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娓 -【玻璃城】《全文完》

為了一口餓

第五十章　胡蘿蔔雪人（二）

　　裴未抒感受到喉結上的溫軟觸感，微微眯起眼睛。

　　執著於送聖誕禮物的女朋友，就坐在身上，還挺熱情地想要多親幾下，撅著嘴，啄了又啄。

　　這真的是非常考驗人。

　　他躲開些，食指指尖抵住宋曦的額，無奈地問：「不想出門了？」

　　果然，宋曦並沒有任何不純潔的意圖。

　　她抬起頭，眼睛都是亮的：「想的，裴未抒，我們出去過節吧？」

　　「……你先下去。」

　　畢生的克制都在這幾個字裡了。

　　這是他們在一起後的第一個節日，裴未抒提供了挺多種選項，給宋曦參考。

　　可能因為聽他講過在國外餵浣熊的故事，宋曦對某家養了小浣熊的咖啡館很有興趣，說是想去抱抱、摸摸那些浣熊。

　　兩人計劃了挺多，但比不上變化來得快。

　　上午10點半，換好衣服準備出門時，宋曦接到宋思凡的電話。

　　宋思凡說宋思思吵著要過聖誕節，早起磨著張茜買了棵聖誕樹回家。

　　小公主發話，連宋家群和宋曦爸爸都推了工作，抽空回去了。

　　可是她好想和男朋友膩膩歪歪呀。

　　宋曦抱有一絲僥幸：「思思不是沒提到我麼？」

　　下一秒，就聽見宋思凡在電話裡扯著嗓子問宋思思，喂，想不想宋曦姐姐回來過聖誕節？

　　「想！！！」

　　「……」

　　宋曦在心裡把宋思凡罵了無數遍。

　　她要是有「錘石」的大鉤子，就先刨死宋思凡這個煩人精。

　　掛斷電話，她掛在裴未抒身上耍賴，說她家裡的妹妹要過聖誕節，今天得回去了。

　　「我也回那邊，順路。」

　　裴未抒沒有任何不悅，拿了車鑰匙，把宋曦送過去。

　　宋曦進門時，宋思思站在椅子上，正在給聖誕樹掛裝飾，「超人」在樹下興奮地搖著尾巴。

　　見宋曦進門，宋思思小朋友遞給她一串金色小鈴鐺：「宋曦姐姐，你陪思思一起呀？」

　　對妹妹的要求，宋曦都是寵著的。

　　她捏捏宋思思的臉蛋，小聲嘀咕：「知道宋曦姐姐為你犧牲了什麼嘛？是和男朋友相處的珍貴時光……」

　　「宋曦姐姐，你說什麼？」

　　「……沒什麼，聖誕快樂。」

　　罪魁禍首宋思凡倒是沒事人一樣，坐在沙發裡，不知道在和誰通電話，談論著他們男孩子間感興趣的話題。

　　「聽說了，Nintendo Switch明年春天上市，買來試試不就知道了？」

　　宋曦陪著宋思思小朋友玩了一會兒，又去廚房幫媽媽和張茜的忙。

　　廚房裡的兩人，都繫著圍裙。

　　張茜在用手機查著教程，宋曦媽媽則有些犯難地表示，說宋思思想要一隻聖誕烤雞，可她們老一輩的人，做飯都是傳統菜肴，哪裡做過這些，只能現學現賣。

　　「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吃……」

　　宋曦幫忙擦橙皮和檸檬皮，又幫忙切蘋果塊、切南瓜，忙的不亦樂乎。

　　她安慰說：「媽媽廚藝這麼好，做什麼都會好吃的。」

　　手機在料理台上震動，張茜接下宋曦手裡的水果：「張姨來就行，曦曦，你手機響了，快去擦擦手，看是誰找你。」

　　是閨蜜楊婷發來信息，詢問宋曦昨晚和裴未抒聊得怎麼樣。

　　宋曦隱去裴未抒姐姐那部分不提，做實況轉播，連裴未抒送的巧克力都和閨蜜說了。

　　【我挑了一些，下次見面送給你呀。】

　　【有你喜歡的榛子。】

　　楊婷卻很失望，發來一堆問號：

　　【？？？？？】

　　【你倆就這麼生生嘮了一宿？】

　　【也沒發生點什麼？】

　　宋曦臉皮又燙了，站到廚房窗口處去通風。

　　醃製烤雞的香料味被涼風吹散，餘光裡媽媽正在把蘋果塊填進雞腹。

　　她很不好意思地告訴閨蜜，自己和裴未抒接吻了。

　　而且上午時，她也主動親過裴未抒。

　　【我不敢親他的嘴。】

　　【只親了喉結。】

　　【小熊捂臉.jpg】

　　【小熊跑開.jpg】

　　不知道楊婷那邊是不是準備吃午飯了，足足隔了兩三分鐘，才回復宋曦：

　　【親喉結……很好……】

　　【豎拇指.jpg】

　　【以後就這麼親就行，很純潔！】

　　【信我！】

　　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但宋曦沒時間反應，醃好的烤雞已經準備放入烤爐，從擺盤來看，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彩椒、聖女果、南瓜襯在下面，看起來很有食欲。

　　她拍了照，發給裴未抒，和男朋友分享家庭的第一次烤雞。

　　宋曦是個藏不住心事的性格，眉眼間滿是初戀的喜悅，收起手機後，很快就被張茜和宋曦媽媽看穿了。

　　兩位家長都詢問她，是不是最近有什麼開心事情。

　　「有的。」

　　宋曦一手挽住一位長輩，大方承認：「媽媽，張姨，我談戀愛了。」

　　宋曦媽媽很開心。

　　之前宋曦上大學時，當媽媽的也關心過這個問題，旁敲側擊下來，發現女兒像是沒有這方面心思似的。

　　連假期都不和男孩子出去，就知道學習、兼職。

　　宋曦父母都很開明，覺得只要孩子開心，戀愛不戀愛的，又不是大事。

　　也就沒再問過。

　　第一次聽到宋曦說戀愛，而且她看上去那麼快樂。

　　宋曦媽媽和張茜都由衷為宋曦開心，但也有些屬於家長的擔憂，問起她的男友是什麼樣的人。

　　宋曦說裴未抒很優秀，是國際學校畢業的，在國外留學學法律，現在在某知名企業做法務。

　　她想給媽媽看看照片，從相冊裡翻到楊婷昨天拍的那張，裴未抒「洗手作羹湯」的，給兩位家長看。

　　「男孩子長得很帥嘛，看起來也挺高的。」

　　「還會做飯嗎？」

　　三個女人在湊做一團，誰都沒留意到宋思凡的身影從廚房門邊走開。

　　她們聊著與裴未抒的話題，冷不防聽見「哐當」一聲驚天巨響，都嚇了一跳。

　　宋曦手機差點掉在地上，以為是站在椅子上掛聖誕裝飾的宋思思小朋友摔倒了，她跑出去，卻看見宋思思愣在椅子上。

　　小朋友安然無恙，「超人」也一樣。

　　只是一人一狗都愣愣的，「超人」回過神，「汪汪汪」對著門外叫了幾聲。

　　「思思，怎麼回事，是什麼聲音？」

　　「是哥哥……哥哥摔門走了……」

　　宋曦這才看向窗外，看見宋思凡大步走向一輛出租車。

　　她追出門，叫了他一聲：「快吃飯了，你去哪？」

　　宋思凡卻沒有回頭，關上出租車門，揚長而去。

　　誰都不知道宋思凡是怎麼回事，到烤雞出爐，宋家群和宋曦爸爸回來，宋思凡都沒再出現。

　　兩家人等著他吃飯，可他手機卻是關機狀態。

　　急得張茜又打給了熟悉的同學媽媽，得知宋思凡沒去過，有些犯愁。

　　最後還是宋家群發話了：「別等了，他過完年20歲，不是12歲。這麼大了，又在國外自己生活過，不會出事的。我們先吃，不用管他。」

　　午飯和晚飯，宋思凡都沒回來。

　　宋思凡平時確實是毒舌又嘴硬，常常和大家格格不入，但很少會失聯。

　　家長們嘴上說著不擔心，但其實心裡也掛念。

　　宋曦也一樣，總覺得宋思凡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明明進門時還好好的……

　　到晚上9點多，還是不見人影。

　　連裴未抒在信息溝通裡，都敏感地察覺到宋曦的情緒，問她：

　　【心情不好麼？】

　　宋曦也不隱瞞，回復裴未抒說家裡出了點小狀況。

　　裴未抒很快打來電話。

　　宋曦聽見裴未抒的聲音，她才安心些，給他講了宋思凡突然玩消失的事情：「家裡人都很擔心的。」

　　兩位爸爸已經回工廠了，臨走前還特地囑咐，聯繫上宋思凡告訴他們一聲。

　　宋思思都有些察覺到氣氛不對，小聲問過宋曦，「哥哥到底去哪裡了」。

　　沒心沒肺的恐怕只有「超人」了，撅著屁股在狗窩裡酣睡。

　　宋曦站在客廳窗邊，玻璃窗上映出她蹙著眉的愁容。

　　「張姨晚上都沒吃幾口飯，你們男生心思都這麼詭秘的麼，說消失就消失？真是太任性，讓家人們都跟著擔心……」

　　裴未抒在電話裡說很冤枉：「你這是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對話間，庭院前有些動靜，一輛出租車亮著車燈，停在門前。

　　被家人惦記著的宋思凡從車上下來，完好無損。

　　宋曦透過窗子看見宋思凡的身影，終於放下心來。

　　「宋思凡回來了。」

　　她還和裴未抒說，簡直不想要這個弟弟了，淨是惹人操心生氣。

　　感覺到她語氣變得輕鬆，裴未抒也笑著：「人回來就好。」

　　是啊，人回來就好。

　　宋曦也放鬆下來，看見宋思凡在進門後摔了一跤，她還有心情看笑話，幸災樂禍般和裴未抒說：「活該，哪有積雪往哪踩，大瞎子。」

　　但宋思凡搖搖晃晃起身到一半，失重般，又摔倒下去。

　　宋曦突然警覺：「裴未抒，我先掛了，我弟弟他……他好像不對勁。」

　　「媽媽，張姨，快來！」宋曦邊喊著，邊跑出門去。

　　庭院裡，宋思凡躺在白皚皚的積雪上，還沒等湊過去，就能聞到滿身酒氣。

　　「宋思凡，你起來。」

　　宋曦半跪在雪裡，去拽宋思凡的手臂，想扶他起來：「怎麼喝成這樣，你不要命了？」

　　似乎是聽到了宋曦的聲音，宋思凡睜開眼睛。

　　他躺在雪地裡，沒動，只是哀傷地看著她，看著看著就開始哭。

　　眼淚大滴大滴流淌，砸落在雪地裡，溫度把雪融成坑洞。

　　宋曦很茫然。

　　她很想問問裴未抒，如果她弟弟真把自己給摔傻了，他家那些醫療器械，能不能派上用場，用來拯救拯救宋思凡的智商……

為了一口餓

第五十一章　胡蘿蔔雪人（三）

　　隆冬時節的夜，天寒地凍。

　　張茜和宋曦媽媽慌忙從家裡跑出來，想把宋思凡攙回去，怕他著涼。

　　可宋思凡像是突然失掉筋骨，扶起來又滑下去，麵條似的。

　　他自己一丁點力氣都用不上，像個半身不遂的人。

　　好不容易被張茜從背後托起來，又向前跪倒下去，斜倚著身旁的宋曦開始乾嘔，然後吐了一地。

　　紫紅色的。

　　觸目驚心，像血似的。

　　張茜被嚇得眼淚當場就流下來了，慌得話都說不清楚：「思凡，這是怎麼了，這是……」

　　還沒吐完，宋思凡就要往下栽倒，被宋曦眼疾手快地緊緊抓住。

　　以前也聽說過有人喝酒喝到去醫院洗胃，親眼見過才知道多可怕。

　　不知道宋思凡到底喝了多少，臉色慘白，看起來情況實在不是很好。

　　宋曦媽媽也沒見過這陣仗，圍在旁邊想幫忙又幫不上，只能慈愛又難過地去拍宋思凡的背：「思凡，我是姨姨。」

　　宋曦也擔心也害怕，但緊張到極點，反而有些冷靜下來。

　　「應該是紅酒，不是血。張姨你別怕，我們領導有一次喝多也是這樣吐的。我們得送思凡去醫院，叫救護車！」

　　「唉，我、我這就叫救護車……」

　　張茜慌裡慌張地摸著身上所有口袋，又去問宋曦媽媽。

　　她們出來得急，誰也沒拿上手機。

　　宋思凡又在乾嘔了，躬起脊背一縮一縮的，有些像抽搐，可憐得要命。

　　冷風陣陣裡，愣是把宋曦急出一頭汗。

　　她想說她的手機應該就在玄關、或者客廳窗台上……

　　還沒等開口，先聽見了裴未抒的聲音。

　　「宋曦。」

　　裴未抒關上車門，大步邁進庭院，他說話時，唇邊散開兩團白色霧氣：「我送你們去醫院。」

　　看見他，宋曦心裡所有的慌亂，像找到了落腳點。

　　甚至想到《大話西遊》裡，一句流傳已久的台詞。

　　可惜眼下情景不允許浪漫，她扯著宋思凡的胳膊，聲音都帶了哭腔：「裴未抒，你快來幫忙。」

　　裴未抒走到宋思凡身邊，把他扶起來，又簡單和張茜、宋曦媽媽打了招呼。

　　到底是男生，力氣大些，扶起宋思凡並不吃力，三下兩下就把人塞進車子寬敞的後座空間。

　　情況緊急，裴未抒車速很快，但也穩。

　　宋思凡一直在乾嘔，手邊也沒個垃圾桶、塑料袋之類的容器，難免也吐在了裴未抒車裡。

　　張茜只好連聲說抱歉。

　　裴未抒沒有任何不耐煩。

　　車子是淺色皮飾，可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安慰大家，說宋思凡看起來有些像急性酒精中毒，吐出來會更好，多吐些還不用遭罪洗胃了，是好事，只不過去醫院可能需要輸液。

　　張茜坐在後排，抹著眼淚和裴未抒道謝：「謝謝你啊小裴，今天才聽曦曦提起過你，沒想到我們第一次見面會是這種方式。真是不好意思，太麻煩你了。」

　　「阿姨，您客氣了。」

　　裴未抒說，宋曦在電話裡急得聲音都變了，他覺得不放心，才過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宋思凡狀態很糟糕，誰也沒有心情過多寒暄，後半程路都十分沉默，只有醉酒的人不斷嘔著、難受地悶哼著。

　　裴未抒找了家就近的醫院，在急診廳裡借了推床，全程幫忙掛號、推人化驗，折騰了將近一個小時。

　　最後按照醫生的建議，輸液，留院觀察情況。

　　有醫護人員在，宋曦也終於放心下來。

　　醫院急診的過廊裡安靜得十分沉重，每個人都是一臉憔悴，立式自助取片機器冷漠地吐著片基，偶爾有患者被推著走向盡頭的CT室。

　　裴未抒略略俯身，同宋曦耳語商量。

　　他說宋思凡是男生，在這個年紀多少會有點要面子 ，不喜歡被人看見狼狽的樣子，他留下可能不太好，會傷到宋思凡的自尊。

　　「我先回去，有什麼事聯繫我。」

　　宋曦點點頭。

　　裴未抒和兩位長輩告別，宋曦送他到急診外的停車場，她有些躊躇：「裴未抒，那你的車……」

　　「小事，明天去洗。」

　　她還想說什麼，裴未抒揉揉她的頭髮，制止了。

　　他在醫院旁邊的便利店買了幾瓶熱飲，也買了發熱貼和紙巾，統統都留給宋曦。

　　又把身上的羽絨服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去陪家人吧。」

　　羽絨服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暖的，令人安心的。

　　宋曦在冷風裡對裴未抒揮揮手，囑咐著：「那你慢點開，早點休息。」

　　被囑咐的人嘴上說著「好」，其實還是陪宋曦發信息到半夜。

　　家裡還有宋思思小朋友在，況且醫院也不允許那麼多人陪護，只讓留一個。

　　宋曦仗著年輕，讓家長們回家去睡，自己留在醫院看著宋思凡。

　　之前她只穿了一件毛衣，被風吹得手腳冰涼，幸好有裴未抒的熱飲、暖貼和羽絨服。

　　但後半夜也還是嗓子癢，忍不住咳過幾次。

　　轉天是星期一，宋曦請了假。

　　宋思凡在醫護人員的照顧下，臉色好了很多，他醒時，宋曦正站在病房窗邊，啞著嗓子，小聲和裴未抒通電話。

　　想到一些關於嗓音的往事，宋曦問裴未抒：「我聲音像烏鴉麼？」

　　她的男朋友濾鏡比雙層玻璃還厚，耳朵可能還有點問題，竟然說她聽起來像一隻小百靈。

　　「百靈鳥哪是我這樣的？」

　　宋曦感冒了，吞下幾片藥片，用礦泉水咽下，挺樂觀地同裴未抒說：「在醫院買藥還是挺方便的，走幾步就到了。」

　　電話裡，裴未抒擔心地問她有沒有發燒。

　　宋曦說是低燒，不嚴重。

　　「過會兒媽媽和張姨過來換我，我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正說著，餘光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動。

