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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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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風月】寂靜王冠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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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筆記

    此時此刻,千里之外的遠方。

    午後,熾烈的陽光灑落在荒原之上。在十六匹駿馬的奮力拉扯之下,列車在鐵軌之上奔馳。

    公用長途馬車,這是最近數十年來安格魯大力發展的交通視野成果而已。以經過改造和調製的駿馬為動力,牽引著車廂在鐵軌奔馳。避免了大型機械動力可能會帶來的『特殊麻煩』,也兼顧了實用性。雖然票價高昂,依然有為數不少的旅客願意選擇這種方便的出行方法。

    就在空空蕩蕩地車廂中,披著黑色風衣的年輕男子靠在長椅上,認真地思索著,如何享受面前那一杯劣質的餐後的紅酒——這也算是旅途中最後所剩的樂趣了。

    除了他之外,長長的車廂裡只有寥寥幾個人,一對準備回老家的老年夫婦,一位看起來生活窘迫地作家,還有兩個熱戀中的青年男女。

    這個午後分外安靜。

    「現在那個小鬼,差不多也到了阿瓦隆了吧?」

    狼笛計算著時間,回頭看向阿瓦隆地方向:「有了老師的推薦信,他的入學應該不成問題,嗯,帶著那一本筆記……」

    想到這裡之後,他忍不住想要大笑三聲。

    可笑的時候會牽動胸腹之間新的傷口,所以他還是作罷了。

    從四天前的午夜到現在,他換了十六次衣服和身份,換乘了數不清的交通工具,經過了三場幾乎讓自己險些身死的慘烈戰鬥,留下了十具死屍。

    現在,他終於將那群人暫時的甩脫了,不過相比再過一段時間,他們又會像是野狗一樣追上來吧?為了那個早就不存在於自己身上的黑匣子,他們會隨著自己在整個西方東奔西跑多長時間呢?

    想到這裡,狼笛就忍不住想要長笑三聲,佩服自己的聰明機智。

    誰能想到自己會將黑匣子裡的東西交給那個相處時間加起來都不超過十個小時的孩子呢?又有誰會懷疑一個東方血統的白髮小鬼會參與到這種事情裡來?

    這就是老師所說的『暗度陳倉』吧?

    自己來吸引火力,真正的聖物將沉睡在筆記的封面之中,平平安安地送到阿瓦隆,完成自己的使命。只要它還在阿瓦隆,就絕不會有問題的……

    他眯起眼睛,享受著溫暖陽光帶來的慵懶,睡意昏沉。

    「是啊,誰能想到呢?」

    一個輕柔又稚嫩地聲音從他的面前響起,令他從昏沉中驚醒,卻又覺得自己還在睡覺。

    因為如果不是做夢的話,又怎麼能夠出現面前的景象?

    在這個距離人煙最近也要三百公里的地方,這個除了速凍過的牛肉意大利麵和雞肉飯以外什麼東西都沒有辦法供應破車廂裡……竟然能置辦出這麼一桌大餐?

    新鮮地四季果蔬上澆著沙拉醬,散發出香甜的氣息。香濃地法式蘑菇湯被殘忍地丟在一邊,連嘗都沒有被嘗一口。

    馬賽魚羹和鵝肝排被碩大的龍蝦擠的快要掉到桌子下面。紅酒烹飪地山雞還帶著誘人的色澤,卻不值得它的擁有者投來哪怕一眼。

    這一大堆足夠榨乾任何老饕錢包的大餐中,狼笛剛剛吃完的劣質雞肉焗飯顯得分外孤獨,而且可憐。

    「不得不說,這個計畫是挺好的。」彷彿少年人的聲音響起。

    就在桌子地後面,穿著黑色禮服地少年慢條斯理地將齊腰的金色長發梳攏到腦後,然後給自己圍上了餐巾。

    最後,他手持刀叉,抬起姣好地面孔,微笑完美無瑕:

    「可惜,已經有人開始懷疑了。」

    狼笛的身體下意識緊繃起來了,他握緊自己的長笛,感覺到預先記錄好的樂譜在其中迴蕩,只要一個響指就能夠瞬間迸發,召喚出幽靈狼群。

    可即便如此,他的內心依舊不安,感覺到發自內心地壓抑。

    「你是誰?」他沉聲問。

    「無聊的問題。」少年撇了他一眼:「你為何不放鬆一些呢?畢竟,緊張也無濟於事。」

    說著,他將法式濃湯推到狼笛的面前:「諾,要來點麼?趁熱喝會好一些。」

    然後,狼笛的口水就不爭氣地湧出來了……

    他吞著口水,艱難地杜絕了誘惑,避免自己死在一碗濃湯裡:

    「喂,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啊,已經有人開始懷疑了啊。」神秘地少年撇了一眼阿瓦隆的方向:「現在,整個阿瓦隆城裡的下九流恐怕都開始找那個白髮小子啦。

    有人可是出了相當大的價碼呢,死活不論,只要筆記。」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狼笛冷冷地回應。

    「不知道也沒關係,知道了無所謂,反正事情總歸變成這麼有趣的狀況了。不過,你不用擔心,東方小鬼那裡出不了大事兒……大概。」

    少年大度地攤開手,微笑地愉悅又開心:「畢竟,這可是少見的劇目。足以讓我開心兩三個月。恩,值得慶祝!」

    說著,他打了個響指。

    不知從何處出現的侍者捧著一瓶帶著古舊標籤的紅酒走來,醇香的味道從少年手中的酒杯裡擴散開來。

    少年好客地晃了晃酒杯:「我的珍藏,路易王時期的白葡萄酒,要來一點麼?」

    「不用,我有。」狼笛冷漠回答。

    少年嗤笑了一聲,瞥向狼笛的酒杯:「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去碰它。畢竟,劣酒就是劣酒,縱然有毒藥佐味也改變不了太多。」

    「你……說什麼?」

    「嗯,罕見的好料,名字叫做『龍舌蘭』,見效快,作用猛,三分鐘就能讓一隻猛獁的心臟停跳。除了酒精味道很濃之外,沒有其他的缺點了。」

    少年手中的紅酒忽然一變,變成了一個修長的試管,試管中青蟲緩緩扭動著,因為空氣中過於熾熱的溫度而變成了粉紅。

    青梭蛾的幼蟲,那是鑑毒時才會使用到的異類生物。哪怕一丁點的毒性都會令它做反應,提前蛻變……

    隨著試管的傾斜,幼蟲滾入了劣質地紅酒中,緊接著發出刺耳的尖叫。

    就像是燃燒的鎂塊落入水中,紅酒沸騰了,迅速的滾動,蒸發。

    直到最後,酒杯中只剩下一隻瘋狂撲打著畸形翅膀的飛蛾,在日光的迷惑之下,飛蛾一頭撞在玻璃杯上,漿液迸射。

    「好噁心,忽然一點吃飯的心情都沒有了啊。」

    少年的眉頭微皺,輕聲嘆息:「早知道就乾脆讓你去死好了。」

    「喂,你……」

    「愉快地閒聊到此結束吧,狼笛先生。。」

    少年打斷了他的話,抬起傲慢地眼眉,俊美地面容上滿是冷漠:「臨別時,就祝你能夠多掙扎幾天吧。」

    「不過,作為陪我聊天地獎賞,就姑且提醒你一件事情。」

    他的身影越發朦朧,可就在模糊中,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

    「旅途中,哪裡有那麼多恰巧同行的人呢……」

    一瞬間,狼笛從短暫的迷夢中甦醒了,汗流浹背。

    他似乎只是眨了一下眼,便在夢境中滯留了漫長的時間。可他現在醒來了,一切都還在原本的位置。

    而那一杯劣質紅酒,依舊原封未動,散發著微香。

    他沉默地端起面前的酒杯,藉著紅酒的倒影凝視著其餘的旅客,看著他們或者疲憊或者興奮地神情。

    終於,他看清了那些眼神深處的詭秘。

    車廂的頂部彷彿傳來輕柔地腳步聲,在地板的下面,像是有什麼生物在無聲的攀爬。

    「連我最後的樂趣都被毀掉了……」

    狼笛嘆息了一聲,將紅酒倒在地上,酒液嗤嗤作響。

    「你們這群傢伙,把我惹火啦。」

    -

    阿瓦隆,中城區,烈馬旅館。

    夜色漸漸泛起。

    被稱為鬼手的老頭兒依然在抽著煙斗。

    他像是一個阿瓦隆常見的閒漢老頭兒一樣,坐在街道上的長椅一樣,在這個夏夜中納涼。

    「你確定你看到他住在這裡了?」他問。

    長椅的旁邊,蹲坐在地上的邋遢流浪漢點頭,指著旅館:「一個東方小鬼,白頭髮,還帶著一條狗,錯不了。」

    「但願你清楚欺騙薩滿的代價。」

    鬼手將一個沉重的錢袋丟進他的懷裡,然後揮揮手。

    在小巷的影子裡,有一群蒙著面的魁梧男人衝出來了。他們沉默有序地掐死了前後門的出入通道,然後為首的兩個人舉起鐵錘,砸開了房門。

    留下兩個人看門之後,這群手持凶器的瞬間衝進了旅館。

    在路過的人群被嚇到了,躲到遠處驚訝的探看著旅館的方向。旅館中傳來巨響的聲音,像是在砸門撬鎖,被嚇到的住客發出驚叫,然後又在威嚇之下乖乖閉嘴。老闆娘恐懼地蹲在櫃檯後面,發出嗚咽聲。

