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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裘夢 -【霉女喜嫁】《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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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2:29:1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裘夢 - 霉女喜嫁

【內容簡介】
伯府千金江曉月從小體質特異,誰靠近誰倒楣,
為了日後婚事著想,她到庵裡小住,看能不能改改體質,
結果是天降暴雨土石流,活生生受困庵中……
本來她都要絕望,想著以後給父兄養,桃花卻來了!
從庵中脫困後,她走到哪,哪就出現個俊美書生,
原來是主動上門要跟她相看的荊州都督之子!
她的掃把星體質向來是對方人品越差,災厄越猛,
看他屢屢出現也沒事,可說是過了關,
至於她質疑他是弱雞小白臉,好像沒法承擔災難,
他也直接跟她哥過招證明自己武藝好、身體好,
更別提這人還很會討好姑娘,溫書備考也不忘給她送禮物,
人品有、外貌有、夠用心,這樁婚事大夥兒都覺得沒問題,
可誰知,就在婚禮前夕出了大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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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2:29: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霉星附體的千金(1)

  昨夜雨驟風狂,今晨花木凋零,一片狼藉,且山洪爆發,道路被泥石流堵塞——一覺醒來便要面對如此噩耗,江曉月一臉惺忪睡意頃刻間便煙消雲散,無跡可尋。

  「這麼慘烈嗎?」她不敢抱持希望地向貼身丫鬟確認消息的真實性。

  春柳無比肯定地點頭,「就是這麼慘烈。」

  她早晨起來去給姑娘打水,便聽到庵中人都在議論紛紛,原本有打算今日離去下山的香客也因故滯留。

  江曉月仰面倒回床榻,拉過被子試圖粉飾太平。

  歲月靜好,優雅從容——果然注定是跟她無緣。

  都說秀水庵人傑地靈,庵主仙風道骨,凡來此靜養的閨閣千金離去時都自帶一股出塵脫俗的氣質,簡言之,這裡就是閨閣千金提升自我修養氣質的洞天福地。

  昨日她來時,果然山花爛漫,草木繁盛,鳥語花香,山林幽遠,宛若世外仙境,誰知,不過一夜光景,聽春柳描述,已是山林傾毀,泥沙俱下,殘枝敗葉、花落成泥……

  這前後天差地別的景象,簡直是見者心酸,聞者落淚,人間慘劇,不過如此。

  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安慰,鼓足了所有勇氣,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梳妝整齊的江曉月扶著春柳的手,顫顫巍巍地朝門外邁出了迎接現實的第一步。

  看到小院中昨日還向陽花木易為春,在枝頭明媚綻放的花朵今日卻花瓣凋零,枝殘、葉敗、花落,江曉月油然而生一股世事無常的感慨。

  她——有點兒想放棄治療了!

  別人美好得花見花開,人見人愛,到她這裡的話,文雅一點兒的說法叫「行走的霉運攜帶者」,直白點的說法,便是——掃把星!

  此間落差可謂兩極分化,宅在閨閣小院還好,一出門殺傷力便具體呈現出來,且極易造成誤傷。

  眼見得她到了婚嫁之年,卻蹉跎歲月,無人問津,原想著到秀水庵這個洞天福地來沾沾福氣仙氣,壓一壓她的無敵霉運,誰知道——結果真是不提也罷。

  照現在的發展趨勢來看,大約、可能、也許她注定是要孤獨終老禍害江家上下幾十年,直到她壽終正寢含笑九泉的那一天。

  江家堅持得到那一天嗎?

  這一想法剛剛冒出頭,就被江曉月毫不遲疑地否決了,她目光堅定地想——江家一定會堅持到成功送走她的那一天,畢竟已經養了她十七年還堅挺著,日子似乎也過得不差,在有她存在的前提下,確實也挺難能可貴的。

  她回頭還是多給父母兄長抄些經文祈福吧,善哉善哉,佛祖保佑,天官賜福,大吉大利。

  突如其來的一聲「喀嚓」,一截粗壯的斷枝從一大樹上急速砸落,庵中一名拾撿殘枝的女尼一下便被砸倒在樹下,連聲尖叫都沒來得及發出。

  慘是真的慘,全程目睹這一切的江曉月一臉的不忍直視,雙手合十,連連祈禱,春柳倒是已經見怪不怪,淡定從容地跑過去檢查被砸女尼的情況。

  果然還活著!倒楣但不致命,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伺候姑娘日久,她對人生已經看淡了,遇上倒楣事,但凡不傷筋動骨,那就算太平無事,而那路過姑娘身邊傷筋動骨,甚至出現血光之災的,那肯定是對方有問題。

  這是江家人從無數血淚事實中總結出來的經驗教訓。

  姑娘如今在府中已經是「試金石」一樣的存在,要看人品正不正,到姑娘身邊走一走,留一留,保證原形畢露,無跡可逃。

  為此,夫人還把府中選人的事都推給了自家姑娘主持。

  誠懇地說,這招真是十足真金的好使,唯一的缺點就是,姑娘人緣特別慘,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而她自己更是由於伺候姑娘多年,依舊百毒不侵而被列入江府最為誠信可靠的代表人物,自身形象光輝燦爛得一塌糊塗。

  由此可以確定,被斷枝砸暈的女尼人品還行,雖然可能她本人並不想要這樣的肯定,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總還是得往好處想嘛。

  想不開為難的還不是自個兒嗎?何苦來哉!

  收到丫鬟安全示意的江曉月放下了心,長吁了口氣出來,然後主僕兩個配合默契火速遠離此地,絕不給人將此事與她們主僕產生任何聯想的機會的可能。

  「姑娘,咱們估摸著得在山上住些時候了。」春柳有些鬱鬱地說。

  「我們本來不就是這麼打算的嗎?」雖然原因可能不同,但結果還是一致的,就某種程度而言,她們此行也還是圓滿的。

  春柳想了下,也覺得結果好像是沒差,至於秀水庵這裡的變故——那又與她們這對善良可愛柔弱不能自理的主僕有什麼關係呢?

  她們如今也是被困無助的香客之一啊。

  昨夜狂風暴雨肆虐,今日庵中各處多有損毀浸泡,庵中眾尼忙碌非常,除了到各處回話探望,又組織人手清理泥濘髒污,修補遭到破壞的屋舍。

  由於昨夜風過大,雨過急,不少房頂的瓦片損毀,屋子漏水,窗戶門扇甚至被吹壞,江曉月到大殿的時候,就看到不少形容狼狽的香客,大多是因為屋子半夜進水,導致衣物被泡,連換洗都沒得的主僕。

  除了個別的嬤嬤,一殿基本都是正值妙齡的花季少女,就連在殿中的女尼都是年輕的。

  看到其他人的慘狀,江曉月才後知後覺地慶幸起來。

  昨晚任憑雨打風吹,她卻是一夜無夢到大天亮的,當然,還有她那個並不警醒的貼身丫鬟,對於睡覺,她們一向是認真的。

  事實上做為貼身丫鬟春柳其實並不合格,但矮子裡面挑高個兒,這已經是江家能為她找到最結實能抵抗打擊的丫鬟了。

  人得知足是吧。

  江曉月到佛像前虔誠地上了三炷香,認真叩拜感謝祂老人家的庇護。

  因為昨天狂風掀瓦破屋,許多香客住宿便都成了問題,加上如今山路被泥石流阻塞,大家連走都沒法走,庵主無奈之下,只好將人集中起來,試圖調配一下禪房,讓大家都先安置下來。

  秀水庵其實佔地並不是特別大,供給香客們借助的禪房小院也有限得很,而來庵裡上香祈願的又多是閨閣千金貴女,這就讓禪房小院越發顯得珍貴起來。

  讓原本擁有單獨小院的閨秀們與他人同居一院,這不得不說真是一個不太好完成的任務,但庵主還是嘗試著將一提議說了出來。

  事到如今這也算是死馬當活馬醫,無法可想之下的辦法了。

  江曉月當然是拒絕別人借宿的,開玩笑,要是對方人品不佳再弄出個好歹來,她怎麼辦?當然不能松這個口,她這是為了對方的生命安全著想,即使這樣會被人說不近人情、跋扈,她都無所謂了。

  兩害相權取其輕嘛。

  心地良善大度的閨秀千金總還是有的,如江曉月這般表現的畢竟不多,至少不會明目張膽地表現得這麼不近人情。

  畢竟大家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有不好的名聲傳出去,那就是影響一輩子的事——她們不像江曉月,已經決定破罐子破摔,打算在家裡終老了。

  大殿上的長明燈突然毫無徵兆地掉了一盞,有一位人美心善的千金不幸雀屏中選,被當頭砸個正著,當場見紅。

  殿中頓時尖叫聲四起,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弱質閨閣女流,哪裡見過這般血腥恐怖的場面啊,個個嚇得瑟瑟發抖。

  身邊丫鬟嬤嬤啟動保護模式,各自成圈。

  江曉月主僕默不作聲地往角落躲了又躲,顯得特別的形單影隻不合群。

  意外與她們無關——自我催眠得多了,自己都會覺得那就是真的。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大殿內的人心又開始變得有些浮躁。

  從昨夜開始發生的這一系列的驚變,讓大家都變成了驚弓之鳥,有一點兒風吹草動便會膽戰心驚。

  山路阻塞,庵堂便猶如變成了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驚懼、害怕正在人心中滋生增長。

  不知山路幾時可通,山中存糧可足?

  有太多的問題盤桓在大家心頭,沒有答案。

  大家離開大殿,剛才商定了暫時寄居小院的人便回去收拾東西搬過去。

  有人還沒走出大殿,腳便扭到了;有人平地摔;有人莫名被門檻擋了下,一下從裡面栽到了外面……

  江曉月趕緊朝著佛祖金身連連祈拜,可求您了,我還想平安下山啊。

  拜完之後,江曉月主僕趕緊離開了,等平安無事地回到居住的小院,兩人面面相覷。

  過了好一會兒,春柳才聽姑娘用一種充滿了夢幻的語氣說:「那些就是外人口中溫婉嫻淑的閨閣貴女嗎?」

  春柳點頭,「是呀。」

  江曉月抬頭望屋樑,「我覺得自己幻滅了。」

  春柳依舊點頭,「婢子也是。」剛才大殿上的光景,她看得真真的,大浪淘沙下來所剩無幾啊,外面的傳言是有多不可信啊。

  「突然就對自己有信心了。」江曉月感歎道。

  春柳難以置信地看自家姑娘,「姑娘您是驕傲了嗎?」

  「有一點點。」江曉月用手指比出一點點的距離。

  春柳覺得姑娘這種自我治癒的本事還是挺讓人敬仰的,或許這也是姑娘活蹦亂跳至今為禍人間的真相吧。

  不久之後,又有變故發生。

  「你說什麼?」因為難以置信,江曉月的聲音都不自覺地拔高了。

  春柳便又重複了一遍剛剛聽來的消息,「有士子昨日相約上山遊玩,一時興起相約醉臥山林吟詩賞月,然後一起被困在山上,這會兒互相攙扶著找到庵堂來,想要投宿。」

  「這也太找死了。」江曉月自言自語。

  「是呀。」聽到姑娘自言自語的春柳十分贊同。

  遊山玩水就算了,還玩醉臥山林賞月,結果夜遇狂風暴雨,萬幸是在山上及時找了個山洞躲起來,要不昨天半夜就不知被洪水沖到哪裡去當龍王女婿了。

  真真是倒楣!難不成她的功力又深厚了,霉運影響範圍又擴大了?

  江曉月忍不住第一時間對自己霉運的厲害程度產生了懷疑,又以光速自我否決掉了。

  春柳感慨,「聽說,可狼狽了。」

  她點點頭,「完全可以想像。」

  參照早上那幫遭遇漏雨的閨秀們就可見一斑,更何況是遭遇大雨、洪水、泥濘三重打擊的士子。丰神俊朗、玉樹臨風、公子如玉都別想了,沒滾一身泥,把自己整到面目全非都算難能可貴了。

  「庵主同意了?」江曉月追問。

  「還在猶豫。」

  估計如今秀水庵是他們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畢竟下山的路斷了,在山上缺吃少喝,缺衣少藥,很難撐到山路挖通那一天的。

  出家人慈悲為懷,庵主會心軟也正常。

  但現在的問題在於,秀水庵內全是女子,還大多是未出閣的閨秀千金,而且住房如今本來就缺乏,讓那些人進來,住哪兒?

  雖然庵主之前說會盡快修繕,可很多人心裡都知道這不過是個說辭罷了。

  秀水庵一幫老少尼姑,會泥瓦匠手藝的有幾個?搞不好根本一個都沒有,說是暫時合住,怕是要一直住到山路疏通。

  這種情況下,再收容一幫男客,這真的很考驗秀水庵的待客能力。

  男女七歲不同席,男女有大防,就算事急從權,做事也有底線。

  「你說那些士子會修屋頂嗎?」

  「姑娘想得真美。」春柳直言不諱地戳破自家姑娘的不切實際的幻想。

  「總不至於住大殿吧?」江曉月揣測道。

  「不至於吧。」

  「先前在大殿時你也聽到了,現在庵裡真沒不漏的屋子給人住了,也就剩幾間殿宇。」

  春柳想想也是,邊想邊說:「可是,如果雨停了——」

  她的聲音中斷於自家姑娘默默地注視中,這種可能性有姑娘在似乎也不大。

  江曉月歎氣,「唉。」

  看著姑娘惆悵的神情,春柳也不由得跟著一起惆悵了。

  這次的山居生活很不妙啊。

  *

  庵主最終還是允了那幫士子入庵,但也與他們約法三章:不可入後殿,不可驚擾庵中嬌客,夜間不可離開所住偏殿。

  為防萬一,庵主還指派了庵中弟子值夜。

  「這下好了。」春柳放下心來。

  「太天真。」

  春柳又被姑娘驚到了,「怎……怎麼……了嗎?」

  江曉月托腮惆悵地看著門外又開始落下的雨幕,「才子佳人、庵堂雨夜,四下無人時,月移花影動,多少話本裡描述過這樣的艷遇場面。佳人不動心,也難保色膽包天的才子不雨夜跳花牆啊。」

  春柳無言,姑娘您成日裡都在看些什麼?

  江曉月再歎氣,「這院裡就只有咱們主僕兩個,夜裡要警醒些才是。」

  「需要嗎?」這是春柳發自靈魂的疑問。

  「當然需要。」江曉月略顯激動地說:「萬一有人在這裡出意外,說得清嗎?」

  春柳「喔」了聲,似乎也對。

  「算了,愁也沒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咱們還是該吃吃,該睡睡,等山路一通,立馬下山。」江曉月搖搖頭。

  春柳在心裡默默說:所以姑娘您之前那一通假想擔憂是為了什麼?純粹是想叫我提心吊膽夜不敢寐嗎?

  她交代道:「如今庵裡突然多出了這麼些人,人手定然是不夠的,一會兒你過去取晚膳回來吧。」

  別人家的千金前呼後擁,一個人身邊最少也配置三個人服侍,這還不算雜役僕從。

  也只有江曉月身邊只配了一個貼身丫鬟,凡事只能交代春柳做,送她來的僕役把她放下便駕車一溜煙跑了,不給她半點兒後悔在庵前就打道回府的機會——這絕對是親娘事先囑咐過的,經驗怪老道的,服氣了。

  春柳點頭,「好。」

  雨連續不絕,天色暗沉,遠方山林消去白日的蒼翠變得猶如噬人的猙獰怪獸。

  庵堂的齋飯談不上珍饈佳餚,不過是些青菜豆腐清粥小菜。

  江曉月對庵堂飲食水準在第一天來的時候就已經清楚,做為一個不計較口腹之慾的人,對今晚的飯卻有些難以忍受,她不由得合理懷疑,今天做飯的人是不是心不在焉,做出一鍋如此讓人一言難盡的齋飯來。

  她們主僕沒去質問,但不表示別家金尊玉貴的千金不會派人去詢問,這樣讓人難以下嚥的飯菜,便是她們府中最低等的下人都不會吃的。

  因為太多不滿,庵堂後院一時有些人聲嘈雜起來,在這黑沉沉的雨夜中莫名便多了些詭異之感。

  別人都去討說法,要求重做,江家主僕沒去,但庵中也派了人過來收走了她們幾乎未動的晚飯,表示一會兒做好新的送過來。

  其實,江曉月挺理解那些投訴的千金們的。

  人的負面情緒積攢得多了,必定需要一個宣洩口,否則很容易成為壓垮自己心理的最後一根稻草。

  夜才剛剛開始啊……

  江曉月百無聊賴地拿了些線出來打絡子,打發這段莫名壓抑的時間。

  絡子是日常打習慣的,便是閉著眼睛,都不會出錯,夜裡的燭火暗,更不影響什麼,但春柳還是多點了一根蠟燭移到姑娘近前,同她一道做些針線活兒。

  閨中女兒的日常左不過便是些說些胭脂水粉、華服美飾,做些針黹女紅之類,江曉月大致也沒跑出這個圈子。

  這次做飯的時間用得久了些,許是因為被指責後多加小心的緣故,在江曉月就要餓到前胸貼後背的時候,一名小尼送來了她們主僕的晚飯。

  兩碗清粥,一碟青菜,一碟豆皮,兩個饅頭,這是比照普通閨秀的食量搭配的。

  江曉月盯著晚飯看了一會兒,長吁短歎,「老天是不是見不得我好。」

  春柳無話可說。

  她繼續憂傷地說:「我覺得自己還不如剛才閉著眼睛把那些齋飯囫圇嚥下去,至少我還能混個肚飽。」

  春柳提議,「要不婢子再去一趟吧。」

  「算了,湊合吃點,一會兒你去送食盒的時候,多拿幾個饅頭晚上好當宵夜。」

  「好。」

  春柳答應,和主子分別開始用飯。

  這次的味道果然比之前好多了,至少粥不再是一股燒糊的味道,菜裡終於放了鹽,不再是白開水煮菜的效果。

  「剛才那晚飯的水準,還不如我呢。」

  聽主子這麼說,春柳肯定了一下,單就煮白粥、炒青菜而言,自家姑娘的廚藝還是遠超之前的晚飯水準的,就是現在重做的這頓,比姑娘也差上一些。

  這次,姑娘可以大聲地鄙視評論,她不攔著。

  她們主僕都是很真誠的人。

  江曉月也就一開始嘀咕了一句,接下來的用餐時間很安靜,保持著食不言、寢不語的用餐禮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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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2:30: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霉星附體的千金(2)

  飯後,時間已經很晚,外面的雨似乎又有增大的趨勢。

  春柳將碗筷收拾到一起,「婢子把這些送到後廚。」

  「路上小心些。」

  「曉得。」

  春柳將食盒掛在臂彎,一手撐傘,一手打著燈籠緩緩步入雨中。

  目送貼身丫鬟離開,江曉月繼續去打絡子,又不禁想,風雨交加、深山庵堂、紅粉佳人、年輕士子,怎麼看都不會是平安無事的樣子啊。

  果然,春柳回來的時候順帶給自家姑娘帶來新的小道消息。

  「姑娘,您說巧不巧,這些士子中有一個還是來庵中上香的姑娘的哥哥,妹妹心疼哥哥,於是便想兄妹兩個同住一個小院,庵主卻是不許。」

  江曉月嗤之以鼻,「許了才是腦子有坑,非出事不可。」

  春柳點頭,「誰說不是,心疼自家兄長,只管貼補些吃用過去,派人過去照顧也使得的。哪裡有讓人到後院來的,讓別家姑娘怎麼辦。」

  「自私罷了。」所以才不會設身處地替他人著想只想自家。

  「那哥哥也不是個好的,哪有一個大男人硬往女人堆裡鑽的,輕浮。」這樣的男人連她這樣的下人都高看不起來。

  江曉月笑了笑,沒接這個話頭。

  「今天有些涼,姑娘洗漱還是加些熱水才好。等一會兒,庵中師傅送熱水來,婢子再服侍姑娘洗漱,婢子現在先幫您把床鋪好吧。」

  「嗯。」

  江曉月站在窗前,隱隱還能聽到雨中傳來的人語,那邊的官司且還沒完呢。

  過了一會兒,庵中雜役果然提了桶熱水過來,春柳道了謝,又給了對方一串小錢打賞。

  送走師傅,關閉了院門,春柳這才折身回屋伺候自家姑娘洗漱。

  摘掉珠釵,拆掉頭上的髮髻,江曉月一頭如瀑青絲便披散在了身後。

  收拾停當,主僕倆便準備歇了,只留一盞油燈起夜用,然而兩人躺下還沒一刻,甚至都還沒睡著,外面便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春柳一下便驚坐而起,聽到床上傳來動靜,出聲道:「姑娘莫起了,婢子去看看情況。」

  春柳匆匆挽了發,披了件衣服起身,站在屋門口隔著院子喊了聲,「誰呀?」

  一個女聲說:「施主,方才庵中又有房屋損壞了,實是沒地方安置人了,還請施主善心讓出院中空房吧。」

  「你們知不知道禮儀,大晚上的,我家姑娘都已歇下了,哪有這黑燈瞎火擾人清靜的。我們府上若非為了清靜,何至於為我們姑娘訂下獨院靜養。客人是你家客人,有了事情主家不尋法子,反倒是讓同樣身為客人的人幫著解決,哪有你家這般做事的?」

  春柳小嘴巴巴地一通講,講得院門外的人登時歇了聲,暗想著,好潑辣的丫鬟!