　　她轉過頭，看見宋思凡已經坐起來：「晚點和你說，宋思凡醒了。」

　　急性酒精中毒不是鬧著玩的，宋思凡才起身，已經感受到天旋地轉，不得不又躺回去。

　　「要喝水麼？」宋曦問。

　　「不要。」

　　病房裡安安靜靜，過了好一會兒，宋思凡才重新開口，嗓子啞得像破鑼，問宋曦，是否昨天送他們來醫院的人，就是她男朋友。

　　「嗯，是我男朋友，他叫裴未抒。」

　　但現在哪裡是認親的時候，宋曦坐在床頭一把折疊椅上，表情很嚴肅，掩唇咳嗽幾聲，開始教育宋思凡。

　　「你知道你昨天有多危險麼？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喝那麼多酒？知不知道大家多擔心你？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和家人說的，要出去喝悶酒……」

　　宋曦越說越生氣，越說越激動，又偏過頭去咳嗽了幾下。

　　轉念想想，覺得對虛弱的病人這麼凶不太好。

　　她做了個深呼吸，才勉強壓制住自己的脾氣。

　　不知道宋思凡是知道自己做得不對，還是真的沒有力氣開口，他就靜靜躺在病床上，一聲不吭。

　　到底是做姐姐的，宋曦也心軟了，絮絮叨叨給宋思凡講起多年前水土不服，夜裡被送到醫院那次。

　　「所以有什麼事情不要自己擔著，和家人說說，知道麼？」

　　宋思凡眼眶一紅，扯了被子蒙在頭上。

　　聲音又悶又虛弱，只說了兩個字：「好吵。」

　　宋曦心裡「哇」了一聲，差點想起身拿起折疊椅砸爛這個白眼狼。

　　幸好裴未抒這時發來信息，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救了宋思凡的狗命。

　　宋思凡在醫院待了兩天，出院後也不太愛說話，像是突然變了個人。

　　倒是顯得比以前懂事些，不頂嘴了，也不欺負宋思思了。

　　偶爾叫宋曦，也不再直呼大名，竟然還叫過她兩三次「姐」，讓宋曦倍感驚訝。

　　甚至和裴未抒說：「宋思凡那天摔到頭了，你說要不要再做個頭部CT啊？」

　　2016年的最後幾天，就在這場醉酒的鬧劇下度過。

　　元旦假期前的最後一天，宋曦下班時，裴未抒已經等在辦公樓樓下。

　　她腳步輕快地跑過去，被裴未抒擁住。

　　因為宋思凡的原因，前些天宋曦一直是在宋叔叔家住的，偶爾和裴未抒出去散步，也要帶上「超人」和「雪球」，甚至宋思思都跟著去過一次。

　　今天下班前，宋曦媽媽打來過電話，問宋曦今晚是否還是回去吃住。

　　宋曦可誠實了：「今天不回去，我要和裴未抒去約會的。」

　　宋曦媽媽於是笑道：「那天思凡的事情還沒好好謝謝人家，你張姨也說，想要請小裴吃個飯。」

　　除了這些，還說了不少誇裴未抒的話。

　　宋曦在車上把這些都和裴未抒說了。

　　反正被誇的不是她，她也不用不好意思，還美滋滋地「添油加醋」，掰著手指頭：「說你遇事冷靜，有禮貌，靠譜……」

　　「看來我給家長們留的印象還不錯？」

　　「是呀，所以你什麼時候和我回去吃飯呢？她們想請你的。」

　　晚高峰有些堵車，他們堵在車水馬龍中。

　　裴未抒單手隨意地握著方向盤底端，轉頭，看著宋曦，淺笑道：「再登門吃飯，可就是正式見家長了。」

　　宋曦也有些不好意思：「是她們約你呢，又不是我……」

　　街道燈火通明，前面是望不見盡頭的紅色尾燈，兩側商廈上投放著巨幅廣告，正在熱映的幾部電影預告片在影城螢幕上循環播放著。

　　以前出去吃飯他們都會提前商量，去哪裡吃、吃什麼。

　　唯獨今天，兩人很默契地沒有開口提過這件事，像是某種心照不宣。

　　車子一路行駛到裴未抒家地下車庫，宋曦和裴未抒一起乘坐電梯上樓。

　　樓層抵達，裴未抒按指紋打開房門。

　　室內一片昏暗的安靜，落地窗外是林立的高樓、繁華的街景。

　　房門「咔噠」一聲關上，玄關的感應燈帶亮起白色光線。

　　宋曦穿了一雙小皮靴，脫掉鞋子時有些費勁兒，單腳站不太穩，搖搖晃晃，被裴未抒扶住。

　　宋曦把鞋子擺放好，抬頭對上裴未抒的目光。

　　不知道為什麼，她偏偏要說這麼一句：「裴未抒，我感冒好了的，不發燒也不咳嗽，不會傳染的……」

　　話都沒說完，已經被裴未抒托起下頜，吻住了唇。

為了一口餓

第五十二章　胡蘿蔔雪人（四）

　　玄關處擺放著一盅藍灰色擴香石，北國雪松搭配檀木，淡雅清冽。

　　窗外無風也無雪，雙層玻璃阻斷了車水馬龍的熱鬧，寂靜空間裡，只有衣物摩擦的窸窣。

　　他們脫掉彼此沾染著室外涼氣的、蓬松的羽絨服，丟在地上，宋曦被裴未抒單手托著臀抱起來，背靠防盜門板。

　　感應燈帶到了時長，自動熄滅。

　　在一片暗曖中，他們額頭相抵，宋曦聽見裴未抒說：「你瘦了。」

　　大概是輕了兩三斤。

　　她太容易瘦了，前幾天低燒、嗓子疼，本來也吃不下什麼東西。單位的假只請了一天，忙著工作，又擔心宋思凡的身體。

　　病病歪歪、忙忙碌碌還偏撞上了經期，想不掉些份量都難。

　　光線暗，宋曦的近視手術有些後遺症，看什麼都模模糊糊。

　　只有裴未抒的面容是清晰的，燦如星月，她攬著他的脖頸，同他對視。

　　裴未抒的唇重新落下來，微涼，動作溫柔地親吻她。宋曦也去回應，青澀，毫無章法，但也撩得人難以招架。

　　氣息糾纏，一切都失控。

　　她穿了一件薄的羊毛開衫，裡面的襯衫掖在牛仔褲裡。能感覺到衣擺被被輕輕抽離出來，他的手探進去。

　　呼吸亂得要命，只能像考拉抱著樹幹那樣，緊緊抓穩裴未抒。

　　背後的門板突然被敲響，聲音太近，嚇了宋曦一跳，下意識夾住了裴未抒的腰。

　　「您好，您的外賣到了。」

　　門板又被敲過幾下，隨後是裴未抒手機的震動，悶在地上的羽絨服裡，很輕微的一聲。

　　感應燈帶重新亮起。

　　理智回籠，裴未抒笑著吻了宋曦的眉心，提醒她：「在和我比賽屏息麼？」

　　被他這樣提醒，宋曦才意識到，自己竟然緊張到忘記了呼吸。

　　「呼——」

　　雪松和檀香味的新鮮空氣湧入胸肺，宋曦驚魂未定地把頭埋在裴未抒肩膀：「剛才嚇了我一跳，你……你定了外賣麼？」

　　裴未抒仍然是單手抱著她，俯身，在鞋櫃裡拿了雙拖鞋，然後穩穩走到客廳，把宋曦放進沙發裡，又給她穿上拖鞋。

　　「嗯，附近開了家藥膳，評價不錯，訂回來給你嘗嘗，補身體。」

　　裴未抒走回門邊，順手按亮客廳的燈。

　　打開防盜門前，他從門上摘下個物件，輕輕一拋，丟給宋曦。

　　她運動神經很不發達，丟小紙團從來沒有精準投進過垃圾桶，尚不能游刃有餘地接到他丟過來的東西。

　　兩隻手像拍蚊子般，「啪嘰」，堪堪把那東西拍住。

　　緩緩打開手掌，裡面竟然是磁吸冰箱貼。

　　小蘑菇造型，有點像硅膠類材質，半透明，軟乎乎的。

　　仿真度很高，而且很可愛。

　　即將到來的2017年，是雞年，應景的商品幾乎都是小雞造型，或者印著相關花紋，公司發的日曆、對聯，連快餐店的贈品都是這類的圖案。

　　不太像意外得到的。

　　宋曦一時摸不清冰箱貼的來處，問了裴未抒。

　　「你從哪弄來的？買的麼？」

　　裴未抒正把藥膳外賣放在餐桌上，拆那些包裝盒，隨口說昨天和蔡宇川吃午飯，蔡宇川要買煙，他也就跟著去了趟便利店。

　　在收銀台旁邊的架子上，無意間看見了這個小蘑菇冰箱貼。

　　可能銷量不太理想，委委屈屈地被擺在貨架最底層。

　　「感覺你可能會喜歡，就買了。」

　　很難想像，他一個身高將近190cm的大男生，會蹲在貨架旁，挑選小蘑菇冰箱貼。

　　「喜歡嗎？」裴未抒問。

　　宋曦把冰箱貼舉在臉側，對著裴未抒燦爛一笑：「超喜歡——」

　　「那下次去，再給你買兩個，還有黃色和棕色的。」

　　說完，裴未抒對她招招手：「過來吃飯吧。」

　　藥膳味道很不錯，蟲草參雞湯暖呼呼下肚，連經期的不適都消減不少。

　　8點鐘，電視裡的元旦晚會準時開始。

　　宋曦洗過澡從浴室出來，依然穿著裴未抒的衣服，蓋著薄款的空調被，和裴未抒一起坐在沙發裡。

　　也不是所有節目他們都喜歡，經常是在分神聊天，偶爾看幾眼。

　　宋曦告訴裴未抒說，她要在春節期間休年假。

　　她爸爸媽媽很多年沒有回鎮裡了，今年宋叔叔、張姨他們一家人也有回去的打算。要去逝去的親人墳前除草、祭拜。也想著南方溫暖，帶宋思思小朋友去玩玩。

　　兩家人計劃著一起出行，宋曦當然也想回去看看。

　　「裴未抒，你要珍惜和我在一起的時間，過年期間我們可能有10多天，都見不到面。」

　　她頭髮剛洗過，吹得不算特別乾，潮乎乎的散發著淡淡香氣。

　　人也可愛，只要和他在一起，就會亮著一雙眼睛喋喋不休。

　　還有點倔，經期難受也不肯躺下睡覺，非要說這是在一起的第一個跨年夜，要和他看晚會，等倒計時。

　　本來也沒想怎麼樣的，被宋曦這麼一問，裴未抒忽然情不自禁，把人抱到腿上：「那麼久見不到？」

　　「但我們可以通電話、通視頻，我還可以給你帶家鄉的菌乾和、和——」

　　後面的話說不利索了，因為裴未抒拉了她的手腕，在吻她的指尖。

　　溫軟的唇觸在指腹。

　　宋曦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把話說完整：「——和筍乾。」

　　裴未抒親了她一下：「春節什麼時候？」

　　「28日吧，我如果能請年假，可能21日或者22日出發。」

　　裴未抒這個人不笑時面相冷冷的，說出的話卻很撩人。

　　他說：「再親會兒。」

　　她只穿了裴未抒的短袖，坐在他腿上，能感受到他對自己出行的難捨，也能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

