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潛水的烏賊】長夜餘火 (全書完)

官不聊生

第四部 皇帝 第二十章 曲意奉承

    商見曜“哦”了一聲：

    “你爹舞跳得不錯，人不可貌相啊。”

    他彷彿沒聽清楚趙義德說的是什麼。

    見薛十月等人也不置可否，趙義德只好重複了一遍：

    “我父親有事情想請你們幫忙，不知道你們是否願意去見他。”

    蔣白棉思緒一轉，略顯促狹地說道：

    “俗話說得好，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見一見沒問題，但不能在趙府，得找一個大家都安心的地方。”

    趙義德覺得這合情合理，遂點頭答應了下來：

    “好。”

    他正想提議一個見面地點，突然被商見曜拍了下肩膀：

    “先吃飯，等會再說，涼了就不好吃了。”

    趙義德緩慢側頭，望向商見曜，只見他一臉的誠懇和認真。

    收回視線，趙義德拿起小勺，艱難地解決起那份土豆燉肉蓋澆。

    這吃得他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

    “你要是不喜歡肉，我可以幫你。”商見曜瞄了他一眼，適時提出了建議。

    趙義德如奉綸音，忙不迭回答道：

    “好！”

    蔣白棉看得悄然撇了下嘴巴。

    …………

    太陽落山之後，野草城中心廣場上。

    戴著秋帽，穿著寬鬆長袍的趙正奇坐在行道椅上，吹著夜晚的涼風，看著周圍的保鏢努力且不著痕跡地阻止著本城公民和遺蹟獵人們靠近這邊，神情略有些木然。

    這就是蔣白棉選的見面地點。

    她和商見曜走向趙正奇、趙義德時，龍悅紅和白晨自覺散開，監控起四周。

    他們的重點在周圍幾棟高樓處，主要是防止被人狙擊。

    至於廣場區域，大部分在商見曜“雙手動作缺失”這個覺醒者能力的籠罩範圍內，倒是不需要太過注意。

    “兩位，好久不見。”趙正奇看到薛十月和張去病靠近，笑著站了起來。

    商見曜張開了雙臂，做出要和他擁抱的姿態。

    肥肥胖胖的趙正奇摸了下自己花白的鬍鬚，堆起笑容，接受了熱情的擁抱。

    “你的舞姿讓我印象深刻。”擁抱中，商見曜拍了拍趙正奇的背部。

    趙正奇飛快縮回了手，站直了身體，笑著嘆息道：

    “我小時候，大家生活都很困苦，常常靠唱歌和舞蹈來調節心情。”

    說話間，他伸手和蔣白棉虛握了一下。

    四人各自落座後，蔣白棉開門見山地問道：

    “趙議員，不知道你為什麼想見我們？”

    趙正奇看了大兒子趙義德一眼，斟酌了下語言道：

    “恕我先冒昧問一句，幾位接下來打算去哪裡，有什麼安排？不能因為我的請託耽擱了你們的正事。”

    他姿態放得很低很低。

    蔣白棉笑著回答道：

    “我們準備去幾個大勢力碰碰機會，希望能有更好的發展。”

    趙正奇露出明白的表情：

    “那我想請幾位先去一趟最初城，呃，那座真正的城市。”

    “遇到困難了？”商見曜關心問道。

    趙正奇順勢說道：

    “我們趙家在最初城郊外，紅河南岸，有幾個莊園。”

    見蔣白棉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忙解釋了一句：

    “我們灰土人有句老話說得好：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

    蔣白棉輕輕頷首中，趙正奇繼續說道：

    “那幾個莊園前段時間出了點問題，沒能如期上繳去年的收益，說是天氣原因，減產嚴重。

    “我派了管事去，他回報說確實是這樣，我又派了義德的弟弟去，他同樣拍電報回來說沒有異常。

    “我原本就這麼相信了，直到我在最初城一個朋友偶然路過那幾個莊園，發現身份不明的人士進出。

    “我秘密找了最初城一支遺蹟獵人隊伍，他們監控了那幾個莊園一週，確認那裡經常有不明人士出沒。

    “我又另外找了一支遺蹟獵人隊伍，讓他們進莊園調查，結果回報說沒有陌生人。”

    “聽起來很詭異啊。”商見曜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趙正奇一副找到了救星的模樣：

    “對，我很擔心我的孩子，還有幾個心腹，正想著要不要請公會的‘高級獵人’出手，結果義德就告訴我，你們回來了。

    “在我心目中，你們的實力是強過‘高級獵人’的。”

    他記得當初的歐迪克也成了張去病的“朋友”。

    商見曜進入了沉思模式，蔣白棉微笑看著趙正奇和趙義德，沒有說話。

    趙正奇一咬牙道：

    “我知道我在你們心中不是太值得信任，我願意再次被那個能力影響，‘成為’你們的朋友。

    “那樣你們就知道我有沒有撒謊了。”

    這態度還真是挑不出錯……蔣白棉正要回幾句，商見曜忽然眼睛一亮：

    “兄弟可以繼承趙家的財產嗎？”

    “……”趙正奇和趙義德先是一愣，旋即湧現出後悔的情緒。

    那個覺醒者能力既然可以“交朋友”，那肯定也能讓雙方成為異父異母的血緣兄弟或者沒有遺傳關係的親生父子。

    在他們兩人想像裡，“父”當然是張去病，自己只能是“子”。

    “他開玩笑的。”蔣白棉圓了下場，“倒也不用這麼做，只要給我們隨時放棄任務，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的承諾，就可以了。”

    “你們願意接手？”趙義德驚喜問道。

    蔣白棉笑吟吟回答道：

    “這得看你們能開出什麼價格。”

    趙正奇思索了一下道：

    “我不太清楚你們對什麼感興趣，不如你們來開價，只要趙家能夠承受，都沒問題。”

    這態度……蔣白棉忍不住暗讚了一聲。

    她還記得當初在貴族議事廳，趙正奇表現得有多麼傲慢和冷酷，而現在，他完完全全拉下了身段，讓人如沐春風。

    一個人竟有這麼截然不同的兩張臉孔。

    能在新曆初期獲得一定地位，成為貴族的人，都不簡單啊……蔣白棉不太清楚趙正奇的年紀，無從知曉他是否有混亂年代的經歷，只能隨意感慨兩聲。

    沉吟了七八秒，蔣白棉說出了早就考慮好的答案：

    “一筆資金，以及動用趙家在最初城的勢力網絡幫我們一個忙。”

    正是看中野草城的貴族與“最初城”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她才願意見一見趙正奇。

    “大概多少奧雷？需要提供什麼幫助？”趙正奇追問道。

    蔣白棉笑了：

    “具體多少奧雷，我現在沒法說，畢竟我們還沒弄清楚這件事情的危險程度。放心，這不會太多，你肯定能承受，因為危險程度一旦超過了我們的預期，我們會直接放棄。

    “那個幫助也是，總之，不會讓趙家因此陷入險境。”

    現在說得好聽，到時候怎麼開價還不是只能聽你們的……趙義德在心裡嘀咕了一句。

    他真正有了與虎謀皮的感覺。

    趙正奇將錢白小隊在野草城做過的事情和他知道的一言一行回想了一遍，斟酌著說道：

    “沒有問題。”

    “恭喜你。”商見曜向他伸出了手。

    什麼叫恭喜？趙正奇猶豫著和他握了握。

    “如果你們能經常救濟流民，那我們可以做真正的朋友。”商見曜如實說道。

    對此，趙正奇和趙義德只能以笑容回應，什麼都不敢說。

    “回頭記得把趙家在最初城的聯絡員情況告訴我們。”蔣白棉抬頭看了眼掛在天邊的月亮，緩慢站了起來。

    趙正奇跟著起身，伸出了右手：

    “現在就可以，合作愉快。”

    商見曜代替蔣白棉，和他握了握，然後笑著說道：

    “既然合作愉快，那不如大家跳舞慶祝一下？”

    趙正奇表情先是一僵，旋即笑道：

    “好啊，去我家裡跳。”

    商見曜搖了搖頭：

    “那還得等一陣，就在這裡吧。”

    他笑容陽光地指向了人來人往的中心廣場。

    與此同時，他取下了戰術背包，準備掏出小音箱。

    趙正奇和趙義德想像了一下自己等人在廣場上跳舞的畫面，表情都變得有點難看。

    蔣白棉啪地一下拍掉了商見曜的手：

    “不要擾民！”

    她轉而對趙正奇和趙義德笑道：

    “不用聽他的。”

    趙正奇鬆了口氣，趕緊把趙家在最初城的聯絡員情況告訴了蔣白棉。

    然後，在商見曜失望的眼神裡，他拉著趙義德，於保鏢簇擁下，匆匆離開了中心廣場。

    “舊調小組”一行四人隨即以散步的姿態走回了南街。

    此時，華燈已上，街道明暗交錯，或昏黃或幽沉。

    有些人縮在街巷角落裡，裹著又破又髒的被子，醞釀著睡意，有些人聚在街邊，打量著來來往往的過客，伸手想要獲得救濟。

    “城內的乞丐也比年前多啊……”龍悅紅環顧了一圈，感嘆出聲。

    白晨望著前方，平靜說道：

    “冬天睡在外面的，絶大部分都死了。”

    龍悅紅想到當初城外的那些荒野流浪者，沉默了下去，蔣白棉和商見曜同樣沒有說話，安靜地邁步前行。

    回到“阿福槍店”二樓，蔣白棉打開了無線電收發報機，看格納瓦或公司會不會發新的電報過來。

    八點剛出頭，突然有一段電波進來。

    收完電報，轉譯出內容後，蔣白棉動了動眉毛，對商見曜等人道：

    “不是格納瓦的，也不是公司的。”

官不聊生

第四部 皇帝 第二十一章 突然而來的消息

    聽到蔣白棉的話語，龍悅紅突然有點害怕，連忙問道：

    “是誰的？”

    除了公司和格納瓦，還有誰會給“舊調小組”發電報？

    蔣白棉拿著紙張，綻放了笑容：

    “雷曼。

    “聯合工業的軍火商人雷曼。”

    “拉爾斯的戀人？”龍悅紅有所明悟地反問道。

    比起雷曼，被迪馬爾科佔據了身體的拉爾斯更讓他印象深刻。

    “對，也是一個可憐人。”蔣白棉嘆了口氣，“但這不妨礙他同時是一名奸商。他說他已經弄到一台a45軍用外骨骼裝置和一隻t1型多功能機械手臂，問我們要不要。”

    “要！”商見曜迫不及待地做出回答。

    說話的同時，他抬了下左手。

    龍悅紅這一瞬間竟考慮起了一個細枝末節的問題：

    “再來一台軍用外骨骼裝置，車裡就裝不下了。”

    為了把目前兩台軍用外骨骼裝置都塞進吉普後備箱裡，他們已經將部分食物轉移到了後座。

    當然，隨著旅途的變長，資源的消耗，吉普車後座空間總算騰了出來，可以讓格納瓦擠著坐一坐了。

    “到時候再弄一輛車。是車稀罕，還是軍用外骨骼裝置稀罕？”蔣白棉問了一個直指靈魂的問題。

    “也是。”龍悅紅的腦子終於轉過了那個彎。

    白晨附和道：

    “實在不行就讓格納瓦抱著坐。”