  「也不必拿菩薩心腸來說事,我家姑娘素日也和善,但為人處事有各家的底線,斷沒有被人這樣按頭強逼的,我們江府可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人家。門我是不會開的,你們走吧,另尋他處菩薩施捨善心去。」

  院門外靜悄悄,唯有「砰」的一聲,屋門關上的聲響在雨夜中分外響亮,院門外的幾個披著蓑衣的人彼此看看,無奈只能再去別處相求。

  春柳一進屋,便聽到姑娘的輕笑聲。

  「姑娘……」

  江曉月笑道:「沒事,回得好。庵主自己的雲房不肯讓出來,偏要來叫旁人發善心,哪裡像個心懷慈悲的出家人,自家都做不到的事,如何強求旁人做到?」

  春柳放心下來,狠狠點頭,「就是。」再說了,深夜雨大,黑燈瞎火的,她們主僕獨身在此間,自是要千萬加小心的。

  「睡吧,只怕明日還有情況。」說著,江曉月躺下。

  春柳輕應了聲,「嗯。」

  翌日,江曉月主僕起得比較早。

  如今庵中情況複雜,春柳沒敢像昨天一樣早早起來到外面打聽消息,然後再回來伺候姑娘起身,而是老實等姑娘睡醒了,服侍她梳妝整齊,這才出門去。

  春柳這趟出去倒沒花費多長時間。

  大雨又下了一夜,庵裡的情況又變得惡劣了些,平時庵中香火也還旺盛,怎麼房屋如此不禁風雨?平日難道都不及時修繕維護房屋的嗎?

  這不是一句「年久失修」就可以解釋的,只怕其中少不了某些骯髒之事。

  昨晚來叩她們小院門的人,有一個在離開時在雨中摔了一跤,腳受了傷。

  春柳趁著擺飯的當口快速地把情況跟姑娘講了一遍,江曉月沒說什麼,只在她擺好飯後便安靜用飯,她也端了自己的飯到一邊去吃。

  吃完自己那份早餐,江曉月放下筷子,春柳急忙將準備好的溫手巾遞過去。

  江曉月擦了擦手,這才道:「這裡如今是個是非之地,咱們盡量避免出去與外人接觸。」

  「是。」

  原本家裡是準備讓江曉月在庵裡待半個月的,東西也就相應準備得很充足。怕她在庵中無聊,筆墨紙硯,外加話本詩集若干,讓她可以拿來打發時間。

  她讓春柳給自己鋪紙研墨,準備練會兒字。

  這會兒雨停了,打開窗戶,山裡的涼意便進了屋子,此時看遠山,又是層巒疊嶂,猶如仙境。

  遠山景色不錯,江曉月遂改主意,不寫字改畫畫了。

  江曉月的字還好,畫就差些,但湊合也能看,並非見不得見人,隨著時間過去,一幅雨後山林漸漸在宣紙上呈現出來。

  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江曉月放下手中筆,自言自語道:「勉強還能看。」

  「姑娘畫得很好啊。」

  「你的水準就別點評我了。」江曉月忍不住笑。

  春柳也笑。

  一作畫時間過得很快,一不小心大半個時辰就這麼過去了。

  春柳將沏好的茶水遞過去。

  江曉月接過呷了一口,往書案後椅中坐了,撩了眼皮朝桌旁的人看了一眼,「困在庵裡人多,山下的人肯定會想法子,咱們大約困不了多久。」

  春柳面露遲疑。

  江曉月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勾唇一笑,「若沒有那群士子,許可能還會久些,但他們是臨時聚會遊山,不像庵裡這些人多是原本就要在此住些日子的,他們長時間不見人,家中自會有人來尋。」

  春柳恍然,「然後就會發現山路阻塞,自然會找人疏通,我們就可以離開。」

  「孺子可教。」

  春柳笑嘻嘻,「是姑娘調教得好。」

  「客氣客氣。」

  主僕兩個不由得相視而笑,這時院門傳來被人輕叩的聲響。

  門其實並沒有關,來人叩門也只是禮貌提醒院裡人有客人到,春柳扭身出門去看。

  江曉月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轉出了書案,往中堂去。

  有客來,主人自當待客。

  見到一個嬤嬤站在院門口,春柳幾步上前。

  「昨日不知是忠勇伯府的姑娘,今日我家姑娘差了老奴前來告罪,還望江姑娘海涵。」

  「嬤嬤多禮了,出門在外難免遇到麻煩,若非我家姑娘實無法與他人同住,原該是搭把手的。」

  嬤嬤連忙說:「不敢不敢。」

  「嬤嬤既來了,便隨我去見見姑娘吧。」

  「應該的,應該的。」這正是嬤嬤來的目的。

  挽著低髻,只簪了銀簪花釵的藍衣嬤嬤隨著春柳走進了屋子。

  單看穿衣打扮便知主家是什麼來歷,江曉月心中有數,端坐椅中只淡淡看過去。

  「老奴是光祿寺署正趙大人府上四姑娘身邊伺候的,昨夜因房屋漏雨,才請庵主幫忙,不想因此惹了江姑娘不悅,故而我家姑娘派老奴過來給江姑娘陪不是。」

  江曉月語氣平靜地說:「倒也不必因此事道歉,各人有各人的難處,罷了,東西拿回去,也替我向你家姑娘道個不是,幫不到她我也抱歉。」

  「江姑娘仁厚。」

  「去吧。」

  「老奴告退。」

  春柳將人送了出去,之後折返回來。

  「這趙四姑娘倒也是個知禮的。」

  江曉月只是笑了笑,未予置評。

  不好出院子,她便起身到院中小站。

  大紅衫子,粉白襦裙,腰背挺直,儀態端莊,一手在前,一手負手,嘴角輕揚,眼望遠方,光讓看著就能感覺到對方心情不錯。

  春桃心中一歎,她家姑娘明明如此美好,婚事卻不太順遂。

  外面倒沒對姑娘太過不利的流言,但隱晦不明,半說不說的反而讓外面的人對姑娘多有猜測,什麼身有隱疾,不善與人交流,內向,孤僻……總之吧,婚事就不順遂。

  這次從秀水庵回去,估計名聲會更不佳,夫人這次好心辦壞事,不知道會不會懊惱大悔……十之八九會的吧。

  有人從院外走過,勞師動眾的,連丫鬟帶嬤嬤四五個人簇擁著一位華服少女走了過去。

  春柳看了咋舌。

  江曉月也看見了,也有點兒好奇,問丫鬟,「她這是去前面?」

  「好像是。」

  「庵堂、才子佳人、大殿偶遇。」江曉月陡生感慨。

  姑娘圍觀八卦的語氣簡直太明顯。

  春柳無奈詢問:「我們要去看嗎?」

  「不去。」江曉月拒絕得直接又乾脆。

  「那姑娘不好奇啊?」

  「想像有時候比現實還刺激呢。」江曉月一副「你不懂」的表情。

  很難想像您都腦補了些啥,總感覺可能也許大概會有點兒叫人臉紅。

  不過江曉月主僕雖然不去,但還是有其他喜歡八卦的人,在她們不知道的時候,有其他人也去了前殿。

  來庵堂禮佛是很正常的事,而且青天白日,身邊丫鬟嬤嬤相伴,就算男女遇見也不會有什麼不好的話傳出。

  哪個少女不懷春啊,紛紛想著光明正大遇上如玉公子。

  那些到庵堂借宿的士子們也都有書僮侍從在側,初來時的狼狽早已清理乾淨,如今又是衣冠楚楚的青年才俊模樣。

  珠圍翠繞的少女們如枝頭花朵嬌艷綻放,儀表堂堂的書生溫文儒雅,可不是能上演些才子佳人的話本故事。

  「少爺,您真不出去?」扒在門邊偷看了半天的書僮石墨,忍不住跑回殿角打坐的少爺身前壓低了聲音問。

  「君子不取。」

  少年修眉朗目,玉冠束髮,身著一件藍衫,寬肩窄腰,即使在蒲團上盤膝而坐,依舊腰背挺直,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明朗英氣。

  年不過十七八,真是俊俏少年郎,風流不自知的年紀。

  「夫人可是很著急少爺婚事的。」

  「多嘴。」

  「這天好不容易放晴了,出去透口氣也好啊。」石墨繼續鍥而不捨地遊說。

  「自己去。」

  石墨認輸,自顧自又跑到門邊看熱鬧,後來又跑出了庵裡供士子們暫時借居的偏殿,去跟別家書僮一起八卦看戲。

  待在偏殿未出去的不止溫子智一人,還有幾個正坐在一塊談詩論文。

  早在被困山上時,溫子智就已經後悔了,他就不該一時興起答應跟這幫士子一起行動,簡直傻透了,就像妹妹說的那樣,又胡鬧又愚蠢,整體腦子都堪憂。

  真正知書達禮的閨閣千金此時必然不會出現在前殿,她們避嫌尚且不及,而勳貴女眷又哪是那麼容易讓人接近的,身邊三尺不知會有多少阻礙,遇到個剽悍的,直接能抽飛登徒子。

  想到妹妹的英姿,溫子智不自覺柔和了眉眼,滿含笑意。

  女孩子嘛,剽悍一點兒才不會受委屈。

  溫子智閉目養神,不知山路幾時才能疏通,一群男人寄居庵堂,到底是有些不合適。

  石墨從外面跑了回來,揣了滿肚的八卦。

  似乎是察覺到了書僮強烈的傾吐欲,溫子智笑了聲,「說吧。」

  「少爺,您是不知道啊,這兩天庵裡一點兒都不安生,後面有不少傷患呢。」

  「哦?」

  「困在庵裡的閨閣千金傷了一半有餘,連她們隨身的僕從都有不少跟著倒楣。」

  溫子智睜開了眼睛,示意書僮詳說,石墨便眉飛色舞地將從外面聽到的講了一遍,不知不覺便引得偏殿裡的另幾個士子也停止了交談傾聽了起來。

  「……庵裡人也覺得最近很邪性,這兩天往佛前上香都多了。」石墨用這話作為結尾。

  「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溫子智一語評價。

  石墨很無語。

  「哥哥,你們便住在這裡嗎?」

  偏殿外突然響起一個嬌俏的聲音,帶著一點兒撒嬌,溫子智聽得蹙眉,當那人領著自己衣錦華飾的妹妹入殿時,他便起身領著石墨避了出去。

  旁人不知禮,他需知禮。

  見院中有女眷走動,溫子智眼神不移的直朝庵外走去——站在山門外看看雨後初晴的層巒疊嶂,也別有一番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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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2:30: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原來還是有姻緣(1)

  度日如年是什麼感覺?

  度日如年就是如今被困在秀水庵裡的眾家閨秀的心情。

  一天,兩天,三天……眾人眼巴巴地盼著山路疏通,可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很多人的失望情緒也在不斷累積。

  江曉月卻不失望,她很是心平氣和,每日抄了經文讓小丫鬟拿到佛前燒掉,有時還看看書,再在院中放放風。

  春柳每日進出小院,江曉月卻是堅定地固守在院中,為了大家好,絕不邁出小院半步。

  自那晚之後,庵中再沒人來打擾她,因為天氣放晴,庵裡的人也努力將損毀不嚴重的屋子簡單做了修繕,大家的住宿環境終於有所改善。

  至於糧食和水源,幸好庵中本來有些存糧,又過濾雨水十天後,被泥石阻塞的山路終於被人從外挖通了。

  頂著晨曦最先趕到秀水庵的一隊人,人人騎馬,還有一匹馬空著,為首男子一身武將常服英挺威猛。

  強繩一收,他在庵前下馬,將馬鞭隨手扔給身旁的侍從,大步流星朝庵門走去。

  庵中知客得到消息急來接待,年輕武將負手站在庵門前等知客到來,才拜託她進去傳話,十分守禮,絲毫沒有武人的魯莽。

  偏殿的士子站在廊下遠遠看著,只覺這年輕武將氣度不凡,謙遜有禮,也不知是來接庵中哪位嬌客。

  後面得到消息的江曉月主僕歡喜無比。

  春柳喜氣洋洋地說:「世子爺還是心疼姑娘,如此早早這般便趕來了。」

  江曉月眉目含笑,對知客道:「家兄來接,想必未帶女使僕役,我留在院中的行囊便先拜託庵中代為照管,等之後忠勇伯府來人可叫他們一併帶走。」

  「貧尼明白。」

  江曉月行了一禮,「那我與小婢便先告辭了。」

  「祝施主一路順風。」

  她笑說:「多謝。」

  臨出門前,江曉月讓丫鬟看看自己衣著妝容是否有不妥,確認無不妥後這才領著她離開了自己住了十天的禪院。

  當看到那道熟悉的倩影時,江曉峰哈哈一笑,聲音宏亮地道:「妹妹,大哥來接你回家了。」

  「哥。」江曉月滿面欣喜地朝他疾步而去,她走得雖快,卻身姿端正,腰畔禁步、頭上步搖都不曾有飛舞飄搖之勢,這便是大家氣度,疾行的腳步在大哥面前收住,她言笑晏晏輕福一禮,「大哥。」

  江曉峰扶起妹妹,笑著上下將她打量一遍,滿意地點頭,「還好,沒事。」

  旁人只見她月白衫,翠竹裙,雙環髻,笑驕如花,語聲如鈴,靈秀俏麗,身姿風流,站在高大俊朗的年輕武將身前,畫面登時顯出幾分溫馨來。

  春柳也上前見禮,「婢子見過世子。」江曉峰不在意地揮揮手,「這些日子辛苦你照顧姑娘了。」

  春柳憨厚道:「婢子分內之事。」

  「我們先騎馬回去,行李讓後面來的人拉回去。」江曉峰說著自己的打算。江曉月微笑,大哥行事真不出她所料。

  「大哥稍等片刻。」

  「做什麼?」

  她笑著說:「我去殿中給佛祖上炷香叩個頭,感謝祂老人家這些日子的照拂。」

  江曉峰點頭,「這確實應該,我陪你一道去。」

  「好。」

  兄妹兩人並肩行往大殿,進得大殿,春柳前去取香,兩人接過丫鬟遞來的香,虔誠三拜,將香插入香爐。

  禮佛完畢,兄妹倆一起出了大殿,與趕來的庵主辭行。

  大家看著那對感情極好的兄妹相攜走遠,最終消失在山門方向。

  「這就是忠勇伯家的嫡女啊。」有人忍不住低聲感歎。

  這些天他們多少也聽到了有些這位小姐的傳言,但見到她本人卻還是第一次。似乎傳聞中那個刻薄不近人情的形象,在她真人出現的那一刻便轟然碎裂,不復存在。

  如此明媚俏麗、爽朗俐落的一個少女,像披著陽光走來,哪有半分冷漠?

  溫子智微瞇著眼,負手立於偏殿廊下,從江曉月出現時目光便一刻未曾離開過她,面上神色不顯,心中卻是有所感慨:

  難道這便是他莫名其妙答應跟一群士子跑來野遊的原因?

  冥冥之中,上天引著他倆相見?

  隨著那道倩影消失,他亦將目光收回,轉身回了偏殿。

  庵門外,江曉峰親自為妹妹拉馬踏蹬,扶她上馬。

  江曉月身姿俐落地飛身上馬,在馬背上坐穩之後,伸手將春柳拉上了馬背,主僕同乘。江曉峰當先領路,護衛們將江曉月的馬拱衛在中間,一行人縱馬離去,留給秀水庵的只有馬蹄的餘音。

  隊伍路過泥石流堵塞的那一段山路時,見地上的泥漬猶在,尚不能算清理完全,還有許多士兵民夫在清理,江曉月便知大哥這是著急,搶在第一時間來接她回家。

  「駕。」她一聲輕叱,縱馬跟在大哥身後,留下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在風中。

  *

  快馬加鞭,歸心似箭,不過半日光景一行人便看到京城的城牆。

  從與世隔絕的山林間回到人聲鼎沸的繁華京都,江曉月一時竟還有些不適應。

  見妹妹左右看看似有些怔愣,江曉峰便對她說:「母親在家等你,我們今日先回府,改日大哥再陪你出來。」

  「嗯。」江曉月朝大哥一笑,提疆跟上他。

  兄妹倆並轡而行,終於在忠勇伯府前拉住了強繩。

  忠勇伯夫人今日為了迎接女兒回家,開了正門。

  這十天來她過得是真不怎麼好,早知道就不送女兒去什麼秀水庵了,道聽途說的事情果然做不得準,又是山洪,又是泥石流的,她光聽到嚇都嚇死了,何況女兒還極有可能親身面對。

  女兒一行一進城門,就有人回來稟報,忠勇伯夫人早早扶著貼身嬤嬤的手站在門口等人,一看到女兒毫髮無傷地出現在自己面前,她的眼眶都有些發紅。

  「回來了就好,回來就好。」

  江曉月下馬,上前扶住母親,甜笑道:「娘,想我了沒?」

  忠勇伯夫人笑著點頭,「想了,當然想我的寶貝女兒。走,跟娘進去。」

  「嗯。」

  母女兩個說笑著走入大門,身後江曉峰笑了笑,也不在意,默默跟了上去。

  他一直有關注山路疏通進度,就為了第一時間接回妹妹。

  而他特意向衙門請了兩日假,如願在第一時間趕到秀水庵接回了自家活蹦亂跳的寶貝妹妹。

  「在庵裡是不是吃得不好?我家阿月看著都瘦了。」忠勇伯夫人越打量女兒越心疼,眼看著就要拿帕子拭淚。

  想起秀水庵的齋飯,江曉月有些一言難盡。

  「吃不飽。」這才是讓她瘦的最根本原因。

  忠勇伯夫人立時就更心疼了,「天可憐見的,竟是連飯都吃不飽的嗎?難怪我家阿月會瘦了,中午娘讓廚房給你做你愛吃的,咱們吃得飽飽的。」

  「嗯,還是娘疼我。」

  回到家中的江曉月一下便快樂了起來,這裡才是她的天下啊。

  中午的時候,忠勇伯和二兒子江曉巖都從各自的衙門趕了回來,熱熱鬧鬧地給女兒接了個風洗了個塵,慶祝她安全回來,無病無災。

  至於秀水庵上發生的一切,天災是他們這些普通凡人可以掌握的嗎?