　　隔了幾分鐘，裴未抒起身。

　　他揉了揉她的頭髮，眉心微斂，說去洗個澡。

　　隱隱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宋曦臉皮很燙，兩隻手捂著臉，點點頭。

　　裴未抒那種微微皺眉的樣子，太吸引人了。

　　是難以形容的禁欲、自持感，讓人心裡又慌又癢。

　　這一幕深烙在宋曦腦海裡，遲遲不肯消散，勾扯著神經，逐漸聯想到一堆有的沒的……

　　她急於看點什麼其他的，轉換自己的注意力，於是手忙腳亂地從沙發縫隙裡翻出手機，打開，點進某個問答類社交軟件。

　　軟件還記著她的「喜好」，推送的都是些暗戀相關。

　　甚至變本加厲，還邀請她回答問題。

　　「暗戀苦不苦」、「暗戀讓你最心酸的瞬間是什麼」、「暗戀的對象突然談戀愛了是什麼感受」、「暗戀沒結果是什麼感覺」……

　　宋曦有點不服氣了，忿忿地想，她已經不是暗戀了，是明戀。

　　她暗戀的人現在是她的男朋友，都見過家長啦，雖然只是因為意外，那也是見過了的。

　　想著裴未抒那天突然出現，然後又成功想起裴未抒的眉心和唇……

　　還是……

　　看看哲學吧！

　　宋曦在問答軟件上搜了一圈，點開某名師的視頻，強迫自己聽他講了十幾分鐘的蘇格拉底。

　　前些天夜裡總是咳嗽，根本睡不好。

　　連日的疲憊，又有經期的加持，宋曦是看著哲學睡著的。

　　裴未抒洗過澡出來時，就看見她安靜地蜷在沙發裡，閉著眼睛，手機還握在手機。

　　手機視頻「哇啦哇啦」講著，電視裡吵吵嚷嚷播放著歌舞類節目，這些都沒能打攪她的睡眠。

　　她眉心舒展，看起來睡得很安穩。

　　可能是才生過病，宋曦臉色有些發白，眼瞼下方也有淡淡的青色。

　　說是要等跨年倒計時，裴未抒仍不忍叫醒她。

　　他走過去，放輕動作，抽出宋曦手裡的手機，又關掉手機裡的視頻。

　　無意間看到，宋曦這個平台上的名字，也叫「Yamal」。

　　賬號上有很多沒消掉的信息提醒，不知道是她寫了什麼回答，好像挺受肯定的樣子。

　　評論轉發、讚同喜歡、收藏，這些上面的紅色數字，都是「99+」。

　　裴未抒想起前些天，他們曾聊起過「Yamal Peninsula」。

　　宋曦說，她也是因為偶然間聽到了他和同學的對話，才了解到那些的，也是從那時候才關注Yamal號破冰船。

　　裴未抒當時隨口說，那以後有機會，我們一起去，給你當導遊。

　　宋曦答應了。

　　不過女孩仰起臉，很認真地告訴他，那要在她攢夠錢、能負擔自己全部旅行開銷之後，才會計劃動身。

　　「我在準備考試，過了可以漲薪，你可以為我加油打氣。」

　　裴未抒問她什麼時候考，她就說是明年秋天。

　　還舉了舉拳頭，給自己鼓勁兒：「聽前輩們說，是挺難的，但我非常有信心。」

　　那天聊起「Yamal Peninsula」，是在下班路上。

　　他們計劃一起出去吃飯，卻有些不太走運，遇上風雪交加的惡劣天氣。

　　雪越下越大，車況也不好，堵得幾乎不動，那些暴躁些的司機已經開始不耐煩地鳴笛，仍無濟於事，不知道要堵車到什麼時候。

　　宋曦卻從寬大的羽絨服口袋裡翻呀翻，拎出兩個小麵包。

　　她笑著對裴未抒說：「好幸運，我們不用餓肚子啦，One for you and one for me。」

　　裴未抒喜歡宋曦笑起來的樣子。

　　或者說，他喜歡她所有樣子。

　　宋曦短暫睡了一會兒，醒來時，剛好是夜裡11點50多。

　　元旦晚會已經到了大合唱環節。

　　電視被靜音了，她身上蓋著裴未抒的羽絨服，睡得額角有些汗意。

　　裴未抒靠在沙發邊，垂著頭回復手機信息。

　　「裴未抒。」她叫他。

　　「醒了？」

　　裴未抒把手機屏幕轉給她看，說是朋友們在群裡聊天，說想趁著元旦假期聚一聚。

　　群名變了。

　　不再是「劇本殺王者六人組」，現在是「兩對情侶和倆[電燈泡]」。

　　電燈泡用了emoji表情。

　　「怕吵醒你，幫你暫時調了靜音。」裴未抒把她的手機遞過來。

　　對話框裡，蔡宇川正在談及他們兩個：

　　【裴哥的愛屋及烏我算是見識到了。】

　　【那個盒裝的巧克力餅乾你們知道吧，叫什麼蘑古力那個。】

　　【昨天我倆去便利店，連那個蘑菇造型的餅乾，他都要多看兩眼。】

　　【要不是我叫他，他都站那兒不走了。】

　　程熵說是睹物思人。

　　楊婷回復了一串「呦呦呦呦」，她男友有樣學樣，也跟著「呦呦呦呦」……

　　宋曦問裴未抒：「……你真的看了？」

　　「可能是吧，無意識的行為。」

　　頓了頓，裴未抒才說：「程熵說得對，睹物思人。」

　　宋曦紅著臉，和朋友們聊了幾句，才剛出現在群裡，就被調侃得發了投降的表情包。

　　後來再說什麼，其實她心不在焉，總惦記著電視上的時間。

　　瞄到還有半分鐘就到00：00，宋曦放下手機，恰好看見裴未抒和她做了相同的動作。

　　他也把手機扣在地毯上，轉過來面對她。

　　他們在最後10秒鐘裡一起倒數，然後，2017年就這樣來了，手機日曆上的日期，跳轉到1月1日。

　　「宋曦，元旦快樂。」

　　「元旦快樂。」

　　某棟商廈樓體上的led燈集，變成了「元旦快樂」的字樣；

　　不知道是誰的氫氣球飛了，搖搖晃晃，飄在夜空裡；

　　電視機裡的主持人，各個喜氣洋洋。

　　宋曦也很高興，湊過去想親親裴未抒，目標明確，直奔喉結。

　　這地方她親過，熟門熟路。

　　似乎被察覺到目的，裴未抒伸出食指，抵住她的額頭。

　　「？」

　　宋曦不解地抬頭，看向裴未抒，想要聽個解釋。

　　畢竟她的男朋友在去洗澡之前，還對她表現出過難以抑制的喜歡、難以隱忍的慾望。

　　為什麼突然就不給親了？

　　「等你經期過去吧。」

　　「為什麼？」

　　裴未抒看了她兩秒，倏忽伸手，托住她的下頜，向旁邊偏轉，輕銜住她的耳垂。

　　宋曦像被電流擊中，狀態不比急性酒精中毒的宋思凡好多少，整個人都麻了。

　　心臟最嚴重，絲絲縷縷過著電流般，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讓她忍不住蜷縮了一下肩膀。

　　「現在知道為什麼了？」

為了一口餓

第五十三章　胡蘿蔔雪人（五）

　　元旦假期三天。

　　比週末還多出一天，卻總覺得時間短暫。

　　元旦當天，宋曦和裴未抒都要回長輩身邊，陪家人吃飯。

　　但宋叔叔家和裴家距離近，兩人在晚上依然約了一起去散步。

　　當然，也帶著「超人」和「雪球」。

　　還繞路去了趟程熵家，給程熵送了些宋曦媽媽做的牛肉乾和炸洋芋。

　　是那種飄著輕雪的天氣，沒什麼風。

　　宋曦告訴裴未抒，在她來帝都的那年，第一次見識到北方的冬天，覺得很冷，也很開心，像生活在那種晃一晃就可以下雪的水晶球裡。

　　「裴未抒，你見過那種水晶球麼？」

　　「見過。」

　　「我和李瑾瑜常常在路過精品店時，會去看櫥窗裡的，價格有點高，我們買不起，就過過眼癮。」

　　宋曦發現自己面對裴未抒，越來越坦然。

　　可以接受自己過去曾有過無知、見識不足、迷茫、力有未逮；

　　也可以接受自己現在仍然會在某些領域中，有些無知、見識不足、迷茫、力有未逮。

　　也許這些坦然，不止因為她在成長、內心逐漸強大。

　　也因為裴未抒的態度。

　　大學時隔壁寢室有個女孩子，常常在夜裡、在和異地男友的通話中哭泣。

　　明明是很可愛的女孩，總是疑神疑鬼，怕自己魅力不足，會被男朋友拋棄。

　　楊婷還和宋曦吐槽過，說「這戀愛談得未免太可怕」。

　　是會有那種男生，哪怕他喜愛著你，也會給你帶來滿身傷痕。

　　那大概是一種奇怪的、不良的情感。

　　宋曦偏過頭，看向自己的男朋友。

　　紛紛揚揚的雪色中，裴未抒也在對她笑，他牽著兩隻狗狗的牽引繩，被凍得虎口都有些泛紅，卻抬手幫宋曦整理圍脖：「再走一會兒，就回去吧。」

　　「你不想和我散步啦？」

　　「想。」

　　一顆雪花落在他的睫毛處，裴未抒下意識眨眼，然後說：「但你感冒才剛好，怕你著涼。」

　　這應該就是良性的感情了吧？

　　宋曦在心裡想。

　　而且擔心她感冒的，還不止裴未抒一個人。

　　途徑裴家門前，裴嘉寧從庭院大門口出傾探出半個身子，熱情地和宋曦揮手。

　　「你好呀，宋曦，初次見面。我是裴未抒的姐姐，裴嘉寧。」

　　裴嘉寧對宋曦根本不像第一次見的樣子，好像弟弟的女友就該是親妹妹似的，她拿了好多東西，一股腦塞給宋曦。

　　有自己烤的泡芙、暖手寶、裝在保溫壺裡的熱養生飲……

　　「聽裴未抒說你病了幾天，這個是養身體的，很補的，而且不會上火。是請了老中醫師傅給調配的，放心喝。」

　　「謝謝姐姐。」

　　裴嘉寧笑容明媚，發出邀請：「宋曦，有空來家裡玩啊，我爸爸媽媽也很歡迎你的。也擔心的感冒，聽裴未抒說你好多了，我們都很開心。」

　　只是感冒而已……

　　宋曦納悶地看看裴未抒，眼睛裡都是「你連這個都說了」的疑惑。

　　卻見裴未抒偏開頭，以手背抵唇，輕咳了一下。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裴未抒不好意思的模樣。

　　裴嘉寧是個「大嘴巴」，拉著宋曦給她講：「他那天從樓上下來就是這個表情，說，媽，有沒有什麼緩解嗓子痛和咳嗽的藥。」

　　姐弟倆本來就有些容貌上的相似，姐姐板起臉，皺眉的樣子，還真的很像裴未抒。

　　裴嘉寧學得繪聲繪色，笑著說，他們的媽媽是醫學院的，研究方向有點大，平時有個小病小痛，家人也就想不到問媽媽。

　　所以那天，媽媽被裴未抒給問愣了，還反問裴未抒，「怎麼了，是生病了嗎」。

　　所以全家都知道了：

　　裴未抒的小女朋友感冒了，嗓子疼，在咳嗽。

　　「姐。」

　　裴未抒輕推著的裴嘉寧背，把姐姐送進庭院門。

　　「等等，宋曦——」

　　裴嘉寧扭頭，對著宋曦眨眼：「等有空，我們去喝咖啡哦，到時候我再講給你聽。」

　　「超人」比宋曦應得更快，興奮地在落滿薄雪的地面上跑了幾步，「汪汪汪」。

　　喜歡這種被他重視著的感覺。

　　也喜歡這種被他家人也重視著的感覺。

　　雪輕輕飄落，落在宋曦羽絨服外套上。

　　她穿了深色的一件，褶皺處藏匿幾顆雪花，對著路燈，能清晰看到它們的六角花凌。

　　真的像聖誕節櫥窗上噴畫的那樣，很可愛，而且每顆都不太一樣。

　　宋曦舉起袖口給裴未抒看：「看，雪花。」

　　說完忍不住露出大大的笑容。

　　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因為看清了雪花的容貌而開心，還是因為，陪她看雪的人是裴未抒而開心。

　　他們踩在雪上，留下兩串潮濕的腳印。

　　合歡叢落滿白色，整個世界都安靜又乾淨，令人欣喜。

　　裴未抒送宋曦到家門口，很紳士地吻一下她的手背。

　　「明天見。」

　　宋曦抱著「超人」，捏著它的小狗爪爪對裴未抒做「再見」的擺手：「明天見。」

　　假期第二天，朋友們約了一起去滑雪。

　　楊婷去姑姑家了，只有楊婷男友和程熵、蔡宇川，還有劇本殺店的老板和他女友。

　　這是宋曦第一次到滑雪場，程熵他們都已經拿著單板去高級滑道了，她還穿著雙板，拿著手杖，笨拙地留在初級滑道練習。

　　裴未抒陪她一起。

　　他穿著一身銀灰色的滑雪服，其實這種運動類的衣服，大多很寬鬆，穿起來特別容易壓個子，顯矮顯胖。

　　但裴未抒身高太優越，穿著很挺拔。

　　還戴著滑雪鏡，非常帥氣。

　　有個女孩滑過來，停在裴未抒面前，跟他要聯繫方式，裴未抒就禮貌拒絕，然後指了指宋曦。

　　他說，「別害我，女朋友看著呢」。

　　其實女朋友才不看他。

　　女朋友此時自顧不暇，顫顫巍巍像耄耋老人，走都走不利索。

　　宋曦身旁是一群跟著教練的小學生，她蹭課聽了一會兒，奈何運動細胞還是不發達，腦子聽懂了，手腳還在茫然。

　　玩到下午，才終於敢在裴未抒的陪伴下，去中級賽道。

　　結果哪怕他倒著滑，面向她，在前面擋著她、護著她，宋曦也還是不爭氣地摔倒了。

　　摔倒時有些抻到手臂，宋曦沒吭聲，又磕磕絆絆地滑了兩圈初級滑道，才藉口累了，換掉滑雪服去咖啡廳休息。

　　帝都降雪量不足，雪場大多是人造雪，但從咖啡廳玻璃看過去，仍然白茫茫一片。

　　還以為裴未抒會去高級雪道那邊找其他朋友。

　　宋曦剛點完咖啡，他就已經從男士換衣間那邊出來，大步走過來。

　　「你怎麼過來了，不玩了嗎？」

　　裴未抒只問：「胳膊怎麼樣？」

　　還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沒想到被看出來了，宋曦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什麼事。

