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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無罪] 劍王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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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10 02:04: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未知

  這是一招白羊挑角。

  白羊挑角,意在相持。

  蘇秦不知道張儀用這樣的劍招是要做什麼。

  他不想用劍,何來相持?

  在瘋癲般的厲聲狂笑中,蘇秦的身後不進反退,瞬間倒掠百丈。

  他在純粹的力量上有壓倒性的優勢,而且他堅信自己體內積蓄的真元也遠超張儀。

  這種決鬥沒有時間限制。

  而且他得自齊斯人的諸多陰神鬼物手段中,本身就有壓制傷勢的手段。

  只要不再中張儀的小手段算計,哪怕他不能馬上殺死張儀,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張儀的傷勢就自然會越來越重。

  然而這一切只是他所想。

  就在他的身體化為道道殘影往後退卻的瞬間,天空裡響起了一道爆鳴。

  天空明亮了許多。

  有大量的天地元氣如山在高空行走。

  急劇湧來的天地元氣,在黃天道符的力量牽引下,瞬間變得更加凝聚。

  那些原本絲絲往地下灑落的透明光線裡,形成肉眼可見的白粉屑,就像是在下雪。

  蘇秦抬頭看著這樣的景象,他的眼瞳深處盡是難以置信的神。

  他自己並非是真正的七境,但因為十二巫神首上功法的特殊,所以他的力量本身遠超尋常的七境。

  然而此刻令他難以相信的是,張儀的牽引天地元氣的數量,也已經遠遠超過了尋常的七境。

  而且最讓他難以理解的是,張儀牽引這些天地元氣的速度,甚至比他快出很多。

  這些凝聚得如白粉屑般的天地元氣以驚人的速度彙聚在張儀這一劍帶出的光路裡,然後瞬間消失。

  劍光繼續往上挑起。

  天空裡又是轟的一聲悶響,接著帶起無數空曠的迴響。

  樂毅和慕容小意抬首看著天空。

  他們看到高空裡有雲氣形成巨大的環狀,在往外擴散。

  劍光所指的那處中心,天空分外的蔚藍,而且閃耀著一種他們從來沒有看過的晶瑩和深邃的光澤。

  這一剎那他們的心中的感受,都是一樣,似乎張儀這一劍打開了無盡虛空的一條通道。

  蘇秦的身影還在倒退。他也在仰頭看著這樣的景象。

  此時他已經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他在仙符宗時以殘廢的手自創了獨特的施符手段,但是張儀在仙符宗也自創了劍符道。

  張儀此時只是用白羊挑角這樣的劍式,刻了一道符。

  只是這樣的一道符,彙聚著如此驚人的天地元氣,會產生什麼樣的威能,他不知道,甚至連張儀自己也不知道。

  因為他也從未施展過這樣的手段。

  他平時的性情很溫和,即便是當年在岷山劍會的時候,很多人都認為他不會戰鬥。

  然而今日和蘇秦這一戰,卻體現出了他另外一個特質。

  老實人的忍耐和強脾氣。

  面對強大的蘇秦,他沒有畏懼,反而戰意燃燒得越來越猛烈。

  就如戰時頓悟一般。

  他想要用劍符的手段,而在他所有所學裡,黃天道符是最能幫他牽引驚人數量天地元氣的手段,而白羊挑角,是劍光最為穩定,最為持久的劍招。

  越是穩定持久的劍路,就越是能夠更好的承載符意。

  所以他很自然的用這樣的一劍來刻符。

  此時他的符意已然完成,有甚至遠超他感知外的元氣被調動,受他的殺意牽引已經朝著蘇秦而來,只是當這殺意真正降臨之前,就算是他也不知道真正引來的是什麼樣的威能。

  「噗!」

  蘇秦的雙腳落地。

  兩股龍捲風般的黑煙從他的腳下升起。

  他已經漆黑一片的面目上,突然出現了無數晶痕,似乎整個面目都要裂開。

  可怖數量的真元從他體內的氣海狂湧而出。

  他的身後再次湧出耀眼的紅光,生成數百條手臂。

  時間就像凝固了一般。

  那片分外蔚藍的天空突然變得幽黑一片。

  許多道迷離的銀光線,突兀的出現,彙聚成一條條的光束。

  這些光束就像是純粹的銀子,分外有質感。

  然而空氣裡,卻是瞬間瀰漫寂滅的味道。

  這是星辰元氣。

  張儀自己都震驚的看著這樣的畫面。

  他那一道劍符只是要牽引更多的力量砸向蘇秦,然而他沒有想到竟然能夠和鄭袖一樣牽引到這方天地外的星辰元氣。

  在下一剎那,他終於開始明白。

  這源於十二巫神首上那門功法。

  那門功法原本就是鄭袖想要得到的。

  雖說在他之前的理解之中,這只是一篇不斷磨練和增強他感知的功法,然而現在他開始明白,鄭袖若是有這篇功法,她自然可以依靠她本身會的手段,來控制和引聚她原本無法感知和調用的星辰元氣。

  她的星火劍將會更加強大。

  ......

  純銀般的光束在空中奇異的絞纏著,形成了一柄銀的劍。

  若是沒有看到先前形成的過程,恐怕很多人都會以為這是一柄從高空中墜落的飛劍。

  然而也就在此時,張儀的手心微微發燙。

  張儀更加震驚的發現,他手中緊握著的本命小劍在發燙。

  這柄本命小劍上的劍意已散。

  然而殘餘的劍氣未消。

  此時這些還在遊動的劍氣,和這柄銀的劍似乎還有著獨特的聯繫。

  劍氣裡形成了許多縷細小的火焰。

  轟!

  在下一剎那,他和蘇秦之間的空氣被徹底引燃,一片火海!

  炙熱的炎氣朝著銀小劍而去,一齊朝著蘇秦刺去!

  蘇秦一聲厲嘯。

  他身後重新凝成的巫神臂盡數朝著這一劍拍出,他從氣海中擠壓出來的真元,盡數爆發了出去!

  銀長劍彙聚著火焰,和數百條手臂相擊!

  一聲巨響。

  數百條手臂盡數崩碎,血樣的碎片全部急劇轉黑,變成道道黑氣,往外席捲,黑氣漫天,似乎要淹沒整個世界!

  恐怖的氣浪裡,看不見蘇秦的身影,卻是響起一聲受傷野獸般的厲嚎。

  在這聲厲嚎裡,張儀更加用力的握住手中的劍,他的眼神裡充滿謹慎,還有感慨。

  這或許便是天意。

  讓他實力大增的關鍵,便在於巫神的那一門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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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10 02:05: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要再想

  黑氣迎面衝向張儀,被他手中短劍發出的劍氣破開,如潮水般從他兩側湧過。

  在這一剎那,張儀的眉頭微挑,他的感知裡出現了很多種不同的氣息。

  他微微的愣了愣。

  「我還是太笨了,居然直到這個時候才發現。」

  在下一剎那,他有些羞愧。

  這個時候他終於徹底明白過來為什麼丁寧放心讓他和蘇秦對決。

  其實並非是他所學的更多,更雜,擁有更多的手段,而是從本質上,他就天生擁有剋制蘇秦的手段。

  或者說,從掌握的功法本身,他就是蘇秦的剋星。

  見招破招,的確無人可以比得上昔日的王驚夢,現在的丁寧。

  張儀可以肯定,若是換了丁寧擁有他這樣的手段,一招之內,就已經分出勝負,根本不需要戰得如此辛苦

  黑氣中心的蘇秦身上佈滿許多道縱橫交錯的傷口,就像是被無數荊條在身上反復拖曳,而且這些傷口裡,還有銀色的星辰元氣在閃爍,那些不利於人體的力量,就如瘟疫一般在朝著他身體深處蔓延。