    一陣零碎的敲打和撞擊聲之後,很快一切都寂靜下來。

    有人得了遠處的信號,皺起眉,附身在鬼手耳邊低語:「先生,沒有。」

    鬼手沉默地抽著煙,看了一眼身邊的流浪漢。

    在他的掃視之下,流浪漢愣住了,就像是被冰凍起來,可他還能動,還能簌簌發抖。眼神變得不解又驚恐。

    「再找。」

    鬼手輕聲說。

    又是一陣尖叫地聲音響起,三層樓的旅館傳來劈裡啪啦的聲音,暴力的搜索和破壞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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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月夜聞聲

    在長街上,鬼手沉默地抽著自己的煙斗。,明明空氣中流動著歡聲笑語,可長椅周圍的空氣卻凝固著,像是寒冬一樣,令癱軟在地上的流浪漢簌簌發抖。

    「勞駕,請問一下,路德街怎麼走?」背後似乎有人迷路了,茫然地詢問著路過的行人,最後問向鬼手。

    煩躁中鬼手並沒有發脾氣,可也沒有回頭去回答的興趣。只是沉默地抽著煙斗,伸手指了指右邊。

    「啊,謝謝!」

    路人得到了回答,歡天喜地的去了。

    打砸聲還在繼續,可直到那群人將這個旅館從閣樓到地窖都徹底的查清,也沒有發現任何一個地方能夠藏的下一個白頭髮的小孩兒和他的狗……

    最後,鬼手走進旅館中,環顧著滿目瘡痍的前台,眼神陰翳:「有人說什麼了嗎?」

    「我發誓,他不在這裡……他真的不再這裡!」

    被綁起來,打了好幾個耳光的老闆娘哽嚥著:「他半個小時前就退房走了!你們來晚了……我真的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也就是說,又撲空了?」

    鬼手放下煙斗,牆壁上磕著菸灰,聲音冷淡:「你們告訴我,我們和那個該死的小孩兒擦肩而過?」

    很快,想要逃走的流浪漢被打斷了雙腿,拖進了殘破的旅館中。

    「先生,不管我的事,我也沒有料到啊!我發誓!」流浪漢痛苦哀求著:「繞過我,我沒有欺騙薩滿先生,我真的沒有……」

    鬼手放下煙斗,冷冷地凝視著被壓在地板上的流浪漢。流浪漢的聲音越來越弱了,到最後,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眼神滿是絕望。

    「其實我知道,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失誤,並不能怪你。」

    鬼手蹲下身,伸手按在流浪漢的右眼上,渾濁地眼瞳中滿是惋惜:「但可惜,我可不像蘇格蘭場的警察……通情達理。」

    啪!

    有什麼東西破了。

    ……

    「千算萬算,我算漏兩點。」

    在街道上,拖曳著破舊行李箱的葉清玄垂頭喪氣地嘟噥:「第一沒算到入學考試還有實測,第二沒算到……」

    他低著頭,看著手裡的水晶球,欲哭無淚:

    「這破以太球怎麼這麼貴啊!」

    在葉清玄的手中,拳頭大小的水晶球閃爍倒映著街燈的亮光。在喧囂的人聲中,晶瑩透亮的水晶球中時而閃現出點點無規則的亮光。

    宛如細碎的銀塵不斷地在水晶之中生滅、匯聚,看久了之後便令人覺得目眩神迷。

    這就是樂師中最常用的測量工具之一:以太球。

    看起來是實心的水晶球不過是一層極薄又極堅硬的殼,使用高溫瞬間定型。折光率和厚薄都有著近乎吹毛求疵的苛刻規定,內部銘刻了符文,灌注了純粹的以太,能夠對任何微小的聲音做出反應。

    在葉清玄手中的這個是放在商店中販賣的民用品,供給樂師學徒練習消耗,最基礎的類型。使用壽命大概是四個月,這就已經耗進了葉清玄身上幾乎所有的錢。據說在軍隊和樂師學會中更多高規格的以太球和測量工具。

    那已經不是能夠用錢買到的東西了。

    至於『如何和以太進行溝通』,最適合他的入門教材,不就在他的手中麼?

    他撫摸著狼笛送給他的筆記,輕聲嘆息起來。

    就算是這樣,難度依舊很高啊。

    至今,樂師在人類的世界中都是鳳毛麟角的存在,哪怕每一本書上都會告訴你,想要和以太溝通,只要吟誦符文就可以。

    音符的符文是所有樂譜和力量的基礎,來自於人類歷年的探索和研究,它們由複雜的基本音節組成,拗口又晦澀,難以吟誦。

    其中有超過一半乃是有以太將世界之聲轉錄而成。

    自符文演變為小節,從小節進化為樂章,到最後形成完整的樂譜。在漫長的探索中,人類已經研究出一套完整的體系,劃分出其中的七個分支和數百種專精。

    只是在狼笛的筆記中,只記錄了三個基礎的音符,分別是其中三個分支入門基礎。分別是變化學派的『萃取』、禁絕派系的『平和』,還有召喚學派的『獸性』。

    只要能夠掌握其中的任何一個,都能夠通過測驗。

    只是,葉清玄並沒有信心在十天之內將這種看似簡單的測試完成。

    尤其,這裡是阿瓦隆,為了不讓聲音引起以大規模的以太騷動,整個城市從頭到尾都籠罩著以太壓制的結界。

    這個結界就像是篩子一樣,將百分之九十九的雜音引起的以太乾擾都徹底壓制了,只有接近標準的音節才能夠產生效果。

    畢竟,沒多少普通人敢於和以太有瓜葛,人們心中更多的是對以太的畏懼。

    不論是狼笛的筆記還是任何樂師的書籍裡,它們的封面上都會有一行由初代教皇寫下的戒律,那一行黑色的戒律印刻在每一個人的心中,從出生開始,一直到死去,永不遺忘。

    ——敬畏以太。

    托教會歷史的福,葉清玄得以對目前的世界有了較為全面的認識——畢竟對於人類來說,整個世界的十分之九,都是未曾開闊的黑暗區。

    全世界的研究者在對地圖的標註時,都會統一使用四個顏色。

    最腹地的是白色,代表以太密度稀疏,能夠被人類大規模居住,僅次的是黃色,部分尖銳的噪音可能會帶來意外,再次是紅色,巨響在這裡是被禁止的……至於黑色,則是邊境世界之外的可怕禁地。

    在那裡,據說細微的咳嗽聲都會帶來宛如雪崩的可怕連鎖反應。

    在紅色區的邊境城市裡,甚至說話時不允許喊叫,人們只能夠竊竊私語,被人稱為寂靜地帶。沒有去過邊境和境外的人,無法理解那種痛苦和恐懼。

    黑暗時代雖然才結束了短短三百年,可是被以太的暴動而被摧毀的城市和村莊數不勝數……這麼多年來,天災已經變成纏繞在每一個人類心中的噩夢。

    正因為如此,人類的聚居區中才會必然有教堂的位置,不止是為了精神信仰,更因為因為教會在建造教堂的時候都會使用特殊技術稀釋以太的密度,保證一定區域內的安全。

    因為掌握和以太溝通,操控以太的辦法,樂師才會受人尊敬和畏懼。

    為了技術的進步和發展,樂師也一直在付出巨大的代價。

    據說百年前,為了能加容易和以太溝通,所有學派都是選擇在邊境建立學院的。但這樣做的淘汰率和死傷率太過慘重,部分學派漸漸考慮遷移回腹地——至少這樣學員不會因為唸錯一個音節而爆掉腦袋,或者被以太漩渦絞掉半個身子。

    從古至今,成為樂師都是一個危險的行當,而其入門難度,也是首屈一指。所以,葉清玄在考慮……十天之內學會一個符文,難度會不會太高了點?

    深夜,路德街,空空蕩蕩的公共馬車站台。

    數年不見,這裡依舊像是葉清玄所記得的那樣。一入夜之後便少有行人,但燈光常兩,而且還有一張長椅可以躺一躺。夏夜的氣溫還不至於將人凍病,風也還在忍受範圍內。

    這裡是中城區,周圍地治安不錯,只要你打扮的不像是乞丐,巡邏地警察就不會將你趕走。比起和乞丐們去擠那些爛窩棚,這裡實在是個流落街頭之後的好去處。

    而且,還方便他翻閱筆記。

    雖然筆記的內容在來倫敦的路上就已經爛熟於心,但他還是決定仔細再看一遍。變化學派的『萃取』已經首先被他放棄掉了。

    它對以太的敏感度要求太高,以葉清玄現在近乎盲人的感應,就算成功了也只會無法控制符文而被萃取成一具乾屍吧?

