二人瞥見當中迎候的眾仙,自妙一真人、玄真子以次,全都肅立躬身,神態異常誠敬,似要拜倒。一聞此言,猛然警覺,福至心靈,不謀而合,更不暇再看旁人動作,雙雙搶向前頭,剛合掌膜拜,口宣佛號,跪將下去,便覺那輪佛光已將全身罩住,智慧倏地空靈,宛如甘露沃頂,心地清涼,所有累劫經歷,俱如石火電光,在心頭一瞥而過,一切前因後果,全都了了。當時大徹大悟,一同只高呼了一聲:"我佛慈悲。"金輪便已不見。事後,二人也仍立原處未動,只是彈指之間,各自換了一副面目,從此皈依佛門,仍還本來罷了。不過佛法神妙,不可思議,這些情景,由謝、葉二人動念起,直到悟徹前因,重返佛門,在場眾仙除妙一真人、玄真子、優曇、餐霞、白雲等十餘位仙人,及外客中的知非禪師、俠僧軼凡、屠龍師太、無名禪師師徒等,總共不到三十人深知此中微妙,此外餘人只見佛光,略現即隱,既未看見罩向誰的身上,也未看出有人上前受了度化。便有道行稍高的十來位,也只知道佛家普度神光的來歷,專為接引夙根深厚的有緣人之用。能運用這等佛法的,已參上乘功果,行與菩薩羅漢一流。這類佛法,關係自身成敗,輕易不肯施為,那金輪乃行法人的元靈慧珠,行法之時,必須覓地入定,功力稍微不到火候,固易為魔侵擾。這類佛法接引,又無異捨身度人,事前鬚髮宏願。而所接引的人,如非孽重魔高,前生早已成道,也不至於轉劫。尤其是根骨越厚,前生道行越高的人,今生的陷入也更深,其或背佛叛道,往往最難回頭,即或不然,仗著前生善根,未怎為惡,並還知道擺脫世緣,出家修道,有了成就,但也是個外教中人,決非佛門弟子。已經棄佛歸道,身在玄門,將成仙業,對於佛家,縱不鄙薄,令他舍舊從新,也是難事。而這類事,又須全出自願,進退取捨,繫於一念,絲毫不能勉強。一個不領好意,或是到時夙因早昧,視如無關,不肯動念皈依,行法人雖不為此敗道,也要為此多修積數百年功果,惹出許多煩惱,末了還須隨定此人,終於將他引度入門,完了願心,方得功行圓滿,飛昇極樂。中間只管千方百計,費盡心力,仍須對方自己回頭,不特依舊不能勉強,連當面明言以告前因後果,剖陳得失利害,使早省悟,均所不能。所以如非交厚緣深,誓願在先,便是佛門廣大,佛法慈悲,也無人敢輕於嘗試。主人既出接三位神僧神尼,行法人當然是其中之一。雖斷定眾中必有有緣人,在等接引度化,看佛光隱得這等快法,被引度人十九皈依,暫時卻看不出來是誰。

這些人方在相互懸揣,謝、葉二人經此佛光一照,已是心神瑩澈,一粒智珠活潑潑的,安然閒立,一念不生。佛光隱後,隨聽遙遠空中,隱隱几聲佛號,聲到人到,緊接著一陣旃檀異香自空吹墮。眾仙知道神僧將降,妙一真人方令奏樂禮拜。面前人影一閃,一個龐眉皓首、懷抱嬰兒的枯瘦長身瞿曇,一個白眉白鬚、身材高大的和尚,一個相貌清奇的中年比丘,身後還隨定一個相貌古拙、面帶忿怒之色的老和尚,已在當前出現。

四位僧、尼到來,也未見有遁光雲氣,只是凌虛而立。眾仙十九認得,第二人起是白眉和尚、芬陀神尼和曉月禪師。那領頭一個,自是久已聞名的千歲神僧天蒙禪師無疑。忙即一同頂禮下拜不迭。三位神僧、神尼也各合掌答謝道:"貧僧、貧尼等,有勞諸位道友遠迎,罪過,罪過!"妙一真人道:"弟子等恭奉師命,開闢洞府,發揚正教。弟子德薄才鮮,道淺魔高,群邪見嫉,欲以毒計顛覆全山。如彼兇謀得逞,不特弟子等有負恩師天命,罪不可道,便這千百里內生靈,也同膺浩劫,齊化劫灰。多蒙二位老禪師與芬陀大師大發慈悲,以無邊法力暗中相助,遍戮邪魔,盡掃妖氛,轉危為安,使滔天禍劫消弭無形,功德無量。而弟子等實身受之,感德未已。復荷蓮座飛降,彌增光寵。大德何敢言報!敬隨玄真子大師兄,率領同門師兄弟以及門下眾弟子,謹以香花禮樂,恭迎臨貺。伏乞指示迷津,加以教誨,俾克無負師命,免於隕越,不勝幸甚!"天蒙禪師微笑答道:"真人太謙。今日之來,原是貧僧自了心願。你我所為,同是分內之事,說它則甚?且去仙府說話。"妙一真人等躬身應諾,隨向側立,恭讓先行。三位僧、尼道聲有潛,便自前行,凌虛徐降,往下面凝碧崖前雲層中落去,眾仙和眾仙賓各駕遁光緊隨在後。一時鐘聲悠揚,仙韻齊奏,祥氛散漫,香菸繚繞,甚是莊嚴。

眾仙飛降極速,依然三僧、尼先到一步。平臺上早有多人仰候,見了三位僧、尼,也都紛紛禮拜。媖姆和極樂真人李靜虛及靈嶠諸仙,也相繼出見。妙一真人隨請殿中落座。眾仙因這三位僧、尼行輩甚尊,道行法力之高不可思議;尤以天蒙禪師為最,此次先在雪山頂上為開府護法,掃蕩邪魔,事後又生擒曉月禪師,一同降臨,還有機密話說,得見一面已是緣法,不便冒昧忝列。外客除卻靈嶠男女四仙、屠龍師太、李寧、楊瑾、神尼優曇、半邊老尼、媖姆師徒、采薇僧朱由穆、極樂真人李靜虛、百禽道人公冶黃、謝山、半邊大師、鄭顛仙、知非禪師、易周、俠僧軼凡、無名師徒和乙休、凌渾、嵩山二老等二十餘位,餘者多自知分際,見兩為首主人不曾指名相讓,反倒分出人來陪客,料知有事,俱都不曾隨入。便是主人這邊,也只玄真子、妙一真人夫婦、白雲大師、元元大師和四個隨侍輪值的弟子在內,餘人俱在殿外陪客,不曾同進。那曉月禪師卻始終垂頭喪氣,如醉如痴,隨在芬陀大師身側,行止坐立,無不由人指點,直似元神已喪,心靈已失主馭之狀。休說知非禪師見了慨嘆,便是玄真子、妙一真人等一干舊日同門,也都代他惋惜不置。賓主就座,隨侍四弟子獻上玉乳瓊漿,天蒙禪師等合掌謝領。

玄真子因妙一真人適迎神僧時,曾向曉月禪師行禮,不曾理睬,看出他屢遭挫敗,不特怙過不悛,故態依然,反倒因此羞惱成怒,益發變本加厲,心蘊怨毒,誓不兩立,故意借受佛法禁制,假裝痴呆。似此叛道忘本,執迷不悟的敗類,師命尊嚴,即念同門之情,也是愛莫能救,不便再與多言。見天蒙、白眉就座,略微接談,各自低眉端坐,寶相莊嚴,意若有事,便向芬陀大師請問經過。大師答道:"此人真不可救藥。叛師背道,罪已難逭。近去南疆,為報前仇,竟煉了極惡毒的邪法,並勾結蠻僧哈哈和一些邪魔妖道,來與諸位道友為仇,被白眉師兄佛法所制。我因念在以前曾有數面之緣,念他到令師門下苦心修為,能有今日也非容易,以為他也是有道之士,怎便為了一念貪嗔,甘趨下流,不知順逆利害,到了力竭勢窮,行遭慘劫之際,還不回頭覺醒?於是力向白眉師兄緩頰,略加勸誡,便即放走。他剛一走,天蒙師兄便用佛法隱晦神光,移形幻相。

我問何故,二位師兄齊說,此人近來入邪日深,為魔所制,為逞一己之私,多行不義,已是喪心病狂,無法挽救,行即反恩為仇,不久仍要約請厲害妖邪,前來報復為祟。依他本意,顛覆峨眉以後,我們三人中,只我似乎好欺。適我放他,為的是免被白眉師兄押送此間,多受一場屈辱,並還免受那玉匣飛刀斬首之劫。他不但不知感恩,反想仗著邪魔之力,乘我門人不在,孤身入定之時,突然發難,前往暗算。事成固是稱心,如若被我發覺,來的妖徒自難免於誅戮,正好就此激引軒轅老怪等為首邪魔,全力尋我三人作對。我聽二位師兄之言,還以為他縱然悖謬,還不致如此膽大昏愚。及至默運玄機,細一參詳,居然半點不差。到了今日傍午,他果約了幾個比較伎倆多一點的妖邪回來,因為佛法所迷,虛實兩皆誤認,自投羅網。同來妖黨,只兩個數限未到的見機遁走,餘者均被我除去。他也受了佛法禁制,被我擒來。此乃是白眉師兄為踐昔年對令師的前約,有意假手於我。至於如何處治,乃是貴派家法與令師遺命,悉聽尊便,不與我三人相干了。"

話剛說完,忽聽瑲然鳴玉之聲。那藏飛刀的玉匣,本奉長眉真人遺命,在開府以後,藏在中元殿頂一個壁凹以內,這時突自開裂,飛出一柄飛刀。那刀只有尺許長,一道光華,寒光閃閃,冷氣森森,耀眼侵肌。先由殿頂飛出,疾逾電掣,繞殿一週之後,略停了停,然後忽沉忽浮,緩緩往曉月禪師立處飛去。曉月禪師本是面帶愧忿,垂首低眉,經妙一真人揖讓,坐在三位僧尼左側,雖為佛法所禁,不能自脫,到底在正邪兩派俱都修煉多年,有了極深造詣,法力高強。本派中人,苦行頭陀已經成道,深知天蒙、白眉二位神僧,決不會親手殺他;芬陀大師也只將人交到為止,諒必不肯加害。此外能制自己死命的,只有玄真子和妙一真人二人。餘者連白、朱、乙、凌諸仙賓都算上,不是勢均力敵,難分高下;便是至多法力較高,要想傷害自己元神,仍是極難。這些仇敵都有聲望,自視甚高,不肯眾人合力對付一人。這個僭當教主的仇人,即便不念以前同門之誼,當著開府盛典,各方仙賓雲集之際,也必要假仁假義,決不肯於當眾加害。只有偏心薄情的前師所留玉匣飛刀,厲害無比。能抵擋此寶的,只有前古共工氏用太乙元精和萬年寒晶融和淬鍊的斷玉鉤。此鉤現在身上,隨心動念,便可飛出迎御。仇人既不肯當眾下手,芬陀又只將己禁住,不令逃遁,法力仍在。來時,聽白眉口氣,好似自己還有後文,不致便遭劫數。便照形勢情理來斷,這些新舊仇敵,萬不至於因見飛刀無效,重又合力下手,置己於死地。斷定此來不過受些屈辱,並無兇險。本來早遭劫兵解,憑自己道行法力,轉世修為,一樣速成。並還可以不必再轉人生,當時尋一好廬舍,立可重生修煉。不過仇敵法力功候太高,再行轉劫,功力相差,更難追步,此仇越發難報。再者本身修為,煞非容易,現己脫胎換骨,煉就元嬰,只為一朝之忿,誤入歧途。因前在南疆,與哈哈老祖鬥法不勝,拜在他的門下,妄以為可以成仙,報仇雪恨,自為教祖,償那平日心願。一步走錯,便以錯就錯到底,漸致仇怨日深,江河日下,無法再反本來。

如若當年不動貪嗔,獨自虔修,本可煉到天仙地位。就是現在忘本趨邪,只不過不能飛昇靈空仙界,又多了道家一次四九重劫,仙業仍然有望。這原來肉體怎捨棄去,為此只有忍辱含垢,等自己脫身以後,準備再用多年薪膽之功,一拼死活。

曉月心雖如此想法,而對前師法力素所深知,自己的悖逆顛倒,多行不義,也不是不知其非。儘管受了哈哈妖師魔法暗制,當緊要關頭,知道本門法規尊嚴,言必應驗,因而也是有點心驚膽怯,不敢十分自信。昔年長眉真人所留玉匣飛刀家法,以及另外一些簡篋遺示,多半俱當眾弟子的面,封存收藏,儘管到時始得出現拜觀,不知內容,形式全都見過。入殿落座,暗中留神觀察,俱無影跡。玄真子只向芬陀大師問詢前情,好似事前尚不知悉,否則玉匣早已請出,陳列殿中相待,哪有如此從容暇逸?照此情形,分明因為吉日靈辰,盛會當前,不願以舊日同門來開殺戒,樂得假充好人。並還想到,叛教的人被外人擒送到此,如不經過處治,任其從容而去,決無此理,至少也要經過一番做作才是。也許仇敵心狠狡詐,既不便當眾下手,為盛會殺風景;又好不容易擒到,不捨放脫為以後大患。表面假仁假義,已將玉匣取出,假作顧念前情,仗著外人法力禁制,不能脫身,留此解勸,或是稍微拘禁,便自悔悟。等到會後人去,再將玉匣飛刀請出,能殺便推在師父遺留的家法威力;不能,再行合力加害,必欲殺己為快,以免飛刀為斷玉鉤所破,有損長眉威嚴,並還放走仇敵,留下未來心腹之患。主意真個再毒沒有。

轉不如拿話給他叫破,免中暗算。

曉月正在胡思亂想,忽見飛刀突在殿頂出現,他自是識貨,覺出以前親見封刀入匣時,雖覺神物靈異,並無如此威力。枉自費盡心力,煉成一柄斷玉鉤,自信十分能敵。

這時兩兩相較,分明僅能勉強阻擋,不特結局只能緩死須臾,並非敵手,甚至連元神嬰兒也為所斬,無能倖免。心膽立寒,不禁悔恨交集。見飛刀電掣,轉了一圈,朝己飛來。

尺許長一道銀光,精芒四射,直似一泓秋水,懸在空中。前面若有極大阻力,其行絕緩。

憂懼危疑中,一眼瞥見妙一真人夫婦目注飛刀,面有笑容,大有得意快心之狀。中座天蒙禪師,正在低眉入定。連他所抱三歲童嬰,也在他懷中閉目合晴,端容危坐,相隨入定,迥不似初入仙府,青瞳灼灼,東張西望,活潑天真之狀。曉月心中惡毒之極,無從發洩。在座諸人法力高強,一擊不中,徒自取辱。因來時天蒙、白眉中途忽離去了好一會,回來便抱個嬰兒。聽他三人對談,此子竟是仇人前九世的親生之子,與天蒙極深淵源。初世便在佛門,因受父母三十九年鍾愛,父母年已八十,忽遇天蒙禪師度化出家。

後來功行精進,萬緣皆空,只有親恩難報,不能斷念,為此誓發宏願,欲憑自己多生修積,助父母修成仙佛,方成佛門正果。由此苦行八世,俱是從小出家。那前生父母,便是仇人夫婦。因是本身好善,積德累功,終於歸入玄門,成就今日仙業。此子雖算完了心願,但是過去諸生,除頭一世在天蒙禪師門下外,餘均苦行修持,壽終圓寂,並無多高法力。又以時緣未至,終未見到父母一面。直到現今九世,投生在一個多子的善人家中,名叫李洪。天蒙禪師才去那家,暗地度化而來,一為使他父子重逢,二為自己功行圓滿,幾樁心願已了,不日飛昇。而此子此生,須將以前諸生所發宏願一齊修積完滿,並還隨時助他父母光大門戶,直到飛昇靈空仙界,始能證果。當此異派雲起之際,非有一位法力高強的佛家師父不可,故此帶了回來。看他這時入定神氣,曉月誤以為天蒙禪師正用佛法度此嬰兒,使他元神堅凝,日後易於成道。暗忖:"仇人真個陰毒可惡。本是同門至交,因奪了我教主之位,才致今日慘狀。現我狼狽至此,毫無動念,反以速死為快。聽老禿驢說,此子日後於他發揚光大,大有助益。反正難免兵解,倒不如趁此時機,將此子殺死,就勢拼著原法身不要,再去投生轉世。一面用斷玉鉤敵住飛刀,不使刀光照頂,先用飛劍自行兵解,好歹出一點怨氣。仇敵雖多高明,此舉突然發動,又當自己勢迫危臨之際,人所不防,只要下手神速,未必便達不到;即或無成,仍是兵解,也無別的害處。"想到這裡,惡念頓生。說時遲,那時快,曉月念頭一轉,默運玄功,心念所向,身旁斷玉鉤便化成兩鉤金紅色極強烈的光華,互相交尾飛出,直朝嬰兒飛去。

其勢比電還疾,法寶又極厲害,相隔又這麼近,似此突然發難,便有大法力的人遇上,多半驚惶失措,難於抵禦。在座諸仙賓,多半不知此中底細,俱覺此舉太狠,激於義憤,知道救已無及,好幾位都在厲聲呼叱,待要下手。口剛一開,忽見鉤光到處,嬰兒頂門上突升起一朵金蓮花,竟將鉤光托住。嬰兒一雙漆黑有光的炯炯雙瞳,也自睜開,一點也不害怕,反伸出一雙賽雪似霜的小胖手,不住向上作勢連招,似想將鉤取下,卻不敢之狀。天蒙禪師隨睜眼喝道:"洪兒,你將來防身御魔,尚無利器。適才憐你年幼,已將你多生修積功力還原,並賜你我佛門中的大金剛願力。你既想在證果以前借用此寶,便即取下,何必遲疑?"嬰兒答聲:"弟子遵命,敬謝恩師。"隨說,小手一抓,寶光立化為一柄非金非玉,形制奇古,長約二尺的連柄雙鉤,落到手裡。嬰兒這時已經天蒙禪師點化,洞徹夙因。鉤取到手以後,立即縱身下地,直朝妙一真人夫婦奔去,眼蘊淚珠,喜孜孜跪在地上,叩頭不止。真人夫婦早知來因,隨命起立,等到事完,再向諸道長禮拜。妙一夫人隨手便抱了起來。

且不提多生再遇的母子親愛。只說那曉月禪師一見嬰兒頭頂現出金蓮,法寶無功,大吃一驚。忙運玄功收回,已被天蒙禪師施展無邊佛法,相助嬰兒收去,再也收它不回。

本就難於倖免,此舉殘忍,更犯眾怒。如不早自打點,就許形神皆滅,再轉人生,俱都無望。萬分惶急中,欲放飛刀自行兵解時,哪知天蒙禪師話還未和嬰兒說完,就這一睜眼的工夫,那柄飛刀本是飛來極緩,這時竟比初現時飛得還快,連放飛劍自殺都來不及。

曉月這裡斷玉鉤沒有收回來,剛試得一試,飛刀已電掣而至,到了離頭丈許,倏地展開,化為一片三丈方圓光幕,將全身罩住,外圈漸有下垂之勢。知道厲害,刀光只要往下一圍,不特通體立即粉碎,化為一股白煙消滅,連血肉都不會有殘餘,便自身嬰兒元神,也同時化為烏有。想要自裁兵解,勢已不能。曉月禪師枉自修煉功深,饒有神通變化,平日妄自狂傲,不肯低首下心向人,到此存亡絕續,危機瞬息的境地,也是心寒體顫,六神皆震。情知長眉真人仙法神奇,在座諸仙誰也解它不得。便是乞憐求饒,也無用處。