  說什麼夢話呢。

  在父母兄長的關愛下吃飽喝足的江曉月領著丫鬟回了自己的院落——攬月軒。

  一路騎馬回來,風塵僕僕,高興得都沒來得及先回來洗個澡,換個衣服,此時回了院落,便讓人準備香湯沐浴,她打算洗完澡先睡一覺再說。

  自打姑娘一進府,後廚熱水房便已經開始準備,只是主子一直未叫水,她們便一直等著,如今姑娘開口了,熱水自然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了攬月軒。

  江曉月卸妝脫衣入浴,豐胸細腰,長腿筆直,玉足纖纖,隱藏在錦衣之下的風景美不勝收。

  她放鬆地躺在大浴桶中,微閉上眼,任由春柳給自己洗髮,漸漸地便有些困乏。

  在姑娘陷入熟睡前,春柳及時幫她洗淨長髮,又叫醒她擦身穿衣,以免受涼。

  江曉月趴到床上呼呼大睡,這些日子在秀水庵中其實休息並不好,畢竟身處的環境有點糟糕,現在回到自己家,自是疲憊排山倒海而來。

  春柳耐心地替主子擦乾長髮,這才替她放下帷幔,任她沉睡,自己到外間叫了名小丫鬟進來守著,這才離開去打理自己,順便也去休息一下。

  她知道,姑娘這一覺怕是要睡上好久。

  不過,都沒關係了。

  如今回到忠勇伯府,姑娘便是日日都睡到日上三竿也絕不會有人說半句閒話。

  他們忠勇伯府的姑娘,跟平遠侯家的那個小姑奶奶一樣,是被全家捧在手心長大的寶貝,哼,憑什麼不知所謂的紈褲子弟也想拱了去?

  想到某個在庵中試圖藉著其胞妹名義迂迴接近姑娘的李姓男子,春柳不禁嗤之以鼻。

  某些人也真是敢想!

  *

  考期將近,京城赴考的士子越漸增多,也有越來越多的俏麗身影出沒在人前。

  榜下捉婿是很多大戶人家愛幹的事,為自家女兒搶上一個俊秀風流的少年郎,成就一樁美滿姻緣。

  有道是漫天撒網,重點打撈。

  對終身大事只抱幾絲希望的江曉月聽從家人的建議,帶了丫鬟到茶樓書肆,試圖撞出一絲半縷的姻緣來。

  緣分這事,全憑運氣,所以只能用「撞」的,中不中全看天意,然而……

  第一次在書肆碰上,他正在挑書。

  第二次在茶樓,他正與友人喝茶。

  第三次在柳江邊,他撞到了她。

  江曉月看著眼前的少年,有點無言。

  這就是緣分嗎?可她不喜歡弱雞小白臉啊——活在她的身邊不皮粗肉厚,耐打耐摔,大家都會迎接悲劇的啊。

  春柳擋在了自家姑娘面前,將外男與姑娘隔開。

  溫子智後退兩步,一揖到底,「小生失禮,還望姑娘海涵。」

  江曉月逕自轉身走開,不曾說一字,將不屑搭理表現得清楚明白。

  春柳急忙跟了上去。

  江曉月倒真不是有意記住溫子智,只是他出現在她面前的次數太多,短時間內混了個眼熟,留下了一點兒印象。

  這個季節的柳江畔總有著許多紅葉傳情這般文雅婉約訴衷情的事件,來這裡的文人墨客居多,也就表示文弱書生小白臉扎堆兒,男性不大容易看到威武雄壯的。

  果然是她來錯地方了吧?江曉月有些沮喪。

  月老是不是忘了給她系紅線啊?

  抬頭望著月老樹上密密麻麻的紅線系牌,江曉月忍不住歎了口氣。

  「好高騖遠,難免兩手空空。」

  江曉月循聲看去,果然又看到了溫子智,她秀眉一蹙,「說我嗎?」

  「姑娘倒不缺自知之明。」

  江曉月朝他走去,溫子智安之若素。

  走了兩步,江曉月似想到了什麼,環顧四周,果然不見春柳那丫頭的身影,她心中有些明悟,抿抿唇,繼續走過去。

  「你是來相看的?」

  面對她如此直言不諱,溫子智倒不覺得有什麼不莊重,反而覺得直率坦誠。自在秀水庵對她一見鍾情,他就一直打探著有關她的消息。

  可惜這位伯府千金實在是過於深居簡出,外面只有虛假的傳言,並沒有多少關於她的真實消息,似乎伯府刻意掩藏了有關她的消息。

  這就有點兒意思了,也讓他對這位千金更加的有興趣。

  然後,經過幾次試圖接近,也讓他對她有了些真切的看法。

  「姑娘明智,小生只是有些疑惑想當面請教。」

  江曉月挑眉,「為什麼沒看中你嗎?」

  「願聞高見。」

  江曉月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笑了,「現在加上一條,自信過頭。」語音微頓,「被我拒絕為什麼就一定是我的問題,而不是你自己的問題?」

  「還請姑娘明示。」溫子智不急不惱,姿態從容。

  江曉月又朝四周看了一眼,「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前面的臨江亭,姑娘看如何?」

  「可。」

  兩人一前一後而行,不久,便先後進了臨江亭。

  這邊暫時沒有人過來,而在他們進去後,短時間內應該也不會有不識趣的人過來打擾,畢竟破壞別人花前月下談情說愛是會被天打雷劈的。

  亭子裡有石桌石凳,江曉月進來時,先她一步進來的溫子智,禮貌地請她先入座,江曉月便直接坐了,也沒像某些富貴人家的千金坐之前還拂下塵,鋪個帕子什麼的。

  「其實,你外在條件不錯。」正是那些話本子裡千金們的春閨夢裡人,引人遐想的翩翩少年郎君。

  溫子智靜待下文。

  她又爽快道:「可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溫子智神色未變,好奇問:「不知姑娘眼中小生是何種類型?」

  江曉月是知禮的人,所以還是猶豫了一下措辭的,但思及對方之前說她的話,也就沒修飾用詞,直白地說:「弱雞小白臉。」

  溫子智在這一刻完全不知道用什麼表情表達自己的心情。

  他暗暗吸了口氣,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嚴肅表示,「小白臉這個說法,我暫且勉強認同,但弱雞……」

  江曉月搶話道:「你看著就手無縛雞之力,身板也不結實。」

  溫子智被氣笑了,「難不成你要找一個虎背熊腰的軍漢。」

  「那也不是不可以。」至少承受得住各種意外傷害。

  溫子智,「……」

  他的錯,問題不是他不夠好,而是這姑娘她審美有問題,他就多事來問她。

  看他拂袖而去,江曉月撇嘴,暗中相看嘛,不合眼緣各自走開便是,哪有人這麼沒風度跑來嘲諷她活該沒人娶的?她哪裡會有好話給他。

  擔心他在她身邊受牽連受傷什麼的,那是根本不可能說的,被念也是他自找的,哼!

  然而她不知道,拂袖走出臨江亭的溫子智臉上怒意全消,反倒是唇角輕勾,眼中有笑。

  這丫頭是惱了他那句「好高驚遠,難免兩手空空」,話裡話外就沒什麼好氣,刻意針對得實在太明顯了。

  她既說了他外在條件不錯,那自是表示對他一表人才的肯定,至於其他的,他總有辦法解決的。

  溫子智到前方茶樓入了雅間,便見到了等候在此的江曉峰。

  「世子。」他見面施禮。

  「我妹妹怎麼說?」江曉峰有些急切地問。

  為了妹妹的親事他們家是真沒少操心,這溫子智雖主動上門求娶,但為安全起見,家裡也還是安排他們相看相看,可他妹妹那個木頭似乎有些不開竅,讓人著急。

  剛才見兩人單獨說話,應該是有結果了。

  溫子智笑了笑,坦言道:「令妹大約是見我身形文弱,擔心我身體可能不太好。」

  出身武將之家的姑娘,有此擔心他都一點兒不覺得驚訝。

  關於這點,江曉峰倒是認同妹妹的,「你看著確是瘦弱了些,也不怪我妹妹會有此擔心。」

  溫子智便提議道:「不知世子可有興趣切磋一下?」

  江曉峰眼睛一亮,「那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這裡怕是不便動手。」

  江曉峰擺擺手,「這容易,你隨我來就好。」

  「世子請。」

  「走吧。」

  臨江亭那邊,方才不見蹤影的春柳也不知從哪裡又冒了出來,跑回了自家姑娘身邊。

  「姑娘不喜歡方纔那位公子嗎?長得很不錯啊。」春柳也是心有疑惑。

  江曉月手拄石桌,有氣無力地道:「男人只有一張臉能看又有什麼用,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風一大,我還擔心他被大風刮走呢,沒安全感。」

  「也不能只看表面啊,至少也溫文爾雅,胸懷錦繡。」

  她輕哼了聲,「小肚雞腸。」

  「他惹到姑娘了?」春柳一下眼放光芒,八卦兮兮地湊過去。

  江曉月將她的腦袋推開,惆悵地道:「我完全沒有小鹿亂撞、臉紅心跳的感覺,八成真不是命定之人。」

  春柳點頭,「沒感覺就算了,咱們再找找就是,姑娘大可不必惆悵,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可滿大街都是。」

  江曉月白她一眼。

  春柳突又賊兮兮地笑了起來,壓低了聲音道:「姑娘這會兒可是後悔了,好歹也是翩翩少年郎君呢。」

  江曉月不以為然,「會錯過的就肯定不是屬於我的緣分,有什麼好後悔。」

  「姑娘這麼說也有幾分道理。」

  「錯過就表示緣分未夠,既然未夠,又便不須理會。」江曉月不知是說服丫鬟還是在說服自己,說完了,又莫名失落惆悵地去看柳江。

  他人品應當是沒問題的,畢竟他幾次出現在她面前,今日又跟她當面坐下說話,依舊不見有什麼倒楣之事出現。

  就真是太瘦弱了,什麼纖瘦美男子的,大多都身體欠佳,要怎麼長相廝守相伴白首啊。

  唉……突然有點兒煩。

  「我們回去吧。」她起身出了臨江亭。

  「哦。」

  春柳乖乖跟上,姑娘心情不好,她也不敢嬉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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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2:31: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原來還是有姻緣(2)

  江曉月沒什麼心思在外繼續逗留,索性直接回府,回到府中,先去見母親。

  忠勇伯夫人看到她,滿面含笑,「阿月的好事到了。」

  江曉月一愣,又眨了眨眼,嘴巴微張,輕「啊」了一聲,心說:難不成暗地裡相看的不只一家?這是東家不亮西家亮?

  不對!

  她當即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爹娘是疼她的,在婚姻大事上,總要她點頭才會應允的,她又還沒應允,就算有別家相看,也不會就提前說定。

  那麼,好事到了,是怎麼個意思?

  女兒婚事有著落,忠勇伯夫人此刻心中滿是歡喜,她家阿月才貌俱佳,本該有位如意郎君的,先前只是緣分未到,這不,緣分一到,門當戶對的姻緣自己就求上了門。

  「對方是荊州都督家的大公子,荊州都督出身平遠侯府,是侯府四爺,也是武將一系,與咱們家可謂是門當戶對。」

  江曉月睜大了眼,「今日臨江亭和我說話的那個?」

  她得確定一下,對方真不像大都督的公子啊。

  忠勇伯夫人笑著點頭,「就是他,文武全才的一個少年郎。他此番回京是為了參加科考,他不走武將之路,走的是文舉仕途,也算是出人意表了。」

  江曉月不說話了。

  忠勇伯夫人摟住女兒,笑著問:「阿月可中意?」

  江曉月撇嘴。

  「不中意?」忠勇伯夫人頓時有些緊張起來,這門親事真是不錯,難得的門當戶對,少年郎人才又出挑,拒了實有些可惜。

  江曉月哼哼著說:「那倒不是。」

  忠勇伯夫人心下一鬆,當即伸手在女兒背上輕拍了下,「死丫頭,你嚇死為娘了,如果這麼出挑的你都相不中,我和你爹就真愁你的親事了。」

  「娘——」江曉月委屈地嘟嘴。

  忠勇伯夫人笑著戳她一下,「都要有婆家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子,去去去,自己玩去,我還得忙你的親事呢。」

  被母親無情嫌棄了的江曉月帶著自己的丫鬟走了,不過,她並沒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找了母親院子裡的人問,在她回來之前可有什麼人來過母親這裡。

  一問之下,果然有人來過,是大哥身邊的人。

  江曉月瞬間瞭解了,那「文武全才」中的「武」八成就是從大哥這裡驗證來的了。

  自家大哥親自驗證過的,成色應該還是挺足的,那傢伙大約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類型?

  臉突然有點兒燙,江曉月用手背貼了貼臉,難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再多留,低頭快步離開了母親的院子。

  回到攬月軒,江曉月把貼身丫襲趕了出去,把自己一個人關在了書房裡。

  她需要靜一靜。

  春柳也很是理解姑娘,女兒家面對婚姻大事,突然間有些情緒不穩想靜一靜,真是太正常了,就是她這個丫鬟都有些激動呢。

  坐在書案後,江曉月臉紅紅的,腦中全是那人的臉。

  被她念了後,他這是去找大哥切磋以證明自己並不文弱,以此反駁她的否定理由?

  江曉月不好意思地趴到書案上,用力搖了搖頭,終於有了親事初定時女兒家的嬌羞感覺。

  他便是日後與她晨昏共度,白頭到老的男人了?

  這麼一想,嬌羞之餘卻又有些忐忑,婚事不會有變故吧?

  雖說婚約既定,輕易不會更改,可是,也不是沒有訂親又退親的事,只要一日不成親,婚事就難說十成十一定能成。

  即使成了親,男人也不是不會變心。

  他們不休妻,卻會一個又一個女人的寵,給正妻添堵。

  許多男人在厭倦了妻子後,便開始到美妾那裡討新鮮——真是有能耐。

  江曉月攥緊拳頭,咬牙切齒,不喜歡她可以,麻溜和離,也別耽誤她找第二春,誰耐煩看他和別的女人卿卿我我啊。

  年齡大了第二春不好找?那她不會包個小白臉討自己歡心嗎?有錢有閒的女人想讓自己好過有的是法子。

  如此想著,江曉月終於又心平氣和起來,自覺找到了日後夫妻相處之道。

  合則聚,不合則散,想嬌妻美妾左擁右抱,純屬妄想,打一頓是輕的,惹急了把他三條腿全打折。

  真以為河東獅吼是說笑的嗎?

  那是鎮宅用的,鎮的就是男人那顆不安於室的心!武將家的女兒就是這麼剽悍,他既然敢來求娶,想必也做足了準備。

  哼。

  剛剛回到自己在京城用來讀書會友私宅的溫子智,莫名其妙連打數個噴嚏。

  他想都沒想,一下就肯定這事跟某位姑娘有關係。

  不久後,得到江府肯定答覆的溫子智放下了一顆微微懸起的心,準備明日回府請祖母請官媒上門。

  夜裡,又一次夢到了某個美麗的姑娘,他將她壓在身下收拾,得意地問她,「弱雞?」

  姑娘嬌羞地回答他,「郎君好強。」

  *

  溫江兩家按部就班過完了文定之禮,將婚期定在了年尾。

  屆時科考放榜,若溫子智遺憾未中,小登科也算一喜,沖沖晦氣,來年再考;若溫子智僥倖中了,自是大登科後小登科,雙喜臨門,若能外放,那時也好夫唱婦隨,隨夫上任。

  於是,原本不久前還在為自己婚事憂慮,甚至有自暴自棄想禍害自家想法的江曉月一下便成了待嫁新娘,身份轉換太快,她甚至有些適應不良。

  這麼趕的嗎?

