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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青綠蘿裙] 我妻薄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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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8 00:57:20 |只看該作者
卷拾柒 為政那些年 第六百零一章 終有報

  封侯了,生活有什麼變化嗎?

  約莫有一點點。

  比如,有工資了。

  開國初,命婦也有俸祿,但隨著通貨膨脹及各種原因,如今早就不發了。品級高的誥命夫人偶爾會得到宮中的賞賜,可這依舊不是工資。

  女官也是有月銀的,雖不多,好歹也是錢,然而,沒人認為程丹若需要這一份微薄的俸祿。

  她當尚寶女官二十年了,賞賜多如牛毛,工資一毛錢沒領過。

  如今封侯,算是勳貴,終於能正兒八經地領一份俸祿,雖然也沒幾毛錢。

  此外,就是得了幾套新衣服。

  命婦的冠服與群臣的朝服、祭服不是一回事,既然獲封侯爵,就得給她做相應的官服。

  畢竟,服飾不僅僅是遮身的布料,更是禮儀等級的體現。

  可官服是男裝。

  禮部挺為難,特地請示:此事無先例,不然,您還是用原來國夫人的冠服吧。

  程丹若拒絕,要求衣飾遵照男裝,男式的貂蟬籠巾梁冠換成女式金線梁冠。

  她不希望自己完全做男子打扮,好像她就是個男人,而是打算保留女性特質,以女人的身份出現。

  漢朝女侯什麼模樣,已不可考證,可既然今朝重新有了女侯,她希望自己這個先例能做得更好。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禮部無可奈何,只能照辦。

  新衣服做好送到家中,程丹若就試穿了一遍。

  赤羅衣,青緣邊,玉革帶,四色綬,象牙芴,還有金梁冠。

  第一感受是……很沉很累贅。

  但與國夫人的冠服比,腦袋輕很多。

  「還可以。」她中肯地下結論,然後毫無留戀地脫掉了。

  謝玄英:「沒了?」

  「是啊。」她說,「不過是件衣服。」

  封侯意義重大,但本身於她又毫無意義。

  謝玄英悻然:「我活著的時候都穿不上這身。」

  程丹若忍俊不禁。

  謝玄英這會兒是文臣,做首輔就頂天了,活著的時候想封侯,難度不亞於她,多半是只有死後才可能追封。

  「往好處想,你二哥也不知道何時能穿。」她揶揄,「他比你盼得可久多了。」

  謝玄英沒繃住,啞然失笑。

  今年初,靖海侯病了場,可天一轉暖就好了,依舊精神健朗,眼看還能再活上五六年。

  謝二前半生爭爵位,後半生等爵位,展眼就快過一輩子。

  由此可見,想穿這身衣裳,其實頗為艱難。

  謝玄英心生感慨:「你掙這身不容易,畫幅容像紀念一下如何?」

  程丹若遲疑地搖頭:「算了。」

  「為何?」

  「畫太具象,不如你的文章。」她忽然想起來,轉頭問他,「你打算什麼時候給我看《四一集》?」

  謝玄英頓住:「……你幾時知道的?你看過了?」

  程丹若道:「你藏在那個小匣子裡,神神秘秘的,還想我不知道?我沒看。」

  「不許偷看。」他警告。

  「你說我壞話了?」

  「不告訴你。」謝玄英打住話題,「明天就是九月,你可想好了,今年怎麼過壽辰?」

  程丹若考慮過這事:「和從前一樣,你我過就是,請客吃席麻煩得很,人家送壽禮過來,收還是不收?」

  很多人喜歡過壽,熱熱鬧鬧,兒孫滿堂,還有源源不斷的賓客恭賀,但程丹若只覺得煩。

  她寧可放一天假,清清靜靜待在家裡,吃喜歡吃的,做想做的閒事,浪費一整日的時間,不用費神社交,不用操心國事,這才是過節呢。

  「依你。」謝玄英遷就她的癖好,他也不喜歡過壽,過一歲老一歲,可出於社交要求,每年還是大辦,滿足各方人馬的需求。

  程丹若思索:「就在花園裡,吃蟹黃麵,賞菊花,再烤些鹿肉吃。」

  「好。」

  於是,九月九當天,程丹若睡了個懶覺,八點多才起來。

  謝玄英已經晨練結束,正在窗下擦臉。

  他洗漱很有一套,先拿濕毛巾拭去沾染的灰塵和汗漬,再用熱毛巾敷一會兒,差不多再用溫水清洗。

  就,很會保養。

  程丹若就不一樣了。

  她習慣涼水洗臉,再喝杯濃茶去浮腫。

  梳洗完畢,吃早飯,飯後分吃蘋果,再陪大米小米的孩子玩一會兒。

  之後,尋個陽光好的地方,翻翻近日新出的小說。

  姜元文寫紅了《白素貞》和《女狀元》,引起一時潮流,市井中以女子為主角的小說漸漸多起來。可惜大多數都流於豔俗,沒有文學性和藝術性。

  她隨便翻過兩本,都是三章就棄,索然無味。

  乾脆做點別的。

  信和帖子積了厚厚一沓,平日都是姜元文代回一部分,今日空閒,她就拿了自己看。

  第一封,便宜兒子認爹娘的,過。

  第二封,謝家族人說老家有個孩子天資聰穎,想送過來學習,估摸著是為過繼嗣子,也過。

  第三封,商人送禮的,過。

  第四封,龍子化引薦的傳教士,擱一邊,待辦。

  第五封,瑪瑙寄來的。

  程丹若調整坐姿,放慢掃讀的速度。

  幾秒鐘後,她猛地坐直了身,聚精會神地看著每一行字。

  瑪瑙和張鶴被調到廣東有些年頭了,憑借他們夫妻的支持,很快坐穩了位置。又有龍家穿針引線,與當地的豪族、商會都有聯繫。

  程丹若為方便與西洋人交流往來,在松江和廣東都安排有人手,廣東方面自然就交給他們夫婦。

  其中就包括尋找金雞納樹的事。

  從她手上拿了路費,聲稱願意為她去美洲尋寶的人很多,但十個裡七八個都是騙子,一去便了無音訊。

  但廣撒網,總能撈到一條有用的魚,今年,撒出去的錢終於有了回報。

  上回的小貴族從美洲回來了,帶回了一根樹枝。

  據瑪瑙說,那就是一個樹杈子,插在塞滿泥土的陶罐裡,漂洋過海到了廣東,雖然沒有發芽,但也沒死。

  他們按照她的囑咐,將其種在一處溫暖濕潤的谷地,並尋農人細心看護。

  前些日子,樹杈發出嫩芽,確認是活了,這才給她寫信說明,並附上一副圖和一塊樹皮,讓她的長子親自送上京城。

  同行的還有小貴族,他聲稱這就是神樹,並有一瓶自美洲帶回的藥酒,但不願意給他們看,堅持必須親自交給她。

  程丹若看到這裡,哪還有心情過生日,立時叫人。

  她很快見到了瑪瑙和張鶴的長子。

  青年二十餘歲,身材挺拔,看得出來練過武,樣貌俊秀,談吐斯文:「見過寧貞侯。」

  「你是念恩吧,長這麼大,還是頭回見你。」程丹若打量這個孩子,笑道,「你見過這樹是不是,同我說說是什麼情況。」

  張念恩道了句「是」,仔仔細細地又說了遍原委,內容和信中沒有出入,只是增加了一些細節。

  比如這位小貴族原本的搭的是商船,卻沒想到遭遇海盜劫持,差點沒命,幸好他會說多國語言,包括漢語,海盜們正好在澳門有「生意」,才留他一命。

  而金雞納樹看著只是一棵樹,毫無價值,故得以保留。

  小貴族到了澳門後,趁機與本地商會聯繫,聲稱自己在廣州有大門路,他們將信將疑地帶他上船,終於到了廣東。

  以及,瑪瑙已經給他一些黃金,可小貴族似乎有別的打算,堅持上京尋她。

  程丹若聽罷,又認真看了臨摹的圖紙,其形態與書本上的較為相似,將可信度提升到七成。

  「我知道了,你在這裡先住下,就當自己家。」程丹若好言誇讚了青年,留他在家裡多住些日子。

  張念恩恭敬地應下。

  程丹若叫來喜鵲,囑咐家裡好生招待對方,然後才派人去醫館,叫來山薑。

  八娘山薑是女僕中最小的一個,現在已是醫館的負責人。她跟在程丹若身邊學過婦產,後又跟著周葵花學習,在京城也是有名有姓的女醫,許多富貴人家都要請她去接生。

  程丹若叫她來,不為別的,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尋找瘧疾病人。

  金雞納樹的樹皮就有治療作用,是不是真貨,臨床試驗了才知道。

  山薑見她慎重其事,馬上調動記憶:「前些日子,惠元寺似乎替人治過,屬下一會兒就去問問。」

  夏秋季節瘧疾頻發,山裡尤其如此,惠元寺在京郊,又有治療瘧疾的經驗,時常遇見求助的香客。

  他們知道程丹若關心慈善,半是為名半是為利,一直保留了義診的傳統,給予救治。

  程丹若一聽,立時道:「將樹皮帶去,如果遇見合適的就用了。」

  瑪瑙送來的樹皮浸泡在酒中,雖已不新鮮,但興許還保留著一定的活性,可以一試。

  山薑趕忙道:「是,我這就去。」

  程丹若遞過藥,忍不住多囑咐兩句:「如果起效,及時告訴我。」

  她公務繁忙,已經很少過問醫藥之事,青黴素都放手了,今天這樣著實反常,山薑心知事關重大,連連保證:「奴婢一定小心。」

  程丹若這才放人。

  但接下來,她一直心不在焉,晚上吃壽麵都在想這事。

  謝玄英大搖其頭:「你心急又有什麼用?麵都坨了。」

  「從何說起呢,這算是我的志向吧。」程丹若挑起麵條,看它都像樹杈子,「我年幼的時候,就想過能為世間留下一點東西,青黴素是一個,牛痘是一個,還有一個,就是金雞納樹。」

  謝玄英問:「因為能救人性命?」

  「不對。」她搖頭,感慨道,「以我的經驗,世界上最能救人的東西是米湯,不是藥。」

  這世道,對症的良藥能救十人百人,一碗米粥卻能救千人萬人。

  窮苦大眾最缺的不是藥,吃藥是奢侈,他們缺的是一口飯。

  假如能吃飽飯,生病的能少一大半。

  青黴素、牛痘疫苗、奎寧為什麼特別呢?因為這是穿越時空的痕跡。

  這是最能證明她來過、生存過、努力過的東西。

  「你我終有一死,王朝也難逃覆滅。」她注視杯中的桂花酒,兩三朵金黃的花蕾綻放在玉液中,「但這些東西能流傳下去,救後來的人。」

  謝玄英默然,為她斟了杯酒。

  程丹若卻並沒有喝,而是吃起了微微變涼的麵條:「改天再喝,今天吃麵。」

  「涼了,讓廚房再做一份,先吃這個。」謝玄英把自己的蟹斗遞給她,裡頭都是剝好的蟹肉,還澆了調好的薑醋。

  她沒有拒絕,接過蟹斗慢慢吃。

  少頃,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那年……」

  「嗯?」他抬首。

  霎時間,彷彿時光倒轉,回到上京的船艙。

  她的神思飄忽了一剎,不由道:「沒什麼。」

  謝玄英沒當回事,繼續拆螃蟹。

  天心月明,她望著他,久久不曾移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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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8 00:57:38 |只看該作者
卷拾柒 為政那些年 第六百零二章 千秋業

  隔日,東方濛濛亮,小丫鬟剪下新鮮的桂花插瓶,山薑也匆匆趕到。

  不多時,程丹若便起身梳洗,聽聞她來了,立即道:「讓她進來。」

  山薑整理衣襟,進門便道:「夫人,藥很有用,病人退燒了。」

  程丹若登時清醒:「當真?用其他藥了嗎?」

  時下治瘧疾也有用青蒿,效果亦可,她擔心混淆藥效。

  「不曾,我昨日下午到的,正好遇見個十三歲的孩子,家裡人才送到,還不曾用過別的藥,燒得又厲害,便讓他試用了新藥。到昨兒夜裡,人就不怎麼燒了,今日改用老方子。」

  山薑細細道明詳情,不敢含糊。

  程丹若一時頓住,許久,方微微頷首:「好。」

  她稍微思量了一會兒,說道,「這藥只能在雲粵生長,不能挪到京城,我需要人去雲南,你回去問問醫館的人,可有誰願意到南邊守著的。」

  山薑腦中飛快過人選:「可有什麼要求?」

  「路途遙遠,南邊又多毒瘴,要耐得住辛勞才好。」程丹若道,「也不知要去多久,一定要自願,都不樂意也不要緊,你不要勉強。」

  山薑正色道:「夫人,我們醫館雖然多是女子,卻也不是好逸惡勞之輩,有的是願意吃苦的人。」

  醫館的女醫大多是她們收養或買下的孩子,打小就在醫館幫忙,燒水熬藥,市井奔波,不是人人都聰明,可個個能吃苦。

  程丹若道:「京城富庶地,外頭的苦,她們未必想得到,你在貴州待過,知道那邊是什麼情形,不要隱瞞遮掩,都同她們說清楚。」

  「是。」

  山薑水都顧不上喝,忙碌地告退。

  程丹若轉頭,和熨燙衣裳的丫鬟道:「給我拿件家常衣裳,今日不進宮了。」

  她要先把這事處理好。

  僅有女醫不夠,未開化之地行事野蠻,危險系數太高,至少再派個內侍。

  她派小雀去太醫院傳話,讓內侍學生也挑兩個合適的人選,最好是熟悉南方氣候的人,免得水土不服。

  然後,進書房寫信。

  一封給李伯武和田南,要在西南展開工作,就需要他們提供武力支持。

  一封給金愛,她和金仕達管著生民藥行,今後藥材的栽培、炮製、運輸,都少不了藥行的加入。

  一封給瑪瑙,誇讚她這回辦事漂亮,並詢問她對張念恩的安排。青年二十歲還未成親,想來他們夫妻有想法,多半是想留在京城。

  四封長信寫完,一個上午就過去了。

  晌午隨便對付兩口,下午就見了小貴族。

  他討要一匣黃金,十箱最好的瓷器,還有大量絲綢。

  程丹若眼睛都不眨一下:「雖然你過於貪婪,但既然你帶回了我要的東西,我會滿足你的胃口。」

  她叫人抬上準備好的報酬,黃澄澄的金子一閃一爍,絲綢泛著華美的光澤,瓷器晶瑩潤澤,精美絕倫。

  小貴族屏住了呼吸,過了會兒,用蹩腳的漢話說:「也許,您願意和我的父親談一筆交易。」

  「我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美麗的國家。」程丹若好整以暇,「他能為我帶來什麼呢?」

  小貴族道:「我的父親是一位公爵,他是女王最信任的貴族。」

  「女王?」程丹若的世界史一般,分不清歐洲如今哪個女王在位,奧地利的,英國的,還是俄國的。

  小貴族說:「是偉大的英格蘭女王。」

  噢,伊麗莎白一世。程丹若稍微有了點概念,卻道:「我對你們和法蘭西、西班牙的恩怨不感興趣。」

  「我們在美洲有大量土地。」小貴族浮誇地畫大餅,「那裡物產豐富,不僅僅有神樹,還有黃金,遍地都是黃金和寶藏。」

  程丹若懂了,英國現在應該在新大陸有了殖民地。

  新秩序的序幕已然開始。

  「我不想和你的父親談交易,他只是一位公爵。」她微笑,「讓你的女王寫信給我,假如她能給我想要的,我也會給她想要的東西。」

  小貴族從廣東到京城,已經見識了這片土地的廣袤與強大。

  同樣是廣闊的土地,新大陸可以征服,這裡不行。

  他躬身彎腰,姿態謙卑:「我願意成為您的信使。」

  程丹若注視著他,像是注視一段波瀾壯闊的歷史浪潮。

  興盛的,衰弱的,奴役的,掙扎的。

  世界即將變化,這個古老而美麗的國家,該怎樣穿透時光的迷霧,平安駛向嶄新的未來呢?