情急之下,頓生悔心。這時只恨孽由己作,用盡心機,先期百計防範,到頭來依然難逃顯戮。料定不免於難,便把雙目閉上,暗運玄功,打算死中求活,將元神縮小,靜俟飛刀上身時,乘隙將元神遁走,作那萬一之想。同時默求師父,恩施格外,特賜原宥,只使身受誅戮,不要傷及元神,便是萬幸。本心元神不敢即出,戰戰兢兢,潛伏待機。滿擬刀光四外一合,便即了帳。但有絲毫空隙,無論何處,均可變化逃走。正在憂驚顫抖,不知如何是好,等了一會,不見飛刀近身,耳聽眾仙求情之聲。雖然自覺許有生機,惟恐一時疏神,刀光突然合攏,元神不及遁逃,形神皆滅。存心戒懼,認作一髮千鈞,仍持前念,不敢驟然睜目,分了心神,並遭仇敵恥笑。暗將飛劍緊護元神,潛伏左臂腋下,準備刀光透體時,奮力一擋,略微衝盪開一絲縫隙,飛劍雖未必能保,元神或可倖免。

曉月準備停當,仍無動靜,方始略微分心靜聽,果是玄真子、妙一真人諸舊同門師兄弟,在那裡代向長眉真人求恩原恕。大意說他叛道背師,投身邪教,忘恩反覆,多行不義,該正家法,予以顯戮。但他當初只是一念之差,並未為惡。後受邪魔誘迫,迷途不返,日趨墮落,不能自拔,並非出自本心。加之貪嗔之念太重,遭受挫折,有激而發。

雖彼執迷不悟,一半也由於弟子等德薄能鮮,不知善處,感化無方,以至今日,為此引咎,情願分任其責。敬乞恩師大發鴻慈,並看在三位老禪師面上,念他相隨多年,能到今日,大非容易。前在本門,實無大過。特降殊恩,姑且原宥,暫免刑誅,予以最後一條自新之路。曉月禪師聽出語氣純誠,並非賣好做作。又知此刀乃師留本門家法,便幾個道行最高的舊同門,如玄真子、妙一真人等三數人犯了教規,一樣受刑,無力避免。

先還當前古至寶斷玉鉤專破飛劍飛刀,可以抵禦。誰知師父法力仙機神妙莫測,一經相對,仍是相形見絀,萬非其敵。照飛刀的神異威力,誰也阻它不住。按說在眨眼之間,早已應劫上身,怎會虛懸?只覺寒氣森森,逼人肌發,尚未下合,不是數限未到,便是師父允了眾人求恩原宥之請;即或不然,也好趁這將落未落之際,查看一條出路。似此閉目等死,豈非膽小太過,弄巧反倒誤事,更是冤枉。

曉月念頭一轉,忙即睜眼一看,一干舊同門俱朝飛刀跪下,求告將終。隨侍四弟子俱未在側。在座一二十位仙賓,除白眉、芬陀、媖姆、優曇、李靜虛在座前站立外,俱都回避旁立。只天蒙禪師一人仍坐原位,右手外向,五指上各放出一道粗如人臂的金光,將飛刀化成的光罩,似提一口鐘般凌空抓住,不令再往下落,面容端莊。等妙一真人等求告完畢,忽朝自己微笑道:"可惜,可惜!一誤何堪再誤?長眉真人已允門下諸道友之請,緩卻今日懲處,你自去吧。"說時,奮臂一提,刀光便似一團絲般應手而起,被那五道金光握住,絞揉了幾下,金光銀光同時斂去。禪師手上卻多了一把長約七寸、銀光如電的匕首。同時玄真子等也紛紛叩謝師恩起立,走到禪師面前。由妙一真人躬身將那飛刀接過,恭恭敬敬拜至殿的中心,雙手捧著往上一舉,仍化一道銀光,飛向殿頂原出現處。又是一聲鳴玉般響聲,便自回匣,不見一點痕跡。曉月禪師死中得活,想不到如此容易,一時心情竟是恍惚,也不知是喜是憂,是愧是悔,呆在那裡。媖姆喝道:

"你已幸逃顯戮,還不革面洗心,自去二次為人,呆在這裡有何益處?"曉月禪師這才想起驚悸過甚,逃生出於意外,竟忘了叩謝師恩,還有對方適才此舉,不能說是無德於己。側顧座中,惟有舊友知非禪師,正朝自己搖頭嘆息,頗似關切,授意自己,此是洗心革面之機,休再執拗。無如對方俱是仇敵,平日勢不兩立,忽然靦顏向仇人致謝,未免難堪。尤其媖姆和屠龍師太,尚在怒目相視,狀甚鄙夷。師恩自是應謝,別的仇人實放不下這個顏面。暗忖:"今只倖免一時,將來如何,仍視自己行徑如何而定,也不在此幾句虛言。此時方寸已亂,心志未決,受制前師,與受制仇人不同,何必多此一舉,留人話柄?"匆匆一想,便朝殿外禮拜,謝了師父不殺之恩。隨又起立,也沒向眾說話,只朝中座天蒙禪師合掌說道:"多蒙老禪師佛法相救,免我大劫。但我罪孽深重,勢已至此,或是從此銷聲隱退,閉門思過;或是重蹈前轍,再犯刑誅。此時尚還難說。敬謝大德,貧僧去也。"

屠龍師太最是疾惡,前在峨眉門下,便與曉月不和。今見他已是日暮途窮,一干舊同門對他如此恩厚,依然不能感化,剛愎倔強,不肯回頭,聽那行時口氣,仍要捲土重來,為仇到底,不禁憤怒,大喝:"無知叛師孽徒慢走!你以為只有師父家法始能制你?

限你三日之內,如無悔過誓言,我便尋你作個了斷!"曉月禪師見她阻攔發話,不禁惱羞成怒,連適才愧悔之念也一掃而光,便厲聲喝道:"無恥潑尼!你也是被逐之徒,靦顏來此,也配口發狂言,仗勢欺人,還逞甚麼威風?"話還未完,忽聽天蒙禪師道:

"屠龍休得多此嗔念。他自有個去處,管他則甚?曉月,你還不到地頭,何不快走?"

聽到"走"字,好似聲如巨雷,震撼心魄,大吃一驚,又好似著了當頭棒喝,心中有些省悟,身不由己,駕起遁光,便往殿外飛去。只是飛遁迅速,殿外長橋臥波,玉坊耀彩,靈峰聳秀,飛瀑鳴玉,到處祥氛瑞氣,花光嵐影,仙府麗景,已是二度映入眼底。由不得魔頭暗制,妒羨交集,貪嗔之念重生,仇恨倍增。當時沒有停留,徑直飛去。屠龍師太聽他辱罵,並未在意,又經禪師喚住,便即歸座。

白眉禪師嘆道:"此人根骨原本不差,否則當初長眉真人怎肯收錄?只因過去一生中夙孽太重,以致一念之差,誤投邪教,為魔力所暗制。他在黃山紫金溪隱居時,雖己入了旁門,仍然時常警惕,並未常與妖師親近。不合妄用機智,自信道力過深,欲巧借妖師之力,覬覦教祖之位。並還想俟妖師數盡以後,將他門下妖黨一齊度到峨眉門下,使其改邪歸正,自為教祖,光大門戶,為千秋萬世玄門宗祖。起念雖由貪嗔,用心設想也未始沒有他的道理。即使對現今峨眉諸道友,也不過想到時迫令降伏,屈居其下,並無傷害之心。卻不知哈哈老妖得道七八百年,為南疆邪教宗祖,儘管走火入魔,暫時身同木石,元神仍能飛行變化,運用自如。並且入魔不久,苦心虔修,所煉害人害己的陰魔,重又被他的法力智慧降伏。曉月禪師與之鬥法,尚且不勝,如何能落在他暗算之中?

又不合為一孽徒,妄信妖婦許飛孃的蠱惑,慈雲寺鬥時,誤用妖師秘傳十二都天神煞,為苦行道友佛法所破。害人未成,陰魔反制。由南川金佛寺回醒以後,心中憤激太甚,竟不聽良友箴規,不辭而別,趕往南疆,從妖師習練妖法。由此越為陰魔暗制,倒行逆施,日趨墮落。實則靈性早迷,明知是害,不計滅亡。平日法力,只能用以濟惡,對於本身全無補益。我三人帶他到來,原為踐我昔年與長眉真人之約,在他大劫未臨以前,先給他一個警戒,就便由天蒙師兄用佛法試為其難,看他能否及早回頭,以免毀去那數百年修煉之功。飛刀為長眉真人昔年初成道時,降魔鎮山之寶,早已通靈變化,神妙無比。除我外,諸位道友中只一兩位見他用過。本來繞殿一週之後,他便遭了劫數。因被天蒙師兄用佛法阻住,來勢甚緩。他如真能悔悟,一聲祝告,刀便飛回。他偏昏昧無知,見難洩忿,意欲暗算嬰兒,下手狠毒。那斷玉鉤乃前古異寶,也非常物。天蒙師兄因為嬰兒尚無合用防身之寶,便加以收取。飛刀無了阻擋,立即如電飛來,本是難免。因他當時已生悔心,刀未下合,略微一緩。天蒙師兄又以佛家金剛手,將刀抓住。後經諸道友求情,方免於難。如非入魔太深,我等三人不願強施佛法,逆數而行,致生別的枝節。

只再費點心力,便可強他醒悟。好在他道基頗厚,數應遭此一劫,再經一世修為,始能成就,孽滿劫臨,自能醒悟。只好略盡心力,稍微警惕。成敗禍福,仍然視他一念轉移,且由他去。屠龍道友近已功力精進,此中消長不應不知,為何也要與他計較?"屠龍師太笑答道:"弟子生性疾惡,見不得這等忘恩背德、狂悖乖謬的行徑,意欲加以告誡。

聽二位老師父法諭,現在想起也覺多事。"

妙一夫人見雙方話完,便把嬰兒李洪放下,引導他朝眾仙賓分別拜見,略說前生因緣。眾仙見李洪生得面如冠玉,唇紅齒白,目如朗星,根骨特異,稟賦尤厚。適又經過天蒙禪師佛法啟迪,使其神完氣旺,髓純骨堅。小小童嬰,頓悟夙因,具大智慧。相貌又是那等俊美,宛如明珠寶玉。內蘊外宣,精神自然流照,無不稱奇愛贊。靈嶠三仙更極喜愛,等過來拜見時,甘碧梧首先攬至膝前,獎勉了幾句,由身邊取出一塊古玉辟邪,給他佩在頸間,說道:"適聞諸道友說,你再有六七年,便須出外行道。目前諸邪猖獗,你又將曉月禪師的斷玉鉤強借了來,異日難保不狹路相逢。此寶雖無多大威力,卻能防禦左道中的陰雷魔火諸邪不侵,用以防身,不無小助。客中無以為贈,聊以將意。異日有暇,望在便中過我靈嶠荒居,或能有所補益呢。"李洪此時已經恢復前生靈智,迥非來時之比。聞言忙即合掌拜倒,領謝起身。赤杖仙童阮糾同了丁嫦,也各取了一件寶物相贈:一是碧犀球,用以行水,能使萬丈洪波化為坦途;一是三枚如意金連環,也是專破左道白骨箭類陰毒邪法之寶。李洪一一拜謝受領,學了用法,去至下首妙一真人面前侍立。

妙一真人這才手指李洪,轉向謝山道:"日前拜讀家師玉匣留示,才知此子本是佛門弟子。現今幾位前輩神僧,功行俱將圓滿,不及攜帶。而此子以前諸生,發願甚宏,須歷年時始得圓滿。方今群邪猖狂,此子沖年在外積修善功,不免到處都有左道妖邪與他為仇。非得一位具有極大法力的禪門師父,傳以降魔本領,隨時照護不可。道友適才皈依佛門,也須有番修積,門下又無弟子,雖有兩位令愛,不久便去小寒山忍大師門下清修,不得隨侍在側,將來衣缽,也無傳人。如今此子拜在道友門下,實是一舉兩得,不知道友心意如何?"謝山一聽,自己的事,妙一真人竟早前知,好生佩服。便笑答道:

"小弟為了一些世緣,轉劫多生,終無成就。今生枉自修煉多年,對於過去一切因果,竟是茫然。適才出迎三位禪門大師,幸蒙老禪師大發慈悲,宏宣寶相,金輪普度,佛法無邊,方始如夢初醒,悟徹夙因。現雖立志皈依佛門,尋求正果,但是自來所學不純,法力淺薄。賢郎多生智慧,根骨深厚,現雖年幼,不消數年,必能精進,不可思議。小弟初入佛門,尚在學步,如何配做他的師父呢?"芬陀大師接口笑道:"道友過謙了。

休說此子本你前生師侄,夙有因緣,謝道友又何嘗不是修積釋道兩門,殊途同歸,無異一體。我佛門中法,說難便難,說易便易。道友新近皈依,僅自徹悟,還未修為,心存客氣,自然患為人師。"

謝山原極愛重李洪,只因初悟夙因,匆匆與前世師兄相晤,有好些話尚未詢問,自身尚無師承,如何便收弟子?為此謙辭。及聽芬陀大師這等說法,妙一真人只是含笑不語,情知真人言不虛發,事已定局,便起身答道:"謹謝大師教益。但後輩自身尚無師父,如何收徒?齊道兄之囑,不敢不遵,只請暫緩,容我拜師受戒之後如何?"邊說邊往天蒙禪師座前走去。本意近前跪倒拜師,請求收為弟子。哪知剛一跪將下去,天蒙禪師本在低眉默坐,忽然伸手向謝山頂上一拍,喝道:"你適才已明白,怎又糊塗起來?

本有師父,不去問你自己,卻來尋我,是何原故?"謝山吃普度佛光一照,僅只悟徹夙因,以佛法素重傳授,未來如何修為,尚須禪師指示。況他又是前生師兄,為了自己,遲卻千年證果,受恩深重,覺著拜師萬無不允。偏生對付曉月,好些耽擱,不便越眾前請。此念橫亙於胸,儘管智慧靈明,竟未往深處推求。及被天蒙禪師拍頂一喝,猛地吃了一驚,當時驚醒,神智益發空靈。立即膜拜在地道:"多謝師兄慈悲普度,指點迷津。"禪師微笑道:"怎見得?"謝山起身,手朝殿外一指。眾人隨手指處一看,原來靈嶠三仙適在禪師等未降以前,施展仙法接引的明月,已應時而至,照將下來。凝碧崖前七層雲霧,連同由平湖後半直連正殿平臺那麼寬大高深的洞頂,也被用移山法縮向後去。這時殿外正是萬花如笑,齊吐香光,祥氛瀲灩,彩影繽紛。當空碧天澄霽,更無纖雲。虹橋兩邊湖中明波如鏡,全湖數層青白蓮花萬蕾全舒,花大如鬥,亭亭靜植,妙香微送。那一輪寒月,正照波心。紅玉坊前,迎接神僧的百零八響鐘聲,已是尾音。清景難繪,幽絕仙凡。眾仙方在暗中讚美瞻顧間,忽又聽天蒙禪師問謝山道:"你且說來。"

謝山恭答:"波心寒月,池上青蓮;還我真如,觀大自在。"禪師喝道:"咄!本來真如,作甚還你?寒月是你,理會得麼?"謝山道:"寒月是我,理會得來。"禪師笑道:

"好,好!且去,且去!莫再纏我。"謝山也含笑合掌道:"你去,你去!好,好!"

白眉禪師、芬陀大師隨即起立,同向妙一真人道:"天蒙師兄與寒月師弟因緣已了,我三人尚有一事未辦,還須先行,要告辭了。"葉繽也和謝山一樣,有許多話要請教,並欲拜芬陀為師,一見要走,忙即趕前跪下。被芬陀大師含笑拉起道:"道友心意,我已盡知,但貧尼與你緣分止此。行得匆忙,無暇多談。你和謝道友一樣,從此禮佛虔修,自能解脫。一切適才想已知悉,何庸多說?"葉繽原已悟徹,便笑答道:"弟子已知無緣,只請和老禪師一樣,略示禪機,賜與法名如何?"說時,殿外雲幢上,鐘聲正打到未一響上。大師笑問道:"你既虛心下問,可知殿外鐘聲共是多少聲音?"葉繽躬身答道:"鐘聲百零八杵,只有一音。"大師又道:"鍾已停撞,此音仍還在否?"葉繽又答道:"本未停歇,為何不在?如是不在,撞它則甚?"大師笑道:"你既明白,為何還來向我?小寒山有人相待,問她去吧。"葉繽會意大悟,含笑躬立於側,不再發問。

李寧和采薇僧朱由穆、楊瑾三人,見師父將行,各自趨前請命。白眉、芬陀笑道:

"自照你們心意做去。隨時相助齊道友,發揚光大。行止歸去,均在於己。有事自會傳諭留示。助己助人,勉力潛修好了。"說罷,三位神僧、尼便往外走。妙一真人等知難挽留,只得恭送出去。眾弟子把香花禮樂早已準備。天蒙禪師笑道:"何必如此?"三人各自合掌當胸,向眾辭行,便自平地上升,仍和來時一樣,只是易下為上,沒有來時雲層洞頂阻擋曲折,去勢更是神速。妙一真人等忙率兩輩同門和先前出接的諸仙賓飛身恭送時,三人身已直上雲霄,只見祥光略閃,微聞旃檀異香,便不見蹤影。眾仙禮送回來,又向謝、葉二仙分別稱賀。由此二人便入了佛門,一個改名寒月,一個改名一音。

只等小寒山一行,便各回山虔修不提。

眾仙到了殿內,妙一真人便令嬰童李洪行那拜師之禮。謝山自然不再推辭。行禮之後,謝山見曉月禪師所煉斷玉鉤連同靈嶠三仙所賜三寶,由妙一夫人分別給李洪佩戴,鉤插在左肩之上。那鉤形制古茂,上面滿刻奇書古篆符引之類,寶光內蘊,靈異非凡。

便對李洪道:"靈嶠三位仙長所說,務須留意。此鉤不特前古異寶,並經現藏寶主人費了若干心血祭煉,原意用以抵禦長眉師祖玉匣飛刀,可知厲害。如非天蒙老禪師佛法無邊,只恐誰也用它不了,即便到手,也早晚必被原主奪回。看來曉月對於此寶,必定珍惜非常,一旦受制佛法,為一幼童所得,必不甘心。雖然老禪師佛法高深,既肯取以轉授,又將它靈性隔斷,使為你用,不致被他收回,到將來也不致有甚危害,但還是小心才好。你初拜我為師,本應傳授一兩件防身御魔之寶。一則我本玄門中人,剛悟前因,還我初服,尚未十分修為;二則我所有法寶,除一心燈外,無甚奇處。好在你已有此神物,更蒙靈嶠三仙贈你三寶。此時到底年紀太輕,尚須隨我小寒山一行,回山修煉。且等我將法寶重用佛法祭煉,到你他年下山之時,再行傳授吧。"

李洪拜謝,領命起立,仍去妙一夫人身前立侍,甚是依戀。妙一真人笑道:"痴兒,你已轉劫九世,前後千年修為,怎還如此依依難捨?"李洪跪稟道:"兒子自蒙恩師佛法警悟,想起以前諸生之事,父母慈恩深厚,好容易違顏千載,今始重逢,少時又要隨師還山,怎叫兒子能捨?"謝山道:"你與令尊千年父子,今始重逢,煞非容易。我為全你孝思,並得多受賢父母教誨,此後許你每年一次歸省便了。"李洪聞言,自是欣慰。

妙一夫人道:"今日開府,各位仙賓所贈法寶珍物甚多,前又得了紫雲宮、幻波池許多法寶,本可賜你兩件。也為年紀太輕,尚非用時,且等將來省親時,我擇那佛門弟子合用之寶,賜你好了。"殿外眾仙聞知謝山收徒,又是妙一真人夫婦前九世的愛子,紛紛入賀。

諸葛警我等來時,正值神僧、神尼去後,李洪在殿中拜師行禮。略聽完了經過,見齊靈雲、周輕雲、秦紫玲在殿右一角聚談,知三人奉命設置盛筵,正想過去詢問眾仙席次,齊霞兒已點手相招。近前一問,霞兒笑道:"大師兄奉命引度那兩人怎麼樣了?"