  滿打滿算也不到四個月時間準備,大戶人家操持準備起來那都是以年計的,一下子兩府都忙成一團,只是家裡人都在為她的婚事忙碌,身為當事人的江曉月卻有點兒無所事事了。

  果然,不繡嫁衣的人是沒有成親緊迫感的。

  因為不會繡花,所以嫁衣問題她是不管的,嫁妝單子她看過了,是從出生就開始給她攢的,很是豐厚,萬一將來丈夫變心,和離之後,她肯定能過得很快樂。

  未婚夫在備考,成親諸事自有平遠侯府長輩操心,過年時都督夫人,她未來的婆婆會從荊州趕回來主持婚禮;公公因身居要職,就不能回京參加他們的婚禮了。

  看來看去,果然她最閒。

  「姑娘,未來姑爺派人給您送來點心。」春柳捧著一隻點心盒子進來,笑著對她說。江曉月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

  春柳也替姑娘開心,姑爺為人體貼,自打訂親後,時不時地便會差人送些點心瓜果之類的,兩人雖不見面,卻也讓姑娘的生活中漸漸都有了他的影子,咦……

  春柳驀地心有所悟,不由得掩唇而笑。

  「偷笑什麼呢?」春柳便一臉打趣地對姑娘說:「未來姑爺可真有心,這今天一點兒,明天一點兒,姑娘嘴裡心裡可不都要念著他了嗎?」

  江曉月佯怒地瞪了她一眼,「呸,嚼舌的壞丫頭,竟敢打趣主子。」

  春柳可不怕,促狹地繼續笑,「嘻嘻。」

  江曉月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被那人時時想著,送東西過來,她心裡到底不是沒有觸動,然而吃了兩塊梨糕,江曉月歎了口氣。

  「姑娘?」

  她躊躇道:「只收禮有點兒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應該也給他送點什麼?」

  春柳義正辭嚴地說:「姑娘是女孩子,很容易被人抓話柄攻擊,自然只要享受未來姑爺體貼就好了。」

  「有道理。」江曉月一下就丫鬟說得心虛全無。春柳卻突然又笑嘻嘻地補了一句,「不過,姑娘要是實在心疼的話,也可以回送些點心什麼的。」

  江曉月眨眨眼,「我做嗎?」

  春柳大驚,「姑娘,放過未來姑爺吧,您後半輩子還指著他養呢。」

  她受教地點頭,「也是,那還是算了吧。」

  春柳替逃過一劫的未來姑爺鬆了口氣。

  江曉月想了想,覺得什麼回應都不給,似乎也有些不太近人情,便說:「我寫封信,你給他送過去吧。」

  春柳頷首,「好的。」

  江曉月簡單寫了幾句話,封入信封,交給她,矚咐道:「親手交到他手上,莫經旁人之手。」

  「是,婢子曉得。」

  春柳拿了信出門,沒往平遠侯府去,而是直往溫子智在外溫書的私宅——這是之前送東西的石墨早就交代過的,有回信什麼的就送這邊來。

  春柳到了宅子,很輕易便入門見到了閉門讀書備考的未來姑爺,這才將用帕子包得嚴嚴實實的信件取出,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

  溫子智倒不忙著看信,而是問她,「你家姑娘可好?」

  「好著呢。」春柳快言快語實話實說。

  溫子智笑了下,又問:「她可有話對我說?」

  春柳瞄了他手裡的信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溫子智這才拆信。

  她的字倒是少了脂粉氣,而是透著疏朗大氣,筆鋒轉折之間透著鋒銳,這字大約是從小臨摹岳父的手稿練的吧。

  心下覺得有趣,他再看內容,頓時無奈——妾非七竅玲瓏心,不知何以為報方不失分寸,君可以教我?

  她這意思是:你的心意我都收到了,名分雖定,但規矩猶在,怎麼做你才滿意,而我又不失分寸,你教我啊。

  分寸?溫子智心中不以為然一笑,她敢問,他又何不敢答?

  鴻雁傳書多少也算是未婚小夫妻之間的樂趣了,就算長輩看到了也只會一笑置之,況且這種情況不太可能出現,回信只會出現在未婚妻手中,他就更沒有什麼好忌憚的了。

  她以言語調戲,他一個大男人還不敢調戲回去嗎?

  要不是怕姑娘家的面皮太薄,再過火的話他也有,只是初次通信,還是收斂著來。春柳拿著回信又回了忠勇伯府,第一時間把信交到了姑娘手上。

  江曉月看信的時候,春柳識趣地避了出去,雪白的信箋上,只有一行字:

  不若紅袖添香?

  呸!江曉月一下紅了臉,用手將信揉成了一團廢紙,又咬著唇將信投入香爐毀屍滅跡。

  外表一副清冷貴公子的模樣,內心卻是一個登徒子,真是表裡不一。

  考期將近,不專心溫書,還有閒心搞些有的沒的,這人是想榜上無名下年再來嗎?

  江曉月對著香爐嘟了嘟嘴,繼續抄自己的經文。抄完了,照舊會送到佛前焚燒,以祈家人安康。

  只是,如今家人的名字裡多了一個名叫「溫子智」的男人。

  「姑娘,夫人來了。」春柳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聽到母親來了,江曉月趕緊放下筆,從書房出去迎接,而春柳正把人往裡迎。

  「娘,您怎麼來了?」江曉月上前扶住母親。

  忠勇伯夫人朝其他人擺了擺手,大家便識趣地退下了,江曉月扶著她進屋。

  「剛才在做什麼?」忠勇伯夫人溫聲問女兒。

  江曉月嬌笑,「我還能做什麼啊,抄經文啊。」

  忠勇伯夫人拍拍女兒的手,有些感慨,「因著你這體質,你不愛跟人交往走動,可你快嫁人了,丈夫不是旁人。」

  女兒一直養在深閨,少有玩伴,於這男女之事更是一竅不通,眼見著女婿整天獻慇勤,可女兒這邊卻是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動靜,她身為母親也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那要怎麼走動?他如今科考在即,我總不能跑去打擾他溫書吧。」到時候,他科考失利,確定不會把責任往她身上推嗎?

  歷史上有多少女人替男人背了黑鍋,動不動就紅顏禍水的,可明明都是男人的鍋。

  「他即將應試,心中卻整日惦記著你,送東送西,你怎麼也該去看看他,安安他的心才是。」忠勇伯夫人的弦外之音是,別讓未來女婿心裡七上八下的瞎惦記,才能好好備考。

  「可以去的嗎?」

  「嗯。」忠勇伯夫人肯定地點頭。

  「好吧,我聽娘的。」挑個時間去看看那男人。

  「你呀,這男人有時就如同孩子,你得給他甜頭,別太木頭了。」忠勇伯夫人說得有些委婉,實在有些話也不太好說得太白,就算是母女也有些抹不太開臉面。

  江曉月回以無辜的表情。

  她什麼都不懂的,話本裡才什麼都沒寫。

  忠勇伯夫人突然有點兒頭疼,最後破罐子破摔地說:「反正能過你就跟他好好過,不能過,就自己好好過。」女兒這麼一根筋的,太委婉細膩的她肯定也理解不來。

  江曉月趁機道:「那我過不下去和離,也沒有問題的吧?」

  這話有點兒突然……忠勇伯夫人驚訝地仔細又看了看女兒,還是那副老實無辜的模樣,卻肚讓她想,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女兒是不是悄悄長大了,還有一點點歪?

  「哎呀,娘,您就別擔心了,我嫁妝那麼厚,我肯定讓自己過得好好的,委屈別人也不會委屈自己。」

  忠勇伯夫人頭又痛了,「你要委屈女婿?」

  江曉月一臉天真無辜地眨眼睛,「是他上門求娶的啊,自作孽,佛祖也救不了。」她一開始都拒絕了啊,是他自己又巴過來的,那能怪誰。

  忠勇伯夫人覺得自己下巴要掉了,抓過女兒的手,拍了又拍,最後認輸地道:「行吧,你心裡有主意娘就放心了。我和你爹養你那也是捧在手心當寶養大的,沒道理自家寶貝讓別人折磨,反正咱們武將家都魯莽,憑他們說去。」

  江曉月歡喜地點頭,就喜歡娘家人這麼不講理地護短。

  「我也是白操你這份心,算了,你自己待著吧,我還有事得忙呢。」

  家裡為了江曉月的婚事家裡還亂成一團呢,這婚事實在是太趕了,就算嫁妝是從小準備起的,也覺得忙亂。

  「哦,我送娘。」

  「讀書人心眼兒都多,你小心些。」臨走,忠勇伯夫人又忍不住多囑咐一句。

  「嗯,我會小心的。」江曉月認真保證。送走母親,江曉月揣手站在院裡望天。

  春柳蹭過來,「姑娘,夫人都和您說什麼了?」

  江曉月歎了一聲,「大約是每一位老母親都會有的擔心吧。」千嬌萬寵的女兒一下要嫁到別家去,患得患失難免的。

  擔心女兒受氣,又怕女兒太驕縱;怕小夫妻不和睦,又怕女兒不知如何處理夫妻矛盾;想說教有些話卻又不知從何說教起。

  江曉月低頭整整袖口,轉身回書房,繼續去抄自己的經書。

  男人一旦變心,任女人有千般手段萬般心計都沒用,不愛就是不愛了,破了的鏡子黏上那也不是原來那一面。

  這些年她抄經文抄出一個心得:世間事總有它自己的緣法,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男女之事,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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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未婚夫妻漸親密(1)

  天色陰沉,細雨纏綿。

  街上行人稀少,一輛普通的青幔馬車慢慢停在了一處宅子前,身穿蓑衣的車伕上前叩門,很快有人出來應門,兩人簡單交談兩句,那看門的中年漢子便進去回稟,車伕則回到車前守著。

  不多時,有急促的腳步聲從宅院內傳出,一條碩長的藍色身影從內疾步而出,因走得太疾,竟是未顧得上撐傘,此時衣袍上已濕了不少。

  石墨從後面追來,替少爺撐傘擋雨。

  車伕擺出下馬凳,車簾一挑,春柳撐傘先鑽了出來,然後準備回身扶姑娘下來。

  「我來吧。」

  聽到這道溫潤的男子聲音,春柳默默地退到一旁去。

  一身粉白衣裙外罩一件墨青披風的江曉月一出車廂,一隻腳都還沒得及探下,便聽男人說:「地上濕,我抱你進來。」

  江曉月話都還沒說,溫子智已經直接動手,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人抱入懷中。

  「石墨,傘給姑娘。」

  「哦。」石墨趕緊將傘遞過去。

  江曉月撐傘替兩人擋雨。

  溫子智又對車伕道:「你回去吧,稍晚我會送人回去。」

  「是,小的告退。」

  溫子智這才抱了人往家裡走。

  從門口到內院這段路不算遠,但也不算近,他懷中抱著一個人卻依舊步履從容,游刃有餘,一直進到他的起居室,溫子智這才將人放了下來,手似是無意地在她腰上停了下。這一路行來,江曉月沒有看到一個婢女,這人竟是過著和尚般的日子嗎?

  她將手中的傘收起,他接過,放到了門外。

  江曉月掃了一眼屋中陳設,右邊是寢具,左邊算是小書房,中間是廳堂。右邊以簾幕為隔,白日便掛起簾帷,夜裡放下簾帷便成了一個獨立的睡覺空間;左邊則以博古架隔開,形成三個連在一起卻又相對獨立的空間。

  溫子智回身過來解她披風的時候,嚇了江曉月一跳,但他神色正經而平淡,她覺得自己要是避讓反而顯得是自己奇怪了,所以也就由著他幫自己解下了披風,掛到一邊的衣架上去。

  「這是你的起居室啊。」

  「嗯。」

  江曉月雖然好奇,但到底沒太好意思亂打量。

  看她略顯拘謹的模樣,溫子智笑了下,「不用拘謹,便當你自己的屋子。」

  他伸手過來牽她的手,她僵了下,終究沒掙開。

  溫子智牽著她的手,將她拉到臨窗軟榻邊,「陪我下盤棋,如何?」

  江曉月卻看看他被雨打濕的袍子,認真建議,「你要不要先換件衣服?」

  「那你稍等。」

  「嗯。」

  溫子智到另一邊臥室更衣,卻不曾放下簾帷。

  江曉月目光原是下意識跟過去的,一見當即猶如燙著一般縮回視線,改盯自己的指尖,然而明明窗外雨聲淅瀝,可耳畔那人更衣時布料的窸窣聲卻依舊清晰入耳。

  溫子智換好衣服,順手將博古架上的兩個棋笥拿過去。

  將棋盤擺到軟榻方几上,分好棋笥,由她執白子先行。

  江曉月捏了棋子才要往棋盤上落。

  溫子智開口道:「脫了鞋坐上去,舒服些。」

  江曉月猶豫了一下,便將鞋脫了,收腳上榻,將腳掩入了裙襪下。

  溫子智垂眸,唇線微揚,「怎麼今日過來?」

  「下雨街上人少。」

  「哦。」溫子智漫應著,目光卻落在她手上,看她重新捏起棋子開始落子,細白纖長的手指間捏住白玉棋子,竟有種手與棋子不分的錯覺。

  他跟著她落子,只是獨屬於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馨香漸漸充斥在原本陽剛十足的空間內,擾得執黑子的他有點心神不穩。

  但坐在他對面的未婚妻全然不察,認真地思索棋局走勢,不時秀眉微蹙,紅唇輕抿,誘惑人心而不自知。

  活色生香的美人近在眼前,還是自己的未婚妻,哪個男人能不心旌搖動?

  溫子智定定心,不動聲色地繼續落子。

  一盤棋下完,和局。

  江曉月忍不住說:「下半天和局,感覺像下了個寂寞。」

  溫子智勾了下唇,「是挺寂寞的。」

  「我來看過你了,也陪你下了盤棋,我要走了。」江曉月一邊說一邊伸腳去穿鞋。溫子智沒讓她彎腰,自己蹲身幫她穿,手握住少女的纖足,隔著布襪都能感覺到她腳的弧度與小巧,比他的腳要小上許多。

  他穿得緩慢,弄得江曉月一顆心怦怦亂跳,紅暈不自覺飛了滿臉,總感覺他在對自己做一件很羞恥的事。

  鞋子穿好,像過了很久,江曉月從頭到腳都是紅的,整個人熱得像個小火爐,手足無措。

  溫子智握著她的腳踝,蹲在地上,並沒有急著鬆手,目光直視著她的小女兒嬌態,柔聲對她說:「先不忙著走,留下陪我用午膳。」

  江曉月輕咬下唇,遲疑。

  溫子智喉頭滾動,嚥了口唾沫,「難得來一次,多留一會兒。」

  「嗯。」她發出細若蚊姻的一聲輕應。溫子智笑著放開她的腳踝,起身。

  江曉月莫名鬆了口氣。

  溫子智坐回方纔的位置,手肘靠在方几上,身子朝她微微傾過去,「也不知你素日在家做什麼消遣。」

  「寫字看書做針線。」

  「愛看什麼書,我尋了給你。」

  江曉月抬眼看他。

  溫子智表情再正經不過,見她看過來,眉微揚,「不能說嗎?」

  江曉月頓時覺得他意有所指,她一板一眼地說:「話本詩集。」

  溫子智便說:「話本我這裡沒有,詩集倒是有一些,要去書房看看嗎?」

  「可以嗎?」

  「當然可以。」

  除了父兄的書房,這還是江曉月第一次進外男的書房,感覺差好多!

  果然,行伍出身的父兄風格與文人士子還是有很大區別的,至少人家的書要多得多,不像父兄那裡就算擺幾本經史子集,也多是充門面,翻都懶得翻。

  她忽然有點想鄙視父兄。

  溫子智伸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遞給她,「《秋山詩集》,你儂我儂兒女情長。」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喜歡這種?」江曉月微微側頭,髻上的珠釵輕顫,帶出別樣的風情。

  溫子智揚眉,面有不解,「女孩子不都喜歡?」

  「看這個,我還不如去看話本。」那裡面更情真意切些,而且春情燃翻天。

  溫子智看了她一眼,將《秋山詩集》又塞了回去,另抽一本出來,「看看。」

  「是什麼?」她好奇。

  「先看。」他如是說。

  江曉月渾然不覺男人有意無意地將她卡在了書架和他之間,他一隻手撐書架,另一隻手則虛虛地環著她。

  「是遊記。」江曉月翻了兩頁驚異出聲,「你寫的?」筆跡是他的沒錯。

  「嗯,《荊州居》,日常山水遊記。」

  「那你去過很多地方啊。」她羨慕地說。

  「以後帶你一起。」他承諾。

  江曉月垂眸一笑,帶出一抹少女的嬌羞。

  「我可以拿回去看嗎?」

  溫子智低頭俯在她耳側,感覺她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他卻並沒有退開,「就在這裡看,省得日後嫁過來還要搬回來。」

  江曉月想避讓,這才發現自己被男人困在了雙臂和書架間,頓時有些慌。

  「阿月。」他呢喃著她的名字。

  她微微後撤側身去看他,他卻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托背,大手按住她的後腦杓,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江曉月手裡的書掉在地上。

  溫子智不曾吻過人,也不會吻,如果硬要說有的話,那也只在夢裡吻過她,非但吻了,還連洞房都入了。

  如今現實裡吻真人,感覺絕非夢境可比,讓他頓時興奮起來。

  江曉月被他吻得差點兒閉過氣去,在他微微鬆開時,她大口喘氣,才呼吸順暢了些,又再次被男人吻住,他的舌更藉機深入她口中,狂野地在她唇舌間掠奪。

  在放她喘息又反覆吻住的輪迴中,江曉月被吻得頭昏腦脹,舌尖發麻,整個人發軟有些站不住,溫子智將她抱起,一邊吻一邊走到書案後,坐到椅中,將她橫抱在懷,繼續親吻。讓她呼吸換氣的時候,他貼在她耳邊說:「這就叫紅袖添香,阿月可歡喜?」

  江曉月努力喘氣中。

  「說我是文弱得不堪一擊的弱雞小白臉,阿月,好像弱的是你啊。」

  翻舊帳的男人真不是東西,尤其是這種時候,氣得氣都沒喘勻的江曉月出聲反駁,「你外表是那樣的嘛,我也只是實話實說。」

  「所以,我在努力證明給你看,我不是。」他又細細密密地吻上去。

  溫子智越吻感覺越好,技巧也越漸嫻熟。

  江曉月努力從虛軟中清醒,伸手摀住他的嘴,不許他再親過來,「別親了,會被人看出來的。」她覺得自己的嘴都要腫了。

  溫子智看著她被自己吻到鮮艷欲滴的唇瓣,眸色越發幽深,手在她腰間輕撫,低啞著嗓子問:「那親別的地方,旁人看不到的——」

  江曉月大驚。

  溫子智一把扯開她的腰帶,瞬間,江曉月原本的嬌羞被怒顏取代,這男人過線了!

  她悍然出手,兩指直戳他喉頭,逼得他趕緊閃躲,另一手跟她過招。

  他知未婚妻出身將門,卻不知她身手如此了得,這動手就知道她可不是什麼花架子,貨真價實的實戰派,擺明是岳父親手教導出來的,跟大舅子是一個路數。

  但她失了先機,有些被動,局面不利於她,腰帶一頭被男人扯住,讓她綁手綁腳。

  「放手!」

  眼見她這是要動真怒的模樣,溫子智有些遺憾地鬆手,讓她得以將腰帶重新繫好紮緊,並且跟他拉開了距離。

  「是我逾矩了,阿月莫真惱了我,實是有些情難自已。」他一臉坦蕩地朝著未婚妻作了一揖,話中滿是歉意。

  江曉月可不覺得這男人真覺得抱歉了,輕哼了一聲,「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你覺得我信嗎?」

  溫子智掩唇輕咳了一聲,「我們是未婚夫妻……」

  她怒氣沖沖,「那也不是你過線的理由。」

  「我錯了。」

  他認錯認得爽快,這就好像一拳打進了棉花裡,全無著力點,江曉月有些追究不下去了,抿了抿唇才道:「你這人著實表裡不一。」

  她不會終身所托非人吧?

  不過好像現在後悔也晚了。

  溫子智聞言笑了笑,「阿月,莫要五十步笑百步,彼此彼此。」

  江曉月也不禁跟著笑了笑,兩個人算是互相試探吧,各有保留,也算是扯平吧。

  之前兩人一直在通信,互相調戲來調戲去的,心裡都生了些小心思,今日見面有些事不過是戳破那層窗戶紙罷了。

  溫子智朝她伸出手。

  江曉月微微歪了歪頭,突然勾唇一笑,將自己的手遞了過去。

  溫子智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又將人拉入了自己懷中,摟住她的纖腰,輕聲道:「我不過線,那我們要不要繼續?」

  江曉月搖頭,「不能再親了,嘴都要腫了。」

  溫子智去將那本掉落在地的《荊州居》筆記撿起,重新放入她手中,「你繼續看書。」

  「嗯。」

  他抱她在書案後重新坐下,導致書拿在手中,江曉月也沒有心情看。

  這一次溫子智卻很老實,只是摟著她陪她看書。

  他也有些不敢考驗自己的自制力,剛剛他的確是失控了,原本只是想討點甜頭就好,一不留神野馬便脫了疆,手有他自己的想法。

  不過也不能怪他,如此俏麗可人的未婚妻在懷,有點兒心猿意馬不是很正常的嗎?