  「希望你能為我帶來好消息。」

  良久,她如是嘆息。

  -

  三日後,去雲南的人選定下了。

  山水路遙,願意去的人寥寥,再篩選掉不合適的,最後僅有兩人。

  一個是醫館收養的女嬰,被汪湘兒認作乾女兒,跟著她姓汪,叫汪燦燦。她天生兔唇,可天性開朗,勤勞刻苦,是醫館新一代女醫中本事最好的。

  山薑原本想讓她繼承醫館,可汪燦燦說,京城的女醫很多,南方卻很少,她想帶著自己的一身本事,到更廣闊的天地闖一闖。

  還有一個是宮裡的內侍,叫留忠。他的身世較為復雜,幼年被人拐走,半路逃跑結果被野狗追逐,咬傷嚴重。

  幸虧有人路過,救了他不說,見他傷到了命根子,性命難保,就去求閹割的匠人替他割了,僥幸活命。傷癒後,他無路可去,只能進宮。

  他願意遠赴雲南,是因為家鄉就在南方。

  程丹若專程見了他們,替他們準備好行囊,又給了他們太醫院醫士的令牌,以及驛站憑證。有了這兩樣信物,他們就算是官方人士,能夠免費住驛站,得到當地官府一定的庇護。

  汪燦燦和留忠難免惶惶,連連發誓,一定小心辦差,決不懈怠。

  「你們不必緊張。」程丹若嘆息,「我已經老了,很多事已經有心無力,只能由你們去完成,我只能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幫助。」

  兩人垂首拜倒,不敢言語。

  彼時,他們都不知道,這一去就是大半生。

  程丹若花了半生,才終於得到金雞納樹,而從金雞納樹到金雞納霜,又是兩個年輕人的半輩子。

  這樣一代又一代的付出,就是醫學的傳承。

  -

  是夜,菊花開遍庭院,桂花飄香十里。

  謝玄英回到家中,見程丹若坐在窗下的羅漢床上,案几擺著幾樣小菜。

  清蒸板鴨、鹵牛肉、油炸鵪鶉、酥魚乾、醃黃瓜、黃芽菜,還有一碟花生。

  「下酒菜。」他瞅了眼,「今天是什麼日子?」

  「喝酒的日子。」程丹若拿出杯盞,倒了一杯甘醇的酒液。

  謝玄英聞見味道,稀奇道:「蓮花白?難得見你喝這個。」

  程丹若平日小酌多是果酒米酒,從來不喝烈酒,怕喝多了手抖,妨礙動手術。

  雖然,她已經近十年沒有動過刀子了。

  「從今日起,我解禁了。」她一飲而盡,感受酒水劃過喉嚨的辛辣,與殘留在口腔的芬芳,「以後想喝多少喝多少。」

  他挑眉:「心願已了?」

  「了了。」她倒滿第一杯,「千秋功業,我佔三釐,足夠了。」

  謝玄英拿過酒盅,陪她喝了一杯:「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

  位極人臣二十年,她始終戰戰兢兢,不敢大意,好像隨時都有覆滅之禍,可人生不過百,若不曾鬆快,多少可憐。

  她已經做得足夠好,應該偶爾放鬆,享受餘下的生命。

  「我們都老了。」他感慨,「再過些年就致仕歸鄉吧,到松江建一處園子,每日賞花賞月,以度餘生。」

  程丹若白他:「五十少進士,人家官途才開始,你倒是要致仕?」

  他問:「你不想退?」

  「還有很多事要做。」她稍加思索,隨便舉例,「建州已經統一女真各部,包括長白山的女真,他們很少和我們做羊毛交易,征伐不斷,再過二十年,必成心腹大患。」

  謝玄英擰眉。

  「據琉球的商人說,倭軍調動頻繁,似乎想再次對朝鮮用兵。」她道,「馮成源沒了,這回再打,誰去?」

  第一次朝鮮戰爭過後,昌平侯因傷去世,謝二水戰的本事一般,馮大繼承昌平侯的爵位,卻沒有老爹能打。

  馮四只頂他爹一半,也懸。

  謝玄英想想她方才說的「五十少進士」,又覺得自己還行:「我去?」

  「滾蛋。」

  「還有西洋人,彈丸之地卻在新大陸擁有一大片領土,多少糧食。」程丹若這兩年發愁最多的就是糧食不夠。

  人口增長,土地卻沒多,糧食產糧也上不去,都快煩死了。

  忍不住再喝一杯壓壓驚。

  「行了,別想了。」謝玄英及時叫停,「方才還說心願已了呢。」

  程丹若糾正:「這不是心願。」

  「那是什麼?」他沒好氣。

  「人事。」她說,「盡人事的人事,能解決固然好,解決不了,我也沒辦法。」

  社會要發展,歸根結底是看生產力行不行。

  這不是穿越者一拍腦袋就能改變的,必須一代代積累,一點點推進,最終在某一刻發生質的飛躍。

  她沒法在現有條件下廢除君主制,相反,集權才能最有效地推行政策,就好像賦稅改革,沒有強硬手段,今天的稅目還是一塌糊塗呢。

  現實如此,必須遵守物質規律。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計。」烈酒度數高,她有點醉了,「我哪能管這麼多,後人又不是不爭氣。」

  「你醉了。」謝玄英提醒。

  「是啊。」她若無其事地又喝了半盞,「你現在問我什麼事,說不定我都會告訴你。」

  他立即問:「你偷看過我的書稿?」

  程丹若矢口否認:「沒有。」

  「說謊。」他頓時失去興趣。

  「那我再喝兩杯。」她安慰道,「等會兒你再問問。」

  謝玄英看看酒壺,替她斟滿。

  程丹若啜了一小口,夾菜吃。

  薄牛肉微辣,醃黃瓜脆爽,油炸小魚乾連刺都炸酥了,窸窸窣窣掉渣。

  所有的菜都微鹹,很適合時不時喝口酒。

  御酒甘醇綿長,越喝越上癮。

  她喝一口,聊兩句,再喝一口,沒過多久,大腦就逐漸興奮起來,產生夢幻般的愉悅感。

  「再過半月,就是你我成親的日子了。」他說,「你可記得那天的事?」

  程丹若道:「記得。」

  「記得什麼?」他問。

  「餛飩雞。」她回憶,「很好吃。」

  謝玄英將信將疑:「就你當時的樣子,吃得出滋味?」

  「那天很餓。」程丹若對大婚的印象已然模糊,就記得他很美,餛飩很好吃,床上體驗很一般。

  他見她還有印象,趁機算舊賬:「你第一天喝冷茶,吃冷點心,我說你,你還不高興。」

  程丹若訝然:「有這事?」

  她完全不記得了。

  謝玄英決定算另一筆賬:「我在王家得了紅梅,想送你,你還不要。」

  程丹若費力回憶,可腦袋沉甸甸的:「那是給我的嗎?」

  「不然呢?」他奪走她的酒杯,「你已經醉了。」

  她托住腦袋:「還沒有。」

  「叫相公。」

  程丹若:「……」

  謝玄英悻然:「算你酒量好。」

  「我酒量是不錯。」她壓住唇角的弧度,枕住手臂。

  謝玄英想想,換了個問題:「你幾時對我生情的?」

  「我喝醉了,睡覺去。」她撐起身,踩住半隻趿鞋,慢吞吞往臥室走。

  謝玄英怕她摔,趕緊跟上攙住:「晃成這樣,我抱你。」

  「得了,我能走。」她口中這麼說著,身體卻老老實實地靠在他臂彎裡,被他帶著走到床邊。

  被褥已經鋪好,曬過的絲綿有種蛋白質的味道。

  謝玄英幫她脫掉衣裳,蓋好被子:「睡吧。」

  「都是酒味。」她呼出口氣,一股揮發的酒精味兒。

  謝玄英四下看看,原準備點香,卻看見供在案上的柑橘,拿兩個放她枕邊。

  水果清冽的香氣沖淡了渾濁的酒味,她摸索著抓住一個橘子,貼靠臉頰:「好香啊。」

  「我給你剝。」他掰開橘皮,一瓤瓤餵給她。

  酸甜的橘柔綻放在口腔,好吃極了。

  程丹若不由望向他,燭光照耀他的容顏,眉眼與記憶重疊交錯。

  她倏而困惑:「你有沒有想過——」

  「嗯?」

  「也許,是我第一次見你……」她費力地思索。

  謝玄英一怔,訝然道:「什麼?第一次見我,在松江?」

  「松江,上海,」程丹若喃喃說著,忽然斷片,「對,在上海,上……」

  睏意來襲,眼瞼灌鉛似的往下掉,意識遁入無垠的夢境。

  她沉沉地呼吸,竟是睡著了。

  謝玄英看看她,再看看手裡的半個橘子,再看看她,一時不知作何表情。

  半晌,默不作聲地把剩餘的橘子塞進嘴裡,一瓤瓤慢慢吃。

  橘皮的芬芳縈繞在帳中,清涼的甜意。

  燭淚淌落,像盛放的花朵。

  謝玄英似乎想起了很多往事,關於松江的、鹽城的、嘉祥的、蒙陰的,也有關於大同的、貴州的、宮中的,又似乎什麼都沒想,只是安靜地享受這一刻的圓滿幸福。

  再過半月,他們成親就三十三年了。

  人易老,韶光易過。

  但這有什麼關係呢?任他朱顏辭鏡,任他花落有時,他總會與少年鐘愛之人白首偕老,同寢共穴。

  謝玄英起身,倒水擰帕子,給她擦臉,怕她口渴,又餵了點溫水。

  程丹若安然地睡著,手舉在枕邊,眉眼舒展,像是貪睡的小孩兒,放鬆酣眠。

  他掀開被子,熟稔地睡到她的身邊,望一眼床尾,確定她沒有踢被子。

  然後,探身吹滅蠟燭,仔細掖好羅帳。

  她翻了個身,腦袋搭在他胸前。

  他摟住她的腰,輕輕撫兩下她的的背。

  瓶中的桂花落了一片金碎。

  窗外,老貓走過屋簷,眺望頭頂的月亮。

  兩人相擁睡去。

  就像過去的每一日。

  亦是未來的每一日。

  -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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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捌 現代番外 第六百零三章 新人生

  「神州5號飛船順利升天,將於圍繞地球14圈後著陸……」

  電視中,主持人正激動地宣布最新消息,畫面中時不時閃過地球的場景,還有各路專家滔滔不絕的分析。

  三米之遙的病床上,謝玄英一邊看著電視,一邊思考。

  他昨天就從昏迷中清醒了過來,見到的卻是個匪夷所思的世界。

  燈很亮,樓很高,紮針的管子是透明的,牆上貼著衛生標語,全是減筆字。看病的大夫是個「醫生」(當然,他很快發現所有的大夫都叫醫生),頭髮很短,護士全是女子,也有短髮,差點讓他以為是異族。

  他自己則變成了一個幼童。

  轉世投胎?借屍還魂?神仙世界?

  他花了半天時間思考這個難題,結果沒多久,就聽見護士說,隔壁的病人死了。

  既然會因病過世,應該不是瑤池仙境。

  排除掉一個錯誤選項。

  趁著護士不注意,謝玄英拿到了自己床尾的病例。

  幸運極了,上面的字他全都認得。

  姓名:謝玄英

  年齡:5

  性別:男

  病因:溺水導致肺部感染

  上頭寫的是「北京兒童醫院」。

  顯而易見,這是京城裡專門為幼童辦的醫館。

  他是孤兒嗎?謝玄英看向自己的手腳,很快否認了這個猜想。

  手指嬌嫩,沒有任何疤痕淤青,指甲光潔,腿腳無傷,也沒有殘疾,怎麼看都不像是窮苦人家。

  不久後出現的父母,驗證了他的猜想。

  謝玄英不認得人,在聽見腳步聲後立馬裝睡,結果聽到了很多與己相關的信息。

  母親激動地數落責備:「明知道這孩子不會叫人,他自己跑了,要不是鞋在邊上被阿姨發現……」

  他疑似是個啞巴,溺水是遭人暗算?

  父親辯解:「那孩子也嚇壞了,不是故意的。」

  聽著像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所為?不知母親是妻還是妾,但父親似乎偏心。

  習慣了。

  兩人針對落水一事爭執不下,最後被護士趕了出去。

  謝玄英決定暫時不開口,觀察更多的信息。

  今天,他「轉好」了,護士問他要不要看電視,他不明所以,但點頭。

  然後就看到了神奇的場景。

  飛天。

  皇帝好像沒了。

  2003年是什麼年號?

  有人提到建國,這個王朝才建立沒多少年。

  皇帝沒有了。

  謝玄英的心情微微復雜,但也沒有特別意外。

  令他欣慰的是,所有官員的姓名都是漢字,應當還是漢統。

  繼續看電視。

  認識了更多熟悉的字,還有很多洋文。

  美國是什麼國家,美洲嗎?

  吃飯得到了更多信息。

  米不太好吃,但菜色豐富,家裡的奶娘(?)送了雞湯過來。

  她似乎知道他不會說話,碎碎叨叨地說了很多有的沒的。

  謝玄英終於弄清了自己的身世。

  父母是夫妻,不是夫妾,他有病,不會說話不叫人,落水的始作俑者是表哥,今年六歲。

  兩人在泳池(洗澡的地方?)打鬧,結果他落水了,表兄跑了不敢告訴大人,是傭人發現他的拖鞋,才注意到他在水裡。

  父母要離婚,但家裡不同意。

  吃過飯,上茅房。

  研究了一下水龍頭和馬桶,猜測有水管。

  還是對電燈很感興趣,可惜是白天。

  第三天平靜地過去了。

  他仍舊沒有在醫院裡找到任何與程丹若相關的痕跡。

  這很不尋常。

  -

  謝玄英住院才幾天,就成了住院部的「明星」。

  醫生護士都很憐惜他,給了他很多小零食。

  大部分是從未見過的品種,他從他們口中才得知這些東西的正確叫法。

  可樂、薯片、餅乾、火腿腸、泡麵。

  都很鹹,重口味,像是窮苦人家吃的東西。

  謝玄英一開始以為是他們珍貴的糧食,直到看見一個孩子把牛奶打翻在地,但父母沒有露出心疼之色。

  大概……不貴?