    智能機器人不會因此覺得勞累和不舒服。

    蔣白棉“呵”了一聲，望著白晨道：

    “我還以為你會心疼機器人。”

    她記得白晨說過，她以前有一個相依為命的機器人。

    “每個人都應該做自己該做的事情。”白晨簡單回了一句。

    蔣白棉沒再多說，擬了份文稿，翻譯成電碼，劈裡啪啦給雷曼回了電報。

    弄好之後，她側頭對商見曜等人道：

    “我讓他把那兩樣東西帶到最初城交易。

    “如果他的反饋是做不到，那就讓他四五個月後去紅石集，希望到時候我們已經完成了這次出來的主線任務。”

    在“舊調小組”已經擁有兩台軍用外骨骼裝置的情況下，這件事情倒也不急。

    很快，雷曼回了電報。

    內容非常簡單：

    “可以，兩週之後再聯繫。”

    蔣白棉譯完，隨口感慨道：

    “看來他在最初城也是有門路的啊。”

    “最初城南邊就是聯合工業。”白晨冷靜指出。

    龍悅紅見這件事情推進的很順利，忍不住想像了一下“舊調小組”的完全體：

    三台軍用外骨骼裝置、一個電鰻型生物義肢、一隻t1型多功能機械手臂、一個覆蓋範圍最大三十米的覺醒者、一個“機械天堂”產智能機器人、一枚能提供詭異能力的夜明珠，這一切加在一起，簡直可以說超規格了。

    “盤古生物”不少行動大隊都沒打過這麼富裕的仗！

    雖然這在大勢力間的正面戰場，談不上多強，但作為一支特種小隊，真的可以完成許多困難任務了。

    想到這裡，龍悅紅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我們拿什麼換？”

    雷曼提供的是貨物渠道，而不是貨物本身。

    “我們幫他安葬了拉爾斯。”商見曜似乎覺得這對雷曼來說，是很有意義的事情。

    蔣白棉則笑著說道：

    “這不是還有一段時間嗎？我們可以先完成趙家的任務，拿到一筆豐厚的報酬，中間還能嘗試著從別的地方籌集。

    “實在不行，就告知公司，讓他們安排最初城的情報員提供物資，我就不信公司不想要！”

    到時候，“舊調小組”雖然拿不到物品，但至少能積攢貢獻點，不至於竹籃打水一場空。

    看著組長笑眯眯的樣子，龍悅紅忽然有了一個認知：

    最好這輩子都不要惹這個女人。

    蔣白棉又等了一段時間，見沒有新的電報進來，遂站起身道：

    “好啦，抓緊時間洗澡吧。”

    “我去燒水。”白晨走向了門口。

    他們已經錯過了灶台空壁裡有熱水的時間，只能自己把水壓上來，用電燒開。

    還好，現在是春季，水量相對充沛，野草城的供電不是那麼緊張，晚上要到10點才停電。

    等著燒水的時候，蔣白棉看了眼望著窗外的商見曜：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要不要去見我的好兄弟許立言。”商見曜如實說道。

    蔣白棉嗤笑了一聲：

    “趙正奇傍晚鬧了這麼一出，許立言怎麼會不知道我們重回野草城了？

    “他要是想和你敘兄弟情，明天自然會派人來請我們。”

    如果不想，那就會裝不知道。

    商見曜的“推理小丑”效果在年節前後就徹底解除了。

    商見曜點了下頭，又嘆了口氣：

    “還有我的生死兄弟費林，這次也沒見到。”

    開春之後，“無根者”們又踏上了沒有終點的旅途，只剩車痕記錄著他們曾經來過。

    說話間，白晨燒好了水，調好了溫。

    作為勞動者，她享受了第一個洗澡的待遇。

    蔣白棉、商見曜和龍悅紅則將聊天的地點轉移到了浴室外面。

    沒過多久，白晨出來，換蔣白棉進去。

    就在這個時候，附近一個房間的木門打開，走出來一個瘦瘦黑黑的壯年男子。

    他身高不到一米七，三十歲左右，套著有縫補痕跡的長袖黑t恤，穿著一條深藍色的帆布褲，上面補丁眾多。

    掃了眼商見曜等人，這男子指了下浴室：

    “有人在洗了？”

    “你得排隊。”商見曜指了指自己和龍悅紅。

    “我還以為錯過高峰期，就不用等了。”那男子感嘆了一句，自來熟般問道，“你們是新來的住客吧？我之前好像沒見過你們。”

    沒了蔣白棉壓制，龍悅紅和白晨都搶不過商見曜，只能聽著他笑道：

    “你信不信我隨便喊一聲就有十幾二十個鄰居出來一起聊天？”

    這可是並肩戰鬥過的交情……龍悅紅在心裡幫商見曜補了一句。

    那男子歉意笑道：

    “我前幾天才住進來的，可能你們剛好外出了。”

    “你是黑沼荒野上的遺蹟獵人？”白晨開口問道。

    她這是從對方的灰土語口音做出的判斷。

    那男子點了點頭：

    “路過野草城，休整一下。

    “對了，怎麼稱呼？你們也是遺蹟獵人吧？”

    “張去病。”商見曜鄭重介紹起自己的假名。

    “錢白。顧知勇。”白晨和龍悅紅也各自回了一句。

    那男子笑容滿面地指向了自己：

    “王富貴，一個資深獵人。”

    白晨、商見曜和龍悅紅也隨口報了下自己的位階。

    一位“中級獵人”，兩名“正式獵人”。

    王富貴沒有露出半點瞧不起的神色，閒聊著說道：

    “最近有個大任務，能拿不少信用積分。”

    “什麼任務？”商見曜很是好奇。

    “紅河北岸的群山裡出了一匹傳奇的白狼，凡是遇到它的人類，都會驚嘆於它的美麗，折服於它的魅力，跟著它離開，再也不會回來。最初城有位貴族好像也迷上了它，到公會懸賞抓它。”王富貴描述起自己看到的任務內容。

    “是嗎？”商見曜聽得很是認真。

    龍悅紅和白晨則聯想到了某件事情和某個人。

    王富貴哈哈笑道：

    “任務是這麼說的，具體是不是我就不知道了，只能相信公會。

    “反正再歇幾天我就出發去最初城，從那邊的口子進山。

    “說實在的，我也挺好奇，一匹狼能有多大魅力？”

    這個時候，蔣白棉擦著頭髮，出了浴室。

    “這位是？”她掃了王富貴一眼。

    王富貴突然變得正經：

    “一個借住在這邊的資深獵人，王富貴。”

    “你們聊了什麼？”蔣白棉噙著笑容，狀似隨意地問道。

    白晨撿關鍵點把剛才的對話重複了一遍。

    蔣白棉保持著笑容的不變，對商見曜和龍悅紅道：

    “你們誰先去洗？”

    “我！”商見曜搶在了前面。

    “那我們先回房間了。”蔣白棉對龍悅紅、白晨使了個眼色。

    目送他們走向過道盡頭中，王富貴摸了摸下巴，無聲自語道：

    “做過基因優化的？”

    回了房間，蔣白棉關好門，轉身對龍悅紅和白晨道：

    “你們想到了什麼？”

    龍悅紅沉聲回答道：

    “喬初！

    “那匹狼的情況和喬初很像。”

官不聊生

第四部 皇帝 第二十二章 晨鐘

    喬初這個名字對“舊調小組”來說，不僅代表著一台軍用外骨骼裝置，而且還象徵著過去的軟弱和無力。

    那是他們第一次遭遇毫無還手之力的險境，靠著種種際遇才勉強擺脫了控制。

    但凡中間出一點差錯，他們或許就團滅了。

    所以，哪怕龍悅紅這種不太記仇的人，想到喬初也會恨得牙癢癢。

    “對。”蔣白棉點了下頭，“那匹狼很可能也屬於‘魅力失控’的情況，但無法肯定這是它覺醒付出的代價，還是畸變獲得的能力。”

    “就像之前的夢魘馬和鬼貓。”白晨對小沖的“寵物”同樣印象深刻。

    蔣白棉“嗯”了一聲：

    “算了，我們沒時間也沒必要去湊熱鬧，回頭往公會賣一份情報就行了，希望能幫到那些接了任務的獵人。”

    “這樣也能籌集一點換機械手臂和外骨骼裝置的物資。”龍悅紅覺得賣情報這個想法很棒。

    蔣白棉笑吟吟回應道：

    “其實，以我們掌握的情報，真要全部拿出來，換機械手臂和外骨骼裝置輕輕鬆鬆，就是公司饒不了我們。”

    說笑間，商見曜洗完澡回來，換龍悅紅去。

    因為旅途疲憊，他們沒等到野草城生活區熄燈，就自行上床，躺在了黑暗裡。

    彷彿在緩緩流淌的安靜中，下鋪的蔣白棉忽然喟嘆了一聲：

    “希望這次去最初城能有個好結果。”

    上鋪的商見曜做出了回應：

    “我正在算最初城有幾個人欠我們大餐：

    “白驍、林彤他們小隊，歐迪克，韓望獲……”

    蔣白棉決定閉上眼睛，假裝自己已經睡著。

    …………

    第二天七點多，天空已經亮了起來，整座城市又一次甦醒。

    走在南街上，龍悅紅左右各看了一眼，詫異說道：

    “為什麼好多早餐店都沒開門？”

    他記得上次來的時候，雖然是冬季，但這裡也有多家店舖販賣早餐，生意都還不錯，甚至稱得上火爆，畢竟大部分遺蹟獵人在這裡沒有家，只是短暫租住，沒法自己做飯，只能到街上買。

    那種又乾又糙但足夠便宜的窩窩頭配１卡斯１杯的溫開水是他們的最愛。

    可今天，除了有那麼三四家早餐店在做生意，其餘都關著門。

    而就算是在賣早餐的那幾家，生意也只能說一般。

    如果說街道冷清，行人稀少，這種情況還是可以理解，但龍悅紅一眼掃去，看到了大量穿著破破爛爛衣物的遺蹟獵人往中心廣場聚集，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白晨也有點疑惑了：

    “往常這個季節，早餐生意都很好的。”

    周圍區域的遺蹟獵人都會聚集到野草城。

    商見曜眺望起中心廣場，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可能有熱鬧看。”

    “嗯，去瞧瞧。”蔣白棉也沒急著去吃早飯。

    他們沿著只能供兩輛車並行的街道，踏著或青色或灰白的石磚，在一棟棟飛檐斗栱的四五層建築間，走向了中心廣場。

    還未真正靠近，他們就聽到了“當”的一聲鐘響。

    鐘聲迴蕩於清晨的野草城，悠長而空靈，彷彿能洗滌每個人的心靈。

    當！

    當！

    鐘聲又響了兩下，南街的遺蹟獵人和本地居民們紛紛往中心廣場湧去。

    他們之中，大部分人都拿著各種材質各種式樣的飯盒和大碗。

    蔣白棉、龍悅紅和白晨愈發疑惑了。

    商見曜則加快了腳步，進入了大部隊。

    很快，他們抵達了中心廣場，撲鼻而來的是人多之後必然會有的複雜味道。

    要知道，不少遺蹟獵人常常兩三週都不洗澡，已經養成了這方面的習慣。

    畢竟除了野草城、紅石集這種佔據著較豐富水資源的地方，很多聚居點都處在時不時得用污染水源維持生存的狀態。

    也正因為如此，不少勢力內部，“水資源保護委員會”或類似的機構有著很高的地位。

    習慣了這裡的環境後，龍悅紅聞到了大米熬出的粥香。

    這個時候，一道帶著明顯電子合成感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廣場：

    “請各位施主排隊。”

