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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陸、紅雲照星闈 第五百六十五章 掌寶璽
李太監在值房客客氣氣地接待了她。
「李公公,明人面前不說暗話。」程丹若道,「石公公已經去了,你是陛下跟前的老人,自然有你的體面。」
李太監謙卑不少:「太后娘娘那裡……」
「娘娘慈和,難道還會故意為難你嗎?」她笑道,「東廠從前怎麼樣,以後還是怎麼樣,皇宮豈只乾陽宮一處?」
李太監道:「您說得是,可石公公去了,這司禮監掌印一職……」
「掌印提督各司其職,李公公想好了嗎?」她提醒,「您可要仔細想明白。」
李太監自然很想要司禮監掌印的職位,但說實話,掌印厲害的不是職位本身,而是掌理內外章奏的權力。
他要做掌印,程丹若肯定不會讓他再握有東廠的勢力。
可掌印的權力已經移到她這尚寶手中,光一個虛職,食之無味。
「夫人以為,滿福如何?」
「滿公公一直都是乾陽宮管事,以後自然還是。」
李太監有點吃驚,他還以為滿福打算謀劃掌印之位,但轉眼便想透了。現在的掌印沒什麼用,不如先借乾陽宮管事之位,和小皇帝拉進感情。
等小皇帝親政,他自然就能做掌印,還做得穩穩當當,堅如磐石。
那麼,留給李太監的路只有一條了,他笑道:「其實,掌印之責本不重,倒也不是非設不可。」
「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程丹若道,「司禮監還缺個隨堂,不知道李公公怎麼想?」
秉筆、隨堂都是批紅之人,權勢只在掌印之下,李太監是東廠提督兼秉筆,隨堂就算是三把手。
之前坐這位置的太監是石太監的人,可石太監「盡忠」的時候,他一時激動也「殉主」了。
合理懷疑是被石太監一波帶走,理由的話,不是背叛就是背刺。
——陛下無緣無故,怎麼就決心帶走石太監呢?
總之,位置空了出來。
李太監自不想司禮監再多個對手,含混道:「陛下尚幼,司禮監也無大事,倒不急著添人。」
「那就簡單尋個筆墨上的人,對付著用就是了。」程丹若道。
李太監了然,這是說她不打算插手,讓他自己看著辦就是。
「待奴婢考校一二,再同夫人說。」
「勞煩李公公。」
兩人暫時達成了默契。
程丹若告辭。
離開值房的時候,路過的一個太監朝她問好:「前面有冰,夫人慢行。」
「多謝。」程丹若微微笑,認出了他的臉。
內書堂的梁寄書。
他乾爹是御馬監的梁太監,梁太監外出當監軍的時候斷了腿,出宮養老了。而他在內書堂做掌司,負責教導新進宮的內侍識字。
也許,梁太監的勢力在某一段時間中,悄然易主。
梁寄書資歷淺、根基薄,會是李太監想要謀求的人嗎?
程丹若思索著,忍不住笑了。
她加快腳步,穿過回廊,來到了後殿的耳房。
這是存放寶盝之處,也是她為司寶時的辦公地點。
周太監看見她,起身行禮:「夫人。」
「周公公。」程丹若和氣道,「久違了。」
周太監話不多,只問:「夫人有何吩咐?」
她道:「請為我打掃一處值房。」
「已經備下了。」周太監領著她走到東邊牆根下,這兒挨著後殿的地方有一間值房,屋頂很矮,面積大概十來坪,非常不起眼。
但推開門,裡頭有桌椅茶几,書櫃臉盆架,打掃得乾乾淨淨。
「委屈夫人了。」周太監道。
程丹若忙道:「不敢,這已經很好了。」
皇宮就這待遇,內閣那邊的辦公室也這麼矮,包括歷史上的軍機處,都是大名鼎鼎,但辦公室極度簡陋。
可這才是最穩妥的。
「多謝您費心。」假如太監們有心思,給她準備間暖閣,她才該擔心是不是要出問題了。現在看見這屋子,反倒可以鬆口氣。
這代表宮裡的人並不排斥她的入駐。
「哪裡的話,都是奴婢的本分。」周太監欠了欠身,「夫人自便。」
「您忙您的去。」程丹若道,「我收拾一下庫房。」
周太監奉上了鑰匙。
後殿還是過去的模樣,似乎在時光中永久定格。她一個個打開寶盝,回憶不同的印鑑的作用。
奉天之寶,鎮萬國、祀天地。
皇帝之寶,冊封賜勞。
皇帝信寶,征召軍旅。
……
她久久注視著它們,短暫地回憶起了從前。
做司寶的日子其實很短,工作內容也很枯燥乏味,每天不是捧出盒子,千里迢迢送到內閣,監督尚寶卿使用,就是擦拭寶印,妥善封好,再登記使用日期。
名副其實的公章保管員。
雖然這個工作已經足夠「體面」,走在宮裡人人笑臉相迎,猶如漫步雲端,可她依舊感覺到了窒息和痛苦。
所以,她選擇了出宮,踏踏實實走在泥濘中,一步一個腳印,重新尋覓自己的人生道路。
兜兜轉轉十餘年,今年,她又回到了這裡。
寶盝光華,錦繡燦爛。
這次,能有什麼不一樣的嗎?
