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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鼎] 戮仙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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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16 03:50: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黑劍

    符籙?

    五行術法?

    短短的兩個字,一句話,瞬間便讓站在一旁在不久前也對南宮瑩突然出手感到幾分詫異的耿成等三人立時變色,幾乎是在同時都想起了當日在灰蜥林中,密林深處那些雖然被著意處置過但仍然留下些許殘痕的術法殘跡。

    很明顯,錢義臨死之前如果有戰鬥的話,那麼一定是有人用到了五行術法,而這個人是兇手的可能性更是極高,雖然在幾個人心裡仍然還有一個大疑問,便是煉氣境修士的五行術法如何能傷害到一個凝元境修士,但是此時此刻,顯然並不是去仔細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

    只聽風聲忽起,人影閃動,耿成等人一下子從周圍包了過來,隱隱形成一個包圍圈,其中的丁和更是直接掠至酒樓門口,將沈石的退路直接擋住了。

    而在場中,南宮瑩冷冷地看著沈石,神色清淡但那股氣勢卻是凌厲無比,一字一字地道:

    “可是你殺了錢義?”

    沈石的右手緩緩緊握成拳,那張水箭術的符籙被他漸漸捏成一團,蜷縮在手心之中。此時此刻,他只覺得自己一顆心彷彿真的要沉在谷底,周圍這四個人無一不是道行遠勝自己的名門弟子,其中的南宮瑩更是深不可測,剛才若不是她收手,只怕那一劍就能要了自己的性命,根本沒有還手的機會。

    只是這個罪名哪裡又是可以承認的,沈石看了看四周,只見耿成等人目光冰冷氣勢洶洶,若是可以輕易了解的事,他們又如何會這般大動干戈?

    事到如今,沈石也只能硬著頭皮,咬牙搖頭道:“不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南宮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緩緩收劍,眼中帶了幾分不屑之意,如今各種線索分明都指向此人,以她這般心境性情看來,敢殺不敢承認的人,實在毫無可取之處,甚至一時間都有些不屑於再與此人糾纏。

    她這裡不再說話,旁邊的耿成三人卻是當仁不讓,畢竟死掉的錢義也是玄劍門弟子,無緣無故就這麼死在灰蜥林中,斷然不能就此了結。所以南宮瑩收劍佇立,不再說話,耿成卻是帶著傅俊、丁和逼了過來,同時冷笑道:“膽大包天的小賊,還不束手就擒!”

    沈石後退一步,臉色略顯蒼白,沉聲道:“就憑著我會一手五行術法,你們便一口咬定我殺了那錢義嗎?斷月城中多少散修,會術法的有多少人,你們怎麼不去問問他們?”

    耿成三人的腳步微微一頓,隨即冷笑道:“砌詞狡辯,當日最後只有你與錢義在那灰蜥林中,不是你還有誰?”

    沈石只覺得背後一片寒意,似乎連脊背上都被冷汗打濕,但是面上仍是大聲道:“你們誰親眼看到我殺他了?我說了當時我隨後就離開那裡,你們為何又是不信?還有,難道你們真的以為,我一個煉氣境修士能夠殺得了他嗎!”

    這幾句話問出來,耿成等人一時卻是說不出話來,畢竟從頭到尾,雖然找到些許蛛絲馬跡,但真要仔細計較起來,認為沈石是兇手的最關鍵處終究還是他們推斷心證,並沒有確實證據,此番被沈石看著憤怒與幾分絕望地反問幾句,頓時讓他們有些猶豫起來。

    其實最根本之處,就是在沈石的最後一句話上,按理來說,一個煉氣境修士幾乎根本不可能殺死一個凝元境境界的修士,這在修真界中已經差不多是公認的常識,畢竟一個還是只比凡人強健些的普通人,另一個卻是已經真正踏上修仙大道,能夠掌握靈氣法寶各種道術神通的修真之士,這二者的差距可謂天壤之別。

    就算是耿成他們,真要說起來,其實直到現在,還是不太相信沈石能殺掉錢義的。

    只是就在他們猶豫的時候,站在他們身後的南宮瑩忽然淡淡地道:“他一個人殺不掉,就沒有同伴了嗎?”

    耿成、傅俊與丁和三人登時醒悟,隨即耿成冷笑一聲,道:“休要再東拉西扯了,現在就隨我們回師門,到了那裡,自然有手段讓你口吐真言。”

    眼看著玄劍門三人又再度逼迫過來,沈石咬牙道:“你們、你們難道就不講理了嗎?”

    在他背後​​,丁和哈的一聲,一邊逼來一邊嗤笑道:“講理,跟你講什麼道理?我們境界比你高,道行比你深,實力更比你強得多,用得著跟你講理麼?”

    沈石只覺得身陷絕境,無計可施,茫然不知所措,心想自己苦熬三年辛辛苦苦才從妖界回來,難道連宗門都回不去就要死在這裡?絕望之下,他手上重新捏緊了那張符籙,無論如何,總不能真的束手就擒,同時口中最後掙扎一般,道:

    “你們別忘了,我是凌霄宗……”

    “去你的凌霄宗!”一聲斷喝,卻是早就不耐煩的耿成在前頭一聲呵斥打斷了沈石的話,只見他冷笑道,“殺了我們玄劍門的人,你還想怎樣,先別說凌霄宗到底認不認你,就你這個煉氣境的修士,在凌霄宗裡又算什麼?難道殺了人還想走?”

    聲音落下,他已然到了沈石身前,探身出手,就往沈石胸口抓來。

    凝元境修士著意認真出手,威勢與普通煉氣境修士既然不同,瞬間便到了沈石眼前,沈石竟是避無可避,哪怕手中捏著了一張符籙,竟也是還未激發便被一股力量牢牢鎖住自己的右手,無法釋放法術了,片刻之間,便籠罩在耿成掌下,一把被抓住胸口衣襟。

    凝元境修士與煉氣境修士之間絕大的實力差距,在此刻顯露無疑,沈石在對方先行動手並留意他施放符籙加以防備的情形下,竟是幾乎沒有還手之力,眼看就要被耿成一招擒下。

    沈石心中掠過一絲絕望,而耿成臉上也看去像是鬆了口氣一般,心中想著如此也能對師門那邊有個交待了,誰知就在這時,忽然一個笑聲從遠處似乎從不知名處傳了過來,隨即前頭忽地一聲怪叫帶著幾分驚慌,站在後頭的南宮瑩忽然抬頭,而在耿成眼前,卻是隨即猛地出現了一個黑影,直接向他臉上撲了過​​來。

    耿成大吃一驚,鬆手連退​​兩步,同時伸手招架,但片刻後卻看到那飛過來的竟是自己的師弟丁和,一時間愕然怒道:“丁和,你幹什麼?”

    話才說了一半,耿成便已經發現有些不對,那丁和整個人竟像是被人丟過來的一樣,根本毫無自控之力,一下子就砸到他的跟前,發現是他,耿成自然不可能再去硬抗,否則一不小心就怕傷了丁和,只得大喝一聲,雙手用力去接住丁和。

    然而那丁和口中驚叫,身子砸了過來,隨之而來的竟是有一股沛不可擋的巨力直接湧來,以耿成凝元境的道行實力,竟然噔噔噔連退七步,身不由己地從沈石身前倒退了回去。

    事起倉促,耿成等人包括沈石在內都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南宮瑩忽然一聲輕叱,身形掠起,手中那柄錢義的靈劍再度亮起,直接向沈石這邊刺來,瞬間那劍芒漫天,再度如排山倒海般席捲而來。

    劍芒未至而劍意已到,沈石只覺得全身冰涼,竟是絲毫動彈不得,眼看他就要被這漫天劍影所淹沒的時候,突然一聲巨響,如九天驚雷落入凡間,天為之動地為之裂,風雲滾滾八方齊震,整座三春樓在這一瞬間竟然都在索索顫抖,一道粗大無比的黑影從半空落下,正落在沈石身前,替他擋住了那漫天凌厲無比的劍影。

    那赫然竟是一把黑色的巨劍,落下之後直接刺入了厚實堅硬的地面,瞬間壓碎了幾塊大石。這是沈石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巨大的一柄大劍,巨劍有鞘,通體玄黑,猶如鑄鐵一般閃著剛硬冰冷粗糲的光澤,竟是比他身子還要高出一頭左右,近乎長達九尺之巨,令人難以想像這究竟會是什麼人才能揮動的巨劍?

    當這柄黑色巨劍擋在沈石身前之後,那寬闊的劍身並未出鞘,但已然似一堵厚實無比的鐵牆一般護住了沈石,頓時讓他從南宮瑩劍勢之下避開,情不自禁地鬆了一口氣。

    而前方那鋪天蓋地靈力的劍芒,也在同一瞬間,刺到了這黑色巨劍之上。

    “咚咚咚咚咚……”

    怪異而刺耳的聲音瞬間響起,如大雨傾盆而下又是鐵匠瘋狂打鐵,迴響在在場眾人耳中,竟有一種令人窒息般的力量。然而在這南宮瑩如狂風暴雨的劍芒攻擊下,那黑色巨劍竟然絲毫不動,將這攻勢盡數擋了下來,巍然如山不說,下一刻,一個人影霍然出現在巨劍身邊,同樣是擋在了沈石身前。

    沈石茫然看去,第一眼忽然只覺得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什麼倒映亮光,卻發現身前這人甚麼樣貌還未看清,卻先看到了一個光亮無比的光頭……

    然而這電光火石間,自己身前這個光頭男子似乎手一揮,那漫天劍影忽然一凝,隨即瞬間消散,隨之而來的是一聲輕喝,來自南宮瑩卻是帶了幾分驚意,她手中那柄錢義遺留的靈劍,在她手​​裡發揮了比前主人更加強大威力的靈劍,此刻突然被巨力所撞,竟是一下子從中折斷,啪的一聲斷成兩截。

    旁邊耿成等三人都是臉上變色,面露驚容,只有南宮瑩雖驚不亂,非但沒有畏怯之意,反而眼中戰意瞬間高漲,一聲清嘯身形掠起,如鶴舞九天輕盈悠揚,與此同時,一道更燦爛更明亮的劍芒,從她手間再度亮起。

    沒有漫天劍影,只有一柄秋水長劍,看著氣勢不如之前,但劍意之盛竟然更盛了一倍不止。整座酒樓再度顫動起來,似乎在這冰冷劍意的威力之下已經開始有些不堪重負,一道僅有尺許純白的劍芒,凝練而出,非但是那些木樑門窗抖動不停,就連眾人腳下的地面,竟然也開始出現了些許裂縫。

    這是何等的威勢!

    這是何等的道法神通!

    此時此刻,沈石只看得目眩神迷,心底只剩下一個念頭,天劍宮名列四正之列,實在是有過人之處,道法通天,並無虛言。

    看著半空中僅剩一道如長虹凝成的尺許白色劍芒,之前一直輕鬆地擋在沈石身前的那個來歷不明的光頭男子忽地也是一怔,似乎皺了皺眉。沈石這一刻從旁邊看去,才發現這男子容貌居然頗為英俊,眉宇之間隱隱有一股意氣飛揚,彷彿是一個天生桀驁不馴的性子,只是偏偏不知為何他頭頂光亮無比的一個光頭,卻是又沒來由地平添了幾分怪異滑稽,將原來那種盛氣凌人的感覺沖淡了幾分。

    不過他這一次的皺眉,仍然很瀟灑,很帥氣,很英俊。

    然後這光頭男子就這般微微皺眉著,道:“天劍宮,蒼河劍式?”

    半空之中,那尺許劍芒忽然暴漲,如花開、如星碎、如煙花消散、如泉水噴湧,一道青蒼大河忽然出現,憑空衝下,滾滾波濤飛濺而來,直沖向那光頭男子。

    每一滴水,都是一柄劍。

    劍已無所不在,劍意已至巔峰。

    下一刻,便是萬劍穿心。

    光頭男子瞳孔微縮,臉色微冷,忽然間右手抬起,也不見他如何動作,然而那柄彷彿頂天立地般的巨大黑劍忽然就到了他的手中,很難想像一柄比人都高大都更長的巨劍,究竟要怎樣才能使用,但是此時此刻,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柄黑色巨劍被他握在手中,仍未出鞘,但整柄巨劍被他抓著劍柄,就這樣像是揮舞著一個絕大無比的巨大黑棍,以一種赤裸裸甚至是蠻不講理、極其粗暴的方式,直接向著洶湧澎湃咆哮而來的青蒼大河砸了過去。

    “轟!”

    可怕的聲音彷彿震動了魂魄,洶湧的靈力在這方寸間以一種令人震怖的激烈瘋狂顫動爆裂著,青蒼大河撞上了黑色巨劍,然後瞬間倒飛而回。

    而這柄黑色巨劍竟然絲毫未退,仍是直驅而上,半空之中,青光深處,響起南宮瑩一聲冷哼,身影倒飛而回,而那黑影隆隆而來,彷彿瞬間又盛大十倍,直欲毀天滅地,直接將那殘留的青蒼大河殘影直接滾挾在一起,暴衝而上。

    “轟隆!”

    如天地初開的大響,震動四野,黑色一劍斬斷一切,木倒牆塌,煙塵盡散,只有那黑色劍影沖天而起,破滅所有,一座偌大三春酒樓,從中斷開,在令人驚詫的顫抖中,頹然倒去。

    天光照下,劍影散去,人人驚駭,這一劍之威竟可破樓裂地,直令人難以置信,而煙塵之中,巨劍返身再度插於已是粉碎一片的地面,那光頭男子仍是面色淡然,站在沈石的身前。

    如一堵牆。

    堅不可摧。

    前方,玄劍門三人都是面色蒼白,哪怕以他們凝元境的實力與眼界,也從未見過從此可怕的劍勢道法,而半空之中,南宮瑩緩緩落下,此刻她臉色略見蒼白,嘴角隱隱有淡淡紅痕,似乎在剛才一場戰鬥中已經受了幾分暗傷。

    只是她此刻緊緊地盯著在沈石身前的那個光頭男子,臉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明亮雙眸看過那男子,最後落在了那柄黑色巨劍上。

    “開天魔劍!你是……”

    那男子回頭看了沈石一眼,微微一笑,笑容俊朗而溫和,然後轉過頭去,面對著前方那些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哈哈一笑,神采飛揚意氣風發,彷彿什麼都不在意,什麼都未放在眼中,哪怕對面是玄劍名門,哪怕還有一個名列天下四正的天劍宮弟子,他仍是那般桀驁不馴,手扶巨劍,淡淡笑著道:

    “我姓杜,杜鐵劍。”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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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疏狂

    塵土飛揚,那是酒樓被驚天一劍直接斬破的後果,有那麼一刻甚至遮蔽了周圍的景物,然而當煙塵平伏安靜的時候,幾個人影仍然站在那裡。

    杜鐵劍。

    這是那個手持黑色巨劍的光頭男子輕描淡寫般說出的話語,然後在一瞬間,在他周圍的人都是臉色一變。玄劍門三位弟子臉上都是有些難以置信的神色,露出震駭的表情看著光頭男子,而南宮瑩也是在最初的震驚之後,卻似乎立刻想到了些什麼,目光隨即卻落在了站在杜鐵劍身後的沈石身上,眼中露出思索之色,眉頭緊皺。