　　只是怕再摔到同樣位置，畢竟還要上班，所以來歇著了。

　　「你去玩吧，我沒事的。」

　　來時在車上，宋曦已經聽程熵他們說過，幾個男生以前就很喜歡滑雪。

　　初中畢業，程熵和裴未抒還和同學去過瑞士，在Zermatt滑雪，看日照金山，住了一個多星期。

　　她穿的滑雪裝備是租借的，他們幾個都是自己的，連雪板都是自帶，以前就有。

　　所以裴未抒應該也挺擅長滑雪的。

　　只是為了陪她，一直沒去高級滑道。

　　裴未抒點了一杯咖啡，坐到宋曦身旁，和她一起看著玻璃窗外的人造雪景。

　　他說：「不去。他們是來滑雪的，我是來約會的。」

　　宋曦吐槽說自己運動神經不發達，裴未抒就給她講自己小時候學滑雪的糗事，他用「笨手笨腳」評價自己，還說小時候喜歡逞能。

　　「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

　　沒等學得多好，已經悄悄抱著雪板，坐纜車去了高級雪道，滑下來時連滾帶爬，摔成一團卷心菜，隔天早晨起來全身酸痛，被裴嘉寧嘲笑好幾天。

　　「不會吧……」

　　她搖頭，表示不太相信，疑心男朋友是為了安慰自己才會這樣說的。

　　「怎麼不會？」

　　裴未抒用咖啡杯和她碰杯：「我又不是天才，我姐拍了視頻的，等下次我找來給你看。」

　　宋曦發現發現裴未抒和家人都很喜歡留存這些。

　　照片、視頻，還有一些舊物。之前他說，她那些信封也都是被保存在儲物箱裡的。

　　「是家庭習慣吧。」

　　裴未抒說他家某位老人，過世前是患過阿爾茲海默症的，病症越來越嚴重，老人也就漸漸忘掉了所有親人。

　　所以他們會覺得，有時候記憶不靠譜，需要借助一點外力，留存那些回憶。

　　「那我們也來留念吧。」

　　宋曦舉起手機，第一次和裴未抒拍了合影。

　　咖啡廳光線很好，陽光落在他們身上。

　　照片裡，她耳朵尖是粉紅色的，而她的男朋友，眉眼間滿是溫和笑意。

　　最後一天假期，宋曦和裴未抒又恢復了獨處。

　　他們在宋曦家裡煮飯、改造金魚缸上的自動餵食裝置、窩在床上慵懶地看英文推理電影、天南海北地聊天……

　　晚上裴未抒沒走，他們第一次睡在同一張床上。

　　宋曦的床不夠大，那些毛絨玩具，只好委屈地被挪到沙發和飄窗。

　　隔天和楊婷通電話時，楊婷調侃道：「聽說昨晚裴未抒在你那兒住的？」

　　「你聽誰說的……」

　　「程熵啊，他說他早起給裴未抒打電話，是你接的。」

　　「程熵這個大嘴巴……」

　　這事兒怪宋曦，她早晨睡懵了，聽見手機震動，下意識就接了。

　　誰知道拿的是裴未抒的電話……

　　閨蜜在電話裡親暱地八卦，問著：「我說你們倆，進行到哪一步了？」

　　宋曦支支吾吾，看向自己的手指，臉紅得像一顆番茄，說自己還在經期。

　　「經期也可以做很多事啊！」

　　她知道。

　　昨晚剛知道的，手上的觸感似乎捲土重來，還有耳邊，裴未抒隱忍的呼吸聲。

　　……

　　元旦之後，宋曦的年假被批准了。

　　在他們兩家人離開帝都前，裴未抒應邀去了家裡吃飯。

　　裴未抒到的那天，是個晴朗的週末。

　　他給每個人都帶了禮物，還買了新鮮水果和一籃盛放的白色蝴蝶蘭。

　　宋曦媽媽把人迎進來：「你看你這孩子，是我們請你吃飯，怎麼還買了這麼多東西，下次不許破費了。」

　　宋思凡還在家裡，看見裴未抒進門，臉色不是很自然。

　　但被張茜押送到門口，一起迎接客人，還被按著給人家裴未抒道謝。

　　「要不是小裴那天幫忙，就要叫救護車了，還不快謝謝人家！」

　　宋思凡的「謝謝」，像是從牙縫裡硬擠出來的，怎麼聽都不太真誠。

　　宋曦甚至聽見，她這位弟弟，在看見「超人」和宋思思繞在裴未抒身邊時，幼稚地不住嘀咕，像在下咒：「『超人』咬他、咬他、咬他……」

　　「……」

　　宋曦無語地白了宋思凡一眼。

　　在宋思凡急性酒精中毒的養病期間，也就是元旦前，宋思思和「超人」早已經被宋曦帶著，去和裴未抒、「雪球」一起散過步。

　　「超人」挺喜歡「雪球」，也就連帶著喜歡朋友的主人，歡快地對裴未抒搖尾巴，扒著他的腿，求抱抱。

　　而宋思思小朋友，今天收到了裴未抒買給她的糖果。

　　她抱著糖果箱，小嘴甜得像塗了蜜，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

　　叫得比叫自己親哥哥還流暢。

　　「倆叛徒。」

　　宋思凡這樣說完，看了眼樂滋滋的宋曦，改口了：「仨叛徒。」

　　裴未抒是那種教養很好，很知禮數的男生，聊天大大方方，被問到什麼都真誠回答，宋曦媽媽和張茜也都很喜歡他。

　　但長輩們有她們的為人處世之道，沒有問過讓兩個孩子尷尬的問題。

　　家裡有客人，失寵的宋思凡被曬到一旁，百無聊賴地坐在客廳打遊戲。

　　宋曦則哼著有點跑調的歌，幫忙打理那籃裴未抒剛送來的蝴蝶蘭。

　　她澆了些水，然後拿手機拍了照片。

　　不知道別的情侶是在交往多久之後見家長的，她總覺得自己格外順利些。

　　見宋曦對那些花上心，拿著手機左拍右拍，宋思凡張張嘴，又閉上，最後還是忍不住吐槽：「你沒見過花麼……」

　　午飯是宋曦媽媽做的家鄉菜，飯後裴未抒幫忙收拾了餐桌，又短暫坐了一會兒，然後起身告辭。

　　宋曦也拿了羽絨服，跟著往外走。

　　她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外面：「媽媽，張姨，我去送送他……」

　　路上宋曦嚇唬裴未抒，說他的樣子可是被家長們牢牢記住了，敢欺負她，他就死定了。

　　還說了大話，好像她多霸道似的：「而且我家人很雙標的，只准我欺負別人，不准別人欺負我。」

　　裴未抒好笑地問：「那你想怎麼欺負我？」

　　「我想想……」

　　宋曦決定好好欺負裴未抒一下，她撈了兩把積雪，三下兩下團成雪球，惡狠狠地朝裴未抒砸過去。

　　人家都沒躲的。

　　是她自己力氣不足，雪球呈拋物線狀，落在裴未抒鞋前。

　　裴未抒也團了雪球，不費吹灰之力，砸中宋曦。

　　到底是手下留情了，很輕的一下，砸在她手臂上。

　　「裴未抒，你完了！」

　　以前那些發了瘋地逼迫自己的日子裡，宋曦曾迫切地希望自己迅速成長，要百煉成鋼、無堅不摧。

　　是和裴未抒戀愛之後，她才發現。

　　原來好的關係裡，她不用時時刻刻端著，不用緊繃著證明自己超優秀、超厲害。

　　她可以做一個，在雪地裡追逐打鬧的幼稚孩子。

　　反正跑得累了，前面那個人就會停下來，掉頭回來，擁她入懷抱。

　　他可能還會覺得，她紅著臉、氣喘籲籲的樣子，也十分可愛。

為了一口餓

第五十四章　胡蘿蔔雪人（六）

　　1月21日那天，宋曦和家人一起去了火車站，乘坐通往小鎮的火車，要回自己的家鄉。

　　帝都是始發站，臥鋪車廂裡彌漫著上一趟乘客留下的泡麵味、乘務員剛清理過地面的塵埃味。

　　趁著火車未開動，宋曦坐在下鋪，和裴未抒通了視頻。

　　視頻裡，「雪球」和「超人」玩得很和諧。

　　原本是要把「超人」寄存在寵物醫院的，但裴未抒主動提出，說春節前後他都會在爸媽那邊住，可以幫忙照顧「超人」，帶著它和「雪球」一起夜跑。

　　有熟人照顧，總比放在外面要安心。

　　裴未抒在視頻裡和宋曦說，下午裴嘉寧帶著兩隻狗狗去過寵物醫院，洗了澡，還修剪了毛髮和指甲。

　　薩摩犬和比熊白得像天邊採擷回來的兩片雲朵，一大一小，非常可愛。

　　「車上溫度怎麼樣？」

　　「供暖很足。」

　　宋曦脫掉羽絨服，疊好放在單人鋪位上：「還挺熱的，剛剛還看見有人穿短袖呢。」

　　「很久沒回去了吧，聽你聲音很高興？」

　　「嗯，高興的。」

　　隔了幾秒，她趁著家人不注意，用手遮著唇，小聲和裴未抒說：「可是我很想你，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話題就這麼被拐跑了，宋曦思維發散地想，是不是結婚以後，他們就可以一起守歲過年了？

　　她是這麼想的，也是這樣問裴未抒的，問完就後悔了，急忙否認：「我可不是在向你求婚啊！」

　　中鋪傳來一聲重重的聲音，嚇了宋曦一跳，她擰著眉頭往上瞧：「宋思凡，你幹什麼，別把人家臥鋪折騰塌掉。」

　　兩人聊了幾句，車廂人越來越多，吵吵鬧鬧聽不清對話聲。

　　宋思思小朋友第一次坐火車，又很興奮，在對面上鋪趴在扶手上，叫宋曦：「宋曦姐姐，看我！」

　　小朋友很好動，叫完又樂顛顛地從上鋪往下爬，像不太靈活的小猴子：「是裴哥哥的視頻嗎，我想看『超人』和『雪球』。」

　　明明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宋思思有一點很像宋曦，這孩子的運動細胞也不怎麼發達。

　　腿是比同齡孩子長一點點，但趴在上鋪床板上，往下探過好幾次腳丫，都沒能順利下來，粉色的條紋襪子在空中晃悠著，無處落腳。

　　宋曦舉著手機，又怕宋思思摔到，指揮著讓小朋友踩她這邊的中鋪，也許好爬一些。

　　別人都是頭部在火車窗口那邊，誰知道宋思凡非要把枕頭挪在過道這一側。

　　宋思思踩著踩著，一腳踩到宋思凡頭髮上。

　　「唉嘶——小短腿，你不能老實點？」

　　這環境也不太適合多聊，給宋思思看過「超人」和「雪球」，又簡單聊過幾句後，宋曦和裴未抒結束了視頻通話。

　　張茜和宋曦媽媽從餐車回來，說看過了價格，打算晚上兩家人去餐車吃飯。兩位媽媽說完，又翻出一次性床單，給每個鋪位鋪上。

　　宋家群和宋曦爸爸也已經把行李箱都擺放好，坐在過道的休息椅上，聊著老家的親朋好友，商量著說誰誰誰來接站，到家之後得給誰誰誰送些帝都特產……

　　宋思思依偎在宋曦身邊，吃零食、翻看兒童讀物；宋思凡則躺在宋曦頭頂的中鋪，悶頭打著遊戲。

　　火車慢慢啟動，駛離站台。

　　宋曦帶了些復習資料，用來打發時間，也為秋天的考試增加底氣。

　　手機信號時好時壞，和楊婷還有裴未抒的信息聊天，也跟著時斷時續。

　　到夜裡10點鐘，臥鋪車廂熄燈，光線暗去，車廂搖搖晃晃，宋曦也跟著睡著了。

　　高考之後，她再也沒回過鎮上，臥鋪車廂熟悉的味道，讓她夢境紛亂、時間割裂。

　　夢裡一會兒是高中，一會兒又回到現在。上一秒還在為無法認識裴未抒而難過，下一秒已經被他擁入懷中。

　　那些記憶裡的忐忑和失落，最後融化在吻裡。

　　她在夢裡重現了元旦假期的最後一晚，租住的房間安安靜靜，他們擠在不算寬敞的雙人床上。

　　她用手握住他，心裡有種柔軟的情緒。

　　恍然醒來，火車還在繼續南行，承載著滿車人的夢鄉，行駛在黑夜中。

　　窗外朗月風清，不知到了哪座城外。

　　手機信號居然恢復滿格，裡面躺著幾條她睡前沒能收到的信息。

　　閨蜜羨慕她休了年假，發來幾句嘆息——

　　【羨慕啊。】

　　【我也想提前過年。】

　　【還有5天班要上，煎熬。】

　　【小熊捶地.jpg】

　　也收到了裴未抒的照片。

　　他大概是坐在臥室的地板上，手邊是沒鎖屏的平板電腦，裡面一堆看不懂的法律名詞。

　　「超人」抱著新玩具睡著他腿邊，「雪球」還醒著，在吐著舌頭，似乎察覺到他舉手機的動靜，微笑臉看過來。

　　可能是沒有等到宋曦的回復。

　　時隔十幾分鐘後，裴未抒發了一句：

　　【晚安。】

　　宋曦看著那麼常見的兩個字，忽然很想念他，也有種莫名的衝動，湧動在心底。

　　她想和裴未抒做。

　　反應過來後，她用被子蒙住頭。

　　宋曦，你完了。

　　你看看你都在想些什麼呀！

　　不知道其他女孩，是不是也會在戀愛伊始，就會開始設想未來，甚至想到結婚。

　　宋曦在回鎮上之後，和媽媽去外面，經常被小時候熟識的叔叔阿姨問到「曦曦有沒有男朋友」、「有沒有結婚的打算」、「什麼時候結婚」這類問題。

　　搞得她心裡也跟著癢癢的。

　　還真走神地胡思亂想了一番，甚至想到，如果要挑婚紗，她得請楊婷陪她。

　　楊婷審美好，準能幫她挑到最合適的。

　　年前，裴未抒他們在程熵家聚會。

　　人挺多，除了楊婷和蔡宇川他們，還有兩位國外歸來的老朋友，幾個人喝酒聊天，玩「德國心臟病」、玩撲克，不知不覺到了大半夜。

　　酒過三巡，朋友們逐漸進入吵鬧的狀態。

　　「德國心臟病」的鈴頻頻被拍響，引人想到曾一起玩過這桌遊的人。

　　裴未抒沒喝酒，靠在沙發裡，點進和宋曦的對話框。

　　女朋友回鎮上之後，生活得多姿多彩，如魚得水，發來過挺多照片和視頻——

　　南方是一片翠色的明媚好天氣，綠樹成蔭，還有花在開。

　　宋曦和宋思思小朋友在院子裡用磚頭畫了飛機格，哄著妹妹一起玩，還單腿跳，像個孩子一樣。

　　大人們聚會喝過的易拉罐，也被她們拿出來，放在院子的水泥地上，跳起來狠狠踩一腳，比賽誰踩得扁。

　　裴未抒明白，宋曦在帶著宋思思復刻她童年做過的事，她沒有經驗，但已經盡力在陪伴，想要當個好姐姐。

　　她拍了很多照片，分享日常給他看。

　　在清澈河水裡看到的小魚、雨後初晴天上的一道虹、林子裡長在大樹根部的胖墩墩小蘑菇、市場上那些裝在筐簍裡的和北方飲食習慣迥然不同的蔬菜水果……

　　還有她舊習難改，圈圈點點過的考試知識點，和幾年前他在家門前雪地上撿到的那份復習資料，大同小異。

　　同知識點照片一起發過來的，是她的幽怨：

　　【裴未抒，太難了，我又做錯好幾道。】

　　都不用任何人安慰，半小時後就又變成：

　　【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這次全對！】

　　【漲薪在望，亞馬爾半島我來了。】

　　她也有發過小段視頻給他。

　　「咕嘟咕嘟」沸騰著的臘排骨火鍋、她舉著一串可愛的小芭蕉晃動、早晨5點鐘落在窗邊叫個不停吵醒她的鳥雀……

　　那隻不知名鳥雀，被宋曦起了個外號。

　　叫「小號煩人精」。

　　最後一個視頻，是今天傍晚時才發給他的。

　　視頻裡沒有宋曦，也沒有宋思思或者美景，只有宋思凡的一張大臉。

　　宋思凡像用鼻孔在看攝像頭，橫眉冷對地對著手機，可能南方熱吧，還長了一顆痘。

　　背景聲音裡，有蟲鳴鳥啼，也有宋曦有些小心翼翼的、快樂的聲音：「宋思凡，你拍到了嗎？喂，問你呢……」

　　當時裴未抒收到這條視頻，看完已經猜到大概。

　　果然不到兩分鐘，他就接到了宋曦打來的視頻通話。

　　「氣死我了，裴未抒，我和你說……」

　　可愛的女孩氣得臉都紅了，忿忿地和他告狀，她說剛才她和宋思思在吃水果，那些瓜好甜好甜，引來一隻蝴蝶。

　　很漂亮的蝶。

　　黑白花紋，翅膀下面還有兩條細長的飄帶。

　　宋曦的聲音裡，滿滿都是可惜。

　　「它很美的，就落在我眼前，我想讓宋思凡幫我拍下來給你看，可他拍什麼自己的鼻孔，啊，煩人，煩人精！」

　　滿桌「德國心臟病」的紙牌，胡亂堆放著。

　　朋友們酒後開始憶往昔，程熵在和一位朋友爭辯，不服以前高中某場比賽的結果，幾個人吵吵鬧鬧。

　　裴未抒邊聽他們吵，邊舉著手機。

　　回憶起視頻裡宋曦微微蹙眉的面孔，他忍不住一聲輕笑。

　　爭辯停了。

　　程熵叉著腰：「看看，都給裴哥氣笑了！裴哥，你說，你是不是也覺得當時那個裁判吹哨太偏袒？要不然肯定是咱們班贏，對吧？」

　　裴未抒擺擺手，表示自己不參與。

　　「我在想其他事情。」

　　作為宋曦的好閨蜜，楊婷一秒鐘get，醉眼也不朦朧了，瞪得鋥亮，聲音也透著八卦的調子：「哦～是什麼其他的事情？」

　　裴未抒淺笑著，說沒什麼。

　　他只是突然想起，以前他們曾舉家去南方某省旅行過。正趕上假日，遊人很多，處處擁擠不堪。有名些的景點、飯館，都需要排很長的隊。

　　當時並沒覺得多有意思，甚至有些人睏馬乏，現在卻想再去看看。

　　是誰現在在南方？

　　答案不言而喻。

　　朋友們吱哇亂叫著起哄，「呦」聲一片。

　　蔡宇川打趣說：「份子錢我都給你倆攢好了，說吧，什麼時候結婚？」

　　「屁，你就會用這招哄人，想當年我談戀愛時，蔡秘書也說備了份子錢，現在也是一分錢都沒看見。」程熵拆台說。

　　蔡秘書毒舌：「那不是你分手了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是不？好，那你大學時候那個恩愛女友，為什麼分來著？」