  還有來自其他家長和病患的投餵。

  一個小姑娘送了他朵花,一個小男孩送了個玩偶,還有一對雙胞胎,不知道生什麼病,頭髮都掉光了,每天拉他一起看動畫片。

  真人出現在「電視」裡已經很神奇了,還有會動的插畫。

  他們送給他一些塑料卡片。

  謝玄英沒有抗拒,相反,他每天都要花一點時間在外面走動,觀察來往的孩童。

  他在這裡,程丹若在不在這裡呢?

  不在。

  直到他出院,都沒有任何有關她的信息。

  她大概不在這家醫院。

  謝玄英十分失望,但也沒有太沮喪,跟著父母離開了醫院。

  街上沒有馬,只有車,在電視裡看到轎車和親自乘坐的感覺還是大有不同。

  非常平穩,速度也很快。

  這個也是「電」嗎?

  再看四方,道路鬱鬱蔥蔥,樓房林立,大路平坦乾淨,兩邊行人笑語晏晏,無論男女,衣裳都比過去更短更少。

  胳膊、腿、腳、後背,全都露在外面,還有赤膊的中老年人。

  服妖?不像,路人都習以為常,並無異色。

  白色的大樓裡傳出郎朗讀書聲。

  「春天來了,春天來了,來到小溪邊,小溪歡快地流著……」

  「二二得四,二三得六,二四得八……」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裡……」

  「apple,banana,pear……」

  謝玄英:「……」

  怎麼回事,無人讀《詩經》嗎?

  他一路傾聽觀察,默默消化新的知識點。

  然後,家到了。

  好小。

  他稍稍對家境產生了懷疑。

  父母在吵架,大意是姑姑要帶表哥過來,母親不想見,並且撂狠話:「他們把冬冬害成這樣還不夠嗎?以後不要上我們家的門!」

  冬冬是他的乳名。

  父親勸她大度:「那是我妹妹!你還想怎麼樣?」

  謝玄英心平氣和地聽著,並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

  上一位父親寡情卻說一不二,這個父親好像很無能。

  「冬冬,要不要喝橙汁?」保姆問。

  他點點頭。

  保姆打開冰箱,給他拿了瓶橙汁,並活躍氣氛:「冬冬比以前乖了,肯理理我們了呢。」

  「他都五歲了。」父親拉鬆領結,煩躁道,「明年他就該上小學,我看,還是盡快把他送到特殊學校去。」

  母親反對:「冬冬只是內向一點,你那個妹妹就知道胡說八道,非說什麼智商有問題,她才有問題!你那個侄子胖得跟豬一樣!」

  他們又吵起來了。

  謝玄英擰開瓶蓋,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

  他兩輩子的投胎本事好像都不行。

  橙汁太甜了。

  怎麼這麼甜?

  保姆朝他招招手,帶他回到自己的房間。

  臥室很小,一張小床,一張矮桌,一塊地毯,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玩具。

  謝玄英坐到地上,挑出帶文字的卡片。

  識字卡片,還有西洋文,這是什麼東西?

  「冬冬,這是蘋果。」保姆教他,「p-i-n,g-u-o。」

  他恍然,反切法。

  注音的。

  他拿出另一張,遞給保姆。

  「這是菠蘿,b-o,l-u-o。」

  謝玄英挑了十幾張卡片,很快把洋文的新讀法認會了。

  -

  出院三天。

  謝玄英學會了拼音、簡筆字、使用電器,並漸漸習慣橫版排列。

  電視很好看,但是以女真人為主角,異族再次入主中原,讓他心情很不好。

  他開始找書看。

  父親的書房裡有書,他看保姆在廚房做飯,就自己開門進去了。

  沒多拿,首選是《中華上下五千年》。

  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

  沒有夏朝,不,準確地說是沒有謝玄英熟悉的夏朝。但他很快發現,明朝的歷史與夏朝多有相似,隨後是清朝、民國、新中國。

  他看出一肚子氣。

  可氣歸氣,謝玄英翻看歷史,總覺得莫名熟悉。

  女真、西洋、火器、紡織機……這都是程丹若無比在乎的地方。

  她很奇怪。

  他思索了會兒,第二天拿了《世界史》。

  世界歷史要復雜很多,一共四本,他花了三四天才看完。

  至此,他對這個世界都有了比較全面的印象,也知道大概過去了多少年。

  四百年左右。

  真久啊。

  但謝玄英沒有過多流連「明朝」的歷史,他和丹娘是壽終正寢,過完了曾經的一生,逝者不可追,前世已成過去。

  今生才值得在意。

  他開始看《近代史》。

  時間短,內容多,他也不急著囫圇吞棗,一章章慢慢看。

  晚上不看,看電視。

  保姆選的台,在放什麼《穿越時空的愛戀》。

  謝玄英看了兩集就忍不住回了房間。

  太扯了。

  全胡扯。

  但這部電視劇給他送來了一個嶄新的概念:穿越。

  謝玄英確信,丹娘並不知道「未來」,假如她知道,就不會坐視大郎離宮,意外身亡,京師地震之際,也絕不會一點都不暗示他,但她的所作所為,又隱約劍指歷史趨向,亦不像是純粹的巧合。

  尤其是她花了半生,才從美洲找到的金雞納樹。

  她如何知道的呢?

  思來想去,謝玄英大膽猜測,程丹若就是穿越者,但不是夏朝的未來,而是明朝的未來。

  也就是此方世界。

  他必須驗證這個猜想。

  謝玄英輾轉反側了半夜,從枕頭底下摸出了一塊石頭。

  這是他甦醒之後,在病號服口袋裡找到的東西。

  護士說,他昏迷時緊緊抓著它,他們不敢扔,幫他放在了衣服裡。

  他試探過保姆,保姆以為是哪個孩子送給他的禮物,似乎並非是原來就有的。

  這是丹娘留給他的東西。

  臨終時,她將這塊玉石交給他:「這個留給你。」然後,將碧璽手串緊緊纏繞在掌心,「這個,我帶走了。」

  他說「好」。

  沒記錯的話,他是握著這塊石頭閉眼的。

  這是什麼東西?是電視裡引起「穿越」的寶物嗎?

  如果能解開其中的秘密,是不是就能找到程丹若?

  所以,第二天他又坐回了客廳,繼續和保姆一起看電視劇。

  父母依舊不在家。

  他們要過十天才回來,討論的還是兒子去不去特殊學校的問題。

  父親指責:「你就是不肯承認現實,以為這樣就對孩子好嗎?早點送去,以後還能做個正常人!」

  母親諷刺:「你就是怕冬冬留在家裡被人看見,人家笑話你養了個傻兒子!要教他,可以請老師回家來教!」

  父親:「你是在耽誤孩子!」

  母親:「你嫌棄他就直說!」

  父親在客廳裡轉了兩圈,忍無可忍:「還不是你的錯,懷他的時候非要出門,你自己病了也就算了,好好的一個孩子讓你弄傻了!」

  「是我一個人的錯嗎?!冬冬變成這樣難道我想?」母親情緒激動,「我不想要個正常孩子,非要個傻兒子??」

  保姆趕緊出來勸架:「孩子在呢,少說兩句。」她看見走出房門的謝玄英,「冬冬,沒事兒啊,回房間去。」

  謝玄英看了父母一眼,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一瓶汽水。

  「啪」,金屬瓶蓋在桌角磕了下,順利撬開。

  「別吵了。」他抿口可樂,「我不傻。」

  現場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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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捌 現代番外 第六百零四章 沉痾重

  2020年。

  程丹若打開衛生間的燈,在化妝燈下查看身上的傷口。大部分地方已經癒合,疤痕平整,鮮少有扭曲凹凸的瘢痕。

  因為縫合的時候,醫生給她用了最細的線,縫得也十分認真。

  她檢查了遍,生疏地拿起酒精棉,給鑷子和剪刀消毒,準備為自己拆線。

  「自己拆嗎?」程母在門口問,「要不然還是去醫院。」

  「不要緊,我自己就能拆。」程丹若回答。

  她媽還是很擔心:「疼不疼?」

  程丹若看著鏡中母親的臉,慢慢搖了搖頭:「不疼。」

  鑷子夾住線頭,微微向外扯開,縫合線牽動皮肉,一點點被拉出來。

  應該是疼的,但她確實感覺不到疼痛。

  原來,比創傷更可怕的,是一切都結束之後,人還活著。

  很不可思議吧,當她自黑暗中醒來,重新見到醫院的白牆、燈光和心電圖監測儀時,她內心的第一反應不是欣喜若狂,也不是不敢相信,而是絕望。

  隨之而來的,才是虛假的喜悅。

  她好像很高興,啊,太好了,我回來了。

  她貪婪地看著現代社會的一切,辨認自己的心率、血壓、血氧,問護士自己是怎麼了,能不能給父母打電話。

  護士說,跟在公交車後面的車輛緊急逼停,沒有被傾瀉的洪水沖倒,第一時間進行了救援,她很幸運,是為數不多的倖存者。

  遇難者已經上升到八人,她僅僅是皮外傷,斷了兩根肋骨。

  她問護士借手機,給父母打了電話,他們說馬上趕過來,讓她不要害怕。

  程丹若答應了,但掛掉電話,便覺得無比痛苦。

  心率飆升,血氧飛快掉,醫生過來檢查,給她上了止痛泵。

  他們以為她是傷口痛。

  但她知道不是。

  事實證明她完全正確。

  身體的傷口能夠被治療,靈魂不能。

  出院沒幾天,她就陸續出現新症狀,頭疼、嘔吐、心動過速、窒息感……

  她父母嚇壞了,原本要帶她回家,現在不得不臨時改變計劃,帶她去上海重新住院治療。

  得益於她的醫學生身份,她馬上住進了大學附屬醫院。

  各項檢查過後,確診創傷後應激障礙。

  醫生寬慰她的父母:「她經歷了這麼嚴重的事故,一點都沒問題才是不正常,這種情況很常見,你們家長一定要理解支持孩子,千萬不要給她壓力。」

  又和她說,「你是學醫的,我和你說實話,這不是你的錯,積極治療,完全可以痊愈,要有信心。」

  程丹若非常平靜地說:「好。」

  醫生開了大量藥物,讓她先試一試有無療效,又專門打電話,為她安排一周兩次的心理咨詢。

  程丹若和父母商量了下,家裡離上海不遠,開車兩小時就能到,還是先回家,到約定的時間再過來。

  她就這樣回到了夢寐以求的家裡。

  今天,是她回歸的第三十天。

  -

  程丹若拆掉了縫合線,又把自己扔回了床鋪。

  下一刻,她眼前就出現了宮廷的場景,世宗皇帝俯視著她,地板好冷,然後是大同的院子,祖母拿起藤條抽她,口中反復責罵,怎麼這麼不懂事,怎麼這麼不懂事。

  思緒墜入深淵,難以脫離。

  咔噠,程母開門進來:「吃不吃榴蓮?」

  她驚醒,下意識搖頭。

  過了會兒,母親又來了:「你爸買了蛋糕回來。」

  程丹若毫無胃口:「你們吃吧。」

  她不想說話,用被子蒙住頭。

  似乎小睡了一會兒,又好像沒有,身體好像不斷在攀登懸崖,精疲力竭,再醒過來,天邊已黃昏。

  「吃飯了。」程母敲門。

  她艱難地起床,踩著兔子拖鞋,下樓吃飯。

  飯菜很豐盛,甚至豐富得過了頭。

  「今天好一點沒有?」程父問,「我和你的輔導員聊過了,如果你想,可以先休學半年,專心看病,學校那邊沒問題,你以後考研,學校也會優先考慮。」

  程丹若緩慢地動了動腦子,過了一會兒,點頭表示了解。

  她是在校期間出的事故,學校肯定要負責任,一般來說會提供一些方便。

  考研就是最大的方便。

  可現在和她說考試,她一點興趣都沒有。

  只覺得煩。

  程母看她反應平淡,忍不住對丈夫發脾氣:「這時候還說什麼讀書不讀書,不讀怎麼了?待家裡,媽養你。」

  程父忙解釋:「我不是這意思,我是叫她不要急,好好在家養幾個月。」

  程丹若還是點頭,使勁吞咽。

  她什麼都吃不下,但不吃又怕父母擔心,只能將每一口飯菜強行咽下去。

  越吃越想吐。

  硬塞下半碗飯,喉嚨就完全收緊,再也塞不進更多。

  她放下碗筷:「我吃飽了。」怕他們擔心,又說,「菜太油了,我應該吃得清淡一點。」

  「對對,都怪你爸。」程母忙不迭道,「再吃點水果。」

  「我想喝果茶。」她不動聲色地敷衍,「點個外賣。」

  「也行。」程母微微安心。

  程丹若按住樓梯扶手,深吸口氣,快速上樓回房。

  鎖好門,打開電視,費力地挑出一部美劇播放。

  她必須小心避開古裝劇,任何與古代有關的場景和畫面,都容易讓她出現閃回的場景,進而重溫從前的痛苦回憶。

  拉高音量,屋裡滿是嘰裡呱啦的鳥語。

  她這才走進廁所,趴在馬桶旁邊,輕輕觸碰咽喉。

  吃下去的飯菜還沒來得及被胃酸消化,就原模原樣地吐了出來。

  胃空了,無時無刻不泛上的噁心頓時消退。

  程丹若漱了漱口,沖掉馬桶。

  她似乎稍微轉好了一些,有些負罪感,於是打開藥盒,遵醫囑吃藥。

  之後的幾天,不斷重復這樣的日程,好像陷入了時間循環。

  起床、發呆、吃飯、催吐、吃藥、發呆、睡覺。

  母親給她買了新手機,辦好卡,她打開熟悉又陌生的軟件,卻連社交賬號的賬號密碼都記不起來。

  重復試了幾天,終於登上。

  同學、老師、親戚發來無數條信息,全是關心她的。

  她一條都沒看,連提示的紅點都懶得點掉。

  周日,父親不上班,載她去上海治療。

  和心理醫生的談話持續兩個小時,但幾乎沒有療效。

  她越來越煩了。

  為什麼還要活過來呢?

  這狗屎的人生,怎麼還要重來一遍?

  現代社會就不辛苦嗎?考試、考研、上班、結婚、生孩子、養老人。

  人活著就是受罪。

  好不容易熬完了一輩子,還有一輩子,想想都絕望。

  程丹若想不出自己為什麼還要活著。

  她已經沒有心願了啊。

  回到現代,見過父母,人生還有什麼遺憾嗎?