    商見曜眼睛一亮，高聲喊了起來：

    “是哪位禪師？”

    沒人理他。

    中心廣場上絶大部分人似乎都有足夠的經驗，沒用多久就排出了長而整齊的隊伍。

    隊伍繞了廣場幾圈，讓蔣白棉等人看清楚了聲音傳出之地的情況。

    市政廣場與圖書館所在那棟建築的交界處，一座灰白色的水塔傲然屹立。

    水塔下方，搭著一個木架，懸著一個鐵黑的大鐘。

    一個穿黃色僧袍，披紅色袈裟的機器人站在木台上，手按著鐘槌，面朝隊伍，宣了聲佛號：

    “南無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各位施主請聽貧僧一言：

    “萬物皆虛，意識為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這機械僧侶講法的木台側面，支著好幾口鐵鍋，每口鍋裡都熬著不算太稀薄的米粥。

    鐵鍋附近，還有一張張桌子，上面擺放著或白或黃的饅頭和疊在一起的中碗。

    那些聚集過來的人們有序排著隊，邊聽經，邊等著機械僧侶的人類僕從給自己舀一勺粥，發兩個饅頭。

    “許立言兌現了給‘僧侶教團’的承諾啊……”蔣白棉有所明悟地感慨了一句。

    那個承諾是允許“僧侶教團”派不那麼容易失控的機械僧侶到野草城講經。

    龍悅紅好奇地詢問起從身邊經過的一個路人：

    “這一般多久一次啊？”

    “現在是每月一次，據說每年還有兩次佛誕。”那路人語速很快地回答了一句。

    他可不想耽擱了排隊。

    到時候，粥和饅頭說不定就發完了。

    “真是奢侈啊。”龍悅紅發出了感嘆的聲音。

    蔣白棉笑了笑：

    “僧侶教團又不用喝粥啃饅頭，換到的糧食這麼處理也挺好的。”

    “舊調小組”說話的時候，圖書館門口，有個人正打量他們。

    這人二十出頭，混著點紅河血統，五官較為深刻，正是野草城的城主許立言。

    他今天穿的不那麼正式，讓自己像個普通公民，只是他沒有具備縫補痕跡的衣物，這讓他看起來還是有那麼一點不同。

    許立言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他想以一種親近的態度拜訪“盤古生物”那個四人小隊。

    可他還沒來得及實行這個計劃，就在廣場上發現了商見曜、蔣白棉等人。

    “這個小隊實力強大，能力特殊，重返野草城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麼，只能先拉拉關係，到時候好說話……”許立言無聲自語了幾句，整理了下衣物，給周圍的保鏢們使了個眼色。

    就在這時，他看見商見曜從戰術背包內拿出飯盒，急匆匆排到了隊伍末尾。

    蔣白棉、龍悅紅和白晨緊隨其後。

    “……”許立言一時竟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

    如果不是親身體驗過，看到錢白小隊這個樣子，他絶對不會認為眼前這四人是什麼厲害角色。

    以你們的能力，何必去排這種免費的食物……許立言吐了口氣，還是走了過去。

    等到靠近，他臉上已是堆起了笑容。

    他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商見曜已是看到了他，又驚又喜又興奮地指著身前位置喊道：

    “這裡這裡！”

    許立言愣了一秒，相當尷尬地挪動腳步，在一道道視線注視中插了個隊。

    他的保鏢們悄然散到了周圍，盡職盡責地完成著任務。這裡面，包括許立言重金請到的兩名覺醒者。

    “你們什麼時候來的？都不找我。”許立言平復了下情緒，假裝抱怨地說道。

    商見曜後面的蔣白棉搶先笑道：

    “我們只是路過，待不了幾天。”

    “這樣啊……”許立言暗自鬆了口氣。

    又閒聊了一陣，隨著隊伍不斷地往前移動，許立言狀若無意般問道：

    “趙伯昨天找你們有什麼事？”

官不聊生

第四部 皇帝 第二十三章 排隊

    蔣白棉對許立言的問題一點也不意外，暗笑了一聲道：

    “趙議員在最初城郊外的幾個莊園出了點問題，想委託我們去解決。”

    “也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但聽起來很詭異。”商見曜幫忙補了一句。

    雖然一直覺得張去病是個純正的瘋子，但許立言卻奇妙地相信他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騙自己，因為這傢伙瘋得非常正派。

    於是，他放下了懸著的一顆心，轉而問道：

    “你們又不是靠遺蹟獵人這個職業為生，還需要接任務？”

    “順手賺點外快嘛。”蔣白棉知道許立言是在旁敲側擊地套話，遂簡單解釋了一句。

    這說的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真話。

    剛開始的時候，“舊調小組”只是想弄一筆在最初城活動的額外經費，利用好趙家在那裡的關係網，只勉強能說順手賺外快，等收到了雷曼的電報，他們就真的是為賺外快而去了。

    “順手？你們是想去最初城？”許立言若有所思地問道。

    “不。”蔣白棉搶在了商見曜之前作出回答。

    她面不改色地說道：

    “紅河北岸的群山裡不是出了一匹擁有奇怪能力，可以魅惑人類的白色巨狼嗎？

    “我們公司你也知道，主要研究的就是生物，有這麼一個樣本出現，怎麼會放過？”

    她話裡話外都在暗示自己等人是奔著那匹白狼去的，但實際上，卻一個字一個標點都沒有明說是這樣。

    “盤古生物”是不是對那匹白狼感興趣？肯定是！

    收到“舊調小組”電報，知道有這麼一回事後，“盤古生物”會不會派隊伍去嘗試捕捉？肯定會！

    但派出的那支隊伍，和“舊調小組”又有什麼關係？

    龍悅紅在白晨身後聽得一愣一愣，覺得如果把自己和許立言換個位置，自己也會被誤導往那個方向。

    真是騙死人不償命啊……要是昨晚沒聽說白狼的消息，組長又會找什麼藉口，不，理由？嗯，我們要去最初城的事情不能透露給許立言，雖然他已經在暗中和公司合作，但依舊沒脫離“最初城”，和那邊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龍悅紅掃了露出恍然神情的許立言一眼，在心裡嘀咕了幾句，表示了同情。

    這個時候，蔣白棉左手是悄悄抓著商見曜衣服後擺的，以此暗示他不要亂說話，不要拆自己的台。

    “我聽說過那個任務。”許立言點了點頭道，“我的兩個顧問和淨念禪師都一致認為那匹白狼很危險，就算‘高級獵人’出馬，稍有不慎也會葬送掉自己的生命，哈哈，以你們小隊的實力，這倒也不是太大問題。”

    蔣白棉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拉了商見曜一下，暗示他用天馬行空的思路把話題轉到別的方向。

    商見曜問出了他之前就有的一個疑問：

    “現在講經的是哪位禪師？

    “我怎麼覺得機械僧侶長得都一個樣，穿的衣服也很像，就不能學學智能人，給自己弄點特徵嗎？比如，金屬下巴可以磨得尖一點，近身格鬥的時候說不定能當武器……”

    他滔滔不絶地發表起自己的意見。

    白晨對此很是贊同，竟忍不住點了下頭。

    隨著隊伍的挪動，他們距離那個木台又近了不少，許立言一邊望向講經的機械僧侶，一邊苦笑道：

    “老實說啊，我也分不清楚。他自我介紹是淨念禪師，我就當他是淨念禪師，他自我介紹是別的什麼禪師，我就當他是別的什麼禪師，只要不在野草城‘犯病’就行。

    “呃，現在講經的還是淨念禪師。”

    龍悅紅聽得好奇心起，忍不住插話道：

    “那機械僧侶又是靠什麼來分辨彼此，準確認出對方是誰的？”

    “發射電波信號，校驗特有密鑰，等等，等等。”蔣白棉嘗試著從機械和電子產品的角度做出解答。

    說著，她忽然想起一事：

    “淨念禪師有說不要在什麼地方惹到他嗎？”

    在廣泛的認知裡，機械僧侶都存在一個被觸碰到就會發狂的弱點。

    這有的來自付出的代價，有的源於意識上傳技術的不完善。

    許立言搖起了腦袋：

    “他沒說。”

    “這說明他的觸發點，正常情況下不會出現。”蔣白棉“嗯”了一聲，熄了探究的心思。

    說話間，他們繼續跟著隊伍，往木台方向移動。

    而這個時候，已經有很多人拿到了饅頭，於周圍或蹲或站地就著稀飯啃咬起來，看得商見曜一臉羨慕。

    他們都沒有離去，因為僧侶教團發放食物的唯一要求是聽完講經。

    你這次打了稀飯拿了饅頭就走，沒關係，不會有人阻止，但下次你就上黑名單了，什麼都得不到。

    機械僧侶們可是能掃瞄人臉，存儲大量數據的。

    閒聊了一陣，許立言看了眼天色，笑著說道：

    “最近我管家收了一批荒野上獵殺到的動物，有沒有興趣晚上來參加燒烤聚會？”

    商見曜的眼睛刷地就亮了起來。

    然後，他誠懇建議道：

    “有的食材不適合烤。”

    蔣白棉彷彿在思考般笑道：

    “許城主，你不怕引起‘最初城’的不必要誤會？”

    許立言笑了起來：

    “藉著上次的事，我整頓了城主府，換了不少人，‘最初城’只能知道我想讓他們知道的消息。”

    “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蔣白棉鬆開了抓住商見曜衣服後擺的左手。

    商見曜很是高興，可問出來的問題卻風馬牛不相及：

    “‘假’神父現在怎麼樣了？”

    許立言表情微沉：

    “處理了。

    “我本來想招攬他的，但他的能力太危險了，我怕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成了他的傀儡。”

    這一點，用在張去病身上也成立，只是他沒辦法對付。

    “嗯，小心駛得萬年船。”蔣白棉表示理解。

    白晨和龍悅紅也覺得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只有商見曜隱約有點失望。

    許立言正想再說點什麼，商見曜露出了笑容：

    “到我們了！”

    許立言茫然側身，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那幾口鐵鍋前。

    木台上講經的淨念、分發食物的人類僕從同時將目光投向了他。

    他們都是認識許城主的。

    那些僕從甚至是許立言借給淨念禪師幫忙的。

    很顯然，他們對許城主在這裡排隊都相當詫異。

    許立言一張臉騰地就紅了，尷尬得想就近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

    一個僕人木然地遞出了碗，給了兩個饅頭，許立言木然地接過，看著另外的僕人給自己碗裡舀了一勺粥。

    別說，還挺多的。

    …………

    第二天下午，野草城外。

    改造過的軍綠色吉普奔馳於荒野中。

    負責開車的是眼冒藍芒，身穿軍服，金屬骨架嶄亮有光的格納瓦，他已經從紅石集趕到了這邊，給那些高性能電池充好了能源。

    為此，蔣白棉讓白晨補了不少奧雷給南姨。

    副駕位置是商見曜，後排從左到右是蔣白棉、拘謹的龍悅紅和白晨。

    他們都靠著椅背，一副慵懶的樣子。

    “你們怎麼了？”格納瓦有點不解。

    他略帶合成感的男中音迴蕩間，商見曜打了一個代表心滿意足的嗝。

    “昨晚的燒烤聚會很不錯。”他對許立言的招待給予了高度評價，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樣。