　　朋友們互懟完，發現提及結婚，裴未抒還真是沉吟不語，像在認真考慮似的。

　　他這樣子落在朋友們眼裡，又是一陣歡呼的「呦呦呦」。

　　幾個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借著酒勁兒瞎鬧：「擇年不如撞年，今年吧，就今年！」

　　2016年夏天時，Jay曾有一首歌挺火的，叫《告白氣球》。

　　朋友拍著桌子，主動請纓：「到時候婚禮，我就給你們彈唱《告白氣球》，無私奉獻上我這鋼琴十級和天籟歌喉，就這麼說定了啊。」

　　「就是啊，就今年吧，我正好休個年假，回頭陪你倆度蜜月啊？哈哈哈哈……」

　　說得好像今年真要結婚似的。

　　裴未抒在一聲聲「今年」「就今年」中，無奈地搖頭，好笑道：「我倒是想，得她同意才行。」

為了一口餓

第五十五章　胡蘿蔔雪人（七）

　　宋曦他們回到鎮上後，逛集市買過一盆水仙花，蒜頭似的根莖，生長在蓄水的藍色陶瓷矮盆裡。

　　到了除夕這天，水仙竟然應景地開花了，白色花瓣，鵝黃色蕊罩，很美。

　　她把水仙拍給裴未抒看。同他分享日常這件事，已經成了一種相處中的習慣。

　　裴未抒的回復同樣是照片。

　　兩隻雪白的狗，都戴著小雞造型的紅色帽子，非常可愛，看樣子「超人」在裴家過得很開心，似乎還胖了些。

　　隨後，裴未抒打了電話過來：「早。」

　　男朋友的聲音實在很好聽，他在電話裡，語氣帶著笑意，對她說：「新年快樂，女朋友。」

　　「新年快樂。」

　　裴未抒問她是否剛睡醒，宋曦有點得意地說，她早就起床了，5點鐘和媽媽出去買了新鮮的菜，回來後在廚房做幫廚，煮了麵給大家當早餐。

　　「你呢，是剛起床麼？」

　　裴未抒說他帶「超人」和「雪球」去散了步，才剛回來。

　　宋曦家是臨街的房子，街上很熱鬧。

　　也許是裴未抒聽見了什麼，笑問：「鎮上聽起來很熱鬧，開心麼？」

　　其實在家鄉過年，是會有種熟悉的開心。

　　不是大城市那種商場裡的紅火熱鬧。

　　拿著奶茶和甜筒去看電影、訂在好飯店包間裡的年夜飯、滿街霓虹、車水馬龍裡攔到出租車聽師傅說一句「新年好」……

　　是那種包裹在從小孕育她長大的地方習俗中，熟悉到只要聞到相似味道、接觸到相似場景，渾身細胞就會活躍起來，習慣性地去開心。

　　宋曦興致勃勃同裴未抒說起那些習俗，她們這邊大年初一是不准掃地的。

　　「具體原因我也不知道，小時候聽鄰居家的奶奶說，好像那樣是會把財氣掃走的。」

　　裴未抒說：「那行，我也不掃屋子了，留著財氣，等你回來請你吃飯。」

　　宋家群去帝都很早，家裡老人過世後，更是鮮少回小鎮，過去的老房子都處理掉了，這趟回來，也就帶著家人，暫居在宋曦家。

　　早起之後，宋曦爸爸帶著他們去附近買東西去了，宋曦和裴未抒通電話時，他們才大包小裹地提著「戰利品」回來。

　　宋思凡才一進門，就看見宋曦舉著個手機貼在耳側，對著水仙花傻笑。

　　他一股氣沒順過來，扭頭就往外走。

　　心裡想著，「沒出息樣兒」、「沒談過戀愛嗎」、「嘁」、「一看就是個好騙的傻子」……

　　掛斷電話的宋曦，還不知道宋思凡的腹誹，而且是除夕，她很開心地對宋叔叔一家說著吉祥話，然後又聽從爸媽的安排，提了年貨，和家長們一起去親戚家拜訪。

　　宋曦高三下半學期回鎮上讀書，都是這家親戚在照顧她，也是他們一直幫忙聯繫學校、聯繫補習老師。

　　進門後，她恭恭敬敬給長輩們拜年。

　　挺久未見，親戚家的長輩說：「曦曦這次回來，好像比之前活潑多了，之前讀書累的啊，越來越瘦，話也少。」

　　「那時候課業壓力大吧。」宋曦爸爸說。

　　高三課業壓力確實很大，但她那時候的沉默寡言，也不都是為了學習。

　　想想那時也是冬天，幾年而已，恍如隔世般。

　　親戚很樸實，家裡物件不怎麼更新，還能看見她以前用過的筆筒和水杯。

　　現在被種了蒜苗，放在窗台上，長勢還不錯。

　　宋曦也拍下來，悄悄給裴未抒發信息，故意誆他：

　　【你看，另一種水仙。】

　　可能因為裴未抒的長相原因，他臉部線條很清晰，緊致，也冷清，看著像那種什麼都不會親手做的人。

　　她一時半會兒也忘了，自己的男朋友，根本不是五穀不分的矜貴少爺。

　　果然，裴未抒拆穿了她：

　　【確定不是蒜？】

　　午飯留在親戚家吃，家裡有自釀的玉米酒，宋曦已經是大人了，又是在家裡，也跟著嘗了一小口。

　　度數太高，辣得她皺眉。

　　談戀愛之後，宋曦發現自己有個變化。芝麻大的小事，也要和男朋友講講。

　　現在，她就又埋頭看著手機，在桌下給裴未抒發信息，吐槽剛才喝過的玉米酒：

　　【喝不得喝不得，太辣了。】

　　【真是能體會什麼叫『穿腸過』了。】

　　裴未抒卻逗她：

　　【看看屏保。】

　　宋曦的手機屏保，還是「再喝是狗」。

　　她心虛地給自己找補：

　　【只是那麼一小口呢，應該不算數吧？】

　　【這種不是喝酒，是品鑑。】

　　這一天過於充實，到了下午，宋曦又帶著宋思凡和宋思思去看了街上的舞龍。

　　摩肩接踵裡，她緊攥著宋思思的小手，還要顧著宋思凡怕他亂走，也要看好包包和手機。

　　真是把她累得夠嗆，回家後直接倒進了床裡。

　　小朋友總是精力無限，還叫她：「宋曦姐姐，我們跳飛機格吧。」

　　「……好，姐姐來了。」

　　但除夕這天的重頭戲都在晚上，還沒開始。

　　他們家是那種不太看春節聯歡晚會的家庭，只忙著做年夜飯，無論多少人，都要做上一大桌。

　　宋曦幫長輩打下手，也會抽空看手機消息。

　　高中群裡，有人冒出來祝福老師和同學。

　　林偉楠也出現了，他以前頭像是籃球明星，現在換掉了，是婚紗照的照片。

　　前陣子宋曦和李瑾瑜都收到過邀請，說是春天婚禮，讓她們務必來參加，好好聚一聚。

　　她用沾著麵粉的手指，點開林偉楠的頭像來看。

　　發現高中時期，那個在教室後面跳起來做投籃動作、滿嘴跑火車、一天不被罰站就渾身難受的多動大男生，已然變成另一副模樣。

　　林偉楠胖了些，西裝革履，笑容端莊地站在新娘旁邊，被新娘挽著手臂。

　　正看著，李瑾瑜發來私信，也在和宋曦感慨，說高中畢業也不過才5年半的時間，看著群裡的同學，感覺變化好大。

　　醫學研究生平時忙得要命，只有過年能清閒幾天，李瑾瑜問宋曦什麼時候回帝都。

　　李瑾瑜還惦記著：

　　【我可等著聽你講，你認識了那個人之後，又有沒有故事發生？】

　　【不是說還會心動嗎？】

　　【心動不如行動哦！】

　　宋曦告訴李瑾瑜，他們有行動的，已經在一起了，在談戀愛。

　　朋友回復了個嘆號，然後好奇地纏著宋曦，說想看看照片。

　　她想起滑雪那天的合影，從相冊裡翻出來，把那張發給朋友。

　　誰料李瑾瑜的回復是這樣的：

　　【宋曦，我以為你如果談戀愛，是那種注重內在，注重靈魂契合的人。】

　　宋曦被李瑾瑜的嚴肅，搞得莫名其妙，懵懵地回復：

　　【我是啊，挺注重的。】

　　其他同學也許有變化，李瑾瑜還是當年的「小辣椒」：

　　【是個屁。】

　　【你從來沒說過，你暗戀的人這麼帥。】

　　【你初五回來是吧？必須約一約了，我得聽聽你倆的故事。】

　　除夕裡，手機也比平時熱鬧。

　　沒空聯繫的老同學、老朋友，多多少少會出現一些，互相發些祝福。

　　之前被改成「兩對情侶和倆[電燈泡]」的群，後來群名又改過一次。

　　楊婷男友改的，說是記不住，又換回了「劇本殺王者六人組」。

　　此時群裡也在發「祝福」。

　　蔡宇川說，祝程熵2017年順利脫單。

　　程熵就回復他，呵，彼此彼此。

　　聽說帝都下著雪，楊婷卻覺得過年都不讓放煙花爆竹，有點沒勁。

　　宋曦於是跑出去，到街上錄了幾家門前的鞭炮視頻，分享給閨蜜看。

　　想到裴未抒也在帝都，她在「噼裡啪啦」的爆竹聲中，給他打電話，抬高聲音：「裴未抒，你聽，是不是很熱鬧？」

　　有點過於熱鬧了。

　　宋曦聽不清裴未抒的話，只能捂著耳朵，又跑回家裡。

　　在家長「慢點，跑什麼，別摔倒」的叮囑聲中，她應著「知道啦」，然後躲過聚集在客廳的家人，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

　　到了安靜地方才聽清，裴未抒那邊也很熱鬧。

　　能聽見「超人」和「雪球」的犬吠，也能聽見路過的裴嘉寧調侃「又和女朋友通電話呢」，還有春節聯歡晚會的聲音……

　　他們兩家氣氛都很好，讓宋曦不覺腦補，設想以後如果兩個家庭有機會一起守歲，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腦補過後，又覺得好笑。

　　怎麼自己總在想這些問題，回頭她得問問楊婷，是不是戀愛中的女生，都有這種習慣。

　　說是要守歲，可別說熬到12點，今天起得太早，宋曦已經睏了，眼皮都在打架。

　　她癱靠在沙發裡，用信息和裴未抒說自己好睏，搞不好會在12點前就睡著。

　　男朋友當然是寵她的，回復說睏了就睡，也不是非要守著。

　　宋曦家很開明，確實沒有必須要守歲的規矩。

　　宋思思早已經睡著了，宋思凡也是從來不參與這項活動，每年都是戴著耳機打遊戲，今年也如故。

　　只有長輩們坐在餐桌邊，邊聊天，邊喝一點酒水，感嘆「時間真快，又是一年」。

　　宋曦爸爸轉頭，看見宋曦蔫巴巴地窩在沙發裡，抱著靠墊看手機。

　　「曦曦，熬不住早些睡吧。」

　　「我能熬的。」

　　其實宋曦已經訂了好幾個鬧鐘，以防自己真的瞌睡，錯過時間。

　　在這方面，她還是有一點小女生的心思，想要做農曆新年裡，第一個祝福裴未抒的人。

　　怕睡著，她也刷著手機，支眼皮。

　　百無聊賴點進問答類社交軟件，在那次回答過「校園時光」的問題後，她後來關掉了這個軟件的動態提醒。

　　這次進去，才認真去看那些評論和點讚。

　　有人感同身受，也有人唏噓感嘆。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宋曦點進去，回看自己那條回答，卻發現她的回答下面，有一條回復，被網友們的點讚和詢問頂到了第一位。

　　那是一個頭像是白色薩摩犬的賬號。

　　在軟件裡的名稱也叫「Yamal」，和宋曦一樣。

　　那個叫「Yamal」的人，回復宋曦的回答說——

　　很遺憾沒在幾年前遇見你。

　　但很慶幸，第一次心動是因為你。

　　底下網友們很不淡定。

　　有人去翻了這個賬號的動態，發現是新賬號，只回答過一個問題，還和這個回復相隔時間不久。

　　網友們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有人說，「該不會，你就是答案裡被暗戀的人吧」、「什麼情況這是，終成眷屬了」、「天吶天吶，見證愛情」……