  沒有了。

  這個世界又不需要她拯救。

  國家不缺她一個休學的醫學生。

  -

  如何謀殺自己,是一個難題。

  程丹若不希望自己是「自殺」,以免讓父母愧疚,也不希望是「意外」,給無辜人添麻煩。

  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病故。

  難度很大,但不是不能嘗試,她需要好好謀劃。

  或許,她該回到學校,回到醫院,連續加班十幾天,大概就能猝死了。如果這個講究運氣,就去試試更危險的工作。

  抱著這樣的想法,程丹若重新翻開課本。

  媽的,全忘了。

  她「啪」一下合上書本,覺得還是割腕容易點兒。

  「若若。」程母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擰門進來,「我在和救你的人聊天,他說自己撿到了個東西,不知道是誰的。」

  程丹若抬頭注視著母親,半天才反應:「啊?救我的人?」

  「是啊,人家不是給你墊了醫藥費?」

  「噢,對。」她模糊地記了起來。

  她落水獲救後,被送往最近的醫院,當時人家給她墊付了醫藥費,還留了一個微信給護士,父母過來前,費用都是人家幫忙出的。

  這樣的恩情,父母當然要再三感謝,並且還錢。

  母親說過幾次,但她都沒聽。

  「我的手機還是手錶?」她隨口問。

  程母看看微信界面:「說是一個粉紅的手串。」

  程丹若頓了一下,渾身毛骨悚然,心率飛速飆升,好在她怕智能手環報警,早就摘了:「粉紅的手串?」

  「你自己和人家聊吧。」程母不想傳話,也覺得不禮貌,「人家救了你,不要錦旗,多打過去的錢也退了,你至少好好謝謝人家。要是在鄉下,按你爸說的,得帶你去磕頭。」

  「知道了。」她深吸口氣,想平復心率,但無效。

  直到這一刻,真正可怕的問題才浮出水面。

  她的問題僅僅是穿越嗎?不是,她還失去了愛人。

  真離譜,一個多月了,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從沒有記起過謝玄英。

  最深刻的痛苦,被大腦遺忘了。

  人體就是這麼神奇,為了讓自己活下去,會自我欺騙,自我隱瞞,這就防禦性迴避。

  不可思議。

  原來她還在求生。

  她強忍住窒息感,若無其事地說:「你給我吧。」

  程母把微信名片推送給女兒。

  程丹若低頭玩手機。

  很久沒用,有點生疏了。

  添加好友,驗證信息,字怎麼打來著,發送。

  對方通過了她的好友申請。

  [丹丹不是貓]:你好

  [二二一一]:你好

  [丹丹不是貓]:我是你在山西救的人,我叫程丹若,謝謝你

  [二二一一]:你好,程同學,身體好些了嗎?

  [丹丹不是貓]:我已經恢復了

  [二二一一]:阿姨說你還在治療

  程丹若蹙眉,不知道她媽和人家話怎麼多。

  [丹丹不是貓]:謝謝你救我

  [二二一一]:不客氣

  [丹丹不是貓]:你說的珠子是什麼樣的?

  [二二一一]:粉紅色的

  [丹丹不是貓]:是碧璽嗎?幾顆?

  [二二一一]:程同學,你丟的是什麼樣的?

  程丹若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人家也怕她冒認,不敢明說,趕緊描述。

  [丹丹不是貓]:一共三十三顆,三十顆粉碧璽,三顆翡翠

  [二二一一]:三顆綠翡翠是佛頭,對嗎?

  [丹丹不是貓]:對對

  她整個人都振奮了起來,第一次前所未有的清醒。

  [丹丹不是貓]:你能不能寄給我?

  想想覺得不靠譜,快遞丟了怎麼辦,又改口。

  [丹丹不是貓]:你在哪裡,我盡快過來拿

  [二二一一]:我在北京,過段時間我去上海給你捎過來吧

  程丹若怎麼肯等,她恨不得自己生出翅膀,立馬飛過去。

  [丹丹不是貓]:這太麻煩你了,我正好要去北京,順路過來拿。

  果然,這麼一說,對方就不再堅持了。

  [二二一一]:好,你什麼時候到?

  [丹丹不是貓]:我到了告訴你,你最近都在北京嗎?

  [二二一一]:近一個月都在

  [丹丹不是貓]:我會盡快

  [二二一一]:微信我不一定能及時回,這是我的電話,1*****0909

  [丹丹不是貓]:好的,謝謝你,麻煩了

  她咬了咬手指頭,又加了兩句。

  [丹丹不是貓]:這串碧璽對我很重要,請你一定要保管好,謝謝

  [二二一一]:好

  程丹若放下手機,不知道打哪兒來的精神,衝下樓:「媽,我要去北京一趟。」

  程母吃驚:「去北京幹什麼?」

  程丹若眼睛都不眨一下:「旅游,在家裡太悶了。」

  沒人知道她的創傷是「古代」,醫生和父母都以為是水或大巴。當然,北京是一個危險的城市,到處都是古代的痕跡。

  她可能會被引出更多的問題,但沒關係。

  就算要死,她也會先拿回碧璽。

  在達成這個目的前,她絕不會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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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捌 現代番外 第六百零五章 現代人

  2003年。

  謝玄英的「病癒」結束了這個家庭的爭執。他被帶去看了好幾個醫生,做了好幾張題,被問了無數次話。

  最終,得出結論:「這孩子是天才。」

  母親揚眉吐氣,立馬帶他去了祖父家裡,明裡暗裡直指姑姑不懂教孩子,差點毀了他。

  姑姑不甘示弱,叭叭一頓回懟,表哥哇哇大哭。

  謝玄英被叔伯安撫誇獎,全程無波動。

  他弄明白自己的家庭結構了。

  祖父母在世,家中說一不二,且有官職在身,大伯發展很好,他父親排行老二,和謝承榮不同,中不溜的孩子平庸普通,父母關注少,三叔是最小的兒子,和謝四一樣受寵。

  姑姑是唯一的女兒,很受父母疼愛,嫁給了祖父戰友的兒子。

  令他驚奇的是,他父母居然是「自由戀愛」。

  他母親是花樣游泳的運動員,父親看比賽的時候一見鐘情(?),退役後兩人結婚。

  姑姑覺得母親魯莽,母親覺得姑姑看不起她,姑嫂矛盾很大。

  龐大的家庭,復雜的關係,明爭暗鬥的兄弟……說實話,這種氛圍讓謝玄英有一點點親切,也有點復雜。

  他從保姆口中得知,現在有「獨生子女」,有一段時間,家裡只許養一個,她的女兒就是,獲得了父母全部的疼愛。

  保姆很為女兒自豪,說她以後會考個好大學,再到國外去。

  真好。

  到祖父家中稍微坐了坐,見過家中掌權人,謝玄英就回家了。

  他的父母還算靠譜,幫他物色了新學校,叫什麼「少年班」,要帶他去面試。

  又要讀書了。

  謝玄英不反感上學。

  老師故去後,他愈發懷念讀書的日子,簡單純粹,滿懷志氣。等為官作宰,方知世事艱難,步履維艱。

  能再次全心全意讀書,他很高興。

  於是,之後的大半年時間,他就在家自學。

  父母為他請了家教,每天教兩堂課,多是小學知識,剩下的時間就自己看書。

  他對很多東西還一知半解,便選擇讀百科全書,通過零零碎碎的小知識,逐漸弄懂了「科學」是什麼。

  青黴素為什麼能治病,他終於徹底明白了。

  愈發確信,這就是程丹若的來處。

  他來到了她的世界。

  這個認知令他無比振奮。

  七月份,他通過了入學考試。

  原本他的年齡不夠,五歲實在太小,招生標準是10歲左右,但他展露的天賦令學校動容,考慮到他情況特殊,不就讀少年班,更沒法讀普通學校,於是破例收下。

  學校在西城區,離家略遠,父母原本想讓保姆每天接送,但謝玄英看不下去,提醒他們:「送我去祖父家裡住。」

  父母如夢初醒。

  是啊,大哥的孫子讀初中,就住在老倆口身邊,他們也行,那邊離學校近。

  理由冠冕堂皇,祖父爽快同意。

  謝玄英搬到了兩位老人身邊。

  不需要刻意討好,他還是很快招來長輩的喜歡和關注。

  堂兄每天要上補習班,而他放學回家,就算在客廳裡寫作業,都能聽到一大堆有意義的信息。

  晚上七點,準時看新聞。

  新聞真好看,太方便了。昨天在地球彼端發生的事,今天就能看到,還有場景復現。

  他每日必看新聞。

  還會看農業和軍事頻道。

  偶爾看電影。

  每天早晨六點起床,搶在祖父吃早飯前,先把報紙看了。

  沒幾天,祖父就養成習慣,坐下吃豆漿前,問一句:「今天有什麼大事?」

  他的回答總是很簡單。

  「國事訪問。」

  「禽流感。」

  「中日關係變化。」

  「奧運會奪金了。」

  「長江上游治理水土流失見效。」

  「石油價格上漲。」

  「西氣東輸正式運營。」

  這是2004年。

  他正在快速理解這個世界,理解這個國家。

  -

  05年,謝玄英成為家裡最受寵的孩子。

  既然這個時代沒有嫡庶長幼的論調,他沒必要藏拙,生怕礙著誰,該怎麼樣就怎麼樣。而殷實的家底,足以讓他得到想要的東西。

  要電腦,有了。

  要學武,可以。

  要買書,沒問題。

  要出國,當然行。

  他在天才班裡牢牢佔據第一的寶座,並且通過母親的關係,先學射箭,不久轉去射擊。

  槍比箭好玩一點。

  箭的花樣有些,無非是幾石弓的差別,距離也有限,百步穿楊就到頭了。

  槍不同,各式各樣的槍支用途不同,射程也遠遠超過人力極限。

  但這並不是最讓他高興的。

  今年最大的喜訊,是他破解了石頭的秘密。

  出國的時候,他的行李箱壞了,臨時在機場買了一個。

  某一刻,他靈感觸發,腦海中萌生出一個怪念頭。

  箱子的大小,看著和貴州見過的「白龜」很像。

  然後,他打開了它。

  裡頭沒什麼東西,許多盒子都空了。

  他看到一些熟悉的藥品,用完的避孕藥、止咳藥,部分抗生素、止痛藥,亂糟糟的丟在裡頭。

  謝玄英挨個檢查,驚訝地發現,它們的生產日期是2018、2019甚至……2020。

  他什麼都明白了。

  之前的猜測是正確的,從前的種種預感皆有緣故。

  程丹若是「穿越者」。

  而她穿越時間,是十幾年之後。

  謝玄英記得,她說過自己幼年落水,彼時三歲,但如果2020年她才三歲,怎麼會記得這般清楚?也不該有那麼多超越時代的知識。

  考慮到他是從暮年變成幼童,2020年的她應該至少是成人。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藥品的線索有限,他將希望放在了一塊金屬板上。

  顯示屏,但比筆記本電腦更薄,且沒有主機。

  背後是一個蘋果。

  他有個iPod,對比之下,不難發現是同一家公司所出。

  新產品。

  未來的新產品。

  謝玄英研究了會兒,沒找到可以拆卸的電池板,插口也沒見過,決定先做個充電設備。

  學校教的知識還很粗淺,他不得不自己看書研究,上手嘗試。

  花了大半年,終於覺得能試一試。

  他打開了iPad。

  出於謹慎,他斷掉了無線網絡。

  信息時代,人的所有資料都濃縮在了微小的芯片裡。

  2016級的醫學生。

  他算算時間,知道她的年紀了。

  社交軟件能打開,很長的一串通訊錄。他記下她的ID,一個是數字,一個是英文,但沒有翻看聊天記錄。

  他關掉平板,打開自己的個人電腦。

  選擇企鵝,搜索記錄的號碼。

  無此號。

  意料之中,他的企鵝號才幾位數,她的卻很長,顯然,這時候她還小,還沒有學會上網。

  「冬冬,吃飯了。」保姆敲門。

  「來了。」謝玄英藏好東西,將床單撫平復原。

  既然知道了日期,等待就不再漫長。

  十幾年而已,等得起,唯一值得顧慮的是,她是怎麼穿越的,還能回來嗎?

  肯定能的吧。

  她死後,他為他們辦了喪事。

  哭臨七日後,出殯前一天,他在棺槨中與她長眠。

  他既然重新活過來,她肯定也能回來。

  -

  生活在繼續。

  謝玄英融入了新的時代,新的家庭。這沒什麼難的,佛家說轉世輪回,他早早相信,前世已畢,今生嶄新,人生還在繼續。

  如果比作旅程,不過是換了方式,從前走山路,如今行水路。

  山山水水,皆是風景。

  因此,也明白了程丹若的痛苦。

  人生本該前行,她卻折返到過去,走投無路,求助無門。

  對謝玄英而言,程丹若是一個奇跡,但於程丹若而言,謝玄英是什麼呢?

  是萬不得已下的將就,還是姑且棲身的無奈?

  他不知道,但那是過去的事了。

  現在,他和她是同類。

  07年,謝玄英徹底完成蛻變,成為了一個現代人。

  他改變了想法,感覺這個沒有皇帝的時代更好。

  他放鬆了舉止,學會在沙發上躺著,而不是正襟危坐。

  他摒棄了觀念,和父母長輩說話不再恭敬有加。

  還有很多很多事。

  因為常年不在身邊,父母生了二胎。

  又是個弟弟。

  他批評:「你們超生了。」

  堂兄比他大很多,但處處不如人,難免酸言酸語。

  謝玄英因為孝悌忍了大半輩子,這下不用再忍。

  「滾。」

  堂兄急赤白臉:「你說什麼?」

  謝玄英放下手裡的書,走過去給了他一拳。

  這年,堂兄十四歲,他八歲,打不過,但不被打到還是很容易的。

  有了新朋友。

  一個鄰居小孩,說這院裡都歸他罩著,為紮頭花的小丫頭出氣,結果惹了一大票人,人家圍毆他一個。

  謝玄英回家路上看見,他大義凜然:「帶她走,不用管我!」

  他:「……」

  不想打小孩,但他也是小孩,就算了。

  完事後,打電話叫救護車,把傷員塞進醫院。

  過了兩天,鄰居小孩跑來煩他,宣布說:「以後,你就是我兄弟了。」

  還帶來一個跟屁蟲,鄰居家的小表弟:「哥,你好厲害,以後我不跟四哥混,跟你混了。」

  鄰居怒目而視:「叛徒。」

  謝玄英有點頭疼。

  男人在某個年紀會想當父親,但他已經過了這個時期,不想再帶孩子。

  轉眼,08年到了。

  他少年班畢業,開始讀大學。

  離開祖父家,搬到新建好的小區居住。

  大學課程十分輕鬆,又多讀了兩個學位。

  順便掙點錢。

  謝玄英兩輩子都沒為錢發過愁,可不代表他不知道錢的好處。

  有了錢,才能買回他的家。

  原樣是不用想了,這麼大也住不過來,可還是要置一處小院子,與過去普通人家差不多即可。

  這輩子,做尋常夫妻,過柴米生活。

  這事頗費了些周折。

  地產日漸走高,錢卻越來越不值錢。

  謝玄英不得不費些心思琢磨。

  他不知道未來,但未來的東西能透露太多訊息。

  比如電子科技的變化,信息技術的更迭,網絡公司的騰飛,醫療概念的發展,全部都濃縮在她小小的平板電腦中。

  謝玄英對世界了解得越深,能看出的信息也就越多。

  他應該很快就能實現第一個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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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8 00:58:39 |只看該作者
卷拾捌 現代番外 第六百零六章 再見面

  2020年。

  程丹若的病有多嚴重,只有她自己知道。

  父母不太願意她出遠門,不放心,但又覺得她悶在家裡也不好,出去走走散散心或許能放鬆。

  糾結半天,給心理醫生打了電話。

  醫生說,她想出去走動和人交際是好事,PTSD的一個大問題就是麻木,對一切都不關心,與外界疏遠,難以與人正常社交。當然,最好能夠有人陪同,她畢竟是病人。

  程母就說陪她去。

  程丹若不同意。她母親以前是老師,後來辭職開了教培中心,工作繁忙,抽不出太多時間,父親則是醫院藥房的藥劑師,朝九晚五上班。

  「我自己去。」她說,「每天和你們打電話,就去幾天,逛逛就回。」

  程母將信將疑,但也沒有太擔心。

  她對PTSD了解不多,以為她就是怕車也怕水,不敢坐大巴,再想想,女兒從小就很自主,很少讓家長操心,也不是不行。

  程丹若為讓他們放心,生疏地要錢:「我坐飛機去,給我買商務艙。」

  程母翻了老大一個白眼。

  「那行,我送你去機場,回來我們接。」當媽的安排得明明白白,「到了北京就打車,知道嗎?」

  「嗯。」

  說通了父母,程丹若就開始收拾行李了。

  她對北京不樂觀,打算就去三天,拿到東西就回酒店,盡量少出門。所以,行李沒必要拿太多,幾件衣服就夠。

  再買機票,訂酒店。

  有了一個清晰且迫切的目標,時間就變得特別慢。

  她感覺過了很久,才到出發的日子,去機場的路又特別漫長。

  程母一直送她過安檢才離開。

  其實,機場對程丹若而言是比較「安全」的。

  她開始很怕自己看見帥哥會愣神,但真到了地方才發現,她「失明」。

  路人都是路人,不長臉。

  好像在游戲裡開了屏蔽其他玩家的功能,只知道有人,完全不會注意對方的性別樣貌。

  看不見。

  上了飛機,起飛,她感覺到顛簸,不過很快平穩。

  程丹若戴上眼罩和耳機,淺淺睡了一覺,沒有吃盒飯,喝了杯可樂。

  北京到了。

  她買的中午的航班,現在是下午四點多,時間正合適。

  於是給對方發微信。

  [丹丹不是貓]:我在北京了,什麼時候方便過來拿?