  就在他又有些控制不住想朝她下嘴的時候,外面傳來石墨的聲音。

  「少爺,午膳好了,要擺膳嗎?」

  石墨應該是站在距離房間很遠的地方喊的,聲音很有距離感。

  溫子智壓下浮動的心思,揚聲回道:「擺到客廳去,我跟姑娘一會兒就過去。」

  江曉月將手裡的筆記放下。

  溫子智忍不住又在她唇上親了一口,這才放她下地,牽了她的手,說:「我們去吃飯。」

  他們過去客廳的時候,飯菜已經擺好,卻不見該有的服侍下人。

  她朝溫子智看過去,他光風霽月地朝她一笑,她便收回了目光。

  兩人分兩頭坐了,並不挨著,因為一個不想,一個不敢。

  不想的是江曉月,不敢的是溫子智。

  飯菜豐盛,味道也不錯,但江曉月吃得有些困難,之前被人吻得太過,吃起飯來舌尖都有些疼,她只能放慢進食速度。

  她吃得慢,小口細嚼慢咽,溫子智陪著她慢條斯理把飯菜往嘴裡夾,陪佳人進食,甘之如飴。

  吃了一碗飯,江曉月便放棄了,還是早些告辭遠離這個男人吧。

  誰知,她的筷子剛放下,溫子智的聲音便響起——

  「剛吃完飯,歇歇再走,況且外面這會兒雨下得更大了,路況也不好。」

  江曉月告辭的話直接被堵在了嗓子眼兒,真是很討厭的一個人。

  溫子智走到門口,朝站在二進院門口的石墨打個手勢。

  石墨這才趕緊招呼人過去收拾碗盤。

  少爺和未來少夫人相處,他們這些閒雜人等都是避得遠遠的,不敢打擾,不過現在看少爺心情不錯,應該是和少夫人相處得極好。

  江曉月強裝鎮定地坐到左側軟榻拿了冊書看,書還是對方塞給她的。

  行吧,左右不過是個道具,難不成她真有心情看?那幾個下人收拾完了東西便又迅速消失,就彷彿這宅子裡就只有他們兩個似的。

  溫子智走到她身邊坐下。

  江曉月抬眼看他。

  他堂而皇之地將她抱到了膝頭,湊到她耳邊親笑,「難得獨處。」

  有些事兩人心知肚明,他們都不是什麼嚴守禮教的衛道士,只要不過線,彼此都不排斥一些肌膚之親。

  她的手摟上他的脖子,他的手攬住她的腰,四片嘴唇又吻到了一起,溫故而知新。

  「我忽然覺得婚期還是定晚了。」溫子智喘著氣抵著她的額頭,語氣中帶了些懊惱。江曉月羞惱地瞪他。

  他卻並沒有如何的羞慚,看看自己亢奮的昂揚,伸手又將人往懷裡摟緊了些,磨蹭著她,低頭又去吻她。

  江曉月有些推拒,怕他失控。

  溫子智卻不鬆手,一邊追逐著她的唇,一邊說:「別怕,我只親,不做別的。」

  她被他蹭得渾身發燙,嬌喘吁吁,眼泛春水,面泛桃花,他失控地將她壓在榻上,她也有些情難自禁。

  溫子智的手肆無忌憚地鑽入她的衣襟揉捏著她的酥胸,聽著她發出羞怯的低吟,「阿月,我的阿月……」

  在即將失控的邊緣,溫子智及時收住,艱難地從未婚妻身上爬起來,到一邊解決,他並沒有避諱於她。

  江曉月臊紅了臉,卻又忍不住偷偷瞥了幾眼,男人是這樣的嗎?

  溫子智釋放之後,將自己收拾停當,笑著湊到未婚妻身邊問她,「滿意看到的嗎?」

  她伸手打他。

  他笑著承受了幾下,然後抓住她的手,將人攬進懷中,「你今日來看我,我很高興。」

  她險些沒忍住翻白眼給他看,她看他是高興得要飛天了,她虧大了。

  「阿月,之後還來嗎?」

  江曉月瞪他,「休想。」

  「真捨得不來啊?」他親了親她。

  江曉月紅了臉不說話。

  溫子智便知道答案了,在她唇上親了親,親撫她的背,「好了,我不鬧你了,你安穩歇會兒,我出去讓人備車。」

  江曉月輕輕「嗯」了一聲,等到未婚夫出去了,她忍不住伸手摀住了自己臉。

  這男人恐怕是有毒!他都對她做到那種程度了,她竟然都沒搧他一巴掌,雖說兩人名分已定,但他真的有些過線了,好生氣!

  生這男人的氣,也生自己的氣。

  溫子智輕笑聲傳來,她抬頭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又回來了,正倚在博古架旁看著她笑。

  「這麼氣鼓鼓的,又怎麼了?」

  她別過頭,「不要你管。」

  溫子智也沒繼續往她走近,怕驚到她,便就那麼閒閒地說:「很快你的後半輩子就都歸我管了。」

  她哼了聲,「那也是之後的事。」

  溫子智寵溺地點頭,「你說得都對。」

  「少爺,車備好了。」石墨隔著院子喊。

  「知道了。」

  江曉月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站了起來,可見離去之心何等迫切。

  溫子智站直了身體,「有始有終,別濕了你的鞋,還是我抱你出去吧。」

  江曉月沒拒絕。

  他在門口拿了傘遞給她,她接過去,他再次將她抱起,她將傘撐開,遮住兩人身影。

  馬車停在大門口,春柳已經提前待在那裡,就等自家姑娘被姑爺送出來。溫子智一路將未婚妻抱上了車,臨放下車簾時說:「我進考場那天來送送吧,討個好綵頭。」

  江曉月點頭,「嗯。」

  他笑著放下車簾,撐傘退開,讓馬車啟動,也避免被車輪濺水到衣袍上。

  站在雨中目送馬車載著鮮嫩可口的未婚妻漸漸遠去,溫子智只覺自己的心都跟著走了七八分。

  相思苦,見面伊始便已種下。

  待得洞花花燭夜才得一解相思之苦,日子有點兒難熬了,度日如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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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2:33: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未婚夫妻漸親密(2)

  溫子智的東西依舊送著,偶爾也會夾帶一兩封信,江府的人睜一眼閉一眼,也就放過了,畢竟婚期也一天天近了。

  轉眼放榜日到,榜前人潮洶湧不知等了多少人,江曉月今天也出門了,是陪著未婚夫一道出來看榜的。

  他們沒有去榜前看,而是去了不遠處的茶樓等,自有僕役前去等第一手消息。

  今天除了看榜的人,湊熱鬧的人,還有一幫等著榜下捉婿的大富人家,單等著給自家閨女搶佳婿。

  溫子智說道:「你看,那些就是了。」

  江曉月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確是看到一些比較特別的壯漢,不由得失笑,「這搶來的怎麼好,萬一搶個不情願或者心有所屬的,豈不是成了一對怨偶。」

  溫子智卻說:「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若真不願被搶,自然會有所應對。」

  「那倒也是。」

  看榜單前人頭攢動,真是難得一見的熱鬧,每三年京都都會來上這麼一出,正所謂幾家歡喜幾家憂。

  見她瞧得認真,溫子智不經意往她身邊走了兩步,手有自主意識般攬上她了她的腰肢。江曉月心中輕歎,這人果真不是個老實的。

  先前她去送考,這人臨入場前還爬到車裡親了她,這才神清氣爽地入場,還美其名曰:討綵頭。

  呸!

  「過幾日,我生辰,送我什麼?」

  江曉月撇撇嘴,「哪有人這樣討禮物的?」

  他湊到她耳邊低語,「不如把自己送我?」

  江曉月直接伸手將他的頭推開,冷漠拒絕,「不送。」

  他委屈地說:「別的未婚夫妻都會互贈信物,你還未曾送我。」

  「不送。」

  他一副可憐樣,「阿月真無情。」

  江曉月看著他演,絲毫不為所動。

  溫子智從自己袖中取出一枚白玉簪,直接插到了她的髮髻上,說了句,「很配。」

  「私房銀子不少啊。」江曉月微笑。

  溫子智伸手捏捏她的下巴,愉悅地笑,「我看出來了,阿月是個悍婦。」

  「怕了嗎?」

  「你在說笑嗎?」他低笑,「家有悍婦,家宅安寧,我求之不得。」

  江曉月反而不懂了,「家有悍婦不是才會家宅不寧嗎?」

  溫子智擁她在懷,憑窗而立,一本正經地說:「因為悍婦鎮宅啊,家宅不寧那是因為夫 妻異心,我與阿月只會夫妻同心,自然家宅安寧。」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阿月怎能這般說?」

  「女人未出嫁時是家中父母掌上明珠,嫁人後,到婆家後年深日久便成了死魚眼睛,是誰讓她變了樣?不還是之前許下山盟海誓的男人嗎?」

  溫子智聽完卻說:「我真高興。」

  江曉月不明所以。

  溫子智給她公佈答案,「你將來不會有姑嫂問題,你和我家九妹肯定有共同話題。」

  「不是說她出去遊山玩水了?我們成親時她人回來嗎?」

  說到這個,溫子智就忍不住歎了口氣,「誰知道那丫頭會怎麼做,還沒桌子高就跑在外面不肯待在家。」

  江曉月伸手抱了他一下。

  平遠侯府的事,京城勳貴人家沒有不知道的,保國寺的妙空大師批命,溫九活不過二十,原本好好的滿月宴,立時便成了悲劇的開幕。

  溫九七歲時,更是帶著丫鬟院公僕役加上陪護她的家中長輩,開始在外瘋跑。

  她雖說是為了趁著大好年華去走遍山山水水,其實誰都清楚那不過是七竅玲瓏心的小姑娘在提前為家人做分離的準備。

  若哪一日她去了,便當她依舊在外遊蕩,對大家多少也是個安慰。

  溫子智是溫九一母同胞的親大哥,他心中自有悲慼,江曉月聽出來了,出於未婚妻的身份,她便給了他一個小小的安慰。

  溫子智對這個一觸即分的擁抱有意見,但未婚妻的安慰他收到了,心中一片溫暖,但意見該提還是要提的。

  「阿月,真是好生小氣。」

  江曉月伸出兩指捏住他攬在自己腰間的那隻手的袖口,冷聲道:「拿開。」她就真小氣給他看,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自男人。

  溫子智非但沒鬆手,反而摟得更緊了些。

  石黑和春柳都在雅間外伺候,屋內只有他們兩個主子,他不必避諱什麼,只消正主兒不翻臉,他可以為所欲為。

  這麼一想,未婚妻果然足夠大方,是他說錯話了。

  江曉月還是忍不住告誡了男人一句,「克制些,大庭廣眾的。」不知被誰看了去,私下裡說些小話出來。

  「好。」他笑著應承。

  榜下開始出現喧鬧聲,這預示著放榜了,那邊人潮更加洶湧了些。

  江曉月看他一眼,只見他在微笑,她突然覺得這男人可能不是有信心必中,說不定他骨子裡就是個視功名利祿如浮雲的。

  中與不中在他心中一樣時,似乎也就不必會有焦慮這種情緒出現了,擔心他的自己好像有點兒傻。

  溫子智見她竟然冷漠地什麼都不表示就要逕自轉頭去看別人的熱鬧,他不高興了。

  「阿月,你的溫柔體貼呢?」

  「跟你的禮義廉恥一起離家出走了。」

  這話說得有趣,溫子智有些驚喜,隨著兩人接觸變多,他越像發現了寶藏,可是越來越喜歡自己的未婚妻了。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啊。

  「那人是你家的吧?」江曉月不是很確定地問。溫子智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是。」

  「看樣子,你的消息來了。」十有八九還是好消息。

  溫子智一把將她拉到牆邊,離開窗戶那裡。

  江曉月頭一偏,及時閃開了他的唇,微惱道:「你又發什麼瘋?」

  溫子智捏住她的下巴不許她躲,低頭吻了上去。

  門上傳來輕叩聲,他才鬆開了未婚妻,稍整衣冠,開嗓道:「什麼事?」

  石墨的聲音裡透著喜氣,「恭喜少爺,賀喜少爺,您在甲榜三十一名。」

  「賞。」

  石墨道:「賞過了,府裡得到消息只怕要張燈結綵,咱們現在回去嗎?」

  才剛剛從未婚妻身上討了點甜頭,這就沒機會繼續了,溫子智心下有些遺憾,口中卻道:「回。」

  轉過頭看人,江曉月已經整理好衣襟,像什麼都沒發生,只是若細看便會發現她的口脂被人吃殘了。

  溫子智湊到她跟前說:「以後你的面脂口脂我得好好琢磨琢磨。」

  不明所以的江曉月愣愣看他。

  「畢竟你是外敷,而我卻是內服,不得不慎啊。」他邊說邊歎。

  江曉月臉一下紅透,登徒子!

  調戲未婚妻成功的溫子智哈哈大笑,旁人只當他是因高中而喜,卻不知這是登徒子得逞後的囂張,十分地欠揍。

  江曉月走過去在他腳上跺了一腳,然後拉門出去。溫子智俊臉扭曲了一下,這麼狠的嗎?

  他走出雅間的時候有點兒腐,石墨不明就裡,上前要扶自家少爺,結果被無視,然後,石墨親眼目睹少爺追上未來少夫人,特別不見外、不要臉地將手搭到了少夫人肩頭。

  他有充分的理由懷疑少爺其實是裝的,就為了吃到少夫人的嫩豆腐!少夫人……少夫人也就遷就了少爺,很溫柔地扶著自家少爺上了馬車。

  石墨眼中溫柔的少夫人,一進馬車,立即翻臉,就差直接一腳將自己的鞋底印到某人臉上去。

  溫子智不由得感慨,「阿月,你現在是不是開始原形畢露了。」

  江曉月朝他一聲冷笑。

  溫子智拉住她的手,情真意切地說:「還好我從來沒覺得你是溫柔嫖淑的。」畢竟溫柔孀淑的人不會在秀水庵時那般直率的行事。

  議嫁的年齡,絲毫不在意自己的閨譽,從心而為,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本姑娘壓根不屑去裝。

  「我確定這不是誇獎。」她往回抽手,不想給他佔便宜。

  「我只是實事求是。」溫子智死不悔改地申明。

  江曉月沒能抽回自己的手,心情一時不美好起來。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尖叫,有驚馬聲,突生變故。

  「少爺,有人從馬背上摔下來,馬失控狂奔,不過被附近的衛兵攔下了。」車外傳來石墨回稟的聲音。

  江曉月皺眉,「我們走吧。」

  「好。」

  「先送我回府。」

  「你不跟我一起回平遠侯府嗎?」

  江曉月不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他。

  溫子智面不改色地道:「提前去見見家中諸人也挺好的。」

  江曉月拒絕,「不去。」

  大好的日子,萬一有賓客什麼的,因她出現意外,那不成攪和了嗎?

  「阿月。」溫子智摟著她,語重心長地對她說:「你真的應該多出來走動走動。」

  「不需要。」為了世界和平,她安守家宅最好,「我個性孤僻,外面有傳的。」她提醒他。

  「我不信傳言。」

  「但我確實不愛與人來往,你莫要勉強我。」

  溫子智被她眼中突如其來的鄭重其事驚到,他知道她說這句話是很認真的,也希望他認真以對,否則有什麼後果,她應該就不負承擔責任。

  莫名有種被威脅的感覺。

  「還有。」江曉月有些無奈地在他懷裡掙了幾掙,「放開。」哪有人這樣時時刻刻都想著揩油的。

  「到忠勇伯府就放。」讓他再多抱一會兒。你如果只是單純抱抱我也就忍了,偏偏你過分啊!

  江曉月暗自吸氣,極力忽視那只罩在她胸前的鹹豬手,這實在真的很過分。

  「溫子智——」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的下限如此低,很容易就踩到她的底線。

  溫子智訥訥地把手摟回她的腰,嘴裡忍不住咕噥了一聲,「小氣。」

  江曉月無言,只很想打人。

  馬車晃晃悠悠地在忠勇伯府門前停下,坐在車轅上的春柳先跳下車,站在地上掀開車簾,伸手扶自家姑娘下車。

  江曉月踩了馬凳接著踩地,回頭看到那人正掀簾看她,便輕聲說道:「這幾日你恐有應酬,酒要少喝,莫貪杯。」

  「放心。」他笑著點頭。

  「我回去了,你們路上小心。」

  溫子智應了聲,「嗯。」

  江曉月扶著丫鬟春柳的手慢慢走進忠勇伯府的大門,目送她回家,溫子智心情莫名有些惆悵。

  這種寶貝還在別人家,自己只能眼巴巴干看著的感覺,真是糟透了,果然還是應該早一點兒將人娶回家,娶回家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整日抓心撓肝的難受。

  *

  等溫子智主僕回到平遠侯府時,這邊果然已經是一番熱鬧的景象。

  報喜的衙差已走,府前已燃過炮竹,拾撿散錢的百姓尚未全部離去。

  武勳起家的平遠侯府,今歲卻出了位以文晉身的兩榜進士,這是要棄武從文?