    召喚學派的『獸性』在筆記的記述中是最清晰的,但吟誦起來像是野獸在嘶吼,六個基本音節根本無法銜接在一起,令葉清玄分外把握不住重點。

    只有禁絕派系的『平和』是看起來最容易學習的,但其中包含的基本音節有數十個!由此可以看出,禁絕派系在七系的入門難度中,反而是最高的。葉清玄對於自己的天賦實在不抱有信心。

    沒有辦法,只能挨個試試了。

    「首先,深吸一口氣……」

    葉清玄坐在長椅上,啃著最後的乾糧。藉著燈光,他翻閱手中的小冊子:「喉部肌肉放鬆,感受肺腑地擴張,然後緩慢地吐氣,舌頭微微頂住牙齒……」

    按照書中所傳授的『小訣竅』,他滿懷期待地發出那個『ξ』的音節……唔,怎麼就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一樣?

    理所當然的,以太球毫無反應。

    他吧嗒著嘴,總覺得哪裡不對。少年滿懷希望地再次嘗試了一次……這一次不像是被人捅了,像是一群鴨子在嘎嘎叫。

    以太球依舊毫無反應。

    「……」

    葉清玄深呼吸,安慰自己:「一定是我心不誠。誠心,誠心,不要胡思亂想。」

    老費躺在長椅上,斜眼看著這個二貨,很快就收回視線繼續睡覺了。

    「喔哦哦……不對,還是不對。」

    「呀呼哦,唔?怎麼還是沒反應……」

    「哦哦喔……」

    在漫長的夏夜中,葉清玄足足浪費了三個小時,才發現:或許自己和這個音節的相性特別差。或許換一個音節會好一些。

    接下來,以太球用沉默證明:換個音節也絲毫不會好。

    「哦哦哦!!」

    「啊哦!!」

    「呀喲……」

    任憑葉清玄百般嘗試,以太球依然毫無反應,到最後,喉嚨發疼的葉清玄忍不住將手裡的小冊子怒摔在地上:「有沒有搞錯?!這是什麼鬼啊!」

    葉清玄怒視著以太球,像是要看出朵花來一樣,結果任憑他怎麼瞪,那個水晶球依然巋然不動,絲毫不給任何反應。

    「是不是壞了?」

    他搖晃了一下,想要確定,可就在那一瞬間,以太球亮起來了。

    「嗯?!」

    像是螢火蟲的光,以太球中的閃光隱約地亮起,又熄滅,像是銀粉在液體中飄蕩。緊接著,無數閃光宛如星辰一般的浮現了,無規則的迴旋閃爍著,照亮葉清玄錯愕地臉。

    「這是怎麼回事兒?」

    他錯愕地看向四周,風裡傳來奇怪的味道。

    隱約的笑聲從遠處響起。

    有什麼東西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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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我已開始練習

    「嘻嘻嘻,你們來追我呀~」

    就像是有某個神經病在捏著嗓子玩遊戲。

    在濃厚地夜色中,有人狂奔而來,踏著銀月的月光在街道上奇怪地扭動著。

    葉清玄發誓自己這輩子十七年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壯烈的景象。

    在銀色的月光之下,頂著亂糟糟雞窩頭的男人捏著嗓子尖笑著,扭著屁股狂奔在街道上……一陣夜風吹來,掀起他身上僅有地一件襯衫,便裸露出了豪邁的大褲衩。

    每次他赤腳奔跑大笑時,以太球都會應景地放出一陣閃光。

    「咯咯咯咯!!!」

    灑下一串破鑼般的笑聲之後,他從街道上狂奔而去。

    葉清玄呆呆地看著以太球:

    「這也行?!」

    話音未落,那個雞窩頭神經病又『咯咯』尖笑著狂奔回來,嚇地葉清玄臉色慘白。

    他狂奔在風裡,然後毫無徵兆地停在了少年的前面,彎下腰,指著自己滿臉被人打出來的淤青,噴著酒氣。

    「你,快說!」

    他一臉嚴肅地問:「我到底帥不帥?」

    「……」

    他的聲音低沉清澈,柔和中帶著一絲沙啞,可以說是好聽,但葉清玄被那種裸奔而來的氣勢震懾住了,言語不能。偏偏手中的以太球還應景地閃著光。

    「你看我帥不帥呀?」

    裸男重複了一遍。

    「……帥。」

    葉清玄違心地稱讚:「真帥真帥。」

    說完之後他都感覺自己的良心碎了一地。不過要是仔細端詳一下,這貨如果不被人打的鼻青臉腫的話,看起來長的似乎也還不錯。而且似乎也挺年輕。

    「哈哈哈,果然帥!」

    喝多了的年輕男人叉腰大笑,一陣風吹來,就乾脆利落地倒在地上,一睡不起。

    只剩下葉清玄一個人石化在風裡。

    「喂?你沒事兒吧?」

    他踹了一下那個男人,毫無反應。

    許久之後,葉清玄終於鬆了口氣,在椅子上坐定,打算萬事不管,繼續開始練習音階。

    「啦!啦!啦!啦啦啦!」

    地上那個雞窩頭裸男忽然翻了個身,打了個惡臭地酒嗝,然後竟然拍著肚皮唱起兒歌來:「今天晚上下了一場大雨~嘩啦啦的花兒灑了一地~哎呀呀呀又有什麼關係~我們開開心心在一起~」

    唱完,他停頓了一下,尤不滿意地補了一句:

    「我們開開心心在一起!」

    屁咧,誰要跟你在一起啊……

    看著手中像是狗碰到香腸一樣瘋狂閃光的以太球,葉清玄覺得自己要瘋了……這就是是怎麼回事兒?一個神經病的聲音都在無時不刻地溝通以太麼?!

    忽然間,地上的裸男爬起來了,猛然握住了葉清玄地手。那個年輕男人用力的瞪大眼睛看著他,可他的眼神模糊,什麼都看不清。

    葉清玄驚呆了。

    「弟弟,不要怕,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齊齊……有哥哥在,誰都打不倒你!」

    他抓著葉清玄地手,聲音沙啞:「世上最貴重的是什麼?是愛啊!是愛啊!哥哥的愛有沒有讓你感覺很溫暖?」

    「溫暖!溫暖!」

    葉清玄昧著良心點頭。

    「誒嘿嘿。」

    裸男傻笑著,然後趴在地上哇哇地吐了起來。甚至在這個神經病嘔吐的時候,葉清玄的以太球都還在閃著光!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啊!」

    葉清玄把自己的以太球拔出來,欲哭無淚:「我好好的練個音符吟誦,得罪誰了?!什麼效果都沒有就算了,為什麼召來這種東西?!」

    「嘔……沒效果?你想知道為什麼嗎?」

    裸男吐完了,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擦著嘴角地口水。

    葉清玄呆滯的點頭。

    緊接著,一隻手指住了他的鼻尖,裸男嚴肅地喊:「放棄吧,你的又感應不到以太!」

    就在葉清玄錯愕的時候,他一把奪過葉清玄手中的小冊子,指著其中的標準音節:「而且,『萃取』的音域在e2,是高音!你唱不上去的!換一個,換成……換成這個!」

    他像是喝醉了一樣在筆記裡亂翻,在看到狼笛的一段潦草筆記之後,眼神就亮起來:「練這個!這個!明白麼?你最適合這個了……」

    葉清玄愣住了,他看著上面那一段潦草筆記,一頭霧水。

    那似乎是狼笛在自己父親的課上記下的筆記,可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寫的是什麼東西了啊!怎麼練啊!

    「記住,聲音只是表象!」

    裸男用力的按住了葉清玄的肩膀,嗓音忽然從沙啞變得肅冷,就像是遠處雲層中的隱約雷鳴:

    「——以太是萬物的掌控者,也是意志的僕從!」

    還沒等葉清玄反應過來,他便又一次高聲唱起歌來了,然後在以太球地閃光中再次狂奔而去。

    如風一般來,如風一般去,只留下一地嘔吐……

    「……」

    許久之後,葉清玄終於反應過來,跳腳怒罵:「神經病啊!你把我書還給我啊!」

    夜風中只有一陣『咯咯』笑聲在隱約迴蕩。

    還他媽是約爾德唱法!