　　也有人不信，很警惕地分析：

　　「不可能，現實中哪那麼多童話故事」、「騙人的吧」、「肯定是博眼球」、「就是啊，看他那個回答，就是順著這個編的吧」、「是不是想要被關注啊」……

　　當然也有人弱弱地表示了質疑：

　　「可是他也叫Yamal啊，和答主同名呢」。

　　然後質疑又被質疑。

　　「我想叫，我也能改名叫Yamal吧，這有什麼難的？勸這位刪了回復吧，答主是個暗戀的女孩，讓她看見多傷心啊，拿別人真摯的暗戀開玩笑，過分了」。

　　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這個人也把名字改成了「Yamal」。

　　但宋曦知道，那不是假冒的，也不是為了博關注。

　　那就是裴未抒的賬號。

　　因為頭像上的薩摩犬，是「雪球」。

　　連牽引繩她都見過，還牽過。

　　宋曦不知道裴未抒是怎麼找到她的回答的，被看見，她有那麼一些些難為情。

　　但也有些高興，沒想到意外在微信以外的地方，能和他有聯繫。

　　她又反復看了幾遍他的回復，「很遺憾沒在幾年前遇見你。但很慶幸，第一次心動是因為你」。

　　窗外街坊仍然在燃著爆竹，不知道是哪家百貨公司放了煙花。

　　電視裡歌舞喧囂，家長們推杯問盞、歡聲笑語。

　　宋曦突然很想念裴未抒。

　　想要跨越2000多公里的距離，去擁抱他。

　　之前宋曦還覺得，在小鎮過年好開心。

　　可現在，連除夕夜的12點都還沒到，她已經開始迫不及待，想要快些到初四那天，可以搭乘返還帝都的火車了。

　　她心緒不寧，從沙發裡起身，坐直了些。

　　忍不住進了「Yamal」的主頁，看到他的「創作」中，有一個回答。

　　那是一個挺不像是裴未抒會關注的問題，「思念到極致是什麼感覺」。

　　他說，也沒什麼感覺。

　　只是大雪天強行帶著狗出去散步，走過她叔叔家門前，明知她不在，也會無意識駐足許久。

為了一口餓

第五十六章　胡蘿蔔雪人（八）

　　春節期間總是熱熱鬧鬧，像住在一場林間暴雨裡，周圍總是喧囂的，時間過得也算快。

　　但對於熱戀的宋曦來說，還是不夠，總有些度日如年的焦灼。

　　焦灼歸焦灼。

　　宋曦抵達帝都，是正月初五那天中午，李瑾瑜的假期也只剩下這麼一天，帶她的導師初六有重要手術，要門生去觀摩學習，不得缺席。

　　所以宋曦回去，只能暫時放下想見裴未抒的心，應下和朋友的小聚。

　　左挑右選，在emoji表情中選了個單眼落淚的小黃臉，發給裴未抒，表達自己復雜的心情和想念。

　　歷經40多小時車程，到帝都也得先洗個澡、換身衣服。

　　要和家人一起回到宋叔叔家。

　　兩輛出租車把他們載回來，車子停在院門口，宋家群和宋曦爸爸一起把行李箱、從老家帶回來的各類特產，都大包小包地從後備箱拎出來。

　　知道宋曦約了朋友要出去，宋曦爸爸先拿了她的：「給，快去收拾吧，約了人要守時。」

　　宋曦拖著兩個行李箱，才走出去兩步，突然停下來。

　　前些天下過雪，積雪未融。

　　宋叔叔家門邊堆著一個小小的雪人，鼻子插著水果胡蘿蔔，憨態可掬。

　　去年在鷺島時，她喝多了曾和裴未抒講，有一年春節期間，她那位暗戀的男生全家去國外旅行了，好久都沒見到過他。

　　她很想念他，所以跑到他家門口，堆了個雪人。

　　雪人有著圓乎乎的小腦袋，周圍腳印裡總覺得有一大一小兩種狗狗的爪痕。

　　宋曦眼睛一亮，如有所感。

　　她把行李箱立在腳邊，抬手攔住兩手空空的宋思凡：「幫我把行李拿進去，我要打個電話。」

　　「什麼電話非得……」

　　瞥見宋曦的滿臉春風，宋思凡不問了，可能覺得用腳趾甲都能猜到是要給誰打吧，他不情不願，接過行李箱，拖著進了院子，還說什麼「女大不中留」。

　　哪有空理宋思凡。

　　她垂頭看手機，點進通訊錄。

　　電話撥給裴未抒，宋曦在電話裡問，雪人是不是他堆的。

　　裴未抒果然笑著說：「嗯，我堆的。」

　　至於為什麼會堆胡蘿蔔雪人。

　　他們心照不宣。

　　她說過想念，所以堆過雪人在他家門前。

　　所以他堆雪人在這裡，也只會是一個原因。

　　因為想念。

　　「怎麼辦裴未抒，我很想見你啊，但我約了李瑾瑜的，這次不見的話，可能要等到5月林偉楠婚禮再見了。」

　　又不能帶裴未抒一起去，好久不見，女生間有很多私密話題，是異性無法參與的。

　　裴未抒沉吟片刻，問：「準備幾點去見朋友？」

　　宋曦已經進了家門，脫掉靴子，瞧了眼牆上的掛鐘，盤算著：「我得先去洗個澡，再吹乾頭髮，換身衣服……差不多要用半個小時左右，2點鐘吧，2點鐘我就要出發了。」

　　「約在哪兒？」裴未抒繼續問。

　　宋曦吐了個名字出來，那是一家市中心的清吧。

　　裴未抒於是說：「那半小時後見，我開車送你過去。」

　　「真的？」

　　他的男朋友輕輕笑起來，說什麼時候騙過你，快去收拾吧，正好他也把「超人」送回家，再給長輩們拜個晚年。

　　宋曦飛奔回閣樓，拉開行李箱翻出衣服，迅速洗澡，換上乾淨衣物……

　　頭髮只吹到一半，心已經先飛了，她心不在焉，鏡子也不看，扯著長長的吹風機線，湊到閣樓窗口，一手舉著吹風機，墊腳往外望。

　　看見熟悉的白色轎車已經停在樓下，宋曦乾脆也不吹頭髮了，關掉吹風機，第一次不規矩地把長線捋順，隨手團一團塞進了衛生間的抽屜裡，抱起羽絨服就往樓下跑。

　　裴未抒已經在樓下了。

　　他把「超人」送回家，也拿了些新年禮盒來，正在和宋曦媽媽和張茜寒暄，聽見腳步聲，視線越過兩位家長的身影，看向她。

　　她喜歡他看向她時的笑容。

　　他那麼萬事從容的人，也會在長輩面前明顯地走神，被叫到「小裴」，才掩飾著微怔回神，言語間竟然有些蒙混過關的意味。

　　張茜和宋曦爸媽都很熱情，塞了好多家鄉特產，那架勢像是要把半個家都送給裴未抒。

　　宋曦捂著嘴偷笑，但也出面幫忙，拉著裴未抒往外跑：「媽媽，張姨，我出去啦！」

　　「晚上回不回來吃飯啊？」

　　「不回啦——」

　　坐進車裡，裴未抒發動車子，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頭髮沒吹乾呢，小心著涼。」

　　說著開了空調暖風。

　　有些想念是藏不住的，被問到的宋曦脫口而出：「我著急見你……」

　　車子才行駛了不足1分鐘，又被裴未抒踩下剎車，穩穩停到路邊。

　　他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傾身過來，握了她的手，同宋曦接吻。

　　10多天沒見而已，卻像過去幾個世紀。

　　車裡空間密閉，暖風中彌漫著雪松和檀香，他們沉浸在柔軟的貼合中，輕輕吻著。

　　吻過之後，裴未抒撫一撫宋曦發燙的臉皮，才重新發動車子：「和朋友約了吃晚飯？」

　　「嗯。」

　　宋曦乾咽了一下，才開口。

　　說是要喝點無酒精的雞尾酒，然後去西餐廳吃牛排，可能要8、9點鐘才回來。

　　「但也說不準，也有可能聊到10點鐘。」

　　「結束給我打電話，來接你。」

　　宋曦剛被親得有點懵，心臟跳得好快，影響了她思考，說出來的話也就有那麼丁點不解風情：「折騰你幹什麼，我打車就……」

　　不過只說了半句，又反應過來了，噤聲看著裴未抒。

　　裴未抒也看她：「接你吧，我還想和女朋友多待會兒。」

　　「我初七才上班，你呢？」

　　「一樣，初七。」

　　宋曦又有些開心：「那我們明天有一整天時間，都可以在一起。」

　　裴未抒單手控著方向盤，目光倒是沒看她，只伸出一隻手，到她這邊：「來，拉個鉤，免得回頭有哪位朋友跑出來，你又會去陪朋友了。」

　　小指勾在一起，宋曦笑得鼻子都皺了：「我不會啦！」

　　難得不堵車，一路暢行無阻。

　　裴未抒把車停在清吧對面的停車位，下車繞到副駕駛這側，幫宋曦拉開車門。

　　「那……晚點見，裴未抒。」

　　「嗯。」

　　宋曦往出跑了幾步，又退回來，到裴未抒面前。

　　她戴著羽絨服的帽子，拎著帽沿兩側把自己擋得嚴嚴實實，踮起腳，啄了一下他的唇。

　　然後羞著跑開了。

　　帝都市年味還在。

　　街道兩旁的路燈、樹木都纏繞著燈帶，還有中國結造型的燈箱。

　　偶爾有人舉著冰糖葫蘆，說說笑笑地走過，討論著某場賀歲喜劇的好笑橋段。

　　宋曦過了人行橫道，站到馬路對面，回頭看。

　　裴未抒仍然在原地。

　　他沒穿羽絨服，一件長款的羊絨大衣，剪裁恰到好處，廓形俐落，顯得他更加挺拔，身影修長。

　　裴未抒對她揮揮手，比了個電話的手勢，示意她晚點再聯繫。

　　宋曦才點頭，也揮揮手，然後轉身走進清吧。

　　只等了幾分鐘朋友就到了。

　　李瑾瑜現在已經沒有高中時的齊劉海，頭髮燙過，是有點蛋卷波紋的及肩散髮，比以前成熟一點點。

　　見面擁抱後，宋曦把帶來的牛肉乾送給她，李瑾瑜笑著：「謝謝，也替我謝謝『廚神』阿姨，想念她的牛肉乾好久了，啊，真好啊，可以靠牛肉乾續命了。」

　　不知道是不是清吧裡燈光吊詭，令人錯覺，宋曦總覺得李瑾瑜的笑容，未能直達眼底。

　　只是說完這句，李瑾瑜那層浮著的淡笑就消失了。

　　她在鋼琴曲中嘆了口氣，臉上那種落寞，竟然和2011年夏天兩人第一次進酒吧時相似。

　　「抱歉呢宋曦，本來想去給你買件新年禮物的。」

　　李瑾瑜把牛肉乾放進包裡：「結果在商場看見李晟澤了，他……他和老婆孩子在逛街。」

　　宋曦戒酒3個月，在朋友這句話中破功。

　　她抱住李瑾瑜的手臂，像當年在精品店時那樣，用和朋友安慰她時的相似話語，安慰著。

　　「李瑾瑜小可憐，到底是做了什麼孽啊，要在正月裡看見這些，我請你喝酒吧！今天我們一醉方休！」

　　這家清吧很有名，調酒也都好看，造型有格調，討女生們喜歡，兩個姑娘頭挨頭，一口氣在酒水單上選了4杯雞尾酒，還要了兩瓶科羅娜和鮮檸檬。

　　久未相見，她們有太多話題可聊。

　　在李瑾瑜的好奇詢問中，宋曦講了她和裴未抒的戀愛經過。

　　李瑾瑜托著腮，有些惆悵：「我還挺羨慕你的，宋曦。不過，我也要開始新生活了，打算交個男朋友試試。」

　　「上次醫院遇見那個呢？」宋曦問。

　　到底不是走過心的人，李瑾瑜都忘了，迷茫地看她一眼：「哪個啊？」

　　「就是......背影殺手，那個怎麼樣？」

　　「唉，別提了。正面是真不行，齙牙就算了，眼睛還很小，像土撥鼠。人也不太行，聽負責他那邊病房的同學說，那土撥鼠特別沒禮貌，同病房的老人需要休息，他可好，天天在病房大聲嚷嚷著打電話。」

　　雞尾酒見底，她們又去了隔壁的西餐廳。

　　牛排煎得鮮嫩多汁，李瑾瑾切割下一大口，狠狠嚼著：「我已經答應小姨，去見見她讓我相親的人了。」

　　吃牛排時，她們又點過兩杯紅酒喝。

　　不同酒類摻在一起，本來就容易醉，宋曦還好，李瑾瑜又有些不太清醒，最後還是是裴未抒和宋曦一起，把李瑾瑜先送回了家。

　　夜深人靜，熱鬧散去。

　　車上只剩下他們兩個，裴未抒問宋曦：「是回叔叔家住？」

　　微醺的宋曦，一雙眼瞳像浸過酒水的黑色橄欖。

　　她不是掌握許多撩人技巧的女孩，但看向自己喜歡的人時，也不覺地眼波脈脈。

　　有種吸引人的風情，自在眉間。

　　她搖搖頭，慢吞吞地說：「裴未抒，我想吃夜宵，就是……你上次定的那家藥膳。」

　　這句話中包含了太多內容，那家藥膳的外賣，只配送裴未抒家附近的區域。

　　宋曦是在說，她不想回家，想去裴未抒家。

　　裴未抒當然聽懂了。

　　他認真看她兩秒，在路口處掉頭：「好。」

為了一口餓

第五十七章　胡蘿蔔雪人（九）

　　路上聊過幾個無關緊要的話題。

　　「超人」的體重、帝都市和南方小鎮的氣溫差異、林偉楠定期在5月份的婚禮、高中時代換過的地理老師……

　　也莫名其妙被裴未抒問到過，玩沒玩過什麼遊戲，喜歡什麼類型的。

　　宋曦對遊戲類不在行，只是偶然下載過一個「深海水族館」的app，在裡面養養各種魚類，種一些海草、珊瑚。

　　「那個背景聲音挺好聽的，就是那種海底的氣泡聲，感覺有點解壓。」

　　「治癒型遊戲？」他又問。

　　還處於某種緊張中的她，並沒有意識到這個話題不同於以往，是有些目的性的。

　　她只是下意識答著：「可能是吧，我也不懂，反正就瞎玩的。」

　　但無論談及什麼，眼下宋曦總是能感受到自己明顯的心跳，砰砰、砰砰……

　　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

　　她知道這不是酒精作祟，只是因為自己的謊言。

　　剛才和李瑾瑜在西餐廳裡，她吃掉了一整塊全熟的菲力牛排，還吃了不少沙拉和甜品……

　　其實她很飽，卻用夜宵當了借口。

　　她是那種不會說謊的性子，為自己方才的言語，而感到惴惴不安。

　　宋曦拿出手機，在微信裡向下滑。

　　略過一串新年祝福信息，找到媽媽的對話框，和家長報備，說今晚不回那邊住了。

　　信息發出去後，她也是手欠，非要拿手機去搜那家藥膳外賣的店鋪，可能無意識的，在是借此掩飾自己的心慌吧。

　　終於搜到，卻發現標著「休息中」的字樣。

　　很多店除夕和初一都是照常營業的，恨不得全年無休來賺錢。

　　這家店卻不走尋常路，都已經是正月初五了，竟然還在休息。

　　這……

　　到底還想不想做生意了？

　　帝都市商鋪的房租，不貴的嗎？

　　宋曦愁眉不展地垮著臉，忍不住轉頭去看裴未抒。

　　可能是車內空間忽然安靜下來，裴未抒也就抽空看了她一眼，用眼神同她交流。

　　怎麼了？

　　「裴未抒，那家做藥膳的餐館，好像沒開門啊……」

　　語氣是實實在在的遺憾。

　　雖然她遺憾的並不是這個。

　　帝都是座不夜城，夜晚的街道哪怕沒有白日那樣馬如遊龍，也並不清寂。

　　紅色燈箱點綴著路燈柱子，延續新年氣氛。

　　路過路口，一排違規拍照攝像頭的補光燈同時閃爍，晃得宋曦霎時閉上了眼睛。

　　她在眼花繚亂的黑暗中聽見裴未抒的回答。

　　他說：「知道。」

　　「知道？」

　　宋曦睜眼去看裴未抒，眼前有兩團被強光晃過的光斑，眨眨眼，又消失不見：「你是說，你知道那家店沒在營業嗎？」

　　「嗯，前些天路過看見了，門上貼著初七恢復營業。」

　　裴未抒早就知道那家店沒營業。

　　但她剛才藉口說，想吃那家藥膳當夜宵時，他並沒有拒絕，只是順勢而為地說了「好」……

　　車內有種暗流湧動的曖昧。

　　空調暖風還在呼呼吹著，宋曦被吹得暈乎乎的，但又好像突然放下心來。

　　他知道她那些話都是藉口。

　　卻沒有戳破。

　　而他的應邀，其實也只是藉口。

　　這讓她忽然意識到，裴未抒有著和她一樣的心理。

　　想獨處、想湊在一起，也許也想擁抱、接吻、做更多他們沒嘗試過的親密舉動。

　　他們是同步的。

　　是暗夜中，心懷「鬼」胎的同謀。

　　夜空中隱約亮著疏星幾顆，宋曦心裡有種動容。

　　忽然想起大學時，被室友拉著去參加的書法活動。

　　她不會寫毛筆字，缺乏相關常識，筆尖在墨汁裡浸得太久，羊毫吸滿墨水，也不知道要去墨盤邊緣刮一刮。

　　等她提起筆，還未等想好要寫什麼，墨汁已經不堪重負地墜落，滴在宣紙上，柔柔的，被洇潤吸收。

　　她此刻就像那張青檀樹皮製成的生宣，平靜而安寧。

　　回裴未抒家的路線，宋曦已經很熟悉，知道再直行兩個紅綠燈後，右轉，就能抵達他居住的小區。

　　也知道在進小區前，那條街邊有家便利店。

　　但車子並沒有經停過，徑直駛入地下車庫。

　　裴未抒依然是停好車後，先繞過來幫她開車門，然後接過她的包，拎在手裡，又牽起她的手。

　　他們默契地沒有提起夜宵的事情，進門後，換掉外套，裴未抒把宋曦的羽絨服和他的大衣，都掛在玄關處。

　　他問：「有頭暈或者其他不適麼？要不要喝蜂蜜水？」

　　「沒有的，我們喝的其實是低度的雞尾酒，紅酒也問過侍者，才8度呢。」

　　宋曦換好拖鞋，假模假式在屋子裡轉悠一圈，然後鑽進了浴室，說自己想洗個澡。

　　明明中午才剛洗過的。

　　到底是女孩子，心細又敏感，總覺得頭髮上沾了西餐廳的牛排油膩味道，想要在戀人面前，再整潔一些。

　　等她洗好澡出來，翻了翻自己的包，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那是去年生日時，楊婷送給她的香水，噴上有點被烘烤過的柑橘類水果的味道，很好聞。

　　之前宋曦沒什麼噴香水的習慣，只是偶爾去過火鍋店、燒烤店之類的，會噴一點，企圖消散掉煙熏火燎的食物氣息。

　　今天是個例外。

　　她按照閨蜜教過的方法，把香水噴在手腕內側、耳後和大腿內側。

　　做完這些，宋曦翻出吹風機，打算把頭髮吹乾。

　　主臥的門被叩響，輕輕的兩下，像叩在她心上。

　　「……進來吧。」

　　裴未抒推開門，走過來。

　　他也洗了澡，周身清爽，伸手拿過宋曦手裡的吹風機：「我幫你。」

　　窗簾密閉著，門也關著，臥室裡只有燈帶和床邊一盞落地燈，用光線勾勒出陳設輪廓。

　　他們像是在另一個世界，與所有人都隔離。

　　宋曦坐在椅子上，感受著裴未抒的手指，同那些疾速暖風一起穿梭在她的濕髮間。

　　她其實很渴望被觸碰，也很渴望裴未抒這個人，但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難道要她開口說，裴未抒你給我躺下，我要和你一起做那種事情……