  他瘋狂的嚎叫著,因為痛苦,也因為不能相信張儀竟然能夠施展出這樣的一劍。

  同時還因為不甘。

  以及不信自己會敗。

  在嚎叫聲裡,他體內氣海深處的真元瘋狂的朝著每一條經絡湧去,他身體血肉中積蓄的元氣被壓榨出來,很詭異的畫面發生了。

  他身上的傷口迅速的合攏,變成一道道黑色的硬痂。

  他的身體血肉迅速的萎縮,就如變成堅硬的皮革。

  一種極陰寒的氣息從他的身體裡散發出來,他的渾身骨骼外似乎只包裹著這一層堅硬的皮膚,看上去如同傳說中的鬼物。

  這顯然是一種強行壓榨生命力和控制傷勢的秘術,即便是只能持續很短的時間,但無論是樂毅還是慕容小意都可以肯定,在這段很短的時間裡,蘇秦所能迸發出來的力量恐怕會超過以往任何一擊。

  然而就在此時,一直極為謹慎的張儀,卻是搖了搖頭。

  蘇秦的身後發出了一聲巨響。

  一道道散失的黑氣陡然凝固在空中,迅速的朝著他的身體彙聚,就像是千萬隻惡魔的翅膀。

  「我太笨了。」

  「根本不需要這麼麻煩的。」

  然而看著這樣的畫面,張儀只是很忠實的說出了自己此時心中的感受。

  他手中的本命劍消失了。

  他的手指彈動起來,就像是牽動著許多道看不見的琴弦。

  半空中的黃天道符灑落出許多絲透明的光線。

  這些光線和蘇秦身後的元氣波動相比,顯得無比的弱小,然而就在下一刻,蘇秦的眼睛裡充滿不可置信的光芒。

  他體內的很多元氣瞬間失控!

  那些原本在遵循著他劃定的規則行走的元氣,陡然陷入了混亂。

  一開始只是一小部分,然而這一小部分的混亂,便足以如油盆裡落入的數點火星一般,將整個油盆引燃。

  無數沉悶的聲音在他的身體裡響起。

  這聲音在他經過秘術改變而變得異常堅硬的身體裡衝擊,就像是無數的石頭在敲打著金屬,就像是很多陷於牢獄之中的囚徒,在用手錘擊著堅硬的牢門要衝出來。

  就在下一瞬間,他的身後,更高遠的天地間,發出了無數回應的轟鳴。

  無數道紊亂的光華在高空裡,在他身後凝聚的那些如惡魔翅膀的黑氣裡炸開。

  蘇秦腳下的地面如水波一樣湍動著,他的身體在內外的巨震之下,就像是狂風駭浪之中,浪尖上不斷拋起的漂浮物一般,在紊亂的元氣裡拋飛空中,在空中也是不斷連震。

  「怎麼會這樣?」

  不只是此時的蘇秦難以理解,就連樂毅和慕容小意都是一臉震驚和茫然。

  「唰!」

  張儀的身影卻是已經破風,那柄小劍再次出現在他的手中,晶瑩的劍光切開紊亂的氣流和光焰,在蘇秦還未落地時,張儀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蘇秦的身前。

  他手中的這柄小劍落在了蘇秦的額頭,但是沒有深入。

  就像是教書先生手裡握著的教鞭或是戒尺一樣,壓在蘇秦的額頭上。

  蘇秦重重落地,濺起一圈塵浪。

  塵囂中,張儀持著這柄劍,指著墜倒在地的蘇秦,認真的說道:「師弟,你敗了。」

  這敲擊在額頭上的一劍徹底摧毀了蘇秦的信心和自尊。他的面容扭曲著,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張儀,他想要站起來,卻做不到,甚至連坐起來都做不到。

  他黯淡的眼瞳裡充滿著無數的情緒,「為什麼?」

  「手段雜和真元駁雜是不一樣的。」

  張儀看著驕傲盡失,萬分痛苦的蘇秦,輕聲說道:「你的力量很強大,然而即便是你的真元和積蓄在體內的天地元氣本身,很多都是強行汲取於他人。這些力量被你強行攪合在一起,然而就像是很多個人在你身體裡,不可能完美的相融,只要加以挑撥,他們自己就會打起架來。」

  「怎麼會這樣?」蘇秦厲笑起來,笑得無比淒厲,「昔日那名無敵的巫神,創下的功法怎麼可能會留有這樣的破綻,怎麼可能會這樣被人所破。」

  張儀看著他窮途末路的模樣,有些不忍,「想必若是十二道功法齊全,這樣的破綻未必會有,但你只是得了他其中一門法門,而且我也修了他一門功法。或許這名宗師也是刻意,他留下十二道功法,或許本身就有些互相剋制,他分傳門人,互相牽制,以免有門徒目空一切,喪失對這世間其餘人的敬畏。」

  「心有敬畏,行事才有規矩,才不會肆無忌憚。」張儀猶豫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

  「竟然是因為我傳出來的那一道功法!」蘇秦呆了呆,用盡所有力氣般叫了起來,「不可能的,那些符意我也參悟過,根本參悟不出什麼,你怎麼」

  「不要想這些了。」張儀原本有些不忍,但他想到昔日丁寧一直說自己婆婆媽媽,他就忍不住搖了搖頭,打斷了蘇秦的大叫,「不要再想這些修行的問題,你已經廢了。」

  蘇秦的聲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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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10 02:05: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章 杯酒

  廢了?

  蘇秦覺得張儀的聲音很遙遠。

  然而當張儀已經說完這句話很久,這個聲音還在他的耳朵裡不斷震響,震得他的精神有些恍惚。

  這是已經真實生的事情了嗎?

  這是真實的人世間嗎?

  他覺得整個身體都很輕,都在雲端上飄,不像是真實。

  只是若不是真實,為什麼自己的心如此痛?

  比當年自己的手被廢掉的時候還要痛?

  他恍然的抬起了自己的雙手。

  他的雙手中氣血都被燃燒了大半,無比乾枯,即便是那隻完好的手,都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的手。

  他像個真正的傻子一樣笑了起來。

  在很多時候,張儀這個師兄在他的眼裡和傻子沒有什麼區別。

  然而今日裡,在他最志得意滿時,卻竟然輸給了這樣一個傻子?

  而且這一戰是公平的決鬥,並無任何人插手。

  「你的傷勢雖重,但脫離了這些紛爭,你只要安心養著,也可以好好的活著。」看著如傻子一樣笑著的蘇秦,張儀有些不忍,輕聲的說道。

  「好好的活著?」

  蘇秦慘厲的尖笑了起來,「我本已是大齊修行界之主...我即將掌管齊王朝....我兼學十二巫神、齊斯人和仙符宗所長,舉世無雙...但就這樣廢了...你說我可以好好的活著?」

  「不要去管他了。」

  慕容小意走到了張儀的身邊,遞給了張儀一顆療傷的藥物,憎惡的看著瘋癲一般的蘇秦,「在他的眼裡,根本沒有什麼同門不同門,無論是你還是丁寧,都沒有什麼不同,對於他這種視所有人為敵,踩著人往上爬的人,根本就沒有朋友和同門可言。既然他從敬重過你,從未將你視為師兄,你何必還管他?」

  張儀沉下心來想了想,認真的回答道:「就算是一個不相干的路人,也總是有些不忍,也總是想著他能好好活著。」

  「憐憫?就像憐憫一個路人一樣?」

  蘇秦痛苦而艱難的抬起頭,他緩緩的站了起來,他的身體晃了晃,再次重重摔倒在地,然而在下一刻,他又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叫,又站了起來。

  「你永遠都不明白,真正擊敗我的是什麼?正是像你這樣的人能夠擊敗我,能夠同情我,才讓我絕望。」

  「像我這樣的人,永遠不會像你這樣平庸的活著,要麼站在絕高處看風景,要麼轟轟烈烈的死,跳下懸崖。」

  在張儀驚愕的目光裡,蘇秦走向這個已成一片廢墟的院落一處。

  那裡有一個洞。

  那裡曾經有一口井,曾經被鄭袖用來拋屍。

  在他和張儀的戰鬥之中,這口井的井欄已經被震成碎礫,就連井水都已經被狂暴的元氣席捲一空。

  蘇秦就走到那個洞前。

  在張儀大腦有些空白的一剎那,他就跳了進去。

  沉悶的撞擊聲在井底響起。

  似乎還有最有一聲不甘的嚎叫,但是便再無聲息。

  張儀看著他身影消失的那個井口,嘴唇微微顫抖卻說不出話來。

  他還是想不明白。

  在這人世間,難道所有人都不該是好好的活著嗎?