諸葛警我道:"師父原說他二人師父劫運未到,入我門中,尚非其時。不過二人不久便有大難,此時先給他們稍微點醒便了。這兩人資質稟性都好,我看他們已有警覺,只為師門恩重,不肯棄彼就此。到了時機,必來無疑。我為奉命代熊血兒問向芳淑師妹索取陰雷珠,並點化虞、狄二人,竟偷了懶,三位師妹安排筵宴,想已齊備了?"齊霞兒道:

"起初本是不論交情親疏,所有筵席齊設在平臺之上。遊園時,靈嶠三仙、公冶道長和家師等諸位尊長相繼提議,說殿前仙景各有妙處,而到會仙賓各有友好,門人弟子也多偕來,行輩不齊,如在一處,盛會固較莊嚴,一則有等次,不免拘束,難求盡歡;二則席次也費安排。最好除平臺上原設的五席外,餘者擇那風景佳處,分別設席,聽憑到會長幼仙賓自約同道友好,各任心喜,隨意入座。"諸葛警我為眾門人之長,久與機密,知道此事早在掌教師尊算中。為免一些不相干的外客和旁門中人挑剔厚薄,故令一體設宴平臺。卻由別的仙賓以觀景盡歡為名,除主要五席外,餘者分設各處,不論上下各等,俱可隨意入座。實則功行深薄,行輩高低,以及道路各有不同,絕不肯摻和在一起。經此一來,既免魚龍混雜,又免因此生出別的枝節。齊霞兒當然也知此中深意,彼此相視一笑,更不再說。

那殿臺上的五席,俱是一律兩丈四長,一丈二寬的青玉案。仙家筵席,不同俗世,又值開府盛典。每席共坐十二人。當中列有主位,做一字橫列,入席者有玄真子與妙一真人等四位,餘均本派同輩。兩旁作八字形,各有兩席相連。只席座均比主席高約半桌,以示尊敬。每邊各有二十四位。列坐的,為媖姆、優曇、極樂真人李靜虛、百禽道人公冶黃、靈嶠三仙、易周、白朱二老、乙休、凌渾等本派至交,以及半邊老尼、天靈子、少陽神君、無名禪師、知非禪師、俠僧軼凡等仙賓,不是前輩真仙,便是各派宗主、神僧、神尼之類。那些不速之客以及旁門中人,見此盛況,主人儘管以禮揖讓,也都自然自慚形穢,不敢與之並列了。五席之外,如湖堤、橋亭、靈峰、水閣等各處所設筵席,俱和殿臺一樣形式陳設,只地方不同,人數多寡也各聽隨意邀約。外來一干後輩,席設水閣之內。本門弟子,只諸葛警我、嶽雯、黃玄極、悟修、齊霞兒、易靜、癩姑、鄭八姑男女八弟子,在湖心閣以內作主人,陪伴後輩,得以與宴。餘者有的司樂,有的司廚,有的在側侍宴,各有職司。只等會後仙賓散去,師長賜宴之後,經過二次傳授,或是奉有專命,或是自行呈請,分別由左元十三限,或由右元火宅玄關通行一次。能通過的,三四日內拜師下山行道。自信功行不濟、志在虔修的,也不勉強,在仙府內與去留諸同門歡聚暢遊三日,便去右元洞壁崖穴之中苦修,到了火候,再行請命。有那本身功力不夠,並未奉有特命准予先積外功,隨時在外修為,而又妄想一試的,僥倖通過這兩處難關之一,自可如願;如通不過,在師恩卵翼之下,雖還不致有敗道喪生,走火入魔的兇險,但也元氣大傷,去至右元洞窟,日夕熬煉,多受好些苦難,始得復原。

自從妙一真人按照長眉玉敕遺命,訂下規條功課,門下弟子雖居住在這仙山福地,將來也必能成就仙業,但是成道以前,修為至難,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功力根骨所限,分毫也勉強不得。如非真個道心堅定,精誠不渝,休得列入門牆。上來根基先自扎穩,所學又是玄門正宗,上乘功課,所以後來峨眉派日益發揚光大,為各派北斗宗盟,門下弟子到頭來鹹列仙班。即或向道心堅,修為勤奮,而福緣不夠,強請入門;或是夙孽太重,無可解脫,入門修煉,此生雖不免於兵解,而轉世之後,因有前生修為,道基堅固,再有師長同門垂憐接引,成就自速。至不濟也是地仙散仙一流。至於中道為邪魔所誘,叛師背教,或犯嚴規,誤入歧途,以致墮落的,只有一人。此人也並非不知自愛,只為夙世冤孽太重,心又急於建功,不到功候,便強欲下山,仗著靈警智慧,居然通行火宅,走向前殿。偏生教祖他出,代掌仙府的正是此人所拜師父髯仙李元化,見他竟是如此精進,通行火宅,以為可以無慮,未加告誡,反予獎勉。以致下山不久,便遇夙孽糾纏,對方恰是一個厲害邪魔之女,雙方苦鬥三日,終於受了誘惑,墮了色戒,壞去道基,不敢回山,又迷戀上妖女美色,迫不得已與之同流合汙,做了邪魔愛婿。由此行惡日多,終為李英瓊飛劍所殺,連轉劫重修俱屬無望。峨眉派因此取材愈嚴,門人出處,越發慎重,更無一人再步前轍。此是後話不提。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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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1:58: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一八回 勝會集冠裳 無限清光 為有仙姬延月姊 同仇消芥蒂 難忘故劍 還將駝叟鬥痴翁

隔不片刻,一輪皓月已列中天。因有仙法排雲,碧天萬里,澄霽如洗,更無纖翳,顯得月華皎潔,分外清明。大殿中李洪業已行完拜師之禮,待不一會,先聽殿中傳呼赴宴。紅玉坊前,兩雲幢上的金蟬、石生二人,重又鳴鐘擊鼓。跟著司樂眾弟子鼓瑟吹笙,蕭韶交奏。仙樂聲中,殿中眾仙款步而出。玄真子、妙一真人等主人,先趨平臺前側站立,重又向眾仙賓致謝臨貺厚意,肅客入席。眾仙賓早已各自約好同道伴侶相待,紛向主人謙謝幾句,另有仙賓及諸弟子陪同各人選中的席次,分別入座。那在平臺入席的諸仙賓,十九都是主人飛柬專使專誠恭請而來的前輩仙尊,各派宗主,或是同道至交,自有玄真子、妙一真人等肅客就座,主人一律揖讓。雖無世俗客套,都各知分際行輩,得道先後,除兩邊首座略互謙讓外,也自就座,序列適合,無稍差池。眾仙賓中,赤杖仙童阮糾、甘碧梧、丁嫦已得道千餘年,又是初次相見,自然推居東席上座。第四位以次,便是易周、楊姑婆、一真大師、寧一於、少陽神君、天乾山小男、天靈子、半邊老尼、無名禪師、知非禪師、鍾先生、鐵鐘道人、游龍子韋少少、靈靈子、玉洞真人嶽溫、梅花仙子林素娥、俠僧軼凡。此外還有隨靈嶠三仙同來的四位男女地仙尹松雲、陳文璣、管青衣、趙蕙,雖是三仙弟子,但是得道年久,已成地仙,論功行,便長一輩的群仙也多不如,自不應去至水閣與一班後輩、新進門人同列,經妙一真人夫婦向三仙力請,同在平臺入宴。本來席次尚高,因有師長在前,只得屈諸末座。算起來,恰好一列兩席相連,共是二十四位仙賓。西席這面,首座極樂真人李靜虛,以次為媖姆、神尼優曇、神駝乙休、百禽道人公冶黃、追雲叟白谷逸、矮叟朱梅、滇西派教祖凌渾、屠龍師太、金姥姥羅紫煙、青囊仙子華瑤崧、步虛仙子蕭十九妹、伏魔真人姜庶、大熊嶺苦竹庵鄭顛仙、寒月禪師、一音大師、楊瑾、采薇僧朱由穆、李寧、姜雪君、林明淑、林芳淑、玉清大師、素因大師,也是二十四位。當中主座是玄真子、妙一真人夫婦、醉道人、髯仙李元化、萬里飛虹佟元奇、餐霞大師、元覺禪師、元元大師、坎離真人許元通、頑石大師。因峨眉長一輩的十三同門中,苦行頭陀已證佛門正果,飛昇極樂;風火道人吳元智,前在慈雲寺遇難兵解,轉劫再生,年尚幼小,未曾引度佛門。所以主座十二,卻只坐十一人。餘下雖奉請柬,或是情深,或以道行淺薄自謙,不敢與諸位前輩真仙並列,俱去別處入席的,如崑崙派中後進劍仙小髯客向善、長沙谷王峰鐵蓑道人等;新近歸正的異派散仙麻冠道人司大虛,恆山雲梗窩獅僧普化,滇池伏波崖上元宮天鐵大師,黃腫道人,凌虛子崔海客,大行山絕層崖明夷子、大呆山人,北海冰洋島五散仙仇生明、夏寅、吉永、衛寒樵、令狐畹蘭,岷山白馬坡妙音寺一塵禪師,浙江諸暨五洩山龍湫山樵柴伯恭,岷山飛虹澗女仙董天孫,蘇州天平山玉泉洞女仙鞏霜鬟,湖北荊門山女仙潘芳,陝西秦嶺石仙王關臨、跛師稽一鷗,小南極不夜城主錢康,邊山紅菱嶝銀鬚叟,宜興善卷洞長生修士路平遙;輩分介乎長幼之間的,如北海陷空島大弟子靈威叟,黑蠻山鐵花塢清波上人,南海散仙騎鯨客,蘇州上方山鏡波寺無名禪師座下天塵、西來、漚浮、天還、無明、度厄六子。此外尚有釋道兩家的神僧、劍仙,聞風而來的不速之客,眾仙客隨帶來的門人弟子,總共不下八百餘眾,因無關緊要,在這裡從略了。

當下兩輩侍宴的本門弟子捧上仙酒餚果,八百仙人對月開搏,臨波把酒。此時仙樂悠揚,萬花怒放,香光如海,霞彩繽紛,端的仙景無邊,令人五官應接不暇。神仙佳話,千古流傳,決非尋常所能夢見。飲到中間,妙一真人命隨侍男女弟子嚴人英、司徒平、徐祥鵝、施林、鬱芳蘅、李文衎、吳文琪、周輕雲,將先備就賜給隨眾仙賓赴會的諸後輩的錦囊取來,即席頒賜。囊中之物,也有法寶,也有珍玩,也有靈藥仙果,品類不一。

俱裝在妙一夫人用東海鮫綃織成的大錦囊內,外用旗檀木為架,懸在席前。由上述男女八弟子隨手探取,各憑福緣厚薄給與,凡在水閣人席的俱都有份。眾後輩仙賓一一領收拜謝,無不欣喜非常。一會頒贈完畢。靈嶠三仙中的丁嫦笑指雲幢上面金蟬、石生二人道:"今日主人開府盛典,仙賓又極眾多,門下高足俱極勞苦,尤以雲幢上司鍾、磐的兩仙童為最。資質又都極好。貴派規法至嚴,未便喚他下來,且借主人仙廚美餚,略當慰勞,不知可否?"妙一真人知有用意,當著眾人不便明言,便笑答道:"小徒只在上面司樂,並無微勞。既承道友憐愛,敢不拜命,喚他們下來拜受好了。"丁嫦道:"那倒無須。一則當此大典盛會,原定儀禮,豈容率易更張;二則,此時玉坊虹橋,碧榭銀燈,花光霞彩,月明星輝,多此兩幢撐空朵雲,也生色不少。為此一杯酒,何須升降周折,飛觴贈飲好了。"

金、石二人司樂之餘,閒中無事,本在隨時留意下面仙賓言談動作。丁嫦是借題送禮,語聲雖是不宏,金、石二人卻聽了個逼真,不等妙一真人招呼,便在雲上行禮致謝。

心想:"靈嶠三仙,道行法力何等高深,人又極好。這酒是主人的,豈不知客去以後,我二人便可享受,何必多此一舉?況又有慰勞的話。"方疑此舉藏有別的美意,一轉念間,丁嫦己要過甘碧梧面前杯子,連同自己杯子,持在手內,往上一揚,便有尺許方圓兩朵祥雲,託著兩隻玉杯,分向二人云幢上飛到。二人連忙跪接過去,酒只半杯,方要舉飲,猛覺杯底有物落到手上。低頭一看,金蟬所得乃是一隻玉虎,大才兩寸,通體紅如丹砂,一對藍睛閃閃隱射奇光,玉虎口內青煙隱隱的似要噴出,神態生動,宛然如活;石生所得,乃是一塊五角形的金牌,也只三寸大小,上面符篆重疊交錯,竟分不清有多少層數。二人原本一樣機智心靈,知非凡物,必是當著多人不便明賜,假作賜酒為名,暗中賜與。偷覷平臺之上,玉清大師和姜雪君,正朝自己注視微笑。在座諸仙,除了乙、凌、白、朱和峨眉交深情厚的幾位,只朝上看了一眼,便各和鄰座言笑,彷彿明知,故作不解。餘人多似不曾覺察。心中歡喜會意,悄悄藏起,如無其事。見那樣雲尚在,只朝丁嫦略微跪謝,把酒杯仍放雲上,任其託了往下飛去。

丁嫦接過放下,笑道:"樂不可極,廣寒仙子何能久羈?我們已經飽妖仙廚,應該告行了吧?"說罷,靈嶠三仙首先謝別,跟著眾仙也紛起告辭。當下除神駝乙休、白朱二老、玉清大師五六位有事暫留外,所有在會長幼群仙,俱都起身。玄真子、妙一真人仍率眾弟子,香花禮樂恭送。仙法均撤,明月隱去,凝碧崖前,仍是七層雲霧封蔽,回覆原狀。由靈嶠三仙、極樂真人以次,相繼由平臺、虹橋等地,各駕祥雲遁光向空飛起,到了凝碧崖上空,紛向主人舉手作別飛去。這時月影沉西,天已快亮。只見千百道金光霞彩,祥雲紫氣,挾著破空之聲,在峨眉後山絕頂上空,四下飛舞,電閃星馳,晃眼全都飛去,不知去向。

玄真子、妙一真人等回到正殿,收去兩朵雲幢,命眾弟子自去擇地飲宴,歡聚三日。

然後再看各人功力深淺,或是下山行道,或是留守修煉。隨與乙休、白、朱、玉清諸仙,商談未來之事。因而談起李洪,將來成就雖是遠大,但是道高魔頭也高。照著長眉真人玉敕遺命,李洪年甫十歲,便須下山修為,開頭便遇到一個極厲害的強敵,非有一件旁門至寶,不能收功。還有李英瓊,再往幻波池取寶,也有不少周折。事在李洪之前,不久便到,務請眾仙隨時相助。白谷逸笑道:"齊道友日來開府事忙,我和朱矮子替你辦了一件事,還沒有對諸位道友說。此寶雖不是玉敕所說異寶,功效卻也差不多。有了此寶,將來李英瓊、李洪可以省事多了。"說罷,手中遞過一物。妙一真人接過,和眾仙同看,乃是一個形如穿山甲,前面有一風車的鐵梭,長僅尺許,遍體俱是活瓣密鱗,藍光閃閃。

餐霞大師見了驚道:"此乃當年紅花鬼母七寶之一,名為碧磷衝,威力不在玄龜殿九天十地闢魔神梭之下,只是不能像神梭一樣載人。用時長約丈許,前面七葉風車電轉飆飛,密鱗一起展動,宛如一條綠色火龍,發出數十丈碧焰寒磷,專一穿行山地。無論石土金鐵,被這碧焰陰火挨著,無不熔化成漿,陷成十丈以內的陷洞。寶主人便隨在後面前進,暗中侵害人家。尤妙是動起來時一點聲息全無,不似神梭還挾有風雷之音,老遠便能聽出,端的陰毒非常。我昔年初成道時,鬼母尚未遭劫,偶因採藥,誤入滇南蠻境,曾經親見此寶妙用。僥倖鬼母以大劫將臨,不願無故與本派結仇,又知我是無心深入,看出他門人的行蹤詭秘,一時好奇,暗中尾隨窺伺,因而發現我非有心作對,只在我發現此寶之時突然出現,好言勸我離去,並未加害,反送了好些靈藥。我自知不敵,也未再去。聞說鬼母遭劫之時,說門下諸弟子俱非善類,她在世還能強制,她死以後定必造孽無窮,為她再生添上許多孽累。本欲一齊迫令兵解,隨即轉世,再同修為,結果只有六人兵解。第二弟子何煥奉命有事在外,人更機警,早聽出乃師平日語氣,算計劫臨,定必不免。又知乃師法令如山,難於抗拒,時刻都在留心。回山時,藉故推遲,落在諸同門後面,隔老遠窺探前行。這時鬼母已經中了極樂真人飛劍,只為想迫門人同行,免貽後患,而手下七弟子恰有一半在外,勉強行法忍苦強挨。不過運用元神,強支軀殼,只可緩死須臾,不能持久。內中又有三個桀騖不馴,反與對敵的,經她手刃處死,益發耗了心神。等何煥回時,說完話,人已不支。何煥知她體力已不能再殺自己,跪在地下哀聲哭求,說自己從此閉洞清修,決不出外為惡。鬼母此時已制他不了,又見他平日心性較為和善,便要他立下永不為惡的重誓。然後說道:'我雖邪教,只是天性乖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更知警惕,向不輕易為惡。所以這次大劫雖然不免,還得對頭容讓,不將我元神斬去,使我仍得再行轉世修為,以求正果。不意以前一時偏見,收下你師兄弟七人,心性無一善良,我去以後,定必造孽多端,自遭大劫,結果還要累我,因此才想將你七人一齊帶走,使為再世師徒。既兔後患,還可再生,同求正果。內有三個心存叵測,意欲叛我的,我已除去,連再轉世也都無望。你雖較他們心性好些,到底容易受人引誘,自取滅亡。本意令你同行,你偏昧於輕重,再四苦求,不願兵解,我門下七人,一個不留,你們不知就裡,顯我太無師徒情分。所不放心者,只恐你日後以我所傳法術害人害己。現既立下重誓,我也不強迫,但那本門七寶,暫時卻不能授與,須守我誡,閉洞清修四十九年,到時七寶自會出現。到手以後,必須善用。須知誓願已發,只要背反,稍存惡念,或受同道蠱惑,去與眾人為難,立即報應,遭那殺身之禍。務要謹謹遵守。'說罷,便去洞內,久等不出。入內一看,已是化去。何煥葬師以後,正遍向同道朋友辭別,說他奉命閉洞參修,不再參與各事,特此辭別。以後便未再聽說起。此寶既然出現,必是這廝靜極思動,受人慫恿愚弄,欲藉此寶,由地底衝入仙府擾害,致為白、朱二位道友奪來。可是麼?"