  荊州都督的長子今科高中,從此邁入文官體系,各處反應不一。

  溫子智到榮禧堂去見祖父祖母,在這裡見到了身為侯爺的大伯父和世子大哥,大家全是一副喜氣洋洋的表情。

  這從某方面來說,也算是武將向文官體系展現了能耐,不是說他們五大三粗魯莽無腦嗎?看,平遠侯家的老四,荊州都督的兒子高中了,人家這可是真才實料滿腹錦繡,這就是赤裸裸的打臉啊,簡直不要太爽。

  老侯爺今天笑得特別大聲。

  面對府中眾人的恭喜,溫子智自然是一一道謝。

  大登科後小登科,溫四少這就是雙喜臨門啊。

  不止家人以此打趣,便是同年士子也都紛紛要求他做東請客。

  就憑他平遠老侯爺之孫、荊州都督之子的背景,謀個缺根本不是問題,這是准朝廷官員,板上釘釘。

  如江曉月先前所料,接下來一段時間,溫子智不是在赴宴,便是在去赴宴的路上,都沒有時間去找未婚妻吃點甜頭。

  在他忙著應酬交際的時候,江曉月意外地安生了一段日子,倒不太想他空閒下來了。

  男人有時候也挺煩人的。

  這是江曉月第二次到這處宅子來,卻是第一次自己走進去,而且這一次春柳跟著進了二進院子。

  江曉月一腳踏進起居室時,越往床榻的地方走,酒味便越是濃烈,她不禁皺了皺眉。石墨正扶著自家少爺自床上坐起。

  「你們都下去吧。」溫子智披衣半坐在床頭,就已經對石墨和春柳下了驅逐令。

  兩個人都已經習慣了,春柳在取得姑娘的點頭示意後,也默默退了出去。

  江曉月看著那人披頭散髮披衣半坐,臉色算不上很好,果然是有些飲酒過度的模樣。

  在溫子智眼中,眼前的未婚妻卻是天仙化人,青色披風中露出的是大紅衫子銀白裙擺,十指纖纖掩在袖口,霧鬢雲髻,珠玉垂掛,目若秋水不染波,眉似遠山含煙黛,兩瓣櫻唇微抿,透出幾分不悅來。

  他朝她伸手,「阿月。」

  江曉月走過去,將自己的手遞給他,溫子智握住她的手,微一用力便將人拉坐在自己床頭,一把抱住。

  江曉月卻是微微側了臉,蹙眉道:「這是喝了多少酒。」

  「阿月嫌棄我了。」他在她頸側輕蹭,小聲抱怨。

  「嗯。」她承認得十分坦蕩。

  溫子智不由得輕聲笑出來,「阿月,你真是一句話好話都不給我。」

  江曉月推他,「放手,我先把披風解下。」

  溫子智乖乖放手。

  她將披風解下,起身搭到一旁的衣架上,又重新坐回床邊,只這回卻坐得遠了些。

  「阿月,你嫌棄得也太狠了啊。」溫子智哭笑不得。

  「你要這麼同我說話,還是要起身?」

  「阿月幫我洗漱?」他試探地問。

  江曉月點了下頭,「好。」

  她起身到外面去問石墨要東西,溫子智便倚著床欄看她忙碌。

  這時節的井水已經有些冰,石墨直接幫著兌了熱水端了過來,江曉月端了水進屋,捧濕了帕子去伺候未婚夫淨面。

  溫子智提前享受到了被妻子服侍穿衣的待遇,只覺她一雙纖手在自己身上動來動去,為他梳攏長髮,束好髮髻,簪上玉冠。勾得他心思亂飄,卻將他收拾得俐落又細緻。

  她又陪著他吃了些吃食,宿醉厲害的溫子智胃口很差,但有美人作陪,還是勉強吃了些。

  飯後,他牽了她的手出屋往書房去,石墨趕緊進去收拾床褥。

  書房對江曉月來說,有點兒不堪回首,一進去臉就不自覺地紅了。

  春柳非常識趣地沒跟過來,待在遠遠的地方,卻又保證自己可以聽到姑娘的召喚。

  溫子智從書架上抽出那本自己寫的遊記給未婚妻,江曉月接了,他便如同故意一般,摟了她到書案後落坐。

  江曉月身子立刻便有些僵。

  溫子智笑聲染上幾絲情慾,摟緊她的腰,「你看書,我陪著你。」

  她不大相信他。

  果然,溫子智的手從她上衫寬大的袖口探入,摸到了她膚質細膩的手臂,慢慢摩娑著,啞著嗓子道:「跟你不敢在床邊,怕忍不住。就這樣坐著,讓我解解饑。」

  江曉月心頭亂跳,她聽懂什麼意思了。

  溫子智連日飲酒,今日精神實是不濟,否則也不會她來了都還未起身,即使起身也是怕自己在床那麼個曖昧的地方真的犯起渾來,不得不勉強自己穿戴整齊,陪未婚妻小坐。

  他知道自己若是真的不起身,她坐上片刻便要離去,可他一起身,她便不好早早就走,能夠多陪他一些時間。

  發覺他只是摟著自己,至多摸著手臂,江曉月總算放下心來,專心去看手中的遊記,只是書看著看著,漸漸肩頭發沉,她側頭看去,才發現未婚夫竟然摟著她就這麼睡著了。

  這人也是傻,明明疲憊,卻也要和她在一起嗎……

  「溫子智……」她輕聲喚他,伸手推他。

  溫子智被驚醒,不由得伸指揉了揉眉心,「阿月。」

  「不舒服便去歇著吧。」

  溫子智有點兒失望,「你要走?」

  江曉月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去睡,我在一邊看書,不走。」

  溫子智一下便笑了,湊過去在她唇上親了一口,將她一把抱起,「走,回房去。」

  江曉月無奈,心卻有點發軟。

  果然,這男人是怕她就此離去,才強撐著起身的。

  床褥重新鋪好,這次是由江曉月給他鋪好的。

  頭上梳好的髮髻打散,溫子智脫衣上床安枕,江曉月也沒另找坐椅,坐在他床邊捧卷而讀,信守承諾陪著他。

  在未婚妻淡淡的體香中,溫子智踏實入睡。

  時間似乎一眨眼便到了中午,情況特殊,石墨便沒進來,而是讓春柳進來問話。

  江曉月看了眼還在睡的未婚夫,拿了主意,「就擺在屋裡吧,讓石墨打些水來,我把人叫醒讓他多少吃些。」

  「是。」

  春柳轉身出去傳話了,江曉月轉頭叫溫子智。

  在少女溫柔的輕喚下,溫子智睜開眼睛,伸手將她拉到眼前,自然而然地在她唇上親了一口,招來江曉月不輕不重的一巴掌。

  溫子智回過神來,失笑,被她扶著起身,心道:果然是睡迷糊了,還當是婚後了。

  重新淨了面,也沒有重新束髮,只以髮帶鬆鬆在身後繫了,溫子智披了一件外袍,陪未婚妻去用午膳。

  宿醉後的人胃口都不好,廚房特意給做了些爽口的菜品,可即使這樣,溫子智也沒多少食慾,也就是看著秀色可餐的未婚妻多往嘴裡塞了些飯菜。

  上午多睡了時日,下午他的精神便明顯好了許多,隨便套了外袍,便歪在起居室的軟榻上陪未婚妻打棋譜玩。

  江曉月瞧了瞧這特別不見外的居家模樣,也是有些無語。

  注意到她的表情,溫子智促狹道:「很快便要天天見了,阿月就當提前適應一下。」

  江曉月抿嘴,竟無力反駁。

  溫子智卻沒就此打住,往兩人中間的方幾湊了湊,說:「那阿月私下什麼樣呢?我很好奇啊。」

  江曉月表示並不想搭理他。

  溫子智也不失望,有一搭沒一搭地逗弄她,最後把江曉月惹急了,撂狠話。

  「溫子智,你再這樣我就走了。」

  溫子智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看吧,這就是老婆沒娶進門的壞處,一言不合就要走人。

  他還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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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2:34: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犯了大錯被冷待(1)

  今冬第一場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將整個京城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中。

  如此冬日窩在溫暖的屋內,烤著炭火,抱著火爐,翻看自己喜愛的話本,是件特別幸福的事。

  「阿月,妹妹,阿月……」

  江曉月所有的愜意都在自家大哥宏亮的大嗓門中消失殆盡。

  「世子。」春柳給來人見禮。

  江曉峰日常忽視,直奔正坐在榻上朝自己看過來的妹妹,「阿月,虧你這時候還坐得住?」

  「我為什麼要坐不住?這麼沒頭沒腦的,哥……」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江曉峰一把拉起妹妹,「快跟我走。」然後想到什麼,又對一旁同樣一臉不明所以的春柳吩咐,「快幫姑娘找件斗篷。」

  「哦。」春柳趕緊招呼小丫鬟去找。

  小丫鬟把斗篷拿來,江曉峰胡亂給妹妹披上,拉著她就往外走。

  春柳急忙跟上去。

  江曉月一直到府外上馬前才繫上了身上斗篷的帶子。

  大哥這麼心急火燎的,她是真被搞得一頭霧水。

  可誰讓這是她大哥呢?

  雖然完全雲山霧罩什麼都不明白,但江曉月還是跟大哥一起騎馬去一個地方。

  春柳沒被帶上,她只能目送世子帶姑娘出門,片刻後,似想到了什麼,她急忙跑回府,去找夫人。

  夜風很冷,馬跑得很快,當看到群芳館的招牌時,江曉月有點兒傻眼。

  大哥帶她一個姑娘家來青樓幹什麼?就算要來,能不能也讓她換身男裝?

  「妹妹,下馬。」

  吸口氣,來都來了,江曉月翻身下馬。

  兩個人的馬由同他們一道來的伯府護衛管理,江曉月將斗篷帽子戴上跟在大哥身後走進了群芳館。

  江曉峰的目標很明確,二樓的某個雅間。

  今晚有一幫士子在裡面飲酒作樂,「砰」的一聲,門被江曉峰直接踹開,裡面飲酒作樂的人驚到,紛紛朝門口看來。

  江曉月在人群中精準地看到未婚夫,她想自己知道大哥為什麼拉她來了,這是——抓奸!溫子智身邊坐著位濃妝艷抹千嬌百媚的花娘,那衣服跟只披了塊紗的區別不大,裡面的肚兜艷得明明白白,身材不錯。

  美人先前正在勸酒,然後被她大哥無情地一腳給踹得暫停了。

  「溫子智,你對得起我妹妹嗎?你們馬上就要成親,你現在居然跑來喝花酒?」江曉峰直接朝某個花心渣男大步走去。

  江曉月趕緊追上去,拉住大哥。

  「妹妹,你別攔我,看我揍這個臭男人給你出氣。」江曉峰擼袖子,亮拳頭,有些不滿被妹妹阻攔。

  溫子智本已站起身,就待過來解釋,結果聽到這個聲音,人一下愣住,然後定睛去看,裹在黑色斗篷裡的可不正是他家未婚妻,可她根本連個眼尾餘光都沒給他。

  「你怎麼來了?」他疾步上前,完全無視大舅哥鐵拳的威脅,直接一把將人拉到自己身邊,拉著就往外走。

  「姓溫的,放開我妹子。」江曉峰一瞧,這還了得,趕緊追上去。

  把未婚妻拉出那幫人的視線範圍,溫子智道:「我只是陪朋友來喝酒,那花娘不是我叫的,她只是正好來勸酒。」

  真是挨千刀的巧合,有種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感覺。

  「這種借口你當我們的眼睛是瞎的。」江曉峰怒不可遏。

  江曉月倒是很平靜,平靜得都有些冷漠,「真是好巧。」

  溫子智自己都有些詞窮,可事情真就那麼巧。

  他焦急地說:「阿月,你信我,我真什麼都沒做。」

  江曉月用力甩開他的手,蹙眉厭惡地看他,「一身的脂粉味。」

  溫子智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著火了……著火了……」

  群芳館突然亂了起來,嘈雜的聲音自後院響起,很快蔓延到前面,奔跑、喊叫……所有聲音混雜在一起,火中還有嘶吼、有哭、有笑,那種同歸於盡瘋狂的笑。

  溫子智擁著未婚妻跑出群芳館時,大火已成燎原之勢,不可阻擋,許多人衣裳不整地跑出來。

  看著那沖天而起猶如潑了油的火勢,江曉月內心毫無波瀾,這種藏污納垢之所,不知藏了多少罪惡。

  軍巡鋪的人趕過來的時候,只來得及將群芳館與周圍的其他建築隔離,卻只能看著群芳館在大火中燃燒,成為一片火海,變成一處暗夜中最為矚目的光源。

  潔白的雪依舊在下,可卻彷彿根本壓不住這火,它燒得那麼旺,那麼旺,將一切雜音燒盡……

  寂靜的夜,人聲已稀,只餘軍巡鋪還在堅守,害怕死灰復燃禍及街坊。

  「哥,我們回家。」清清淡淡的聲音如同落雪一般透著一股涼。

  江曉峰猶如被啟動的雪人一樣,抖抖身上的落雪,聲音都帶了些驚恐,「好。」

  溫子智伸手去抓,卻抓了一手空氣。

  黑色的斗篷在他眼前滑過,那纖細的身影似夾帶著風雪的寒涼刮上了馬背,一聲輕叱,雙腿一夾馬腹,便在他面前揚鞭催馬而去。

  溫子智的心突然發慌,莫名其妙無法控制的慌,這讓他追了過去。江曉峰慢了妹妹一步,被飛撲而來的准妹婿拉住了馬韁。

  「做什麼?」他現在對溫子智可沒什麼好臉色,成婚前夕跑來喝花酒,是想打誰的臉?

  溫子智毫不在意他的態度,易地而處,他態度不會比對方好多少,「大哥是先在樓中看到我才找阿月來的嗎?」

  「怎麼可能,我要是先看到了直接就進去打你了。」

  「是誰告訴大哥的?」

  江曉峰皺眉,「你還想報復?」

  「大哥,這件事不對,從頭到尾都不對。」溫子智只能這麼說。

  「呵,我不聽你廢話,你也別叫我大哥,這門親事成不成如今還不好說。」

  溫子智被他劈頭蓋臉抽來的一馬鞭驚得本能一閃,然後他也如之前的未婚妻一般飛馬而去,毫無留戀。

  「溫兄。」一個人從暗處緩緩走了出來,一身的狼狽與蕭索。

  溫子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那人慘然一笑,「聰明如溫兄,就算一時被蒙蔽,也不會永遠被蒙蔽,今晚我是故意拉你來做陪的。」

  「為什麼?」溫子智只是這麼問。

  「為什麼?」那人臉色突然扭曲瘋狂起來,「為什麼你從小便敏而好學,為什麼你出身勳貴豪門,世家名門?為什麼你心有所愛,便能得償所願,而我卻被棄如敝屣?為什麼……」

  「我一直當你是好友,從未看輕你半點。」溫子智只是在對方發洩一般的嘶吼後平靜地說了這麼一句,然後轉身離開。

  有些朋友,走著走著就散了……嫉妒使人瘋狂,使人面目全非。

  今夜的雪莫名讓人冷到骨髓,滲人的寒。

  *

  一路飛奔回到忠勇伯府的江曉月看到了母親身邊的桂嬤嬤倚門眺望的身影,心中不由得一歎。

  「姑娘哎,這可怎麼話說的,這大冷天的,臉都凍青了,手也這麼冰,可叫嬤嬤心疼……」桂嬤嬤一把抓住自己看大的姑娘,滿心滿眼的擔心。

  「嬤嬤,我沒事。」

  「你有沒有事,老奴怎會不知。」桂嬤嬤歎口氣,「走,夫人也還擔心得沒睡,等著見姑娘呢。」

  「嗯。」

  桂嬤嬤握著她的手,路上不時幫她搓搓,等到半路小丫鬟送來手爐才忙不迭塞到姑娘手裡,讓她焐著。

  這大半夜鬧得闔府不得安寧,心慌意亂地顧東不顧西。

  聽到姑娘不肯離開就遠在周邊看著群芳館燒,伯爺夫妻和他們身邊的心腹便都知要壞。

  群芳館那等藏污納垢之所,哪裡受得住他們家小祖宗那麼大一尊佛?

  果不其然,群芳館就在大夥兒的眼皮底下化為烏有,估計這會兒還在冒著余煙。

  「我的兒啊——」忠勇伯夫人一見女兒走進來,撲上去就抱住她,「身子怎麼這麼冰,快拿火盆過來,拿熱水,不,拿姜茶來。」

  江曉月只是一言不發地任由母親忙亂。

  忠勇伯擔心女兒,卻也知此時此刻母女私下才好勸解,一個七尺威猛大漢搓著手躲在隔間不敢出聲,只能豎起耳朵聽——

  隨後回來的江曉峰也躡手躡腳地躲在門外聽。

  「阿月……」看著木頭人一樣呆坐著的女兒,忠勇伯夫人的心一陣一陣地揪疼,「你心裡有什麼不高興的就出來的,有娘在呢,還有你父兄,我們都會為你做主的。」

  隔間的伯爺,門外的世子都默默點頭。

  在忠勇伯夫人都快要哭出來的時候,江曉月終於開口了,「娘,我沒事,只是跟大哥去看了些不知所謂的東西罷了。」

  這還能算沒事?

  父母子三人聽得都暗暗叫糟,某人連人都不是,直接就成了「不知所謂的東西」,一座群芳館顯然並沒有抹平她的怒火啊。

  「天晚了,我回去睡了,娘也早點睡。」

  「啊……阿月,你不打算解除婚約嗎?」

  「沒那麼容易,先不嫁吧。」

  也是,十天後就是婚期了,如今卻出了這檔子事,婚禮怕是沒辦法如期舉行,解除婚約的話,似乎也還得扯扯皮。

  畢竟在世家大族來看,男人逛逛青樓,吃吃花酒什麼的,都是些無傷大雅的事。

  「阿月——」忠勇伯夫人憂心地又喚道。

  「娘,我真困了,有事明天再說吧。」

  「哦,那好吧,你回去好好睡,別胡思亂想,萬事都有我們呢。」

  江曉月朝母親展顏一笑,「我知道。」

  她走出門,一扭頭就看到一臉訥訥的大哥,不由得失笑,「哥,沒事,我很高興你拉我去看,有些事瞞著才不好。」

  「那你好好休息。」江曉峰勸慰了聲。

  「嗯,天冷,大哥也早點兒睡。」

  「哦。」江曉峰悄悄看向跟在妹妹後面出來的母親,母親瞪了他幾眼。

  「還不走?」她瞪眼。

  江曉峰這才像是猛地回過神,朝妹妹感激地一抱拳,飛一般地跑走。

  她回身道:「娘,別怪大哥,他也是為我好。」

  女兒都開口了,忠勇伯夫人自然不會多言,「那今晚就先饒了他,你快回去睡吧。」

  「謝謝娘。」江曉月這才轉身走了。

  春柳一聲不吭地跟在姑娘身後,這種時候保持安靜就好,姑娘想必並不想說話。

  *

  整個「攬月軒」靜悄悄的。

  春柳安排人抬熱水進屋,準備姑娘沐浴所用的一切事物。

  江曉月像往常一樣沐浴更衣,然後披著一頭濕髮出了靜室,沒用春柳幫忙,而是自己拿了布巾慢慢吸乾長髮上的水漬。

  這一切她做得很慢,很認真,就彷彿這是她在這世上唯一願做,唯一可做的事。

  一直默默旁觀的春柳實在忍不住了,說道:「姑娘,您如果心裡難受就發洩出來,喊也好,叫也罷,就算是砸東西都行,別這麼憋著,婢子看著心疼。」

  江曉月擦乾了頭髮,又梳通了它,終於開口,「我有點兒餓,找點吃的給我。」

  「哦……好的,婢子這就去。」

  春柳把後廚的李媽挖了起來,讓她為姑娘做了她拿手的紅燒肉、梅菜扣肉、醬燒肘子。

  三樣肉菜,江曉月吃得乾乾淨淨。

  聽到消息的忠勇伯夫人鬆了口氣,還好還好,食慾不錯,說明問題還不是特別嚴重。

  吃飽喝足,江曉月覺得心裡舒服多了,刷牙漱口便上床睡覺。

  她以為自己可能會睡不著,但她小看了自己的睡眠品質以及心寬的程度——她一夜無夢好眠。

  一大清早,大多數人還躺在溫暖被窩的時候,忠勇伯府外頂風冒雪的站了個人。

  忠勇伯夫婦一覺醒來,還沒來得及把兒子叫過來教訓一頓,就聽到門房進來回話,說姑爺天還沒亮就到府門外站著了,也不讓提前稟報。

  因為準妹婿到訪而免去一頓皮肉之苦的忠勇伯世子一點兒沒有感激之情,反而是一肚子的怒火。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昨晚他摟著花娘花天酒地時可有想過與他妹妹的婚期近在咫尺?