　　想到這裡，她臉紅了。

　　裴未抒的指尖是溫熱的。

　　他輕輕撫過她的耳側，虎口把那些頭髮都籠住，提起，露出白淨細膩的脖頸皮膚。

　　宋曦在鏡子裡看見他關掉吹風機，湊近，呼吸落在她耳後，清淺的，像一縷早春的柔風。

　　裴未抒似是淺嗅過一瞬，然後說，他們曾經在加州採摘過一種甜橙，味道很不錯。

　　「你現在聞起來，就像加州的橙子。」

　　頭髮已經吹乾，吹風機斷掉電源，靜放在桌面。

　　宋曦轉過頭，還沒等開口，已經被裴未抒抱起來。

　　宋曦被放在床上，看他拄著床靠進，把她籠在一片陰影裡，越來越近……

　　她下意識閉眼，只感覺到他的吻落在了她眉心，然後是她的眼皮，鼻尖。

　　很輕很輕。

　　偏偏要在這種時候，手機響起來，震動聲在安靜空間裡狠狠刷著存在感，讓人無法忽視。

　　裴未抒從褲子口袋裡摸出手機，接聽，貼在耳邊。

　　能聽出電話裡的人是程熵，熟悉的吵鬧，看樣子和蔡宇川在一起，應該也有宋曦不認識的朋友吧，聽聲音分辨不出身份。

　　程熵問裴未抒：「裴哥，我們臨時聚了個會，老胡也在，難得他在帝都，你也來唄？」

　　「不了，你們玩吧。」

　　裴未抒雖然在接電話，但他姿勢沒變，始終撐在她上方，目光盯在宋曦眉眼間。

　　他那樣的眸色太迷人了，映著燈光，深情得要命。

　　本來還覺得晚上那些低度數的酒，喝了也沒太有什麼反應，這會兒被裴未抒看得，酒精好像忽然開始活躍在血液中。

　　宋曦微醺薄醉般，反撐了胳膊，起身，湊過去親了裴未抒一下。

　　好吧。

　　她不是一張安分的生宣紙，是要主動招惹一滴墨的生宣紙。

　　電話裡程熵在勸著，也有其他朋友幫腔，都在慫恿裴未抒過去聚會。

　　說都是老同學，好不容易聚得齊一些，就一起聚聚多好。

　　「你看蔡宇川，都不是咱同學呢，參加聚會還挺積極，一叫就來了。」

　　裴未抒似是在聽，卻仍然在同宋曦對視著。

　　因為在接電話，被女朋友撩了，也不方便做什麼回應。

　　眼裡都是隱忍，眉心也斂著。

　　宋曦和他鬧著玩，又湊過去，想偷親。

　　被裴未抒向後輕仰了一下，躲開了。

　　唇是躲開了，露出了宋曦最熟悉的部位，於是她換了個地方偷襲，飛快地親在他喉結上。

　　電話裡程熵他們還在說著什麼，裴未抒已經沒心思聽了。

　　他女朋友把自己搞得香噴噴的，像一顆甜甜的小橙子，還就躺在他床上，剛吹乾的頭髮柔順、蓬鬆。

　　女孩眼睛亮亮的，撅著粉紅的唇，湊過來啄一下不夠，還親喉結。

　　這誰也把持不住吧？

　　「不去，宋曦回來了。」

　　裴未抒只丟下這麼一句話，也沒聽完電話裡程熵的「裴哥女朋友回來了，估計不……」，直接掛斷電話，俯身堵住了剛才那張胡作非為的櫻桃小嘴。

　　10多天沒見，他們都有點瘋。

　　宋曦還是穿了裴未抒的短袖，衣擺被掀起堆在腰腹，每條神經都敏感異常，能感覺到他的手，他的指尖。

　　腦海裡又浮現出，那架被裴未抒彈過的古箏。

　　宋曦的睫毛在顫，眼睛是潮的，像湖心的晨霧。

　　身體裡積淤著從未有過的情感，簌簌發抖。

　　裴未抒只停過一次，拉著她的手向下，讓她自己感受此時的處境。

　　他問她，再這樣下去，我恐怕克制不住，確定要繼續？

　　宋曦答不出「確定」這樣的話。

　　但她有自己的回答方式，空閒的那隻手抬起來，笨拙地去解開了裴未抒的一顆睡衣扣子

　　還想脫掉自己身上那件汗涔涔的、寬鬆的大碼短袖，被制止了。

　　裴未抒輕笑：「我來。」

　　曾經也有過關於這方面的猜想，覺得自己肯定會受經驗的掣肘，慌裡慌張，不知道該如何發揮或者回應配合。

　　但裴未抒每個動作都是輕柔的。

　　他沒有給她帶來任何不適、排斥，能感受到，他並沒有優先自己，而是更注重宋曦的感受。

　　她被裴未抒解紓掉所有緊張。

　　厚重的簾阻隔了夜色，窗外或許有一輪月，也或許沒有。

　　雙眼迷蒙時，宋曦隱約聽見床頭的抽屜響，某種塑料包裝的物品，被撕開。

　　……

　　他們折騰了太久，這一夜睡得很沉。

　　醒來時，被問的第一句就是：「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宋曦想起自己昨晚哭哭啼啼落淚的樣子，有點臉紅，湊過去，鑽進他懷裡，小聲說：「沒有……」

　　裴未抒吻她的眉心：「早安。」

　　「早安。」

　　宋曦已經不像昨晚那樣意亂情迷了，意識清明，忍不住問：「裴未抒，那個東西……你是什麼時候買的？」

　　都不用她說名稱，裴未抒就知道她在問什麼。

　　他伸長手臂在抽屜裡翻出小票，給宋曦看上面的日期，像在自證清白：「和你在一起之後。」

　　宋曦看看日期，又看看裴未抒，她眼神都變了，像防範一隻色鬼。

　　她故意鬧他，從他懷裡滾落出來，裹緊被子，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揚著調子說：「好啊你……」

　　裴未抒輕輕揚眉。

　　其實他還真不是因為什麼色慾熏心之類的原因，才去買的。

　　他是覺得，宋曦這個女孩，太單純。她其實很聰明，但在他身邊時，她是從不設防的，對他有種無條件的信任。

　　裴未抒自己呢，一遇到關於宋曦的事情，定力也不是很好。

　　而他們的戀愛關係很順利，有些事情早晚會發生發生。

　　發乎於情，那是很正常的。

　　裴未抒只希望，真正發生時，他不會傷害到她。

　　「想哪兒去了？」

　　裴未抒把人從被子裡剝出來，拉回懷抱裡，寵著無奈著揉了揉宋曦的頭髮。

　　他說：「宋曦，你看起來不是很會保護自己，但我會保護你。」

為了一口餓

第五十八章　胡蘿蔔雪人（十）

　　被問到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時，宋曦雖然答過「沒有」，但其實，身體還是有些不一樣，腰際酸酸的，腿也有些沒力氣。

　　她很脆弱地臥在柔軟床墊裡，連早飯也不想吃，撒著嬌不肯起床。

　　迷迷糊糊又睡過去，再睜眼時，陽光從落地窗投進來，灑滿大半個房間。

　　裴未抒就坐在窗邊的矮沙發裡，沐浴著陽光，在翻看一沓文件。

　　她只是輕輕一動，他就已經看過來：「醒了？」

　　「我睡了很久麼？」宋曦把被子掀開些，露出臉，聲音懶洋洋。

　　「沒有很久。」

　　明媚光線落滿床鋪，宋曦的頭髮散在枕頭上，露出頎長的脖頸。

　　室內供暖好，羊毛被又很保暖，她睡出些汗意，一縷頭髮潮濕地貼在頸側肌膚上。

　　裴未抒走過來，坐到床邊，把那縷頭髮幫她撥開，動作溫柔，亦如昨晚。

　　瞥見她滿臉慵懶，他含笑問：「還不起？」

　　「啊，有點不想起……」

　　宋曦從被子裡伸出纖細的手腕，伸向裴未抒：「那你抱我，我就起床。」

　　然後就真的被抱起來。

　　昨夜其實被裴未抒抱著去浴室清洗過了，只需要洗漱就好，但宋曦仗著自己腿軟，磨磨蹭蹭，硬是拖到臨近11點，才終於從主臥走出來。

　　他們錯過了早飯，午飯自然也就早吃一些。

　　坐到餐桌旁後，裴未抒端了湯鍋出來，放置在電磁爐上，咕嘟咕嘟煮著。

　　是藥膳，被宋曦昨晚點名過的參雞湯，非常香。

　　可是那家店不是還沒有營業麼？

　　宋曦這樣問時，裴未抒才告訴她，昨晚她洗澡時，他打過電話回家。

　　求助爸媽，請他們幫忙燉了雞湯。

　　春節期間有親朋去裴家做客，送過兩隻挺不錯的竹絲雞，裴未抒爸媽接到兒子的求助電話，二話不說，把雞給燉了，還放了花旗蔘、枸杞、蓮子……

　　今早裴未抒的爸爸去公司前，特地繞路送了雞湯過來。

　　雞肉鮮嫩，藥膳清香。

　　這份雞湯這樣大動干戈，宋曦挺不好意思：「是不是給叔叔阿姨添麻煩了，其實我沒有很挑嘴的，也不是非吃藥膳不可……」

　　裴未抒盛一碗雞湯給她，叫她不要多想：「給未來兒媳煲湯，他們開心還來不及。」

　　「未來兒媳……」

　　宋曦睡得太久，意識昏沉，但她對這個稱呼感興趣，機械地重復。

　　只是這種不帶感情的言語說出口，莫名有些像在質疑。

　　盛湯的人「嘶」了一聲，眯著眼湊過來，語氣居然有些危險：「你男朋友身心都交付給你了，想跑？」

　　宋曦被裴未抒皺眉的表情逗笑，連忙擺擺手：「不是，我沒有……」

　　電視裡在播放午間新聞。

　　這天是農曆正月初六，春節長假的最後一天，各地都處於春運的返程高峰期。主播穿著職業西裝，端莊地站在螢屏中，提醒大家注意安全。

　　室內明晃晃，窗外是和風陣陣、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宋曦趴在餐桌的岩板台面上，仰頭看著她的男朋友，一顆心柔軟得要命。