  對方過了一會兒才回復。

  [二二一一]:抱歉,我現在走不開,能麻煩你到一個地方等一下嗎?我要過幾個鐘頭才能過來

  [丹丹不是貓]:可以,麻煩你了

  他發來一個定位。

  她放大地圖,是在中國地質博物館。

  噢,這是在博物館工作?看地圖倒是方便,坐地鐵就行。

  [丹丹不是貓]:好

  [二二一一]:到了和我說

  [丹丹不是貓]:好的

  但她犯了一個錯誤。

  現代北京和記憶中的北京不是一回事。她覺得地質博物館很近,實際遠得很,坐出租車都要半天,別說地鐵了。

  可地鐵安全。

  全部在地下的設施,避開熟悉的景觀,雖然有點頭疼,可看心率沒有太快,保持在100-110左右。

  程丹若背著書包,靠在角落裡發呆。

  站點一個個過去,車廂門開開又合合,從前無比熟悉的場景,此時卻讓她感覺到陌生。

  別以為可怕的事過去了,一切就已經結束,並沒有。回歸正常世界的每一天,都會意識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旁邊的女孩在用手機看劇,粗製濫造的網劇,配音演員情真意切地說:「侯爺,小女子無以為報——」

  像是綠茶女配的劇本。

  多麼平常的一段話,但程丹若不可抑止地墜入記憶。

  她想起靖海侯,想起昌平侯,神經緊繃起來,她開始思索,純粹是下意識的,因為他們都不好對付,準確地說,過去的一生中,沒有誰是容易應付的。

  海水漫過口鼻。

  靈魂出竅,回望從前,喧囂的環境音被降噪,遙遠得好似彼端。

  手環彈出紅色警告。

  她的血氧跌破了90,因為屏氣太久了。

  程丹若緩慢地吸了口氣,掙脫出無處不在的片段,集中精神回到眼下。

  北京的晚高峰,人多得喘不上氣。

  她不得不擠開人流下車,在車站的座位上休息一會兒。

  有個孕婦一邊打電話一邊掉淚,聞者心酸。

  程丹若感覺自己只休息了一小會兒,直到母親打電話過來,才驚覺已經坐了一個鐘頭。

  「你到酒店沒有?」程母問。

  「在地鐵上。」她大聲說,「還沒到。」

  程母:「怎麼不打車?」

  「晚高峰,堵死了。」程丹若有精神的時候,拿捏父母很容易,「我本來還想去南鑼鼓巷看看,等會兒再說吧。」

  程母聽到嘈雜的地鐵聲:「到了和我打電話。」

  「知道了。」

  她掛掉電話,重新走進地鐵車廂。

  八點鐘,終於到了地質博物館。

  人家早就關門了。

  真糟糕。

  她發微信:[我到了,不好意思,路不熟]

  如果人家下班,只能在附近住下,明天早上再來拿了。

  [二二一一]:我也在路上

  [二二一一]:你吃過晚飯了嗎?

  [丹丹不是貓]:吃過了,不著急,我可以等一會兒

  路邊的燈全都亮了,秋葉泛黃,蕭蕭瑟瑟。

  程丹若記起府裡的花園,她很少看到落葉,早晨起來前,丫鬟就把地掃得乾乾淨淨,皇宮沒什麼樹木,更是很難察覺到秋意。

  大多數秋天不冷不熱,天高雲淡,還挺舒服的。

  回憶泛起,她又陷入到了綿密的痛苦中。

  手環太吵了,摘下來塞進衛衣口袋。

  燈好亮。

  他媽京城的夜晚怎麼這麼亮。

  程丹若蹲下來,把臉埋在臂彎裡。

  她感覺自己好像睡了一覺,有人在叫她:「程——同學?」

  程丹若猛地驚醒,抬頭向上看去。

  下一刻,瞳孔驟然收縮:見鬼!出現幻象了!這要是被人知道,她就得轉院去宛平南路600號!

  「你還好嗎?」他看了她一會兒,表情擔憂。

  程丹若閉上眼睛,默默吸氣。

  後半輩子被關在精神病院可不是好玩的,還是假裝什麼都沒發生比較好。

  「你怎麼了?」他遲疑著,拿出手機,「要不要我給你媽媽打個電話?」

  程丹若:「?」

  她眨眨眼:「我媽?」

  「我應該沒認錯人。」

  程丹若攥住書包,想先吃顆藥冷靜下:「是,你是……2011,不是,2021?」

  她掏出手機看了眼,才發現是2211。

  「不起來嗎?」他伸出手,「路上堵車了,不好意思。」

  程丹若遲疑了下,分不清真假,只好先把手遞過去。

  溫熱的體溫令人困惑。

  他拉了她一把,她踉踉蹌蹌地起來,腿麻得像是吃了一鍋花椒。

  「走吧。」他說,「我家不太好找,所以約在了這裡。」

  「你叫——不是,」程丹若敲敲腦門,她當慣了上位者,有點找不回原有的社交方式,「貴姓?」

  「我叫謝玄英。」他說,「王謝的謝,黑色的玄,落英的英。」

  「哦。」程丹若口頭答應,心裡覺得要死了。

  等會兒就算被車撞,她也不會太意外。

  他在前面帶路,拐進七彎八拐的胡同巷子。

  氣氛很怪。

  程丹若既想多看看他,又覺得還可以搶救一下,忍住不看。

  「你的病好點了嗎?」他起了話頭,「你媽媽說你休學在家養病。」

  她不太走心:「還行。」

  「我以為你來北京是看病。」他繼續問,「原來是旅游嗎?」

  她道:「算是吧。」

  「以前沒有來過北京?」

  程丹若:忘了。

  兩人一邊走一邊聊,稀里糊塗的,目的地就到了。

  一座小院子,外表看平平無奇,門頭雕花倒是頗為古舊。

  程丹若瞄了眼:擱以前就是普通人家的院子。

  再一想,現在應該很值錢吧?

  我家呢?噢,我沒有家了。

  謝玄英打開門:「進來吧。」

  程丹若抱著書包跟進去,玄關很長,前方是影壁,兩邊是鏤空花窗,透過空隙能看到是車庫。

  走到盡頭先是一處小花園,一個很小的池塘,庭中有一株海棠,還有個凸出的半亭。周邊都是簷廊,但裝著落地玻璃,擺有盆栽、吊椅、矮几之類的東西,完全當做抱廈在使用。

  幾步穿過走廊就是客廳,也就是從前的前廳。

  但他沒往這邊走,而是進了旁邊的一處門。

  這地方有點像過去的夾道,頭頂是玻璃,屋簷下是內嵌的燈帶。

  兩邊的花草朵朵綻放。

  推開門,是一處更居家的客廳。

  他給她拿拖鞋。

  程丹若換了拖鞋,環顧四周。

  裡頭很現代,除了格局是四合院的樣式,陳設和普通人家差不了多少,沙發、電視、茶几、櫃子,明明外頭的倒座房就有廚房,這裡又有一個開放式的小廚房。

  他打開冰箱:「喝什麼?」

  程丹若:「水。」

  他看了她一眼,端了杯熱水給她。

  她還在打量周圍的環境。

  「是不是不太習慣?」他坐到她對面,「繞來繞去的。」

  程丹若感覺誤入兔子洞:「有點怪。」

  「古建審批很嚴,只能這樣了。」他問,「你晚飯吃了什麼?」

  程丹若卡住。

  「隨便吃了點。」她飛快掃過四周,試圖圓謊,「機場吃的。」

  謝玄英蹙眉,看著面前的女孩。

  她穿了件拉鏈衛衣,牛仔褲,頭髮梳成馬尾,書包扔在腳邊,鼓鼓囊囊的,手機從口袋裡掉出了一半,手環時不時亮屏,出現紅色的警告。

  虛弱、恍惚、遲鈍。

  破破爛爛的。

  「要不要再吃一點?」他不動聲色,「你媽媽說你要吃藥。」

  程丹若左右看看,下意識地點頭。

  謝玄英打了一個電話,然後和她說:「要稍微等下。」

  她還是點頭。

  他思考了一會兒,試探道:「你要的東西——」

  「東西?」程丹若怔住,一下清醒,「我的碧璽呢?」

  「是這樣的。」他斟酌字詞,「線斷了,我把它送到一個朋友那兒,請他幫忙重新串起來,可能要過兩天才能拿。」

  她皺眉,似乎想說什麼,可視線觸及到他的臉孔,又倏地沉默。

  半晌,道:「沒事,我反正還要待幾天。」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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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捌 現代番外 第六百零七章 靠近你

  晚飯是一個姑娘送來的,挺大的一個食盒,裡頭有三葷兩素一湯,色香味俱全。

  謝玄英道:「胡同盡頭有家私人飯館,我讓他們隨便做了點。」

  他把碗筷擺在她面前:「吃飯吧。」

  程丹若上一頓還是早飯,已經超過十個鐘頭沒進食了。

  她好像餓了,又好像沒有,踟躕半天,才試探著吃一小口。

  還行,沒有特別想吐的感覺,趕緊往胃裡多塞點。

  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猛,沒多久就開始反胃。

  在別人家裡吐了也太尷尬,她拼命忍住:「我吃好了。」反正說了吃過,少吃點很合理。

  謝玄英看著她碗裡的小半碗飯,沒說什麼,又去倒了杯熱水:「吃藥吧。」

  程丹若屏氣,等喉嚨沒有那麼滿了,才從書包裡拿出藥,算算要吃幾種,一份份吃。

  說來也奇怪,隨著藥片入喉,她漸漸意識到,自己可能沒有出現幻覺。

  他是貨真價實的人。

  可以理解,既然古代有一個「程丹若」,現代為什麼不能有一個「謝玄英」?

  她忍不住想多看看他。

  他也很快吃完了。

  程丹若捧著水杯發了會兒呆,手機突然響了。

  她媽的微信,問她有沒有到酒店。

  「我該走了。」她後知後覺,「這裡好打車嗎?」

  謝玄英問:「你定了哪裡的酒店?」

  程丹若笨拙地翻軟件。

  賬號顯示沒登錄。

  她試了好幾遍密碼,都提示錯誤,只好重新驗證。

  終於登錄,可歷史訂單裡怎麼都沒有信息。

  程丹若不由思考:我訂了嗎?我明明看了酒店,應該訂了吧?為什麼沒有?我沒訂嗎?我不是訂了機票?等等,機票好像是媽媽買的,我沒錢。

  她想半天,又開始翻支付軟件的賬單。

  最近的支出是地鐵費。

  然後沒了。

  「我現在訂。」她尷尬極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訂酒店,「這附近有什麼酒店?」

  他收拾餐桌:「你定位看看,我不清楚。」

  程丹若搜索附近的酒店。

  酒店當然是有的,市中心的還不少,但離譜的是都顯示沒有房源。

  她想打電話問一問,又不想和人說話,悶頭苦找。

  好不容易發現漏網之魚,還是快捷酒店的,價格高達500元。

  程丹若正在想「500塊是多少銀子」,結果一錯眼,沒了。

  她深深迷惑,不知所措。

  「國慶還沒過,訂不到酒店很正常。」謝玄英又給她倒了杯果汁,「慢慢看。」

  抑鬱很容易口乾,程丹若不喜歡果汁,但也喝了,沒想到出乎預料地好喝,一口氣喝掉半瓶。

  擴大範圍刷酒店。

  也有房源,但價格都在一萬出頭,程丹若傻了才會訂這個,會挨罵。

  她挑挑揀揀,程母的電話就過來了。

  「你在哪兒?」她問。

  程丹若瞟了眼謝玄英:「外面吃飯。」

  「到酒店沒有?」

  她道:「就在旁邊,一會兒就回了。」

  「吃藥了嗎?」

  「吃了。」

  大概是她的聲音聽起來還不錯,程母盤問半天,大發慈悲掛了電話。

  她又刷了會兒手機。

  然後說:「訂到了。」

  「我送你去,給我看看地址。」他伸手。

  程丹若:「……」

  空氣詭異得寂靜。

  「太晚了。」她無敵尷尬,恨不得地板長出朵花兒來。

  「你不怕我的話,可以住這裡。」謝玄英平靜地說,「有客房。」

  程丹若道:「太打擾了。」

  「阿姨收拾房間,不用我收拾。」他想了想,壓住唇角,「我也沒有女朋友,放心吧。」

  她忍不住仔細看他,那麼多電燈開著,光很亮,他頭髮短短的,有種莫名的新鮮感。

  「你為什麼沒有女朋友?」她不合時宜地好奇。

  謝玄英:「你有男朋友嗎?」

  程丹若猶豫了下,考慮到今天撒謊太多,這回就不騙人了:「以前有,分手了。」

  「為什麼分手?」

  她實話實說:「忘了。你呢?」

  他說:「她跑了。」

  程丹若震驚:「真的假的?」

  謝玄英也很驚訝:「騙你的,你信了?」

  她:「……」

  「看不出來,你這麼好騙。」他說,「不過,真的有客房,跟我來。」

  說著,幫她提起了書包,「這邊。」

  她跟著他拐過客廳,大概去到西廂的位置,這裡有一間套房,不大,但帶有衣帽間和獨衛。

  「雖然是客房,但沒人住過。」謝玄英打開衣櫃,抱出被褥和新的床上用品,利索地鋪完了。

  程丹若感覺他套被子的速度快極了:「你會套被子。」

  「我在部隊宿舍住了好幾年。」他裡外看看,也有點拿不準,「你牙刷毛巾帶了嗎?」

  程丹若遲疑了。

  生病就是這個不好,意識恍惚,容易忘事,只好拉開書包,把東西都倒出來。

  謝玄英迅速瞄了眼她的東西。

  她沒發現,扒拉出壓縮毛巾和新牙刷:「我帶了。」

  「那你早點休息吧。」他轉身出去了。

  程丹若始終沒發現問題,挑出換洗的衣服,進浴室洗澡。

  如他所言,這裡似乎沒人住過,新得一目了然。

  她沖了個熱水澡,洗了頭髮,護膚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只拿了面霜。

  太久太久不用護膚品,早就忘記那些瓶瓶罐罐的作用,不知道怎麼回事,這時居然又想了起來。

  有點後悔。

  塗了臉,吹頭髮,上床睡覺。

  躺了會兒忽然想起來,睡前還有一頓藥沒吃。

  她白天恍惚,晚上卻很容易失眠,不吃藥就可能整夜驚醒,以為自己還在過去的宅子。

  身體很累,但程丹若還是爬起來找水。

  客房裡沒水,她只好去廚房找。

  杯子在顯眼的地方,但她怎麼找都沒看見水壺。

  水壺呢?