    翌日,葉清玄在清晨的鐘聲中醒來,只覺得喉嚨像是吞了火炭一樣,帶著撕裂的痛。他昨晚憑藉著自己的記憶,練習了整夜。

    結果唯一的成果就是把聲帶弄到腫,現在連一句完整的話都快講不出來。

    而且肚子好餓。

    他苦著臉掏出錢包,身上大概只剩下幾十塊錢。在魯特鎮這是自己半個月的薪水,可是在物價高昂的阿瓦隆,這麼一點錢,大概活不過三四天,更別說十天之後了……

    「難道要重操舊業去做乞丐?」

    他低聲嘀咕著,只覺得喉嚨裡像是火燒:「阿瓦隆現在連個水龍頭都找不到了麼?」

    話音未落,一瓶牛奶放在他的旁邊。

    老費嘴裡叼著半截麥餅悠哉悠哉地回來,大方地將自己的所得分給了小弟一號。眼看到老費找到吃的都不忘自己,葉清玄就感動到淚流滿面。

    但這個時候哪裡還有哭的時間啊,抓緊時間先吃飽了再說啊。

    一瓶牛奶和半個麥餅乾脆利落地解決掉,葉清玄摸著自己餓了一夜的肚子,又聽到一陣飢餓的聲音。

    還是有點餓……

    老費打了個哈欠起來,甩了他一尾巴之後,跳下長椅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過了一會又鑽出來,將新的一瓶牛奶和麥餅放在他面前。

    伸出爪子還向著葉清玄推了一下,示意你快吃,不夠還有。

    「你究竟哪兒找的啊?」

    葉清玄抱起老費來上下翻看,難道這貨背著自己藏了一個聚寶盆?老費不爽地咬了他一口,用尾巴抽著他的臉,跳下長椅示意他跟自己來。

    清晨的中城區已經有不少店舖已經開門,行人漸漸的多了起來。很少有人留意這個過街穿巷的白頭髮小鬼和金毛老狗。

    一路上左拐右拐,穿過兩個堆滿垃圾的髒巷子之後,來到一條小巷裡。這裡似乎是一家店舖的後門。

    老費跑到後門旁邊地小櫃子下面,跳起來,用自己的嘴將櫃門拉開,得意地回頭向葉清玄展示著櫃子裡剛剛被信差順手送來的牛奶……

    「喂!果然是偷的啊!」

    葉清玄呆滯地看著快要被老費偷光的櫃子,表情抽搐。

    老費嗷嗷叫了兩聲,煞是得意。

    「別叫啊!」

    葉清玄手忙腳亂地捂嘴:「不是都說了不要偷了麼?我們還有點錢呢!萬一被人發現了把你打一頓怎麼辦?」

    話音未落,背後就傳來一個聲音,令他僵硬住了。

    「哦?原來是你的狗啊。」

    一個龐大的陰影覆蓋住了他。

    在影子裡,葉青玄艱難回頭,陷入沉默。

    魁梧到不似人形地男人在低頭看著他,聲音冷漠:「大清早的,它可來了三四趟了。」

    這個男人看起來大概已經有些老了,大概四十多歲,鬍鬚斑駁。

    但身材卻魁梧的可怕。兩塊胸肌幾乎要撐爆衣服,胳膊粗過了葉清玄的大腿。身高接近兩米,身寬也快要接近兩米……簡直是怪獸!

    最具威懾力的是他手上的那根火棍,像是剛從爐子裡抽出來,灼紅色的火棍還沾著煤灰。

    恩,至少看起來足夠打死十個偷東西的小孩兒外代他們的狗。

    「呃,您聽我解釋。」

    葉清玄將老費塞到身後,擠出乾笑:「那個啥,不好意思,這狗有點手欠,牛奶的錢我賠給您,您不要跟它一般見識。」

    怪獸男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淡淡地扭動了一下脖子,骨節摩擦時發出令葉清玄臉色發白的嘎嘣聲。

    在葉清玄身後,老費忽然地汪汪叫起來,令他淚流滿面:

    老費,這時候你就別添亂了。雖然輸人不輸陣,但你看人家的胳膊比我咱家的腰加起來都還要粗了,你就不能先閉嘴麼……

    「牛奶是我給它的。」

    男人說。

    「嗯?!」

    葉清玄覺得今天有點錯亂。

    「要不然你覺得它的面包是從哪兒來的?

    老男人將自己的火棍丟在旁邊,蹲下來,向著老費招手。於是老費就跑出來,吐著氣繞了他兩圈,然後抬起爪子拍了拍他的手,回頭看葉清玄的時候眼神就滿是得意。

    就在尷尬的迷之沉默裡,葉清玄的肚子裡發出飢餓的聲音。

    「呃……」少年尷尬地將視線扭到旁邊。

    怪獸男起身,打量著這一人一狗,然後微微點頭,推開了後門:

    「正好我煮了湯,進來吧。」

    -

    一個小時之後,店舖中。

    葉清玄從沒有想到,在這一條車水馬龍、寸土寸金的商業街上竟然能夠看到一家佔地這麼巨大鐘錶鋪。

    在細密的滴答聲中,數不清的鐘錶陳列在個個角落裡。高達兩米的老式座鐘、懸掛在牆壁上的複雜鐘錶,掛在櫃檯上的懷錶……那些鐘錶沾滿了店舖三分之二的位置,數百支時分秒針轉動的聲音縈繞在店舖中,映襯地店舖越發幽靜。

    葉清玄抓著抹布,將臨街的櫥窗擦得一塵不染。後退了兩步之後,滿意地點頭。

    這樣也算沒有白吃人家一頓飯。

    「大叔,擦好了。」他回頭報告。

    於是,在前台後面,將臉埋在一本薄書裡不知道幹什麼的怪獸男抬起頭。

    「你是來考試的?」

    他放下書,神情冷淡:「怎麼混成這個樣子的?連自己的狗都養不好。」

    在墊子上,老費抬起頭汪了一聲,算是應和。

    「您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哪裡是我養它,分明是它在養我。」葉青玄低聲嘟噥。

    「真是一條好狗啊。」

    怪獸男起身,蹲在打瞌睡地老費面前,仔細地為它理著亂糟糟地毛髮。這個魁梧粗壯的男人做這件事兒的時候動作輕柔。眼神不再麻木了,帶著一絲溫情和悵然:

    「和我原來養的那條狗一摸一樣,我昨天晚上做了它的夢,今天早上在後門看到它,還以為它又回來了……」

    他沉默著,忽然問:「賣麼?」

    「不賣。」葉清玄不假思索地搖頭。

    「你很需要錢的對吧?」

    「錢總是可以想想辦法的。」葉清玄有些尷尬地笑起來:「實在不行,打一些零工,總是可以賺點飯錢回來的。」

    怪獸男搖頭,起身走到葉清玄面前,低頭俯視他。魁梧的身體帶來莫大的壓迫力。

    「手伸出來。」他說。

    葉清玄伸出雙手,他低頭看了看,又抓起來嗅了嗅,眼瞳眯起的時候像是野獸,令葉清玄略微地有些毛骨悚然。

    「沒抓過刀,沒沾過血,是個本分人。」

    大叔放下手,冷淡地搖頭:「在阿瓦隆,這種人最難活命,你想去哪兒幹活兒?來歷不明的人普通店舖不會收,哪怕讓你去下城區做賊你也做不好。恐怕人到時候沒了,狗也被人抱走賣錢。」

    「呃。」葉清玄被戳中心虛的地方:「總是會有辦法的吧?」

    「你的手上有抄寫留下來的老繭,會讀寫嗎?」怪獸大叔忽然問。

    「會。」

    葉清玄老老實實地回答:「通用語、盧恩文字、東方文字、阿斯加德語系包括各種文書的書寫我都會一些……」

    「那就去把閣樓收拾了吧。」

    「嗯?」

    「上一個夥計被我送進醫院了,店裡正好缺一個記賬的。但是沒有薪水,只管早晚餐。十天之後,就給我走人,明白麼?」

    大叔冷淡地說:「還有,我不喜歡麻煩,所以不要做多餘的事。還有問題嗎?」

    「沒有沒有。管飯就行!管飯好啊!」

    葉清玄忍不住傻笑起來,搓著手,幾乎開心壞了。

    「那就別傻愣著了,過來幹活。」

    大叔的神情依舊陰沉冷厲,可說這句話的時候卻有些彆扭,像是不好意思。

    數次張口之後,他終於將手裡的快要撕爛地薄書抬起來,指著封面說:「你,先教我認字。」

    「呃……」

    葉清玄看著封面,頓時傻眼了。

    ——《安格魯童話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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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開始慢慢著急

    「先生,請問這一座鐘錶多少錢。」

    「不知道。」

    「我想要這一支懷錶,不知道……」

    「我說不知道你沒聽見麼?」

    「先生,我想……」

    「滾滾滾!今天不做生意!」

    再將第六個客人趕走之後,怪獸大叔冷著臉指揮葉清玄將門關上,掛上『暫停營業』的標牌,然後繼續蹲在前台後面開始結結巴巴地背字母表。

    在旁邊,葉清玄望著被大叔嚇走地客人,忍不住搖頭嘆氣。

    「這家店究竟是怎麼活到現在的啊?」

    這一好奇,真是發自真心。

    在這家店裡呆了兩天之後,葉清玄也算對情況略有瞭解。

    怪獸大叔的名字叫『塞頓』,他並不是這裡的老闆,他對鐘錶甚至毫無興趣,平時除了找人打掃之外,也懶得打理這家店,只是維持著它目前的狀況。

    生意什麼的,只當狗屁。

    據他所說,這裡的老闆不務正業,出國旅行去了,他只是被請來看店的而已。

    說起這個時候的他滿心不爽,表情陰沉地像是要將『老闆』撕碎掉一樣。整個人散發著狂暴地氣息,走在街上都能嚇哭小孩兒。

    葉清玄發自內心地理解老闆為什麼會找塞頓來看店了。

    有這麼一尊凶神在這裡,沒有兩個連隊的規模,恐怕連軍隊都不敢衝進來,何況小偷?