  可有想過阿月知道後心裡會如何難受?

  他們家要不是看溫都督家風清正哪裡會輕易允下這門親事,可瞧瞧他幹的都是什麼事?

  這惡劣的程度都快要等同於正妻未過門,先弄個庶長子出來,就噁心,十足噁心。

  雖然忠勇伯府上下如今看未來姑爺都別不順眼,可見還是要見的,也不能真讓人在自己府門前受寒生病。

  溫子智被請進了門,又讓他喝了薑湯暖身。

  「昨日的事確是小婿交友不慎,思慮不周之過,但請岳父、岳母明鑒,小婿實沒有不忠於阿月,沒有不忠於這樁婚約。但錯既鑄成,小婿自也不推讓責任,任打任罵任罰,只求岳父、岳母不要解除婚約,還想奢求與阿月見上一面,當面解釋事情原委。」

  「這還有什麼好解釋的,我們當時看得明明白白。」江曉峰怒不可遏。

  「小弟不曾拈花惹草,昨日之事確另有緣由,大哥當時看到的也不是全部,只消找昨日陪酒的花娘一問便知。」

  江曉峰怒道:「你當我不會去找嗎?」

  「人我已帶來,大哥只管相問。」

  見他這般坦然,江家人又不免鬆動。

  忠勇伯夫人便道:「這事我們說了都不算,阿月昨夜回來便說了,婚期暫緩。」

  溫子智呼吸一窒,「小婿自當取得阿月原諒,再議婚期。」

  忠勇伯道:「那你去見見她吧,她若使小性……」

  「這是小婿該受的。」溫子智接話極快。

  「去吧。」忠勇伯夫人歎口氣,擺擺手,讓人帶他去女兒院中。

  *

  攬月軒中很安靜。

  因為院子的主人還熟睡未醒,丫鬟婆子都保持最大程度的安靜,做事也是盡量輕手輕腳不敢動靜太大,唯恐驚擾了姑娘。

  溫子智的到來,讓春柳有些為難——她並不想去叫醒姑娘。

  「無妨,我在外等便是。」

  他雖這麼說,春柳也不敢真讓他就擱外面吹著冷風等,只能讓他進了屋,上了茶水。

  進了屋,溫子智心安了些,若是連屋都進不來,問題才真是無可解決了。

  女子的閨房與男子不同,透著的便是精緻婉約,處處帶著主人的痕跡。

  忠勇伯雖是粗人,可江家養女兒卻是精細,江曉月往人前一站那便是如假包換的貴女派頭,容言行止無一不妥。

  屋子裡有著淡淡的香味,與未婚妻身上的如出一轍。

  溫子智以為很快能見到未婚妻,結果時間一點點過去,等到他都有些睏,太過安靜溫暖而心生睡意,甚至打了個盹兒,她還未醒。

  這是不是也太能睡了?還是這是故意的?

  午時一刻,臥榻那邊終於有了動靜,春柳撩簾走了進去。

  「姑娘醒了,姑爺在外面等半天了。」

  初醒的人似乎是反應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他來幹什麼,我這裡又沒有妖嬈嬌娘柔情蜜意款待,讓他走。」

  「姑娘,都不聽聽姑爺解釋嗎?」

  「有什麼好解釋,今兒我只看到美人奉酒,他解釋了;明兒我再見美人寬衣,他又解釋了;那後兒美人服侍到床上,這解釋又來了。我今後年年歲歲便都聽他那解釋過嗎?他把我當什麼?」

  春柳無言以對,姑娘說得好有道理。

  聽到這裡,溫子智不禁開口,「便是罪大惡極的犯人,上得公堂,主審官也會容他自辯,阿月真要如此不告而誅嗎?」

  聽到那人的聲音從帷幔外傳來,江曉月便蹙眉道:「便是不告而誅,也是你先將刀遞到我手中。」

  「昨日之事,確有內情。」

  江曉月語氣冷淡,「我懶得聽。」

  「我誠心解釋而來。」

  她不以為然,「有些事不需解釋,我願意相信,它就是真的。我不願意相信,真的它也只能是假的。」

  溫子智心悶,今時今日他終於領會到當初妹妹說的至理名言了——不要試圖跟女人講道理,因為你會發現所有的道理都在她那邊。

  「阿月,我錯了,你見見我可好。」他迅速改變策略。

  「不想見,你走吧。」

  「阿月,怎麼做你才會原諒我?」

  「解除婚約。」她說得直接了當。

  溫子智一下攥緊了拳頭,半天沒接話。

  他好不容易才求來的婚約,怎麼可能因為這可笑的誤會丟掉。

  他不講話,裡面的人也不講話,空氣似乎就此凝固。隔斷的垂帷被小丫鬟左右掛起,梳妝整齊的江曉月從裡面走了出來。

  今日她穿得很家常,半新不舊的齊胸襦裙,長髮隨意挽了偏髻,只簪了兩支素釵,簡單妝容,卻分外清新自然。

  丫鬟們將洗漱用具拿出去,又替主子上了盅湯,給她墊肚子。

  這說話間便到午飯時間,若是零嘴吃太多,反是要壞了吃正餐的胃口。

  江曉月坐在那裡自顧自喝自己的湯,一眼都不曾往某處掃。

  溫子智便有再多的氣悶,在看到心上人的那一刻也煙消雲散了。

  她便是再不滿,都由著她在自己面前鬧,放手是不可能的。她這輩子注定是要跟他進一個墳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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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2:34: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犯了大錯被冷待(2)

  喝完了那盅雞湯,江曉月拭過嘴、擦過手,春柳將她昨日看的話本遞過去,她便抱著軟枕靠在軟榻上看起來。

  火盆裡的炭慢慢地燒著,燒得屋子裡暖暖和和的。

  見丫鬟們都低頭退了出去,溫子智這才起身移坐到軟榻這邊,坐在她腳下。

  她身上搭了毯子,蓋著她的大半截身子,腳也在毯下縮著,溫子智伸手探進毯中,握住她一隻腳,她立時抬眸朝他瞪去一眼,踢了踢,他反而握得更緊。

  「我有一友人,今科榜上無名,岳家嫌棄他一事無事,逼他寫下退婚書,臨行寂寂,邀我與他一醉。」

  「荒山破廟哪裡不應景,去群芳館?」她冷笑。

  「我只當他受刺激過大,想放縱一回。本想事後再與你說,誰知我以誠待友,他卻存心害我,不知受了何人挑唆,意欲藉機壞你我兩家婚約。」

  江曉月語氣冷冷,「我觀昨日那美人不錯。」

  「我哪知她長得何種模樣,不是阿月,旁人在我眼中俱是千篇一律,不辨美醜之輩。」

  她冷哼,「你這人慣是能言善道的。」

  溫子智故意說笑,「阿月倒也不必過謙。」

  「我人你也見了,話也說了,為何還不走?」

  他擺出可憐的模樣,「要到飯點,阿月難道便不想留我用飯嗎?」

  「並不想,我這裡可沒你愛吃的東西。」

  「阿月吃什麼,我便吃什麼,我不挑嘴。」

  江曉月拿書冊擋他,皺眉,「說話便說話,一直靠過來做什麼。」

  「我有許久未見阿月了。」

  因著婚前一月新人不易見面的規矩,他們大半個月不曾見過了,原本再過幾日便是佳期,只是——不提也罷。

  江曉月用腳蹬住他,「不見便不見了,郎君自有美人投懷送抱,又何需來對我這般虛情假意。」

  屋中雖只剩他們兩人,但畢竟在岳家,溫子智言行舉止還是不敢放肆,他從榻腳移坐到榻頭,將人攬到了自己懷中。

  江曉月打了他幾拳,便懶得再理他。這說也說不通,攆也攆不走,也不知爹娘讓他過來做什麼。

  溫子智很想壓住她吻上一通,但沒敢,只把玩著她的五根手指垂眸不語。

  過了一會兒,他低聲開口,「阿月想推遲婚期?」

  「不應該嗎?」婚前大凶,死了那麼多人。

  「你心中有氣,惱我是應該的,可婚期早定,賓客喜帖也早早散出去,若因此改期對客人失禮。阿月心中有氣,如何罰我都可,關起門來是我們夫妻的家務事,何苦累眾人辛苦。阿月,你說是不是?」

  江曉月沉默不語。

  「晚嫁早嫁都要嫁,何苦改來改去。」他繼續遊說。

  她撇嘴,「不要同我磨纏。」

  他唇貼在她耳邊,「阿月……」

  江曉月抬起手中書冊一擋他,歎道:「你閉嘴,婚期照舊。」

  溫子智笑著親親她的指尖。

  江曉月書沒翻幾頁,春柳便在外說:「姑娘,可是要留姑爺用膳。」

  江曉月想了想,到底鬆口,「留吧。」

  有句話他沒說錯,若兩家不解除婚約,只推遲婚期,其實弊多於利,到底也不是真要斷親翻臉,確實是他們小夫妻自己關起門來解決更好。

  一來,他這人素日精明伶俐,豈會不知此時去尋歡作樂的壞處,想來確是另有內情;再則,他一大早跑來,又吹風又受凍,還伏低作小,解釋也解釋了,她信不信的另說,落在旁人眼中她總不能不給他個面子。

  這事暫時便算是揭過去了。

  中午留飯,溫子智沒去打擾岳父岳母,直接留在了未婚妻這裡,小意陪罪。

  昨晚的事,因群芳館起火鬧大了,於江溫兩家面上都不好看,若是真婚期後延,不定會有什麼流言蜚語傳出來。

  此事錯在他思慮不周,他認,也引以為誡,此後當如履薄冰,步步小心謹慎。對他和他身邊親近的人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他知她心中未必就真消氣了,但好歹如期婚嫁,屆時娶回家去再慢慢哄著寵著,她終能明白他真心何在。

  午膳很豐盛,大魚大肉,道道色香味俱全。

  溫子智第一次發現,原來未婚妻食量驚人,思及之前幾次她在他那裡用飯的情況,他莫名有些心虛。

  似乎倒不是她有意隱瞞食量,而是總有這樣那樣不可言說的原因害得她食慾不佳,自然而然便吃得少了。

  他的錯!

  江曉月吃飯專心,也不在意真實的自己是否會嚇到未婚夫。

  她已經被他嚇到麻木了,第一次去探視,他就那般孟浪失禮,就算風水輪流轉吧,也不能只有她受驚。

  她飯量大,卻也沒吃成個大胖子,他總不至於計較她吃多費錢糧吧。

  要真嫌棄,她自己也有陪嫁,吃自己的也不怕,就不知溫家怕不怕落個養不起媳婦的名聲。

  用過午膳,溫子智又跟未婚妻待了一會兒便不捨地告辭了。

  江曉月沒有起身送他,只差了春柳送他出去,自己則安安穩穩地歪在榻上看話本。

  溫子智去跟岳父岳母辭行,這才離府而去。

  忠勇伯夫人打發人去問女兒,只得了一句「婚期照舊」。

  好歹算是雨過天晴了,只忠勇伯夫人心下又忍不住擔心,女兒這般好哄,以後還不得被女婿拿捏得死死的?

  聽到妻子的擔心,忠勇伯卻是大剌剌地道:「那小子要真有壞心,只怕在阿月身邊都活不踏實,你怕什麼?」

  簡直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忠勇伯夫人吁了口氣,算了算了,不擔心了。

  *

  群芳館的事很是沸騰了一陣,據說樓中失火燒死了不少惡客,連老鴇兒和幾個打手也都葬身在後院,尤其是老鴇乃是被一人抱住不放,硬生生搞到同歸於盡的,也不知當時是在幹什麼惡事,有此果報。

  其他輕傷、重傷的就不說了,總歸是教訓深刻,估計那些男子以後對上青樓都會有陰影。

  死傷太多,官府介入,溫子智大婚前去青樓買笑,大舅哥帶人上門捉姦這件事反而變得微不足道起來,漸漸也就無人再提。

  也虧得當日江曉月一襲斗篷從頭罩到腳,也未在人前開口,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而後群芳館突發災禍,自然更加不會有關注。

  時間很快來到臘月二十八,今日大吉,忠勇伯府嫁女,平遠侯府娶妻,迎親隊伍熱熱鬧鬧,送親隊伍浩浩蕩蕩,用十里紅妝形容毫不為過。

  溫四少大登科後小登科,乃是實打實的雙喜臨門。

  夫妻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天生一對,鞭炮聲中,喧鬧之中,新娘下轎,一步步走入夫家,成為別人的妻,從此冠夫姓,相夫教子。

  在禮樂聲中行過大禮,江曉月被迎入了新房,任由鬧房的言語挑弄,她只羞怯垂首不言,內心卻是靜如止水。

  人群散去,新房只剩下春柳相陪,盛妝的江曉月端坐在陪嫁的架子床上,有些走神。

  「姑娘。」春柳輕聲喚她,總覺得姑娘其實並沒有新嫁娘的喜悅。

  江曉月抬眸,盛妝明艷,讓人不可逼視,但秋水眸中卻毫無喜色。

  「姑娘?」

  您到底是怎麼了?出嫁前幾日,您的情緒就一日日低落,原以為您是擔心害怕嫁為人妻後的生活,可現在看來不是啊。春柳有許多話想問,可終究沒有說出口。

  然而江曉月好似知道她的心思,繼續說了下去——

  「春柳,我不歡喜,一點兒都不。」

  她這麼說,認真地、誠懇地又落寞地對自己的陪嫁丫鬟說,叫溫子智的腳步頓住,他滿心歡喜娶到心愛姑娘,可是她卻坐在喜床上對自己的丫鬟說她不歡喜,一點兒都不。

  「姑爺!」春柳的心突然有點兒慌。

  江曉月平靜地看過去,沒有絲毫被人聽到真心話的不安與尷尬。

  溫子智擺擺手,「你先下去,我和少夫人說話。」

  「是,姑、少爺。」春柳臨走又擔心看了姑娘一眼。

  他走到她跟前,她抬頭看他,並不開口。

  溫子智在她身前蹲下,握住她的手,柔聲道:「為什麼不歡喜?」

  「我說過要解除婚約。」她的聲音很平靜。

  「這不可能。」

  「所以我不歡喜。」

  「就因為那件事?」溫子智從來沒有如此痛恨過自己的過度自信,他怎麼就會以為只要他事後解釋清楚,她便不會在意?她明明就很在意,這種在意已經嚴重影響到他們的夫妻感情。

  江曉月勉強地笑了笑,「別說我無理取鬧,我只是不歡喜,但我仍然依約嫁過來了。」

  溫子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以為你該是歡喜的。」

  「你當日也一定是覺得事後與我解釋,我會理解的,只是你還沒來得及解釋,大哥便帶我去捉姦了。」

  他無話可說。

  她低聲陳述,「相識之初,我便說過你過於自信了。」

  「好像是這樣。」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麼好說的,只能說一切都是自作孽,不可活,與其說自信,不如說自大,他的自大讓他輕易踩入別人的陷阱,給他本該幸福的婚姻蒙上了一層陰影。

  江曉月看著他,心中無聲地歎口氣。

  當日之事,忠勇伯府私下也進行了探查,江曉月知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卻沒等來男人應該對她有的交代和處置。

  她心中十分失望,覺得溫子智仍舊是過於自信自滿,總覺得什麼事都會照著他的想法走,會在他的控制之內。

  此種性情於他仕途而言不是好事,夫妻相處也難以相諧。

  可直到如今,這男人也不明白事情的癥結所在,只以為解釋過了,伏低作小認錯過了,事情便過去了。

  這是他們兩人想法的差異,或許在外人看來是一件說開了就好的事情,可是他這樣自負的人會聽嗎?她何必多嘴,平白吵架,再說了,她又有什麼責任必須教他?她又不是他的爹娘……

  總之,這讓她對他們的婚姻產牛了動搖,她從來便不是一個喜歡麻煩的人,因著她的天生體質已經讓她的生活少了許多的樂趣,若是婚姻也不順遂,她這人生也未免太過慘澹了。

  「餓不餓,我讓人給你送吃的來。」

  她心不在焉地說:「嗯。」

  溫子智起身出去吩咐,沒過一會兒,他又轉了回來,坐到她身邊。

  「你不去待客嗎?」

  「你連看都不想看到我了嗎?」溫子智心直往下沉。

  「按常理,你此時是該在外待客的。」她陳述事實。

  溫子智攥了攥手,勉強笑道:「是我想錯了。」

  江曉月便又不說話了。

  溫子智看她腰背筆直地端坐,在他面前都沒有絲毫放鬆,可她在閨中時明明很放鬆,那種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放鬆,此刻這般,生生拉出了距離感。

  她垂眸端坐,雙手在身前交握,連指尖都沒露出半點,他不知她在想什麼,甚至連她的表情都看不清。

  明明是洞房花燭夜,卻是一室的寂寥。

  有下人端了飯菜進來,溫子智牽了她的手過去桌邊,她坐下安靜進食,連眼皮都未抬。

  溫子智陪她吃了飯,在她準備繼續回喜床坐著發呆時,開口道:「你要不要卸妝,換下喜服?」

  「好,你叫春柳進來幫我吧。」

  「嗯。」

  春柳一進來就察覺到氣氛不對,她大氣也沒敢出來,只管埋頭做事。

  洗去妝容,卸下滿頭的珠翠,拆掉繁瑣的髮髻,將一頭青絲放下,換上家居的朱紅衣裙,她整個人都似柔軟放鬆了許多。

  溫子智沒有出去敬酒,他現在特別害怕,害怕自己出去敬一圈酒,喝到半醉回來,卻發現洞房空無一人,一切不過是他的一個夢。

  自從那天的事發生後,她沒有跟他大吵大鬧,在他的解釋和伏低作小下彷彿過去了,今天他才知道,她只是換了個方式表達自己的立場。

  他以為女人跟男人講道理是最可怕的,卻在今天才明白,當她不打算跟自己講理時,才是真正的地獄。

  江曉月拿了本詩集到榻上看。

  溫子智看到封皮時滿是驚訝,「你不是不喜歡《秋山詩集》的嗎?」

  她淡淡地說:「它和這裡比較配。」

  溫子智,「……」

  「春柳,你下去休息吧,我不用你伺候了,讓溫府的人來就好。」

  春柳瞟了兩人一眼,惴惴地說:「是,少夫人。」

  溫子智坐到榻邊看著捧卷而讀的新婚妻子。

  他不說話,她也不主動開口,等到喜燭爆出燈花時,他才說道:「今天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群芳館的人死了才過頭七沒幾天。」

  「阿月——」

  「前三個月,我不會與你同床。」

  「阿月——」

  江曉月從書中抬眸看他,神色極是認真,「成婚前大凶,我很不歡喜,真的。」

  原本該是花好月圓的佳期,卻人為地蒙上了一層陰影,這讓她不能釋懷。

  溫子智搖頭,「那與我們無關。」

  「大凶,讓我心裡不舒坦,我原想延期,可你不願。」

  溫子智有股深深的挫敗感。

  江曉月冷靜地說:「你不用陪我,我其實現在並不是很想看到你。」

  溫子智猛地起身。

  江曉月只是淡淡地看著他,像在看無關緊要的人,「我不太想跟你吵,如果做不到相敬如賓互不打擾的話,我們最好還是不要見面。你如果寂寞的話,只要不碰春柳,其他我不管。」

  溫子智臉色鐵青。

  江曉月卻忽然又笑了一下,「溫子智,你對我其實並不瞭解,你喜歡的大約是你自己臆想出來的那個人,是不是很可笑?」

  溫子智咬牙道:「你便一定要激怒我嗎?」

  「因為我不歡喜啊。」她理所當然地說,「讓我不歡喜的人,我為什麼要讓他歡喜,我又不是傻。」

  溫子智徹底無話可說。

  紅燭高燒,卻枕冷衾寒,這哪裡是洞房花燭該有的光景?