程丹若默默想著,拂去盒蓋上不存在的塵灰。
初春的太陽穿過長窗,映照進宮殿,曬得她暖洋洋的。
她忍不住笑笑,取過門口的簿子,翻看印鑑的使用記錄。簿子記得明明白白,最後一次用印,是皇帝冊封恭妃為皇貴妃。
這是去年十二月的事了。
再往前翻,還有大大小小各種事務,但凡需要用印的敕命,都會有登記。
她拿走了最近的登記簿,回到辦公室慢慢看。
細節很多,很有用。
不知不覺就到了午膳時間。
她合攏簿子,重新鎖回櫃子,這才披上斗篷,去內閣找謝玄英吃飯。
仍舊帶了尚食局的外賣。
今天的菜色也不錯。
素火腿、燉蘿蔔、蒸素鴨(葫蘆)、筍蕨餛飩、東坡豆腐和一些醃菜。
謝玄英用得很多,他本來就口味清淡,喜歡吃蔬菜,反倒是口味重的程丹若吃得艱難。
她想念肉類的脂肪和優質蛋白。
「回家吃點好的吧。」謝玄英有點捨不得她受罪,壓低聲音,「只喝點雞湯不要緊。」
程丹若問:「你喝嗎?」
他搖頭。
「那我也再忍忍。」她每天都有喝牛奶豆漿,堅果當零食吃,還能撐兩天。
謝玄英道:「別委屈自己。」
他感念先帝恩德,越守規矩,心裡越好受。她不一樣,純粹受罪。
「知道了。」程丹若轉移話題,「你們上午討論了些什麼?」
「給先帝上廟號,追封先帝的妃嬪,還有一些委任。」他簡單說了下內閣的會議內容,都是皇帝之前的遺命,現在要轉化為官方任命,沒別的事。
這和程丹若猜測得差不多。
在短期內,內閣不會有過多的「意志」,朝廷需要的是平穩度過權力交接期,盡量讓國家適應幼帝在位的狀態。
「那就好。」她笑了。
謝玄英瞥她:「你想幹什麼?」
「不幹什麼。」她往他碗裡夾豆腐,「多吃點,別孝期過去人瘦一圈。」
他體脂率目測在10-15%,兼具健康和美觀,但同時意味著脂肪不多,不及時補充營養很容易掉肉。
「哪有這般誇張?」謝玄英說著,還是老老實實吃了。
飯菜寡淡,但兩人都吃得很飽。
程丹若沒有久留,喝完茶便準備離開。
門口,遇見了出來透氣的曹次輔。他笑道:「夫人來得正好。」
「次輔有何見教?」她停步。
曹次輔友善道:「內閣的票擬已經寫得七七八八,左右夫人已從清臣口中聽說了大概,不如先將印拿來,許能趕上復核——也省得跑兩趟了。」
他這話充滿了誘導,好像是在提醒她別錯過機會。
——只要你來得「及時」,說不定就能旁聽內閣議政。
但乍看是助攻,實際卻未必。
程丹若沒有旁聽的資格,也沒有插嘴的餘地。
她當了真,只會自取其辱。
「次輔說笑了,哪有沒見著票擬就拿印的。」程丹若慢慢道,「不過您說的也有道理,我又要送印又要用印,委實有些繁瑣。」
她狀似思考片刻,笑道:「不如這樣,反正無人批紅,各位就把詔書直接送到光明殿,我蓋完後再遣人送回來,也省得多跑兩趟,反倒無事。」
曹次輔頓住。
程丹若安靜地等他回復。
他們倆可不是為了跑腿在扯皮,歸根究底,還是一次挖坑。
假如程丹若上當,同意將印帶到內閣,那麼,主動權就完全落在內閣身上,畢竟皇帝不親政,也就沒有批紅。
內閣的票擬等於最終命令,她要質疑,也只能當場質疑。
這就很尷尬了。
她聽話蓋章,人家當她好欺負,不會再重視她,她拒絕蓋章,人家肯定要問憑什麼不蓋,她一旦說理由,就很容易被攻擊。
凡事擺到台面上,明鑼對明鼓,吃虧的肯定是她。
她應該做的是將「蓋印」這個環節,變成自己行之有效的權力,就好像司禮監的批紅一樣。
我同意蓋章,內閣的意思才能合法落實。
我不同意,你自己看著辦,反正我不會直接對你指手畫腳。
換言之,用「敲章」這個支點,去撬動朝政,而不是直接和人家掰手腕。
曹次輔也很懂權力的曖昧和幽微,當即道:「這不合規矩。」
「石公公殉了,太后娘娘病重,您不肯變通,就只能等著了。」程丹若半點不著急,內閣遲遲沒動作,丟臉的又不是她。
有本事就把沒有蓋章的文件發下去。
「我只是好心提個建議罷了。」她氣定神閒,「不打擾各位辦事了,左右我申時下值,等不到詔書,就請明日再來。」
說罷,她客氣地點點頭,轉身走人。
曹次輔立在寒風中,深深吸了口氣。
天空飄起細雪,清涼的空氣沁人心脾。
程丹若一路返回,就當消食,心情很是愉快。走進值房,脫掉斗篷觀音兜,搭在靠牆的衣架,再立在火盆邊烤烤手。
等手腳都暖和了過來,再煮一壺茶,坐下翻簿子。
未時正,也就是下午兩點左右,她聽見了勝利的號角。
梁寄書捧著一個木盒進來:「程夫人。」
「是你。」她笑了。