  難道不是輕鬆愉悅的活著,才可以滿眼都是美妙的風景嗎?

  「倒也乾脆。」

  慕容小意走到井口看了一眼,她對著樂毅點了點頭,最後下了論斷,「倒也算是個梟雄。」

  樂毅也分不清自己此時的心情。

  尤其看著張儀嘴唇震顫的側臉,他的情緒也有些受影響,慕容小意的這一句,也讓他不由得搖了搖頭,心想蘇秦如此試圖走向這世間最巔峰處,最終得到的也只是這樣一句而已。

  有什麼意義?

  就在這個小鎮的一角,一間酒鋪裡,一對男女對面而坐。

  當戰鬥開始之前,這個小鎮所有無關的民眾都已經離開,整條街巷變得無比的空曠。

  當狂暴的元氣在這個小鎮裡肆虐時,小半建築都被摧毀,碎屑吹拂得到處都是,一片狼藉。

  然而這一對男女卻是依舊在慢慢飲酒。

  下酒菜是一碟牛肉,一碟醃制的小菜。

  這個酒鋪的周圍完好無損。

  女的是白山水,男的便是李雲睿。

  「一場好戲。」

  直到這一場大戰結束,在蘇秦跳入那口井自盡時,她才轉過身看了一眼,說了這四個字。

  她的表情有點淡。

  她見多了生死。

  即便她早就看出蘇秦的野心,而且這野心之大,甚至對她都有獸意。

  然而不過如是。

  終究只是太年輕,太過想當然。

  經歷的太少,便總是將一切想的太簡單,看的太簡單,就連做法都太簡單。

  在她看來,即便是比起當年隱忍多年,以大陣差點滅殺丁寧的夜梟,蘇秦都是遠遠不如。

  夜梟尚可算梟雄。

  蘇秦又算什麼?

  即便是當年她已經威名震天下,但依舊戰戰兢兢,甚至直至為了孤山劍藏才敢冒險進長陵。

  想當年巴山劍場起時,天下各宗門,眾多舊門閥,有多少強大的梟雄出現又消亡。

  像他這樣的人太多。

  連諾大的王朝,都是轉眼興衰,不過是過眼雲煙。

  「會不會覺得不甘?」

  李雲睿是一直面向張儀和蘇秦所在的院落坐著,他此時看到好戲落幕,端起酒盞,對著白山水微微一笑,輕聲問道。

  白山水似笑非笑,反問道:「什麼不甘?」

  「身為魏王朝雲水宮大逆,和秦王朝交戰多年,到頭來現卻變成秦王朝家中事,巴山劍場和元武之間的恩怨對決,反而是了然無事,閒坐飲酒。」李雲睿微笑道:「不會不甘?」

  「這氣盛,就如柴火,初始心氣如烈火,但時間越長,心氣越淡,最終就一切都淡了。到頭來卻是現無事最好,王圖霸業,到最後反倒是不如這一杯酒讓人心熱。」白山水轉過身去,遠望著張儀,「丁寧這白羊洞的師兄倒是一開始就看得透徹,有什麼意義?心安最佳。」

  「不管所圖,不管最後是否完成,心安最佳。否則便一切成了執念,一生難安。」李雲睿一口飲盡盞中酒,「心情佳,則處處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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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11 00:01: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一章 怕

  白山水淡淡一笑。

  她心安而自得,不再去想蘇秦的落幕,她只是好奇,白羊洞的師兄弟在丁寧的心中自然佔有極大的地位,然而除了張儀之外,白羊洞還有一名小師弟沈奕。

  據她所知,沈奕是關中世家子弟,按理而言,他倒是能幫謝長勝做不少事情,然而沈奕卻似乎並不在謝長勝身邊。

  那這名白羊洞的小師弟到底去了哪裡?

  她知道丁寧自有安排。

  而當脫身事外,以一名旁觀者身份來看巴山劍場和元武的這場爭鬥時,她便會覺得這些變得很有意思。

  她抬頭望向長陵。

  目光盡處,長陵的天空一片晴明,無風無雨。

  只是她知道現在元武皇帝的心中自有一場暴風雨,因為此時寫著丁寧要求的一封信箋應該送到了元武的手中。

  元武在宮中。

  他身著便服,依舊在自己平日修煉的靜室裡。

  他的身前案上放著兩封信箋。

  他平日裡極少處理政事,即便是在兩相都相繼死去之後,絕大多數政事都依舊由各司權臣處理,唯有一些特別緊要的事情,才會傳遞到他面前。

  這兩封信箋之一是來自丁寧,另外一封來自燕王朝燕帝。

  兩封信箋的內容也很簡單。

  丁寧只是提起一個條件,若是將徐福的童男童女劍陣交給丁寧,他便可以將鄭袖交還到元武手中。

  而來自燕帝的信箋則是求和。

  若秦軍不再繼續進擊燕境,燕帝將割地求和。

  看著這兩封不同的信箋,元武的面容極為沉靜。

  他先慢慢的將來自丁寧的信箋丟進了一側的火盆裡,然後對著靜立在門口等待他答覆的一名官員異常簡單的說了四個字:「寡人拒絕。」

  接著他再將來自燕帝的求和信丟進火盆,說道:「要求和,先殺燕太子和主帥以表誠意。殺燕太子,我秦軍退軍百里,殺主帥,我秦軍退出燕境。」

  那名靜立在門口的官員領命而去。

  當這名官員離開這間靜室數十丈之外時,他的身體才開始微微的顫抖,背上的汗水不斷的湧出。

  在此之前,他覺得這個皇宮很冷酷。

  他覺得這冷酷來自於皇宮的那名女主人無所不在般的注視。

  然而現在,皇宮裡的這名女主人將永遠不再歸來。

  然而失去這名女主人的皇宮,卻似乎變得更冷更寒。

  「他拒絕了。」

  申玄看著來自長陵皇宮裡的回復,對著鄭袖說道。

  他和鄭袖就在長陵外渭河之上的一條船上。

  此時船頭有一名也是身穿尋常粗布衣衫的男子靜靜而立,他是陳監。

  聽到申玄這樣的聲音,他輕聲的嘆息了一聲。

  鄭袖的眼神都很黯淡。

  但是聽到申玄的這句話,她的眼瞳深處卻燃起了一縷幽火,她幽幽的問道:「丁寧提了什麼條件?」

  「徐福的劍陣。」申玄回答的很簡單。

  鄭袖道:「童男童女劍陣?」

  申玄點了點頭。

  「只是要了一個這樣的條件?」鄭袖笑了起來,她的笑容很古怪,充滿了說不清的味道。

  然而這種笑容,申玄在很多囚徒的臉上都見到過。

  他微微挑了挑眉,不客氣的回應道:「要求的太多,元武更不可能答應。」

  「我要見丁寧。」鄭袖沒有看他的臉色,她現在的眼神有些空洞,似乎連在她面前的天空都看不到,但是她的語氣卻反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問道:「告訴丁寧,我要見他。」

  「你覺得元武會答應你的條件嗎?」

  在膠東郡,長孫淺雪看著丁寧問道。

  「我希望他會。」丁寧看著她說道:「這個條件其實不算苛刻。」

  「但是我覺得他不會。」長孫淺雪搖了搖頭,「從本質上而言,元武和蘇秦其實沒有什麼區別,只要能夠達成他想要的目的,任何人都可以犧牲。」

  「而且我希望他拒絕。」

  長孫淺雪淡淡的說出了內心最真實的感受,「這樣整個天下就會都知道他不在意鄭袖,作為一名女子,鄭袖連最後的面子都不再有。他們本來就是這樣一對狗男女,我希望她更加痛苦一些。」

  「童女童女劍陣會很麻煩,威力倒是再其次,關鍵這些是真正的幼童。」丁寧緩聲道:「即便是在戰陣之上,殺死這些人總會引來非議。我不怕非議,但是最終的結果會拖慢戰爭的進程,會讓更多的人因此而亡。」