    除了有關拼寫和字母的問題之外,塞頓平時話不多,一天裡的話說不定只有三句,其中有兩句是對老費說的。

    真不知道他為什麼對閱讀這麼感興趣,整天捧著一本童話讀的如痴如醉。他讓葉清玄在這記賬,倒不如是專門讓他教自己拼寫和閱讀的。

    恩,順帶當個清潔工來用。

    葉清玄也樂得清閒,沒事兒就蹲在門口苦練符文,吟誦音節。可惜,收效甚微……不,收效甚微是個自己臉上貼金的話,其實是毫無進益才對。

    時間長了之後,他自己也有些難過,畢竟自己和以太之間的共鳴率實在是太低了。

    每每想起那一夜街頭裸奔的神經病,他都有些絕望……那個神經病在嘔吐的時候都能讓以太球放光。為何自己每天苦練音節都找不到方向?

    其實真正的問題他也知道。

    感應,該死的以太感應。

    他感應不到任何以太的存在。

    標準音節是需要嚴格到吐氣時間和聲帶顫動的次數都要規定死了的東西。按照標準去做,不一定能成功,但如果不按照標準去做,就絕對不能成功。如果不能感應以太的變化來調整自己的聲音,那麼就只能瞎貓亂撞死耗子……

    但這麼長時間的聯繫,幾萬次發音,瞎貓碰上死老鼠的幾率也應該有幾次了。可不知道為什麼,葉清玄就是一次都沒有見到過。

    「這究竟是什麼情況啊……」

    他沮喪地躺在地上,恨不得學著老費一樣打滾。

    「喂,葉,去收貨。」

    在櫃檯後面,塞頓說:「皇后街18號,找那裡的管事就行了,那裡有老闆定的貨。」

    塞頓將一根筆塞進他的口袋裡:「簽個字兒就行了,貨物很貴,可以買你這樣十個小孩兒,別偷拿什麼東西,否則我親自送你進醫院。」

    塞頓說話不客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像他這麼簡單直白的人反而是少數。

    他很討厭虛偽做作的那一套,所以信奉有話直說的道理。說這個東西很貴,這個東西就真的很貴。說東西少了的話親自送葉清玄進醫院,就一定會送葉清玄進醫院。

    確實在這個時代,鐘錶還屬於奢侈品的範圍。那種大型的座鐘和懷錶都是貴族才會使用的東西,更何況這店裡的所有東西看上去都是有些年頭的藝術品,有的上面上面還用琺瑯和小碎寶石嵌著花紋,看上去就價值不菲。

    等閒一個懷錶拿出去,買十個小孩兒有些誇張,買八個總是可以的。

    「大叔,我才來幹活兒第三天,你把這麼重要的東西讓我收,不大好吧?」葉清玄有些無奈。

    「說的有道理,但你不干活兒我留著你做什麼?」塞頓斜眼看他。

    葉清玄猶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沒動。

    「怎麼了?不認識路?」

    「路……是認識一點。」

    葉清玄組織著措辭:「聽說那兒是貴族區啊,貴族都喜歡打人,萬一他們打我怎麼辦?」

    「你說的那種貴族已經在英國絕種了。現在流行的是紳士風範,看你可憐還會給你兩塊錢。」塞頓冷冷地說:「別想偷懶。」

    「從這邊去那兒不是很安全啊,萬一路上碰到麻煩……」

    塞頓:「這家店是有倫敦警察廳留過名字的,這裡的老闆在上議院也說得上話。你報店的名字,沒人這麼不開眼。」

    「呃,我今天身體不是很舒服。」

    塞頓看著他的樣子,葉清玄便說不出話了。塞頓放下自己的書,直白的問:「你在哪兒偷過錢?」

    「沒有。」

    「那你得罪過那裡的人?」

    「呃,也沒有。」葉清玄的表情發苦。

    「那還墨跡什麼?」塞頓斜眼看著他,提起鐵錘一樣的拳頭:「難道要我送送你?」

    「我立刻去!」

    葉清玄落荒而逃……

    -

    「在這個單子上籤字兒就行了。」

    富麗堂皇地大廳外,穿著黑色禮服的老管事指著單子說。老管家似乎對於他的到來非常驚詫。直到簽字完畢之後還看著他一陣搖頭。

    「怎麼了?」葉清玄看著自己的身上:「我哪裡髒了麼?」

    「不,不,沒有。」管事撫摸著自己的鬍鬚,忽然問:「在塞頓手下面做活兒不好受吧?」

    「呃,還好還好。大叔是好人。」。

    「看來他很看好你啊。」

    臨別時,老管事語氣複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輕人的前途總是無量。」

    不知為何,葉清玄總有一種自己在經受地獄訓練的感覺……

    在午後的熾熱陽光裡,他走在車水馬龍地街道上,總覺得有些疲憊。

    倫敦是一個海島。它建築在這個龐大的島嶼上,建築複雜又密集,幾乎沒有留下寸土之地。甚至十六個郊區的衛星島都被佔滿。

    市政廳將倫敦島分成在上中下三城,又細分為九個環區。而皇后大道,則是所有環區中裝飾最華麗的地方。

    這裡上城區著名的環城大道,就坐落在第三環的正中,倫敦的黃金地帶。整個倫敦有有百分之三十的人是為這一條環道的人提供服務而吃飯的。

    來自東方的絲綢和香料、天竺人的黃金首飾、勃艮第王國的流行風尚在這裡隨處可見,僅僅是置身其中就讓人覺得目眩神迷。

    可葉清玄來到只感覺到一陣陌生和熟悉。

    一別多年了,它變得這麼快,像是貴族之間流行的風潮,讓人捉摸不定。可它骨子裡的味道卻依舊一樣。

    像是一個嫵媚地貴婦,眼波流轉,令人沉迷,可骨子裡的卻是抹不掉地冷酷氣息。

    這種氣息足夠勾起太多痛苦的回憶,令他打心底覺得不適,不想要多做停留。

    可一想到自己,他卻忍不住想要嘆息。

    「真是倒霉啊。」

    他從口袋裡掏出那個以太球,把弄著它,看著它沉寂的樣子,就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都搞不定這個東西了。

    「你怎麼就不發光呢?」

    他將它舉起來在陽光下,看著它像是透明一樣的材質,有些灰心喪氣。

    「少爺?」

    有人在他身後輕聲問。

    葉清玄的身體僵硬了一下,他感覺到那種熟悉的窒息感又回來了,令他的表情變得有些難看。

    他深吸了一口氣,回過頭。

    在街道上的人群中,他看到懷抱著菜籃的蒼老女人穿著僕婦地裝束。她像是所有年邁地老女人一樣佝僂,緩慢地邁步,眼瞳渾濁。

    看到少年回首,她愣住了,懷裡的菜籃掉在地上,瓜果滾翻了一地。她像是看著什麼不可思議地事情。

    「是你嗎?少爺,您回來了嗎?」

    她抓住了葉清玄的手,激動地語無倫次:「您終於回來了,老爺如果知道一定會……」

    「對不起,您可能認錯人了。」

    老女僕愣住了,她錯愕地看著葉清玄,說不出話來。

    「我不是什麼少爺,可能是您看錯了吧。」葉清玄彎腰幫她將翻滾地蔬菜和瓜果撿起來,放在她的手中:「我還有事兒,請不要耽擱我的時間。」

    老女僕打量著葉清玄的樣子,眼神漸漸失望,失落地低下頭:

    「抱歉。」

    沒有再說什麼,她抱著菜籃蹣跚而去,時而回頭看少年的背影,神情便失落又難過。

    許久之後,就在人潮中看不到了。

    -

    「一切順利麼?」

    當他回到店裡的時候,塞頓問。

    「嗯。」

    葉清玄笑了笑:「碰到了一些事情,忽然發現阿瓦隆真是讓人有些害怕的地方啊,總是會遇到不想遇到的東西。」

    「不想出去,就看店吧。」

    「不用了。」葉清玄搖頭:「原本覺得出去很麻煩而已,但現在覺得,其實也沒什麼。」

    「哦,習慣了就好。」

    「老費呢?怎麼不見它?」

    「自己出去了,像是丟東西了。」

    「呃……」

    葉清玄想到了什麼,表情變得古怪起來。

    ——老費該不會又去撿什麼奇怪的東西了吧?