白谷逸道:"照此說法,定是這廝無疑。我二人先並不知有外賊由地底來犯。乃是朱矮子以前熟人麻冠道人司太虛,近年忽然覺悟,改邪歸正,因知四九重劫將臨,只有齊道友許能助他脫難。無如道路不對,無法幹求,本意乘著慶賀開府,來此結納。不料走到路上,又遇上許飛娘這一妖狐,與一妖人在崖後密談。他欲立功自見,仗著隱形神妙,老遠發現妖狐遁光,便尾隨下去,暗中查探。聞妖狐日前在邊山中勾結了一個向不出山的異人,欲用此寶暗入峨眉,先盜取肉芝,再用邪法乘機擾害。自己也知非敵,略微得手,仍由地下逃去。說得甚是厲害,只未提說那人是誰。司大虛因聽異人已由邊山起身,當夜便到本山,立即趕來送信。與我二人見面一說,立即商妥,將計就計。起初只想誅敵,並無奪取此寶之意。因來的妖人精於地遁,我們三人到了上面,又用千里傳音,命嶽雯將甄民、甄兌喚去。許飛娘明知我們防備森嚴,還敢令妖人由地底入犯,必有幾分自信。司太虛匆匆一聽,對方姓名來歷一點不知,又是個多年不曾出山的人。時機已迫,無暇虔心推算。當年邊蠻四凶本有兩個在極樂童子飛劍之下逃生的,此後便沒有下落,恐是漏網二兇之一。憑我三人,雖然可操勝算,到底這兩人邪法高強,比別的妖人不同;加以匿跡多年,忽然出現,知他這些年潛居苦煉,鬧甚花樣?惟防萬一擋他不住,除將上洞離地十丈以下用法術禁制,使其堅逾精鋼,並用移形迷蹤之法,顛倒途向,免被衝破禁制,闖入仙府,為外人所笑。一面又令甄艮、甄兌持我三人法寶,在地底埋伏相候。起初料他必是到了上洞左近,再行入土。我三人遠出數十里,分成三面,隱身空中相待,準備堵截。能在未到正洞以前將他打發,豈不更妙?

"哪知這廝行事十分詭秘,仗著法寶神妙,竟不嫌費事,在相隔峨眉二百里以外便入了土。如換道行稍差一點的人與之相對,地底再沒有甄艮、甄兌這兩個精通地遁的人埋伏,單靠那喝土成鋼的禁制,非被衝進不可。儘管仙府能手甚多,他一露面,也必送死,決討不了便宜。我和朱矮子混了這多年,事前還有人報信,如被這樣一個後輩妖人瞞過,衝入重地,這人怎丟得起?這廝也真有點伎倆,運用妖法,穿山裂石,通行數百里,竟沒一點聲息異狀。我們人在上面,留神查看,竟會看他不出。後來我們見所說時候已到,杳無蹤影,空中時有各方道友飛過,俱是由後山飛雷徑來此赴會的。試運玄機推詳,才知敵人已到前山,正和甄氏兄弟在地底苦鬥。甄氏兄弟本來不是妖人敵手,幸我先設禁制,這廝來路深在地底,幾達百丈以下,一到便被禁制擋住,前面堅如精鋼。

因未發現敵人和別的異狀,甄氏兄弟埋伏之地在上,不知妖人已在下面。敵人又未發動移形之法,自以為法寶能破禁制,便運用妖法煉化那比鐵還堅的石土,打算只穿通一條容人之徑便可入內,這一來未免耽誤了些時候。

"事有湊巧,周雲從、商風子日前來投時,在路上無心中得了一面寶鏡,乃前古禹王治水搜除水土中潛伏邪魔的至寶。鏡光到處,地底三百六十五丈以上,明如觀水,纖微畢現。我和嶽雯喚他二人上來時,正與商風子在一起。商、週二人因不知鏡名、來歷、用法,到後又聽諸仙同說眾弟子自己所得法寶,須在開府傳授法術法寶時一齊呈獻,聽命指點應用。初來覺著師長威嚴,不敢冒昧求問,只不時向眾同門私下打聽。甄艮一想,同門中飛劍法寶比他兄弟強的頗多,我二人既指名喚他兄弟,蹤跡又要隱秘,須到指定之處相見,料想要知地遁之術。一時心靈,隨手將寶鏡借來,帶在身旁,以備萬一之需。

先在地底埋伏,已經照看過了兩遍,覺著在地底用鏡搜查,格外清晰,看得也較遠些。

妖人只要近前在三四百丈以內,萬無不見之理,便極留心。先沒料到妖人由遠道而來,入士又是這樣。後來久等不見到來,便向禁地一帶環繞巡視,不時取鏡查看。巡視時由左而右,起腳在妖人頭上,當時忽略過去。等到由右側繞將回來,算計時候將過,格外仔細。寶鏡不曾離手,一到原處,果然發現妖人已到,正用碧磷衝發出百十丈的陰火碧焰,飆輪電轉,朝下猛鑽。那麼堅硬的地底,居然被他穿通了好幾丈。如非所有的土皆堅,定被破土而入了。有此兩層耽延,雙方動手較晚,甄氏兄弟又長於地遁,如魚行水,不似妖人不用法寶,只用飛遁,行動便緩,不能隨意通行。剛現危機,待要發動移形之法,乘機遁走,甄氏兄弟想分出一人上來求援,我三人已經警覺趕到,合力下手,才未為妖人所傷。

"妖人見勢不佳,趕忙運用法寶,返身遁去。我三人看了此寶有用,便分開來:由朱矮子駕遁光,和甄民一起,在地底窮追;我和甄兌、司太虛持了寶鏡,在上空追逐。

後追出本山,到了棗花崖一帶無甚寺觀人跡的荒山,然後攔在妖人前面,用寶鏡照準他的來路,用太乙神雷裂開一個大地穴。等他一到,再用紫雲宮所得神砂,困住了他的法寶,朱矮子又在地底連發太乙神雷,一路亂打。妖人本另有護身法寶,急切間神雷也傷他不了。又長於隱形飛遁之法,逃也容易,只敵不住而已。此時情勢,收了法寶,再舍地底死路,由上空遁走,並非沒有指望。不知為何那樣膽小,除儘量防身外,身邊還帶有好幾件厲害法寶,竟是一件未取出來還手,一味驚惶,循著原來途徑逃竄。追著追著,快要到了上下夾攻之處,忽然哀號道:'諸位仙長,容我獻寶贖命。'邊說邊由身邊取出一件法寶。舍了這件用以穿行地底之寶不要,任其照舊朝前猛衝。只見他倏地連寶帶人,發動陰雷,將所行之處百十丈厚的地面,爆裂一個大洞,化為一條細如遊絲的碧光,破土上升,直射雲空,一閃不見。我們上下五人,事出倉促,同時朱矮子見此寶雖無人駕馭,仍在前駛,又急於收取,我又在前,只遠遠看見地裂雷震,人化碧光,隱形遁走,俱不及追擒。正想罷手,因見下面此寶仍發碧火飛駛,已由腳底過去。司太虛也說此寶難得,異日大有用處,我們雖不知用法,也可體會得出,或者重煉再用,均無不可。便由上空追去,其行絕速,如用禁制,竟來不及。又追出百餘里,仍用前法,以太乙神雷、破土神砂阻擋,才得制住。費了好些手腳,幾乎將它毀去,才勉強收下。雖已強制縮小,陰火碧焰依然強烈不斂,只一疏忽鬆手,仍要飛去。但又不似原寶主在暗中行法收回,乃是此寶靈異,不知收用之法,便是如此。任其入士,無論投向何方,也是一味前衝,永無止境,非到穿入地肺,被元磁真氣吸住,年久化煉,成為灰燼不可。自來收取旁門法寶無此收法,正好笑我二人枉自修煉多年,得一旁門之寶,還須回來向諸位高明之士請教。那地方原是棗花崖的前山陰,就在妖婦的巢穴鄰近。司大虛前遇妖婦和一妖人對談,便在左側危崖之下,並曾見有一高大石洞。那妖人也是一個向未見過的生臉,估量妖婦妖黨,也許還有詭謀。見為時尚早,先在空中瞭望。前山幾個妖人,欲用那前已破去的攝心鈴搗鬼,已為元元大師、醉道友與諸位道友所斬;另一妖人正與天狐寶相苦鬥,也被諸位道友事完趕去誅戮。反正歸來還有餘暇,樂得順便查看。相隔只五六里,便同隱身前往,沿途查看,飛得甚低。

"走在路上,忽見山坡下有一相貌醜怪的道姑,旁有一男二女三個徒弟侍立。被迫妖人便跪在道姑面前,只聽她對妖人說:'以前你欺我已遭兵解,假意求恩免死,實則存了惡念。彼時我如堅持,你必反抗。我想你既不知好歹,而我又無力強制,念在多年師徒情分,姑使你立下重誓,允你請求,免去兵解。日後如能遵守,到了年份,你取了法寶,不背師言犯誓,那時我已轉劫修成,再重歸我門下,也無不可。我門下弟子,因有叛師之行,已被我殺死三個。你雖存心叵測,叛跡尚未昭著。人情到了緊急時,保不住挺而走險。總算你和我,臉還未撕破,人孰無過,如能洗心革面,不忘我的訓示,多年師徒情分,樂得成全。也使你們知道,我殺三徒,不是為師的情薄心毒。這多年來,我時常都在暗中查看你的行蹤,本來早要見你,也許沒有今日。只因我兵解之後,你雖不曾為惡,但是心喜僥倖,以為可以承受我的法寶,此後重行邪教。所以遍辭同道,說要閉關修煉,不出見人,再晤須在四十九年以後。你那些同道交往,無一善類,如聽為師臨終訓誡,如真去惡向善,避之惟恐不及,再見則甚?此等居心,已不可問。及至四十九年期滿,我禁制失效,法寶出現。你這麼長歲月,一心只在盤算將來如何廣收門人,創立教宗,始終沒有追念師恩,我那埋骨之處,你從未前往憑弔留戀。寶物一到手,立即遍訪舊日同黨,意欲重新結納,以增聲勢。及至連訪了好幾處同黨,就在這四十九年之中,已為各正教中人誅戮殆盡。這才知道一點悔悟,掃興回山。可是你只知身是旁門,須照旁門行徑去做,卻不知旁門中人,如不以邪術濟惡,不論轉劫與否,一樣可以求得正果。便是我當初,雖不免做過兩件惡事,終因知道善惡是非,有能補過之處,儘管任性偏激,人如犯我,我必不容,但是人不犯我,我也決不犯人。又能到處與人方便,更能約束門人,不稍縱容姑息,直到兵解身死,仍決不肯留一遺孽,為害人間,算起來還是功大於過。你看當時不違我命,甘心從死的這三人,不是今日都隨我改邪歸正,有了成就?你偏執迷不悟,雖不時常妄出為惡,卻未照你誓言行事。平日魚肉各洞邊蠻,遇有左道中人,便行結納。可見你當時叛我之念發諸天性,並非畏死所逼,此已罪無可逭。

故此我只暗中留意,不想與你再見,靜俟你犯了大惡,違背前誓,與正教為敵,意圖大舉之時,再行處治,使你應誓,收回我的法寶。果然你終日畏首畏尾,一旦遇見妖婦,用一淫女向你蠱惑,便為所動,竟敢仗恃我這幾件法寶,欲入峨眉盜取肉芝,妄冀仙業。

也不尋思,既有這等好事,妖婦也非庸凡之輩,怎不自取,卻送便宜與你?如你自尋死路,更無話說,速照當初所立誓言自殺,身雖慘死,你曾修煉多年,只要元靈未耗,此去轉世,如能不昧夙因,謹記今日之事,時刻驚心,未始不可投入正教門下,尋求正果;即或不然,再入旁門修煉,未來禍福也是難料。此是你昔年反跡未彰,我已轉世,故此寬容。如照我前生性行,只斬你元靈,使你能投人身,已是萬幸。求饒無用,如再遲延,只有大害。'妖人自知無望,只得滿面悲憤,將身邊法寶遞過。並說:'碧磷衝已在來路失去,料為敵人所得。弟子今日悔已無及,望乞師父不念前惡,特賜宏恩,來生仍賜接引,免又遭劫墮落。那妖婦許飛娘遣來蠱惑弟子的淫女,已被弟子來時識破,只因貪心欲得肉芝,仍照所言行事。因為信她不過,已將她元神暗中禁制。弟子因她而死,決不容她獨生。'道姑忙說:'此事萬不可行。'話未說完,妖人說到末句,已用邪教中尸解之法,臉朝上,憑空橫躍丈許,落在地上,手足四肢立即脫體,自行斷落,死於非命。

"我三人隱形在側,見道姑人頗正派,只聽說話,未見施為。正查看她的道力深淺,是甚路道,道姑一面命隨侍門人掩埋屍骨,忽然側顧笑道:'孽徒所失之寶,忽在近側隱藏,不知何方道友在此?何不請現法身,使領教益?'我們才知她的自煉之寶,不易隱藏,被她看出,所以如此說話。我便搖手示意,叫朱矮子他們仍自隱身,只我一人待寶出去,看她還能覺察與否,果然她並不知人數。及至互問姓名,她卻知道我的來歷。

對於自己以往姓名行跡,竟不肯說,只說前生之事,不願再提。今世入道不滿百年,姓苗名楚芳,生自荊門世家。前因未昧,法力尚在。年甫十二,便拜別父母出家,尋到一同轉動的三個徒弟,就在荊門山中出家。前生的事,從未向人說過,便是今日到會的荊門女散仙潘芳和她交好,也不知她的底細。多少年來,只在人世上積修外功,以補前過。

相貌既醜,又隨時更換姓名。所行善功,向不使局外人知,對身受者又力誡洩露。行藏最隱,向不與外人交往。潘芳也只近四五年相交,因此,無人知她來歷。適才處治孽徒,發覺此寶,知有人隱身在側,料是正派中高明之士,故請一見。當初此寶為惡徒奪去,本心不想索還。再見歸我,索性做人情,將收用之法以及本質,一齊告知,免我又去費事。這一大方,我反不好意思要人東西,還她又堅辭不收,只得說暫借,並將朱矮子等喚出相見。她本因寶及人,如無此寶在手,我二人的隱身法並看不出。她見朱矮子等現身,忽然嘆道:'我只說今生又苦煉了多年,已具不少神通,兼有正邪兩派之長。不料見了兩位道友,仍是小巫大巫,相差尚遠。經此一會,我又警悟不少。此後心願完滿,便須另覓名山,閉戶虔修,永不再用法術與人爭長了。'我三人勸她師徒來此赴會,她再三辭謝,說與我們交遊,現尚自慚往跡,不堪強附朋友之列。我們所尋妖人,她也知道。那軒轅老怪的門人,此時並無來犯的膽子,連雪山之行俱不敢參與。既和妖婦交好,早晚也必落她套中,此時雖恨我們,卻不敢來。人也不住當地,石洞汙穢,也無人居。

說罷,便自分別。邊山四凶,我只見過一個,所以不知底細。沒想到她為極樂童子所斬,竟會回頭。可見上天與人為善,休說她為人有善有惡,瑕瑜互見,如非偏激任氣,傷了李真人好友,照她的前生為人,我們也不會尋她晦氣。便是真有過惡,只要勇於遷善,在大劫將臨之前覺悟,一樣回頭是岸,轉禍為福。

"令高足們,個個根骨至厚,緣福深巨,所以仙緣隨時遇合,所得法寶最多,比起別派門下修煉多年,想求一口好劍而不可得的,相去真有天淵之別。此寶既有不少用處,適才席上我見靈嶠三仙中丁道友又借賜酒為名,暗中賜與金蟬、石生每人一件東西,想來也決非常物,況且幻波池還有不少異寶待取,以後無論遇見何等妖邪,哪還有難辦的事麼?"

妙一真人笑謝道:"眾弟子有何德能,還不是諸位前輩和諸至交好友,福庇玉成,始能有此。因見他們成道一切無不得之太易,惟恐不知惜福自愛,不知艱難,故此嚴定規章,稟承家師敕命,設下左右兩洞火宅、十三限等難關,並在左元洞壁之上闢下洞穴,為留居弟子苦修之所。以考驗他們功行,堅其心志,穩紮根基,免致失墮,為師蒙羞,且負諸位前輩諸良友成全的苦心。"乙休方要插口,忽見楊瑾去而復轉,直降殿前。妙一真人迎問:"道友有何見教?"楊瑾入殿,即對乙休說道:"我因和葉道友交好,她和謝道友帶了仙都二女和新收弟子李洪,前往小寒山去訪忍大師。值我有事雪山,便道相送,歸途遇見韓仙子和乙老前輩的兩位女弟子畢真真和花奇,滿面憂惶,在空中徘徊,似在等人。見我路過,忙迎上來,約同降到下面,忽然跪地,哭求相助。問其何故,才知畢真真生相太美,心卻極冷,她在這裡赴會時,遇見聚萍島散仙凌虛子崔海客的大弟子虞重,想是見她美貌,不知這位姑娘是有名的美魔女辣手仙娘,專一含笑殺人,妄思親近。照花奇說,也並非有甚邪念,許是前世冤孽,該遭此劫。入席時,本是眾弟子隨意落座,不知怎的,虞重後進來,對桌有三空位不坐,恰巧畢真真身後虛了一席,他不和相熟知交同坐,卻繞過來,坐在畢真真的身旁。席間虞重並無甚輕薄言行,對於畢真真,只是讚佩了幾句,畢真真卻多了心。其實虞重自知法力功行不如在座諸人,又見他師弟楊鯉自投入峨眉門下,功力大進,欣羨異常。聽那口氣,對誰都願傾心相結。畢真真當時如不理他,也就罷了,只因誤解對方不是玄門正宗,居心不正,意欲懲處,明明恨惡,卻故意假以詞色。花奇知她師姊性情心意,看出不妙,連拿話點醒。虞重一點也不警覺,反倒受寵若驚,誤把殺星當作福神,以為從此可以訂交來往,問畢、花二女是否也在白犀潭居住,還是另有洞府?並說日後專誠拜訪。畢真真只對他說,白犀潭外人不能涉足,自己也不在彼,住在岷山天音峽裡,雖未許其前往,也不拒絕。本想日後虞重如真前往訪她,再行懲治,羞辱他一頓便罷。

"也是虞重死星照命。他和南海散仙騎鯨客的弟子勾顯、崔樹,從拜師起便相識交好,往還極密,時常笑謔,無話不談。這時恰巧同席,恰被崔、勾二人看在眼裡。三人的師規都不禁婚嫁,崔海客便是夫妻同修,乃妻兵解轉劫才十餘年。騎鯨客更是成道以後,才娶一女散仙為妻。他們這一類散仙,不似我們除卻嫁娶在先,以後同勘世緣,合壁雙修,成道之後便不會再有婚嫁。神仙眷屬,認為常事,只不過在成道以後,遇有夙緣,情投意合,雙方結為仙侶,在一處修煉,互相扶助,共駐長生,不似左道妖邪,以淫慾為事罷了。勾、崔二人見畢真真貌既美豔,人又灑脫不羈,對待虞重,好似格外垂青,以為雙方有緣,心中默契。當時恐當著眾人取笑,女的羞惱,壞了朋友好事,還在裝呆,一言未發。等眾仙賓辭散各去,三人都是隨師多年,行動自如,只和乃師稟說別處訪友,便可不必一同回山。虞重本想對方既沒有叫去,尚欲自重,日後得便再行登門往訪,暫時自先回山。勾、崔二人卻想為他促成良緣,以為機不可失,尾隨在虞重身後。