  「那元武不會想不到這點,所以他一定不會答應你的條件。」長孫淺雪笑了笑,然後迅認真起來,「只是我想不明白,他為什麼直到此時還有信心?」

  「他不是有什麼信心,他只是還有最後一招,在他看來,哪怕他最終所有算計都失敗,他只要拋出那一招,我一定會接。」丁寧平靜的看著她,說道。

  長孫淺雪微微一怔,「什麼?」

  「當他最終覺得一切都無法扭轉時,他會公開挑戰我,畢竟公平決鬥原本就是巴山劍場的精神,就是由我在大秦王朝推行。他知道如果到了那一步,我一定不會拒絕和他進行一場公平的對決。」丁寧微嘲的笑了笑,「但是在那之前,他一定會盡可能的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他會盡可能的去滅掉燕齊,到了那時候,在他看來,只要能夠在公平對決之中殺死我,那一切就都按照他想要的完成了。」

  長孫淺雪一向不笨,只是在長陵時她覺得一切都沒有修行重要,但到了這紛爭最後,她卻也明白,自己和白山水等人一樣,也正漸漸變成這場大戲的看客。

  尤其是現在,當她聽到丁寧的這些話。

  「那他為什麼不乘著這時候挑戰你?」長孫淺雪蹙著眉頭,「他在真元修為方面有優勢。」

  「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絕對的信心,所以他會設法讓自己變得更強。」丁寧看著她,認真的說道,「他一直有些怕我,當年我的很多朋友,包括我們巴山劍場很多人,都和我比過劍,平時和我都有過多次較技,但是他一次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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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11 00:10: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二章 落水狗

    「怕」其實是一種很特別的情緒。

    明明告訴自己可以不用怕,然而卻還是止不住的害怕。

    就如有些人怕黑,明明知道黑暗裡其實什麼都沒有,但就是怕。

    長孫淺雪慢慢發現一個事實。

    元武一直生活在王驚夢的陰影裡。

    在他未登基之前,他一直懼怕王驚夢的修為,懼怕巴山劍場直接奪取皇位。

    在他發動兵變登基之後,他還是在懼怕王驚夢的重生。

    恐怕是這樣的念頭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所以他才會比任何人更快的肯定,丁寧就是王驚夢九死蠶的重生。

    「事實上從佔領真正的膠東郡,我突破七境之後開始,我就從來不怕和他的正式公平對決。」丁寧淡淡的笑了笑,「要逼他走到最後那一步,其實也特別簡單。只要東胡聖僧的修為盡復,或者我突破八境。」

    長孫淺雪點了點頭。

    她理解丁寧這句話的意思。

    無論是東胡老僧的修為盡復,或者是丁寧突破八境,元武將不可能擁有阻止丁寧光明正大回到長陵的力量。

    丁寧和東胡老僧兩人聯手,即便是直接進入長陵,都足以殺死元武

    每日裡,長孫淺雪和丁寧都會有一兩場這樣的談話,但在這樣的談話之外,越來越多的卻已經是平靜而安逸的生活。

    似乎在距離膠東郡很遠的秦、燕、齊戰場之上,這三朝之間的戰鬥越劇烈,最終的勝負反而越來越與他們無關。

    他們反而越來越在變成看客。

    「我知道沈奕、葉幀楠還有王太虛他們的行蹤。」第二日清晨,當長孫淺雪和丁寧用過早飯,緩步在膠東郡的一處海岸邊時,長孫淺雪看著遠處海面上的紅日,有些微得意的笑了笑,說道。

    丁寧有些意外,「你是聽百里素雪說的?」

    「聽到了林煮酒的一些有關出海的安排,其餘的是猜出來的。」長孫淺雪狡黠的說道:「你想他們能夠尋找到一些幫東胡聖僧恢復的靈藥?」

    「不只是他,還有百里素雪和方繡幕。只是百里素雪和方繡幕的傷勢難辦些,即便是在典籍的記載裡,都沒有能夠讓他們那種傷勢復原的記錄,不過要找到些延年益壽的藥物不難。膠東郡雖然擁有的海圖遠超我們巴山劍場,但是我們巴山劍場有的一些海圖,他們也沒有。」丁寧微微一笑,道:「沈奕和葉幀楠早就出海了,帶著他們的是夜策冷身邊的那名老大人。至於王太虛他們出海的時間晚一些,但是有不少楚人幫忙,還有謝長勝的出力,所以進展也很順利。」

    長孫淺雪道:「有發現?」

    丁寧搖了搖頭,「倒是帶回了不少靈藥,只是能讓他們修為盡復的靈藥倒是尚未發現。」

    長孫淺雪沉默了片刻。

    「怎麼?」丁寧有些奇怪。

    「先前在長陵,我一心想著殺元武,但是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他公平對決,一是我修為自然不如他,公平對決很難是他的對手,二是我覺得像他那樣的人,我憑什麼和他公平對決?」長孫淺雪抬頭看著丁寧,絲毫不掩飾自己對於元武的憎惡:「像他那樣的人,根本不配合你公平對決,我不想給他和你公平對決的機會。尤其到了現在,我覺得像他那樣的人,最好的死法就是你隨手像痛打落水狗一樣將他打死,讓他已經無比狼狽的被打死,而不是給他一個光輝萬丈的,足以載入史冊的公平對決。」

    丁寧的神色沒有太大的改變,他的眉頭微微挑了挑,但也沒有說話。

    因為他太過瞭解長孫淺雪,他知道既然長孫淺雪這麼說了,自然是已經想好很多事情,而且會接著說下去。

    長孫淺雪的神情也很平靜,她和丁寧早已經習慣這樣心平氣和的對話,和長陵梧桐落酒鋪時相比,只是少了些清冷。

    「你還未曾發現可以讓東胡聖僧修為盡復的靈藥,但是現在可能很快會出現轉機。」長孫淺雪轉頭看著丁寧,輕聲說道:「今日長陵的消息已經傳了過來,元武果然沒有答應你的條件,然後鄭袖提出要見你一面。」

    「相見也是厭,不如不見。」丁寧忍不住搖了搖頭,問道:「聽你說可能很快出現轉機,她想見我難道是要和我做什麼交易?」

    長孫淺雪微蹙眉道:「申玄問了她,她想見你說是想問幾句話,以及她希望你能給她和元武一戰的機會。」

    丁寧的眉頭也深深的皺了起來,嘲諷道:「我給她和元武一戰的機會,她的傷比方繡幕和百里素雪還重,我如何能給她這樣的機會?」

    「你的心還是有些亂。」長孫淺雪看著丁寧,但也不著惱,反而罕見的笑了笑,「她既然如此說,自然是確定有可以讓自己和元武一戰的方法,關鍵只在於你想不想。」

    丁寧微微一怔,他發覺長孫淺雪所說不錯,自己的確有些心亂。

    「不管你想不想。」長孫淺雪不再給他壓力,轉過頭去,看著遼闊的海面上飛舞的一些海鳥,聲音穿過風聲:「我很想看到元武和她廝殺在我看來,最好便是她和元武打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元武已經變成落水狗,然後你再去長陵打這條落水狗,這才公平。」

    丁寧很認真的想了想。

    然後他笑了起來:「你所想便是我所想,如果能夠這樣,那便是最好。」

    長孫淺雪笑了起來,笑得連百花盛開時都不如她美麗:「我只是怕你死腦筋。」

    丁寧故意輕嘆了一聲,微笑道:「你不是擔心我死腦筋,你是擔心我萬一不敵或是哪怕能夠勝元武,也身受重傷。你是心疼。」

    長孫淺雪的臉上飛起一縷緋紅。

    丁寧卻是認真了起來,「若真是如此,還是要勞煩他們去找趙四先生一趟。鄭袖之前一直想借用趙四先生的劍,但是未得趙四先生允許,被趙四先生收了回去,現在若是她想去會元武,趙四先生應該很樂意借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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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11 00:11: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三章 昏庸