    蔣白棉跟著笑道：

    “他還讓我們帶了一部分生肉和調料，就是沒法放太久，這兩天就得解決掉。”

    格納瓦相當理解人類對美食的愛好，轉而問道：

    “接下來直接去最初城？”

    蔣白棉做出了回應：

    “對，直接去最初城！”

官不聊生

第四部 皇帝 第二十四章 最初城

    一週多後，軍綠色的吉普行駛於一片焦黑的土地上。

    這裡隨處可見坍塌的房屋、茂盛到讓人毛骨悚然的畸形植物，只偶爾有奇形怪狀的野獸和使用著各種交通工具的遺蹟獵人們經過。

    “這片區域是舊世界毀滅時遭受破壞最嚴重的地方。”副駕位置的白晨望著窗外，感慨了兩句，“但就是在這片區域附近，人類建立起了新曆的第一座城市。”

    在“盤古生物”的教科書上，只提過最初城是人類依託於舊世界廢墟建立起來的第一座城市，沒說它的鄰近區域是遭受破壞最嚴重的地方，這讓龍悅紅聽得有些入神，自語般說道：

    “他們當時應該吃了很多苦，付出了很多……”

    但沒有被打垮。

    “嗯，不管‘最初城’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當初他們能從末日中堅持下來，重建起屬於人類的文明，都值得我們讚賞。”開車的蔣白棉附和道。

    啪啪啪，商見曜直接鼓起了掌。

    “這有什麼好鼓掌的？”蔣白棉略有點惱羞成怒。

    商見曜如實回答道：

    “你剛才的話讓我想起了學校裡的老師。”

    “你上課的時候允許鼓掌嗎？”蔣白棉沒好氣地回應道。

    商見曜看了她的側臉一眼：

    “除了上課，還有朝會。”

    他一副“你是不是沒上過學”的模樣。

    蔣白棉磨了磨牙齒，將目光投向了前方。

    隨著吉普的飛快行駛，一條寬闊到讓龍悅紅驚嘆的河流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紅河。

    灰土之上最長最寬的河流。

    它的水波看起來不是那麼乾淨，上面時不時飄過綠色的浮藻和各種各樣的垃圾。

    而它的另外一邊，一棟棟不高的建築密佈，一根根菸囪聳立，往上方噴薄著或灰白或鏽黃的氣體。

    這讓整個天空都顯得霧沉沉的，即使還未到傍晚，光線也頗為黯淡。

    一陣嘈雜的聲音傳來，半空飛過了兩架深黑色的直升飛機。

    更遠一點的地方，一架架無人機盤旋來回，巡視著領地。

    這看得龍悅紅屏住了呼吸。

    這意味著他們抵達了“最初城”的首都最初城。

    從野草城離開後，“舊調小組”除了途中去一個荒野流浪者聚居點補充過食物，其餘時候大部分是在荒原曠野中穿行。

    “最初城”雖然號稱灰土上最大的勢力，人口也是第一，但它實際能控制的只有大大小小的聚居點、能被稱為城市的地方、它們周圍可以耕種或擁有礦藏資源的區域以及交通要道。

    對於荒野、山林、沼澤、廢墟，“最初城”也是鞭長莫及，所以，“舊調小組”一路以來，只碰到過多支遺蹟獵人隊伍，從未遭遇“最初城”的正規軍。

    現在，他們終於要正式接觸這個灰土上最大的勢力了。

    吉普車內，除了商見曜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了自己的興奮，蔣白棉等人也或多或少地湧現出了一定的期待情緒，就連格納瓦這個智能機器人，也遵照程序分析的結果，讓自己看起來比較激動。

    沿紅河往下游開了一陣後，林立的煙囪逐漸變得稀少，一棟棟鋼鐵和混凝土組成的高樓拔地而起。

    它們之間又有大量的普通建築，這共同構建出了一座真正的城市。

    哪怕和沼澤1號廢墟相比，它也不遜色多少。

    “這能住多少人啊？”龍悅紅感慨般問道。

    “據說有幾十上百萬人。”白晨沒法給出精確的數字，因為“最初城”自己的統計部門也搞不清楚。

    而且，這裡來往的獵人、商隊眾多，流動人口堪稱灰土之最。

    說話間，“舊調小組”看到了一座橋。

    它能容八輛車並行，連接著紅河北岸的廢土、群山和南岸的最初城。

    這座橋的兩端，分別駐紮了一支全副武裝的正規軍隊，各有百來號人。

    他們戴著深灰色的頭盔，穿著同色的制服，駕著多挺機槍，用幾輛深綠色的裝甲車在橋頭拼出了一個簡單的工事，只留下一個僅供兩輛普通車輛行駛的缺口。

    每一輛車每一個人經過缺口時，都要停下來，接受相當嚴格的檢查。

    根據小組出發前公司提供的情報，蔣白棉知道輕武器可以帶進城，重武器則一律沒收，其餘違禁品亦然。

    很不幸，軍用外骨骼裝置屬於軍事管制物品。

    當然，“舊調小組”也可以選擇繞道，從別的地方前往紅河南岸，但最初城別的入城通道同樣有軍隊駐守，而天空還有各種飛行器監控這片區域。

    龍悅紅對此倒也不緊張，只是側頭瞄了一眼商見曜。

    有“推理小丑”在，什麼地方混不進去？

    軍綠色的吉普繼續往前，很快進入了排隊通道。

    蔣白棉一邊踩著剎車，一邊往外眺望起來。

    周圍的焦黑土地上，或蹲或站著不少衣物陳舊的人類。

    他們有的是標準的紅河人種，眼窩凹陷，髮色醒目，有的膚色偏深棕，眼眸顯黑色，瘦而精悍。

    後者是灰土人遷徙到紅河流域的一個分支，叫做紅岸人。

    在“最初城”，他們大多擁有公民身份。

    見蔣白棉搖下了車窗，一名最多一米六五的紅岸人站了起來，走向了“舊調小組”。

    他黑髮有明顯的自然捲，深棕的臉龐帶著討好的笑容：

    “幾位，要不要幫忙？”

    他用的是純正的紅河語。

    純正指的是最初城口音。

    蔣白棉挑了下眉毛，沒有回答。

    那名紅岸人左右看了一眼，壓著嗓音道：

    “我有辦法讓你們不用接受檢查就進城，只是需要你們給一些報酬。”

    他用食指和拇指做出了數紙幣的動作。

    蔣白棉想了一下，回頭和白晨他們做了個眼神的交流。

    然後，她用紅河語對車窗外的那個傢伙道：

    “怎麼稱呼？”

    “賈迪。”那名紅岸人笑著回答。

    “需要多少？”蔣白棉繼續問道。

    “50奧雷。”賈迪報了個數，“這很便宜了。”

    蔣白棉裝出思考的模樣，隔了幾秒才道：

    “該怎麼做？”

    賈迪笑容更加明顯了：

    “你們跟著我，先去別的地方等一下。”

    蔣白棉打了下方向盤，讓吉普跟著這位“嚮導”，往紅河岸邊的一片廢墟緩慢開去。

    這裡沒什麼人，顯得很安靜。

    賈迪指著一個還算完好的路邊房間道：

    “你們坐著等一等，我找守衛們商量一下什麼時候進城。”

    那個房間內擺放有桌椅板凳等器物。

    蔣白棉往那個房間的兩側各看了一眼，無可無不可地打開了車門。

    賈迪堆著真誠的笑容，看著“舊調小組”幾位成員依次下來。

    等格納瓦銀黑色的高大身軀映入了他的眼簾，他表情瞬間就變了。

    這個時候，蔣白棉指著路邊房間道：

    “你可以讓你的同伴出來了。”

    賈迪努力擠出了笑容：

    “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話音剛落，龍悅紅已打開後備箱，扛起單兵作戰火箭筒，瞄準了蔣白棉指的方向。

    短暫的沉默後，那裡出來了四五個人，都是膚色深棕的紅岸人，手裡端著略顯老舊的突擊步槍和微型衝鋒槍。

    “你們很熱情啊。”商見曜笑著說道。

    賈迪強行解釋道：

    “這只是我們對自身安全的一點保護。”

    商見曜走了過去，仗著身高優勢，探出雙手，幫賈迪按捏起肩膀，並用非常友善的口吻問道：

    “舒服嗎？要不要再用點力？”

    這聽得蔣白棉等人嘴角微動，不知道這傢伙又犯了什麼病，或者最近又看了什麼舊世界娛樂資料。

    賈迪卻莫名感覺到了恐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聲喊道：

    “把槍，把槍都放下！”

    那些紅岸人緩慢彎腰，放下手中的槍支，舉起了雙手。

    商見曜繼續幫賈迪按摩著肩膀，嗓音柔和地問道：

    “如果我們不進這片廢墟，你打算怎麼做？”

    “就，就幫你們買通那些守衛，讓他們只簡單查一下你們的車。”賈迪戰戰兢兢地回答。

    商見曜微笑再問：

    “你們平時這麼搶了多少人？”

    “不，不多，大部分人不上當，不過來。”賈迪哭喪著一張臉道。

    這時，蔣白棉開口問道：

    “買通守衛需要多少奧雷？”

    “20到30就夠了。”賈迪膽顫心驚地回答道。

    商見曜臉色驟變，一腳踹倒這傢伙，掏出了腰間的手槍：

    “你要了我們50。

    “你這個奸商！”

    看著黑幽幽的槍口瞄準了這邊，賈迪差點控制不住膀胱，尿自己一褲子。

    “我們，我們只搶劫，不害人的。”他連忙喊冤。

    商見曜突然又露出了笑容，將他拉了起來，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塵：

    “不要害怕，我們很和善的，只是有些問題還想請教你。”

    旁觀到這裡，蔣白棉忍不住抬手捂了下臉孔。

    這傢伙戲真多！

    賈迪看了眼被機器人盯著的同伴們，努力笑道：

    “請講。”

    “這裡的守衛是不是很容易被收買？”蔣白棉“幫”商見曜問道。

    賈迪連忙點頭：

    “只要不是什麼大問題，他們都更喜歡奧雷。

    “反正查獲了什麼違禁品，也是上面得利，奧雷對他們這些普通公民而言，可是實實在在的。”

官不聊生

第四部 皇帝 第二十五章 交友

    “最初城”的管理比公司還是要差不少啊……蔣白棉聽完賈迪的回答，輕輕頷首，問起了另外一個問題：

    “最近城內有什麼大事發生？”

    賈迪波浪鼓一樣搖起了腦袋：

    “沒有，和往常一樣。”

    “你們都是公民？”蔣白棉轉而問道。

    賈迪看了那幾個舉著雙手的同伴一眼：

    “對，但這些年來，底層公民過得是一天比一天差，還不如皇帝活著的時候。

    “我們和城防軍一些上尉連長關係不錯，靠著他們在紅河大橋入口這裡賺點辛苦錢。”

    辛苦錢……蔣白棉差點被逗樂。

    拿槍勒索這種事情也配叫辛苦？

    蔣白棉又問了一些關於最初城當前情況的問題，末了頷首道：

    “那麻煩你幫我們找守橋的士兵通融一下，錢不是問題。”