才離本山,便說有事相煩,各和師長一說,便朝岷山趕去。如趕不上,也許不致遭那殺身之禍。恰巧畢、花二女和荊門女散仙潘芳一見投緣,宛如宿友,行時不捨,執意送她還山。因此反是三人先尋到岷山天音峽,二女未回。守洞神獸丁零,甚是猛惡,幾為所傷,掃興之餘,見當地風景甚好,便一路遊覽回走。我想這時,韓仙子定必神遊在外,否則早已傳音警戒,何致出這亂子。偏是這般湊巧,劫數臨身,無由避免。

"三人剛把岷山走完,到了江邊,快要飛起,二女也正趕回,因在空中下望,見一白木船過灘遇難失事,動了善念,下來從水中將人救起,正遇三人走來。畢真真越認為對方存心輕薄,妄欲勾引。當著所救船家不便發作,那地方離白犀潭師父又近,便令三人仍返原路,在姑婆嶺山中覓一僻靜之處相候,以作長談。這一來,休說勾、崔二人,便虞重也不免動了點非分之想,喜出望外,一同依言去往等死。一會工夫,二女趕來。

先是花奇看出師姊要動殺機,心想對方師父既是峨眉邀請而來,必非妖邪一流。苦勸不聽,乘著畢真真救人之際,意欲搶在頭裡,警戒三人休存妄念找死。一面又想察聽背後之言,究竟對方是否輕薄淫邪之士。這時,正值虞重在和勾、崔二人爭辯,力說:'自往峨眉,見了開府盛況和各派高足,便自慚形穢,此番回山,決意立志清修,不再時出閒遊,致荒功業。對於這位畢道友,雖是前緣,承命垂青,假以詞色,一則她法力道行均比己高,自問不堪匹配;二則雖然對她十分敬愛,終嫌遇合太易,她平日人品尚不深知。韓仙子道術雖高,也合我們一樣,不是玄門正宗。自問一無所長,此女忽然垂青,何取於我?既欲作一千秋佳侶,同駐長生,又非世俗兒女,家室之好,不能不慎之於始。

我先在江岸相遇,承她約來這裡密談,未始不作神仙眷屬之想。此時忽然心跳神驚,覺非佳兆,前念已是冰消。我們都是修道之士,少時二女來時,務須自重。暫時只可結一忘形之交,等到日久,看明她心地為人,是否可以長處,還須互出自願,然後再作打算,絲毫不可相強。我們交厚,當著二女,切不可和平日你我三人相對時那麼隨意笑謔。'勾、崔二人均笑他迂而不情,這等天仙化人,能夠垂青,豈非夙世緣福,還要如此矯情。

她如無心於你,必早見拒,也不會約來相會了。

"花奇聽出虞重人品不惡,忙即現身警告時,畢真真已蓄怒飛來,見面不容分說,開口大罵:'無知妖孽,瞎眼看人,自尋死路!'三人俱都好勝,覺著是你先示好意,如何出爾反爾?這等辱罵不堪,欺人太甚。立即反唇相譏,報以惡聲。雙方便動起手來。

既成仇敵,畢真真又逼人太甚,雙方自然不會有好話說。虞重不合說她冶容勾引,賣弄風情,這時來假充正經。似你這等無恥賤婢,便再轉一世嫁我,也必不要。話既難聽,三人本也不是弱手,又想合力將對方擒住,羞辱一場,於是益發激動殺機。畢真真見自己一人敵三,難於取勝,竟將師傳遇急始用,不許妄發的防身至寶火月叉和西神劍,同時施為,猛下毒手。三人見勢不佳想要逃時,已是無及,虞重首先遇害;勾、崔二人仗著精於分身代替之法,各斷一手臂以作替身,借遁逃走。當動手時,花奇在旁,大聲疾呼,力說三人俱非妖邪,尤其虞重是個端莊人。叵耐畢真真認定花奇怕事,一句不信。

直到三人一死兩傷,花奇急得和她起誓,才自相信。雖覺事情做錯,以為師父素愛自己,又喜護徒,以前常犯殺戒,不過數說幾句,至多受點小責;如有強敵尋來,師父還代出頭作主。聽花奇埋怨絮聒,還在怪她膽小,先並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正想回去,忽遇乃師近年唯一不時往還的好友楊姑婆,由這裡回山,已快到島,因為發現一事折回來,往白犀潭去和乃師商談,途中正遇勾、崔二人因受了西神劍傷,雖得化身逃走,元氣損耗太甚,已難往前飛行,快要不支降落。楊姑婆原與三人之師相識,喚落救治,問起前情。楊姑婆人極和善,最惡強橫,平日見畢真真動輒便啟殺機,嫌她心狠手毒,已向韓仙子說過兩次,令其嚴加管教,不可如此,想不到今又作出此事。

而凌虛子崔海客,曾以百年之功,費盡心力,採取三千七百餘種靈藥和萬年靈玉精髓,煉成亙古神仙未有的靈藥九轉還金丹和六陽換骨瓊漿,凡是修道人,無論兵解尸解,元神煉到年限,只要法體仍在,便可用以復體重生。崔海客二藥極為珍秘,向不輕易示人。

楊姑婆和韓仙子交厚,知此二藥於她將來有極大用處,可少去六甲子苦修,還是本來法體。乃子易晨和崔海客恰是莫逆至交,曾令往求,居然慨允相贈。如何將她愛徒無辜殺死,好生氣忿。虞重元神為火月叉所傷,也是損耗太甚,竟不能自飛,勉強附在崔樹身上,欲待回山哭訴,求師報仇。不料勾、崔二人也幾難自保,眼看色殆,幸遇救星。楊姑婆一面行法,醫了勾、崔二人的傷,令其回山;一面護住虞重元神,趕來見了二女,便是一頓大罵。說畢真真這等行為,即便她師父護犢偏心,能恕她罪,楊姑婆也不容。

並說:'不久他三人師父便來向你師父要人,看你何以自解?'"說罷拂袖飛去。

"二女知道師父患難至交,只此一人,每年必往白犀潭看望一兩次,每來師父必有益處,情分既深,又極敬服。她如為對方作主,已是不了,何況又是於師父脫劫成道,有極大關係的人。起初聽楊姑婆和師父說:元神只管凝鍊,到了功候,終不如肉身成聖的好。原有仙骨法體,修煉多年,棄去可惜,並還要多費好幾百年苦功,才能修成地仙。

長子易最有一至交散仙,煉有靈藥,已囑求贈,如能得到,時至便可以原體成道。當時未聽說起姓名,不料竟是適才誤殺人的師長。再一細想:'自己行為委實也有許多過錯,師父平素雖然鍾愛,法令卻是極嚴。前為自己好殺,已曾加告誡,再如不悛,便處嚴刑。

所殺的人,十九都是罪有應得。似此存心誘人為惡,妄肆殺戮,並還不是情真罪當,又不聽花奇勸告,不管善惡是非,任性孤行,如何還能容恕?'想起師父翻臉時情景,不寒而慄。楊姑婆去後,嚇得面目失色,無計可施。見我路過迎住,求我繞道來此,告知乙老前輩和妙一夫人,急速設法救她。此時二人也不敢回白犀潭,要去成都朋友處暫避。

等乙老前輩與妙一夫人為她轉圜,免去墮劫之慘,再行見師請罪。行時並說了楊姑婆和乃師商量的事:乃是天痴上人因上次乙真人在銅椰島救他兩個孫兒,致天痴當眾丟臉,面子難堪;彼時又曾有天痴訂有白犀潭再見的話,因此懷恨。他知白犀潭之行,多半佔不了便宜,特意先期趕往赴約,一面又在島上設下極厲害埋伏,準備此來不利,轉激乙老前輩自投羅網。已定日內島上陣法佈置完竣,命門人往白犀潭投柬定約,跟著便率領門人前往,與乙老前輩鬥法了。"

乙休笑道:"痴老兒要尋我報復銅椰島火焚磁峰,強救易氏兄弟之恥,早已在我算中。他平生從沒吃過人虧,所以把上次的事認作奇恥大辱。這次向我蠻纏,非叫他丟個大臉,挫挫他的氣焰不可。本來這裡會後就應該走,只因齊道友三日後要考驗門下高足功行,以定去留。那左元十三限和右元火宅兩處難關,尋常修煉多年的有道之士尚且難過,他偏拿來考驗這些新進門人。固然法良意美,門下諸弟子美質良材甚多,修為雖淺而道心堅定,不患無人通過,終覺出題太難。再者,此番如通不過,不特將來更難,非下十分苦功,朝夕勤修,不能有望,並還要在左元崖穴中,受上多年活罪。別人與我無關,只有司徒平、秦寒萼二人,當初因我不願失信於天靈子,令他夫妻往紫玲谷赴約,雖明知二人該有這場劫數,但我以為一切算就,照此行事,便可免難。哪知陰差陽錯,仍為天矮子所算,雖是二人道心不甚堅定,又以行時負氣,諸多自誤,總是我當老前輩的預謀不佳所致。我曾答應他們,始終維護,必使成道而後己。這次出山修積外功,關係將來成就非小。二人本身真元已失,要想這次通行火宅、十二限,十有九通不過去,弄巧還許白吃一場大虧,多受許多年艱苦。我為此暫留數日,欲助他二人渡過難關再走。

偏生天痴老兒尋我麻煩,也在日內。他雖沒奈我何,到底來者不善,也須先為防備,才能穩操勝著。我和齊道友雖是患難至交,但貴派正當開山鼎盛之時,其勢不能為我一人有所偏私,便請齊道友徇情壞法。如今我只好走,但我既已許他夫妻,終要成全。好在白、朱二道友在此,請齊道友看我薄面,對於二人格外加恩成全。雖仍照教規使其通行,不令獨異,但請令二人由火宅通行,不經左元十三限。同時並請白、朱二道友暗中鼎力相助,我少時再賜二人兩道靈符,以作守護心神,防身之用。這樣衝過,固然勉強,但我既請齊道友法外成全,此後他二人的事,便和我的事一樣,如遇奇險,無論亂子多大,相隔多遠,我必趕往相助,決不能使他們因為功力不夠,貽羞師門,也免使別的弟子援此惡例。不知三位道友肯酌情推愛,予以成全否?"

妙一真人笑道:"日前開讀家師玉敕,門弟子功力不夠,而此時必須下山行道的,何止他二人?這些內外功行同時修積,都由火宅通行。司徒平、秦寒萼原在其內,只不過各有各的福緣遇合。如無大力相助,憑諸弟子功力,仍難通行罷了。道友道法高深,法力無邊,每喜人定勝天。實則道友之助二人,也早在數中。此時眾弟子正在歡聚,道友又是起身在即,所賜靈符,請交小弟,到時轉授好了。"乙休隨將靈符取出,交與妙一真人。笑道:"天下事,各有因緣,不能勉強。令高足司徒平,自從初見,我便心喜。

近見他向道既極堅誠,修為又復精進,心地為人無不淳厚,越發期重。我雖喜逆數而行,究無把握。他遲早成道,自不必說,只不知他將來能否因我之助,能免去他夫妻這一場兵解麼?"朱梅接口笑道:"駝子,你總是放看好好神仙歲月不過,終日無事找事。既肯為外人操這許多閒心,你那兩女高足誤殺了崔海客弟子虞重,又把騎鯨客的勾、崔二弟子手臂斷去,雖說事出誤會,到底說不過去。令正夫人那樣脾氣,定必嚴懲無疑。二女資質既高,又在令正夫人門下修煉多年,尋常海外那些散仙,都未必及得上她們。萬一令正夫人盛怒之下,將她們殺以抵命,豈不可惜?她二人知你恩寬慈愛,求楊道友前來乞恩,怎麼給她們設法轉圜?一字不提,置若罔聞,是何緣故?"

乙休笑道:"你哪裡知道,我那山荊素來護犢,較我尤甚。醜女花奇,為人忠厚尚可,惟獨畢真真這個孽徒,被山荊慣得簡直不成話了。你聽她這'美魔女辣手仙娘'的外號,豈是修道人的稱謂?如在峨眉門下,就此七字,也早逐出門牆了吧?以前因她所殺多是左道旁門中人,雖不免於偏激,有的罪不至死,還有個說詞。似此口蜜腹劍,深機誘殺,焉有姑息之理?休看山荊平日縱容,一旦犯了大過,只一變臉,毫不容情,誰也說不來。這孽徒太以疾惡好殺,昔遊終南,與華山派幾個小妖孽鬧法,一日之間,連用山荊所傳法寶,殺了十一人。中有兩個,並非邪惡,因與妖徒為友,偶然同坐,也遭了波及,全數殺光,一個未留。那兩人師長恰是山荊舊交,查出根由,前往白犀潭訴苦。

她本已該受責罰,偏是膽大妄為,惟恐來人告發,竟敢乘山荊神遊之際,欺那兩人自從山荊遭難,從不登門,交情泛常,妄自發動潭底埋伏,將來告狀的人擒住,凌辱強迫人家罷休,永遠不許登門,並立重誓為憑,才行放走。那來人也是成道二三百年的散仙,當時被她製得死活皆難,沒奈何,終於屈服回去,連愧忿帶冤,幾欲自裁。最終仍是恨極,因孽徒曾說,如有本領,可自尋她報仇。自知此仇難報,竟不惜辛苦艱危,欲費百年苦功,祭煉法寶,來尋山荊孽徒報仇雪恨。由此樹下兩個強敵。不久被山荊聞知,盛怒之下,便欲追去魂魄,使受九年寒潭浸骨之苦。只因她修煉功深,一面哀告乞恩,一面守住心神,拼命相抗。山荊又不忍使她真個墮劫,下那毒手,才得苟延殘喘,已經吊打了三日夜。花奇拼命犯險逃出,向我哭求解免。上次我遣司徒平去白犀潭投簡,一半因為我夫妻將來之事,一半也是為了這個孽徒。此事可一而不可再,此去勸自然勸。山荊知我能不惜費事,使虞重再生,早日成道,或是另尋一好廬舍;並把左道中人的臂膀尋兩條來,再向陷空島討些萬年續斷,與勾、崔二人接續還原。聽我一說人情,也必以此要挾,我也自然答應。但業障罪大,處罰仍照預定,決不因我而免。只不過山荊藉此收科,說因我勸,方沒廢卻她多年功行,誅魂戮魄,永世沉淪之苦罷了。"

追雲叟白谷逸笑道:"諸位道友,休聽他自壯門面的話。駝子和他夫人,先也和齊道友一樣,是累劫近千年的患難夫妻,只是不能歷久。最後一劫,他竟忘前好,不講情誼,以致韓道友飲恨至今,平日非但不與他見面,連送封信去都須轉託別人。上次駝子命司徒平去白犀潭投簡,便是想試探他夫人是否年久恨消,回心轉意。不料這一試探,果有一線轉機。他覺得司徒平不畏艱危,幸完使命,大是有功於他,所以對他夫妻情分獨厚。跟著得寸進尺,知他夫人素來好勝,自己不論多麼薄情,名分上總是丈夫,決不容外人上門欺凌,藉著銅椰島救人放火之事,把痴老兒引上門去,以圖與他夫人言歸於好。我想韓道友出頭,夫妻合力,使痴老兒吃點苦頭,自是無疑。可是韓道友心中仍未必無所介介,再似昔日夫妻同心,誰說的話都能算數,怎能辦到?只恐駝子不開口講這人情還好,如若開口,弄巧人情不準,還要加重責罰,那才糟呢。"乙休正要答話,朱梅也插口道:"這話並不盡然,再不好總是夫妻。畢、花二女日侍韓道友身側,乃師近來心意必已窺知,如知不行,必不肯苦求楊道友請駝子為她們設法。開府時,二女我都見過,資質雖是不差,似是好殺,固應儆戒。萬一韓仙子果然動了真怒,毀去真真的道力,迫使轉劫,又太可惜。虞重死得雖冤,物腐蟲生,並非無因。座中同輩甚多,為何單對此女殷勤?本身也有不對之處,不能專怪一人,此事是夙孽。駝子既有起死回生之力,正好施為,一體成全,對此女也略加懲處,做其將來,庶幾情法兩盡。韓道友決不忘情故劍,駝子所說罰已前定的話,極為有理。但是此罰必重,非所能堪。最妙是得妙一夫人再為從旁關說,就不致有大罪受了。"

乙休笑道:"當初山荊若不遵前誓遭那劫數,在白犀潭寒泉眼裡受這些年苦楚,哪有今日成就?恐連這次道家四九重劫都等不到,就墮輪迴了吧。她因劫難已過,不特四九之劫可以無慮,而且她多年苦修結果,現在已成地仙,何況不久仍要原體復生呢。因禍得福,早已明白過來。只是昔年忿激之下,話太堅決,當初我也實在疾惡太甚,不為她少徇情面。恰值痴老兒自找無趣,正好藉此引她出來,只要見面,便無事了。孽徒自恃山荊所傳未技,妄肆殺戮,本應從重責罰,追去法寶道力,逐出門牆,才是正理。只為念她平日功大於過,品行尚端,除性情剛激外,並無大過。在愚夫妻門下,修為這麼多年,也煞非容易。又重楊道友情面,不為太甚罷了。假使山荊真個護短,便我也容她不得,焉有輕易赦免之理?你只顧孽徒將來可以為你門人之助,便阿私所好,知道山荊敬佩妙一夫人,必能一言九鼎。卻不知我們修道人,最易為門徒所誤。我因性好勝護短,現決不肯收徒,便是為此。齊道友夫婦為一派宗主,群倫敬仰,自己立法尚恐不嚴,如何別人孽徒犯了大過,反倒強他們前往說情?日後眾高足如若有過,見有前例,勢必也去求了師門至交前來說情,那時何以自解?現在峨眉門下諸弟子如有似孽徒這等行徑的,嚴刑酷罰,雖未必使其身受,但追還法寶,飛劍斬首,永不收錄,則定然不移。似愚夫妻這等愛才姑息,只受些折磨,仍留門下,必還以為其罰太輕,如何還肯講這人情,為日後門人犯罪張目,你不是白說麼?"