  當膠東郡一片平和,連膠東郡一些原本隸屬於鄭氏門閥的小門閥都開始習慣巴山劍場和楚人軍隊統治之時,燕境之內,燕軍和燕人卻正迎來王朝最黑暗的時分。

  在秦燕邊境的百里之內,燕軍一共丟下了超過三十萬具將士的屍體。

  和之前燕齊聯軍的總數相比,三十萬燕軍的折損似乎並不算驚人。

  然而從關中潰敗至今,昔日燕齊聯軍之中的燕軍在拋下這三十餘萬具同僚的屍身之後,總共也只餘了四十萬不到。

  最為關鍵的是,一支秦軍已經悄然的將齊軍和燕軍分割開來。

  令燕哭無淚的是,至始至終,秦軍都將絕對主力用在了追殺燕軍之上。

  齊王朝的軍隊在撤退的途中並沒有遇到秦軍強有力的阻擊。

  而此時齊軍的目的也很明顯——齊軍的援軍都團聚在齊軍邊境的幾個邊城,嚴陣以待但卻是根本沒有出擊的。

  事實上燕人也心知肚明,若是雙方角互換,燕人的想法也必定是和齊人一樣,盡可能的少丟幾座城,盡可能的保存自己的軍隊。

  秦軍的力量也並非無限,當秦軍在燕境施虐,消耗完所有的力氣之後,便不可能再進襲齊境,從而大齊王朝就有的機會。

  杯土城是燕境邊城要塞之一,以往這裡駐守著五萬燕軍,以及數萬被發配至此的囚徒以及苦役。

  然而此時的杯土城卻幾無人聲,便是連犬吠都沒有,偶爾有一些烏鴉的叫聲,令人心悸難安。

  整個杯土城落著一層薄薄的浮土,很多院落只是虛掩著門,甚至有些院落連晾著的衣衫都沒有來得及收。

  杯土城的所有軍士,包括那些囚徒和苦役,早在十餘天前出發,接應燕潰敗大部。

  只是這些人一個都沒有能夠回來。

  這裡出發的援軍全部死在了苦水渡。

  就是那場戰役,將燕軍和齊軍徹底的割裂開來,而親率那支秦軍的將領就是此時秦軍的大統帥白啟。

  燕太子姬丹的身影出現在一座院落前。

  他看著這座主人似乎只是短暫外出,但實則主人已經永遠不會回來的院落,眼瞳裡充滿了悲傷。

  這是杯土城某位將領的家舍。

  而這位將領,在燕上都時,曾經和他是同窗,曾經和他在同一位老師的門下學習。

  死寂的街巷之中有更多急促的腳步聲和馬蹄聲響起。

  馬蹄聲最終圍繞著這個院落停下。

  數名身上的鎧甲縫隙裡滿是塵埃的將領下了馬,沉默的走進這個院落。

  「太子殿下。」

  一名連面孔都覆蓋在鎧甲面具下的將領沉冷的行了一禮,聲音微冷道:「您不該獨自離軍到這裡。」

  姬丹慘澹的笑了笑,道:「是擔心我的安危,還是擔心我逃走?」

  這名將領身形微僵,一時沒有回應。

  「我只是到這裡憑弔下故人。」

  姬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呼出,搖了搖頭,情緒極為複雜的說道:「父皇終究還是向元武求和了?」

  這名將領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道:「是。」

  「代價呢?」姬丹也平靜下來,看著這名他很熟悉,但是現在在他面前卻連面具都不願意除去的將領。

  這名將領也控制了自己的心情,緩慢的說道,「就是太子殿下您。」

  「我是先前和張儀走得最近的人,也是在這場戰爭開始之前,最竭力反對不顧巴山劍場的意思而出軍攻秦的人,在元武看來,若是燕境之內有變故,若是我取代了父皇,那燕之力量便會投向巴山劍場。」姬丹苦笑著看著這名將領,說道:「所以他一定會想我死。」

  「只是作為我朝之大將,現在回過來看,你有沒有覺得我的反對有道理?」頓了頓之後,姬丹深吸了一口氣,懇求般看著這名將領,「你再想想,現在我燕王朝之處境,到底是殺死我向元武求和有用一些,還是不如直接懇求巴山劍場之援有用?留著我,讓我去見張儀,去見丁寧,不管我燕王朝最終會死多少人,但結局不會像韓趙魏那樣慘澹。」

  這名將領沉默了許久,搖了搖頭,道:「但尊皇命,這些不是我考慮的事情。」

  姬丹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不僅充滿著苦意,還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慘烈:「所以范將軍也已經死了,否則有他在,不會讓你們來殺我,父皇真是一個真正的昏君。」

  「住口!」這名將領厲聲道:「君臣有別,你的想法只是你一廂情願,在別人看來,我們燕王朝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口氣的時間。」

  「你們以為喘過這口氣,秦王朝就會精疲力竭,接著元武和巴山劍場大鬥,說不定就可以讓你們坐觀漁人之利了嗎?」姬丹也厲聲笑了起來,「你們這些愚不可及的蠢貨,你們這麼做,只會讓丁寧和張儀對你們更加失望,他們再不會插手燕之事,他們會順其自然的看著元武將燕滅掉。」

  「而且最為關鍵的不在這點。」姬丹在這名將領忍不住出聲之前,便已經接著厲聲說道:「一個王朝的根本不在於有多少的財富,有多少的修行者和多少的軍隊,而在於有沒有自己的骨氣。為了求和,連我都殺掉,那這個王朝,便是盡失所有,失去了自己的精神,便是連翻身都不可能。」

  這名將領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起來。

  他身側的數名將領的胸膛也是如此,即便在堅厚的鎧甲下都顯得那麼明顯。

  「愚不可及。」

  然而看著他們的目光,姬丹就知道他們的心意不會更改。

  「昏庸啊!」

  「可悲啊!」

  「半世好皇帝,卻是英名盡毀!」

  「看你都怕成什麼樣子了。」

  「我且自盡,將我頭顱掛在上都城樓,讓我看我燕王朝是如何滅亡的。」

  在連連的悲聲裡,姬丹的手中有劍光飛起,他的頭顱脫離了他的身體,隨著鮮血往上躍起。

  他雖死而雙目圓睜,怒目而視。

  這幾名將領垂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用布一捲,將他的頭顱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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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11 00:11: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四章 虎毒

  冬城。

  燕境距離秦境最遠的邊城之一。

  一紙密箋從秦境交戰的邊境,傳到了這裡。

  在一座倉促而就的行宮裡,拆開這封密箋的燕帝在空曠的大殿裡哭出了聲來。

  這封密箋記載著姬丹臨死前的所有話語。

  姬丹臨死前的願望不可能實現,他的頭顱將會被送往長陵,獻到元武的面前。

  殺死姬丹求和的命令的確是燕帝所下,然而下達皇命時開始,這名昔日強大的帝王的心境已經被自己的這道命令所摧毀,他日夜處於煎熬,直到正式接到姬丹的死訊,他的情緒終於徹底失控。

  在他所有的兒臣裡,姬丹本來便是他最疼愛的那一個。

  在痛哭聲裡,這名帝王希望姬丹在天之靈能夠原諒他。

  很顯然秦軍已經不顧齊王朝,而是要全力先滅燕。

  這場戰爭對於大燕王朝而言,太過需要時間緩衝。

  哪怕這段時間需要付出令人痛苦和羞辱的代價,哪怕大燕王朝顯示臣服,或許當巴山劍場和元武的戰爭開始,結果便會很不一樣。

  這些天裡,當鄭袖落入巴山劍場之手的消息傳來,他其實已經認為巴山劍場會最終贏得和元武的這場戰爭。

  只是在無比煎熬中度日的他並沒有想過,自己和燕王朝能否獲得巴山劍場的諒解。

  他現在滿心想著的是,不管如何,總是比被元武直接滅掉的好。

  「我知道錯了,我都已經付出最心愛的兒子的代價了,今後巴山劍場你們要什麼,我們燕王朝也會儘量給予。」此時即便是在痛哭之中,他的腦海之中還在響起這樣的聲音。

  然而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一個人自己的想法,也叫一廂情願。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這連貓哭耗子假慈悲都不算。」