  江曉月看了一會兒詩集,便起身到床上抱了床被子到榻上,收拾收拾睡覺。

  她睡得心無蚩礙,全似忘記了她今天是新嫁娘。

  溫子智坐在床頭看了她半天,看著她漸漸睡熟,最後和衣倒在了喜床上。

  或許,他真的錯了。

  不是所有事都會按他預想的那樣發展,也不是抓住了那個人,就抓住了幸福。

  幸不幸福是要看那個人願不願意給予的,當她吝於給予時,他只會是落個滿懷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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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2:35: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就是氣他太愚蠢(1)

  早晨,春柳進來伺候主子起身,卻有些傻眼。

  昨晚姑娘和姑爺是分床睡的?

  隨後端著洗漱用具的丫鬟進來,也看到了兩位主子的情形,當即嚇得垂首噤聲,都很想立時隱身不見。

  發生什麼事了?春柳眼眶有些發紅,咬了咬唇,走到榻邊,「少夫人可要起了?」

  「嗯,服侍我更衣吧。」江曉月無事人一樣,坐在榻上伸了個懶腰。

  春柳轉身叫過小丫鬟,伺候她淨面洗漱,至於溫子智——這是在他們溫家,哪裡需要她這個剛來的操心。

  在幫江曉月挽髻的時候,春柳甚至有種衝動,還幫她挽成未出閣時的髮髻,但她到底也只是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地為主子梳成了婦人髻,簪了精緻考究的髮飾,今天是成婚後第一日,江曉月要去拜見溫府諸人,不能失了禮。

  溫子智昨晚有些著涼,今日臉色便有些差,但是一句關心的話也沒有等來,這叫他心情更壞,丫鬟要幫他穿衣,被他冷眼瞪開,他自己換過衣服,便到桌邊去吃早飯。

  江曉月坐在一邊等他到來才動筷子,卻一句話也沒對他說。

  這完全不像是一對剛剛新婚的小夫妻該有的狀態,所有服侍的人都嚇得不敢大喘氣。

  飯後,夫妻兩人前去榮禧堂拜見平遠侯府中諸人。

  江曉月完美扮演了一個新婦的角色,待人接物分毫沒錯,贏得長輩一片誇獎。見過平遠侯府諸人,溫子智夫妻沒有多坐,便離開了榮禧堂,回到他們夫妻的知新院。

  江曉月自到一邊跟丫鬟說著話,處置收到的禮物。

  溫子智孤坐一會兒,起身走過去,「你不朝我要這院子的管家權?」

  江曉月只是平靜地說:「你給我便接著,不給我也樂得清閒。」

  「你總不會以為府裡的人會看不出來我們之間的不對勁吧。」

  「我有想瞞嗎?」她不以為然地反問。

  溫子智吸口氣,「阿月,你真要將我們夫妻的矛盾鬧得盡人皆知?」

  江曉月輕笑一聲,歪頭看他,「在你應邀去群芳館的時候可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們忠勇伯府的感受?」她又是嘲諷地一笑,「你不會以為平遠侯府的人就不知道了吧?就算婚禮如期舉行,但事情就擱在那裡,誰都不會忽視的。」

  「我那是——」

  「你不用解釋,所有的解釋都只證明你並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那可是婚禮前夕。」江曉月終於表現出怒意,「照我的意思,自然是解除婚約最好,也免得始終有根刺兒紮在心裡,可是大家似乎都不太樂意,那便這樣吧,至少是遂了大部分人的意。」

  溫子智沉聲道:「你們都下去。」

  春柳看自家姑娘。

  江曉月擺手,「你下去吧,沒事。」

  春柳這才退下。

  溫子智氣得撩袍一下坐到她身邊。

  江曉月只是冷淡看著。

  他在一邊平復了一下心緒,這才轉頭對她說:「之前的事是我有欠思慮,可阿月,我們難不成以後便要這樣相處嗎?」

  「你求仁得仁,又何必怨懟。」

  他抓住她的手,「阿月,我對你的感情你知道的。」

  江曉月甩開他的手,漠然道:「我不知道,如果我婚前跑到小倌館去點一個風情多姿的小倌,便只是看了幾眼,你便能毫無芥蒂地一笑置之了嗎?」

  他不能,他可能會去打死那個男館。

  溫子智突然焉了下去,所以,就算他去群芳館只是陪友人放縱,不曾點過花娘陪酒,可她到底還是看到了,這是一樣的性質,根本沒得洗清。

  江曉月不再理他,逕自挑選禮盒,若有中意的便留出來,日常用,若是不便日用的,就存到私庫去。

  收拾完這些,就得去準備三日回門禮了,這個府裡公中會置辦,婆婆也會幫襯一二,她這邊只須開男人的私庫。

  「明日回門,你有禮物準備嗎?」

  聽到她問話,溫子智從低落中回神,將一枚鑰匙遞了過去,「這是院中庫房的鑰匙,你自己去挑吧。」

  「好。」

  溫子智心裡歎了口氣,說:「我讓院中人都過來,你見見。」

  「好。」

  「若在府中住得不慣,我們便搬回我在京中的私宅。」

  江曉月淡淡說:「在府中住夠一個月再搬吧。」

  溫子智看她。

  江曉月語氣依然淡淡,「我不愛跟人交往,侯府中人多有些不適。」

  「好,我去安排。」

  「嗯。」

  春柳在姑爺離開後便跑了進來,一進來就先把自家姑娘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後露出鬆了一大口氣的神情。

  江曉月看得不禁一樂,「你這是瞎擔心什麼?便是他要打我,難不成你家姑娘便是那逆來順受的?」

  春柳如夢初醒,是啊,她們家姑娘哪裡是逆來順愛的,一身武藝也是從小練起的,要是個男兒,一樣能上陣殺敵。

  「先把這些歸置歸置,一會兒到少爺庫房挑幾件禮物,明日回門用。」

  「姑爺把鑰匙給姑娘了?」

  「他不給我,要給誰?」

  春柳忍不住笑了,「可剛剛姑娘和姑爺的氣氛實在是有些危險。」

  江曉月忍不住歎了一聲,「你之前也說了,心中有氣便要發出來,他是禍首,我發在他身上自是最為恰當。」

  溫子智在門口聽到這話心中微微鬆了口氣,若是能把心中存的怒氣朝他發出來,那倒也沒什麼好擔心的,若她打定主意要跟他這麼一直相敬如冰下去,那才是要了老命。

  幾個丫鬟將榻上的禮物搬去庫房存放,溫子智從外面走了進來。

  因為平遠侯府並未分家,所以四房是住在一起的,除了公中,各房其實也各自有自己的房地田產。

  因為四房這邊溫都督常年外任,京中留用的人雖有,但並不多,得用的都跟在任上,而溫子智的人手也多在京中私宅裡,所以雖說是見見院中人,但要緊的也就外院一個管事,外加一個內院管事嬤嬤罷了,其他的不過是些丫鬟僕役,過來叩個頭,認個臉兒也就是了。

  管事和嬤嬤上前向江曉月見禮。

  江曉月臉上掛著得體的笑意,「以後仍要偏勞兩位多多照看,辛苦。」

  春柳拿了準備好的荷包遞了過去,裡面是打賞的銀子。

  管事和嬤嬤齊聲道:「多謝少夫人。」

  丫鬟僕役也都按序進來依次拜見主母。等見過四房這邊人員後,江曉月繼續處理自己之前的事。

  春柳叫了小丫鬟進來幫忙拿東西放到陪嫁的庫房,她跟去安置。

  她處理事務的時候,溫子智便在一邊陪著,看著她游刃有餘地打理家事,此時由衷地說了句,「娘子很是能幹啊。」

  「我們這樣的人家,女孩子出嫁前總是要學一些的。」

  「岳母教導有方。」

  「我娘倒不是很耐煩這些,娶了我嫂子後,早早便都扔給嫂子們去忙了,她老人家如今很是閒散。」而嫂子沒進門時,她幫著打理。

  江曉月說到這裡,莫名很羨慕母親,這一輩子在家被嬌寵著養大,出嫁了,又被父親寵上了天,凡事都有子女效其勞,人生贏家。

  「羨慕岳母啊?」他忍不住笑。

  「是呀,她老人家早早便享了兒孫福。」

  溫子智往她身邊湊了湊,壓低了聲音說:「我們努力努力,也早點膝下有靠,也讓你早日享受兒孫福。」

  江曉月橫了他一眼,整整袖口,又拿起茶盞掀蓋喝了兩口。

  喝過茶,她站起身。

  坐著理了半天事,有些累,她於是從正廳走到偏廳,坐到榻上,歪在引枕上閉目養神。

  溫子智跟著她落坐,然後直接跟她歪在一起,伸手將她摟入懷中。

  江曉月有些想歎氣,「你何必來鬧我。」

  溫子智貼在她在耳邊說:「大好的日子跟我鬧脾氣,昨晚讓我自己一個人睡,夜裡也沒人給蓋被子,阿月就聽不出我著涼了嗎?怎麼就連一句關懷的話都沒有?」

  「不舒服便到床上躺著去,別來煩我。」當她沒看到他早起喝的薑湯嗎?現在聲音已經聽起來好多了,再睡上兩覺肯定就沒事了。

  「我陪著你一起歪一會兒。」

  沒一會兒,江曉月便推開男人起身,有些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攏好了自己被弄亂的衣襟,到一邊書案打算還是抄會兒經文。

  不能跟男人躺一塊,這人腦子裡想的儘是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他以為她說笑嗎?說了三個月便是三個月,一天都不會少。

  江曉月將紙在桌上鋪開,準備寫字,不甘不願起身的溫子智走過來幫她磨墨,她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便蘸了墨,一字一字抄起來。

  他見她抄的乃是經文,手邊的經冊顯是常年翻看,頁角已是有些磨損。

  她抄得認真,他便不吵她,就陪在一邊幫她磨墨。

  紅袖添香什麼的,不拘誰為誰做了,總也是種夫妻情趣。

  在她將筆擱下的時候,溫子智開口道:「娘子這字寫的確是不錯。」

  「勉強還能看吧。」

  「阿月是信道?」

  「那倒不是,佛經我也是常抄的。」

  「怎麼會喜歡抄這些?」

  江曉月笑了笑,「打發時間罷了。」

  溫子智看了看她,沒有再問。

  她之前有句話說得沒錯,他其實並沒有很瞭解她,或者說瞭解的不過十之一二,如今他們卻是要開始長長久久地生活在一起,該瞭解的總能瞭解到。

  而似乎是由於上午磨墨抄經的緩和,中午的時候,餐桌上的氣氛就好了許多,至少江曉月會替丈夫布上幾筷子菜。

  溫子智簡直都快有些受寵若驚了。

  當真是女人心,海底針,不瞭解,瞭解不了。

  *

  三日回門,今日便是年三十。

  明明之前還是嬌養閨女,轉眼間再回來便已是他家婦,從馬車上被扶下來的江曉月一瞬間感慨萬千,突然間自己的家就變成了娘家,門楣家人都沒變,凰覺卻變了,十分的微妙!

  「姑娘?」春柳遲疑地喚了一聲。

  江曉月低頭複雜地笑了一聲,「明明是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今天突然覺得有點兒陌生了。」

  溫子智握住她的手。

  江曉月看了他一眼,卻掙開了他的手,「春柳,我們回家。」

  溫子智看著她突然加快的腳步心情有點複雜。

  今天她回門,她嫁給他這幾天過得好嗎?心突然慌得很……

  一大早起來便在屋裡坐立不安地不時朝門口看,忠勇伯夫人一顆心是形容不出來的滋味,忠勇伯並沒有比自己夫人好到哪裡去。

  他們都收到陪嫁過去的人傳回來的消息了,新婚之日女兒女婿是分開睡的,時至今日也沒同床,這是什麼情況啊?

  早知道,出了群芳館那件事後,這門親事就該立即解除的,而不應該顧忌這,顧忌那,鬧成現在這樣,又比解除婚約好多少?女兒還平白在別人家受氣,過得不痛快。

  「伯爺、夫人,姑娘回來了。」

  「娘,爹——」

  下人的回稟尾音還沒消失,女兒清甜的嗓音已經從外面刮進來。

  是的,刮進來,隨著聲音一起進來的還有他們的寶貝女兒。

  忠勇伯夫人抓著女兒的手打量她,眼眶瞬間就紅了,還是他們嬌養的模樣,跟出嫁前沒什麼分別,可是,這只是表面看起來。

  女兒大了:心裡有事也能裝得跟沒事人一樣,出嫁時她的不高興都沒有人看出來,只以為她偶爾的出神是捨不得離家。

  然而,洞房花燭夜便跟陪嫁丫鬟說她不歡喜,一點兒都不。

  不歡喜卻裝得歡歡喜喜地被他們送上了花轎,她當時心中又在想什麼呢?或許那天就不應該讓女婿去攬月軒見女兒,這樣事情也不至於變成現在這樣。

  可能正是因為他們讓女婿去了,所以女兒接收到了錯誤的信號,為了他們委屈求全了,她明明從群芳館回來時就已經不想嫁了,是他們錯了。

  「阿月……」

  溫子智隨即進屋,「小婿見過岳父、岳母。」

  忠勇伯夫人的話被堵回嗓子,她朝丈夫看了一眼,忠勇伯點頭。

  「走,咱們翁婿去書房說話,讓她們母女自己待會兒。」

  溫子智只能跟著岳父離開。

  打發走了閒雜人等,忠勇伯夫人終於說出話來,「阿月,你心裡到底怎麼想的?難不成以後便都這麼相敬如冰地過下去嗎?」

  江曉月扶住母親到一邊坐下,聲音充滿了安撫的味道,「娘,不用擔心我,不管怎麼樣總能過下去的。」

  忠勇伯夫人急了,「這怎麼能不讓娘擔心,你才多大,這今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江曉月笑了笑,握住母親的手,歪頭笑道:「娘,我說過的,我不會委屈自己的。」

  「可你現在這樣就是在委屈自己啊,不想嫁咱們就不嫁了,何苦弄成如今這樣?」

  「娘,您信我,我會處理好的。」

  忠勇伯夫人一臉懊惱地搖頭,伸手捶胸,「是娘的錯,娘總是說是為你好,可好像總也沒幫到你。」

  江曉月握住她捶胸的手,「娘,不說那些了,好嗎?我今天回門,待不了多久的。」

  忠勇們夫人吸了口氣,抬手拭拭眼角,強自笑道:「對,不說那些不高興的事了,你在侯府還適應嗎?」她是滿心的擔心,自己養的女兒什麼樣兒她可太清楚了,光是早起就是一個困難的事。

  「還好,做為小輩兒還是能過很舒服的,婆婆暫時在,不敢太懶散,等過些時日就好了。」

  「那就好。」忠勇伯夫人拍拍她的手,「反正已然這樣了,咱們就不走溫柔賢慧的主母路數了,你開心最重要。」

  「我知道。」

  「握著你手裡的嫁妝,日子也過得差不了,若是能得一兒半女……」忠勇伯夫人歎了一聲,將女兒摟到懷中拍了拍她的背,「別難為自己,娘知道你,實在不行,日後將妾室的孩子過繼到名下,一樣行。」

  江曉月頭靠在母親懷中,輕輕地嗯了一聲,「我不勉強自己。」

  忠勇伯夫人低聲說:「娘早該想到的,你出嫁時只帶了春柳一個陪嫁丫鬟,就是不想將來噁心到自己。也罷,你爹說,他估摸著會外放,到時你留京,咱們眼不見為淨。這外任為官,多少人一輩子都調不回來。」

  江曉月輕輕應了聲,「嗯。」

  忠勇伯夫人閉了下眼,果然女兒心裡是早有主意的。

  *

  午飯是分開吃的。

  忠勇伯父子陪著溫子智,而忠勇伯夫人和兩個兒媳與女兒一道用飯。

  飯後,江曉月回到自己未出閣時住的攬月軒休憩。

  屋中一切如舊,只是物是人非,江曉月坐在軟榻上神情有些怔怔的。

  春柳在姑娘面前蹲下,一臉擔心地看著她,「姑娘,既然不歡喜,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呢?」

  江曉月伸手摸摸春柳的頭,垂眸笑了下,「這世上的事哪有那麼容易說得清的,人生在世,總有太多的不得已。」

  春柳不懂,卻明白江曉月心情沉悶,便勸道:「這幾日想必姑娘也沒睡好,還是睡一會兒吧。」

  「嗯。」

  春柳起身去為她鋪床。

  卸了釵環,換了睡衣,彷彿又回到閨中舊時,江曉月一時有些恍惚。

  躺在舊日床上,她卻沒有多少睡意,只是怔怔地看著床頂。

  今後的日子到底要怎麼過?

  其實她心裡也並沒有什麼主意,只是走一步算一步,等到哪天走不下去了,再說吧。

  對於溫子智去群芳館,她自然是氣的,她的父兄都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導致她也見不得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遇到了,心裡肯定難受。

  可是,她更氣的是,溫子智沒看透造成這整件事真正的原因。

  她是真的不想嫁了,可這世道又容不得女子這般任性,她只能想自己沒有母親和嫂嫂們那般幸運,遇到一個夠聰明,也會顧忌她的男人。

  三月為期是為群芳館之事,也並不單為群芳館之事。

  如母親所說,溫子智大概是會外放的,如果到時三月期限不到,她只要留京,也就算成功脫身了;若是到了,自也有旁的法子不讓他近身。

  只消他離京赴任,他朝秦也罷,暮楚也好,總歸她是眼不見為淨。

  大戶人家的當家主母們不都是這麼熬過來的嗎?別人能行,她也可以。

  雖然沒有睡意,但後來江曉月還是閉上了眼睛。

  能如今日這般重溫舊夢,機會已然不多了,要珍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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