  怎麼沒有水壺?

  程丹若看來看去,愣是沒找到水壺,好在鍋就掛在牆上,一排整整齊齊,由大到小,強迫症看得很舒服。

  她非常自然地拿了個鍋,接水,放到灶上,小心翼翼地點火。

  啪嗒,微藍的火焰高高竄起,火舌舔舐鍋底。

  「咕嚕咕嚕」,水底泛出水泡,像她溺水後吐出的氣泡。

  最初的時候,她對溺水也有心理陰影,但嘗試過自殺後就慢慢好了,後來又有太多比溺水可怕的事情,漸漸也就拋之腦後。

  死亡很痛苦,活著也一樣。

  「你在煮什麼?」背後響起聲音,她才意識到有人來了。

  「燒水。」她說,「我得吃藥。」

  謝玄英看看鍋,再看看她,按下了桌上的即熱飲水機。

  出水了。

  溫水。

  機器的液晶屏上有溫度。

  程丹若:「……」

  可能、似乎、好像現代社會確實是不用火燒水的。

  謝玄英接了一杯水給她,還問:「要加濕器嗎?」

  程丹若:「啊?哦,好。」

  他就走到一個房間裡,拆了包裝,拿出一個加濕器:「這個行嗎?」

  她點點頭。

  他把機器端到她臥室,加了水,插上插座。

  程丹若懷疑自己看起來像個白痴,但沒有證據。

  「晚安。」他帶上門。

  她吞了膠囊,上床睡覺。

  藥物的作用很明顯,她朦朦朧朧地睡去。

  但過了會兒,她就醒了,巨大的空虛感降臨,靈魂被分離,帶來巨大的痛苦,心跳比平時快很多,難以呼吸。

  程丹若撐起身,稍微緩緩,決定去倒杯水喝。

  她很容易口渴。

  可走出房門,她的雙腿就有了自己的意志,輕盈地走向另一個房間。

  她蹲下身,往門縫裡看了眼,安心地發現裡頭漆黑,於是放緩呼吸,輕輕貼靠在牆邊。

  屋裡,謝玄英鬆開閱讀燈的旋鈕,瞥了眼電子書。

  《創傷後應激障礙治療》已經閱讀到86%,幾篇論文還沒有看。

  但問題不大。

  他按滅了開關,躺好睡覺。

  門外的呼吸聲非常輕,好像完全不存在。

  他在想要不要開門,可衡量過後還是放棄了。

  十五分鐘後,她輕輕走遠。

  -

  程丹若失眠已經有一段時間,她以為自己早上七點就會醒。

  可次日甦醒,一看手機,有個未接來電,現在已經是十點多了。

  她立馬回撥給母親:「媽!」

  「你在哪兒?」

  「酒店,我還沒起來。」她打哈欠。

  程母稍微安心:「今天去哪兒?」

  她卡住,幸虧馬上想到昨天的地點:「博物館。」

  「記得找個時間去謝謝人家。」程母提醒,「帶點水果。」

  程丹若:「……噢。」

  母親又關照她幾句,讓她按時吃藥,別到處亂走,注意身體。

  她都好好答應。

  掛掉電話,慢慢梳洗,啊不對,是洗漱。

  換衣服的時候,程丹若才發現她忘帶襪子了。

  她不想再求助這個謝玄英。

  一次像白痴就夠丟臉的,再來一次,她自尊心受不了。

  但她一出門,他就發現了:「今天降溫了,怎麼不穿襪子?」

  程丹若不信任自己現在的腦子:「我忘帶了。」

  他啞然。

  「我可以去便利店買一雙。」她爭取奪回控制權,「我什麼時候能拿手串?」

  「他出差去了,要等兩天。」他回答,「不好意思。」

  假如換個人這麼說,程丹若肯定懷疑對方是不是想調包,但他沒什麼好說的,只能道:「沒事。」

  謝玄英道:「你不是來旅游嗎?想去哪兒,我可以送你一程。」

  「你不上班、上學嗎?」她猜測他的年紀,猜不出來。

  但應該不止十七歲。

  高中生,不可能。

  「在休假。」他說,「我畢業很多年了。」

  程丹若好奇:「你多大?」

  「我98年12月生。」謝玄英問,「你多大?」

  程丹若:「99年10月……」

  他似乎很愉快:「比我小一歲。」

  她有點不開心,反問:「你比我大一歲,畢業很多年?」

  「我十七歲畢業的。」他狀似回憶,「感覺很多年了。」

  程丹若:「……十三歲上的大學?」

  「九歲上的大學。」他不動聲色,「本碩博連讀,所以八年畢業。」

  她懷疑耳朵:「你博士畢業??」

  「嗯。」

  程丹若:「……」憋了會兒,沒忍住,「變態。」

  十七歲中進士好像沒什麼特別的,但十七歲博士畢業就很離譜了。

  這是人嗎??

  「什麼專業?」她問,「你也學醫嗎?」

  他說:「數學。」

  程丹若:「……」更變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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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捌 現代番外 第六百零八章 心迷惘

  車行駛在北京的街道,程丹若一邊穿襪子,一邊心煩。

  她倒不是糾結什麼「轉世後他還是不是他」「橘梗和戈薇是同一個人嗎」。

  世界上有長得相似的人,但不可能有長一樣還同名同姓,同樣天才,還是同戶籍的兩個人。

  因此,要麼現代是古代的延續,要麼是同一個人在不同位面的存在。

  謝玄英就是謝玄英。

  她猶豫的是,要不要再多和他相處兩天,或者更進一步,再產生點別的聯繫。

  之前,她沒考慮過愛情,想死的人壓根不考慮未來。就算熬過了難關,願意繼續活下去,這輩子也不會再有愛情了。

  不是什麼曾經滄海難為水,純粹是愛著一個人,沒法再去愛另一個人,就這麼簡單。

  但遇見了他,又是另一回事。

  曾經玩笑般提起過來世,他說,你這輩子對我不好,下輩子對我好一點。

  她口頭沒應,心裡卻是答應了。

  可現實好像不太允許。

  她今天很清醒,不知道是不是激素的作用,情緒很穩定,能夠有條理地思考。

  這人十七歲就博士畢業了。

  變態。

  在市中心有四合院,她上廁所的時候搜了下新聞,租金都是幾百萬一年,不要說買了,幾個億。

  更變態。

  家境不明,工作不明,再看他的臉。

  程丹若在古代有穿越女光環,嫁給侯府公子也沒覺得賠不起,放現代一看,連念頭都懶得起。

  ——她疾病纏身,前途難測,實在沒幹勁去挑戰一件注定失敗的事。

  還是算了吧。

  她艱難地套上襪子,穿好球鞋,問他:「我們要去哪裡?」

  「奧體中心。」謝玄英道,「那裡有公園。」

  程丹若想起來了。

  他問她要不要去故宮,她才不想去,說對古建不感興趣。

  奧運村就很好,很安全。

  「挺好。」她放鬆地靠住椅背,繼續猶豫老問題。

  他手機響了。

  謝玄英掐掉了電話。

  她瞥眼,來電顯示是個女性化的名字:「我可以戴耳機。」

  「普通朋友,可以不接。」他說。

  程丹若都沒想過,自己在服藥狀態下,反應速度居然這麼快:「為什麼不接?不方便讓人知道你身邊有女生?」

  謝玄英意味深長地看了她眼:「你猜。」

  「不猜。」她回得飛快。

  然後,她的手機響了。

  又是她媽。

  程丹若接起來:「去看鳥、對對,鳥巢——」好險,差點說成鳥窩,「到了給你發照片。」

  掛了。

  他電話響了,這次看名字是個男的。

  謝玄英瞧瞧她,接起來:「說。」

  「你在哪兒?來不來——」

  「不來,掛了。」

  他掛掉了電話。

  奧林匹克公園離城區有一段距離,說遠挺遠,說不遠也不太遠,四環而已。

  到了以後先吃午飯,再瞎逛。

  程丹若從沒想過,還能再能和他一起漫步在樹蔭下、微風中。

  此刻溫柔,猶如電影結局。

  她眼眶發熱,心頭酸澀,知道此刻是命運給予的最大憐憫。

  不是誰都能在死亡後,重新望見愛人的臉。

  「累了嗎?」謝玄英和她離得不遠不近,感覺她放慢了步速,就及時停下。

  她點頭,找了位置坐下。

  謝玄英坐到她身邊。

  程丹若幾乎立刻尋了個話頭:「你以前來過這兒嗎?」

  「來過。」

  「今天是專門陪我來的,還是你順路?」她問。

  他道:「你看起來讓人不太放心。」

  程丹若問:「所以是陪我?你對人都這麼好嗎?」

  「不常是。」

  她轉頭看他,光影斑駁,落在他身上星星點點。他在現代沒那麼「端方」,行走都有風儀,姿態隨意很多,可還是很好看,瀟瀟灑灑的超逸氣度。

  好煩。

  根本招架不住。

  程丹若低頭,想玩手機轉移注意力。

  他走開了。

  她抬眼,餘光追隨他的身影。

  他買了兩瓶水回來,擰開一瓶遞給她。

  「謝謝。」程丹若喝兩口水,沒話找話,「人還挺多。」

  「都是游客,前兩天應該更多。」他指向前方,「前面是公園,要不要去那邊走走?」

  程丹若還挺喜歡城市公園的風景,現代乾淨又有自然風光,安全區。

  「好。」

  兩人就一路沿著大路往前,不久便到了奧體公園。

  游客少了,都是穿運動服跑步的健身達人。

  程丹若看到很多身材苗條的姑娘,還有年輕的肌肉帥哥。

  有人在拍鳥,有人在接吻,還有人在遛狗。

  「哈士奇。」她一下站住,想摸,但又不想和人說話,踟躕半天,才問遛狗的帥哥,「能摸它嗎?」

  帥哥酷酷的,不太想搭理她,但謝玄英往前走兩步,幫她拿手裡的水瓶,他就馬上笑了:「行啊。」

  程丹若蹲下來,好好揉搓狗頭。

  這隻哈士奇很漂亮,像一頭冰藍色的狼,在她的撫摸下「嗷嗷」叫。

  她捨不得放手。

  幾步遠,一個穿運動衣的漂亮姑娘停下腳步,摘掉耳機。

  她拿出手機,直直走向謝玄英。

  「咳。」他清清嗓子,拉住程丹若的胳膊,「該走了。」

  漂亮姑娘一個急剎,然後面不改色地調轉頭,問拿狗繩的帥哥:「你好,能拍一下你的狗嗎?」

  哈士奇驕傲地挺起胸脯。

  帥哥看出來了,不太高興地沉臉:「不行。」

  「不好意思。」漂亮姑娘戴上耳機,扭頭繼續跑步。

  程丹若忍俊不禁,繼續往前走。

  看見有池水,她自然而然地走過去,半蹲下來,撩水洗手。

  雖然前面就是洗手間的牌子。

  謝玄英拽她:「小心滑。」

  「怎麼——」她站起來,「我去。」

  落在石頭上的秋葉微微腐爛,黏滑無比,她穿得又是板鞋,非常滑,重心一個不穩就栽倒。

  當然,謝玄英攙著她,沒真的滑到,就是踉蹌了下,撲在了他臂彎裡。

  程丹若自尊心大受損害。

  「我看起來是不是像白痴?」她忍不住問,「你說實話。」

  謝玄英道:「你生病了。」

  程丹若:「你知道我什麼病?」

  「昨天看到了你的藥盒。」他說,「我對這個不陌生。」

  她動腦筋:「你讀的軍校?」

  「不是。」他說,「我畢業以後才進的。」

  準確地說,讀碩士的時候就收到了拋來的橄欖枝。

  程丹若對現代軍職不了解:「文職?」

  「不太好說。」

  她點點頭,想問他有沒有沾過血,又怕交淺言深。

  遲疑間,他拿回了話題:「你呢?」

  「什麼?」

  「因為車禍,還是溺水?」他問。

  程丹若搖搖頭:「我不知道。」

  她不和心理醫生說實話,醫生也沒法幫她分析病因。

  究竟導致她創傷的是死亡,還是生活被顛覆的支離感,抑或是痛失所愛,誰也不知道。

  「慢慢看,會治好的。」他寬慰。

  「也許會,也許不會。」她說,「我不知道。」

  謝玄英問:「你沒有信心嗎?」

  程丹若想說「沒有」,可話到嘴邊就變了:「我該有嗎?」

  「你才二十歲,還有六十年的人生。」他說,「想想你的未來。」

  程丹若沒吱聲,心裡卻覺得未來一片灰暗。

  她休學半年,然後呢?讀過的書全忘了,做不了醫生,也沒法繼續讀書,往後餘生,估計也就是在父母身邊,做個平庸普通的人。

  如果被催婚催生,受不了的那天,就結束一切。

  想到此處,她忍不住轉頭瞧他。

  看,她上輩子就說過,來世未必能再相愛,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何必勉強,何必打擾,越恩愛,越不忍拖累。