    事實證明,葉清玄的擔憂是正確的。

    深夜裡,葉清玄被老費在後門狂叫聲驚醒,打著哈欠起來開門。忍不住哀嘆,老費竟然又恢復這倒霉習慣麼?

    從前它就這樣,老是喜歡晚上到處亂跑,然後帶回各種奇怪的東西來。

    比如死老鼠、死兔子、死蛇,別人家小孩兒的玩具,地上的硬幣和零錢……別說,自從老費養成這個習慣之後,葉清玄的口袋豐富了不少!

    但糟糕的是,老費撿回來什麼東西,完全是不可控的!就跟那些天竺人賣的神秘小罐子一樣,你完全不知道它裡面究竟藏了啥!

    汪汪汪!

    老費叫的更著急了,葉清玄一陣無奈,拉開門栓:「別著急,別著急,這就給你開門。來,讓我看看你又把什麼東西給帶……臥槽!」

    在門外,老費蹲在地上,得意地吐著舌頭。

    葉清玄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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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救救我

    這麼多年了,不管是回來之前,還是回來之後,葉清玄始終覺得阿瓦隆是個見了鬼的地方。因為在這裡你什麼事情都可能碰到。

    比如一些不想遇到的過去,和午夜狂奔的裸男……

    但今天發生的事情委實超出了他的接受範圍。不是他心裡承受能力太差,而是老費的段數太高!

    多年以來,老費帶回來過錢、帶回來過髒兮兮的油燈、沒有拔開過的瓶子、沾著不明黑色污漬的黃銅杯子、老舊的戒指、不知道用什麼語寫的破書、一個帶有缺口的陶盆、戴上之後會產生幻聽的首飾……葉清玄都默認這是老費的愛好廣泛,然後順手幫它丟掉。

    ——但你特麼拐個活蹦亂跳的大活人回來是幾個意思?!

    在寂靜的月光下,小巷中分外靜謐。

    葉清玄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小孩兒,那個髒兮兮地小鬼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裙子,依稀能夠看出原來是白色的。可現在肩膀上的吊帶都快短掉了,變成一團破布。

    像是挨了打,她的臉上帶著淤青和傷痕,裸露出的小腿上帶著傷口,被什麼人追逐,慌不擇路。

    看到葉清玄在看著自己,她就倔強地抬起頭瞪著他,顫抖地眼瞳中滿是不服輸。

    月光照在他們的身上,同樣的白髮燦燦如銀。

    「喲,表弟。」

    葉清玄看著一面之緣的小孩兒,艱難地擠出笑容:「好久不見。」

    小女孩兒瞪著他,嘴唇開闔了一下,卻沒有說話,緊緊地咬住了。

    「那個小孩兒不見了!」

    「再找!我親眼看到她跑到這附近了!」

    有人敲著手裡的鐵棍:「她跑不遠!」

    在遠處,有嘈雜的人聲接近,像是在奔跑,尋覓,一片破碎的聲音。

    外面像是有很多人在追逐,可這裡一片寂靜。老費不耐煩地頂著葉清玄地身子,示意他別囉嗦,趕快點。

    葉清玄就明白了。凝視著女孩兒時,眼神複雜。

    「你叫什麼名字?」

    在他的凝視裡,小女孩兒咬著嘴唇,倔強地不肯說話。直到葉清玄快要放棄時,才聽見細弱的聲音。

    「……白汐。」

    「我叫葉清玄。」他伸出手:「跟我來。」

    少年握住她的手腕,感覺她的手腕瘦弱又纖細。小女孩兒沒有反抗,只有微微的顫動能感覺到她在恐懼。

    ——畢竟是小孩子啊。

    葉清玄心中想。

    翌日

    「有個和你一樣是白頭髮的小鬼,是來投奔你的遠房表妹?」

    塞頓冷冷地看著他:「因為旅費丟光了,所以可能要在這兒住幾天?」

    「呃,抱歉,因為實在沒有……」

    「人呢?」塞頓打斷了他的話。

    葉清玄頓時壓力山大,吭哧吭哧了半天之後,向背後招了招手,於是老費便興奮地拽著小女孩兒的衣角,將她拖了出來。

    她已經不再髒兮兮的了,洗過澡之後,包紮了傷口,穿著葉清玄的舊衣服。袖管和褲管都挽著,襯得她越發瘦小。

    原本地白髮被葉清玄還給她的軟呢帽子蓋住了,現在她低著頭,看起來像是一個窮人家的小孩,自卑又渺小。被塞頓看著,就只是沉默,什麼話都不說。

    像是個乖乖巧巧的安靜小孩兒,楚楚可憐……才怪!葉清玄才不信呢!

    他昨晚手上被這熊孩子咬出來的疤還沒好呢。

    這個小鬼低垂著眼睛,是因為她的眼神帶著刺兒,像是隨時要去找任何人的茬兒,不說話是因為嘴裡帶著火藥,開口的時候每一句話都像是挑釁。

    看起來很可愛,但性格絕對談不上討人喜歡。

    如果真讓她隨便亂來,三句話沒說完,塞頓就送她進白教堂的加護病房了……

    塞頓打量她,只是沉默,像是在思索。在旁邊葉清玄忐忑地擦著汗,等待判決。

    許久之後,塞頓冷淡地說:「你的人,你看好。」

    「誒?」葉清玄有些錯愕,他還以為他會被趕出去呢。

    「和你一樣,只管飯,沒有錢,不會幹活兒就滾蛋。」

    塞頓地聲音毫無溫度:「小鬼,我這裡不是收容所。所以,給我記住:沒有下一次了。」

    「是是是!好好好!」

    葉清玄鬆了口氣,擦著冷汗,在旁邊狂拍馬屁:大叔明見萬里,燭照阿瓦隆,遲早威震天下,一統安格魯云云……搞的塞頓不勝其煩。

    臨末了,塞頓只說了一句:「她不是你的表妹,對吧?」

    「……」葉清玄愣住了。

    「昨天老費帶她回來的,我看到了。」

    塞頓轉身離開,冷淡地拋下最後地話:「——我不知道那群流氓找她想幹什麼,但不要給我惹麻煩。」

    葉清玄心中一跳,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聽見他遠去的聲音:

    「如果你們死在店裡的話,收屍也很麻煩。」

    好吧,葉清玄相信這句話他一定發自真心。

    想到這裡,他一陣嘆息,扭頭去看白汐,卻發現她趴在櫃檯上,好奇地看著鐘錶。只有這個時候她才像是個小孩子,安安靜靜。

    恩,只要忽略掉她那一隻伸進櫃檯裡面的手的話……

    啪!

    葉清玄拍掉她鬼鬼祟祟的手:「禁止盜竊。」

    「切,你們有什麼目的別以為我看不出來。」白汐斜眼看著他:「你和那個……那個黑大個,一定是想要拐賣我吧?!」

    說黑大個的時候,她還小心翼翼地探頭探腦,以防塞頓聽見。

    看著她的樣子,葉清玄就忍不住嘆氣:「你看看你,渾身都沒幾兩肉,就算是拐賣你,我又能拐到哪裡去?」

    「那我可不知道,有些人的心眼可壞著呢!」

    白汐一臉戒備。

    喂!壞心眼的明明是你吧!剛剛是誰伸手想要偷東西啊!我在救你誒!救你!你偷了東西沒關係,但被塞頓發現之後肯定要送你進加護病房去啊!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小女孩兒簡直是屬刺蝟的!昨天晚上也是,為了讓她洗個澡換個繃帶,葉清玄簡直把嘴唇說干了都不管用。

    她總覺得葉清玄要偷窺她……

    最後葉清玄只好幫她反鎖了閣樓的門,抽了梯子,自己跑到前台後面打地鋪去了。

    一宿沒睡,他聽到樓上各種細碎的聲音,便知道她在打算逃走,可她沒地方能跑出去。

    凌晨的時候,她終於睡著了,不是在床上,而是蜷縮在牆角,和老費擠在一起。比起人來,她更願意相信不會說話的老費。

    或許是因為它不會害自己。

    想到這裡,葉清玄就有些難過,她究竟遇到什麼事才會變成這個樣子呢。正因為知道流浪的日子有多艱難和痛苦,他才能容忍掉白汐的怪脾氣。至少,她沒當初的自己那麼……討厭。

    「喂!」

    白汐坐在櫃檯後面看著他,咬著屬於葉清玄地面包。

    聽到她不遜地聲音,葉清玄頓時有些頭疼:「你還是叫我大表哥吧……剛才你也聽到了,這裡缺一個雜工。塞頓先生的話很少,但是個好人。我遲早是要離開的,你幹活幹的勤快一些,就可以留在這裡。」

    他停頓了一下,告訴她:「最起碼不用再過那種騙人的日子了。」

    「……」

    白汐像是被激怒了,像是貓一樣在炸毛一樣,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大口地咬著他的面包撒氣。直到將葉清玄的早飯全都吃光,她才餘怒未消地停下來,瞪著葉清玄不說話。

    「怎麼了?」

    正在打掃地葉清玄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

    白汐咬著嘴唇,欲言又止,最後終於發出聲音,滿是不情願的問:「你為什麼救我?」

    「是你讓我救你的。」

    「別開玩笑了!我死都不會說出那種求你的話!」

    白汐被激怒了,她瞪著他,憤怒地咬牙:「自從碰到你就沒有好事情,每天被人追,連錢都全丟了。我哪裡需要你管了!