    賈迪控制住表情的變化，展現出討好的神色：

    “沒問題。

    “錢我掏就行了，不用你們出。”

    蔣白棉無可無不可地回應道：

    “那也行，就當是你得罪我們的賠禮。”

    賈迪慢慢轉過了身體，擺出在前面引路的架勢。

    背對著“舊調小組”的他，臉上逐漸浮現出一絲笑容。

    只要和守橋的那些士兵對上話，他就能讓這個來歷不明的隊伍知道得罪自己是什麼下場。

    帶著重武器，跟著機器人，是不是想到最初城搞破壞啊？

    到時候，物資平分，男的弄到礦山，女的賣給浴室，機器人轉去別家！

    賈迪剛走了一步，就聽見之前時而和善時而兇殘的那個男子對自己的同伴道：

    “你們看：

    “你們說紅河語，我也說紅河語；

    “你們有武器，我也有武器；

    “所以……”

    這什麼意思？賈迪有點不解。

    下一秒，他一個同伴用恍然大悟的口吻喊道：

    “快！賈迪找守衛是想出賣你們，不，我們！”

    賈迪腦海頓時嗡了一聲，一時不知是該罵人心險惡，還是當場跪地求饒。

    他緩慢轉過了身體，只見蔣白棉、龍悅紅等人或笑或平靜，沒有一點意外。

    商見曜一步步走向了賈迪，笑著說道：

    “你也不想想，我剛才給你捏過肩膀了，你也回答過我的問題，我們能是什麼關係？”

    闖過第三個心靈島嶼後，他的“推理小丑”語言形式更加靈活，只要滿足三段式的結構，就能用反問來代替“所以”。

    賈迪表情變化了幾下，痛哭流涕地捶起自己的胸膛：

    “我出賣兄弟，我該死！”

    “下不為例。”商見曜抓住了賈迪的雙手，情真意切地說道。

    又上頭了……蔣白棉側頭和龍悅紅、白晨、格納瓦對視了一眼。

    她其實並不介意把賈迪一夥人沉到紅河裡去。

    他們說是只搶劫不害人，但實際上，蔣白棉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遇見那種試圖反抗的人，他們難道就這樣放過對方？

    她之所以不動手，是因為這裡離紅河大橋太近，那些守橋士兵又和賈迪他們是一夥的，鬧出什麼動靜來會影響到自己等人之後完成任務。

    痛定思痛痛改前非的賈迪抹著眼淚，在軍綠色吉普前面帶起了路，他的同伴們又縮回了河畔廢墟的隱蔽處。

    眼見橋頭在望，車輛緩慢挪動，蔣白棉示意格納瓦“切換”眼睛顏色，改變一些特徵，讓自己看起來像是普通機器人。

    與此同時，商見曜搖下了車窗，將蔣白棉塞給他的20奧雷遞給了賈迪。

    “不用！不用！”賈迪連連擺手。

    商見曜表情一肅：

    “你這是瞧不起我？”

    “沒，沒有。”賈迪只好接過了那20奧雷。

    等商見曜收回了手，轉正了身體，龍悅紅壓低嗓音問道：

    “為什麼還要給他錢？”

    這種惡棍，不讓他出點血，怎麼能消心頭那口氣？

    商見曜瞥了龍悅紅一眼，笑著說道：

    “這樣他回去之後，就不會發現少了錢。”

    這什麼回答？呃……如果少了錢，被家裡人和同夥問起，賈迪就能當場發現不對，讓“推理小丑”失效？而要是沒別的人提起這件事情，他和剛才那幾個人就可以形成循環論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察覺有什麼問題……龍悅紅先是一愣，接著靠自己弄明白了商見曜的意思。

    開車的蔣白棉隨口問道：

    “大概能維持多久？”

    “沒意外的話，至少一個月。”商見曜望了車輛側前方的賈迪一眼。

    “那沒問題。”蔣白棉輕輕頷首。

    這樣就不會影響到“舊調小組”在最初城的行動。

    而且，中間說不定還要借助這些地頭蛇的力量。

    這個時候，賈迪回走至一點點挪動的吉普車旁，對搖下了車窗的蔣白棉道：

    “你們還是換個人開車吧，你長得這麼漂亮，身材又好，很容易惹麻煩。

    “如果你們是紅河人，那些守衛肯定不敢對付你們，擔心是哪位貴族哪個官員家的孩子，可你們是灰土人……”

    “謔。”蔣白棉一時不知該自得還是惱怒。

    她向來都有大局觀，從善如流地對後排的龍悅紅道：

    “小紅，你來開車。

    “小白，你也把墨鏡戴上。”

    說話間，她自己也戴上了墨鏡。

    然後，她看見商見曜也摸出墨鏡，架在了鼻梁上。

    “你為什麼要戴？”蔣白棉一邊停下車，和龍悅紅換座，一邊好笑問道。

    商見曜嚴肅回答道：

    “萬一他們喜歡的是男人呢？

    “男孩子出門在外也要小心。”

    蔣白棉控制住抓自己頭髮的衝動，再次悔恨為什麼當初要縱容他拿舊世界娛樂資料。

    這時，格納瓦也問道：

    “我需要戴墨鏡嗎？

    “喂之前說過，很多人都想捕獲一個機器人。”

    蔣白棉瞄了眼彷彿在忍笑的白晨，拉開車門，嘆了口氣道：

    “你戴不戴墨鏡都掩蓋不了你的英姿……”

    被蔣白棉擠到後排中間位置的商見曜趕緊提議：

    “可以套斗篷！”

    格納瓦沒有理他。

    因為“舊調小組”沒有斗篷，只有麻袋。

    套個麻袋更引人懷疑。

    過了一陣，“舊調小組”的吉普車終於開到了缺口處。

    賈迪湊上前去，嫻熟地打起招呼，給了守橋士兵們一個擁抱。

    這個過程中，他把20奧雷塞給了對方。

    守橋士兵們彼此對視了一眼，然後讓司機龍悅紅按下了車窗，打開了後備箱。

    他們隨意往車內掃了一眼，翻了翻後面的物品，連裝軍用外骨骼裝置的木箱都沒有打開就結束了檢查。

    至於醒目的單兵作戰火箭筒，他們都默契地裝沒看到。

    為此，他們順手拿了幾個罐頭做補償。

    “可以通過了。”這些守橋士兵滿意地讓開了道路。

    吉普緩緩駛入了紅河大橋，商見曜靠著腰腹力量，強行從蔣白棉面前的空蕩處橫過了身體，將臉探出窗外，向賈迪揮了揮手。

    賈迪感動得熱淚盈眶，覺得兄弟確實原諒了自己。

    “不擠嗎？”蔣白棉抱怨了一句。

    當然，她認為這個行為是有必要的，這能有效加強“推理小丑”的效果。

    只不過她不確定商見曜是抱著這個目的才做出這個行為，還是已經入戲，真的當自己是賈迪那幫人的兄弟。

    吉普通過第二道關卡，駛出大橋後，最初城的模樣愈發清晰地映入了“舊調小組”五位成員的眼中。

    這裡和舊世界的大型城市真的很像，只是高樓沒那麼多，低矮建築成堆，而且風格各異。

    僅僅是他們視線中，某些區域的某些建築就嚴重侵害了街道，讓本來寬闊的公路變得狹窄。

    “西邊是青橄欖區，居住的都是較低層的公民。”白晨簡單介紹了一句，讓龍悅紅停車和自己換了位置。

    她是“舊調小組”裡唯一一個來過最初城，認識道路的。

    格納瓦對此相當遺憾，他曾經有機會下載“機械天堂”秘密繪製的最初城地圖，但想到這對鎮守塔爾南的他沒什麼用，就未做相應的學術型研究。

    而現在，他已經脫離“機械天堂”的內網。

    隨著吉普駛入城區，道路兩旁出現了不少衣物破爛的人。

    他們以紅河人和紅岸人為主，有的拿著紙制牌子，上面寫著“帶路”等單詞，有的年紀很小，渾身髒兮兮的，表情頗為麻木，只一雙眼睛不斷地跟著車來車往轉動。

    白晨沒有停車，直接駛過這片區域，拐入了前面一條街道。

    這裡的房屋都不高，似乎就屬於青橄欖區。

    蔣白棉將腦袋轉向車窗，打量起風格各異的沿街房屋。

    “這裡有好多浴室啊……”她饒有興緻地感慨道。

    白晨邊開車邊說道：

    “剛建立‘最初城’那會，這裡的公民都認為‘無心病’和瘟疫來自不清潔，養成了建公共浴室洗澡的習慣。

    “後來這裡人多了，水資源變得緊張，淨水系統也處理不過來，就關閉了大量的浴室。

    “現在還存在的浴室很多都兼職著妓院的功能，男女都接待。

    “……”

    白晨介紹中，“舊調小組”另外四人或聽或看或問，都表現出了足夠的興趣。

    這麼開了十來分鐘後，吉普停在了一棟只三層樓高的土黃色建築前。

    它的門口掛著一個招牌，上面用紅河語單詞寫道：

    “烏戈旅館”

官不聊生

第四部 皇帝 第二十六章 要做的事

    “這家旅館最大的優點是老闆什麼都不問。”白晨踩下剎車，指著“烏戈旅館”道，“而且他和負責這幾條街道的治安官關係不錯，我們不用擔心突然被人踢開房門，搜查一遍。”

    龍悅紅下意識想說我們又不會在房間裡做什麼壞事，可想到那兩台軍用外骨骼裝置，又閉上了嘴巴。

    只要治安官發現了那兩件物品，哪怕他們什麼都沒做，也洗不清嫌疑。

    當然，到時候最有可能的情況是，治安官和他的手下們同時抱頭，蹲向地板，什麼都不敢說，什麼都不敢問。

    說話間，白晨鬆開剎車，將吉普駛向了“烏戈旅館”側面的停放區域。

    “我還以為這裡的停車場會在地下。”商見曜一臉的失望。

    蔣白棉很理解他的感受，因為這段時間“舊調小組”觀賞的舊世界娛樂資料裡，大城市的停車場往往都在地下，而大部分區域處於廢墟狀態的紅石集就是這樣。

    可最初城這麼一座灰土最大城市竟然還這麼簡陋。

    白晨停好車，指了指東面：

    “金蘋果區、紅巨狼區這些地方就有地下停車場。

    “當初建立最初城的時候，一部分是依託原本建築改造來的，一部分是公民們自己在分配到的土地上自己修建的，沒有統一的規劃。”

    “難怪道路情況不好，什麼樣的房屋風格都有。”蔣白棉恍然大悟地感慨了一句。

    金蘋果區位於最初城東南角，靠近郊外，是貴族們居住的區域；紅巨狼區在城市中心位置，有元老院、政務廳、監察院、總督府、印鈔廠、鑄幣廠、供能中心等機構，是最初城的核心所在，大量的官員和有一定身份的公民都住在這個區，各種商行和公司也青睞這裡。

    進了“烏戈旅館”，蔣白棉看見老闆正坐在前台用早晚餐。

    他三十來歲四十出頭的樣子，皮膚曬得有點黑，眼角額頭嘴邊有些許皺紋，但整體又不是那麼蒼老，偏金色的頭髮依舊有著光澤，不存在一絲蒼白。

    他的晚餐很簡單，就是一盤燉爛的豆子和一塊粗糙的黑麵包。

    “三個房間。”白晨用流利的紅河語說出了需求。

    “有沒有那種，就是那種。”商見曜突然露出扭扭捏捏的樣子，“五個人可以一起住，有幾個小間的套房？”