  一個充滿嘲諷的聲音,在這個原本應該除了他之外別無他人的殿宇裡響起。

  哭聲戛然而止。

  燕帝的身體微微的顫抖起來,他難以置信的看到,有一名身穿青衫的少女就在屋簷上的某處陰影裡飄落下來,一臉譏諷的看著他。

  「你到底是有多怕死?」

  這名少女鄙夷的看著他,說話的神情似乎不是在燕帝的行宮裡,而是在外面的大路上,肆無忌憚:「你的軍隊還在邊境和秦軍糾纏,你自己就已經逃到燕境的這另一頭來,若是秦軍繼續前進,你豈不是要逃到你們燕境之外,委身於那些蠻夷部落?早知如此,你為何不早和這些蠻夷部落和親,你不如直接娶個蠻夷女子做皇后?」

  「你是什麼人?」

  燕帝終於回過神來,厲喝出聲。

  青衫少女依舊滿臉看不起他的神氣,異常簡單的說道:「淨琉璃。」

  「那個岷山劍宗的天才?」燕帝愣了愣,他的腦海依舊有些昏沉。雖然無論是早就有著岷山劍宗第一天才之名,還是殺死李思這件事,都讓這個名字並不陌生,但是這樣一名長陵修行者對於他而言卻是十分遙遠,尤其就這樣突兀的出現在他的面前,顯得太不真實。

  「我來殺你。」淨琉璃卻似乎嫌太過麻煩,直接看著他說道。

  「殺我?」

  此時的燕帝神志的確有些問題,他並非是第一時間問淨琉璃為什麼要殺,或者尋求應對之策,而是下意識的問道:「我已經答應元武的條件,你們秦人不應該守諾退兵嗎,你怎麼可以來殺我?」

  這樣的回答哪裡像是一名久坐皇位的帝王說出的話語,分明就像是一名初出茅廬受了驚嚇的修行地學生所說的話語。

  「你到底是嚇破了膽子,還是本身就如此白癡?」

  淨琉璃忍不住冷笑了起來:「要不你再哭一場?元武什麼時候信守過諾言,鹿山會盟他也和你們簽訂盟約,但是距離他接下來伐楚過了多久?更何況就算他真的退軍,那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是接他的命令來殺你。」

  「難道是巴山劍場?」燕帝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無比,沒有一絲血色。

  「和巴山劍場無關。」淨琉璃搖了搖頭,「我要殺你只是因為我想殺你,而且殺了你之後,燕王朝應該會亂得更快一些。」

  燕帝有些無言。

  他看著這平靜而又理直氣壯的少女,無法理解這對她而言又有什麼好處。

  他這樣茫然的神情只是讓淨琉璃嘴角的嘲諷意味更濃。

  「真是個蠢物,難道你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嗎?」她看著這名已經完全失去了光彩的帝王,淡淡的說了這一句。

  這時燕帝才真正醒覺即將發生的事情,顫聲道:「你如何進來的,即便你能殺我,你能走得掉嗎?」

  淨琉璃皺了皺眉頭:「你早已經被元武嚇破了膽子,所以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真正有些用的修行者,都被你派去看著你覺得有可能會因為你這次的命令而造反的那些將領,你這行宮裡,也只剩下一些和你一樣的廢物而已。」

  她對這名已經完全喪失心智的帝王失去了耐心,十分厭煩。

  所以說完這句話之後,她已經一個字都不想再說。

  一道孤傲高絕的劍意隨著她的一抬眉從她身上噴薄而出。

  燕帝心悸不已,他下意識的一聲低呼,整個人往後以驚人的速度退去。

  他也是強大的修行者,然而他早就已經毫無戰意,只求逃生。

  淨琉璃只是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她的眼神盡是濃濃的嘲諷。

  她沒有真正的出劍。

  一道胭脂紅色的劍光,如悄無聲息出洞的毒蛇一樣,出現在燕帝的身後。

  當燕帝有所警覺時,他自己都已經收勢不住,撞在了這道劍光上。

  這道劍光陰險到了極點,同時也穩定到了極點,從燕帝的後腦刺入,雙眉之間刺出。

  只是這一剎那,一點豔紅從燕帝的雙眉之間透出時,燕帝便已經死去。

  李思座下最強的刺客牧紅煙在劍光之後出現。

  她悄然收劍,對著淨琉璃微微躬身行了一禮,殺死一名帝王,對她而言就和殺死一名尋常的修行者沒有什麼區別。

  然而對於她和李思而言,殺這樣的一個人,卻比殺死百萬人還要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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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11 00:11: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五章 然後呢

  一滴鮮血從牧紅煙的劍上滴下。

  一滴鮮血滴落在地上的聲音很輕微,但是在她和淨琉璃的耳中卻很清晰。

  「是因為緊張了,還是這個人在你看來比較重要?」

  淨琉璃看著那滴落在地上的鮮血,淡淡的問道。即便殿外那些被引開的燕王朝修行者們隨時會返回,但是她卻似乎並沒有馬上倉促離開的打算。

  一起離開秦境到現在的這麼多天裡,她早已熟悉李思身旁的這名強大女刺客。

  牧紅煙以前出劍不會浪費半分力量。

  因為她只是冷靜的殺人,收割性命,只要確定對方死亡,而不是洩憤,根本不需要考慮對方死得好不好看,或者夠不夠淒涼。

  節省的力氣,對於刺客而言,或許就要用於接下來的逃亡。

  而在淨琉璃看來,牧紅煙殺死燕帝的這一劍太過隨意,用力過猛,不像她以往的風格。

  「這些天你的修為進境很快,或者是我不夠瞭解你,你以前的修為進境也一直這麼快,但是我慢慢看懂了原因。」牧紅煙面無表情的收起了劍,搖了搖頭,「是你完全遵從你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你甚至不在於許多修行典籍上怎麼講,你完全感覺怎麼樣對就怎樣做。就連真元的流動,你也是感覺怎麼樣對就怎麼流動,完全就是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根本不在意典籍的講解。看著你這一路來的修行,我一直在懷疑,不按照你修行功法的典籍以及前輩的經驗來做,難道你就不怕走火入魔,哪怕是對你體內的五氣造成不利的影響,影響到你內腑本身的功能嗎?」

  「但事實證明你是對的。」

  看著淡然處之的淨琉璃,牧紅煙忍不住再次搖了搖頭:「後來我想明白了,修行這種事情,就和讀書識字的因材施教一樣,每個人的身體都不一樣,那些前輩的經驗也沒有什麼不對,但那都只是他們修行之中的感受。而你那種直覺,卻是你的身體和修行所需。完全按照典籍的講解和前輩的經驗,恐怕反而要走不少彎路.」

  「然後呢?」淨琉璃看著她反問道。

  「我沒有刻意去控制這一劍的力道,或許按照我平時的出劍,這一劍的力道是用力過猛了一些。」牧紅煙沒有覺得在這種危機四伏的刺帝之地繼續進行這一劍力量微小差別的對話很無聊,而是接著認真的說道:「但是刺完這一劍,我卻感覺反而比平時用力少,反而省下了更多力氣。原來以往更多的力氣,是花在了小心控制自己的身體上。」

  「控制自己的身體血肉少發力,反而會消耗不少控制的力氣,心神亦然。」牧紅煙的臉上浮現起一層古怪的神氣:「李思丞相死前說過,如果想知道他的故事,就去長陵三槐堂看看,但是我們在離開長陵時卻去過了,很普通的一個地方,他小時候住過一段時間,植過三株槐樹,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問遍當時所有人,查遍所有角落也沒有發現任何其它特別之處。離開長陵時我還想不通,但是和你一路到此,我卻終於想明白了。在秦人看來,槐樹同鬼,在院中種植是不祥,但是他卻無所謂。或許後來他反叛李家,滅李家,也是根本沒有特別的緣故,他想那麼做,覺得那麼做對了,他就那麼做了。就如你現在,你身為秦人,覺得讓秦滅其它王朝是天經地義,你想做,就這樣做了。」