    讓一個小女孩兒感激你你是不是很得意?你以為你救了我我會感激你麼!你就想在我身上找點虛榮心對吧?是不是很想享受一下一個小姑娘感謝你的感覺?

    我告訴你,沒門!」

    「……」

    葉清玄愣住了,他有些挫敗,不是因為自己而傷心,而是沒有預料到她竟然會這麼想。

    「我其實沒想過讓你感激我,真的。」」

    他有些尷尬和無奈,忍不住嘆息:「你知道麼?我在最狼狽的時候,有人救了我。

    他給了我食物,讓我洗了個澡,在一個小鎮留了下來,活到現在。而且交給了我怎麼繼續活下去的道理。」

    他想起了神父的嚴肅神情,忍不住緬懷地笑起來:「他告訴我,人的語言不一定是從口中說出,因為有些話,可以從眼中看到。」

    「……」

    白汐咬著嘴唇,沒有說話,只是怒視著他,像是要戳破他虛偽的面具,看穿險惡用心。

    「他跟我說,在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我站在爛泥裡,神情凶惡,眼神帶著挑釁和刺。大概就像現在的你一樣吧?」

    他凝視著女孩兒的眼瞳,看著她的憤怒、冷漠、厭惡還有隱藏在眼神最深處的恐懼和傷痕:

    「那樣的眼神是在說,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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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幻覺

    昨日深夜黑章魚酒館秘密包廂。

    滿屋煙燻繚繞,煙霧從煙斗中升騰起來,鬼手在靜靜等待。

    在寂靜中,有人推門而入。來者摘下身上的斗篷,露出來自東方的長袍華服。他看上去已經很老了,頭髮是一種介於黑和白之間的斑駁灰色。行動時悄無聲息,像是已經死去的幽靈。

    「又丟了?」

    常先生坐在他的對面:「說實話,我對你們的工作態度很失望。」

    「沒辦法,這裡是阿瓦隆城,辦事總要有些顧忌。」鬼手搖頭,克制著自己的怒氣。

    常老先生的神情冷漠:「鬼手先生,在雲樓還沒有被那個反賊篡逆之前,我們想要找一個人,他就會被送到我們的面前。如果我要的是他的頭,送來的就是他的頭,如果我們要的是他的手,送來的就是他的手。動作稍有遲緩的人會被挖出眼睛,如果有人敢窩藏,他和他的家人也會為錯誤付出代價。」

    「可這裡是阿瓦隆,現在也不是以前了,光是把你們這群人藏起來已經花了我很大功夫了!」

    鬼手皺起眉頭:「薩滿先生並不希望鬧出太大的亂子。你也不希望這件事情被皇家注意到對吧?」

    「已經快要四天了。」

    常先生幽幽地說:「鬼手先生,我們等不了太長時間。」

    「常先生,我說過了,我需要時間。」

    「我已經給過你了。不是麼?」

    常先生起身,在這白煙瀰漫地燈下宛如陰魂一般散去。

    在寂靜地沉默中,鬼手靠在椅子上,吸著煙斗,洗著洗著,海泡石煙斗便在齒間碎裂開來。

    「因為這兩個東方小孩兒,阿瓦隆城裡要亂套啦。」

    他吐掉嘴裡地殘渣,將煙鬥在手掌捏成粉碎。

    「——還有那條該死的狗。」

    「走吧,回去。」

    在酒館外的馬車中,自始至終不曾動過的常老無聲地睜開眼瞳。

    馬車無聲地駛動,剛剛收到消息的隨從奉上了密文書寫的竹簡。

    常老伸出手指,從逐漸上掃過,眉頭漸漸皺起。隨著手指拂動,逐漸枯萎斷裂,化作粉塵。

    「你是說,薩滿還在找另一個東方小孩兒?」他問。

    「是,也是白髮,帶著一條狗。有人看到那個小孩兒和我們想要找的逃犯在一塊。不知道是誰對他下了通緝。薩滿對他的重視程度還在我們的逃犯之上。」

    常老皺起眉頭:「薩滿想找什麼?」

    「好像是有關匣子什麼的,死活不論,只要匣子。再多的事情就打聽不到了。」

    「夷人的國度裡,規矩真亂。」

    常老冷哼:「這群夷人心裡都打著小算盤,薩滿雖然有信譽,但終究非我族類,不能依仗。」

    隨從問:「公公的意思是,我們另外找?」

    「反正阿瓦隆城裡能幫我們找的人多的是。」

    常老沉思片刻,忽然問道:「那群現在把持了雲樓的篡逆有什麼動向麼?」

    「他們遞交了國書,就快入城了。」

    「哼,雲樓慶舒那狼子野心之徒,不僅篡奪了雲樓城,而且還想要聯合夷人,牟圖自立,簡直無君無父!公主?一個假貨,騙得了誰!」

    常老冷哼一聲,「傳令下去,莫要辜負了王爺的倚重,將那個小女孩兒帶回來!他日王爺重歸雲樓,驅除逆賊雲樓慶舒,論功行賞的時候,少不了你們的一份!」

    「是,公公!」

    隨從猶豫了一下,面現迷惑:「只是,小的有一事不明。」

    「嗯?」

    「只為為了一個龍脈之血的小女孩兒,公公何苦勞駕金軀?」

    常老沉默了。

    許久,他的手掌抬起,又放下,最後輕聲嘆息:「你跟我這麼多年,今日我教你一個常伴君側的道理吧。」

    他撇了一眼剛剛從死亡線上走過的下屬,眼神地帶著腐木的陰沉和潮濕氣息:「——循規蹈矩,不越雷池,方能活的長久。

    你想知道的越多,就死的越快。你明白我說的意思是什麼了嗎?」

    「明、明白。」下屬汗如雨下。

    「那就去吧。」

    常公公闔上眼睛,閉目養神:「記得,要全鬚全尾地帶回來,一根頭髮都不准掉。」

    「屬下,明白。」

    -

    從那一天開始,白汐就再沒有跟葉清玄講過話。

    雖然確實老實了一點,但她更多的時候,恐怕只是不想理會別人。每天干完活之後,就靜靜地坐在角落裡。

    沉默的時候她看著面前地塵埃,可視線像是穿透了塵埃,落到什麼其他的地方去了。

    只有老費和她『說得上話』,可老費一來不會講話,而來她也不會對著一條狗說什麼。只是有時候老費在她身邊睡著時,她會伸手去摸老費的長毛,仔細又認真。

    老費真是一條人見人愛的狗,雖然長得醜,但比葉清玄受歡迎多了。

    沒辦法,這個世界的麻煩之處就是這樣,討厭一個人需要無數理由,可喜歡一條狗就不需要任何藉口。

    而且,大多數情況之下,狗比人好多了:只要你對它好,它就不會害你。

    只是葉清玄覺得,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而且老費是我的狗啊!你憑什麼摸來摸去啊,我想摸都要趁它開心才行呢!

    埋頭在賬本上寫完最後一個『0』,他抬起頭無奈地嘆息一聲。

    在旁邊,塞頓依舊沉默。這個怪物一樣的大叔一直盤腿坐在櫃檯後面,磕磕絆絆地讀那一本童話,翻來覆去。

    聽到他的嘆息,塞頓抬起頭,忽然說:「老闆昨天從外地發來了簡信,問起了你。」

    「他知道我?」葉清玄一愣。

    「他雖然是個神經病,但消息一直很靈通。」塞頓語氣不遜:「他祝你入學考試順利,而且說會給你帶禮物回來。」

    「真的假的?」

    「最好不過太過期待,那個傢伙的性格和禮物都惡劣到超出人的想像。」

    塞頓地面色發黑:「上次他出門給我帶的禮物是一個巨大的驢頭面具,可以套在頭上,上面還帶著血……」他停頓了一下,表情更加難看:「我討厭驢。」

    「老闆和員工之間的關係這麼糟糕真的沒關係麼?」

    「那個傢伙如果能死在陰溝裡,對整個世界都是好事。」

    塞頓說完之後,忿然地合上書,從抽屜裡掏了一把錢之後,出門喝酒去了。連錢櫃都不關,真是符合他的簡單性格。

    葉清玄看著櫃子縫裡折射出來的金光,吞了口水,然後閉上眼睛把它關緊。

    真的是有好多錢啊……

    「哼。」角落裡像是傳來冷笑聲。可葉清玄抬頭去看的時候,白汐依舊沉默地毫無聲息。

    他嘆了口氣。

    白汐就蹲坐在櫥窗後面角落裡,在那一把被她佔據椅子上,以櫃檯為界限,和葉清玄涇渭分明地分隔開。大家就好像平時約定好了,誰都不理。

    午後的熾熱陽光招進來,被巨大的座鐘擋住,就將她隱藏在了陰暗地角落裡。偶爾飛舞地閃亮塵埃落在她的手上,映襯著她的沉默地眼神,就讓人覺得可憐兮兮。

    葉清玄的手摸到了水晶球,便嘆息了一聲,重新低下頭:

    你可憐她,誰來可憐你呢?