朱梅吃他搶白,笑道:"駝子說得有理。想不到你近來居然改了脾氣,可喜可賀。

反正是你夫妻愛徒,與我們外人何干?自由你夫妻一個好人,一個惡人,去做過場吧。"

妙一真人道:"乙道友既說預為戒備,怎還不走?早到岷山與尊夫人先見,商談應對,豈不省事一些?"乙休道:"山荊自上次我令司徒平投簡,曉以利害,並把道友助我脫困時所說的話告知,雖已省悟,但她因我殺她家人,不稍留情,終是有點介介,如先見面,不免爭論。我素厭人絮聒,答話不免切直,過傷她心,未免有違初意。她已苦難多年,只有等到痴老兒登門,她耐不住出來,同仇禦侮之時,再行相見。她既先出頭,便不致再有違言,彼此默契,我再拿話一點,就此不提前事,豈不省去多少羅唆?至於我所說的準備,自從銅椰島回來,早已備就,極為容易。我算計痴老兒還有三日才到,再停片時起身,沿途埋伏了去。他一意孤行,必不知我設伏相待。我等他由頭上飛過,已與山荊交手,我再趕去,時候足有餘裕。只不能在此等候諸位道友傳授眾弟子道法,派遣下山行道了。"

妙一真人道:"天痴道友修煉多年,雖然夜郎自大,但教規甚嚴,師徒多人並無過惡。道友此去,保不住予以難堪。偏是小弟等暫時無暇分身,為雙方化解。最好還是請賢夫婦適可而止,勿為太甚吧。"乙休笑道:"他今來意,大是不良,我不傷他,他必傷我。管他銅椰島天羅地網,我先去佔一點上風,日後再說。"妙一夫人道:"好在二仙誰也不能致誰死命。不過他隨來門徒俱極忠心,如有忤犯,卻不可與之計較。"乙休道:"那是當然,誰耐煩與這些無知小輩一般見識。"玄真子道:"道友修道多年,道行法力無不高出吾輩,只是微嫌尚氣。天痴道友一敗,必然言語相激,最好期以異日,大家從長計議。並非是說道友前往失陷,所可慮者,不是道友不濟,反是道友法力太強。

萬一不幸,雙方操切偏激,各走極端,惹出滔天大禍,亙古不遇的浩劫,休說二位道友,便我等已早慮到,卻不能醫救預防的,也造孽無限,百劫難贖了。"乙休笑道:"諸位道友放心,此事決不至於。我早一時走也好。"白、朱二老道:"痴老兒對我二人,也早存有敵意,如往觀場解勸,適是逢彼之怒,只好靜等捷音,暫且失陪了。"乙休笑道:

"我和山荊已是兩人,他帶得人雖多,總是些無用後輩。你兩個如去,更當我倚眾凌寡,欺負他了。倒是此時我不能先往岷山,那裡也須有個佈置,而峨眉諸弟子待命將發,也在日內,不便遣往。此時最好能得一人代我前往,我還須另外物色呢。"說罷,便即起身。眾人送出平臺,乙休力阻勿送,道聲:"再見。"滿地紅光照耀,便自飛走。

玄真子道:"此人真有通天徹地之能,如非天生特性,便是天仙,何嘗無望?"白谷逸道:"此人可愛,也在他這性情上。他和天痴老兒,俱是煉就不死之身,便道家四九天劫,也只不過使他略知謹慎,仍奈何他不得。如此雙方仇怨相尋,不知何時是了?"

妙一真人道:"此事已和大師兄熟計,此時誰也不肯聽勸,且等到了不可開交之日再想法吧。"朱梅見楊瑾含笑不語,便問道:"駝子適才分明希望道友助他先往岷山一行,他素不願求人,居然示意,可知重要。道友為何只做不解?"楊瑾道:"此事原奉家師之命,有事於此,就便為凌雲鳳稍效綿力。畢、花二女之託,乃是附帶。大方真人將天痴上人師徒困禁白犀潭寒泉眼裡七日夜,再行放他們回島,家師先已囑咐,如何可以助他?朱由穆、姜雪君素喜三位道友,還要回來,也是為了大方、天痴二位這場爭鬥。他們須在途中等待一人,不然也早來了。"正說到此,忽聞旃檀異香,楊瑾、玉清大師齊說:"三位道友到了。"話言未了,隨著香風,一片祥光飛墮殿臺之上,果是白眉門下弟子采薇僧朱由穆、李寧,同了媖姆唯一愛徒姜雪君。互相略微禮敘,便說起神駝乙休和天痴上人鬥法之事。下文便是天痴上人與乙休、韓仙子白犀潭鬥法;乙休大鬧銅椰島,被壓在元磁神峰之下,幾惹千古未有的浩劫;妙一真人、玄真子率領兩輩同門前往解圍;易靜、李英瓊三上依還嶺、開府幻波池;金蟬、石生等七小鬥顛師,另闢小仙府;齊靈雲、周輕雲、秦紫玲重返紫雲宮等熱鬧情節,至為繁多,不及備述,均俟慢慢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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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1:59: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一九回 弭禍無形 采薇僧岷山施佛法 除惡務盡 朱矮叟灌口顯神通

峨眉開府以後,妙一真人等送走赴會群仙。先是楊瑾飛來,說送謝山、葉繽、仙都二女和李洪五人往寒山去見忍大師,中途先遇師父神尼芬陀,奉命折轉。歸途又遇岷山白犀潭女仙韓仙子門人美魔女畢真真、醜女花奇,言說二人誤殺了南海聚萍島散仙凌虛子崔海客的門徒虞重,又誤傷了騎鯨客的愛徒勾、崔,恐受乃師的重責,苦求楊瑾到凝碧仙府,轉求神駝乙休和妙一夫人,代向乃師乞恩。並說起銅椰島天痴上人,日內將往白犀潭尋乙休夫妻踐約報仇等話。乙休聽完,全未在意,和眾人說笑了一陣,便自飛去。

眾仙正在談論,跟著便是白眉和尚衣缽傳人采薇僧朱由穆,同了李寧和媖姆的愛徒姜雪君,一同飛進殿來。互相禮見落座之後,眾仙因楊瑾先已說過三人要來,中途又有芬陀之命,都是分手不久去而復轉,料知事情必關重大。矮叟朱梅首先問道:"楊道友,此次峨眉開府,內裡雖然燦爛,盛極一時,驅除異派,出力的人也實不少。但最主要的,仍是仗著令師和二位前輩神僧的無邊佛法,始能弭患無形,少費許多手腳。後來三位同降,其中二位神僧,至今仍是佛律謹嚴,行輩又高,不肯入席,自在意中。令師卻較隨和,又與峨眉兩輩交親,和優曇大師一樣,按說可以入座,不料卻走得那麼匆促,並說有事。我知令師早已功行圓滿,萬緣將盡,如非為了道友未來之事有所部署,便是那裡還有甚麻煩的事,為踐當初與長眉真人諾言,前往料理。果然四位道友俱都去而復轉。

我想峨眉開府以後,儘管日益發揚光大,但都是三英二雲等及眾弟子之事。長一輩的道友,只是居山督責,傳授心法。除卻二次峨眉是個總帳,所有長幼三輩同門,均須出馬而外,對於誅戮異派妖邪,一切委之門人,非到真正危難,性命交關,輕易不肯出援,務使門人無所仰仗,能夠自當大任。便眾弟子此後出山,也非昔比,不特法寶厲害,飛劍神奇,高出諸異派之上,便道行法力,也都各有一點根底,十九都能自了。就遇上危險艱難之局,同輩聲息相通,人多勢眾,互相策應,即有挫敗,也是暫時,終將群策群力,轉敗為勝,克奏膚功。之所以如此,關鍵在於他們能夠奉命下山,先非容易,所以出去以後,也不致遇到過分不了的事,用不著師長時刻操心。諸位此來,偏是如此亟亟,並還一同到此。照玉篋仙示,好似暫時諸道友都應在山靜修,眾弟子事情雖多,也都還有些日才得應驗。為日最近的,是李英瓊、易靜等的南疆之行與幻波池取寶。金蟬、石生等另開別府,尚在以後。駝子和天痴老兒的事結局如何,我們已早料定。至於眾弟子,他們師長要想加以磨而,我和乙、白、凌、公冶、玉清,還有羅、葉諸位道友,也都愛極這些良材美質,已經約好,決不願他們受人欺凌。令師和媖姆的心意,想也如此。難道紅髮老祖、軒轅老怪兩家之外,還有甚別的大枝節嗎?"

楊瑾笑道:"此來,本心只助一人過關,與眾弟子無涉。倒是乙真人與天痴上人,俱都法力高強,兩雄相鬥,各不甘伏,如非數中該有化解,就這樣尋仇不已,終也不免兩敗俱傷。白眉師伯與峨眉交厚,又與長眉師伯有約在先,與天蒙老禪師不同,不肯入席,便自先行,一半也是為了此事。說來話長,好在事情還正開始,少時請朱、李、姜三位道友細談吧。我為助凌雲鳳過那火宅,便無家師之命,到了小寒山後,也要回轉,但沒這麼快。中道折回,乃是路遇家師,奉命助一孝女報仇脫難,此女並非峨眉門下。

來時家師還說,朱真人答應過她,怎忘卻了?"矮叟朱梅笑道:"楊道友,此女與我頗有淵源,怎會忘卻?不過我尚嫌她從小便受楊道友和葉道友的恩遇,仙緣遇合既巧,而她生長仙山,從未出外,峨眉尋師赴會,尚是初次遠出,從來未有修積;又以得師憐愛,未免驕縱;這次不奉師命,徒以同門戲言相激,擅自離山,也屬不合。為想使她異日成就,免使有恃無恐,見事太易,不知善惡利害之分,日後誤交僉壬,有損仙業,故意假手敵人,去磨練她一二日,所以遲遲其行,否則我已去了。此事原有安排,只她仇人邪法厲害,又極狡猾知機,除他也非容易,我雖有成算,尚拿不定。令師既令道友相助,妖道師徒伏誅無疑了。"

楊瑾笑道:"此女資質委實令人憐愛,只為葉道友故人情重,又極鍾愛,遇事不忍譴責,平日多所容恕,儘管從小鍛鍊,得有玄門真傳,依然不明事體,一味天真,以致易受人愚。家師並非說朱真人須我相助,勝是必勝,此次也只虛驚,決沒兇險。但妖道師徒卻是惡貫滿盈,此次赴會,本來心存叵測,及見群邪紛紛傷亡挫敗,如薄冰之投洪爐,方始心寒膽怯,不敢妄動。仗著機智狡詐,陰謀未露馬腳,主人又極寬厚,明知不間,這廝靦顏列席也就罷了,最可惡是兇心未斂,竟用元靈攝影之法,在眾仙賓起身,主人送客之際,冷不防將女弟子的真形收攝了幾個,然後從容飛去。此時賓主敘別,人多忙亂,他那妖法將人形攝到以後,不到四九日期,妖法祭煉成功,當時毫無感覺。並且行法時日,久暫由心,隨時想起所攝的人,均可如法施為,甚或遠在數年以後。反正被攝的人已經落他阱中,一到時限,便為所害。休說被攝的人已經奉命下山,便在仙府修煉,也可預先探查,等到那人下山行道,到了人單勢孤之地,然後發難,不特稱他心願,並還可以祭煉到時限將近,故意延不收功。好在不到功候,仍和往日一樣,法力俱在,毫無徵兆。他卻暗中窺伺,等那人遇上異派妖邪動手,正急之際,突然發難,以便假禍於人。他得了手,還置身事外。那人師長就在當場,也必當是當場動手的敵人所為,容易受愚。端的陰毒險狠,無跡可尋。儘管掌教真人和諸前輩道友已早看破,被攝的幾人大都道心堅定,根基至厚,就事前無人知悉,真神不易被他攝走,稍有異兆,立向師門請示,無論相隔萬千裡外,立可得到救援,至多隻頭一個被攝的人受場虛驚,終無大害。不似別派弟子,相隔一遠,便難向師長求救。然而留著妖道師徒,到底造孽,遺害無窮。為恐妖道見機先遁,特命我趕來約會朱真人,乘眾弟子敘別歡宴餘暇,帶上九疑鼎,趕往灌山口,將妖道師徒一齊除去,免使留在世上害人,照家師所說,此時二女已與妖道相遇,憑仗有人相助,一二日光陰足能支持。不過看在葉道友份上,還以早些解救為是。"

朱梅笑道:"此女原是我遠房族曾孫女,資質尚可,只是嫌她太不更事,此次所結之伴,雖非宵小,何嘗又是上品?如說天真,峨眉諸女弟子,天真者佔多一半,學道年數俱比她淺得多,哪一個不是聰明機智,豈是幾句好話便謬託知己的?本意令她多受些折磨,再往解救,既道友如此說法,又承令師雅命,早去早回也好。"說罷,向眾仙作別。楊瑾因師父不久飛昇,奉命日後寄居峨眉,那九疑鼎便存放在太元洞內。隨請朱梅少候,徑去太元洞取來九疑鼎,然後辭別眾仙,隨了矮叟朱梅一同飛走。後文別有交代不提。

朱、楊二人走後,眾仙重向朱、李、姜三人詢問前事。采薇僧朱由穆笑道:"我因來時,在紅玉坊前將天殘、地缺的兩個孽徒逐走,料定老怪必不甘服,與其等他尋我,莫如我去尋他。又以多年枯坐,不曾出山走動,未免犯了童心。恰值我三人目前均無甚事,閒得難受。雪姊從旁慫恿,言說老怪現在西崆峒訪友,他那莫逆之交,便是那慣說大話的牛清玄。她想尋他作耍,正好同往,事完回來,再到這裡看諸位道友傳授高足。

哪知才走出沒有多遠,先遇見昔年一個同道至交,約到他的洞中坐了一會。出來遇見家師,說起乙道友夫婦與天痴老兒這段事情。因天痴老兒修到今日,頗非容易,平日又無甚過惡,這次雖是志在誘敵,未求必勝。但他那用意,早為乙道友窺破,立意要他慘敗。

一位韓仙子已是夠受,又在他回去路上,設下二十六處厲害埋伏,玄功奧妙,變化機密,天痴老兒定測不透。來時不過受點阻滯,吃點小虧。等到白犀潭挫敗回去,所有埋伏挨次發動,後面又有強敵追趕,如何抵擋?到了急時,天痴老兒至多受傷,還能脫身,隨行弟子一個也休想逃了回去。此事太狠,天痴老兒量小,仇怨加深,日後誰也難於化解,遲早鬧出滔天大禍。如若明勸,乙道友性情不是不聽,便是另下辣手。還有天痴老兒也須使他略知厲害。為此令我三人隱形潛伺,用家師所傳佛法,由岷山起始,沿途暗中佈置,使到時天痴師徒不致受害。我和乙道友頗為交好,恐他日後見怪,未免為難。家師說是無妨,我們並不破他的法,只不過給天痴上人一個面子。並且師弟阿童也奉師命將到,因他年來雖說精進,功候還差,還須我先為佈置,令其坐守,始能如法施為;否則易被乙道友看破,反而不妙。師父並說,兩老怪已經回山,此時無須回去,等佈置完竣,小師弟一到,指示完了機宜,由他去向天痴老兒買好,我可徑來此問與諸位道友相聚。

同時把那年家師所賜牟尼珠用法傳授英瓊,以助她通行火宅。靜等三日過去,眾弟子分別傳授完了法術,通行火宅、十三限之後,阿童到來告知乙道友和天痴師徒鬥法如何情形,再行相機行事好了。"

妙一真人大喜道:"此次我因乙道友與天痴老兒有隙,不曾往銅椰島下請柬。家師仙敕雖有力雙方和解之命,但是雙方都是古怪脾氣。乙道友和我交厚,或能曲從;天痴的話,卻是難說,既要挾持得住,又要對彼有恩。他那陣法玄妙無窮,到時至少須有十三位法力高強的人,表面設詞謙恭,一上去就必須先將他那九宮陣位把住,使知厲害,若不聽勸告,徒自受辱。然後再動以情面,方能迫使就範。但他雖是散仙,修煉了這多年已近不死之身。此事只暗中點到為止,處處須要給他留地步,一毫魯莽不得。表面要若無其事,越從容越好。想來想去,愚夫婦和大師兄以及白、朱、玉清三位道友,還有元元、餐霞、白雲、佟、李五位師兄弟,可以各當一面。中央三元陣位尚無人制,連同楊道友,還差兩人。三位道友來得再好沒有,這樣正好勻出我來,可去向天痴道友從容答話,豈非妙極?我等雖有準備,這事卻遲不得,何況又是應有之劫,全憑人力挽救。

如非傳授弟子道法,另有時日,不敢改動,真想現在便開始傳授,只等小神僧一到,立即起身趕往,方算萬全呢。"妙一夫人道:"昔年恩師為免此亙古未有浩劫,曾拜綠章,通誠默禱,哀告蒼靈四十九日,併為三輩門人許下三千萬善功宏願。如非你精誠感格,自發宏誓,代肩重任,也許恩師飛昇,還須多延好些年歲。日前拜讀仙敕,分明業已感格天心,將此未有兇災化為祥和,還要多慮則甚?"妙一真人道:"話雖如此,畢竟事關重大。浩劫雖然十九可免,照玉敕語氣,到時仍要應典。成功與否,全在當時應變措施如何,稍失機宜,不堪設想。如不等雙方發動,事前消弭,雖然暫時無事,遲早仍是巨災,非把人力盡到一髮千鈞,不能算數。不特本派興衰,系此一舉,還有無量數生靈在內,哪能不自警惕謹慎呢!假使不是這樣,以我們全體同門師兄弟以及諸位道友的法力和乙道友的交情,預為弭禍之謀,並不是辦不到,何必要費此大事,戰戰兢兢,如臨如履呢!只因那地底萬年鬱積陰火,不經乙道友冒險深入,運用玄功,給它洩去一半,異日終是禍根。所以非要事前算準,到得恰是時候不可。"

元元大師笑道:"這場浩劫已在數中,卻能避免,固由於恩師精誠感召,天心仁愛,也於此可以窺見。只是乙道友和天痴上人各以一朝之忿,不惜釀此空前無邊浩劫,功過該如何說呢?"玄真子道:"他二人為應劫而生,自然與之同盡。即憑本身法力,當時能夠脫難,他年末劫臨頭,孽重者,魔頭愈重,受報也更烈。但到緊要關頭,居然棄嫌捐恨,放下屠刀。二人均是修道之士,本不應動此嗔念。雖不一定有功,罪過總可抵消。

一定要問是否因此轉禍為福,那就要看乙道友彼時心意如何了。"妙一真人素愛英瓊,見李寧到來,便要傳聲相喚。李寧道:"小女點點年紀,蒙大師厚恩收錄,又蒙諸位師長前輩逾格垂青,機緣遇合,般般湊巧,得有今日,已是非分之獲。此次過那火宅嚴關,以她道力,本難渡過,又蒙恩師大發慈悲,命大師兄來此傳授佛門定珠至寶,予以成全。

小女年幼無知,那曉天高地厚,如使前知,異日難免過恃師恩,遇事率易。貧僧意欲到時再行喚來,使她稍知戒懼。夫人以為如何?"妙一夫人還未答言,采薇僧朱由穆笑道:

"師弟太不知其女之美了。可知三教門下,俱重忠孝。久聞令愛至性過人,即此一端,已足致身仙域。何況又是生有自來,質稟緣福,般般深厚,所以到處都得前輩師長憐愛提攜。你當她那許多仙緣遇合,俱都由於幸致的嗎?昨日我來,便想見她,因值開府事忙,眾弟子各有職司,只遠遠在眾人叢中看了一眼三英二雲,果然以她獨秀。至於煞氣稍重,此是群邪劫數該終,上天假手誅戮,與她何干?路上你和我說,防她成就不易,日後驕妄,意欲先不與見,俟她過關之時,和我暗隨身後,使她多受苦難,不到真正緊要關頭,不傳授定珠用法。我已和你說過無須,少年人不免矜誇自大,我初成道時,還在恩師門下,尚且如此,何況此女。你如以為此女定力堅固,想借此一關,試她功行,尚還可以,否則大可不必。峨眉教規初創之際,不宜自我作俑,使別的弟子看出師長偏私。況且此女至孝,與其藉著火宅一關去磨練她,轉不如你以慈父之誠,多加訓勉,使其聽從。否則愛女性情剛烈,單憑這一關磨折,保不住事過境遷,置諸腦後。你在用心思,還令愛女多受活罪,這是何苦?至於你因恩師行時之言,心存戒懼,這個無妨。好在我已向恩師服輸下山,尚有數十年的耽擱。侄女的事,全有我作後援,一遇兇危,我必趕到,決不使你操心,有擾靜修如何?"李寧素最敬服師兄,不敢再說,欣謝領命。

妙一夫人也說:"左右二元兩洞設施,俱是恩師遺留,經大師兄和外子如法佈置,通行非易。並且洞中千年瞬息,變幻無窮,臨時傳授,萬一遺誤,有負老禪師厚望,還是先傳為好。"朱由穆道:"那牟尼珠乃恩師昔年煉來降魔的佛門定珠,傳授容易,只有六字真言和兩個偈印,當時一學就會,倒不至於誤事。我們暗中隨行,卻是不便。"

姜雪君笑道:"乙真人之事,本沒有我,被你和李道友強約了來。適逢其會,也是想借此暗助一人。你這一說,把我來意也打消了。不知此珠能借別人一用嗎?"朱由穆道:

"雖然未始不可,但和英瓊交厚的同門必多,此端一開,難保不效尤,豈不為難?"姜雪君微慍道:"這兩處嚴關,就如此難過嗎?"朱由穆哈哈笑道:"雪妹,你已轉劫的人,不久便要飛昇靈空仙域,怎還是昔年你我相對時故態?此人是誰?不假定珠之力,你我保她過去,俱非難事。只是這裡眾弟子何人該當首次下山,匣中玉敕早有前定,勉強不得。並非任性的事,還是先問掌教主人一聲,免得愛之,適以誤之。"姜雪君笑答:

"這層我早曉得,不勞費心。"妙一夫人知道姜雪君說的是廉紅藥,接口笑道:"廉紅藥久在令師門下,又承道友時加教益,根器功力俱是上等,便道友不為之助,也在下山之列。現連英瓊與她一齊喚來,即請三位道友賜教好了。"隨即傳聲呼喚二女。姜雪君笑答道:"我因此女身世可憐,志行高潔,只惜她根骨比英、雲諸弟子稍遜,惟恐異日成就艱難,意欲代向掌教乞恩,準其下山修積,僥倖名列仙敕,賜恩培植,幸何如之!"