  「你想過你的未來嗎?」她問,「過什麼樣的生活,做什麼樣的人?」

  謝玄英道:「想過。」

  他望著眼前枯萎的小花苞,慢慢道,「我從小目標明確,知道自己要什麼,以後也一樣。」

  「那真不錯。」比他上輩子好,「你有兄弟姐妹嗎?」

  「有個親弟弟,還有一些堂表親。」他答完,重新拋出話題,「你呢?是獨生子女嗎?」

  程丹若點頭:「我有個表姐,還有個堂弟。」

  「父母對你很好。」

  「獨生女麼。」她笑笑,「我以前很嬌氣的,還有點虛榮。」

  謝玄英挑眉:「看不出來,怎麼虛榮了?」

  「我們宿舍有個女生很漂亮,她男朋友給她買了個包,是……」

  什麼牌子來著?算了,記不起來,事實上,能記得這事她都覺得不可思議,還以為早就忘了,「她老炫耀,煩得很,但確實很好看,我就和我媽說我也想要,她說我績點3.8就給我買。」

  謝玄英:「為什麼不叫男朋友給你買?」

  「男朋友給的東西有代價,爸媽給的是免費的。」她看了他眼,「好男人很難遇見的。」

  他沒答,問:「考到了嗎?」

  程丹若:「有一門3.5,我考砸了。」

  「那怎麼辦?」

  「還是給我買了。」

  謝玄英輕輕嘆息。毫無疑問,她也曾是個備受寵愛的女兒。

  秋風起,枯黃的葉子紛飛。

  程丹若有點累了,看看時間,已經四點多鐘:「回去嗎?」

  再不走要堵晚高峰了。

  「不著急。」他收斂思緒,「你要是累了就坐會兒。」

  程丹若想想往回走還要半天,就在河邊坐下。

  她在大同受的傷不算重,養養就好得七七八八,就是虛。

  謝玄英看了眼河流,默不作聲地坐到她身邊,距離不遠也不近。

  微風吹拂,程丹若問:「你父母對你好嗎?」

  「還不錯。」他說,「我很小就進了少年班,課很多,很少回家,他們就又生了一個。」

  她默默點頭。比上輩子好,至少沒有繼兄,同胞兄弟矛盾少,謝其蔚不管再怎麼不爭氣,後半輩子也沒敢和他唱反調,老老實實到死。

  「你弟弟和你一樣聰明嗎?」

  「有些頑劣。」謝玄英道,「但不算太糟。」

  程丹若將信將疑:「你們家的評判標準不會是博士吧?」

  他笑笑,反問:「你讀的幾年制?」

  「五年。」她想起這事就頭疼。

  人生最悲催的事莫過於此,穿越一輩子,社畜大半生,歸來還要期末考試。

  「考研嗎?」

  她:「……大概率考不上。」

  謝玄英看向她的側臉:「我以為你會想考協和。」

  程丹若:「做夢更快點吧。」

  「還有一年。」他說,「好好復習未嘗不可——你喜歡北京嗎?」

  程丹若抿抿唇,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她在京城度過了大半輩子,有太多的回憶和太多的辛酸。

  這個城市不適合滿身瘡痍的她。

  可他在這裡。

  「北京和上海很不一樣,上海也不錯。」他說,「但協和更好吧?」

  「好是好,考不上。」她遲疑,「我可能會回到父母身邊。」

  「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嫁一個普通的男人,安穩平淡地度過一生?」

  程丹若道:「去掉中間項。」

  謝玄英問:「甘心嗎?」

  「以前肯定不甘心。」她說,「現在也不是不行。」

  少年時,總有這樣那樣的傲氣,但她已經過完波瀾壯闊的一生了,完成過所謂的理想,堅持過曾經的初衷,憑借這一口氣,支撐了一輩子。

  現在,這口氣洩掉了。

  她就像一個破爛的皮球,癟癟地活在人世間。

  謝玄英沉默了,半晌,說:「如果你曾經想考過,就試試吧。」

  程丹若:「……不要強人所難。」

  她真的全忘光了。

  現在小學英語課本放她面前,她都不會念。

  「我幫你聯繫老師,有不會的,我教你。」他說,「你放心,我教過學生,還不錯,沒人逃課。」

  程丹若冷靜地無語:「不逃課是為了看你,不是為了學習吧。」

  他面不改色,還反問他:「那你想看嗎?」

  她卡住了。

  停頓老半天,費解又狐疑:「你對我這麼好做什麼?我們昨天才認識。」

  「你可以當我行善積德。」

  鬼才信。

  程丹若生出糟糕的預感:「你不會——」她上上下下打量他,突然敏銳,「把我的碧璽弄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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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捌 現代番外 第六百零九章 逛超市

  程丹若以前就不太信一見鐘情,出於對謝玄英的了解,覺得這個他也不是初見就喜歡人的性格。

  當然,他是個好人,無論古今都如此。但收留她勉強能理解,她畢竟是個還未恢復的病人,還要幫她補習,似乎就有點好過頭了。

  她只能往最壞的方向想。

  碧璽壞了?更糟糕點,丟了?

  謝玄英沒理她,起身就走。

  程丹若笨拙地爬起來,跟在他後頭:「你說實話。」

  「沒有。」他表情不善。

  她道:「當真?」

  「不信算了。」

  「也不是不信,那個對我很重要。」程丹若半真半假地說,「如果丟了,我就去跳河。」

  謝玄英停步,匪夷所思:「你要為一件死物求死?」

  程丹若被他一瞧,莫名心虛,飛快改口:「我胡說的。」

  「你最好是。」他撂狠話,又怕威懾力不夠,「不然我就告訴你媽媽。」

  程丹若:「??」她急了,「別。」

  謝玄英不理她,往回走。

  她追上去:「我胡說八道的,你別告狀,你怎麼能告狀呢?!」

  「你說謊,你生病了。」他說,「我必須告訴你父母,他們是不是還不清楚你的情況?」

  程丹若頭皮發麻。

  雖說兩輩子加起來,活的年頭比父母都長,可爹媽就是爹媽,她實在不想讓他們操心:「不行,不能說,你別這樣。」

  謝玄英頓住腳步。

  他眺望著遠處的樹木,和漸漸西沉的落日,許久沒有作聲。

  程丹若戳他的手臂,他穿著短袖,露出的胳膊線條分明,哪怕戴著口罩,看不清眉眼,光憑身體的輪廓就足以令人側目:「欸。」

  「下不為例。」他說。

  她鬆口氣,微微遺憾地收回手指頭:「一定一定。」

  「走吧,帶你去吃飯。」

  他們往回走。

  程丹若緩和氣氛:「現在會堵吧。」

  「不會。」他好像也沒真生氣,「我們不回市中心,住這邊。」

  她:「?」

  「你不會以為我一直住院子吧。」他瞥她,「以前連廁所都沒有,就算現在改好了,開車也不方便,外賣也容易迷路。」

  程丹若:「……」

  他住得確實近,感覺開車沒幾分鐘就到了。

  小區有點年頭了,規劃略顯老舊,樓層也不高,但有電梯。

  這邊就是非常現代的房屋格局,三室兩廳,三個衛生間,一個共用,兩個是套房的獨衛。

  主臥住人,次臥空置,還有一間做成了書房。

  程丹若好奇地轉悠兩圈,在沙發上拈起一根毛髮,棕色的,長捲髮。

  她明知故問:「你養了金毛?」

  「我表妹的吧。」他打開冰箱,「家裡沒什麼東西,要去超市嗎?」

  程丹若:「去吧。」

  她去翻書包,找到錢包才意識到,其實不用帶錢。

  只帶手機出門的日子,真的好陌生,總感覺空落落的好奇怪。

  但謝玄英又讓她覺得很放鬆,沒什麼好擔心的。

  超市很近,東西也齊全。

  她很久沒逛過超市了,回家後一次也沒有,不想出門,不想社交,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

  可逛超市是一件很解壓的事情。

  琳琅滿目的商品,花樣十足的零食,很多都已經幾十年沒吃過,看什麼都想再吃一口。

  她沉迷在挑選商品的快樂中,半天才發現謝玄英遇見了朋友。

  一個瘦瘦高高的帥哥。

  「你又不來,又掛我電話。」他的抱怨透著一股親暱,還搭著謝玄英的肩,「我藏了兩瓶好酒,連四哥都沒說,今天去我家吃飯,咱們倆偷偷喝。」

  程丹若:「……」

  毫不奇怪。

  優秀的男人就是這樣,女的喜歡,男的也喜歡。這和性向無關,男生都喜歡和更厲害、更有本事的人混,就好像女孩子也會喜歡漂亮又能幹的大姐姐。

  這輩子,謝玄英一定有很多朋友。

  真正的朋友。

  「這段時間沒空。」謝玄英拿了些軟糖放推車,「你自己吃吧。」

  「和我客氣個啥,再說給他們喝多浪費——你買的什麼,這個意麵不好吃,買這個牌子,但醬不行,要自己做,我有個配方,大家都說好,等會兒發給你。」朋友推著車,一路跟著他,念念叨叨,「我和你說,老荀家裡最近出了事,兄弟們問他,他還說不要緊……你也真是的,多久沒和我們聚會了?」

  程丹若:這人嘴好碎。

  「我和他聊過,這事你們不要管,我有數。」謝玄英看見她了,接過她手裡的巧克力和薯片,「就這點?」

  朋友緊急剎車,看看推車裡的調料、速食產品、零食,再看看她:「我天,你搞對象了?」

  「和你有關係嗎?」謝玄英拿下旁邊架子的夾心餅乾。

  朋友十分震撼,以至於不能接受現實:「哥,什麼時候的事?卉卉知道不?她肯定不知道,不然我們早聽說了。你也太能保密了吧?」

  他又瞅了眼程丹若,仔仔細細打量兩眼,臉上浮現出「我不能接受並大受震撼」的表情。

  「忙你的去。」謝玄英支開她,拉著程丹若繞到生活區,「買點你要用的。」

  程丹若不知道要買什麼,拿了兩盒衛生巾。

  她在服藥,例假非常不準,有備無患。

  「你為什麼不解釋?」她問。

  謝玄英幫她拿了牙刷牙膏和毛巾:「你又為什麼不解釋?」

  「我虛榮了一下。」她回答,「你呢?」

  他道:「越解釋越說不清,乾脆不解釋了——你在意嗎?」

  程丹若想想:「實話?」

  「實話。」

  「在意。」她說,「有點爽。」

  闊別已久,又用上了現代的詞匯,有點怪,也有點好笑。

  更搞笑的是,他也說了:「暗爽?」

  「對。」回到現代,程丹若又有了表達感情的能力,「是這個意思。」

  「這樣啊。」謝玄英拋了拋手中的乾髮帽,輕巧地扔進車裡,「再拿雙拖鞋,你房間的浴室沒有鞋子。」

  程丹若拿了一雙恐龍的塑料拖鞋。

  東西買完了,他去機器上結賬。

  程丹若試圖分出自己的東西,被他抓住手。

  「沒多少錢。」他面無表情,「別鬧。」

  「我可以自己付。」她爭取,「我有錢,又沒多少錢。」

  謝玄英:「後面有人在排隊。」

  她扭頭看了眼,果然隊伍排得老長,並且大家都非常有興趣地圍觀,還有人竊竊私語。

  「肯定剛在一起,分這麼清。」

  「那個男的是不是明星?普通人誰在室內戴口罩啊?」

  「拍一張拍一張。」

  她只好收手。

  指尖殘留著他的餘溫,似有若無的,沒什麼感覺就消散了,像極光的錯覺。

  謝玄英結完賬,示意她走人。

  她跟兩步,有點吃力:「你慢點。」

  他停下,從袋子裡拿了瓶可樂:「你晚上吃太少了。」

  她接過,猛地喝了兩口。

  晚上他說去附近的餐廳吃,可她路過一家快餐店,想起很久沒有吃漢堡,就說要吃。結果只吃了半個,胃就不太樂意,薯條太油膩,也不好吃。

  攝入的熱量很快就消耗完了。

  逛超市可是個力氣活兒。

  血糖回升,她覺得好多了,但謝玄英路過蛋糕店的時候,還是買了塊冰激凌蛋糕給她:「回去吃。」

  冰激凌蛋糕一向精美,這塊高達128塊的小蛋糕更是顏色夢幻,還點綴獨角獸做裝飾。

  她捧著它看了很久,忽然問:「男生會隨便送蛋糕給別人嗎?」

  「我怎麼知道。」謝玄英平靜地回答,「以前又沒送過。」

  「噢。」

  風吹拂她的身軀,腳步也變得輕盈。

  超市離小區近得很,走幾分鐘就到了。

  程丹若有點累,但還是先洗了澡,收拾完再吃蛋糕。

  謝玄英在書房打電話,門沒關,能隱約聽見些關鍵詞,可她精神下滑得厲害,沒精力八卦,吃過蛋糕就吃藥,然後和母親打了個語音電話。

  吹頭髮、刷牙、睡覺。

  大概是玩了一天,身體極度疲倦,她沒怎麼失眠就睡著了。

  夢很沉。

  夢裡還在家裡。

  雕樑畫棟,羅帳低垂。

  他握著她的手,和她說:「別為難自己,熬不住就算了。」

  謝玄英身體比她好,她先垮了,可不忍留他一個人,咬牙撐下去。死很容易,熱血上頭,眨眼就結束,活著很難,每分每秒都要努力。

  就是那個時候,她才清楚自己對他有多少感情。然而,即便深情至此,也無法完全表露。

  碎掉的瓶子就算被拼好,也難免裂痕,盛水會滲。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說不出「我愛你」。

  明明摯愛。

  但他已經走了,留她一人死去活來,孤獨地再熬一生。

  程丹若疲倦地醒了。

  眼睛睜不開,頭很痛,口很渴。

  她摸到床頭櫃,拿起水杯抿了兩口,踉踉蹌蹌地走到衛生間洗臉。

  冷水潑兩瓢,臉頰發熱發脹的感覺才消退。她眯眼看向鏡中的自己,果然眼睛紅腫,好像被蜜蜂蟄過。

  昨天肯定做噩夢了。

  她走出去,想找點冰塊冷敷一下。

  屋裡空蕩蕩的,他不在家。

  程丹若在冰箱和餐桌上看到字條,[披薩是早飯][冰箱裡有水果]。

  她有點納悶地看了會兒字條,覺得有什麼事被忽略了,但記不起來。

  呆愣幾秒鐘,轉身打開冰箱,裡頭是一盒盒切好的新鮮水果,芒果、草莓、火龍果、菠蘿、車釐子,都是熱帶水果。

  但她沒吃,拉開儲冰盒,撈了兩塊冰裹在毛巾裡,冰敷眼睛。

  好半天,眼睛才算能睜開大半。

  她草草梳洗,拿起手機。

  先搜一搜周圍景點,和母親匯報日程,然後再翻看其他消息。

  [二二一一]:我出去一趟,你在家裡別亂跑

  [二二一一]:先吃早飯,再吃藥

  她懨懨的提不起精神,還沉浸在暮年的夢裡。

  外頭傳來腳步聲。

  程丹若下意識地提高警惕,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這不是謝玄英的腳步聲,誰過來了?

  她看到兩個姑娘在換鞋。

  一個長捲棕髮,個子高挑,十指亮晶晶的,鑲鑽的美甲,背著酒神包,五官輪廓立體,神氣的漂亮。另一個黑長直,略微矮一點,背的繆繆,文靜乖巧。

  她們都很年輕,眉間洋溢著少女的純真。

  程丹若看見她們,本能地在腦子裡彈出幾個選項:誰家的?幾歲了?要我做媒嗎?