    而在眾人之中,沈石的驚愕絲毫也不比前頭那幾個人差了,從十二歲那年他拜入凌霄宗宗門開始,他在青魚島上修煉了整整五年,雖然還未得到登上金虹山正式登堂入室成為凌霄宗親傳弟子的資格,但對於凌霄宗門內的一些情況,包括特別出眾的一些人物,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宗門之內,地位最高的當然就是那二十二位元丹境大真人了,到了他們那種境界道行,德高望重名動天下,那都是不屑說的。除了這些老人之外,凌霄宗年青一代同樣也是菁英薈萃,英才輩出,光是有資格爭奪接任下一任掌門大位的天才,就有五六人之多,其中有如今凌霄宗二號人物孫明陽長老的長子孫宏,有全宗都聞名一心苦修有瘋子之名的百里絕,有名列“凌霄三劍”甘家收養的那位天才女子甘文晴,當然也有當日在青魚島上主持新人事務多謀善斷道行高深的王亙。

    但是所有的這些人中,最出名的聲勢最盛最大的,卻是另一個人,那就是位在凌霄三劍之首的杜鐵劍。

    對於每一個凌霄宗門下弟子來說,不管是金虹山上的親傳弟子還是並未正式入門的青魚島外門弟子,杜鐵劍都絕對是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在過往許許多多的故事傳說中,這個男人的身上彷彿沾染了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光環,褒貶不一,毀譽參半。

    他是當今凌霄宗掌教真人岑懷遠的大弟子,天資橫溢,在修煉上的天賦據說高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年紀輕輕便一路破境勢如破竹,直追門中年青一代裡修煉多年的那幾位前輩師兄,到如今宗門裡已然公認年青一代光論境界的話,已經修到神意境巔峰的他與孫宏是最強的兩個人,但是要知道,孫宏甚至已經生了個兒子孫恆,是沈石好友孫友的堂兄。

    然而同樣也是這個杜鐵劍,性子上卻是疏狂不羈桀驁不馴,據說整個凌霄宗上下,除了掌教懷遠真人還能讓他老實點聽幾句話外,這傢伙竟是誰都不放在眼裡,看不順眼的時候誰都敢罵,連凌霄宗二號人物孫明陽孫長老據說都被他當面罵過,更有甚者,有傳言這位凌霄宗掌教真人一脈的大師兄,甚至膽大包天地罵過那位在宗門里地位至高無上、境界已達天罡境的師叔祖。

    不過這等秘辛之事,當然也是很難考證,杜鐵劍也的確有那麼幾年突然銷聲匿跡,據說是被盛怒之下的懷遠真人直接罰去了金虹山黑風洞裡磨礪,日日被那凍血徹骨的陰風折磨。

    但是這一切,絲毫都無法掩蓋杜鐵劍這位凌霄宗天之驕子的光彩,日復一日,他的名聲在宗門裡,在整個鴻蒙修真界,都是越來越盛,不管門里門外,許多人都已然將他看做下一任掌教真人的第一人選。哪怕懷遠真人平日在人前時常責罵於他,但是稍微眼光明亮些的,都能看出對自己這個大弟子,名動天下四正之一的懷遠真人,卻是從心底最喜愛的。

    這樣一個人物,這般幾乎可以說是凌霄宗年青一代重心所在的天才弟子,無論怎麼看都與沈石自己是兩個世界的人,卻突然就這般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他的眼前,並為他擋住了前方玄劍門以及南宮瑩的敵意。

    沈石只覺得自己的腦子,一下子有些轉不過來了。

    而在前方,玄劍門耿成等三人臉色也是難看之極,他們身為玄劍門弟子,見識閱歷自然不會太差,也理所當然地聽說過杜鐵劍的名頭,對此人的來歷身份心裡有數,而剛才那一場出手更是證明了此人道行之高,實在是可畏可怖,簡直比傳說中的他還更厲害幾分。

    但是此時在他們的心裡,也同樣迴盪著與沈石差不多的一個疑問,百思不得其解:沈石這樣無足輕重的身份,一個不過是煉氣境的年輕人,甚至都算不上是凌霄宗的正式入門弟子,便是當真在外意外遇害了,凌霄宗也未必會認真追究,這也正是之前玄劍門三人敢如此強硬對待沈石的原因,說到底你終究只是一個煉氣境的螻蟻而已,說是凌霄宗弟子,其實較真起來還不算是的人物,為什麼凌霄宗竟然會派杜鐵劍這般人物來接他?

    這個疑問在眾人心中徘徊著,然後就有人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正是南宮瑩,她從沈石身上收回目光,直視杜鐵劍,道:

    “杜師兄,為何貴派竟然是遣你過來​​接人?這個沈石不過是煉氣境,他身上到底有什麼值得你們這般看重?”

    光頭男子杜鐵劍並沒有立刻回答南宮瑩的問話,而是轉頭看了沈石一眼,然後笑了笑,道:“有沒有受傷?”

    沈石深吸了一口氣,道:“沒有。”

    杜鐵劍道:“那就是現在就能走了?”

    沈石立刻點頭,沒有半分猶豫,道:“現在就能走。”

    杜鐵劍笑道:“那你跟我一起回山吧,回凌霄宗去。”

    回凌霄宗去……

    這簡簡單單幾個字,不知為何,突然讓沈石心潮翻滾幾乎有些難以自製,但是他終於還是壓抑了那忽然激動的心情,再一次的,重重點頭,道:“好!”

    杜鐵劍看著他,將沈石眼底的那絲激動看在眼中,呵呵一笑,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我們走。”

    他這裡與沈石說話旁若無人,哪怕剛才南宮瑩向他問話,杜鐵劍竟然也當做了耳邊風一樣充耳不聞,連沈石都隱隱有些咋舌,心想往日聽說這位杜師兄性子狂傲不羈,如今一看當真是名不虛傳。

    只是杜鐵劍如此這般,南宮瑩那邊臉色登時便是沉了下來,她的家世身份,從小到大,便是在天劍宮這般名門大派裡,也是被人眾星拱月一般的地位,哪裡受過這樣的臉色,冷哼一聲,卻是身子一轉,擋住了杜鐵劍與沈石的去路,冷冷地道:“二位話都不說清楚,就想這樣走了嗎?”

    黑色的巨劍仍然還插在地上,似一根威風凜凜又刺眼的黑色大柱,杜鐵劍看了南宮瑩一眼,臉色平靜,道:“有什麼事?”

    南宮瑩沒有說話,身後的耿成深吸一口氣,走上前來一指沈石,道:“他殺了玄劍門門下弟子錢義,難道不給個交待就想一走了之?”

    杜鐵劍身子動都沒動,連頭都沒轉一下,道:“沈師弟,你可是殺了那人?”

    沈石默然片刻,平靜地道:“沒有。”

    杜鐵劍點點頭,對耿成道:“他說沒有的。”

    耿成大怒,道:“他說沒有就是沒有嗎?”

    杜鐵劍眼睛微微瞇起,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光頭,似乎想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道:“就是這樣。”

    耿成、丁和與傅俊三人都是同時大怒,激憤之下甚至忘了對此人的懼怕,一起踏上一步,怒道:“你們凌霄宗也是名門正派,就如此不講理了嗎?”

    杜鐵劍“哈哈”一聲大笑,搖手如拂去煙塵碎屑,雲淡風輕渾不在意,笑道:“我境界比你高,道行比你深,實力更比你強得多,用得著跟你講理麼?”

    耿成三人同時一呆,這句話卻是好生耳熟,隨即想起不正是不久前耿成親口逼問沈石時一時口快所說的話麼,沒想到報應的這麼快,轉眼就回到了自己身上。

    一時間耿成三人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然而杜鐵劍才要帶著沈石離開,卻只見南宮瑩踏上一步,再次擋在了他們身前,頓時眉頭一皺,臉上帶了幾分不耐煩,道:

    “你們天劍宮的人也過來湊什麼熱鬧?這是要為下門弟子撐腰嗎?”

    南宮瑩冷冷地道:“不是撐腰,是主持公道。”

    杜鐵劍哈哈一笑,意似不屑,道:“誰的公道?”

    南宮瑩深深看了一眼沈石,眼中掠過一絲複雜難明之色,道:“杜師兄,你乃是貴派掌教懷遠真人的大弟子,一舉一動都事關凌霄宗臉面。這個沈石殺害玄劍門弟子錢義的嫌疑極大,你這般不給交待就要帶走,難道不怕天下人說凌霄宗仗勢欺人麼?”

    名門大派,有的時候名聲與面子的重要,甚至過於人命,她這番話說出來,哪怕是杜鐵劍臉色也是微微一變,看了她一眼,忽然道:“那錢義是什麼道行?”

    南宮瑩頓時一窒,片刻後耿成在她身後悶聲道:“凝元。”

    杜鐵劍頓時嗤笑一聲,似乎連話都懶得再多說了,手臂一揮將那柄黑色巨劍轟然拔起,直接就向前走去,沈石緊跟在他身後。

    看著杜鐵劍將那巨劍當棍子一般扛在肩上,肆無忌憚卻是隱隱威勢無比地走過來,耿成等三人都是臉色微變,情不自禁地向後退去,只有南宮瑩卻仍是站在原地不動。

    杜鐵劍臉色一沉,喝道:“你這女子怎麼這般麻煩?”

    南宮瑩盯著他,臉色似有幾分蒼白,但神情中卻多了幾分驕傲,似乎在支撐著她不肯後退,淡淡一笑,道:“我叫南宮瑩。”

    “南宮?”

    杜鐵劍腳步一頓,看向南宮瑩的目光裡終於是多了幾分異樣神色,打量了她一番後,忽然道:“天劍宮的那個南宮?”

    “正是。”

    杜鐵劍沉默了片刻,又道:“南宮磊是你什麼人?”

    這個名字一說出來,玄劍門耿成等三人臉上都是露出敬畏之色,連沈石也是動容,因為這個南宮磊並不是普通人,他的名頭極大,大到連沈石都曾經聽說過。南宮磊就是當代南宮世家的家主,同時也是天劍宮的宮主,道行極高,據說也是元丹境的巔峰,乃是天劍宮最強的幾位人物之一,這樣的人物,在這些普通修士的眼中,自然是如雷貫耳。

    南宮瑩道:“那是家伯父。”

    杜鐵劍皺了皺眉,道:“那南宮雷?”

    南宮瑩道:“正是家父。”

    南宮雷便是南宮磊的嫡親弟弟,同樣也是一位元丹境大真人,雖然聲望道行比不上那位如日中天的哥哥,但在鴻蒙修真界裡,同樣也是跺跺腳就可以引發山搖地動的人物。有這樣的伯父父親,也難怪南宮瑩身份地位與眾不同。

    杜鐵劍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

    沈石與玄劍門三人都不知道他說的原來如此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只是看他神色,似乎比之前的那種狂傲收斂了些,看到這幅情形,南宮瑩的神色好看了些,耿成等人也鬆了口氣,沈石則是心裡有些發沉,但是心中雖有幾分苦澀,他卻生不出責怪這位杜師兄的心情。

    畢竟,那是站在鴻蒙修真界頂峰的一個門派,一個家族,一股龐大無匹的勢力,而自己算什麼,只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煉氣境弟子而已。兩相比較,如何取捨,簡直不言而喻。

    南宮瑩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微笑,雖然在她心裡也有幾分挫敗感,如果可以的話,她從來不願以家世壓人,但是眼前那個叫做沈石的年輕人身上顯然有著什麼奇怪秘密,而杜鐵劍身份也是非同小可,自己萬不得已之下只能搬出了伯父與父親的名頭。

    不過她畢竟也是名門子弟,禮教周全,哪怕眼前杜鐵劍似有緩和之意,她也沒有得寸進尺的逼迫之意,反而是正色道:“請杜師兄看在天劍宮與凌霄宗萬年交情的份上,容我們仔細詢問一下此人,畢竟……”

    “我要帶他走。”

    忽然,杜鐵劍打斷了她的話。

    南宮瑩愕然抬頭,道:“什麼?”

    杜鐵劍聳了聳肩,彷彿是一個習慣動作一般,再一次伸手摸了摸光頭,道:“我出門前,老頭子只交待了我一句話:無論如何,將沈石帶回來。”他呵呵一笑,道,“既然老頭子說得這麼明白了,我當然要做到。而且……”

    他笑著看了看南宮瑩,道:“你剛才說,你爹是南宮雷?”

    南宮瑩只覺得他眼神有些不對,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但隨即想起南宮世家的驕傲與聲名,立刻站穩了身子,道:“正是,你想怎樣?”

    杜鐵劍仰天大笑,然後忽然臉色一沉,冷冷道:

    “你爹算老幾?”

    “什麼?”一時之間,所有人都被這句話震住了,就連沈石也是愕然無言,心裡想著過往在凌霄宗裡,自己聽到的那些關於這位大師兄的傳說實在是太客氣了吧……

    然後還不等他反應過來,便看見杜鐵劍大步向前走去,眼看南宮瑩仍是驚怒交集站在那裡不動,杜鐵劍二話不說,手腕一翻,頓時只見黑色巨劍如擎天巨柱,轟然而起,向著南宮瑩當頭砸下。

    風聲淒厲,瞬間震動全場,看去竟是毫不容情!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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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回歸

    誰也想不到,這位凌霄宗掌教真人座下愛徒,年輕一輩的大師兄,竟是說翻臉就翻臉,看那開天魔劍黑影如山,威勢無比地劈了下來,瞬間沙飛石走,渾然不似有絲毫留手的模樣,玄劍門三人與南宮瑩都是臉色大變。

    只聽“砰砰砰”幾聲悶響連續如爆裂一般迴盪而起,耿成三人踉蹌而退,那黑色巨劍之中所含力道實在可怖,未近身便有泰山壓頂之勢。南宮瑩是四人中還能勉力保持鎮定的,但面對這如山劍影,也是禁不住臉色蒼白,一聲輕喝身影向後退去,同時手中劍光泛起,護住身前,口中怒道:

    “杜師兄,你這是要與我天劍宮為敵嗎?”

    黑影一閃,杜鐵劍的光頭彷彿突然閃現了一下,在黑沉沉的劍影中特別的顯眼,然而他身影便如鬼魅一般掠了過來,同時嗤笑一聲,道:

    “好大一頂帽子,怎麼不說是你們天劍宮要與我凌霄宗為敵?”

    話音剛落,黑劍已然劈下,南宮瑩吐氣開聲硬接了一劍,瞬間身子一顫,整張秀美的臉龐都白了下去,身不由己地連退了三步。

    這般硬碰硬的對抗,再無絲毫取巧之處,顯而易見這位凌霄宗的大師兄道行要勝過南宮瑩不少。而一劍逼退南宮瑩之後,杜鐵劍身子忽然一滑,卻是從南宮瑩身邊掠過,南宮瑩大吃一驚,手中靈劍揮起剛要阻擋,卻已是來不及,只見黑影重重裡,杜鐵劍卻如魔神一般突然出現在後頭玄劍門那三人眼前。

    耿成三人完全沒想到杜鐵劍突然將目標轉向自己等人,一時間看著這個光頭男子,竟然生不出抵抗之心,氣為之奪,下意識便想向後逃去。

    然而杜鐵劍長笑聲中,如蛟龍入海虎入羊群,隨手一抓看似隨意,卻不知怎麼就輕而易舉地將個子矮胖的丁和抓住衣領拎了起來,丁和大叫,手舞足蹈拼命掙扎,但在杜鐵劍手上卻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旁邊耿成傅俊臉色驚怒交集,畢竟都是同門師弟,一時間看著丁和遇險,一股勇氣油然而生,傅俊站得最近,大吼一聲撲了過來,誰知眼前一花,閃過的竟是丁和那張驚恐的臉龐。

    傅俊嚇了一跳,原本揮出的劍立刻就要收起,但是猛見丁和忽然“啊”的一聲,整個身子竟是飛上半空,看著是被杜鐵劍隨手往天上一扔拋了起來,然後一隻腳如神來之腿一般,剎那間出現在傅俊身側,一腳蹬到了他的屁股上。

    “咚咚咚……”

    傅俊登時被踹飛了出去,在地上身不由己地連著骨碌碌滾了十幾個圈,只滾得頭昏眼花天旋地轉,一時間站都站不起來了。

    而下一刻,這瞬間震懾全場打翻玄劍門諸弟子的光頭男子,又出現在了唯一還站著的耿成身前,目光炯炯明亮無比地看著耿成。

    耿成只覺得腳下略有些發軟,剛想怒喝說些什麼以壯聲勢,卻發現喉嚨髮乾竟是什麼言語都說不出來,然後便只見杜鐵劍看著他,又是看似隨意卻完全無法抵擋地一抓,直接抓著耿成的脖子將他舉了起來:

    “我聽見剛才有人說什麼'去你的凌霄宗'?”