一干小輩同門,為了殿前風景雖好,離師長坐處太近,諸多畏敬,儘管賜宴歡聚,不敢高聲談笑。又以會短離長,分別在即,此番下山,不知還能與誰相見,都想各尋友好話別,並訂日後相晤之約。覺得靈桂仙館景物清麗,地又偏僻,諸葛警我、嶽雯、鄭八姑、齊靈雲等為首四人,俱主暫時交情雖不免有厚薄,同門誼重,日久仍是一樣,大家又無避人的話,不要分開,便把筵宴設在靈桂仙館,連二袁、雕、鳩、鷲、鶴、芝等靈物,也都召集一起,開懷暢飲,互敘離衷。李、廉二女忽聽師長傳聲相喚,不知何事,忙即趕來。進殿一看,所來三人俱都喜出望外。當向在座尊長,一一拜見。妙一夫人便把前事一說。先由朱由穆指示通行火宅事宜,傳了定珠用法。跟著姜雪君也把紅藥喚近身旁,笑道:"定力與修道年限無關,全仗自身夙慧與心靈主掌。此中要訣,已由采薇大師說過,牢牢緊記,自無危害。但我終不放心,我無佛門至寶傳授,只好蠻來。為防萬一,除借你法寶外,另賜你三粒無音神雷。到時能夠不用最好,就用,至多也只一二粒,你且留以備用。聞眾弟子中頗有幾個從容通行,若無其事的。你雖無此道力,但有此防身,當可無患。如若未用,也無須還我,留備異日對付強敵也好。"李、廉二女分別叩謝起立,隨侍在側。朱由穆笑令二女回靈桂仙館,仍與同門歡聚。二女不捨,躬身辭謝。李寧知愛女孺慕心切,笑說:"來時聽白眉師祖之言,以後父女相見日長,異日我還常去幻波池與你相聚,無須戀戀。"姜雪君也說:"此後下山,師長輕易不出,全仗同門互助。我在塵世上也還有些年耽延,相聚不在此一日。"二女方始拜謝辭別。英瓊來時,眾人要她乘機把玉清大師請去。英瓊在外,任事任人不怕,獨對師長謹畏膽小,不似金蟬、石生慣於涎臉。但麵皮又薄,不肯拂逆同門之意,隨口應諾。見了諸尊長,卻不敢向玉清大師開口,只偷看了兩眼。這時拜別要走,又朝玉清大師看了一眼,想是不敢,正待退出。玉清大師已經明白,笑問:"他們又想找我嗎?"英瓊恭答:"正是。"玉清大師笑道:"此時無事,我也正想尋他們湊熱鬧去呢。"隨向眾仙略說,和二女同往靈桂仙館走去。

姜雪君道:"玉清道友出身旁門,如今功力竟這麼深厚。尤其她為人謙恭和善,藹然可親,不論長幼,沒一個和她處不來的,真是難得。"妙一夫人道:"她因霞兒也在優曇大師門下,謙恭自持,執意和眾弟子論平輩。至今成了各交各,介乎長幼兩輩之間。

人又熱心仗義,隨時出力助人,以致眾弟子個個和她親近,得她助力實也不少。她每每自憾出身旁門,恐不免再轉劫,又不捨本來法身,因此修為甚勤,日前開讀恩師玉敕,知日後大師兄與外子竟能助她以肉身成道。可見上天樂與人為善,真乃可喜之事,還未得和她細說呢。"姜雪君道:"不但是她,便是女殃神鄭八姑,昔年為人何等驕妄。猶憶前生,和她在北天山絕頂鬥法,連經七日七夜,若非采薇兄得信趕來相助,還幾乎制她不住。就這樣,只將她兩個同黨誅戮,她本人仍然遁走。想不到雪山劫火後回頭,居然會投到正教門下。前日留心看她,竟是一身道氣,造詣甚深,真出人意料。照此看來,無論甚麼旁門邪惡,只要在大劫未臨以前能夠回頭,便可轉禍為福,一樣成就的了。"

妙一夫人道:"這倒也不盡然。上天雖許人以自新之路,但也要看他以往行為如何。

對於積惡太重的人,儘管許其回頭改悔,以前惡孽仍須償完,並非就此一律免罰,只不過輕重不同罷了。鄭八姑以前雖然身在旁門,夙根慧業卻極深厚,因為身世棖觸,習於性情乖謬,到處結怨,真正惡跡並無多少。尤其是那麼出名美貌的人,又在邪教中,能守身如玉,未有一次淫蕩之行;繼因所愛的人未能如願雙棲,竟自灰心,毀容斷念,一意修為。以她初意,只是眷念恩師,不肯改投正教,欲以旁門道法,尋求正果。雖然這類修為至難成就,其志亦未可厚非。覆在雪山走火入魔,身同木石,依然凝鍊元神,苦志虔修,終於悟徹玄門秘奧,頓悟以前失計。時機一到,立即應劫重生。雖然一半仗著玉清道友同門義重,慨出死力,助她脫難,仙緣遇合也巧,但一半仍要仗她本身修為,始有今日。照著家師玉敕,她以旁門多年修為之功,與雪山枯坐的多年參悟,已參玄門正宗要旨。如論功力,在本門諸女弟子中,實為首列。這次通行火宅、十三限難關的,眾女弟子中便是頭一個。不特毫無困阻,便將來成就,也不在英、雲以下。如非在旁門時尚知自愛,至多免去未劫,能得轉世重修,已是幸事,哪能到此地步呢!"朱由穆道:

"妙一夫人所言極是。當初我和雪妹,因她太狂謬,心中厭惡猶存私見,彷彿罪在不赦,必欲殺之為快。現在回憶當時,委實也想不起她有甚麼大過惡。佛門號稱廣大,雖然回頭便登彼岸,但究竟還是隻有夙根智慧的人,到時才能大徹大悟,放下那把屠刀,去登樂土。真要罪孽深重,靈智全喪,任你苦口婆心,舌敝唇焦,用盡方法,勸誘曉解,就能警惕省悟,也只暫時,過後依然昏愚,甚或變本加厲,陷溺愈深,非墮無邊地獄,不知利害。真要是惡人都可度化,以我佛之慈悲與佛法之高深廣大,惡人早已絕跡於世,佛也不說那'眾生好度人難度'的話了。"

眾仙談說了一陣,不覺已是第二日午後。朱梅、楊瑾帶了九疑鼎,攜同金鐘島主葉繽的女弟子朱鸞,一同飛回,言說趕往灌口山,朱鸞已為妖道師徒所困。照著矮叟朱梅開府時的本意是想乘著會後送客,眾弟子可以隨意伴送同輩至交這半日餘閒,即令癩姑、向芳淑、申若蘭陪了朱鸞,先去姑婆嶺要路埋伏,由朱鸞當先,明報父仇,三女助戰。

同時暗令諸葛警我借送熊血兒為名,趕去撞上,血兒心感向芳淑贈陰雷珠之德,必要上前勸阻。妖道師徒生性剛愎,血兒性如烈火,必要鬧翻,雙方勢成騎虎,不能並立,血兒必用紅欲袋。朱梅再暗約楊瑾、葉繽趕去,便能一網打盡。哪知剛用千里傳音囑咐完了諸葛警我,待和楊、葉二人商議時,極樂真人李靜虛因見妖徒神風使者項紀奉了妖師巫啟明之命,暗隨四女身後,要用妖法攝形。矮叟朱梅又在暗中隱形,尾隨下去,默運玄機,算知就裡。等朱梅一回來,李靜虛暗中招向一旁,告以妖道近來邪法厲害,血兒紅欲袋已難擒他,弄巧還許兩敗,仍被妖道漏網。此寶將來有用,此時不可損壞。葉、楊二人會後即往小寒山,也無此空閒。楊瑾不久雖仍回來,姑婆嶺之行仍趕不上,留她未始不可,卻有別的枝節。眾弟子會後送客,雖可隨意,但在不曾奉命下山以前,不宜與人爭鬥。妖人師徒此去要往灌口山訪友,朱鸞半途也要折往,必定相遇,雖有虛驚,卻有解救,毫無妨害。如往除妖道,三日以內,均趕得上。

朱梅生性疾惡,一見妖道師徒鬧鬼,便自追去,全以己意行事,也未細加推算。聽了李靜虛之言,立即傳聲,告知諸葛警我變計行事。及至楊瑾到來,一同趕往,見朱鸞同一少年被困妖雲之中。少年為救朱鸞,身已負傷,仗著護身法寶神妙,急切間妖道尚奈何這一雙男女不得,雙方正在相持。朱、楊二人事先商定,惟恐妖人漏網,早算計好下手方略,暗施禁法,將妖道師徒逃路隔斷,安置九疑鼎,然後和楊瑾一同現身。上來先用飛劍和法華金輪,將妖徒神風使者項紀消滅。妖道自恃邪法,更不知九疑鼎埋伏空中,自己所用法寶飛刀,全被朱、楊二人毀壞,或是收去。見勢不佳,把心一橫,施展玄功變化,行使惡毒妖法,拼著耗損真元,意欲暗算楊瑾、朱鸞和那少年。不料楊瑾師傳佛門四寶,神妙無窮;又得矮叟朱梅預告,當雙方鬥法正激之際,早已留神戒備,法華金輪始終不曾離身。一見妖道神態有異,立即迴轉金輪寶光,連朱鸞一齊護住,勢速如電。妖道不但沒有傷著,反被楊瑾將計就計,故作不知,用飛劍敵住妖道化身,暗中運用般若刀斷去妖道半條左膀。同時朱梅見妖道分化元神,又放出碧血神網,惟恐朱鸞和那少年驟不及防,遭了毒手,忙放連珠太乙神雷,兩下夾攻,妖道受傷又是不輕。妖道先是不知朱、楊二人為了成全朱鸞多年來的孝思,使其手刃父仇,一味破法收寶,削弱他的法力,遲不下那殺手。心疼至寶,又懷殺徒之恨,情切報仇,總想殺死一兩個,稍微洩忿,只管戀戰不退。及至妖法無功,力竭勢窮,連受重創之際,才知再若遲延,必難倖免。便急用斷臂化為替身,欲用血光遁法遁走,卻已無及,剛一飛起空中,便被九疑鼎所化大口阻住去路。妖道情急之下,將所有殘餘法寶,一齊施為,俱被收去。加上朱梅埋伏發動,身後左右又有幻象追逐堵截,無可逃遁。微一疏神,朱鸞受了矮叟朱梅之教,由幻影掩護,飛近身來,暗運飛劍,將他腰斬。

妖道雖然身首異處,但還自恃煉就三尸,可以別尋廬舍,再作報仇之計。起初被困,只為不捨原身法體,吃了許多的虧,本就打算捨身遁走。原身一斬,無可顧忌,方以為這樣更易逃遁,任怎不濟,也保得兩個元神。誰知惡貫已盈,該遭惡報。敵人早有準備,等的就是這一步,來勢急逾雷電,他那裡念頭才動,腰斬殘身還未墜落地上,迎面九疑鼎所化大口已早噴出千條瑞氣,夾著萬點金星,電射而來。身後矮叟朱梅連放太乙神雷,連同楊瑾的法華金輪寶光,朱鸞與那少年的飛劍法寶,上下四外合成一片,電雷光霞,潮湧而至。妖道神志已昏,覺著身後上下左右,雷火劍光法寶繁密如網,敵勢大盛,危機四伏。但三尸元神稍有絲毫空隙現出,便可逃走。以為分開遁走,必不能全保,並且其力較弱,原身已失,如被敵人傷卻一個元神,再要修煉,須要三十六年苦功。見對面大口雖然神妙,專一迎頭堵截,為體大隻數丈,大口以外,盡有空隙,只要避開正面,便可逃走。誤認三尸元神不比法寶飛劍易被收去,飛遁又極神速。但心中怯敵,非但沒有避開正面九疑鼎,反欲由口邊空處掠過。卻沒有想到,他那三尸元神,修煉功深,如往後逃,太乙神雷和那些飛劍、法華金輪必將他困住,不過元神受震,真氣耗損。朱鸞和那少年功力不濟,防備不密,忍苦強挨下去,仍可伺隙逃遁。如將三尸元神分開,不求保全,只逃脫一兩個,更是有望。這一膽怯畏難,又思保全,不捨傷損,時機稍縱即逝,恰中了敵人的道兒。那九疑鼎雖然虛懸空中,寶物不大,四外全是空處,避開正面彷彿容易,可是此乃前古至寶,有無上威力,神妙無窮,能隨主人意念運用,其應如響。

何況此時鼎中混元真氣已經噴出,急往後逃,尚且無及,如何反迎上去,豈不自投羅網?

妖道三尸元神遁得固快,此鼎更為神速,明明懸在迎面,妖道元神所化三條相連的影子電也似疾,往左上方斜飛過去,那大口竟似早有知覺,如影隨形一般,隨著妖道逃處,不先不後,同時往左上方一斜仰,口中混元真氣便將妖道三尸元神一齊吸住,捲了進去。

楊瑾忙即趕向對面高峰懸鼎之處,撤去禁法,招回大口,九疑鼎回了原形。然後照著師傳口訣,如法施為,手指處,鼎中一連水火風雷之聲過去,妖道元神立即消滅在內。於是持鼎重回原處。

楊瑾持鼎回到原處,朱鸞已先在彼,正用寶劍穿了妖道心肺,捏土為香,望空拜祝,祭告先靈。那少年也站在旁邊,左手捧著一條受傷的右手,正朝朱梅行禮,見楊瑾來,忙又禮拜。楊瑾見那少年雖非峨眉諸大弟子之比,卻也英姿俊秀,頗有道氣。一問才知姓商名建初,乃北海土木島主商梧之子。因聞峨眉開府,志切觀光,欲尋一與峨眉門下知交的同道,代為先容,前往參與盛會。及至尋到一問,那同道已離山他出。只遇見一個同修的道友,一問,才知那同道只認得兩個峨眉後輩:一個是靈和居士徐祥鵝,一個是七星手施林。原來他倆輩分不夠,自己想往峨眉觀光尚且不敢冒昧,怎可為人先容。

商建初聞此言,自是掃興。心仍不死,以為還有些日,才是會期,如能尋見本人商量,也許能有機緣。知那同道入川訪友,便即尋去。尋到灌口山左近的天掌崖遇上,兩人一談前事,越發絕望,不但那同道自身不能引進,並還說起乃翁商梧、乃叔商慄,以前與東海三仙有過嫌隙,道路又是不同,如何去得?商建初這才息了前念,兩人盤桓幾天。

這日商建初告辭先行,路過當地,瞥見妖霧瀰漫,朱鸞為妖人師徒所困,自恃家傳法寶,上前相助。不料妖人厲害,朱鸞雖暫得救,他卻中了妖道的碧靈刀,如非修煉多年,識得厲害,趕緊將右臂關穴閉住,幾遭不測。法力雖非妖道之敵,幸有乃父採五金之精所煉異寶六甲金光幛,連朱鸞一齊護住,直到遇救脫險,才沒有遭毒手。他對朱鸞頗有情愫。朱鸞因他為己受傷,也極關切。因那傷處雖由朱梅給了一粒靈丹嚼碎敷治,但只能止痛,如免殘廢,必須往陷空島求得靈玉膏,才可痊癒。刀毒甚重,不宜延遲。商建初明知由此可與峨眉交往,並和朱鸞時常親近,但因傷重,必須速治。況且老父性情甚暴,前與東海三仙結怨,平日並無聞知,那同道之友又不肯細說,不知為了何事,出時老父正在入定,也不曾說起。此行是往峨眉,萬一仇怨甚深,冒昧前往,就算對方不計較,回島也受斥責。想了又想,無可奈何,只得朝朱、楊三人辭別飛去。

楊瑾見人已飛去,朱鸞還在凝望,知道二人情根已種,難於解開。雖代朱鸞可惜,但這類事,夙緣前定,非真夙根深厚,具大智慧之人,無法解脫,也就聽之。因朱鸞元氣耗損,也受了點傷,好友門下,又是自己前生引進,大難雖過,面上晦色猶未盡退。

生怕她海天萬里,孤身飛行,萬一再有波折,事出倉促,無法往援。好在日內便往銅椰島,正好順路帶送回去,就便還可令她在峨眉養息二三日,增長一些見識,便令隨同回來。見過眾仙之後,略談前事。妙一夫人便把靈雲喚來,命將朱鸞領去,與諸弟子一齊相聚,覓地安置,以待後日同行。靈雲應命領去。不提。

眾仙言笑宴飲,光陰易過,不覺到了第三日午後。妙一真人喚來諸葛警我,命傳諭門下男女諸弟子,當晚亥末子初,齊集前殿候命,分往左右二元洞內,通行火宅、十三限兩處難關,以驗各人道力,以便加授本門心法,下山行道。諸葛警我領命去訖。

一會到了時候,眾弟子因下山在即,十分謹畏。男的由諸葛警我、嶽雯為首,女的由女殃神鄭八姑、齊靈云為首,老早便齊集殿前平臺之上,分班侍立,恭候傳呼。到了亥時將盡,妙一真人先請玄真子升座。玄真子道:"師弟不必太謙,此乃恩師天命,異日本門發揚光大,責重事繁,他人不克勝此重任,非你不可。前已言明,我再遲數十年飛昇,必定助你完成大業好了。"妙一真人又朝在座諸同門謙謝,敬請隨時匡益,同完大業。然後居中端肅升座,上首玄真子,下首妙一夫人,其餘同門諸仙,各依次第順序列坐;嵩山二老、采薇僧朱由穆、姜雪君、李寧、楊瑾、玉清大師等外客,另在兩旁設有賓位,分別就座。這時早有值班弟子靈和居士徐祥鵝、沙彌悟修、李文衍、吳文琪四人先人殿中,侍立聽命。