    就有什麼好害羞的……龍悅紅無聲嘀咕了一句。

    這也是他的想法。

    大家住在一起最為安全！

    名為烏戈的老闆搖了搖頭，用淡藍的眸子掃了“舊調小組”五人一眼：

    “大酒店才有套房。”

    塔爾南的老闆娘艾諾果然有生意頭腦……蔣白棉暗嘆一聲，笑著說道：

    “那就三個挨著的房間。”

    “每個房間每晚1奧雷，另外還有5奧雷的押金。”烏戈平靜回答道。

    “先住一週。”蔣白棉拿出一疊鈔票，數了26奧雷出來。

    “舊調小組”原本剩下的那些錢在野草城時就用光了，現在的奧雷全部來自商見曜好兄弟許立言的餽贈，可也沒多少了。

    烏戈點數了下鈔票，驗過了真偽，從抽屜裡拿出來三把貼著標籤的銀白色鑰匙：

    “202，203，204。”

    這家旅館沒有電梯，龍悅紅等人接過鑰匙後，沿樓梯上至二層，打開了相應的房間。

    “還算乾淨。”蔣白棉滿意地點了下頭。

    屋內的佈局和大部分旅館一樣，兩張床填滿了大部分空間，其餘地方擺放著桌椅和沙發，同時還附帶一個小衛生間。

    略作休整，白晨、龍悅紅和格納瓦聚集到了202房間，也就是蔣白棉和商見曜住的地方。

    “那個老闆吃的好差啊，最初城開旅館這麼不賺錢嗎？”龍悅紅邊拉開椅子坐下，邊隨口問道。

    那還是和治安官有交情的人。

    白晨搖了搖頭：

    “他就算不能每天吃肉，一週吃個兩三回也不成問題，但他很節儉，節儉到有點自虐的程度。”

    對荒野流浪者出身的她而言，這種節儉也近乎變態。

    “可能有過什麼心理創傷……”蔣白棉摸了下自己的金屬耳蝸，簡單做了個猜測。

    她隨即拍了拍手：

    “下面我們開個小組會，為之後的行動統一下認識。”

    商見曜盡職盡責地鼓起了掌。

    可惜，沒人配合他。

    蔣白棉環顧了一圈道：

    “我們的主要任務是找到馬克西米安，也就是‘最初城’那位奧雷的後裔，看他有留下什麼線索。

    “根據目前蒐集到的情報顯示，奧雷目前還活著的直系後裔只剩一個孫女阿維婭和一個外孫馬庫斯，他們分別住在金蘋果區圓丘街14號和金蘋果區皇冠街57號。

    “我們的計劃很簡單，找機會和他們接觸，讓商見曜和他們交上朋友。

    “這個計劃最需要注意的一點是，暗中可能潛藏著很大的危險，也許有勢力在抹去所有調查舊世界毀滅原因或者說‘無心病’起源的努力。

    “所以，我們必須非常謹慎，非常小心，寧可錯過，不能冒險。”

    聽到這裡，格納瓦學商見曜舉了下手：

    “我有個問題。”

    “什麼？”蔣白棉態度和藹地問道。

    “既然有勢力在阻止所有對舊世界毀滅原因的調查，那他們為什麼不直接殺掉阿維婭、馬庫斯或者別的什麼人，讓線索完全中斷？”這是格納瓦分析出來的最合理的發展。

    “確實，沼澤１號廢墟的實驗室就被喬初炸掉了。”蔣白棉點了點頭。

    啪，商見曜握右拳擊了下左掌：

    “我知道原因了！”

    見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自己，他不慌不忙地說道：

    “奧雷根本沒留下什麼線索，阿維婭和馬庫斯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那我們來最初城做什麼？龍悅紅腹誹了一句。

    白晨則斟酌著說道：

    “可能阿維婭、馬庫斯得到了‘最初城’的嚴密保護，那個勢力沒法得手。”

    蔣白棉輕輕頷首：

    “這個可能相對更高。不管怎麼說，‘最初城’都是灰土第一大勢力，連兩個人都保護不住就太丟臉了。

    “這也提醒我們得更加小心，我們的敵人不僅有暗中潛藏的破壞者，還有‘最初城’的保護者。”

    說到這裡，她苦笑道：

    “現在先走一步看一步，我們掌握的情報還是太少了。

    “好啦，需要做的第二件事情是和趙家的聯絡員接觸，去城郊的莊園調查，爭取在本週內籌集到一筆資金。

    “第三件事情是去本地獵人公會，把白色巨狼可能存在其他能力的情報賣給他們。”

    這會附帶喬初當時的種種表現做佐證，含金量十足。

    “第四件事情是聯繫公司在最初城的情報員。第五件事情是找到韓望獲，我們還得觀察他。第六件事情是拜訪白驍、林彤團隊，他們還欠我們一頓大餐……”商見曜幫蔣白棉補充起了其餘安排。

    蔣白棉“呵”了一聲：

    “您說的都對！”

    就在這個時候，不知什麼地方突然傳來了一陣喧鬧聲。

    商見曜趴至窗口，望向了外面，可因為這裡是二樓，被很多建築和障礙物遮擋，他只看得到街上的人來人往。

    至於車輛，不算太多，以自行車為主。

    “下去問問。”蔣白棉斟酌了幾秒道。

    “舊調小組”一行五人很快返回了“烏戈旅館”的大廳，發現老闆也站在門口，眺望著遠方。

    “發生什麼事情了？”白晨上前問道。

    烏戈表情略顯複雜地說道：

    “最近一週，這幾條街道，第三個‘無心病’了。”

    他話音剛落，外面電線杆上的大喇叭突然傳出了聲音：

    “因水資源緊張，今晚七點以後停水，明早八點來。”

官不聊生

第四部 皇帝 第二十七章 獨特風景

    第三個“無心者”的消息、旅館老闆烏戈凝重的表情和晚上會停水的廣播通知混雜在一起，形成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氛圍，讓“舊調小組”四位碳基人都保持住了沉默，一時無人說話。

    烏戈抬手摸了摸金色的頭髮，神情恢復了正常，語氣略顯抱怨和急促地對蔣白棉等人道：

    “快去把衛生間裡那些盆子、水桶裝滿，要洗澡的就趕緊洗了。”

    他邊說邊走向了一樓大廳後面，似乎要為停水做些準備。

    他表現得是如此平常，看起來早已適應類似的事情。

    這讓打算問一問最近“無心病”情況的蔣白棉等人都有點反應不過來。

    他們最終還是決定聽老闆的，把必需的水源儲備好，洗去沿途積累的骯髒和疲憊。

    等“舊調小組”忙完了這一切，太陽已是西斜，眼看著就要落到地平線上。

    “我們今晚就不做正事了，出去找點吃的，然後回來睡覺，好好休整，充個電，維護下系統。”蔣白棉後面半句話是看著格納瓦說的。

    這裡的每個房間都有單獨的電錶，或新或舊或拼湊。

    其他人點頭之際，商見曜已是率先走向了房門。

    然後，他被蔣白棉一把給抓了回來。

    “先等等。”蔣白棉沒好氣地說道，“我和小白得先化個妝，不，做個偽裝。”

    她們化妝當然不是為了讓自己更好看，更光鮮亮麗，而是讓自己顯得平凡，不那麼引人矚目。

    白晨搖了下頭：

    “我就不用了。”

    她在“最初城”生活過，知道自己這種荒野流浪者出身的灰土人女性屬於比較常見的類型。

    蔣白棉看著她，笑眯眯說道：

    “難道你想被人一眼認出來？”

    白晨默然了幾秒，點了點頭。

    “我也要！”商見曜跟著說道。

    蔣白棉瞥了他一眼，沒有理睬。

    她知道，自己如果反駁，商見曜肯定又會拿出“男孩子出門在外也要保護自己”的理論回應，或者從另一個角度給出清奇的“原因”。

    他們很快搞定了這些事情，隨意地在青橄欖區這個名為拉貝街的地方找了家餐館。

    餐館的名字很樸素，叫做“阿克森”，這是紅河流域一個地區的古稱。

    據說當初建立“最初城”的那些人裡，來自阿克森的佔據主流。

    老闆兼職著侍應生，套著件亞麻制的襯衣，身材較為魁梧，兩膀很是有力。

    他大概四十歲的樣子，黑髮而藍眼。

    “有菜單嗎？”蔣白棉掃了一圈，開口問道。

    老闆搖了搖頭：

    “這又不是在紅巨狼區。

    “今天只有甜菜雜湯、黑麵包、豬肉香腸和土豆。”

    他只說了土豆，沒提具體的菜式，因為這有好幾種做法。

    “都來。”商見曜表情嚴肅地做出了選擇。

    蔣白棉摸起已經羞澀的衣兜時，白晨問清楚了價格：飽餐一頓差不多會掏空小組剩下的奧雷。

    明天得認真賺錢了，呃，先找公司的情報員拿一筆經費……蔣白棉坐了下去，開始點餐。

    這個過程中，龍悅紅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

    “沒有新鮮的肉嗎？”

    “每天只能弄到那麼一點，中午就賣完了。”餐館老闆簡單解釋道，“這又不是在紅巨狼區。”

    因為甜菜雜湯這些都是早就做好的、預備好的，豬肉香腸也只需要再做點處理，僅有土豆泥要花費些工夫，“舊調小組”很快就用上了晚餐。

    此時天還沒有全黑，太陽還掛在地平線上，揮灑著餘暉。

    “這甜菜雜湯感覺有點奇怪。”龍悅紅拿起調羹，先勺了一口湯。

    這和“盤古生物”內部的飲食習慣不太一樣，又濃稠又帶著甜味。

    商見曜沒有附和他，專注地對付著切好的豬肉香腸。

    雖然這些都談不上多美味，但對吃膩了罐頭、壓縮餅乾和能量棒的“舊調小組”四個碳基人來說，還是相當不錯。

    他們大快朵頤間，遠處有一陣陣聲浪傳來：

    “我們要土地！”

    “我們要工作！”

    “我們要生活！”

    龍悅紅好奇地側過身體，將目光投向了餐館外面。

    沒過多久，浩浩蕩蕩一群人從街上經過，有的舉著木牌，有的拉著紙張，上面用紅河語單詞寫著“我們要土地”“我們要工作”“我們要生活”等內容。

    這些人都是典型的紅河人，或金髮，或慄發，或藍眼，或綠眸。

    他們的襯衫、外套都很陳舊，但漿洗得還算乾淨，臉上或多或少都有菜色。

    “這些人在做什麼啊？”龍悅紅有點茫然地問道。

    好像在要求什麼？

    因為阿克森餐館內只有他們這一桌客人，所以身材較為魁梧的老闆隨口回答了他的問題：

    “那些人在遊行。”

    “遊行？”蔣白棉只在書上看過這個詞語。

    最初城果然不太一樣。

    “遊行？”商見曜似乎覺得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餐館老闆略顯不屑地說道：

    “這些都是那些老公民的後代，自己不努力，丟了城外的農田，又不願意去西郊工作，只想著讓元老院發動戰爭，或者去荒原裡建立新的聚居點，好讓他們能分到土地，或者獲得公職。”