    這一刻,原本轟然喧囂的空地上,瞬間突然陷入了一片沉寂,就連驚怒交集面有怒色準備趕過來的南宮瑩都愕然一怔,停住了腳步,而耿成的面色更是灰敗,一面是被杜鐵劍抓住了脖子,一面卻是心底叫苦懊悔。

    凌霄宗名動天下,威名赫赫,位居四正之位萬年而聲名不墜,自有其聲名不容污毀。剛才耿成對著沈石一個煉氣境弟子,心中惱怒一時口快,脫口而出說了這麼一句話,但是對著沈石或許無所謂,可一旦面對了杜鐵劍,這就是另一回事了。

    當今掌教真人的嫡傳大弟子,凌霄宗年青一代隱隱第一人的大師兄站出來維護本門臉面聲名,任誰都不能多說什麼,哪怕是其他名門的長老到了此地,面對這般局勢,多半也只能勸解幾分。

    一片突兀而來而有些僵冷的安靜中,突然傳來一聲“砰”的大響,卻是被丟到半空中的丁和直到這時才摔了下來,落在了杜鐵劍的身後。雖說以凝元境的道行肉身強悍,杜鐵劍看著也沒有另施手段,但丁和還是痛哼出聲,在地上狼狽萬分地蜷縮成一團。

    被杜鐵劍那明亮的目光注視著,耿成只覺得心頭劇跳,加之身子懸空,一股窒息感緩緩而至,心中真是有點害怕起來,這光頭男子看起來根本肆無忌憚的模樣,該不會真的就此動了殺心吧。

    一念及此,他連忙掙扎著漲紅了臉,含糊不清地道:

    “我、我沒那、那個意思……”

    杜鐵劍凝視他片刻,忽然搖頭失笑,隨後哈哈大笑,手掌五指鬆開,耿成落下,立刻手摀脖子大口呼吸起來。

    杜鐵劍伸手一招,黑色巨劍頓時飛到他的手上,他輕輕鬆松瀟灑轉身,將那巨劍扛在肩頭,昂然而去。

    沈石在一旁將這一幕從頭到尾看在眼中,對這位杜師兄已然是欽佩萬分,這份風采氣度,實在是他平生僅見的人物,眼中只剩下了敬服之意。

    遠遠的只見杜鐵劍對他招了招手,沈石頓時醒悟,連忙抬腳跟了過去,只是走了兩步突然一怔,想起從剛才開始好像自己身邊就少了什麼,急忙轉頭看向周圍,叫了幾聲小黑,隨後便看見一團廢墟碎石下,一隻小黑豬拱開碎石頭然後屁顛屁顛跑了過來,渾身上下安然無恙,很是親熱地在沈石腳邊蹭了幾下。

    沈石也是無語,瞪了這只貪生怕死猥瑣狡猾的小豬一眼,連忙帶著它向杜鐵劍那邊走去。而看著​​他們兩人的舉動,南宮瑩面沉如水,幾次身子欲動想要有所行動,但最後還是咬牙忍了下來。

    眼看著杜鐵劍帶著沈石漸漸走遠,即將就要消失在視線裡的時候,忽然前頭那光頭男子的身子一頓,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樣,轉過身卻是大聲道:

    “餵……你們幾個,那酒樓的老闆可是無辜,與此事無關,你們記得賠錢給人家,別丟天劍宮和我們四正名門的臉!”

    在他身旁跟著的沈石一個踉蹌,杜鐵劍回過頭看他一眼,嘿嘿一笑,招了招手道:“走走。”

    ※※※

    兩人就這般一路走出了斷月城,中途並沒有再遇到任何阻擋或是麻煩,許是南宮瑩和玄劍門那裡知曉了杜鐵劍的身份,又看到了他的道行實力,權衡之下,終究還是放棄了。

    當那座城池在身後漸漸變得渺小遠去的時候,沈石偶然回頭望去,心中忍不住生出一點感慨,隨後看了走在大路前頭的杜鐵劍,只見這位師兄扛著巨劍,神情輕鬆,就那麼優哉游哉地走著。

    他猶豫了一下,走到杜鐵劍身旁,輕聲道:“杜師兄,多謝你救我。”

    杜鐵劍回頭看他一眼,笑道:“小事而已,而且你我份屬同門,將來你勤奮修煉突破至凝元境後,你我便是師兄弟了,我哪能眼看你被外人欺負了去? ”

    沈石感激地點點頭,雖然心底深處仍然有一些對宗門里為何會派出杜鐵劍這般人物來接自己有些疑惑,但此時此刻,他對這位杜師兄實在是心折敬服,忍不住開口道:“師兄,不瞞你說,我這三年來其實是……”

    “咦,你這隻小豬有點意思嘛。”杜鐵劍忽然開口,看著小黑豬,卻是打斷了沈石的話,小黑豬抬起頭看了這個光頭男子一眼,然後腦袋一歪,自顧自走開了,拽得不行。

    “哈哈……”杜鐵劍也不生氣,反而自個兒樂了起來,哈哈大笑,道,“還真是不錯,就是脾氣挺大嘛!”

    沈石也笑了起來,笑罵了小黑豬一句,然後對杜鐵劍道:“師兄,這小傢伙平日對陌生人就是這樣,待熟悉了就好了,對了,我剛才是想對你說……”

    話音未落,忽然一隻手掌在他眼前一晃,沈石怔了一下,愕然收口,只見杜鐵劍微微擺手,臉上掛著一絲笑容,但眼神裡卻沒什麼笑意,道:“沈師弟,你這幾年的遭遇,不必對我說的。”

    “啊?”沈石一時茫然,皺眉道,“杜師兄,你這是……”

    杜鐵劍看著他,沉默片刻,道:“沈師弟,老實對你說罷,我此番前來接你,凌霄宗宗門上下,只有我師父也就是掌教懷遠真人一人知曉。”

    沈石心頭一跳,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下意識地問道:“這……這卻又是為何?”

    杜鐵劍看著他,平靜地道:“我不知道,只是老頭子私下叫我做了這事,並明言此事不得外洩,哪怕我帶你回山之後,你也暫時不能與其他人接觸,而是直接去見他。”

    他抬頭想了想,道:“我想,他也許是有些事要私下親口來問你吧,所以有些話,我也不想聽,你還是回山之後,對他去說吧。”

    沈石微微低頭,也不知心中想著什麼,但過了一會之後,他再度抬起頭看著杜鐵劍的時候,臉色已經恢復了平靜,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杜師兄。”

    杜鐵劍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走罷,回山的路還長著呢。”

    ※※※

    回山的路,確實不短。

    凌霄宗位在鴻蒙主界的南方海州,歸元界卻是一個三層界,並且這一界的上古傳送法陣還不在斷月城附近。

    杜鐵劍帶著沈石一路向回走去,中間有時也乾脆帶著沈石御劍飛行以節省時間,不過這種消耗靈力的趕路法子顯然不可一直持續,不過好在看杜鐵劍的意思,並沒有特別焦急的模樣。

    一日後他們到了歸元界石黃城,從那裡的上古傳送法陣到了二層界黑河界,然後再橫穿整個界土,才到了黑河界的另一端的上古傳送法陣。

    黑河界遠比鴻蒙主界要小得多,但那隻是相對而言,其本身界土仍然算是相當闊大,這一段路邊耗去了沈石與杜鐵劍他們七天的時間。不過這一路上沈杜二人邊走邊聊,杜鐵劍雖然性子疏狂,但為人卻是開朗風趣,對著沈石也並無居高臨下的架子,反倒是沈石從小博覽群書,杜鐵劍閱歷豐富,兩人說著說著,雖然地位懸殊,卻居然頗為投緣起來,連帶著那隻小黑豬對杜鐵劍也漸漸看得順眼了,平日與他也是開始有些打鬧親密,時常惹得杜鐵劍哈哈大笑。

    而過了黑河界的上古傳送法陣,再出來時,便已是鴻蒙主界,並且二人所身處的地方,正是那傳說之中鴻蒙諸界第一大城,天鴻城外的那座著名的陣島上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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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天鴻城

鴻蒙一城十州,這一城,便是天鴻城。

    位在鴻蒙主界腹心之地,廣袤內海之濱,以一城當一州聚集鴻蒙諸界無數菁華的巨都名城,從數萬年前天妖王庭時代就已經屹立於世,見證了人間無數滄桑變遷,見證了無數繁華風流,見證了風起雲湧,見證了血流漂櫓,當時光流逝故人已去,只有這一座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城池,依然聳立於此,安靜地佇立著。

    這一天,正是黃昏。

    夕陽西沉,映紅了半天晚霞,倒映在蔚藍的內海海水上,折射出瑰麗而璀璨誘人的光彩,令人目眩神迷,淡淡餘暉,遠遠地照著那座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海濱巨城。

    當金色的光輝在陣島之上再度亮起,龐大而帶著遠古蒼莽氣息的金光如火山一般噴湧而起,那一座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霜雨雪時光磨礪的上古傳送法陣,出現了一群人。

    沈石與杜鐵劍,當然還有那只形影不離的小黑豬,就站在人群之中,不過在他們兩個人的周圍,其他的人都有意無意地離他們稍遠了些,這其中的原因多數都是因為杜鐵劍,這麼一個囂張無比地扛著黑鐵巨劍的光頭男,一看就給人一種不太好惹的感覺。

    雖說能乘坐上古傳送法陣的多數也是修士,不過在外行走,多一事還是不如少一事。

    這個上古傳送法陣是專門溝通黑河界與鴻蒙主界的通道,當金色的光輝漸漸散去,周圍的氣息穩定之後,人潮頓時散去。沈石往外走了幾步,轉頭望向周圍,發現自己此刻身處的是一個占地很大的大島,呈現月牙狀,正在內海之中。沿著這座海島邊緣,每隔數十丈便有一座上古傳送法陣,遠遠看去,雖然一些細微處或有些許差別,但總的來說幾乎每一座法陣都是占地二十畝左右的大陣,金光閃爍流轉,那是神奇的金胎石的光澤。

    甚至就在他們此刻所踏足的腳下,這一大片法陣所組成圍攏的半圓形的中間廣場上,竟然也都是金光閃閃,盡數是金胎石所製成的石座。

    海水碧藍清澈,一波波輕柔湧上陣島邊緣的沙灘又緩緩退去,讓人有時候忍不住會想,千百萬年以來,這裡是不是一直都是這副模樣?

    陣島廣場之上,隨著沈石他們的走出,不時還能看到周圍那一圈的上古傳送法陣金光此起彼伏,仿佛置身於一個奇幻而詭異的所在,也許過不了多久,當蒼莽氣息再起的時候,又是從另一個異界有一群修士來到這裡,前往那座不遠處的名城巨都。

    是的,天鴻城就在不遠處,或者準確的說,是陣島在天鴻城這座巨城的西側城外的海中,一座白色如玉石所砌的長橋,橫跨數里海面,如一條白色巨龍般將陣島與海岸連接在一起。

    杜鐵劍帶著沈石向那座跨海長橋走去,橋面極寬敞,竟有數十餘丈,怕是就算有千百人在此同行,也不會感到特別擁擠。兩側欄杆上浮雕美畫,栩栩如生,一看便知乃是大匠手筆,風霜雨雪仿佛也不能褪去其功力,相比之下,只有腳下所踏足的那些玉石橋面,或許因為走過的人實在太多太多,磨損痕跡隨處可見,顯得老舊破敗了一些。

    夕陽餘暉落在白玉長橋之上,海水潮汐在橋下輕輕湧動,美如畫卷,又似人在畫中。

    杜鐵劍帶著沈石走到一側欄杆邊,扶欄遠眺,那夕陽晚霞燦爛餘暉的美景,道:“你之前可有來過天鴻城?”

    沈石搖了搖頭,一邊震撼於這瑰麗的奇景,一邊老實說道:“沒有,這是第一次過來。”

    杜鐵劍微笑一指遠方,在那海平面盡頭處的夕陽還有自己身旁這一座橋樑,道:

    “天鴻城是鴻蒙第一名城,城中繁華無盡,又有名馳天下之天鴻十景,這一處‘龍橋落日’,便是其中之一了。”

    沈石點了點頭,望著這天地美景,忍不住也是讚歎道:“果然名不虛傳,真是大開眼界。”

    杜鐵劍微微一笑,輕拍他的肩膀,帶著沈石繼續向前走去,同時口道:“當初我年少時候,第一次來到這裡時,也差不多是跟你現在同樣的心情。”

    兩人一路走去,龍橋上光影轉動,漸漸的一座雄偉浩瀚的城池,在遠方大橋的盡頭,漸漸顯露出來。

    天鴻城,這一座承載了無數榮耀記載了無盡風流繁華的城池,第一次出現在沈石的眼中。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高聳而雄偉的城牆。

    那是沈石一生從未見過的,哪怕他少年時曾從書卷典籍上看過但仍然無法想像的城牆。

    高逾百丈,橫亙萬里。

    所有的書卷上,描寫天鴻城城牆的時候,都有這麼兩句話。

    而如今,此刻,眼下,沈石終於看到了,然後如每一個第一次到達天鴻城這裡的人一般,被這無比壯觀幾乎超出了想像極限的城池所震撼。

    隨著他們越走越近,那一座城池在夕陽餘暉也漸漸清晰,青灰色的巨大城牆直插雲天,同時向著周圍延伸而去,一眼看不到盡頭,仿佛就這樣一直延伸至這一個世界的盡頭。

    整座天地蒼穹,仿佛都被這一道巨牆分成兩半,一半城外,一半城內。

    杜鐵劍的聲音,依然在沈石耳邊輕輕迴響,用一種平淡而略帶慵懶又幾分感歎的聲音,對他隨口講訴著這座名城巨都那些膾炙人口的偉跡。

    “那城牆是幾萬年前,天妖王庭時候那些妖族修建的,也不知當年他們用了什麼法,總之到了如今仍然屹立不倒,也是令人驚歎。當年那些王庭妖族窮奢極欲,做了無數匪夷所思的怪誕之事,這座城牆就是其中之一。”

    “它漫延萬里,將猶如一州之大的天鴻城整個包裹起來,故名‘長城’。”

    “萬里長城麼……”沈石怔怔地看著那震動人心的雄偉城牆,只覺得自己在這城下簡直就猶如一隻螻蟻般渺小而脆弱,心中又想到當年修建了這般奇跡建築的正是妖族先人,一時間心情有些複雜。