妙一真人命傳眾弟子進殿。徐祥鵝領命,去到殿門外面,一聲傳呼。眾男女弟子立時整肅衣裳,肅恭而進,到了眾仙座前,一同參拜。妙一真人吩咐起立,男左女右,侍立兩側。溫語諭道:"日前仙府宏開,爾眾弟子曾經拜讀長眉師祖恩諭,曉示爾等為完師祖和我當年宏願,日內必須分遣爾等眾弟子下山行道,修積外功。此雖修道人應有的功果,只是目前異派蜂起,群邪狡猖。爾眾弟子多半入門年淺,功力不濟,所賴根骨深厚,緣福遇合,得有今日。本身法力雖弱,而遭逢異數,際遇良多,各人所得法寶飛劍,十九異寶奇珍,遇合之奇,所獲之厚,遠勝前修。用以護身禦敵,遇見稍差一點的邪魔外道,未始不能以之取勝;即或遇見強敵,爾等群策群力,同心禦敵,復有各位師長前輩隨時救助,也不是不能成功。但畢竟修業太淺,各異派妖人邪術厲害,稍一不慎,為所誘惑,難保不身敗名裂,玷辱師門。法力深淺還在其次,只要能知奮勉,行道之暇,隨時勤修苦煉,同樣可以與日精進,道心之堅定與否,卻是最關緊要。本來眾弟子何人可在此時下山,師祖仙敕已多示及。一則藉此磨碩,使爾等知道成敗所關,以資警惕;二則留山修煉,操行艱苦,雖然遲早成就一樣,但人多好勝,大都羞為人後。如不經此一試,爾等表面功力多半相等,未必心悅誠服。為此當眾曉諭:不論何人,凡志願首次下山行道者,左元十三限和右元火宅嚴關,任擇其一,通行無阻,始可重來前殿,與下山諸同門會集,聽我傳授口訣,銅椰島事完,分別就道。否則暫時便不能再至前殿,可以前往左元洞外崖壁上,自擇可以容身的小洞,閉關潛修,由各位師長時往傳授指點;修到功候,二次仍要通行以上兩洞關口,方得下山。這兩洞所設,為修道人成敗關頭,雖然通行過去,無異獲得異日成道之券,但是奧妙無窮,厲害非常。稍一不慎,輕則靈元耗損,身心兩傷;重則走火入魔,身僵如同木石,須受多年苦難,還須堅忍強毅,奮志勤修,始得復原;再重一些,便須重墮輪迴,轉劫能否再來,俱不一定。關係爾等本身吉凶,實非小可。如若自審道力不濟,儘可言明,知難而退,不必勉強。雖仍須往左元洞壁苦修,但不經以上兩洞險難,人卻可以好好的,免受一番損耗憂危,修為起來,也較好些。此次為師等不作主張,任憑爾等自擇。大弟子諸葛警我和嶽雯、鄭八姑等男女數弟子,功力較深,尚可通行無阻,現令先往通行,爾等隨同前往。此時禁制發動,兩洞出入途徑,均已現出,與先前大不相同。到了那裡,如覺有此勇氣,無須再來稟告,可俟諸葛警我等通行過去,由他領導指點,循徑而入。能通行的,自來此地相見;不能的,備就崖洞修煉。使爾等目睹難易,自定去留,免致後悔。願留山者,告知諸葛警我,他自會開放門戶,引往坐關之所。此事全仗自身定力智慧,受害也視此為輕重。一切身經,也因人而異,差之毫釐,謬以千里。也無須向過來人多事探詢,徒亂人意,於事無補,心有成見,反倒不妥。到時如覺難於自制,務把元關要穴牢牢守住,絲毫鬆懈不得。

爾眾弟子,勉力自愛,可自去吧。"

眾弟子隨同叩謝師恩,由諸葛警我等為首四弟子率領,先往少元洞走去。那去右元洞的道路,原有兩途:一是日前小仙童虞孝、鐵鼓吏狄鳴歧沒走完的一條道路,乃以後初次入門弟子必由之徑;一是不經下面峽谷,經由崖頂通行。到了盡頭,崖勢忽然降低十餘丈,在三面危崖環繞之中,現出一片形如圓盂的盆地。當中有一座十丈方圓的石崖,石質如玉,正中一洞,門額上有"靈虛可接"四個朱書古篆,此是右元洞的出口。那入口尚在崖後。眾弟子先到少元洞前會齊。

到時,亥正將過,諸葛警我令眾暫停。說道:"今日之舉,關係我等成敗。適才掌教師尊恩諭已經言明,諸位師弟師妹當已謹記在心,毋庸多說了。我和嶽師弟與鄭、齊二位師妹奉命領眾,往左右兩洞通行,照說在此間明各人心意所擇,便可分途領往。但據我所知,這兩處難關神妙精微雖是一樣,內中卻有一點分別。火宅嚴關看似最難最險,但是關口只有一處,只要內火不生,外火不煎,道心堅定,能將元神守住,不為情慾雜念所擾,說過便過,脫險極快,難也難到極處,容易起來也極容易。性情強毅堅忍的人,比較相宜。心性柔弱,易受搖動,剋制功夫稍差的人,卻萬去不得,一有失足,立即走火入魔,後悔無及了。左元洞難關,雖有十三道之多,過完一道又是一道,六賊七害,動念即至,防不勝防,但是勢較柔和,為害較輕。尤可僥倖的是哪怕身入困境,只要聰明靈慧,能知警覺,便可化險為夷。再往前進,只要能連耐過十三次魔頭侵擾,哪怕定力稍次,但能懸崖勒馬,臨機省悟,仍可勉強通過。即或不然,最厲害也不過元氣耗損,暈倒在內,修煉些日,即可復原。不似右元火宅,一經沉溺,便身受大害,不可收拾。

心念雖不堅強,而性情溫和,聰明善悟的人,均可一試。心性急躁,沒有耐性的人,去了卻易僨事。師尊雖以我等四人或是入門時久,或是修道年多,令作引導。但我等四人也是初試,能否從容通行,雖難自信,聽師尊所說,料不致有甚兇險。諸位師弟師妹修為較淺,卻真大意不得。好在師尊並未指定分途前往,為此我想稍微取點巧,暫不分路,一同先去右元洞,由我四人先各通行一次,如覺勝任,再往左元十三限,也過上一回。

師尊雖說身經景象不同,多所詢問徒亂人意,於事無補,但以我四人同經兩處難關,互相參考,為大家分辨出點難易,總還可以辦到的。"眾人俱知諸葛警我人最長厚,對於同門師弟妹,更是無分先後進,一體愛護,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能為力,無不盡心,任勞任過,均非所計。嶽雯、鄭八姑、齊靈雲三人,也和他大致相同,表率群倫。聞言知為眾同門犯險盡力,好生欣喜,無不應命,便隨諸葛警我取路前往。

到後一看,那右元洞三面危崖環峙,獨崖後正洞入口一面,是條白玉甬路,由少元洞右一片茂林和十來處樓臺亭館繞來,沿途景物備極清麗。快到洞前,忽然一水前橫,寬約三丈,將路隔斷。對岸設著一個懸橋,眾人到時,剛剛自行落下,橋側也無盤索之類。過去方是元洞入口,洞門上刻"火宅嚴關"四個朱書古篆,兩旁另有好些符篆。門頗高大,整潔異常。諸葛警我等四人中,只靈雲一人在開府創設左右二元洞時,另有使命離開,不曾隨侍,雖然見到一些,未知底細。方覺與那次所見景物形勢都不一樣,及問八姑,才知兩洞禁制重重,神妙無窮,休說洞中火宅嚴關,便是外景也可變易。那日因為不少異派中人假名觀光,隨同遊歷全府,居心多不可問,始而想乘隙擾害,暗中鬧鬼;及見出手的妖人紛紛伏誅挫敗,不敢妄動,表面斂跡,仍在逐處留心,一半學乖,一半窺探底細,以為日後重來之計。掌教真人表面故作不知,實則防備甚嚴。尤其這左右兩洞關係重地,多用仙法變易,當時所見,多非實境。休說那些異派妖人,便自己這面好些位得道多年的仙人,也多半被瞞過去,事後方始知悉。

八姑說完,諸葛警我已將眾人領至門前分列,說道:"本來師尊之命,入洞的人,通行火宅之後,便由前門出去,沿著崖上路徑,去往前殿,無須來此。洞中遇險,被困在內,也另有師長恩施格外,前往救援,由我四人送往左元洞壁穴中修煉。通過與否,隔著洞門,均可看出。上下四外,均有禁制,循徑前行,一步也錯不得。只我四人,那日拜讀祖師仙敕,並各賜有一道靈符,可以隨意前後往來,是個例外。鄭師妹較我修為年歲尤久,我和嶽師弟本不應占先,無如師命難違,既然忝列眾同門之長,只好僭妄一試了。"說罷,便朝洞門恭謹參拜起立,令眾留意。然後沉穩心神,運用玄功,從容往內走進。眾人隔洞遙窺,見諸葛警我安然步入,先前並無異狀。進約丈許,忽見洞中雲煙變幻,晃眼仍復原狀,人已無蹤。跟著又見一片極淡薄祥光,一閃而滅。嶽雯喜道:

"今日才見大師兄的功力,果自高深,這麼快便出險了。"眾人聞言,有的尚在思忖,覺著太易,諸葛警我已駕遁光,越崖飛來。眾人笑問:"洞中經歷如何?"諸葛警我答道:"這火宅通行,真非容易。我起初以為,只要道心堅定,神智靈明,便可無礙,不為魔邪所擾。哪知即此一念,已落下乘。前半尚可,到了緊要關頭,忽生異相,如非發覺尚早,趕緊湛定神思,返虛生明,就這樣幾微之間,縱不致為所敗,要想從容過去,卻也費事呢。愚兄本意,先勉為其難,略徇私情,將洞中虛實,一得之見,告知諸位同門,以資參證,俾到時稍有補益。照此看來,只好各憑福緣,自然應付,別人是愛莫能助了。"有的自加謹畏,別具會心;有的仍是將信將疑,俱覺全洞前後十來丈遠近,御劍飛行,瞬息過完,只要到時按定心思,不起雜念,當無敗理。各有各的打算,正在尋思。

底下該當嶽雯進去。嶽雯也是照樣朝洞通誠禮拜,然後走進。卻不似諸葛警我那樣安步而入,一起步便身劍合一,化成一道金光,飛將進去。那景象也大不相同,剛飛入內,滿洞忽起祥氛,遙望煙雲變幻,霞輝急漩如潮,將金光捲去不見,電轉雲飛,待了好一會,尚未停歇,也未見人迴轉。眾人見狀,方在驚疑,諸葛警我笑說:"無妨。嶽師弟功力不在我以下,只比我少了東海十九年面壁之功。又聽我那般說法,心有警覺,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寧費一點心力,拼卻艱難困苦,不肯步我後塵,以本身法力和堅忍強毅,戰勝魔頭。似此守定一心,雖然不免身受一點苦難,卻較我的走法穩妥。此時他已十九完功,決無敗理,稍待一會,也就來了。"語聲才住,一道金光自空飛墮,嶽雯現身,說道:"好險!"眾人問他經歷,嶽雯答說:"我無大師兄的道力,不能以玄門上乘功夫從容通行,只用飛劍法寶護身,守定心神,以下乘功夫冒險闖過,阻礙有所不免。但這種走法,與後去諸位同門多半相同,而身經決不一樣。先有成見,易添魔擾,故爾不能詳說。去時,最好把心靈守定,不起雜念,雖在飛行,仍照日常入定,偶遇功力精進,魔頭來襲時光景,任何磨折艱難不去睬它,至多受點幻景中苦痛,只要道力堅定,便能熬過去了。"

當嶽雯未出之時,鄭八姑對齊靈雲說:"我二人道力,俱不如二位師兄,通行兩處難關,實非易事。我二人又忝居女同門之長,如有失陷,殊難為情。師妹年齡雖小,一入門便是玄門正宗,根基先就紮好,尚可無礙。我雖再劫之身,修為年久,可惜以前走錯了路,自荷師恩收錄,傳以心法,頓悟昨非,豁然省悟,論起法術,比師妹自不逞多讓;如論道力,恐以始基之外,修道年久反倒吃虧。幸而有這粒雪魂珠,佔了不少便宜。

我二人如學大師兄那樣,以上乘功力通行,恐怕求榮反辱。還是照嶽師兄那等走法,略受一點磨難,卻是穩妥。最好我二人聯為一體,我用雪魂珠變化元神,將你護持,卻用你的道基定力,助我過去。這樣相輔而行,萬無一失。也許連內中磨折,還可少受許多。

師妹以為如何?"靈雲對八姑甚是敬服,知她用雪魂珠化身,決能通過,但以劫後餘身,心存謹畏。深悉火宅玄關微妙,惟恐萬一有失,欲使二人合為一體,彼此相助,實為萬全。聞言喜諾,便和眾人說了。諸葛警我笑道:"火宅玄機微妙,縱千百人進去,到了裡面,如非同一功力心境,有一人稍有動念,便自分開,一切身經,迥不相同。鄭師妹有雪魂珠化身,齊師妹年來道力又極精進,這等走法,自是有利無害。別位少時學步無妨,但須緊記,到了緊要關頭,稍遇異兆,便須守定自己,不可再顧同行之人。看似自私自利,實則彼此如若同一心思,轉難兩全。否則魔頭已經侵入,明明境中人已經分開,卻因念頭一動,又把魔頭幻象誤認作了同伴,再想安然通過,不為所乘,卻是難了。"

說罷,八姑、靈雲行禮起立,八姑首先化成一團冷瑩瑩的銀光飛起,罩向靈雲頭上;靈雲立即身劍合一,化成一道彩光,與空懸的銀光會合,電馳星飛,往洞中飛去。

那右元洞深只十丈,前後洞門相對,中間並無一物阻隔。由外望內,卻冥冥濛蒙,無底無限,不能透視過去。八姑、靈雲飛入光景,又自不同。先和諸葛警我一樣,一徑飛入,毫無異狀,只是銀光護著彩光,比初進時要小卻十倍以上,恍如一點帶著彩霞的寒星,朝前飛駛,越飛越遠。照情理說,這一會至少也至百里以外,卻還未見出洞。眾方詫異,嶽雯嘆道:"想不到鄭、齊二位師妹竟有如此功力。雖仗著雪魂珠分化元神之功,有些取巧,難得兩心如一,道力如此堅定,真令人可佩了。"李英瓊笑問:"既然如此,為何還未能過來?"諸葛警我答道:"這便是魔。許是二人謹畏稍過,偏仗自制之功,心情堅毅,分明是用下乘功力通行,卻能返照空靈。魔頭無奈其何,只能以此為難,欲乘二人飛時一久,忽然動念時,將她倆分開,再加侵害。這個齊師妹絕不上當,鄭師妹又與她合為一體,更有此珠功力,即便心念稍歧,也分不開,再不致為魔所侵,至多受點不相干的阻礙,終歸平安脫出。看這情形,也許就快飛回也未可知。"話還未完,忽然祥光一瞥而過。再看洞中空空,依然原狀,銀光、劍光俱無蹤影。緊跟著便見二人由洞頂越崖飛回,降落下來。一問經歷,果如諸葛所言。因久飛不到,忽悟玄機,心智益發空靈,晃眼飛出,別無所遇。眾人紛紛讚佩。八姑、靈雲自然推說,全仗雪魂珠取巧,才能有此。

互相略談幾句,諸葛警我便問:"是否等我四人將左元十三限過完,再行選擇?"

眾人覺著右元火宅似難實易,不似左元十三限繁難,關口太多,稍一不慎,全功盡棄。

又都自恃道心尚還堅定,不畏苦難,便無法力,也能通過,何況還有飛劍法寶護身。內中更有急於趕往前殿去見師父的,如李英瓊、廉紅藥等,多半俱願就地一試。另一半意存觀望,看人行事,再定去取。諸葛警我知道內有幾人,必須由火宅通行。事由前定,話先說明,同門之誼,已經盡到,便不再作主張,徑問何人先往。英瓊性直,孺慕情殷,急於往見慈父。只為班行在後,未便搶先,立候一旁。見眾人互相謙讓,諸葛警我又說:

"以下只憑個人心志,不按班次。"她便向眾人說道:"家父尚在前殿,妹子極欲往見,既是諸位師兄師姊謙讓,妹子只好告罪僭先了。"眾中有好幾個,因此一關是成敗所繫,未免存有戒心,能得一年力較淺的人去試頭陣,就便判斷自己能否學步,有無成功之望,自然甚好。卻不知英瓊先前蒙召,傳授定珠,得了佛家至寶護身,可以通行無慮,如何比得上。

英瓊說完,正要通誠向前行禮。眾中癩姑表面隨和滑稽,人卻俠腸剛直。又久在屠龍師太門下,頗悉佛、道兩門奧妙。事前又聽屠龍師太和眇姑暗中詳示兩洞微妙,以及通行之法,預有師承,成竹在胸。比諸葛警我等為首四人,功力或有未逮,專說這左右二洞的玄機精微,卻更明白得多。因和英瓊私交至厚,當時見眾謙退,多半意在觀望,卻令英瓊這樣道淺年幼的人當先,去試頭陣。雖說想下山行道的人,誰都必須經此一關,英瓊名列三英,料必早有預定。但是下山的人,師長並未明說,到底難知。眾人任她上前,未免有點自私,心中不服。忙搶過去說道:"師尊既未禁人同行,我也想早到前殿,奉陪師妹同行如何?"英瓊日前已聽她暗中洩機,知她法力高深。傳授定珠時,父親又曾告誡說:"此洞門要關,便修道多年的人,也未必容易過去。你雖得天獨厚,到時務要緊記適才朱師伯的教訓,不可疏忽,以免自誤。"再見先行四人,說得那麼難法。平生好強自恃的人,這時福至心靈,雖然搶前,卻比誰都要謹畏。本來就有戒心,一聽癩姑自願作伴同行,料定知己交厚,有心相助,自是欣慰。二人隨同參拜,起身入洞。

英瓊因自己經歷太淺,格外謹慎,老早打定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主意。儘管近來修為勤奮,功力精進,毫不似前輕率自恃。一入洞門,便將佛家至寶定珠放出。癩姑不知她能用此寶,本意隨同護持,就己所知,分任艱難,竭盡智力,代為抵禦。不料反而得了她的扶助,到了緊要關頭,免卻了許多繁難魔擾,無須再堅忍毅力,拼受苦痛。先見英瓊才一進洞,便伸手來拉,還當她臨場膽小害怕。方想:"真糟!平日看她學道雖然年淺,功力尚是不凡,日前並還再三指點,告以機宜,怎上來便如此膽怯?"此念一動,魔頭便自襲來,幸有英瓊,能以法力道心和魔頭硬對,又是洞口,未到玄關要地。

於是趕緊運用玄功和師傳法力,準備防護。猛瞥見英瓊手掐佛家大金剛降魔訣,臉色甚是莊嚴,一點不顯慌張畏縮之狀,方料有甚作為。隨見十八團慧光,寶相明輝,朗若日星,飛向空中,成一大圈,靜靜地環繞在二人頭上。才知早有準備,不禁大為喜慰。癩姑畢竟喜事,一見有佛家至寶護身,英瓊得了高明指教,智珠內瑩,決無他虞,有恃無恐,便想藉這火宅嚴關,一試自己定力和法力高下,竟傍著英瓊向魔頭挑戰,故意觸動沿途禁制埋伏,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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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5 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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