    最初城的佈局有很大的問題，工廠區域竟然在紅河更上游的西面，以至於廢水都流過了城市。

    這也是有其現實因素的——最初城往東往北都是污染嚴重畸變生物眾多的地方，無法修建工廠，而東南、正南有大量的肥沃農田。

    同時，受舊世界毀滅的影響，本地氣候略顯混亂，風向常年由東往西，而城市東南的金蘋果區等地方依靠的又是紅河支流台韋河的水源，於是佈局就這麼延續了下來。

    聽完餐館老闆的回答，龍悅紅恍然大悟：

    “又懶又不想吃苦啊……”

    這時，商見曜疑惑問道：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同時因為自己不努力丟了田地？”

    他們說了這麼幾句，遊行的隊伍都還未出現盡頭。

    餐館老闆沉默了一下道：

    “這麼多公民，總會有部分懶惰，不努力。”

    蔣白棉給商見曜使了個眼色，讓他不要再問。

    為了堵住這傢伙的嘴，她叉了幾片豬肉香腸到對方的餐盤裡。

    龍悅紅左右看了一眼，最終決定專心用餐。

    “我們要土地”“我們要工作”的聲音逐漸遠去，彷彿進入了紅巨狼區。

    或許是都餓了，“舊調小組”沒用多久就風捲殘雲般解決了晚餐。

    看了眼還有可見度的環境，蔣白棉想了下道：

    “我們還是在周圍走一走吧。”

    又到組長最喜歡的觀察環境、熟悉地形環節了……龍悅紅對此一點也不意外。

    “好啊！”吃飽喝足的商見曜興緻勃勃，格納瓦則模仿著他的反應。

    白晨沒說這片區域自己早就已經混熟，因為她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來過了，不確定是否有發生變化，總得實地丈量一番才安心。

    就這樣，“舊調小組”一行五人以飯後消食的姿態漫步於拉貝街，往紅巨狼區方向走去。

    黯淡的天色裡，他們看見不少人匆匆來往，顯得很是忙碌，但表情都頗為麻木。

    不時有神情兇殘或者三五成群的人打量他們，但又在看見眼冒“紅光”的格納瓦之後移開了視線。

    眼見分隔青橄欖區和紅巨狼區的第三大道在望，蔣白棉等人又聽到了一陣喧鬧聲。

    他們隨之望去，發現一棟不高樓房的頂部，站著一道人影。

    他身體頗為佝僂，戒備地與另一側不知是誰對峙著。

    砰！

    一聲槍響後，這人影往後栽倒，從樓頂落下，重重砸在了地面。

    鮮血飛快溢出之際，龍悅紅聽到身後有人嘆息了一聲：

    “第四個……”

    這時，太陽完全沉入了地平線，最初城各處亮起了大量的燈光。

    第三大道的那一邊銀河倒映，這一側星星點點。

官不聊生

第四部 皇帝 第二十八章 浴室

    最初城的夜晚不像野草城，只有固定一兩個區域會顯得喧鬧。這裡不同的地方，都時不時有聲音傳出。

    直到過了凌晨，這座城市才真正安靜下來。

    遇上第四個“無心病”患者後，“舊調小組”失去了在周圍“散步”的心情，草草繞了一圈就回了“烏戈旅館”，各自休息。

    第二天上午，做完恢復性訓練，用過能量棒和壓縮餅乾組成的簡單早餐，他們為了抓緊時間，決定分頭行事：

    蔣白棉和商見曜去找趙家在最初城的聯絡員，弄清楚郊外那幾個莊園最近這段時間是否有發生變化，之後，視情況決定是否要展開初步的、外圍性質的調查；白晨、龍悅紅和格納瓦去最初城的獵人公會，將白色巨狼能力相關的情報賣給他們，同時，打聽打聽韓望獲的下落。

    有了兩台軍用外骨骼裝置和格納瓦後，蔣白棉對龍悅紅、白晨他們的實力還是比較放心的。

    而且，“舊調小組”今天又不會打探奧雷兩個後裔的情況，要做的事情幾乎沒什麼危險。

    至於公司的聯絡員，蔣白棉已經通過加密的電報和他約好了晚上見面的時間與地點。

    就這樣，蔣白棉開著軍綠色吉普，載著商見曜，往紅巨狼區南邊的金麥穗區而去。

    白晨、龍悅紅、格納瓦小分隊將自己想辦法再弄一輛車，便於攜帶兩台軍用外骨骼裝置，以備不時之需。

    金麥穗區，奧爾奧街，豐收浴室。

    蔣白棉觀察了下周圍環境，停在了疑似浴室附屬的停車場內。

    這並不大，因為紅巨狼區以東和以南的城區，不是絶大部分遺蹟獵人能住得起的地方，治安情況也相對較好，不怎麼需要找遺蹟獵人們幫忙，而灰土上，汽車“產量”排名第一的一直是各個廢墟，只不過那些車輛往往都沒法直接使用，必須經過修理或改造，同時，遺蹟獵人們的職業性質要求他們必須有交通工具，所以，遺蹟獵人們不夠活躍的地方，汽車保有量都不高。

    住在類似區域的居民們或許比遺蹟獵人們生活得要好，或者說更安全，但他們既沒有獲得車輛的足夠動力，又缺乏渠道購買為數不多的新車，而且他們還不太信任遺蹟獵人們從廢墟內拖回來的、經過修理的車輛，總懷疑這很快就會徹底壞掉。

    當然，凡事總有例外，要不然遺蹟獵人們辛辛苦苦弄回來的多餘車輛賣給誰去？

    豐收浴室只有三層，門廊由白色的石柱撐起，上面裝飾著不夠精緻的浮雕。

    現在這個時間，浴室還沒有營業，但蔣白棉報上“合作夥伴趙先生”這個名稱後，還是順利見到了老闆蘭斯特。

    蘭斯特是個身材較為高大的紅河人，只比商見曜略矮一點，他三十來歲，褐色的頭髮絨絨的，蔚藍的眼睛明亮有神。

    穿著黑色外套的他，一邊領著蔣白棉和商見曜往自己辦公室走去，一邊用與合作夥伴談生意的口吻介紹著豐收浴室的情況：

    “我們這裡有四個蒸汽浴室，八個熱水池，四個冷水池，都分了男女……我們有專門的服務生提供放鬆項目……”

    正像白晨之前介紹的一樣，最初城的浴室往往都兼職著妓院。

    說話間，三個人進了辦公室。

    蘭斯特坐到了皮製的靠背椅上，態度和煦又熱情地問道：

    “你們是趙議員派來的？”

    “對。”蔣白棉點了下頭。

    趙家在最初城的聯絡員有兩個，一明一暗，明的是豐收浴室斜對面勞恩麵包房的老闆勞恩，暗的就是蘭斯特，只有家主、未來家主和具體執行者才知道的一個人。

    當然，這只是趙正奇的說法，蔣白棉懷疑趙家在最初城的聯絡員不止這麼兩個。

    他們拜訪蘭斯特而不是勞恩的原因是：兩週前，勞恩回報莊園沒有問題。

    蘭斯特正要笑著寒暄兩句，商見曜突然開口問道：

    “你是不是‘熔爐教派’的信徒？”

    他表情異常的嚴肅。

    這一刻，蔣白棉下意識的反應是抬起右手，摀住臉孔。

    因為她完全理清了商見曜的“邏輯”：

    這裡有“蒸汽浴室”，“熔爐教派”彌撒儀式的核心是蒸汽浴，所以這裡的老闆是“熔爐教派”的信徒。

    而按照這個邏輯，最初城大部分浴室的擁有者都算“熔爐教派”的信徒。

    蔣白棉右手剛有抬起，就看見蘭斯特的臉色變了。

    這位笑容滿面的浴室老闆表情完全沉凝了下來。

    呃……蔣白棉的右手頓在了半空。

    蘭斯特來回打量了兩人幾眼，壓著嗓音問道：

    “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起身，離座，開始……蔣白棉未做回應，“木然”地在心裡倒數計時。

    與此同時，商見曜猛地站起，側走了兩步，燙傷般抽搐起來。

    跳完這段怪異的舞蹈，商見曜鄭重祝福道：

    “願神靈之息沐浴你。”

    蘭斯特下意識也站了起來，跟著跳起那被灼熱氣息燙到般的舞蹈。

    幾個動作之後，他驚喜出聲道：

    “你也是新世界大門的信徒？”

    商見曜重重點頭，認真解釋道：

    “只差一點。

    “在塔爾南的時候，我都定好了接受洗禮的日期，結果遇到事情，不得不提前離開。”

    他一臉的遺憾。

    “對。”蔣白棉配合著點頭。

    她可沒說自己有沒有準備入教。

    “原來是教友啊。”蘭斯特鬆了口氣，“難怪知道我在信仰執歲。”

    不，瞎貓撞到了死耗子而已……蔣白棉咕噥了一句，好奇問道：

    “是教派讓你服務趙議員的？”

    蘭斯特失笑道：

    “不。

    “這只是一份工作，在信仰執歲的同時我還得養活自己和家人。”

    “這樣啊……”蔣白棉表示理解。

    商見曜則追問道：

    “這裡有聖餐嗎？”

    蘭斯特重新坐了下來，搖了搖頭：

    “我怕暴露，沒有附加這個服務，但這個區的信徒，每週都會隱秘聚會一起，共享聖餐。”

    “不知道我，我們能不能參加？”商見曜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龍悅紅他們帶上了。

    蘭斯特笑道：

    “等‘奉獻者’為你們洗禮之後就可以了。”

    蔣白棉不再給商見曜岔開話題的機會，轉入正題道：

    “趙議員的莊園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蘭斯特遲疑了一下道：

    “我僱傭的遺蹟獵人反饋說，莊園每天都有陌生人進出。

    “他們怕暴露自己，沒敢用相機，呃，也沒有相機，只能靠回憶畫出了那些陌生人的樣子。”

    他邊說邊拉開抽屜，拿出了一疊紙。

    商見曜興奮地接了過去，翻了幾頁，高興地說道：

    “他們比我畫得還差！”

    蔣白棉覺得這不是差的問題，而是那些人物肖像毫無特點，靠它們根本認不出誰是誰。

    蘭斯特沒糾結這個問題，繼續說道：

    “而我接觸到的那幾個莊園的管事們都說沒有陌生人。

    “目前只調查到了這個程度。”

    看來趙正奇找人進莊園調查是通過明線勞恩……蔣白棉思索著說道：

    “能不能給我們創造一個機會，和那幾個莊園的某位管事直接接觸的機會？不進入莊園的情況下。”

    “這個簡單。”蘭斯特笑了，“有位叫趙守仁的管事很喜歡蒸汽浴，隔幾天就會來一次，算算時間，他今天應該就會來。”

    “是嗎？”蔣白棉下意識反問道。

    “你們可以在這裡等一等，也許中午就能見到他。”蘭斯特指著天花板道，“二樓有房間可以休息。”

    到了快中午的時候，豐收浴室正式開門，但只啟用了兩個蒸汽浴室、兩個熱水池和兩個冷水池。

    沒過多久，蘭斯特敲響了商見曜和蔣白棉休息的房間：

    “趙守仁來了，在蒸汽浴室。”