    杜鐵劍則是看著這座偉大城牆,雖然眼中也有讚歎之意,但嘴上卻是淡淡冷笑了一聲,道:“長城雖偉,曠古絕今,但從未真正有過防禦之能,只不過是昔年那些天妖王庭歷代妖皇們的玩耍罷了。如此龐大高聳不過只是花架,當年人妖之戰最後決戰于此,長城雖堅固高大,但萬里之長處處皆是漏洞,半點防禦都沒有,便被我人族大軍直接殺入城,直入妖皇宮中去了。”

    沈石默然,杜鐵劍說著也是哂笑,領著他一路走去,又對他粗略說了一番這天鴻城的大致情況。

    天鴻城一城當一州的說法,由來已久,在鴻蒙諸界流傳極廣,深入人心,自然有其道理。其雖有誇張之處,但大體上還真是差不多的。

    這座名城巨都,確實是極其龐大,遠勝過世間所有的城池。

    萬里長城為界,包攏了巨大的土地進去,其中甚至還有兩條綿延起伏的山脈,之前天妖王庭時候,這城聚集的多是王庭妖族,如今自然已是人族天下,並且隨著萬年時光過去,這城池非但沒有衰弱,反而愈發繁華興盛,無數人族從四面八方彙聚於此,說是聚攏了天下菁華絕不為過。

    時至今日,居住在這座天鴻城的人口早已不可計數,甚至有人說過這一城人口數倍于普通一州之地,而密密麻麻的住宅不但是在天鴻城,甚至在長城之外的那些地方,如今也有無數新舊屋宅,蔓延而去,形成了一片片闊大而繁華的地方。

    為了方便,人族將這座巨城粗略劃成了四塊,以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相而命名,按照杜鐵劍的介紹說法,青龍區乃是天鴻東面,那裡的主體就是一座高大雄偉的青龍山脈,在天妖王庭時代正是妖族的皇宮帝室所在,如今已經是化為一片廢墟迷宮。傳說因為昔年大戰太過血腥,冤魂野鬼無數,又被滅亡的妖族布下恐怖的怨毒血咒,所以整座青龍山脈都無法住人,那一座妖皇宮殿的廢墟裡陰風呼號鬼影重重,又有各種妖獸鬼物出沒,偏偏據說昔年妖族皇宮裡天材地寶無數,珍罕重寶遍地,所以千百年來不知引來了多少前往其探險尋寶的人族修士。

    除此之外,北面是白虎區,西面是朱雀區,皆是繁華所在,尤其是白虎區商鋪無數,彙聚成天下第一繁華坊市,甚至連鴻蒙第一商會神仙會的總堂大店,也正是在此。此地彙聚了無數靈材,無論你聽過的還是沒聽過的,想到的還是沒想到的,所有的一切都能在這神奇的地方找到,前提是你要有足夠的靈晶。

    傳說在天鴻城裡,有那麼一句俗話,有了靈晶,就有了一切。

    除了這三處外,還有最後一處是南面的玄武區,卻是隱隱有些與眾不同,據說那裡高門林立,世家大族雲集於此,藏龍臥虎深不可測,風光幽靜,卻是天鴻城最安靜的所在。

    說著說著,沈石與杜鐵劍已然走到了長城之下。

    一路上走過的地方,城牆之外的地方道路兩側,沈石看到了連綿而熱鬧的屋宅樓宇,與普通城中的景象無異,顯然就是人口實在太多,連闊大無比的天鴻城都無法容納,乾脆就住到了城外地方。

    而在前方不遠處,一座仿佛永遠都敞開的城門洞開著,吞吐著無數來來往往的過客。

    沈石看了一眼這座巨大的城門,忽然心中沒來由的想到,萬年之前,人族大軍圍攻天鴻城的時候,有多少人是從這裡沖進了城中?城門邊上,青灰色的石牆沉默不語,那些模糊殘留的痕跡,仿佛早已湮滅在歲月之。

    他就這樣,在夕陽餘暉裡,平生第一次走進了這座城池,走進了天鴻城。

    ※※※

    進城之後,杜鐵劍領著沈石並沒有直接前往回海州的傳送法陣,人族所建的那些法陣只能跨州傳送,此刻夕陽西沉,天色已晚,按照杜鐵劍的說法,只有明日清早再去了。

    杜鐵劍明顯不是第一次來到天鴻城,看起來對這片地方很是熟悉,此刻他們是從陣島龍橋方向入城,從方位上來說,應該是在天鴻四區的朱雀區,而在漸漸暗下來的暮色,杜鐵劍帶著沈石在街道上左拐右拐,很快離開了大道,居然拐進了一條窄小又偏僻的小巷。

    沈石心中有些疑惑,帶著小黑豬跟在這位杜師兄的身後,只見杜師兄臉色平靜,但眼神卻漸漸亮了起來,看著居然似乎有些興奮之意,腳步也隱隱加快了些,讓小黑豬在後頭抱怨一般地哼哼叫了幾聲。

    小巷地面是石板砌成,雖然窄小,卻很乾淨,並沒有想像的那些污水髒亂,兩側沒有幾戶人家,但高牆聳立,倒像是大戶人家的後院所在。正當沈石心中胡思亂想胡亂的時候,杜鐵劍卻一下停下了腳步,在前頭一扇窗口前站住了。

    沒有門,只有一扇臨著小巷的木窗,而且還是關著的。

    周圍很安靜,天色又暗了幾分,讓那扇木窗看著都有幾分模糊不清。

    杜鐵劍雙眼明亮,走到哪木窗前,就在沈石詫異的目光注視下,小心翼翼地在窗上敲了三下。

    “啪啪啪……”低沉卻清晰的聲音,迴響在這條巷中。

    木窗紋絲不動,沒有任何反應。

    沈石正有些疑惑的時候,只見杜鐵劍微微皺了皺眉,然後又伸手敲了兩下。

    木窗仍是一動不動。

    難道是杜師兄想找的人不在?沈石心裡這般想著。

    杜鐵劍等了一會,發現這窗還是沒反應,他想了想,把自己那柄巨大黑劍隨意往旁邊一放,然後以一種令人驚詫的耐性,開始一遍又一遍地敲打視窗。

    一遍又一遍,他居然就這樣一直敲了下來,旁若無人一般,讓沈石開始懷疑這窗裡面到底是什麼。就這樣被杜鐵劍一直敲打的木窗到了不知是十幾次還是二十多次,突然吱呀一聲,那木窗被人猛地推開了。

    一股淡淡的異香忽然隨著木窗的打開而飄散開來,彌漫在小巷裡,沈石臉色忽地微微一變,這氣息他竟仿佛有些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覺。

    那是酒香的氣息。

    一個惱火的聲音,從那個木窗裡傳了出來,怒道:“混帳,你煩不煩,不知道老只有白天賣酒嗎,這時候不做生意了!”

    從見面到現在在沈石眼中一直都是強勢無比氣度過人的杜鐵劍,突然間臉上竟然露出幾分賠笑之意,對著那木窗裡的人呵呵笑道:“我這不是有事來遲了嗎?來來來,認識這麼多年了,再賣點?”

    “不賣!”

    杜鐵劍笑道:“你不賣我就一直敲到天亮了。”

    “你……”窗口的那人似乎氣結,但好像又拿這光頭男沒辦法,嘴裡絮絮叨叨抱怨了一陣,大意就是當年年少無知,認識你這個倒楣催的,一輩子倒楣云云,杜鐵劍也不生氣,笑嘻嘻地站在窗口,從懷裡摸出幾個靈晶丟了進去。

    裡面的人沒好氣地道:“要什麼酒?”

    杜鐵劍明顯地吞了口口水,道:“來你這裡最好的,花雕?唔,石井也不錯,要不……”

    話說到一半,忽然只聽那窗裡人打斷了他的話,道:“我最近釀了一種新酒,頗有新意,與以往有所不同,味道應該是極好的,還沒拿出來賣過,你要不要……”

    杜鐵劍一下身貼前,大喜過望,看過去連那光頭都亮了幾分,在夜色更加顯眼,笑道:“要要要,你這傢伙別的本事不行,這釀酒的手藝絕對是天下無雙,快給我來點!”

    “哼……”那窗裡人哼了一聲,雖然意似不屑,但不難聽出聲音裡還是有幾分自得之意。

    過了片刻,一個青翠碧綠的酒葫蘆從那木窗裡忽然被拋了出來,杜鐵劍一把接住,急不可待地拔開塞子,頓時一股清香湧了出來,哪怕沈石站得稍遠,竟然也能聞到,隱隱覺得與之前的酒香果然有些區別,醇厚之意稍減,清香之味勝之,雖未飲而有酣意,如風過竹林,一片青翠,清幽而雅致,沁人心脾。

    不知不覺,竟口生甜津。

    杜鐵劍深深吸氣,雙目微合,仿佛這一聞之間,人已半醉,忍不住吐氣開聲,讚歎道:“這味道,不喝就知道是好酒啊,好傢伙,這手藝越來越好了。”

    那窗裡人嗤笑一聲,自矜道:“廢話,這還要你說。”

    杜鐵劍笑道:“這酒與眾不同,叫做什麼名頭?”

    窗裡人停了片刻,道:

    “竹青。”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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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自省

入夜。

    長城之巔直入雲天,雖是百丈,但站在城頭向下望去,便只覺得長城內外屋宅樓閣皆如螻蟻,月華灑落,星輝皎皎,如在仙境。有大風從遠方海面吹過,幾令人疑在霄雲,飄然如仙,又或恐身如浮塵,隨風飄出這闊大城牆,粉身碎骨。

    一輪明月升起,皎潔光明,于長城之上看去,仿佛竟比平日所望大逾十倍,如巨大之光輪,伸手可及。

    月照人影,人在月。

    而恍然之間,回頭偶望,又只見長城之下,天鴻城,雖是入夜時分黑暗降落,入眼處卻是萬家燈火,煊赫光亮,一望而無際,光華揮灑無窮無盡,絢爛無比,繁華不輸白晝,這宏偉巨都,仿佛竟從不入眠。

    一聲略帶慵懶與滿足的輕歎,在沈石耳邊響起,杜鐵劍的聲音淡淡傳來,道:

    “這上頭的是‘長城攬月’,下面是‘不夜之城’,同樣也是天鴻十景之列。”

    沈石點了點頭,嘴裡情不自禁地讚歎出聲。此時他與杜鐵劍卻是來到了長城之上,在這百丈高牆之巔,領略了一番天鴻奇景,可謂是大開眼界。

    傍晚時分,杜鐵劍去那個偏僻小巷裡買了一葫蘆竹青酒後,看著天色兩人是要在這天鴻城過上一晚,明日才能繼續前往傳送法陣一路再傳回海州流雲城了,於是杜鐵劍便帶著沈石上了這百丈高城。

    不過有一個出乎沈石意料之外的是,這長城高牆之上,在這夜深時分,居然還能看到不少人影,當然因為長城巨大無比,那些許人影自然而然便分散開來,彼此距離很遠,看著遠處那些人往往也是跟杜鐵劍一般,隨意地或坐或站,背靠城牆石壁欄杆,有的眺望當空明月,有的凝視城燈火,還有的乾脆就蜷縮於角落沉沉入睡。

    或許,那些人也有各自不同的際遇與心情罷。

    杜鐵劍席地而坐,背靠石壁,看著天穹之上那一輪巨大明月,葫蘆一拋又接住,呵呵一笑,往嘴裡又是一大口,然後微閉雙眼,半晌搖頭,歎息道:“好酒啊……”

    隨後他看了沈石一眼,笑道:“你要不要來一口?”

    沈石猶豫了一下,沒來由的忽然想到了過往時候與老白猴喝酒的情景,心情微微一黯,但隨即點了點頭,道:“好。”

    綠影一閃,那碧綠色的酒葫蘆丟了過來,沈石一把抓住,湊到嘴邊喝了一口,片刻口中一股清甜酒香仿佛從舌尖掠過,施施然直入喉管,暖洋洋,卻又有一絲清涼冷意,令人心頭一跳,其滋味,酣美而難言表。

    沈石走到杜鐵劍身邊,將酒葫蘆還給了他,笑道:“這酒當真是好滋味。”

    杜鐵劍哈哈一笑,似乎看到沈石也喜歡喝酒,連他自己的心情也更高興了一些,用力一拍沈石肩膀,笑道:“不錯吧,我看上的美酒,那都是沒有差的。可惜就是這等好酒,天底下也只有天鴻城這裡才有,等明天咱們回山之後,就有一段日子喝不上嘍。”

    說罷輕輕搖頭,看著頗有幾分遺憾之意。

    在他們兩人身旁,杜鐵劍那柄黑色巨劍隨意地倚靠在石壁欄杆邊,而小黑豬不知何時悄悄走到這把巨劍旁,上下打量著,偶然還試探著伸出一隻小豬蹄在劍身上這裡碰碰,那裡摸摸,似乎對這把黑色巨劍發生一點興趣。

    杜鐵劍又喝了一口酒,眼神似有酣意,若有所思,忽然開口道:“沈師弟,你今年貴庚?”

    沈石道:“十。”

    杜鐵劍點點頭,似在心算片刻,道:“唔,差不多,三年前你……失蹤的時候,是在青魚島上最後一年吧,那時候的境界是?”

    沈石苦笑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平靜地道:“和現在一樣。”

    杜鐵劍似有幾分意外,轉頭看了他一眼,默然片刻之後,擺擺手道:“那些事以後再說吧,不過你現在境界確實低了,回山之後可得好好勤奮修煉才是。”說到這裡,他像是想起了什麼,頓了一下,然後淡淡地道,“這幾年年輕一輩的弟子,聽說是連著出了幾個厲害人物,很得門中長老看重,算算年紀,好像都是和你同年拜入山門的那一批新人呢。”

    沈石心頭突然一緊,抬眼看向杜鐵劍,卻發現這位大師兄仰頭喝酒,卻是並沒有繼續在這上頭多說的意思。儘管心中有所預料,但連杜鐵劍都這麼說了,想必這三年來,那些曾一起在青魚島上的少年天才們,都是勇猛精進了罷。

    他心沒來由的有些煩亂,隱隱的還有些沉重,又過了一會,忽然只聽杜鐵劍在他身旁開口叫了他一聲,沈石從自己的胡思亂想驚醒,答應道:“啊,什麼事,師兄?”

    杜鐵劍凝視他片刻,不知是不是沈石的錯覺,又或是天上明月耀眼光華的倒影,有那麼瞬間,杜鐵劍的雙眼竟亮的仿佛能刺透他的心底,不過轉眼間那光芒便散去,似乎從未出現過一般,隨後只聽杜鐵劍平靜地道:

    “沈師弟,你怕不怕死?”

    沈石一怔,對這個有些沒頭沒腦的問話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愕然看向杜鐵劍,杜鐵劍看起來似乎也沒有一定要他回答的意思,笑了笑,喝了口酒,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道:

    “生死之間,自有大恐怖,有靈之物皆畏之,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只是我們修道之人,除卻天賦根骨靈材修煉之外,心性亦是不可或缺。怯弱者縱有天資絕世,靈晶萬斛,也是走不了太遠的。”

    沈石凝視著他,沉默了很久,然後輕聲道:“師兄可是說我?”