  「所以李思丞相修行天賦很一般,但他卻還是能夠成為長陵最強的修行者之一,而你天賦極高,修行的速度就更快。」

  「然後呢?」淨琉璃看著她的眼睛,似乎看穿了她此刻內心所有的想法,「你還想做什麼,是想要索性將齊帝也去殺了嗎?」

  牧紅煙突然笑了起來。

  她的笑容也很罕見。

  「有些事情一想明白之後,再重複去做就會覺得沒意思,沒意思就不想去做,不想做就不做。」

  「差不多了。」她轉過頭看了一眼殿門口,又說了這一句。

  也不知道她說所的差不多了,是指現在是差不多要離開的時間了,還是還有其它更深的含義。

  「那就此別過?」

  淨琉璃看出了她此時的心意,卻是忍不住也生了些好奇心,「除卻刺客這種已經令你終於生厭的事情,你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我要去無所事事的遊歷,我還要順便教人修行。隨便看見一些像我小時候一樣可憐的女孩兒,或者男孩兒也行,我就將我的修行手段傾囊相授,也不管他們資質,也不管他們將來能夠成為什麼樣的人。」牧紅煙淡淡的笑著,「我不想去參與你們這些頂尖修行者關於天下和王朝的爭鬥,這些小人物的無限可能,或許在很多年之後還會讓我覺得很有意思,會有很多有趣的事情發生,讓我聽到。」

  「的確有點意思。」淨琉璃的眉頭微挑,真誠的讚賞了一句。

  幾乎所有修行宗門生怕對手知道自己的秘密,修行手段都是秘而不宣,獨門典籍從不外傳,這名女刺客在七境之中罕有敵手,她的修行手段自然比起一般宗門的手段要厲害得多。

  這樣的手段都好不珍惜的到處教人,將來或許的確會有很多有趣的事情發生。

  「這樣也好。」

  當牧紅煙的身影消失在這殿裡時,淨琉璃安靜的自言自語:「看客的看客,離開的離開,最終能夠影響的人越少,事情就越簡單。」

  ……

  「真是從不走尋常路。」

  行走在燕境的一輛異常奢華的馬車裡,接到來自冬城一封密訊的謝長勝嗤笑了一聲,做了一句這樣的評論。

  然後他很直接的看著坐在他對面的吳廣,隨手將這封密訊丟過去,「越亂的地方越有生意做,原本已經夠亂,接下來會更亂,淨琉璃居然直接將燕帝刺殺了。」

  吳廣不像謝長勝一樣彷彿見證一名路人的死亡,他的呼吸微頓,震驚的手指都微震。

  「殺姬丹本身就是昏了頭,燕滅不遠,現在自己也被殺了,這燕是馬上要滅了,接下來齊也撐不了多久。」謝長勝依舊一臉的不在意,若有所思的彈著自己的額頭,自言自語:「然後呢?秦滅了燕齊,遂了淨琉璃的心意,和做生意一樣,總是有個最後的目的,她還年輕,當然還有然後。」

  吳廣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震驚的情緒,「她該不會真的站在元武一邊,對付丁寧?」

  「一般人可能會這麼認為,但我不會這麼認為。」謝長勝笑了起來:「她又不是現在才知道自己不如丁寧,當時在長陵跟著丁寧學習時,她就覺得丁寧比她強很多,但是當時她也沒有要和丁寧比劍,在我看來當時她就是沒有和丁寧非要爭一下勝負的念頭。」

  吳廣皺了皺眉頭,他沒有反駁,但是他也不覺得謝長勝說的就是對的。

  此時彼時,任何人,任何想法都會改變。

  「然後呢?」

  然而謝長勝卻是已經在敲著馬車車窗邊,「像她這樣的人,最後的然後,最有興趣最想做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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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最後的願望

  最難揣度是人心。

  越非尋常人,越是不可能知道其內心真正的想法。

  林煮酒在煮酒。

  天狼山是膠東郡入海口之一,名字雖然充滿野性,但卻是膠東郡風景最優美的海邊秀山。

  這裡有得天獨厚的造化,正對著東南方位有三座海島一名盤龜,一名天衝,一名定海。這三座海島阻擋了正對著天狼山而來的海風,所以天狼山上一年四季都沒有什麼大風。

  自鄭氏門閥執掌膠東郡以來,天狼山上諸多幽靜別院便都是鄭氏門閥獨佔,或用於修行,或用於休養。

  林煮酒所在的這座小院名為觀星閣,是天狼山最高處,看得最遠,近可觀在陽光下彩深淺不一的平靜海港,遠可觀遠處海域裡的波瀾壯闊。

  最妙是在星夜,天空中星域如夢如幻,許多在別地見不到的星河,在天空之中形成壯麗的銀沙。

  當年巴山劍場眾人都愛飲酒。

  水越喝越寒,而酒卻越喝越暖。

  不過當年眾人之中,論愛酒和酒量,還是林煮酒第一。

  「你不知道,當年王驚夢剛進長陵時,其實並不愛喝酒,他覺得烈酒太衝,黃酒太熏,最愛喝的反倒是如糖水一般的甜米酒。」林煮酒身前的小火爐上溫著的是黃酒,他看著坐在對面的長孫淺雪,笑談往昔:「後來認識了我們,被我說了數次,他說出劍需絕對清醒,我說出劍需隨從心意,灑脫不羈。後來他倒是覺得有理,劍技大進,但是純粹的燒刀子烈酒還是始終不喜,還是喜歡清淡一些,偏醇厚香甜一些的。我也記得你當年是滴酒不沾,甚至連酒味都不喜聞見,想不到在長陵居然會開個酒鋪子。」

  「因為我後悔過。」長孫淺雪提壺幫林煮酒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如琥珀,飄著些剛灑進的桂花,她淡淡的笑了笑:「原本對他已經恨急,當聽到他在長陵戰死,卻是不知如何情緒,想著終究是當年放不下千金身段,我也仔細想過,對比過自己和鄭袖,覺著自己和鄭袖最大的區別,是當年她和你們這些人做什麼都能相融,一起喝酒,一起行軍,一起征戰,其實後來後悔過,自己其實也想肆意的酒醉一回,至少還有些回憶,至少比只剩下矜持要好。我在梧桐落開酒鋪,學著他當年釀酒時,也不免幻想,若是當年我能代替鄭袖在他身邊,或許一切就能更改,我家不會滅,他也不會死。」

  林煮酒一飲而盡,笑了笑,笑容裡充滿了感慨。

  誰會知道後來會發生這些事?

  「你真不想看看現在的鄭袖,聽聽她到底要說些什麼?」他垂下頭來,目光落向窗外。

  通往這端的一條大河裡,有一艘商船正在駛來。

  那艘商船看似和尋常的膠東郡商船沒有什麼差別,但是無論是他還是長孫淺雪卻都很清楚,鄭袖便在那條商船裡。

  「我也想過當面嘲諷她,但是料想那得不到什麼快感,反而看到她便是憎惡,反倒是噁心了自己。」長孫淺雪搖了搖頭。

  林煮酒看著她,忍不住放聲笑了起來。

  不管過了多少年,人的脾氣,性情,似乎是很難改變的。

  ......