　　像小鎮清澈河水裡，生長的某種螺類軀體。

　　前些天偷偷滋生的那些對未來的幻想。

　　也許裴未抒也曾有過。

　　雞湯放到她面前，宋曦捏著瓷匙，舀了一勺，只象徵性地吹了下，已經迫不及待入口。

　　有些燙，但真的好美味。

　　連那些圓潤的蓮子，也已經煲到粉糯。她不吝嗇自己的誇獎：「叔叔阿姨手藝真好，好像比那家藥膳飯店，做得更好喝。」

　　裴未抒說：「主要是叔叔。」

　　「那叔叔好會做飯啊。」

　　說著，宋曦又吞了兩勺，很愜意地閉了閉眼睛：「真好喝。」

　　「等見到他，你親口和他說，他會很高興的。」

　　裴未抒自己也盛了雞湯，坐到宋曦身邊：「我爸年輕時，想做個廚子來著，愛聽別人誇他廚藝。」

　　最後一天假期，其實可以很豐富。

　　賀歲電影還沒撤檔、廟會也還在開著、老街巷裡遊人不絕、商場的春節減價也都沒結束……

　　想湊熱鬧的話，隨便選一樣就好。

　　可宋曦和裴未抒兩人，總有那麼一點靈犀相通的。

　　他們都沒有約任何朋友，喝過雞湯後，默契地宅在家裡，消磨時光。

　　宋曦對自己昨晚的表現挺滿意。

　　她沒有想像中那樣手足無措，情到濃時，還主動配合過幾下。

　　而且裴未抒給她的感受很好，令她對那件事的印象也十分不錯。

　　午休時相擁而臥，宋曦就有些不老實，躍躍欲試，湊過去親他。

　　結果被裴未抒單手握了兩隻手腕，輕輕鬆鬆束縛住：「老實點，今天不行。」

　　「為什麼？」

　　裴未抒只是安靜看著宋曦，沒說話。

　　於是宋曦蔫下去，自問自答，老老實實地承認：「因為我腰酸，腿也沒有力氣，又睏又累，可能經不起折騰……」

　　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乾脆不說了，灰溜溜鑽進裴未抒懷裡，安分睡午覺。

　　安分也只有3分鐘而已。

　　宋曦又重新睜眼，眸光亮得像住著星星，那些好奇就明顯地盛在眼睛裡。

　　現在網上什麼方面的分享沒有？

　　宋曦也看過一點，有人分享過親身經歷，說那件事其實非常難挨，幾乎留下心理陰影。

　　「裴未抒，你算是無師自通嗎？」

　　裴未抒都被她給說笑了，笑了好一會兒，才說，他們大學期間其實有上過這方面的課程，老師講過戀愛心理學，也講過應該怎樣照顧伴侶的情緒、感受。

　　至於其他的，可能有一些是本能。

　　「我的本能告訴我，應該照顧你、保護你。」

　　15個字而已。

　　是宋曦聽到過的，最好的睡前故事。

　　春節之後，宋曦和裴未抒見面愈加頻繁，也愈加親密，不是睡在宋曦租住的房子，就是睡在裴未抒家。

　　到2月14日情人節那天，裴未抒訂了一家很有情調的餐廳，吃法餐。

　　法國菜總有些湯汁，淋在淺口盤子裡，看起來很有食欲。

　　席間，宋曦舉著湯匙，不小心把湯汁滴在衣服上。

　　她已經不是去年秋天時，吃小龍蝦都要小心翼翼收斂著的女孩了。

　　面對裴未抒，宋曦已經能很自然地一笑，也並不慌亂，拿起餐巾紙去擦拭。

　　還和男朋友講，說自己從小就有點笨手笨腳，吃什麼總是會濺到身上，湯麵啊，火鍋、燒烤啊這種，都經常會這樣。

　　裴未抒滿目深情，放下刀叉，笑吟吟聽著她描述，最後只有一個評價：「宋曦，你真可愛。」

　　衣服上的污漬擦不掉，但宋曦心情超好。

　　像古代帝王，龍心大悅就要封發賞賜，她拿了叉子，從自己這邊的菜裡戳起一塊蝦球，放到男朋友餐盤：「這個很好吃，你也嘗嘗吧。」

　　飯後本來也訂了電影票，想手拉手去看看電影，吃吃爆米花，還和閨蜜買了同場次。

　　才走出餐廳，宋曦臨時接到楊婷電話，說程熵和蔡宇川這倆閒人，非要一起去，已經和楊婷他們匯合了，問她和裴未抒在哪兒。

　　兩人趕到商場，坐直梯上到頂層影院。

　　出門就瞧見程熵和蔡宇川跟在楊婷他倆身旁，在鼓搗那個自助取票機器。

　　機器「滋滋滋」吐出票據，程熵和蔡宇川取了票，舉著對宋曦和裴未抒揮了揮手：「來呀來呀，取完票去買爆米花、可樂……」

　　看兩個單身人士那架勢，比真正過情人節的兩對，還要更興奮。

　　情侶場電影，變成了六人行的團建。

　　情人節這天，《愛樂之城》在國內上映，他們選的就是這部影片，觀影過後，已經是大半夜。

　　走出影院，腦海裡還回蕩著《City of Stars》的旋律。

　　這商場離宋曦的住處，更近一些。

　　而且她的衣服淋過湯汁，明天上班也需要換新的，所以今晚回她那邊住。

　　當然，是他們一起回。

　　裴未抒開車往她住的小區行駛，路上宋曦還和同樣剛看過電影的李瑾瑜通了電話，交流電影心得，聽朋友講奇葩相親對象。

　　李瑾瑜說：「現在怎麼連個正常人都沒有，情人節帶我逛超市，推巨大的購物車，結果就買了個棒棒糖，出門非要給我吃，還問我浪漫不浪漫，我就不明白了，浪漫在哪啊……」

　　宋曦在車子裡笑得前仰後合，問李瑾瑜：「那這樣的對象，還需要再觀察麼？還是就不再聯繫了？」

　　「小辣椒」都爆粗口了：「我觀察他個屁！」

　　「可你們不是去看電影了嗎？我都看見你發朋友圈了呢。」

　　「……別提了。」

　　李瑾瑜憤怒地和宋曦吐槽，說那人買個電影票磨磨蹭蹭，幾十塊錢的事兒，結果他對比了5、6家電影院，還說郊區最便宜。

　　「郊區過去要一個多小時。一看就是不想花錢，電影是我自己去看的。」

　　這樣聊了幾乎一路，到小區外面，才發現聚集了挺多人。

　　一輛警車停在小區大門裡，紅藍色燈光閃爍，忽閃忽閃地落在保安亭的牆壁上。

　　宋曦降下車窗，納悶地往外探頭：「這是怎麼了？」

　　問過才知道，有個獨居的女孩被陌生人尾隨，跟進了電梯。

　　好像是有過一些肢體接觸和爭執，幸好有鄰居聽見聲音，出來幫忙，才沒發生更可怕的事情。

　　出事的女孩就住在隔壁單元，攪得宋曦也有些憂心忡忡。

　　社區以前也發生過類似事件。

　　雖然很重視，還安置了門禁卡，只有刷卡的居民，才能進小區。

　　但時間久了，居民們忘記帶卡的事情也是常有的，經常是幾個人等在門邊，有人刷卡，大家就一起進了。

　　這種小平方米的公寓樓，大多數都是租戶在居住，龍蛇混雜，確實存在安全隱患。

　　剛畢業時選擇租住在這邊，是因為租金便宜，也離單位近。

　　也許她該搬搬家，換個地方住？

　　這只是宋曦心裡所想，並沒有和裴未抒商量。

　　但晚上入睡前，裴未抒攬著宋曦的腰，忽然問她：「要不要搬過去和我住？」

　　剛結束過一場情事，宋曦倦倦地闔著眼，半夢半醒似的，說話也像是囈語：「楊婷以前和我說，情侶總在一起，會失去新鮮感的……」

　　她還做了比喻。

　　說比如裴未抒現在覺得，她是一顆香甜的加州小橙子，到時候膩了，就會覺得她是一顆在陽台放過個把月的，抽抽巴巴的爛橙子。

　　嘟嘟囔囔說完，宋曦沉沉睡去。

　　完全不顧男朋友的死活……

　　本來以為她這樣說，是不想搬過去和自己住。

　　裴未抒已經涼著一顆心在盤算，附近有沒有什麼安全系數高的住宅區。

　　翻了半宿租房、買房軟件，幾乎失眠。

　　結果宋曦早晨起來，神清氣爽，盤腿坐在床上問裴未抒：「裴未抒，我們什麼時候搬家？」

　　裴未抒笑了：「這週末。」

　　真正搬家時發現，宋曦的個人物品並沒有很多，最重的幾個打包箱，其實就是她那些書籍。

　　他們找了搬家公司幫忙，大件物品都是箱貨車在幫忙運送。

　　宋曦的隨身物品只有金魚缸，她抱著金魚們走到裴未抒家門口，裴未抒接過魚缸，說：「伸手。」

　　他為她錄製了指紋。

　　然後用她的手指打開防盜門：「歡迎入住。」

　　這天晚上，宋曦拆封了裝滿書籍的紙箱。

　　她從裡面抽出一本阿加莎‧克莉斯蒂的《底牌》，遞給裴未抒：「你……打開看看？」

　　那本《底牌》裡，夾著信封。

　　是宋曦在2010年冬天，寫給裴未抒的最後一張卡片，只是當年陰差陽錯，她沒能把它送出去。

　　「裴未抒，我喜歡你。」

　　落款是：宋曦。

　　成長至今，宋曦反思自己當年的行徑，已經覺得有些欠缺考慮，並且幼稚。

　　把書遞出去之後，她沒再抬頭，蹲在紙箱旁，裝模作樣地整理著書籍。

　　裴未抒拆開信封，僅僅隔了十幾秒，他躬了背部，像初相識一般，把手伸到宋曦面前。

　　他說：「你好宋曦，我是裴未抒，我也喜歡你。」

為了一口餓

第五十九章　胡蘿蔔雪人（十一）

　　同居之後的生活，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多磕絆。

　　裴未抒是生活習慣很好的那種男生，宋曦和他住在一起，從來沒有發生過口角。

　　而且他沒有不良嗜好。

　　不煙不酒，也不太打遊戲。用閨蜜的話說，就是「從根源上減少了很多可爭吵的點」。

　　裴未抒當然也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只不過，他會在堅持自己的時候，也兼顧宋曦的感受。

　　他習慣早起去晨跑，但起床後會放輕動作，從未吵醒過貪睡的宋曦。

　　也會在跑步回來時，記得繞路到另一個街區，給宋曦買她喜歡的早點。

　　他經常忙於工作、忙於加班或者回家趕工，但哪怕最忙的時候，他也會從忙碌中抬頭，停下來，隔空看向宋曦，同她聊上幾句，再繼續。

　　也會拿上電腦和文件，無論她在臥室、客廳、書房，都跟隨她，盡量和她同處於一個空間。

　　不知道是不是宋曦的錯覺。

　　從過完年後，裴未抒似乎比去年認識伊始，更忙碌一些。而且這些忙碌，似乎也不完全是法務工作。

　　她偶然間聽到過一次裴未抒的通話，好像在說動畫什麼的，還說了些計算機方面的專業名詞，似乎是編程內容。

　　聽不懂，宋曦也沒深究過。

　　只心疼男朋友熬夜，盡量都陪著他。

　　經常在深夜，裴未抒抬手揉揉宋曦的頭髮，面龐被iPad、電腦屏幕光線照亮。

　　他用熬得有些啞的嗓音，輕聲哄她：「你跟著熬什麼，快睡。」

　　宋曦睏得眼睛都紅了，還要逞強：「情侶就是要有難同當啊。」

　　「有福同享就夠了。」

　　裴未抒把她抱回床上，又幫她蓋好被子，吻她的額頭：「有難同當我會心疼，快睡吧。」

　　在他們的相處中，宋曦從沒有感覺過被冷落、被強迫、被敷衍。

　　反而一直被尊重、被偏愛、被信任。

　　基於這些，和裴未抒戀愛的每一天，宋曦都開開心心、樂呵呵的。

　　她自己都和裴未抒這樣說過：「裴未抒，我怎麼覺得我現在像『超人』和『雪球』似的，有點沒心沒肺啊？」

　　說完再低頭看看攤滿桌子的考試資料，又撲進裴未抒懷裡：「可是狗狗不用考試！」

　　裴未抒把人抱在腿上，吻她：「怎麼了，考試沒信心？」

　　「那當然還是有的。」

　　宋曦又一個鯉魚打挺，坐直了，自己給自己灌雞湯：「不是都說，『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我準備充分，就肯定能考過。」

　　說得自己還挺激動，邊說邊揮舞著手臂。

　　彷佛見到曙光，勝利在望。

　　可她也沒想想，自己此時是坐在哪裡的。

　　這樣蹭著、晃動著，不是引火麼？

　　裴未抒乾脆把人抱起來，推開那些復習資料，放在書桌上。

　　他的指尖滑過宋曦側臉，最後撥開她一顆紐扣：「有信心的話，晚點再復習？」

　　……

　　轉眼過完春天。

　　這一年的5月5日，已經是立夏，氣溫逐漸升高，正午陽光最好時，宋曦都看到過街上有人穿短袖出行。

　　勞動節之後的週末。

　　他們在難得空閒的夜晚，一起窩在沙發裡，看養生類飲食節目。

　　國外的主廚留著絡腮鬍子，給觀眾們介紹喝果蔬汁的好處——

　　「fibers they clean your body they detox your body……」

　　「還能排毒呢……」

　　換季加上經期，宋曦下頜長了顆小痘子，用的還是幾年前張茜教的老方法，塗了一坨蘆薈膠在上面。

　　看到果蔬汁排毒，她有些心動了，點開手機備忘錄，認認真真記錄下配方。

　　隔天，宋曦起得格外早，翻出某年公司年會抽獎得到的榨汁機，又點開昨晚記的備忘錄，給自己和裴未抒榨了一大壺果蔬汁。

　　最開始還好好的，西紅柿、檸檬、雪梨這些切塊丟進去，混榨成汁。

　　味道是清香的，還有點甜。

　　等到把切成段的西芹和胡蘿蔔也放進去，顏色和味道突變，有些一言難盡……

　　裴未抒晨跑回來，指紋解鎖防盜門，開門就看見宋曦笑容可掬地站在玄關，舉著她那壺黃綠混著棕色調的排毒果蔬汁。

　　那誠懇的笑容、向前遞進的姿勢。

　　怎麼說呢，讓裴未抒想起小時候看過的98版《水滸傳》。

　　記憶裡，潘金蓮女士就是以極其類似的表情姿態，說出了那句經典台詞——

　　「大郎，該吃藥了」。

　　宋曦比裴未抒更嫌棄自己的果蔬汁。

　　她還擰著眉頭，瞎比喻：「總覺得這顏色，像小鎮草叢裡，踩死青蟲子時爆漿冒出來的那種……」

　　爆漿……

　　這聯想能力是厲害的。

　　裴未抒笑得不行：「你上學時，作文得分高麼？」

　　「挺高啊。」宋曦一臉驕傲。

　　「……嗯，應得的。」

　　晨跑出了一身汗，裴未抒沖過澡從浴室出來，和宋曦兩人坐在餐桌旁，分享一壺味道古怪的果蔬汁。

　　舉杯相撞，有種「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痛。

　　這回真算得上是「有難同當」了。

　　裴未抒並不拒絕女朋友精心準備的果蔬汁，喝得比她更多，還給呲牙咧嘴的宋曦，沖了杯蜂蜜水 ，讓緩解她口中的怪味。

　　宋曦咽下半杯溫暖的蜂蜜水，被痛苦折磨的味覺，終於得到救贖：「你也喝一點吧？」

　　被問到的人卻不接杯子。

　　裴未抒拉著宋曦到眼前，偏頭靠近，深吻她甜甜的唇。

　　吻完，他逗她：「備忘錄上不是記了兩種配方？苦瓜和香蕉那個，不再試試了？那個也……」

　　都不等裴未抒說完，宋曦尋思抱著他的脖頸，把自己撞過去，以唇堵住他後面的話。

　　絕不可能再試。

　　苦瓜香蕉見鬼去吧！

　　畢竟是週末，早飯過後，宋曦和裴未抒各自回到長輩身邊，和家人聚餐。

　　但又會在夜幕降臨時，各自牽著狗狗，相約出來散步。

　　路兩側樹木已經新綠一片，鬱鬱蔥蔥，宋曦和裴未抒在牽手走在樹下，閒聊天。

　　想起自己搬家前的擔憂，宋曦問裴未抒：「我好像還沒有變成爛橙子，還很新鮮？」

　　他答道：「嗯，新鮮得不行。」

　　他們的感情，實在是好的沒話說。

　　久處也不生厭，反而滋生出更多和諧、更多默契。

　　連楊婷都感嘆：「曦曦，現在我能理解你為什麼一直不談戀愛了。你眼光也太好了，才高一就已經高瞻遠矚，給未來的自己選了個優質伴侶。」

　　談到這個話題時，已經是5月下旬，宋曦正被楊婷拉著，在店裡做美甲。

　　店門敞開著，鳥雀在電線上嘰喳，未暖的清風吹進來，攜帶幾團蓬鬆柳絮。

　　連美甲師都笑眯眯看過來，宋曦就有點不好意思，用照過燈的手去拉閨蜜的胳膊：「你男朋友也不錯啊。」

　　楊婷男友叫周昂信，拗口，平時楊婷叫他「二狗」。

　　雖然撒嬌時，也會叫「寶貝」「哈尼」「達令」……

　　「二狗是不錯啊。」

　　楊婷把手從光療機裡拿出來，遞給美甲老師，又把剛塗過甲油的另一隻手，放進去：「但我高一時候真瞎。」

　　楊婷說，她那時候喜歡同班的一個傻大個兒，就覺得他跑得快，運動會撞線時很拉風的。

　　「那人現在是辦信用卡的，去年還在群裡艾特我，讓我弄張信用卡，幫他完成業績。」

　　美甲已經做到一半，楊婷才想起來什麼似的，問宋曦昨天去哪了，怎麼群裡聊天時，裴未抒說她沒在家。

　　「我和嘉寧姐姐去喝咖啡了。」

　　宋曦和裴未抒的姐姐已經單獨約過幾次，算是認識了，閨蜜自然也聽她提起過裴嘉寧的名字，不覺得陌生。

　　聊到裴嘉寧，楊婷拿出手機，翻了個賬號出來給宋曦看。

　　「你未來的姐姐好厲害，她是平台的大V呢，專門給截肢病人科普假肢的選購、使用方面知識的，而且她穿裙子都不避諱露出機械部分啊，好酷。」

　　「嘉寧姐姐的本職工作，是學校的校醫呢，很厲害的。」

　　宋曦和裴嘉寧喝咖啡時，裴嘉寧也是大大方方穿了裙子的。

　　隔壁桌有個5、6歲的小男孩，盯著裴嘉寧的金屬腿看，童言無忌，說「像變形金剛」，又說「也想擁有」。

　　裴嘉寧遞給他一塊糖，笑笑的，但語氣很認真地對小男孩說：「願你此生，不會有機會穿戴這個。」

　　裴未抒的家人，也都是很好的人呢。

　　宋曦當時這樣想。

　　做完美甲，同閨蜜分別時，楊婷問宋曦：「對了曦曦，二狗說他想約程熵他們玩劇本殺，讓我先問問你倆，有沒有空。」

　　「那晚點吧，下午兩點以後可以麼？」

　　「明天又加班麼？是你加，還是裴未抒加？」

　　宋曦搖搖頭說「都不是」。

　　其實是她被裴未抒的爸媽約了，要去裴家吃飯。

　　在此之前，宋曦也見過裴未抒的爸媽了。

　　偶爾兩人帶著狗狗散步時，在他家門前，遇見過幾次兩位長輩。

　　裴未抒的爸爸媽媽性子和善，他們會很熱情地和宋曦打招呼，聊上幾句，也邀請過宋曦有空去吃飯。

　　不過明天，是宋曦第一次正式登門拜訪。

　　「你們兩個啊～」

　　楊婷用胳膊肘碰了碰宋曦的手臂，語調很高興：「總覺得你們格外順利呢，我都還沒見過二狗的爸媽呢。」

　　「為什麼不見？」

　　「見家長的話，總覺得是在表示將會跨入婚姻關係。太正式了，我們還都沒準備好。」

　　本來宋曦是沒有緊張的。

　　她已經和裴未抒商量過了，明天過去前，先去一趟商場，讓男朋友幫忙挑選些水果、點心，畢竟是去吃飯的，空手是不好看的。

　　也托媽媽給準備了家鄉的筍乾。

　　但楊婷說見家長是很大的事情，還可能影響到以後婚姻生活。

　　「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

　　受閨蜜敲打，宋曦也開始有些焦灼，晚上和朋友們煮火鍋，也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在她夾了一條鴨腸，沒有涮進湯鍋裡，而是差點直接吃掉時，裴未抒終於看不下去了，伸手攔下來。

　　他側了頭，同宋曦耳語：「有心事？」

　　宋曦緊繃著一張臉，又不想在聚餐時聊這些，怕掃朋友們的興。

　　於是也湊過去，壓低聲音：「有一點點，晚上回家再說。」

　　「嗯。」

　　裴未抒在桌下握她的手，像一種無聲的支持、安慰。

　　聚餐結束後，回到住處，宋曦先去洗了個澡。

　　同居之後，她所有物品都和裴未抒放在一起，自己的睡衣也有幾套，但還是喜歡穿裴未抒的短袖T恤。

　　宋曦套了件白色的大T恤，盤腿窩進沙發裡，抱著靠墊。

　　裴未抒也洗了澡，從浴室裡出來。

　　他們洗去一身火鍋的油煙氣，清爽又乾淨，挨靠著坐到一起。

　　裴未抒問：「說說吧，有什麼心事？誰惹我們家宋曦不開心了？」

　　「不是的，沒人惹我。」

　　宋曦把閨蜜那兒聽來的道理，講給裴未抒聽，說第一次見家長很重要的，會影響婚姻的。

　　「裴未抒，怎麼辦啊，我好緊張。」

　　男朋友還是可靠的。

　　他說他爸媽都很喜歡她，裴嘉寧每次見完她，回家都要像重播一樣，把她們見面的過程講一遍，他們對她也有些基本了解。

　　「在我們家，我和我姐擇偶自由，我爸媽也不難相處，不用擔心。」

　　「是他們緊張。」

　　裴未抒拿出手機給宋曦看，半小時前他媽媽剛發過信息來。

　　【你爸買了本搞笑雜誌，現學現賣。】

　　【明天我們會是幽默型的父母，希望宋曦來玩得開心。】

　　在裴未抒的寬慰下，宋曦也覺得自己可能是擔憂過甚了，撓撓頭，重新放下心來。

　　但裴未抒安慰完人，開始逗她了。

　　之前宋曦給裴未抒講過，挺多年前，她還在暗戀時，也和他爸媽有過簡短對話，雖然只有兩次。

　　「不是很早以前就見過面？怎麼也不算第一次，舊相識了，放鬆點。」

　　宋曦撲過去，和他鬧。

　　情侶兩人打打鬧鬧，肢體接觸多了，很容易空氣升溫，吻著糾纏在一起……

　　隔天早晨裴未抒睜眼，看見宋曦正蹲在床邊，往他手臂上貼創可貼。

　　已經貼了3個，試圖遮擋他皮膚上的抓痕，免得午餐時被看見。

　　宋曦臉紅紅的，拒不承認自己昨晚的沉浸、失神。

　　她伸出手指頭，為自己辯解：「是我做了美甲，這個甲片太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