    杜鐵劍仰首望天,淡淡道:“這八日你我同行,多有閒聊,我雖不能斷定師弟你天資如何,但只看你年紀輕輕卻是博覽群書,見識非凡,特別是在各種靈材辨識諸般見聞上,連我也自愧不如。這等天賦,實在罕見,若能修持心志,日後前途當更加遠大才是。”

    沈石慢慢低下了頭,沒有再說什麼,杜鐵劍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閉上了雙眼,沒過多久,卻是有一陣細細鼾聲響起,卻是沉沉入睡了。

    旁邊的小黑豬轉頭看了這邊一眼,似乎對這個睡著了還打呼的傢伙有些不滿,瞪了杜鐵劍一眼,不過看來它似乎越來越喜歡這黑色的大劍了,片刻都不願離開,還是依偎在巨劍身旁。

    沈石安坐沉思,很久都沒有入睡,最後更是緩緩站起,慢慢走到了那高大的城牆邊上,憑欄遠眺,只見遠方夜幕之中,月光皎潔灑落人間,連那片茫茫海面,都仿佛變成了銀白之海。

    我怕死麼……我……怯弱麼……

    沈石安靜地回想著,杜師兄毫無疑問,是得到南宮瑩回報天劍宮然後再通知淩霄宗的消息後,這才一路趕來的,在此之前自己和這位道行高深性子疏狂的大師兄並沒有任何的交集來往,所以他對自己的印象,必定就是這幾日的,準確來說,或許應該就是在斷月城他見到自己的那一幕。

    自己當時被玄劍門三人以及南宮瑩圍住的模樣,真的有些軟弱麼……

    他的手掌輕輕摸過堅硬而粗糲的石磚,眼神平靜而清澈明亮,安靜地回想著,自省著。

    從十二歲那年開始,離家出走,與父親生別多年,獨自一人在青魚島上修煉,他自認為一直都是堅定自強,哪怕是那段意外到了妖界,但是三年之間,他小心翼翼地堅忍生存,面對妖界那等殘酷的內鬥廝殺,生死關頭幾番掙扎,無論是老白猴、石豬甚至其他的妖族,都沒有說過他有貪生怕死的評語。

    可是大師兄為什麼會這麼說呢……

    又或者,自己是什麼時候忽然改變的呢……

    他的眼神慢慢有些暗淡下來,像是想到了什麼,手掌不由自主地輕輕抓緊,也許……是老白猴和石豬嗎?

    難道在看到了他們兩個的死去之後,自己突然間軟弱了下來,連自己都沒發現麼?

    沈石安靜地站著,站在這百丈之高的長城之上,迎著內海海上吹來的凜冽勁風,一直這樣沉默著。

    月華如水,照人無眠,人影**,似在月中。

    ※※※

    翌日。

    晨光落下,黑暗退去,新的一天開始了。

    杜鐵劍打了個哈欠,醒來,伸著懶腰站起,隨即看到前頭石壁欄杆那一側,沈石站在那裡眺望遠方,一動不動。

    幾滴晨露,打濕了他的衣襟。

    杜鐵劍眼中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什麼,而是回頭一看,卻發現那只小黑豬不知何時,居然抱著自己那柄黑色巨劍在旁邊呼呼大睡,嘴角張開還流出了一絲晶瑩口水,滴落在黑劍劍鞘之上。

    杜鐵劍頓時一呆,饒是以他的心性閱歷,看到這一幕也是有種無語的感覺,正在這時,忽然只聽後頭腳步聲響起,沈石走了過來。

    杜鐵劍轉頭對他笑了一下,道:“你這只小豬倒是有趣,平日裡我這把大劍也算有些殺氣,尋常妖獸都是不敢靠近的,偏偏它好像一點都不在意一般。”

    沈石笑著點點頭,走過去踢了一腳小黑豬,將它叫醒,然後帶著兀自睡眼朦朧的小豬向前走去,這一日便要回轉山門了。

    只是在走到那高聳陡峭從地面一眼伸到牆頂不知千百層的石階邊時,沈石忽然道:“杜師兄,你說這裡的石階,和咱們淩霄宗拜仙岩的像不像?”

    杜鐵劍看了一眼,失笑道:“你別說,還真有點像,不過這裡的規模氣勢可是比咱們大多了。”

    沈石微微一笑,知道杜鐵劍說的確實是實話,長城石階陡峭高聳,普通人幾乎根本無法攀爬,能上到長城頂上的,都是有道行在身的修士。

    他向下走了一層,然後道:“當年走拜仙岩的時候,其實在石階上,我也曾緊張害怕過。”

    杜鐵劍看了他一眼,眼中忽然有了幾分淡淡笑意,但口氣還是平淡,應了一聲,道:“哦?”

    沈石平靜地道:“現在想想,其實那時候我也有些怕死吧,不過……現在我可以一個人,慢慢地走下去了。”說著,他一步一步地向下走著,風從他身旁吹過,衣襟飄舞,仿佛帶著幾分威脅,但他的身一直都很沉穩。

    杜鐵劍隨意地走在他的身旁,扛著巨劍,過了一會,微笑道:“正是如此。”

    沈石腳步微頓,忽然轉向杜鐵劍,彎腰一躬,正色凝神道:“我才智淺陋,或不如旁人,但向道之心,斷無懈怠之意。師兄天縱之才,慧眼明目,昨夜點醒于我,小弟銘記于心。日後修道,懇請師兄繼續指點教我,解我愚鈍。”

    杜鐵劍深深看他一眼,忽然哈哈一笑,搖頭嗤笑,但神色間並不見煩惱,反而是隨手一抓,扶住沈石,笑道:

    “悟性不錯,脾氣也好,居然還肯低頭,這一點可比我強多了。哈哈,走罷走罷,日後事日後再說!”

    話音未落,人影飛起,卻是他帶著沈石直接向下方墜落而去,飄然如風,快如閃電。

    只是片刻之後,石階之上,忽然響起一陣惱怒之極的哀鳴,半空之中,杜鐵劍愕然回頭,老臉突然一紅,帶了幾分尷尬,道:

    “啊,糟糕,只顧著瀟灑,忘了那只小豬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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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詢問

天鴻城為天下重心,萬世之名城巨都,光是通往異界的上古傳送法陣都有十七座,更不要說如今那些跨州傳送通行的普通傳送法陣了,要知道,甚至就連掌控傳送法陣的神仙會的總堂,都在這天鴻城。

    淩霄宗所在的海州位於鴻蒙主界的南方,濱臨滄海,與天鴻城隔了十幾個州之遠,其路途不下千百萬里。換句話說,杜鐵劍與沈石必須要乘坐十幾次傳送法陣,才能夠回到海州。不過相比這間的遙遠路途,這點麻煩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沈石十二歲那年,從陰州離開前往淩霄宗時,平生第一次乘坐傳送法陣,那一次是吃了很大的苦頭的,不過時過境遷,雖然他在妖界被耽擱了三年,但終歸還是有一點道行在身,對傳送法陣的耐受力大大提高,再沒有以前的狼狽景象,當然影響還是有的,連續乘坐數次之後,他還是需要休息一下。

    相比之下,杜鐵劍就輕鬆太多了,一直都是一副行若無事的模樣,悠閒輕鬆,甚至就連沈石身邊跟著的小黑豬,不知為何,它居然也是一副輕輕鬆松的模樣,令沈石也是無語。

    走走停停,連休息帶傳送,清晨從天鴻城出發的他們,到了下午時分,終於回到了海州流雲城。

    當眼前那熟悉的景物再一次出現的時候,雖然僅僅只是當初見過一次,但沈石卻覺得自己好像期待了很久很久。流雲城繁華一如當年,雖然在見識過天鴻城舉世無雙的名城景象後,流雲城給人的感覺便小了許多,遜色不少,但是這座城池給沈石卻有另一種意外的親切感,哪怕……其實他真的是來過這裡一次而已。

    十幾次的傳送,讓沈石看起來帶了幾分疲倦,不過杜鐵劍並沒有休息的意思,而是徑直帶著沈石向城外走去,看他的樣,是準備立刻回到淩霄宗去。

    沈石對此自然不會有什麼額外的反對,不過這裡畢竟是流雲城,是海州,是天下四正之一淩霄宗的核心地盤,縱然海州地界上修真門閥林立,但是哪一家不是仰淩霄宗鼻息,而杜鐵劍身為淩霄宗掌教懷遠真人的大弟子,年青一代弟聲勢最盛者,在這流雲城才走了沒多遠,居然就有好幾撥人認出了他,紛紛過來打招呼。

    這其中既有其他修真門派,也有普通散修,甚至還有本城一些商鋪勢力的首領掌櫃等等,一個個對這位前途無量的杜鐵劍都是親近熱情,也讓在一旁的沈石初步見識到了自己這位杜師兄之前從未展露過的另一面人脈。

    只是說是人脈,看起來又不太像,熱情親切的都是別人,杜鐵劍自己倒是沒有做出眼高於頂的樣,但對上每一個過來打招呼的人,他都是一副大大咧咧哈哈一笑的模樣,三言兩語便打發了,一路下來,竟然沒有一個人是跟他有所深談的。

    沈石安靜地站在一旁,在杜鐵劍與別人攀談時從不插嘴多話,只是平靜地看著,偶爾眼會掠過若有所思的表情。

    杜鐵劍偶然也會看他一眼,但見他沉靜不語,也並沒有與他多說什麼,只是經過昨晚在天鴻城長城之巔上望月沉思一整夜後,他隱隱覺得這位沈師弟似乎已經悄悄有了些許的改變。

    ※※※

    出了城,直奔滄海,在堪堪看到那碧波蕩漾闊大無邊的大海時,周圍的人跡也漸漸減少,海面遠方雲霧繚繞,如夢如幻,似有仙山佇立。

    杜鐵劍回頭看了沈石一眼,臉上那絲笑意收起,正色道:“沈師弟,我們回山了。”

    沈石眺望遠方,默然片刻,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

    杜鐵劍手一招,黑色巨劍陡然飛起,倒橫懸空於三尺空,杜鐵劍隨手一拉沈石,連帶著小黑豬一起躍到劍上,然後劍訣一引,黑劍緩緩抬升,劍身兩端,忽有隱隱風雷之聲,如一艘巨船駛過,向著無盡滄海飛去。

    過往日裡,沈石也曾見過其他修士驅使法器禦空而行,比如王亙,比如甘晴,還有其他一些道行高深的修士,他們無一不是身形瀟灑飄然如仙,但是沒有一個人會像杜鐵劍一樣,禦劍飛行居然飛得如此震撼,隨著他們速度的加快,黑色巨劍在空中不時發出雷鳴般的銳嘯,仿佛似狂暴的凶獸對著滄海天穹咆哮一般,張狂無比。也幸好是在這杳無人煙的滄海之上,否則若是在人煙稠密的流雲城,那動靜就實在太大了。

    沈石這才多少明白了這位杜師兄為什麼一路上往往都要到城外才肯禦劍的原因,之前他倒是也帶自己飛過好幾次,但速度從未曾像今日這般快速,想來或許也是因為金虹山就在眼前,連他心裡也有幾分急切罷。

    隆隆雷聲轟鳴在滄海之上,驚擾了無數海鳥海魚,四散而逃,而騰雲穿霧間,滄海深處的那一座巨大仙山,終於也再一次出現在沈石的眼前。

    三年了,離開三年之後,沈石終於再一次看到了金虹山。

    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有種仿佛回到了十二歲少年時的感覺,當年的王亙在拜仙岩上,帶著他們曾經仰望過這座雄偉名山,而這一天,杜鐵劍卻是帶著他直上雲霄,穿過無數樓宇殿堂,越飛越高,速度越來越快。

    不知不覺,沈石忽然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艱難,周圍的溫度正在急劇下降,如身在寒冰之中,腳邊的小黑豬發出幾聲低低的哀鳴,似乎也覺得很不舒服,而在那黑色巨劍的邊緣處,赫然已經凝結了幾分白色冰晶。

    然而眼前的金虹山,蒼翠依舊,山勢雄偉直入雲天,竟然仍是看不到山巔盡頭的模樣。

    幾許鐘鼓清音,幾許鶴鳴龍吟,忽然從雲霄之上傳下,令人精神一震,片刻之後,便只見一片雲海茫茫,如滄海倒懸于高天之上,無邊無際,而黑色巨劍正帶著他們,向著這片深厚不可見底的雲層沖去。

    小黑豬發出一聲有些驚恐的鳴叫,沈石臉色也有幾分蒼白,不過神情依然平靜鎮定,雙目炯炯,直視前方。

    “呼!”

    一聲大響,他們已進雲層,瞬間只覺得耳邊狂風大作,一片白色茫茫,似乎除了白色雲霧如絮般遍佈周圍,其他什麼都看不到,只有那前進風行的速度,仿佛越發狂野,似乎下一刻就要接近撕裂一切。

    下一刻,瞬間已至!

    如無聲驚雷轟然而鳴,眼前陡然一亮,刺眼的光芒如萬丈金虹,照耀無盡天地。

    黑色巨劍從雲層深處飛躍而出,如一尾黑色巨魚跳出海面,在無盡高空劃出一道黑色耀眼的波痕,甚至還從雲海帶起了一道雲霧之氣隨之揮灑,如水花濺起,散於天地之間。

    耀眼金烏懸掛於西天之上,光芒萬丈,雲海之上,一座巨峰突兀而出,傲視天地,更有一道貫天長虹,金光灼灼,閃爍璀璨,掛於峰頂,望之如仙境洞天,震撼人心。

    金虹名山,正在眼前。

    ※※※

    黑色巨劍至此,速度稍減,向著金虹山緩緩靠近,雲海之上氣溫頗低,沈石道行不夠,此刻身體甚至有些微微顫抖,但是他恍若不覺,只是凝視著遠方那座仙山之巔,還有雄峰之上的仙家殿堂。

    巨劍靠近了金虹山,約莫是在百丈左右的距離,杜鐵劍忽然停頓了一下,雖然眼前一切如常無形無色,但沈石明顯地感到了黑色巨劍似乎有所凝滯,而下一刻,一股龐然巨大的神念似乎與這仙山融為一體般,橫掃過他們的身體。

    那神念是如此磅礡浩大,幾乎令人生出一種屏息的感覺,而杜鐵劍神色也是鄭重,但什麼動作都沒有,只是安靜地站在前方,任由這神念掃過。

    片刻後,這浩瀚神念消失而去,那股凝滯之感也隨之而散,杜鐵劍點了點頭,對著那金虹山深處拱了拱手,也不知是對什麼鄭重見禮,這才重新催動了黑色巨劍,繼續向前飛去。

    金虹山頂古木蒼翠,於雲霧間修建了數座殿堂,又有不少樓閣點綴其,但是與龐大的山體相比,仍然顯得渺小,但直到杜鐵劍帶著沈石落到地面之上,面對了其中一座殿宇時,沈石才發現這裡的建築其實相當雄偉高大,別的不說,光是眼前這一座牌匾上寫著雲霄殿的大殿,看去便至少高達五十丈以上,寬闊雄偉,氣勢不凡。

    雲霄殿周圍松柏成林,一條青石路通向松林之外,兩個獸吻四腳大銅爐放置於殿外平坦的青石平地上,嫋嫋輕煙飄起,更為這片沒有人跡走動的林大殿平添了幾分幽靜。

    杜鐵劍看了那大殿一眼,對沈石道:“這裡是我師父懷遠真人平日靜修之地,少有人來,所以這般清靜。待會我進去通報一聲後,他應該會向你詢問些事,你老實回答就好了。”

    沈石點了點頭,道:“是,我明白了。”

    杜鐵劍不再多言,讓沈石在殿下等候,自己走上那三十層石階,到了雲霄殿外,然後推開了厚重高大的殿門。

    當殿門打開,他目光望向裡面的時候,忽然身一頓,似乎看到了什麼,臉上掠過了一絲驚訝之色,但隨即還是走了進去。

    沈石在殿外安靜地等待著,心底隱約有些緊張,但更多的還是一種莫名的期待與一點激動,如今正在這大殿裡面的人,便是站在當今鴻蒙修真界最頂峰的仙人麼?