  商船的目的地便是天狼山腳下的臨水軒。

  丁寧就在臨水軒最靠近碼頭的一間涼亭裡,看著這艘商船的到來。

  和上次的再見相比,這次結局已定的再次見面,更是勾起了很多人心中的舊事。

  很少有人會真正的相信命運。

  但是看著這艘商船的靠岸,丁寧卻是依舊忍不住想到,似乎這冥冥之中如有天意。

  昔日在長陵時,他和鄭袖是誰都羨慕的神仙眷侶,但是他卻一次都沒有在鄭袖的陪伴下遊歷膠東郡。

  有意無意,都已經不堪回首,化為東流水。

  「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當申玄將鄭袖送進這間涼亭,然後退出這涼亭之後,丁寧看著換了身素衫,蒙著臉遮掩著面上傷疤的鄭袖,開口說了這一句。這是由心而發,想對自己說,同時對鄭袖說。

  輕柔的海風徐來,吹拂著涼亭上掛下的白垂紗,鄭袖在丁寧的身前座下,一時沒有回話。

  「不愛便難生恨,你又不是真的愛他,你只愛你自己。」丁寧的眉頭微微蹙起,他看著對方在他眼中已經顯得極為陌生的眉眼,語氣也如此時的海風一樣輕淡,「你若是想和他一戰,我們自然樂意見到,甚至求之不得,只是你為什麼想要這樣?」

  「當年選你不選他,是因為心有不甘,不甘今後就永遠成為站在你身後的平凡女子,生兒育女,而且在膠東郡修行的經歷讓我明白,你不對別人下手,別人便對你下手。要想生存下去,就只有不斷下手除掉那些對你有威脅的對手。我潛意識裡也很自然的擔憂,若是和你在一起,會不會將來依舊被別人除掉。若至最高處,卻反而歸於平凡,這一生又有什麼意義。」鄭袖的聲音有些空洞的慢慢響起:「現在我同樣是因為不甘,以往我只求達到目的,為目的而拋卻個人喜惡,但當終究無法達到目的,我卻發現我對他無比厭惡。不問過往,至少在現在,你和他相比,我更加憎惡他。我既然已經不能在和你們的爭鬥中勝出,在和你他之間,我也不想他勝出。」

  丁寧深吸了一口氣。

  他已經不想用什麼話語來評價。

  因為他沒有經過膠東郡的修行,無法設身處地,便也沒有資格評論當年從膠東郡走出的鄭袖。

  鄭袖卻是已經接著說了下去:「而且這些年我以為你絕對已經死去,心中一直存著的一個想法便是,若是我真的和他性命相搏,到底誰會勝出?我很想試試。」

  「如果這是你最後的願望,我可以幫你完成。」丁寧抬起頭不再看她,「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能怎麼做,我又能怎麼幫到你。」

  微微停頓了片刻之後,丁寧接著平靜的說道:「而且我也必須保證不出意外,你和他這一戰之後,無論他勝還是你勝,你都必須死去,離開這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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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11 00:12: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七章 生無可戀

  「算是為我保留最後的尊嚴嗎?」鄭袖靜默了片刻,問道。

  丁寧也沉默了片刻,道:「你可以這麼想。」

  「這大概是我們在這人世間最後一次見面。」鄭袖安靜的看著他,慢慢說道:「你不想再和我說些什麼?」

  丁寧搖了搖頭,異常平靜和簡單的說道:「不想。」

  「不管你想不想,我可以告訴你,如果還有再來一次的機會,在元武和你之間,我一定會選擇你。」鄭袖也異常安靜的說道。

  「如果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我不會選擇你。」丁寧看著她的眼睛,認真的說道。

  這個涼亭徹底的安靜下來。

  最為強烈的怨憎到最後,往往是相對無言,一句話也不願多講,一個心念都不願意去回想。

  一切都已定論。

  一切都無意義。

  鄭袖的目光脫離了丁寧的面目,望向遼闊的海面。

  海面上反射的光線有些耀目,讓她的眼皮不斷的跳動。

  曾經她也這樣站著,看著這樣的海面,她當時想著的是,自己已經吃了這麼多苦,走了這麼多路,眼前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海,就是她的征程。

  總有一天,屬於她的王國,屬於她的軍隊,將一直征伐到她視線看不到的天地盡頭。

  然而現在,她看到的是自己的歸途。

  「要完成我最後的心願很簡單。」她閉上了眼睛,「真正的膠東郡浮島已經落在你的手裡,上面有很多東西你知道用處,但有些東西你不知道用處。我知道一種丹方,可以煉製世間最毒的毒藥,連八境修行者都不可能抵擋,但這種毒藥能夠讓我在一段時間裡恢復修為,甚至還能更強一些。這種藥在膠東郡的古籍裡就叫迴光返照,也叫歸鄉。在很多年前,都是出海的漁民身上所備,當他們在海外遇到暴風雨,船舶翻覆體力耗盡之時,他們會服下這種毒藥,很多都能支撐著橫渡海域,游回岸邊,見家人和愛人一面之後再死去。現在我也已經和你見過最後一面,有些話不管你愛不愛聽,不管你想不想聽,我都已經說完,就看你願不願意讓青曜吟幫我煉這丹。」

  丁寧沉默了一會,道:「我會讓他將藥性煉得更加猛烈一些。」

  鄭袖沒有看他,卻是無比真誠的說道:「謝謝。」

  「想不到會結束的這麼快。」

  「我也沒有想到會這麼快。」

  就在距離這處涼亭不遠處的石灘邊,有一名花匠在修建著花枝。他手中的剪刀很獨特,散發著一種獨特的氣息。他是張十五。

  而就在他旁邊不遠處,有一名身穿白裙的少女在旁若無人的啃著一塊甜糕。

  看她滿足而悠閒的模樣,恐怕很少有人會將她和威震天下的夜司首聯繫在一起。

  看著這場迅速結束的對話,兩人都忍不住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換了你會怎樣?」

  夜策冷忍不住問了張十五一句。

  張十五認真的想了想,「我恐怕會避免和她見面,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我恐怕會讓人傳遞,我怕亂了心境。」

  夜策冷笑了笑,道:「看來他已經不怕亂了心境。」

  張十五也笑了起來,「這也正是元武最擔憂的事情。」

  嚴格意義上而言,夜策冷和張十五並不算熟,兩個人在當年的長陵也並不算同一輩的修行者。張十五在當年的巴山劍場早成名,而夜策冷是經過王驚夢教導後迅速成長起來的修行者,是後輩。

  兩人之前也並未進行過多少交談,但是今日裡,夜策冷覺得他是一名很適合交談的對象。

  張十五的話不算多,但很實在。

  「你覺得鄭袖有可能戰勝元武嗎?」她吃完了手裡的甜糕,於是又問了一句。

  「不好說,女人瘋狂起來是不一樣的。」張十五看著她說道:「更何況要阻止元武逃比殺元武更難,元武是八境,如果他確定自己無法戰勝,只是想著逃,那很難把他留住。像他這樣的人物,萬一失去了自己的王朝,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變成那種大梟,在外專門暗殺我們的人,那才是真正的麻煩。」「他真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回想過往元武做的所有事情,夜策冷點了點頭,「即便是公平對決之中落敗,他都有可能不顧顏面。」

  「最好就是生無可戀,覺得逃了也沒有意思。」最後夜策冷看著那個涼亭,冷淡的補充了一句,「就如現在的鄭袖。」

  「那是她自找的。」張十五也中肯的說了一句心中很實在的想法。「當已有的不幸加諸在身,不去想著徹底擺脫這種不幸,卻自怨自艾覺得這就是命運,還要將這種命運延續,甚至轉嫁給他人,這才是真正的不幸。」

  ......

  一條騰蛇從膠東郡的某處海灣升騰而起,迅速化為高空中的一道烏雲。

  這道烏雲在空中飄飛了許久,將在一條野河畔落下,但烏雲內裡的這條蛟蛇卻是陡然感到莫大的恐懼,身外的元氣劇烈的波動了起來。

  烏雲散亂,形成一場小雨飄灑下來。

  野河畔有數間木屋,只能算是乾淨,雅致則算不上,野草野花肆意生長。

  一名穿著尋常粗布衣衫的少女看著一塊四不像的菜地,一籌莫展。

  澹台觀劍隨著細雨而來,他原本也是大氏族之後,禮法嚴謹,但是看著這名少女和那塊好像被狗啃過一樣的菜地,他都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

  誰會想到堂堂趙劍爐趙四,卻連一塊菜地都搞不定,種出的菜還不如自生的野菜好看。

  趙四看著這名岷山劍宗的宗師,理了理髮絲,點了點這一塊菜地:「等會請你喝菜羹。」

  「榮幸至極。」澹台觀劍收斂笑意,躬身行了一禮。

  趙四回屋生火沏茶,道:「這次來找我是什麼事情?」

  「借劍。」澹台觀劍將鄭袖和丁寧見面之事說了一遍。

  「我才剛剛從她手中收回本命劍不久,現在又要借給她。這件事有點可笑,但是很有意思。」趙四淡淡的笑了起來,「但既然是借給她對付元武,既然要借,就不妨做到極致,你將我的本命劍先帶給我師兄,然後再將本命劍帶給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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