    “我去拜訪一下他。”商見曜露出了笑容。

    蘭斯特隨即看了蔣白棉一眼：

    “要不你也進女浴室，蒸一蒸？就在隔壁。”

    蔣白棉也是有好奇心的人，略作沉吟道：

    “好。”

    這時，商見曜突然冒出了一句話：

    “小心不要短路啊。”

    這嘲諷……蔣白棉握緊了左拳，恨不得擊向商見曜的腹部。

    但她控制住了自己，因為她琢磨之後覺得商見曜這句話是一種關心。

    可生物義肢遇到蒸汽又不會短路。

    回到一樓，商見曜進了男浴室那邊，脫掉衣物，衝了下身體，然後將白色的大浴巾裹在了腰間。

    他旋即推開了蒸汽浴室的門，只見裡面白霧繚繞，熱氣蒸騰。

    隱隱約約間，他看到角落裡有一個人，同樣赤著上身，裹著大浴巾。

    商見曜走了過去，坐到對方旁邊，望著從燒紅石頭上瀰漫開來的水氣，笑著說道：

    “真巧啊，你光著上身，我也光著上身，你在洗蒸汽浴，我也在洗蒸汽浴，所以……”

    那人愣了一下，側頭看向商見曜，又驚又喜地問道：

    “你也來了？”

    他一副兩人認識很久的模樣。

    商見曜見狀，抓住機會，寒暄了幾句，確認對方就是趙守仁，並且把關係一路攀升到了生死兄弟的程度。

    “聽說你們莊園來了不少陌生人？”商見曜最後問道。

    趙守仁怔了怔，非常茫然地回答道：

    “沒有啊。”

官不聊生

第四部 皇帝 第二十九章 坦誠相見

    商見曜看著趙守仁的眼睛，抬手摸了摸下巴。

    他進一步問道：

    “不一定是陌生人，最近幾個月有哪些外來者？”

    “沒有，除了幾個賣日常物品的商人會定期過來，沒別的外來者。”趙守仁再次搖頭。

    他頓了一下，略顯疑惑地反問道：

    “你問這個做什麼？”

    “八卦是人類的天性。”商見曜誠懇回答道。

    “什麼？八卦？”趙守仁顯然不知道這個詞語是什麼意思。

    因為商見曜是灰土人長相，所以剛才對話時，他們自然而然就用上了灰土語。

    商見曜正準備認真解釋下八卦的真實意思和引申意思，趙守仁就抬手擺了擺道：

    “不聊了，等下出去聊，這裡不適合聊天。”

    這麼一個不大的房間內，蒸騰的水氣帶來了呼吸困難的感覺，較高的溫度壓迫著身體每個部位，讓人腦袋都有點暈，胸口悶悶的，確實不太適合說話閒聊。

    商見曜禮貌地閉上了嘴巴，時不時舀一勺水，澆在燒紅的石頭上。

    兩人就這樣靜靜聽著滋滋的聲音，彷彿在比拚誰能在這樣的環境下支撐更久。

    過了一會兒，趙守仁抬手抹了下額頭，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不行了，再蒸下去得暈了。”

    商見曜露出了笑容：

    “那我們出去吧。”

    趙守仁隨即打開了蒸汽浴室的門，走向不遠處一個熱水池。

    商見曜緊跟在他後面，學著他的樣子，扯掉腰間浴巾，滑入水裡，清洗起剛才“蒸”出來的種種感受。

    也就是一兩分鐘，趙守仁站了起來，轉入旁邊的冷水池。

    他發出了“嘶”的聲音，表情變得很是扭曲。

    但隨著對水溫的適應，他臉部肌肉逐漸放鬆，整個人都似乎精神了起來。

    “兄弟啊，這灰土有今天沒明天的，該享受就得享受。”趙守仁拿過一塊毛巾，擦了擦額頭，由衷感慨道。

    商見曜也泡在了冷水池裡，左顧右盼著，似乎覺得一切都很新奇。

    “你下午就得回莊園？”他開口問道。

    趙守仁點了下頭：

    “時間還夠，泡好睡個午覺，睡醒找人服務一下，然後再衝個澡，吃午飯，出去採買。”

    啪啪啪，商見曜為他的安排鼓起了掌。

    同時，他往水面下方瞄了一眼。

    趙守仁咳了兩聲，又轉回了熱水池裡。

    這一次，他只泡了幾分鐘，就匆匆起身，裹上了自己那條大浴巾。

    等衝過身體，換上浴袍，商見曜才看清楚這位趙家管事的模樣：

    應該也就四十歲，身形瘦削，頭髮頗為稀疏，眼睛周圍浮腫明顯。

    出了男浴室，兩人進了休息區，各自霸佔了一張躺椅，蓋上了薄被。

    聊著聊著，趙守仁閉上了眼睛，鼻腔內發出了呼嚕的聲音。

    商見曜側頭看了他一眼，笑著從浴袍兜裡拿出了一件物品：

    那是靜靜綻放著青綠色光芒的夜明珠。

    商見曜握著這顆夜明珠，眼眸逐漸變得幽暗。

    “宿命通”！

    來自迪馬爾科的“宿命通”！

    趙守仁的“起源之海”內，商見曜套著白色浴袍的身影浮現了出來。

    閃爍著微光的大海上，淡淡的霧氣瀰漫，隱約藏著一座座島嶼，卻沒有趙守仁自己的意識具現。

    這是未進入“群星大廳”，打開對應大門的普通人心靈世界的模樣。

    商見曜隨即一分為九，全部盤腿坐在了半空。

    緊接著，被“宿命通”影響的“起源之海”內，數不清的波浪高高湧起，各種畫面相繼變大。

    九個商見曜開始回溯趙守仁最近幾個月的全部記憶，各自負責一攤。

    幾分鐘後，頂著小音箱的那個商見曜驚喜開口道：

    “有收穫！”

    他迅速將一幕場景放到了最大：

    一個擺放著書架和桌子的房間內，趙守仁正向一位和趙義德有點像卻完全不胖的年輕男子彙報事情。

    這年輕男子側後方的椅子上坐著一個穿黑色風衣，五官平平常常的人。

    在其餘保鏢都站著的情況下，他顯得相當特殊。

    “為什麼會覺得他有問題？”

    “你從什麼地方判斷這裡能找到線索？”

    “就不允許是高薪聘請的覺醒者嗎？”

    其餘商見曜中有三四個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頂著小音箱的商見曜笑道：

    “這是蔣白棉思維法的一部分：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既然這個人看起來比較特殊，那就重點查一查他在趙守仁記憶裡的所有片段。”

    另外八個商見曜對此表示了贊同。

    很快，在他們齊心合力之下，有黑風衣男的記憶片段全部被找了出來：

    他是莊園內土生土長的僕二代，得到趙正奇二兒子趙義學的青睞，成為了他的貼身侍從。

    可是，其中一個商見曜敏鋭發現，黑風衣男和他的父母一點也不像，而且，這完全不能解釋他為什麼會得到特殊待遇。

    商見曜們又仔細觀察了這黑風衣男一陣，發現他臉色不是太好，看起來頗為憔悴。

    這讓他們同時想起了一個人：

    假“神父”。

    …………

    在最初城想弄到一輛車，其實不是太難，只要不追求是否為最近幾年生產，能用多久，有的是各種型號的車輛供你挑選。

    但如果再附加身上沒什麼錢，又不能犯罪，還有時間限制的條件，那就比較麻煩了，至少龍悅紅和格納瓦想不到自己該從什麼地方入手。

    還好，他們這個小分隊有白晨，對最初城相當瞭解。

    十點之後，白晨才領著他們離開烏戈旅館，七拐八繞地抵達了青橄欖區靠紅河河岸的一個地方。

    這裡和旅館相距不是太遠，步行也就十幾二十分鐘的樣子，但房屋愈發破舊，道路更加狹窄。

    有時候，龍悅紅他們行走於街巷時，完全展開雙臂就能碰到兩側的房屋外牆，而上方密密麻麻的電線雜亂無章地分割著天空。

    沿途之上，小分隊遇到最多的是髒兮兮的孩童，大人們不是去了工廠區，就是在為生活忙碌別的事情，只有少數留在這片區域。

    龍悅紅掃了眼前方突然開闊起來的地帶和裡面停放的大量破爛汽車，好奇問道：

    “這是賣車的地方嗎？”

    遺蹟獵人們將城市廢墟內發現的部分車輛拖到最初城後，自己往往沒那麼多時間找最終買主，都是直接和舊車車商交易。

    雖然這肯定會在價格上吃很大的虧，但至少節約了時間成本，而很多遺蹟獵人，今天賣不掉收穫，第二天就會餓肚子。

    “對。”白晨點頭回答。

    “可我們沒多少錢了……”龍悅紅小心翼翼地做出提醒。

    白晨看了眼背著麻袋的格納瓦，平靜說道：

    “這裡還能租車？”

    “租？”龍悅紅有點詫異了。

    這又不是房屋，沒法搬走，一般商人又缺乏舊世界各種技術手段，租出去不怕收不回來嗎？

    說話間，他們三人進了停車場旁邊那排破爛平房，看見裡面有幾個膚色深棕頭髮微卷的紅岸人在木台後閒聊。

    “租車。”沒等那些人詢問來意，白晨直接開口道。

    “挑好車輛才能確定價格。”個頭最高但還是不如龍悅紅的那名紅岸人做出回應。

    接著，他強調了一句：

    “還需要抵押品，否則你們把車開出城去，再也不回來，我們就虧本了。”

    白晨沒有說話，指了下格納瓦。

    啊，要把老格抵押在這裡？龍悅紅瞬間閃過了這麼一個念頭。

    下一秒，格納瓦將背負的麻袋放到了身前，從中取出了“死神”單兵作戰火箭筒。

    “這個可以吧？”白晨問道。

    和同伴對視了一眼後，負責接待小分隊的那個紅岸人點頭道：

    “可以。”

    這種重武器換一輛舊世界的破車完全夠了。

    “不要弄丟了，我們還有類似的武器。”白晨平靜地警告了一句，“而且很快就會拿別的抵押品來替換。”

    “好。”那名紅岸人忙不迭點頭。

    小分隊很快挑出了需要的車輛，那是一台方方正正的灰色越野車，有部分地方存在後期修補的痕跡。

    用每天2奧雷的價格簽好合同後，白晨開著車，往烏戈旅館返回。

    因為步行過來的途中有些路非常狹窄，車輛無法直接通過，她只好繞了一下。

    這就讓他們經過了最初城的西港。

    一艘艘從紅河上下游過來的輪船停在那裡，裝卸著物資。

    這時，龍悅紅聽到靠近港口的那幾條街道內傳出幾聲悠長的狼嚎：

    “嗷嗚！”

    這些叫聲不淒厲，不兇狠，不像是真狼發出，反而帶著幾分悲涼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這是？”龍悅紅側頭望向了白晨。

    他聽得渾身難受。

    白晨目視著前方道：

    “灰土人妓女。”

    “啊？”龍悅紅、格納瓦都無法理解這和狼嚎有什麼聯繫。

    白晨的視線依舊落在道路的盡頭，語氣不變地說道：

    “她們被當成奴隷抓來，被妓院挑去，又沒人教她們紅河語，只能靠模擬母狼的叫聲招攬路過的客人和港口的水手。

    “在最初城，她們被叫做‘母狼’。”

    龍悅紅聽完之後，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