    杜鐵劍進去沒多久,便走了出來,站在石階上向沈石招了招手,沈石走了過去,杜鐵劍聳聳肩,道:“你自己進去罷。”

    沈石一怔,看了杜鐵劍一眼,在他心裡本以為杜鐵劍也會跟自己一起進去的,但是沒想到那位懷遠真人似乎並沒有這個意思。不過他並無意對那位高高在上的掌教真人有任何的質疑,懷著幾分忐忑心情,他深吸了一口氣,走向那座半掩的高大殿門,走了進去,身影消失在殿門陰影之中。

    杜鐵劍伸了個懶腰,在石階上坐了下來,隨手將黑色巨劍放在身旁,居然也沒有完成任務後就此離開的意思,看他的樣子,倒像是有幾分看守殿門的模樣。

    看了一眼石階下那條青石路徑遠方,只見松林幽幽,幾許鳥鳴傳來,杜鐵劍默然片刻,忽然淡淡一笑,這時又聽見旁邊傳來幾聲哼哼叫聲,他轉頭一看,卻是小黑豬不知又從哪裡鑽了出來,頭上沾了幾支松針,似乎剛才跑到了那片松柏林,而在嘴上卻是叼著一根半尺長的紅色小草,在那裡嚼個不停。

    杜鐵劍啞然失笑,看著小黑豬轉了兩圈,似乎因為看不到沈石而有些焦急,便向它招了招手,笑道:“你那主人進殿去了,呆會就出來,咱們在這裡等等罷。”

    小黑豬聞言跑了過來,蹦蹦跳跳跑到了石階之上,看動作雖有幾分笨拙,但速度倒是不慢,看著也是可愛,杜鐵劍笑著伸手想去摸摸它的腦袋,小黑豬卻是哼哼兩聲,一閃身避開了,然後一屁股坐在那把黑色巨劍的身旁,趴在地上,悠閒自得地嚼著口中靈草。

    杜鐵劍笑著搖搖頭,沒有再說什麼,松柏成林,幽然無聲。

    ※※※

    沈石走進雲霄殿後,只覺得眼前先是微微一暗,然後便看見了八根巨柱聳立于殿堂之上,以八卦方位支撐大殿,殿內一片平坦,金磚如鏡,隱約竟可倒映人影,而殿堂深處,幾許燭火靜靜燃燒,火光之下,數個木色樸素的蒲團擺放在地上,卻是有兩個人影坐在那裡。

    沈石吃了一驚,不知為何這裡竟有兩人,但在他進殿之後,那遠處的兩道目光似乎就看了過來,雖無形無質,但沈石卻覺得自己從裡到外,竟然有一種瞬間被看得完全通透的感覺。

    他屏住氣息,忍住心頭那絲激動與忐忑,快步上前,在離那兩個人影兩丈之外跪倒在地,輕輕磕首,道:“弟子沈石,見過掌教真人,和……”

    後面的話,他窒了一下卻是不知該如何稱呼那位,片刻之後,只聽一個沉穩但溫和的聲音,在前頭響起,語氣平靜似乎無憂無喜,淡然道:

    “老夫懷遠,這位是本門師叔祖火燁長老。”

    沈石身一震,連呼吸都在瞬間停滯,臉龐匍匐於地面,半晌都沒抬起。哪怕他之前已有所準備,但是萬萬沒想到自己迎來的竟是這樣兩個高山仰止般的大人物。

    懷遠真人乃是宗門掌教,名動天下,這個就不用說了,而那火燁長老身份更是非同小可,乃是淩霄宗唯一修煉到天罡境的元老,論輩分更是懷遠真人的師叔,說是淩霄宗鎮山之寶也絕不為過。

    而此時此刻,他們兩個人卻都坐在了自己身前,那種無形的壓力,仿佛比金虹山外霄雲層之上的冰寒都更強大。

    火燁長老並沒有開口說什麼,過了一會,只聽懷遠真人在前頭平靜地道:

    “起來吧,我們有些話要問你。”

    沈石深深呼吸了幾下,勉強控制了自己的心境情緒,然後輕輕爬起,抬頭看去,燭火之下,兩個蒲團之上,左邊一人身著道袍,眼若明星,氣度儼然有道骨仙風之姿,望之似神仙一流,顯然正是懷遠真人;而坐在右邊者稍微靠後些,身多半隱在陰影之下,只能約莫看到白髮滿頭,容色蒼老。

    沈石不敢放肆多看,恭謹地站在一旁,而懷遠真人眼中那奇異的群星沉落的目光看他一眼之後,沒有任何的廢話言語,徑直地道:

    “這三年,你究竟是到了何處?”

    沈石身頓時是為之一僵。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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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井底之蛙

毫無疑問,沈石過往三年在妖界中的經歷,是極其不可思議而又詭異的一段歲月,甚至有時候沈石自己回想起來,都會覺得有一種大夢一場的恍惚錯覺。不用多想,沈石也知道自己曾經去過妖界的這種事必定是一個可以震動鴻蒙諸界的消息,因為在他過往讀過的那麼多人族典籍書卷中,從來沒有任何一丁點關於這方面的痕跡。

    自從當年天妖銀狐自毀陰冥塔封死飛虹界後,那個神秘的妖界從此就與鴻蒙諸界分隔了上萬年,再也沒有任何消息可以傳遞出來過。

    一想到這個秘密就在自己身上,當沈石想要開口說出來的時候,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他仍然還是沒來由地感覺到一股沉重的壓力。

    雲霄殿內一片寧靜,在問出那句話後,懷遠真人與火燁祖師都沒有再多說什麼,沉靜安穩地坐在那裡,目光落在沈石的臉上,將他的神情看在眼中。他們兩個人都沒有任何發怒生氣的樣子,雖然沈石的這一點遲滯在其他人眼中或許已經夠得上大不敬,但是他們的眼光境界仿佛都早已超過了這些浮文虛禮,沒有絲毫的異樣。

    沈石並沒有猶豫太久,幾乎只是在片刻之際他就已經將心思收斂,恢復了平靜,曾經在他腦海中蕩起漣漪的那些過往畫面,忽然像是失去了生氣從而變成了灰白色的紙片,與他再也沒有任何的關係。

    他平靜了下來,從容而又漠然地和自己過去的三年一刀兩斷。

    低沉但清晰的聲音,在雲霄殿中開始迴響,沈石跪伏於地,臉色平靜地開始講述,一點一滴,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只是在不經意間,或許是因為自己曾經暗自修行過陰陽咒的緣故,沈石下意識地隱去了天冥咒這一塊,連帶著將小黑豬吞食了那兩顆怪異珠子的事也略去不說。

    除此之外,事無大小,妖界見聞,他都一一據實說出。

    當那個妖界的字眼第一次從眼前這個少年口中吐露出來的時候,懷遠真人與火燁祖師都是同時變色,哪怕以他們這樣的境界修行,在陡然聽到沈石竟然去過已經隔絕萬年的妖界後,也是震駭不已。

    但是他們畢竟不是凡人,無論眼光、道行、閱歷乃至心性都是絕頂人物,很快便鎮定了下來,在彼此對望了一眼之後,就都恢復了平靜,然後耐心地聽著沈石說了下去,說著那整整三年的經歷,說著那妖界的一點一滴。

    沈石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多久,只是覺得好像突然有許多的畫面東西一下子都紛紛擾擾湧上心頭,讓他這才知道原來這三年裡他看到了那麼多的東西,然後又在此刻一一講述。

    那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觸,每說一件事,每說一個人,隱隱都會有一種那些東西與自己就此剝離斬斷開的怪異感覺,曾經壓在心頭的沉重也由此漸漸消散。可是沒來由的,沈石卻忽然想到了多年前自己還在陰州西蘆城中時,還是少年的自己跑去找那個屠夫,嘗試著去屠宰牲畜刺刀見血的時候,仿佛就是這樣的心情。

    他心底有些困惑為何會有這般怪異的感觸,但是這點微小的困擾在身前那兩位如高山仰止般大真人所給他的壓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很快便淡忘了。

    ※※※

    過了很久,沈石的聲音不知何時在雲霄殿中停歇了下來,他講完了該說的話,然後覺得自己有一些口乾舌燥。

    前方蒲團上,懷遠真人與火燁祖師都沒有開口說話,兩個人都安靜地坐在那裡,火燁祖師更是合上了雙眼,仿佛都在沉思著。

    他們二位沒有開口,沈石便不敢起身妄動,只是跪得久了,哪怕他身軀比常人強橫些,還是隱隱覺得膝蓋腰身有些開始酸疼起來。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在他眼前,一個樸素圓形的蒲團無聲無息地從地面滑了過來,不帶絲毫煙塵,分毫不差地在他身前一尺處停下,然後他便聽到懷遠真人那渾厚低沉但溫和的聲音,平靜地道:

    “坐下說話罷。”

    沈石遲疑了一下,向這兩位低聲道謝,然後平靜坐起,跪坐在蒲團上。

    一道目光掃過,雖然沈石低眉順眼沒有抬頭,但是那掃過身軀的感覺竟是如此清晰,在此之前,他從未能想到過竟有人的目光會是如此有如實質,雖然並不能肯定是前面兩位大真人中的哪一位,但是沈石下意識地覺得是懷遠真人,在最初見面的那一眼,懷遠真人奇異的猶如包含有繁星萬點的雙眸實在給了他極其深刻的印象。

    或許,那會是一種自己聽都沒聽過的絕世道法罷。

    然後,他聽到了懷遠真人再一次的開口:

    “三年前,青魚六島中的妖島突有異變,金芒沖天,聲勢巨大,也就是在那一日,你於妖島上失蹤,宗門曾派人于周圍海域包括附近海島上幾度仔細尋覓,但都沒有你的消息。想不到,居然會是這般緣故。”

    懷遠真人淡淡地說著,臉上神情並沒有太多變化,但眼神裡似乎也還是有幾分感歎,道,“當年那異變金光與眾不同,乃是金胎石所獨有,在此之前,本門上下從不知曉在妖島之上居然還有那個微小法陣存在,是以事後著力追索,但是金胎石法陣已然盡數損毀,又因在過往從未有人發現過有這等與眾不同的小型法陣,所以前些日子聽說有人傳回你的消息,我與火燁師叔商議之後,便令鐵劍秘密前往將你帶回,這其中緣由,便是如此。”

    沈石跪坐在蒲團上,過了一會,見那懷遠真人似乎並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遲疑了一下後,低聲道:“您的意思,是不想此事外泄麼?”

    那一雙似有星辰起伏的眼眸中仿佛有一絲星光忽然閃爍了一下,片刻後又恢復了平靜,懷遠真人看了他一眼,聲音平和地道:“哦?你為何會這般想?”

    沈石默然片刻,低聲道:“弟子愚鈍,以為……金胎石乃上古奇物,所用之途只有上古傳送法陣,萬年之下從未聽說有額外法陣出世,若本宗山門裡居然多此一物,等若多出一界,如家門後院。”

    一個或許是全新的異界,裡面或許蘊含有無數的天材地寶修煉靈材,價值之大,根本難以想像。

    懷遠真人微微頷首,淡淡一笑道:“不錯,當初令鐵劍暗中找你回來,所為便是如此,我當初確實是懷疑你可能傳送至某個從未被人發現的異界去了,只是全然沒想到,你去的居然是妖界……”

    就在這時,從一開始就坐著沒有開口的火燁祖師突然睜眼看來,道:“關於妖界,你所說的可全數屬實麼?”

    與懷遠真人平和渾厚的聲音不同,火燁祖師的聲音在一字字間似有餘音回蕩,如風雷激蕩,震動心魄,只聽得沈石心頭一陣煩惡,差點都難以坐穩。幸好這時一道醇和之力從旁湧來,如春風細雨在他身上掠過,頓時將他悸動的心魂安定下來,正是懷遠真人揮了揮手。

    沈石心中震駭於這兩位大修士令人驚怖的道法神通,一邊不敢有絲毫怠慢,恭謹俯身答道:“句句屬實,弟子不敢有絲毫虛言。”

    火燁祖師轉頭看向懷遠真人,只見懷遠真人緩緩點了點頭,似乎是在肯定什麼,火燁祖師便沒有繼續再去懷疑,但他蒼老的臉上有一絲凝重,卻是沉聲道:

    “那只猴妖所說妖族孱弱之事,不可信。”

    沈石愕然,懷遠真人似乎也有一絲疑惑,道:“師叔,你的意思是?”

    火燁祖師端坐于蒲團之上,道:“按他的說法,三年中此子一直都在黑獄山脈之中,從未去過妖界其他地方,而平日與他交談說話的幾個妖族,也都是一輩子在那廣大的黑獄山中,可是如此?”

    最後一句,他是看著沈石問的,沈石猶豫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事實確實如此。

    而坐在一旁的懷遠真人似乎已經想到了什麼,皺眉道:“師叔,你的意思是黑獄山外的妖界其他地方,也許妖族的實力並非如此弱小?”

    火燁祖師沉默了片刻,道:“妖界情況究竟,我也不敢斷言,但以我看來,以萬年之前妖族之強,斷不可能淪落至這般窘境。還有,那猴妖以我看來,還是閱歷不足,所知的多半都是從那些書卷典籍上憑空看來,並非親眼見識。”說到這裡,火燁祖師雙眼微微閉上,隨後淡淡地道,

    “那猴妖說他們天妖王庭末世時,那幾大天妖的境界相當於我們人族修士的元丹境?”

    沈石點頭道:“是。”當日老白猴對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只是火燁祖師卻是搖頭,神色間帶了幾分不屑之意,淡然道:“井底之蛙罷了。”說罷,他這一次卻是完全合上了雙眼,不再多說。

    沈石愕然,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不過幸好懷遠真人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架子,笑了笑之後,對他說道:“那猴妖太小看他們妖族的先祖了,當年天鴻城最後人妖兩族最後決戰的時候,那幾位天妖……”他目光微微有些飄忽,仿佛回想起了過往曾經的故事,然後淡淡地道,

    “那幾位天妖,是我們人族用無數修士的人命,硬生生堆死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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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松林

雲霄殿中很是安靜了一會,火燁祖師閉目不語,懷遠真人微微歎息,似有感歎之意,而沈石則是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過了一會,懷遠真人回過神來,又細細詢問了沈石一番,包括他如何脫困又如何去往歸元界的,沈石都是一一作答。當聽到妖界之中居然也有類似的微小傳送法陣時,懷遠真人與火燁祖師的臉色都是同時凝重起來,不過隨後在沈石肯定地表示那法陣在發動之後確實是粉碎了後,他們兩人的臉色才輕鬆了一些。

    不過這中間的疑問顯而易見,懷遠真人看向火燁祖師,皺眉道:“難道這種奇怪的微小法陣只能使用一次?為何一旦運轉之後便會直接損壞?”

    火燁祖師面上也有思索之色,顯然這上古遺傳下來的金胎石以及神秘的傳送法陣,哪怕他如今已是站在人族修真界最頂峰的那幾個人之一,也並沒有完全瞭解。

    懷遠真人沉思一會之後,轉頭看向沈石,道:“不過既然那妖界法陣已然損毀,至少暫時應該無憂,不過你這三年在妖界的經歷,實在太過詭異,一旦宣揚開去麻煩甚多,其中頗有牽扯,需要從長計議。再過一年便是十年一度的四正名門大會,到了那時我會與其他三大掌門私下協商此事,不過在此之前,此事還是不可外泄,你明白了麼?”