「是奴婢。」梁寄書欠身,將盒中的文書取出擺開,「這是內閣送來的奏章與詔書,奴婢已經整理過了。」
又介紹道,「這是文書房的王蓮,夫人有什麼筆墨事,可交由他做。」
程丹若抬眼:「我認得你,你的字寫得很好。」
王蓮一時受寵若驚:「奴婢位卑人賤,不敢當夫人誇讚。」
她沒當真。
宦官入司禮監,必由文書房出,就好比閣臣必出自翰林。
「王公公前途無量,何必妄自菲薄。」她笑笑,翻開了奏疏。
這是禮部請為先帝上廟號、為皇太后上徽號以及冊封後宮妃嬪的奏章。
內容很長,主要在討論祝棫的廟號。
廟號不是謚號,可選擇的不多,首先「祖」和「宗」中,大家都認為還是「宗」比較合適,祝棫沒有開創不世之功的功績。
禮部去掉了先人用過的廟號,給出的選擇是「中宗」「世宗」「仁宗」。
三選一,但已足以看出,朝臣們認為祝棫不是個殘暴的君主。
繼位三十年,沒搞出什麼血腥的屠殺,死在他手裡的大臣,基本上都有罪名,而不是因為一些莫須有的理由而死。
總的來說,老百姓的日子能過得下去,造反的規模不大,次數也不多,大臣們的日子也還行,泰平三十年,勉強算是太平。
然而,祝棫距離仁慈之主也還有點距離。
他對大臣們並不算多麼寬和。
比如李家,李方平死後就被清算,歸宗大議中反對他的人也死了不少,還有像左鈺一樣流放的。
中興之主好像也不合適,他並未立下多少文治武功,不過三十年來,他也算在蒙古、倭寇手中守住了大夏的江山。
至少是守成之君。
考慮到世系的變幻,最終內閣的票擬上,圈出的是「世宗」這個廟號。
徽號和冊封就比較簡單了:謝皇后為仁貞皇太后,田皇貴妃為皇太后,這兩個叫上徽號,淑妃為淑太妃,莊嬪為莊太嬪,其他貴人為太貴人,這幾個就是普通冊封。
這也沒什麼可說的,不存在特殊情況,就不需要特別加封某個妃嬪,平穩地升輩分就成。
內閣的票擬就是:同意。
同時送來的還有寫好的詔書,這就是讓她蓋章的文件。
東西不多,程丹若也沒有任何質疑的餘地。
但她還是認認真真看完了奏章和詔書,並讓梁寄書和王蓮都看了遍,確保上頭沒有錯疏,這才輕輕頷首:「我去拿印。」
上尊號、徽號和冊封后妃,用的都是「尊親之寶」。
她捧出寶盝,洗手,請出印璽。
尊親之寶由白玉製成,上有盤龍紐,長寬約二寸多一點,高不到兩寸。
理論上說,這封印不大也不重,很容易就拿起來。
可程丹若握住它的時候,卻覺得格外的沉。
她十分納悶,捧起來在光下端詳。
上好的白玉在陽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澤,溫潤的觸感好比冬天用的羊油,明明是堅硬的質地,卻讓人覺得摸起來必定像是柔軟的膏體,綿柔潤滑。
底部的小篆大氣沉穩,日積月累殘留下來的紅色印泥沁入玉料,卻從未發黑,人就是血一般鮮豔的正紅色。
白與紅鮮明對比,就好像白骨和血肉。
霎時間,她明白了緣由。
這哪是印璽的重量,分明是社稷蒼生的分量,當然重了。
程丹若不禁笑了。
她放下了印璽,看向面前的梁寄書。他擰開盒蓋,將調和好的龍泉印泥恭敬地放在桌案一角。
程丹若小心地拿起鈐印,放進印盒,黏上不多不少的印泥。
篆文變得赤紅。
王蓮細心鋪平詔書,讓出最合適的位置。
程丹若轉過視線,落在詔書左下方的空白處,然後,雙手捧起印璽,將它穩穩印在了宣紙上。
印泥受到擠壓,在雪白的紙頁上留下紅色的刻文。
皇帝尊親之寶。
這是程丹若蓋的第一份詔令。
自此,她的地位、權力、命運,已經和以前全不相同。
更高、更遠、更艱難的人生道路,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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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平)三十一年,世宗沉痾難起,太子、齊王年幼,田恭妃多病,恐內廷無人撫視,召丹若以托,復為尚寶,代掌寶璽,始為政。
——《夏史‧列傳九十一》
(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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