  幸虧對方先開了口,打斷了她的老年社交模式。

  「你是誰?」神氣姑娘驚訝地問,「你怎麼在這裡?」

  程丹若:「你是誰?」

  「我是謝玄英的女朋友。」她飛快回答。

  「啊。」好的,小金毛。

  程丹若回憶姓名:「你是卉卉。」

  神氣姑娘十分警惕:「我不認識你。」

  「沒事,我也不認識你。」程丹若安慰。

  果然,小姑娘沉不住氣,打量她兩眼,忍不住問:「你到底是誰?」

  「是人。」程丹若拆開披薩盒子,吃早飯。

  為什麼要早上吃披薩?

  挺好吃。

  卉卉和文靜姑娘互相交換眼色。

  卉卉:她沒化妝!這是穿的睡衣嗎?

  文靜姑娘偷偷使眼色。

  卉卉定睛一看,大為震撼:她居然沒穿內衣,他們睡過了?!

  程丹若注意到了她們的眉來眼去。

  她只帶了一套內衣,來時穿的晾在四合院的小陽台上,昨天穿的……等等,昨天穿的扔洗衣機了沒有?

  總之,沒有換洗了。

  她咬口披薩,想回去睡覺。

  門開了。

  謝玄英進來,看見客人就蹙眉:「你怎麼來了?」

  卉卉敬禮:「報告,四哥讓我來偵查敵情。」

  謝玄英:「……他有病你也有病?」

  卉卉癟癟嘴:「你罵他,不要罵我嘛。」

  謝玄英很沒好氣,但還是作介紹:「徐卉卉,雙人徐,我表妹,徐喬喬,沒血緣的表妹。」

  程丹若:「噢。」

  繼室,不對,呸呸呸,二婚。

  卉卉大大方方道:「我們倆是繼姐妹,我是姐姐,喬喬是妹妹。」

  喬喬拘謹些:「你好。」

  「你們好。」程丹若繼續吃披薩,沒什麼寒暄的欲望。

  謝玄英遞給她一個紙袋:「去換衣服。」

  她:「去哪兒?」

  「高爾夫球場。」

  程丹若滿頭問號:「我為什麼要去那裡?」

  「你需要一些適度的運動。」他說,「今天多雲,天氣很好,快去換衣服。」

  她不大樂意,身體並不想走到陽光下,寧可待屋裡,可有別人在,拉拉扯扯有失體統,只好接過袋子,進屋更衣。

  袋子裡東西不少。

  她落在四合院的衣服都在,還有兩套標籤都沒剪的球服,幾雙運動襪,一雙鞋和一頂帽子。

  程丹若換好衣服出去,卉卉和喬喬都不見了。

  「她們走了?」

  「嗯。」謝玄英看看她,「衣服合身嗎?」

  「還行。」她問,「你喜歡打高爾夫?」

  高爾夫球和捶丸很像,文人墨客聚會不便騎馬射箭,又想在戶外走動,捶丸就是很好的運動,文雅閒適,無損儀態。

  而女眷的戶外活動本來就少,她有時舉辦活動,也會優先考慮捶丸,省得在院子裡一坐一天,腰都斷了。

  「一般。」他說,「和朋友聚會的時候會玩。」

  程丹若:「怎麼說?」

  「好放水。」謝玄英收拾運動包,「別的他們都贏不過我。」

  「別的是什麼?」

  「下棋、射擊、攀岩、滑雪什麼的?」他隨便舉例。

  程丹若失去聊天的欲望。

  明明知道他古代全能,但好像沒太大震撼,放到現代怎麼這麼變態?

  她絞盡腦汁:「也會開飛機嗎?」

  他輕描淡寫:「反正比你想的更會。」

  程丹若:「……」

  這人其實挺討厭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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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8 00:59:57 |只看該作者
卷拾捌 現代番外 第六百一十章 高爾夫

  今日微風多雲,天氣不冷不熱,非常舒服。

  高爾夫球衣非常英式,半裙的下裝透氣挺括,也很舒服。唯一不好的是,她腿上的傷疤還沒退掉,明顯的一道痕跡。

  謝玄英稍微有點不高興:「我怕長褲不合身才買的裙子。」

  「沒關係。」程丹若很久沒穿短裙了,感覺還不錯,「很涼快。」

  醫生的建議很對,適當的運動有助於調解心情,曬著太陽,踩著草地,有些陰霾便不自覺散去。

  她回想起了很多事。

  人老過病過,才知道健康的身體多麼無價。

  她現在還很健康,有精力,有力氣,能做很多事。

  重新活過,是懲罰還是恩賜,實難定論。她一會兒覺得是前者,一會兒覺得是後者。

  「你是因為救過我,才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嗎?」她問。

  謝玄英道:「當時情況很危險,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活下來,但既然活過來了,證明老天以為,你還沒到死的時候。」

  「人活著是為了什麼?」

  「理想、享受、體驗,還有愛情。」

  她揮桿擊打,白色的高爾夫球咕嚕嚕往前滾動:「你活得開心嗎?」

  「還不錯。」他說,「但不夠。」

  程丹若好奇:「以你的條件還有沒實現的?是什麼?」

  「往大了說有很多,」他道,「往小了說,想要女朋友。」

  她客觀點評:「過於樸素。」

  「不然呢?想要變形金剛?」他沒好氣。

  程丹若:「我可以送你一個模型。」

  謝玄英送她老大的白眼。

  但他沒拒絕:「我不要這個,換一個送我。」

  「你要什麼?」程丹若非常上路,雖然她現在沒錢,但她媽肯定願意資助點。

  他問:「你還有多少錢?」

  她不知道,看看餘額:「三千多一點。」

  這是穿越前剩下的零花錢。

  「看看這個。」他遞過手機,是一隻小奶貓的視頻。

  程丹若:「可愛。」

  「你覺得房租和輔導費加起來,收你一隻貓的報酬,合適嗎?」他徵求意見。

  程丹若:「啊?」

  她不知道一隻貓多少錢啊!脫離現代社會太久,現在對物價還有點蒙。

  「可能吧?」

  「那你先付三千。」他說。

  程丹若愚蠢地照辦。

  付完才意識到,她小金庫無了。

  「過兩天我們去接貓。」他飛快收下她的轉賬。

  程丹若看著兩位數的餘額,不知道錢是怎麼沒的,這不是三千兩嗎?不對,可能是三十兩?

  「快十二點了,」他看看漸漸升高的日頭,及時叫停,「去吃飯。」

  俱樂部有不錯的餐廳,各國飲食都有,味道也不錯。

  程丹若吃得比平時多一點,她這兩天胃口變好了,不排除是對面的人秀色可餐的緣故。

  這是好事,她不能每次吃了就吐,身體會垮。

  吃到一半的時候,謝玄英又被逮住。

  來的是三個年輕人,五官底子有好有壞,但都收拾得很精致。

  為首的戴了副墨鏡,手腳靈活,一巴掌拍向謝玄英的肩膀,但他頭也沒回,身體微微一側躲過:「煩不煩?」

  「嘖,小時候就傲得要死,現在哥打不過你,更不把我放在眼裡了是吧?」墨鏡哥大大咧咧坐下。

  謝玄英:「你幾時不是手下敗將?」

  另外兩個選擇坐到相鄰的位置。

  一個是超市遇見的碎嘴帥哥,一個是個清秀瘦高的大男孩。

  程丹若戳根吸管,一邊喝可樂一邊觀察。

  她對上號了。

  墨鏡男就是「四哥」,高大英俊,剃了個平頭,從體型和繭子看,大概率有軍伍經驗,年紀在二十五六左右,有點「大哥」氣質。

  碎嘴帥哥是精致潮男,隱約有木質調的香水味,親熱地拱火:「四哥,他什麼時候都沒把你放在眼裡過。」

  看著是團體中和誰都熟的角色,氣氛王。

  清秀男孩大概最小,是「小弟弟」的位置,很受照顧。碎嘴帥哥就記得囑咐服務員,甜品裡不要放杏仁,他過敏。

  他道了聲謝,馬上緩和氣氛,不讓四哥難下台:「謝哥,好久沒見你了,之前國慶肯定很忙吧。」

  謝玄英對他也很溫和:「還好。」

  嗯,體貼善良的小弟弟。

  程丹若估測完畢,努力吃飯。

  四哥一直注意著她,笑眯眯道:「你是這小子的女朋友?瞞得夠緊啊,我叫趙四燊,你和他一樣叫我『四哥』就行了。」

  程丹若轉著手裡的叉子,戳戳魚肉:「這問題不該問我,你們才是朋友。」

  謝玄英立即道:「她說得沒錯,剛見面就問這種問題,太冒昧,為什麼不問我?」

  「那我問你。」四哥從善如流,「什麼時候的事?」

  謝玄英:「過兩天再問。」

  「嚯。」大家都不笨,聽出意思來了,感覺更有趣了。

  碎嘴男坐過去:「怎麼稱呼?」

  「程,禾呈程。」程丹若問,「貴姓?」

  「高雲,這是沈一,」他順便介紹了清秀男孩,很自來熟,興致勃勃地八卦,「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前兩天。」她回答。

  碎嘴帥哥無語:「前兩天,過兩天,沒勁兒。」但吐槽歸吐槽,還是對她很感興趣,「你是北京人?」

  她搖頭。

  「你們怎麼認識的?」

  程丹若道:「我掉水裡,他救了我。」

  「沒想到都2020年了,我還能看到『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劇情,佩服。」四哥大聲嘲笑著,餘光觀察她,眉頭皺攏。

  謝玄英:「閉嘴。」

  他看程丹若叉著魚肉,但半天沒吃下去,就道:「別勉強,魚有點腥。」

  她猶豫下,放下叉子不吃了。

  「走吧,我帶你去休息。」謝玄英起身帶路,和朋友們招呼,「等我會兒。」

  她擺擺手算告別,跟他去休息室。

   這裡設施齊全,不僅能淋浴更衣,還能按摩spa,她選擇在房間睡一覺。

  睡得不太好,很快就醒了,去外面的休息室要了杯咖啡。

  溜達到上午的區域,四哥在罵人。

  「我操,就知道你他媽在裝,今天不裝了是吧?」

  碎嘴帥哥看熱鬧不嫌事大:「他在求偶期啊四哥,你不找虐嗎?哪天輸都不能今天輸,賭上男人的尊嚴!」

  清秀男孩好人,安慰道:「四哥最後一球運氣不好,風大。」

  謝玄英道:「他自找的,一大早就慫恿卉卉過來,欠教訓。」

  「會不會講話?我這不是關心你嗎?突然冒出來個女朋友,誰能不嘀咕?」趙四燊不滿道,「偏偏這麼巧,在這時候出現,萬一你犯了錯,知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他嚇唬:「滾蛋都是輕的,小心進去。」

  謝玄英:「別把我當蠢貨。」

  「你再聰明也還年輕,那些人吧看著普普通通,人畜無害,其實……」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謝玄英踢了一腳,頓時閉嘴。

  程丹若探頭:什麼八卦?怎麼不說了?

  「你看什麼呢?」他瞥過眼。

  程丹若看看出賣自己的影子,想溜,但忍住了。

  「沒看什麼啊。」

  謝玄英懶得戳穿她,直接問:「怎麼喝咖啡?少喝刺激性飲料。」

  他倒了杯果汁遞給她。

  程丹若只喝了一口,戀戀不捨地放下,改喝果汁。

  四哥捲袖子:「你過來,我們再打一局。」

  謝玄英深吸口氣:「再煩我,就把你18年的事說出去。」

  「……不是吧這麼狠?」四哥衡量利弊,果斷閉嘴,「行行,咱們自己玩去,不妨礙你搞對象。」

  他矯健地拎起球包,飛快閃人。

  碎嘴帥哥:「18年什麼事?四哥,你還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滾。」

  他們打鬧著走了。

  程丹若道:「你們關係挺好的。」

  「我小時候有段時間住在祖父家裡,和趙家是鄰居。」謝玄英道,「當時很多小孩不懂事,經常煩我,他就多管閒事,幫我出頭。」

  「然後呢?」

  「有一回他和人打架,被我撞見了,他要死要活地喊我先走。」他說,「我把他們都揍了一頓。」

  程丹若繃不住笑場:「怪不得。」

  「他不服氣,事事都要和我比,事事都輸。」謝玄英中肯道,「但人很好,很講義氣。」

  「看出來了。」她問,「他在擔心什麼?」

  他說:「擔心我被你騙。」

  程丹若:「騙財還是騙色?」

  「誰知道你。」他坐下,擰開一瓶運動飲料,吞咽的時候,喉結微微滾動。

  程丹若瞄了兩眼。

  「看我幹什麼?」他瞥眼,「你也要喝?」

  「我在想——你的朋友都是男的嗎?」她問,「今天都沒見著女孩子,不然還能一起玩。」

  「如果你說的是普通朋友,有,但沒有密友。」謝玄英道,「我不想在這方面給女朋友添麻煩。」

  她道:「你不是沒有女朋友嗎?」

  「未雨綢繆。」

  她抹去玻璃杯上的水珠,挺自然地問:「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你喜歡什麼樣的?」他反問。

  「我先問的。」她不讓人。

  謝玄英想了想,說道:「可憐又堅強的,到你了。」

  她也直接又委婉:「好看的。」

  「我夠好看嗎?」

  程丹若:「?」

  她緩緩抬首,懷疑耳朵,這要怎麼回答。

  「嗯?」他催促。

  「我說夠的話,」她挑揀水晶碗中的糖果,「剩下的錢是不是不用出了?」

  「可以。」

  「夠吧。」她說,「行嗎?」

  「行吧。」他模仿她勉為其難的口氣,「手。」

  她不明所以。

  謝玄英握住她的手腕,把藏在掌心的碧璽手串纏在她手上:「還你。」

  程丹若怔了怔,立即收回手,細細撫摸。晶瑩的碧璽像是一顆顆水彩冰珠,陽光照射,剔透清涼,好看極了。

  但,「這是我的碧璽嗎?」她覺得什麼地方不太對。

  「線換了。」謝玄英不動聲色,「看起來稍微有點不一樣。」

  程丹若將信將疑。

  這串碧璽最早用的是棉線,後來斷過一次,換成了絲線,現在換成彈力繩,好像稍微緊了點。

  她一顆顆拈動珠子,還是搖頭,「不對。」

  他挑眉:「哪裡不對?」

  程丹若說不上來。

  顏色淡了?還是有了裂紋?手感還是碧璽沒錯,大小也對。

  莫非是穿越的緣故,留下了時間的痕跡?

  她看看他,打消了懷疑。

  世界上可能存在一些巧合。

  比如初次見面,他還是伸手給她,再比如,沒穿鞋和沒穿襪子……大概在這個世界,他也會送她一次碧璽?

  程丹若自己說服了自己,好好攏進袖子。

  冰冰涼涼的礦物貼住皮膚,給她莫大的慰藉。

  「欸。」對面的人不爽,收攏手指。

  她這才意識到,他居然沒鬆手:「啊?」

  「不說『謝謝』嗎?」

  「謝謝。」

  「沒了?」

  「太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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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燊:音同深,熾盛、興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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