    沈石點了點頭,道:“弟子明白了。”不過他隨即頓了一下,帶了幾分猶豫,道,“可是若是有人向弟子問起這三年的情況,弟子該當如何回答?”

    懷遠真人想了想,道:“回頭我會安排鐵劍帶你在宗門裡安置下來,具體事宜,他會告訴你的。”

    沈石點頭答應,懷遠真人又道:“你先下去吧,出去的時候叫鐵劍再進來一趟。”

    沈石恭恭敬敬又對這二位德高望重高山仰止的大真人磕了一個頭,然後安靜地轉身走了出去。當沉重的大殿木門再度合上的時候,火燁祖師忽然開頭淡淡地道:

    “你覺得此子所言盡數屬實麼?”

    懷遠真人沉吟了片刻,眼中那奇異的星辰微微閃動,隨後道:“他言語中或許還有些許未盡之處,但所說言辭不是虛假。”

    不知為何,火燁祖師雖然道行輩分都比懷遠真人高了一籌,但對這位掌教師侄的斷語卻是十分信任的樣子,聽了懷遠真人一席話之後,點點頭就沒有繼續在這話題上糾葛,反而是少見地輕歎了一聲,淩霄宗上下無數門人弟子,也只有懷遠真人能夠看到這位為無數人敬仰如天神的老祖宗會有這般感歎感懷的模樣。

    “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居然會有機會能夠聽到妖界那邊的消息。”

    懷遠真人臉色顯得有幾分凝重,道:“妖族強悍,乃是我人族第一大敵,只是被那陰煞海分隔萬年,時日太長,所以如今天下才漸漸淡忘了。此事非同小可,或許不該等上一年,我現在就向其他三正名門發出邀請如何?”

    火燁祖師嗤笑了一聲,看起來頗有幾分嘲諷之意,不過顯然不是針對這位和自己關係不錯的掌教師侄,淡淡道:“你要這麼做了,鎮龍殿與天劍宮那邊什麼反應不好說,元始門那裡會怎樣,你會想不到嗎?”

    懷遠真人默然片刻,苦笑一聲,搖頭不語。

    ※※※

    推開雲霄殿的大門走出來的時候,明亮的天光落下照在身上,讓沈石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然後他就看到杜鐵劍懶洋洋地坐在石階上,身旁地上放著他那把黑色巨劍,除此之外,周圍一片安靜,似乎這雲霄殿附近平日就一直少有人來,半天也沒看到其他的人影。

    杜鐵劍像是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轉身過來看了一眼,見沈石走了過來,在自己身旁坐下,笑了笑,道:“怎樣?”

    沈石想了想,道:“還行。”頓了一下,又道,“掌教真人叫你進去一趟。”

    杜鐵劍“哦”了一聲,站起身來,抓起那柄鐵劍,向雲霄殿走去,走了兩步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又轉身向石階下方的那片幽靜卻闊大的松柏林中一指,道:“你那只小豬剛才還在這兒,不過現在又跑到林子裡頭玩去了,我叫都叫不住。”

    沈石呵呵一笑,道:“那小東西就是這樣,不用理會它。”

    杜鐵劍笑著點點頭,看了沈石一眼,道:“你在這裡等我。”

    沈石點頭答應,然後看著杜鐵劍再度走進了那座大殿,隨著那沉重的大門緩緩在他身後關上,雲霄殿外的石階附近,很快又陷入了一片安靜中。

    這座林中大殿,這座幽深樹林,似乎一直都是寂靜的,飄然出世,不沾人間煙火。沈石往那林中看了一眼,樹影重重中並沒有看見小黑豬的身影,也不知這一會跑到哪兒去了。

    與此同時,在那片樹林深處,不知有多少松柏挺直佇立,青翠蒼勁,有些老松甚至樹圍要數人合抱,也不知在這金虹山上生長了多少歲月。不過與普通樹林不同的是,雖然這片松柏林茂密繁盛,但林中除了松柏大樹之外,幾乎看不到有那些生有倒刺蠻橫討厭的灌木荊棘,最多是有一些青苔小草長在林間空地或是裸露出地面的樹根間隙間,讓這片林子看去顯得十分空曠與明亮。

    大樹與大樹之間往往都相隔有一段距離,或遠或近各不相同,不過已經足夠寬敞通行,只是林子中同樣是一片寂靜,只有偶然從樹林深處傳來幾聲不知名的鳥鳴聲,為這裡添上幾分生氣。

    一個與周圍那些不知生長了幾千幾百年的古木松柏比起來顯得十分渺小的黑色身影,就這樣有些突兀地出現在這片樹林中,在這些參天大樹間行走著,聞聞這棵松樹,嗅嗅那棵翠柏,對周圍這陌生但明亮的環境顯得有些好奇與興奮。

    小黑豬的嘴裡不時發出哼哼地叫聲,同時口中還在不停地咀嚼著,隱約可以看到一根被它咬了大半的靈草,也不知道它是從哪兒找到的。金虹山乃是天下有數的洞天福地,靈山仙境,靈氣之充沛放眼天下也是屈指可數,雖說淩霄宗內有專門培植各種靈草靈藥的藥圃重地,但在這樣少有人來的林中,生有一些靈草想必也不奇怪,只是平日根本不會有人來到這掌教真人清修之地來尋覓靈草就是了。

    小黑豬走著走著,只見這片林中松柏交接,清新肅然,似乎讓人覺得十分舒服,雖然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何緣故,但是小黑豬看起來很是喜歡這裡,走著走著,居然好像有幾分倦意湧上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正當它左看右看,正想找一個好地方先睡一會的時候,忽然它的小豬腦袋猛地一抬,卻是看向前頭松林更深處,那裡古木大樹更多更密,光線也比外頭似乎稍微暗淡了一些,除此之外,便什麼異狀都沒有了。

    但是小黑豬卻好像感覺到了什麼,忽然有些猶豫的樣子,剛剛才生出的那些睡意轉眼間似乎不翼而飛。

    松林之中,一片寂靜,仿佛有那麼一個瞬間,突然一切都沉寂下來,連那些原有清脆的鳥鳴聲都消失不見。

    小黑豬盯著那片林子深處,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同時頭上兩隻耳朵慢慢挺立而起,似乎漸漸有些畏懼之意,甚至開始有所警戒的模樣。

    過了片刻,小黑豬悄悄地向後退了一步。

    林中仍是一片寂靜。

    小黑豬突然轉身,掉頭就跑,四蹄翻飛,居然速度飛快如離弦之箭,嗦嗦嗦幾下就竄出老遠,一路向林外方向跑去了。

    轉眼間,那個小小的身影就跑得老遠,在這片松林中消失了,而林中深處,那片幽靜陰暗的樹影之中,依然什麼動靜都沒有,只是偶然有一陣清風吹過這片密林,樹影搖動,那片陰影也隨之閃動了幾下。

    隱隱約約,一道遙遠而低沉幾乎細不可聞的吐息聲,在幽幽密林深處響起又落下,片刻之後,這片松柏密林又是陷入了那仿佛亙古不變的沉默寂靜。

    ※※※

    一道黑影“刷”的一聲從那片松林中竄了出來,把沈石嚇了一跳,隨即才發現是小黑豬一路跑了過來,幾下蹦跳竄上了石階,然後在沈石身旁趴了下來,身子緊緊地靠在沈石的腿邊,埋著頭,似乎有些疲倦的樣子。

    沈石看了它一眼,感覺到小黑豬的樣子似乎有些奇怪,摸了摸它的頭,道:“怎麼了?”

    小黑豬低低哼叫了一聲,只是用頭蹭了一下沈石的掌心,並沒有更多的表示,沈石皺了皺眉,剛想開口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只聽背後雲霄殿大門一聲低沉響動,沈石連忙站起看去,只見杜鐵劍已經從那裡走了過來。

    沈石迎了過去,杜鐵劍看到他,臉上也是帶了一絲笑意,道:“久等了,沈師弟。”

    沈石搖搖頭,道:“杜師兄,掌教真人可有什麼吩咐麼?”

    杜鐵劍笑著看著他,輕輕一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從今日開始,你又是我淩霄宗門下弟子了。”

    沈石長籲了一口氣,在這句話之後,他才算是真正放下了心中擔憂,杜鐵劍帶著他一路向殿外那條青石路走去,一邊開始對他解釋今後對他的安排:

    “今後你就在直接在金虹山上修行,兄弟,千百年來,未至凝元境而上金虹山成為親傳弟子的,你可算是第一人了。不過不管怎樣,現在你當務之急,還是儘快要突破境界,修煉到凝元境,知道吧?”

    沈石點了點頭,這些日子的經歷早已清楚明白地告訴了他,不到凝元境的修士,幾乎等同於螻蟻一般,毫無地位可言。

    杜鐵劍一邊走著,一邊口中又道:“此外,這三年裡你的經歷究竟如何,師父讓我也不要多問,只是要我告訴你,此事須得保密,若有人問起,你須要如此答話,就說三年前你在那妖島上……”

    點點碎語聲音壓低,是杜鐵劍在對他低聲叮囑,沈石一邊仔細聽著,一邊緩緩點頭,而在兩人身後,小黑豬亦步亦趨地跟著,眼看走出一段路後,它忽然又回頭看了一眼那片松林,身子微有遲滯,眼中掠過一絲奇怪而複雜的神色,似有幾分畏懼又有幾分好奇,但最後還是加快腳步,跟上沈石的步伐,一路走出了這座密林深處的大殿。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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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洞府

金虹山傲立於滄海之中,於萬年前被淩霄宗開山祖師甘景誠看中,在此開山立派,就此奠下了傳承萬年修真名門的根基。時至今日,淩霄宗名列天下四正名門之一,實力深不可測,宗門內高手如雲天才彙聚,為天下所敬仰,而金虹山也同樣號稱鴻蒙南方第一名山,是鴻蒙主界屈指可數的頂尖靈地。

    整座金虹山龐大無比,在山脈周圍更有成百上千大小不一的島嶼分佈在周邊海域,如眾星拱月一般,簇擁著這座海上仙山。按照淩霄宗多年傳承下來的規矩,新入門的弟子都要去青魚島修煉,只有天資聰慧能突破到凝元境界的弟子,才會被真正收入山門,踏足金虹靈山,被淩霄宗承認是親傳弟子,從此才算是真正踏上了修仙大道。

    萬年基業,無數代人的經營,金虹山如今自然是諸多事項一應完備,諸位道行高深德高望重的元丹境大真人自然是宗門裡頂尖的人物,所居之處也是與眾不同,雖說不能盡數,但金虹山最高處同時也是靈氣最充沛的三分之一山頂所在,幾乎都是這些大真人清修的洞府,當然也有一些重要的殿堂樓宇。

    除此之外,間中那大片大片的山峰所在,多有亭臺樓閣諸多殿堂,包括宗門裡各大堂口主殿以及眾多的場所建築,層層疊疊都在此處,是平日裡極熱鬧的所在,也是淩霄宗宗門裡所有人的活動重心。

    至於最下方那三分之一的山峰土地上,同樣是清秀蒼翠的山體,修建有為數眾多的洞府居室,是淩霄宗門下數以千計的眾多親傳弟們生活起居並日常修煉的所在,無數條或大或小的山道小徑將他們一一連接,從四面八方通向金虹山的高處,在這片靈氣充沛而又安寧的靈山勝境,各自修行著,在只屬於自己的修仙大道上奮勇向前。

    金虹山上無弱者,這是不知多少年前流傳下來的一句老話,能夠踏足這座靈山上的人,至少也都是凝元境的道行境界,而名列天下四正的淩霄宗弟子,他們的道行又幾乎都會比相同境界的散修要強上許多,所以這句話也早已深入人心。

    沈石早年曾在金虹山下的青魚島上修煉過五年,對宗門裡的情況略知一二,加上這一路從山頂走下,杜鐵劍也對他粗略說明了一下金虹山上的情況,所以心裡也算是略微有底。

    不過這一路走下來,在山頂的時候還不覺得,一旦下到靈山中段,隨著殿堂樓閣的增多,身著淩霄宗門人服飾的弟子也是頓時多了許多,一座座氣勢恢宏的樓閣殿宇或展露眼前,或在遠處顯露挺立佇立,更遠處青翠蒼勁的古木林梢之後,還有更多殿宇身影顯露,無數的淩霄宗弟子在這片巨大的山峰上來來往往,不消說,每一個至少都有凝元境的境界,更有少數神魂自斂氣勢不凡的弟子,隱約已有神意境的風範,隨便拿一個到宗門外界去,只怕都是強橫一時的人物。

    而也就是在這走過路過的過程裡,沈石終於真正見識到了杜鐵劍在淩霄宗門裡的地位,幾乎所有的淩霄宗弟子都認識他,問好招呼聲不絕於耳,包括那些看著道行高深的神意境弟子也是如此,而杜鐵劍看去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哈哈笑著,都是隨意招手,輕鬆走過。

    這間中當然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跟在杜鐵劍身旁的沈石,在沒費什麼氣力看出沈石的境界還是煉氣境的時候,許多人眼都露出了幾分驚訝,不過或許是杜鐵劍的面子夠大,鎮得住場面,驚訝歸驚訝,一路上卻並沒有哪一個人走出來特別詢問。

    至於跟在沈石身後的小黑豬,也是被許多人看到,不過幾乎沒人會多看上一眼,豢養妖獸為寵物對於修士來說,也算不上是什麼特別稀奇的事,就在這金虹山上,一路走來,沈石也看到了不少人帶著外形比小黑豬更古怪的寵物。

    就這樣,杜鐵劍帶著沈石走過了這片熱鬧而繁華的山體段,順便指點了一些重要的堂口建築殿堂外,就帶著沈石到了占地最大同時也是多數淩霄宗弟子休息起居的山體下段。

    這裡同樣是風景秀美,從山道上遠眺而去,可以看到遠方的滄海茫茫碧波蕩漾,眾多島嶼如珍珠一般鑲嵌在美麗的海水之中,清新海風迎面吹來,直令人心胸一開,不愧為仙山名門的所在。

    杜鐵劍似乎心中有數,帶著沈石沿著山道走去,于蒼翠林間行走,蜿蜒前行,一路上可以看到有許多洞府門面,不過顯然淩霄宗這裡已經十分看重修煉之各自的私隱,隨便哪兩個相鄰最近的洞府間,距離至少也有數十丈,與當年在青魚島上那一大排緊緊靠在一起的洞府截然不同。而依山勢地形的不同,有些洞府或陰或陽,或出門見海,或深藏于山坳林中,有立于危崖之上,也有安座於平地緩坡。

    而到了這種洞府集聚的地方,周圍頓時又清淨許多,人影少見,古木青松之間鳥鳴幽幽,石門緊閉,仙家洞府沉默不語,也不知在那一扇扇洞府石門之後,又是怎樣的主人與各自不同的故事。

    只聽杜鐵劍在前頭道:“如今本門在山弟子的人數,已經超過兩千餘人,皆有各自洞府,山上的規矩與青魚島上又有不同,剛才路上我也差不多跟你粗略說過。雖說你情況與眾不同,有些特殊,但恰恰因為如此,更容易引來非議,所以日後該怎麼做,你可想好了?”

    看著杜鐵劍轉頭看來,沈石輕輕點了點頭,神色平靜,道:“多謝師兄提點,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

    杜鐵劍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沒有再多說什麼,帶著他又走了一段山路,便來到一處山谷山壁前,在一處洞府外停了下來。只見這一片地方十分清靜,周圍看去似乎沒有多少洞府,最近的一個都在五十丈外,而且這處山谷的洞府之外幾乎無一例外都是石門緊閉,門前落滿了枯枝敗葉,似乎很少有人在此居住修煉。

    只有一處地方是個例外,就是在距離沈石洞府五十餘丈外的那一處,雖然石門同樣緊閉,但洞府前的小徑卻十分乾淨。而在路過那座洞府的時候,杜鐵劍的腳步明顯停頓了一下,目光也仿佛不經意地向那座石門凝視了片刻,但除此之外,他也沒有更多的舉動,就這樣輕輕走過了這座安靜沉默的洞府。

    當兩人來到沈石的洞府外時,只見洞府上方是一片密林,多有古木老藤,看去蒼翠繁茂,而洞府前除了一條山道之外,再向外便是一處山坡,上面綠草茵茵如一片綠色草毯,斜斜向下。若在別處或許是一個視線開闊的上好洞府,可是這處山壁前方有一座巍然山峰傲然聳立,直接將前方所有視線都擋住,連陽光都難得落下來,加上洞府前山坡之下山谷底部,還有一條小溪流淌而過,嘩嘩水聲從上游傳來,轉眼看去,白色水花四濺,似乎還有一條小小的瀑布隱藏在茂密樹叢背後,讓這座洞府周圍顯得十分陰涼潮濕。

    這顯然並非是一處上好的修煉洞府,清冷寂靜,陰氣過甚而陽氣不足,不過當杜鐵劍回身看向沈石的時候,沈石臉上卻並無絲毫嫌惡之色,反而露出幾分平靜的微笑,對著他點了點頭。

    杜鐵劍手一拋,丟了一件東西過來,沈石伸手接住,只覺得有些眼熟,片刻後想了起來,這東西不正是當年自己曾經用過的那種雲符麼?

    杜鐵劍指了指洞府石門,沈石沉吟片刻,走了過去,回想著當年在青魚島上的時候,然後輕輕將雲符對著石門按去。

    厚厚的一層落葉帶著幾分山谷林間特有的細微**氣息,在他的腳下發出輕細的聲響,而片刻之後,隨著雲符上光芒亮起,低沉的聲音從石門之後傳來,兩扇石門緩緩打開,在沈石與杜鐵劍的眼前,展露出一個寂靜而沉默的石室洞府。

    杜鐵劍帶著他走了進去,同時口淡淡地道:“山上洞府大多規格相似,區別只是所在地勢地段不同。一般而言宗門弟子分配一座洞府便會長期久居,除非立下大功,不然便不會再調換洞府。”

    沈石走進石門,安靜地看著四周,打量著這座也許會是自己日後將要長久居住不知多少歲月的石室,相比前當年在青魚島上的那座洞府,眼前的這一座洞府顯然要大得多,光是入門所在的這一間外室,便有當日整座洞府那麼大。

    而在前方,赫然還有五處石門,透露出裡頭還有更大的空間。

    杜鐵劍微笑著帶著他向前走去,同時對他一一解說:“外頭這裡是會客石室,同時也是處置一些雜事之所,裡頭還有五間石室,大小不同,各有用處,不過你現在不一定能用上就是了。”

    說著,他走到最左邊那一間石室,道:“這裡是你臥室,平日起居修煉,應該都在這裡。”

    說到這裡,他像是又想到什麼,轉頭對沈石道:“雖然你如今是留在山上,但宗門門規也不會為你特別改易,只是這山上所有規矩都是按照至少凝元境的道行境界來的,對你來說只怕有些艱難,所以一切前提,還是你最好儘快突破凝元境。”頓了一下,他的聲音似乎壓低了些,道,“回頭你拿著這塊雲符,去山丹堂靈藥殿,會有人給你一枚靈丹,待你破境之時服下,或許會有幾分助益。”

    沈石心頭一跳,對修士來說,破境是頭等的大事,而能夠有助於破境的靈丹,其價值簡直不言而喻,這份人情可著實不小,只是不知是掌教懷遠真人的吩咐,還是這位杜師兄的人情,不過杜鐵劍看樣子並沒有細說的意思,沈石也就沒有再細問,只是誠心誠意地道:“多謝師兄。”

    杜鐵劍擺了擺手,笑道:“也算不上什麼,相比起其他幾個高深境界破境,煉氣往凝元境還是最為簡單,一些世家子弟其實也有服食的,只是效果各人不同。不過若是境界再高一層,那等丹藥便是天材地寶,價值連城了,連我都從來沒見過的。對了,丹堂那邊聽說有不少新人,你過去的時候說不定還會遇上幾個你當年的朋友呢,別忘了咱們之前說好的那些理由啊。”

    沈石默然片刻,微笑著點了點頭,道:“師兄放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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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靈藥殿

杜鐵劍笑了笑,然後向他招了招手,示意沈石過來.

    沈石走了過去,只見這間石室中床具整齊,另一側還另有一處石榻,上面有兩個蒲團,似乎是專門為打坐修煉所用.而後下一間石室,卻是比臥室更大了三分之一,但整間石室空空蕩蕩,只有左右石壁上各三道厚重石板突兀而出,有幾分類似石架的樣子.

    通過杜鐵劍在身後的介紹,沈石這才知道原來這一大間石室,居然就是儲物間,凝元境修士雖然可以使用類似如意袋之類的儲物法器,但是一來如意袋也許花費靈晶購買,二來儲物空間也是有限,所以這儲物室或者說是倉庫石室,還真是十分實用.只是沈石對這石室之大還是有些咋舌,不過杜鐵劍卻是笑著道:"日後到你真正踏上修道之途的時候,日積月累的靈材只會是越來越多的."

    隨後又有兩間石室,同樣面積不小,功用各異,居然是為了以後可能培育各種靈草靈藥又或是養殖各種靈獸靈蟲所準備的,這讓對此從未聽說過的沈石很是詫異了一般,不過杜鐵劍淡淡的解釋,雖說各種靈材在商鋪和宗門裡都能買到,但是價格高昂,而一般修士未必能有足夠的靈晶,又或是有些極珍貴的天材地寶需要移栽或是養殖活物,所以這才設置了這樣的石室用途.

    沈石也從這般細節上,暗暗感歎淩霄宗果然不愧是天下有數的修真名門,與那些散修乃至一些小門小派的作風截然不同.而至於最後還有一間石室,卻是布下了一處法陣,據說乃是專門為宗門弟子在這裡練習各種道法神通的所在,那處法陣便是有保護洞府石壁的功用,據說哪怕再強大的法寶道術,打到上面都不會損毀石壁,不過此刻那法陣卻是沉默黯淡,再問杜鐵劍,沈石這才知道,原來催動這法陣還是需要數目不菲的靈晶……

    一圈走下來,算是對自己這個"家"有了粗略的印象,杜鐵劍便也不再多留,在叮囑了他幾句後,便離開了這裡.

    石門緩緩合上,偌大的洞府裡頓時安靜下來,看著這空空蕩蕩寬闊而寂寥的石室,除了有些冰冷的石壁外似乎就沒有多少的生氣,但是不知為何,沈石卻忽然覺得很安心,一股從未有過的輕鬆感覺,從心底深處緩緩地泛起,那是過往多年都未有過的感觸.

    終於……回來了啊.

    ※※※

    在這座屬於自己的全新洞府中坐了一會,然後沈石便動了起來,先是裡裡外外打掃乾淨,包括洞府石門外的那一片枯枝敗葉也掃到一旁,加上這座洞府本來也就沒什麼東西,很快便有煥然一新的感覺.

    在這過程中,跟在沈石身旁的小黑豬半點幫忙的意思都沒有,相反還不時地惹出點麻煩來,讓沈石直接趕到了一邊去.

    在這之後,沈石走回臥室,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東西,隨身攜帶的物品,他大多放在那個如意袋中,之前在外人包括杜鐵劍面前,他都是小心翼翼地將這如意袋掩藏起來,畢竟以煉氣境的境界能夠使用如意袋這種法器,很容易便讓人看出他的異常.

    除了兩棵從歸元界得到的二品靈草,如意袋中有價值的就只剩下數十顆靈晶,這些差不多就是他全部的財產.當日在歸元界斷月城裡售賣靈草所得的靈晶,在回歸淩霄宗這十天裡,不知不覺又消耗掉了不少,那是他每日修煉的緣故.

    也就是在歸元界包括回來的這些日子裡,沈石漸漸發現雖然時隔三年自己的境界仍然停滯在煉氣境高階,與三年前離開青魚島時並無兩樣,但是在修煉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對靈晶的消耗……似乎又加大了一些.

    通常來說,一個普通修士在煉氣境高階的時候,隨著道行的增進,一顆靈晶中的靈力大致可以保證他五天左右的修煉,但是在清心咒的作用下,一天兩次的修行後,沈石卻發現自己兩天就會用掉一顆完好的靈晶.

    似乎在修煉了天冥咒後,體內的靈力經過提純精煉一番,不知為何,修煉時吸收的靈力似乎也大了不少.這樣的靈晶消耗速度,幾乎已經趕得上金虹山上正式的凝元境弟子了.

    沈石對這個事實相當的無奈,同時也再度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壓力,那就是窮……

    想想這些年來的修煉,自己好像一直都在拼命地掙扎賺錢,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種怪異的壓力就一直揮之不去了.

    沈石坐在床榻之上默然許久後,苦笑了一聲,然後將這些靈晶收入懷中,其他的東西則都放回如意袋裡,留在了洞府中,然後起身叫了一下小黑豬,卻發現不知何時小豬已經直接躺在了那張床上,呼呼大睡起來.沈石搖了搖頭,然後起身走了出去.

    有雲符的存在,基本上這座洞府就是安全的,淩霄宗向來的規矩都是極重門下弟子個人的私隱,每一座洞府都有暗藏法陣保護,沒有雲符,旁人幾乎不可能進入.

    一股水聲從這座陰涼潮濕的山谷深處隱隱傳來,沈石向遠處那條若隱若現的瀑布看了一眼,便轉身沿著山路向外走去.山谷寂靜,幽然空曠,顯然平時就很少有人來此,當沈石走到接近山谷出口的那個地方時,目光掃過路旁一座洞府,那是附近唯一一處看得出有人打掃過的所在,不過此刻那洞府石門仍是緊閉,也不知道裡面到底是什麼人物.

    沈石並沒有在意,目光只在石門上掠過一眼,便走了過去,山谷寂寂,水聲幽幽,那座洞府安靜地在他身後漸漸遠去,沉默地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這座山谷中.

    出了山谷,便覺得周圍忽然亮堂了一些,這感覺讓沈石有些奇怪,想想或許是那座山谷裡水氣充沛過於潮濕,雖然對人有些不太舒服,但是對草木生長卻是極為有利,回想起來,那山谷中的樹林似乎也比外頭更茂密高大些.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了,沈石也沒太在意,順著山道一路走去,他此刻的目的是前往山體中段的靈藥殿,不管怎樣,先領回杜師兄所說的那顆靈丹再說.三年前他就已經修煉到了煉氣境高階,這些日子重新得到靈晶再度開始修煉後,沈石自覺體內靈力日益充盈,偶有激蕩之意,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某一天,自己就會開始衝擊凝元境了.

    與諸多殿堂彙聚來往弟子眾多的金虹山中段相比,下段這裡多是眾弟子的修煉起居洞府,一路走來卻是清靜很多,向來若不是出門不在,就是閉門修煉.不過沈石在路上當然也有遇到一些淩霄宗弟子,有的人沒注意他,有的人留意到他的境界露出幾分詫異之色,不過或許是因為懶得多管閒事,也就沒有多話.

    順著山道一路上行,遠處殿堂樓閣再度出現在他視線之中.

    ※※※

    靈藥殿乃是丹堂下屬,專門出售淩霄宗丹堂裡煉製的各種靈丹妙藥,而諸多靈丹對修煉所起的輔助作用不言而喻,歷來都是修士重要的輔助靈藥,所以在這一片諸多殿堂樓宇中的人氣極高,沈石基本上沒花什麼力氣,便打聽到了靈藥殿所在.

    那是一處高大寬敞的大殿,在山體中段上一處顯眼位置,沈石走到靈藥殿外的時候,身邊來來去去的淩霄宗弟子很多,每一個都至少有凝元境的修為,這讓沈石身處人流之中,有種莫名的壓迫感.而他這張陌生的面孔突然出現,也引起了一些淩霄宗弟子的注意,但更加讓人驚訝的是,沈石只有煉氣境高階的境界.

    什麼時候,煉氣境的弟子居然會出現在金虹山上了?

    幾道異樣的目光很快掃了過來,沈石只覺得身上有些不太舒服,不過對這種關注他心中已經有所準備,或許正如杜師兄所說的那樣,其他一切都不重要,當務之急,自己還是需要儘快提升到凝元境,如此一來,自然所有的麻煩和不必要的關注都會消散而去.

    而想到達到這個目的,這顆還不知名的破境靈丹,顯然就更加重要了.

    沈石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進了這座高大的靈藥殿.

    入眼處是一大排高大的木架,色澤明黃,高達丈許,一個接一個上面擺滿了無數玉瓶瓷罐,一股淡淡的靈藥清香彌漫在大殿中,仿佛只要走到這裡,就能覺得頭腦也會清醒一些.

    藥架佔據了一半以上的大殿位置,然後便是一排半人高的木櫃擋在前方,木櫃裡頭有幾處站著人,看樣子是丹堂弟子在此當值,而木櫃的另一頭則是許多徘徊的淩霄宗弟子,有的人沉思不語,有的人結伴商討,不時有人走到木櫃邊與站在裡頭的丹堂弟子說上幾句,然後便看到他付出或多或少的靈晶,丹堂弟子則從藥架上取出也不知道名字的丹藥交給他.

    沈石掃了一眼,發現在木櫃後當值的丹堂弟子差不多有六七人,有男有女,一個個神態輕鬆,除了站在櫃檯邊的幾個弟子外,還有幾位在藥架邊並沒有過來幫忙的意思,彼此正在低聲聊著些什麼.而周圍其他的淩霄宗弟子對這些丹堂弟子一個個都是客氣的很,畢竟丹堂乃是淩霄宗門下最重要的堂口之一,又掌握著靈丹這種重要的靈材資源,不可輕易得罪.

    沈石走了過去,在等待了前邊一位淩霄宗弟子買好丹藥走了以後,他才走到木櫃邊,在櫃檯的另一頭是一個圓臉的男子,他的目光落在沈石身上,道:"你想要什麼……咦,你的道行?"

    他的臉上露出幾分驚訝之色,旁邊也有幾道目光掃了過來,沈石覺得臉上有發熱,不過並沒有表露出太多異樣,臉上帶著一絲微笑,道:"師兄好,我想領取一枚‘破障丹’,這是我的雲符……"

    這位圓臉弟子愕然,沉吟片刻後接過了沈石的雲符,同時皺眉道:"咱們這裡沒這種規矩啊,都是要用靈石購買丹藥的."

    沈石呆了一下,想了想,道:"是杜鐵劍杜師兄讓我過來的,他說已經交待好了."頓了一下,他又追加了一句,道:"麻煩師兄你查一下,唔……我叫沈石."

    "啪!"

    忽地一聲清脆細響,從後頭的藥架便傳了過來,木櫃後頭的那些丹堂弟子似乎都嚇了一跳,紛紛轉頭看去,似乎藥架那邊,有人不小心打碎了一個裝著靈丹的玉瓶.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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