    四天了,算上晚上的話,就是四天五夜。

    三個符文,所有標準音節明明早就熟記於胸,滾瓜爛熟,就是念不出來。幾乎不下十萬次的練習裡……一次和以太產生共鳴的情況都沒有!

    就連葉清玄都開始絕望:

    ——自己是不是被以太詛咒了?

    哪怕是其他資質再糟糕的人,在十萬次的練習之後,也起碼能夠將成功率提高百分之一吧?

    而葉清玄依舊是零,令人絕望的零。哪怕多少次,換了什麼符文練習,也依舊是零。

    從1到2很簡單,只要做加法的去努力就可以,但從0到1怎麼辦?葉清玄不知道。

    再這麼努力,不存在的東西也依舊不存在。萬丈高樓平地起,可是自己的地在哪裡?

    他沉默地凝視著手中的以太球,一籌莫展中,心中漸漸地沮喪。

    寂靜地店舖中,只有無數滴答聲重合在一起的節奏,單調又執著,不斷的地從這一秒向著小一秒跳出,然後再次響起。

    午後地陽光裡,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感覺到十足地睏倦。摩擦著指尖的弦戒時,便會質問自己做的這一切是否有意義?

    銀弦盤繞而成的戒指無聲地折射著陽光,閃爍光芒。

    「樂師啊。」

    他輕聲嘆息,閉上眼睛,感覺到風從遠方吹來。

    可很快,他反應過來了,這是店舖裡啊。

    門關著,風從哪裡來呢?

    不知從何時開始。

    一切都寂靜了。

    他睜開眼瞳,看到了面前地櫃檯無聲地在風的吹拂下化為塵埃。

    一瞬間經歷了千百年,櫥窗破碎,玻璃也在時間的摧殘中碎裂成粉。木質的家具在飛速地腐朽,裂紋在牆壁上拓展,開裂,讓熾熱又孤獨的陽光從裂隙中落下來,照耀在他的臉上。

    他恐懼地想要跳起來,卻覺得自己的身體被壓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熟悉的世界像是飛速地距離他遠去了,一切熟悉的人和聲音都再也聽不到。老費消失了,塞頓消失了,白汐也消失了。

    這個孤獨的房子中只剩下孤獨的自己。

    他坐在椅子上,凝視著一切都飛快的衰敗、腐朽,野草從地板地縫隙中生長出來了,藤蔓爬上了牆壁。外面的車水馬龍漸漸消失,街景變得殘破又寂寥。

    整個世界都是靜寂的,葉清玄只能聽到『滴答聲』在耳邊環繞。

    在天空中,代表惡兆的蒼藍之月高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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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你後悔嗎?
      
    在蒼藍冰冷的月光之下,時光飛快地運轉,彷彿從瀑布上落下,萬丈奔流。

    於是,滄海化作桑田,繁華的城市淪落為荒涼的山丘。

    在荒丘之上,一座座墓碑破土而出,犬牙交錯地延伸到大地的盡頭。

    月光照耀之下,那些形式各異的墓碑折射著冰冷地光輝。它們彷彿來自於世界各地,從各個時代中浮現。

    有的是石碑,有的是木樁,有的如同帝王的陵墓,有的已經攔腰碎裂,結遍了蛛絲,破敗不堪。在所有的墓碑之下,都供奉著不同的引魂燈。

    但其中超過半數的墓碑之下的古燈已經熄滅。

    寂靜的世界裡,一切都靜謐地像是死掉一樣。

    葉清玄坐在椅子上,恐懼地環顧著四周,然後看到墓碑之中回首的男子。

    冷清地月光照耀在他的身上,漆黑的華服上便顯露出銀白色的花紋,熠熠生輝。那些花紋交織為某個他所曾經見過的紋章,可是他卻想不起從何處見過。

    風從遠方吹來,吹起了他銀白色的長發,像是流銀灑落在空中。

    「父親?」

    就在看到面孔的那一瞬,葉清玄忍不住窒息。

    可是很快,他就發現:那並非是父親的面孔。那一張臉中依稀帶著父親的特徵,但卻又並非是他的樣子。有時他會覺得更像是自己的映照,但又兩者皆非。

    在錯愕和呆滯地凝視中,他看到那個人也在注視著自己,眼神複雜。

    他張開口,發出了什麼聲音,像是在說話,一字一頓。

    可是葉清玄卻聽不清他的聲音。

    他的聲音一遍一遍的重複著,風中傳來怪異的迴響。聲音引動了世界的變化,令星辰流轉、狂風變化、大地隆起、洪水奔流……

    可是那宛如雷鳴一般的聲音卻如此模糊不清。

    葉清玄努力地去分辨,可是胸臆之間的痛楚令他忍不住發出痛苦地咆哮,撕裂般的劇痛從身體中擴散開來。每一根血管都在瘋狂地顫動著,被熔岩一般的痛楚灼燒。

    有什麼東西充斥在自己的身體裡,禁止他去聽那種聲音,可現在痛苦越發強烈的時候,那種聲音卻越發清晰了。

    銀發的男子凝視著他,一遍遍地重複。

    在宛如海潮一般龐大地痛苦中,葉清玄的意識模糊,發出崩潰地嘶啞尖叫。

    直到最後,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破碎了,一切都不可逆轉地陷入崩潰,黑暗襲來,吞沒了一切。

    可就在墮入黑暗之前的瞬間,他聽見了男子的悲涼呢喃。

    「你後悔嗎?」

    他的聲音帶著千年的悲寂和痛苦。

    -

    「啊!!!!」

    葉清玄噩夢之中醒來,發出嘶啞的尖叫,驚動了深夜中的殘燭。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一直沉浸在夢境之中,可醒來時為何渾身包裹著繃帶,躺在床上?四肢百骸依舊被劇痛所縈繞著,夢中的痛苦來自於真實身體上的痛覺。可這一份痛覺究竟因何而來?

    他幾乎快瘋了。

    「醒了,就別鬼叫。」

    在床頭,埋頭讀書地塞頓抬頭撇了他一眼,舉起書本:「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劇痛纏繞在他的身上,他想要找一個隨便什麼東西轉移一下注意力,看著那個詞兒,便覺得看到救星,艱難地思索:

    「懺悔,這個單詞的詞源是來自聖城的書寫用語,來自古代文獻翻譯解說,意為『因為踏上歧途而產生了錯誤,對此表示懺悔』。相關典籍參照六代教皇修編的《教條解說》還有《通用語辭典》……」

    他說著說著,卻覺得自己說不下去了。

    如果原本他的聲音是砂紙的話,現在的聲音就是兩塊鐵片在摩擦,尖銳地令人聽不下去。

    「我、我這是怎麼了?」

    他茫然地看向塞頓。

    「不知道,我發現的時候你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往外滲血。」塞頓搖頭,指了指樓下:「整個前台的地板都被你染成紅色了。」

    他眼神冷淡起來:「你計劃好怎麼陪換地板的錢了麼?還有你的醫藥費,我這裡不是善堂,如果你賠不起錢的話,我可以介紹賣器官的醫生給你……」

    「這都要賠錢?」葉清玄幾乎從床上彈起來:「地板洗洗還能再用啊!為什麼要換啊!大叔你別這麼摳行不行?」

    塞頓冷哼了一聲,不提錢的事情了。

    「我睡了多長時間?」葉清玄苦笑著問。

    「按照醫生告訴我的話來說,你應該就這麼一睡不醒下去,或者乾脆失血過多而死掉……不過你才六個小時就醒了,就沒什麼事兒了。」

    塞頓點頭:「既然沒事兒了,那就明天繼續幹活吧。」

    「喂,大叔你有沒有人性?」

    「你想要人性?我還想要呢!等這裡的老闆回來,肯定拿著地板的事兒笑我連個店都看不好!本來就被那個王八蛋惹到火大到不行,你還來添亂。」

    塞頓的語氣陰沉:「我都說了,別給我添麻煩,但你這個傢伙的麻煩真是太多了。」

    「……好吧,你的壓力也挺大。」

    葉清玄欲哭無淚,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啊。

    「不管怎麼樣,謝謝你救了我。」他低聲說:「錢我會想辦法還給你的。」

    「錢還給我就行。反正我只掏了錢。」

    塞頓漠然地起身,露出背後的人:「救了你的不是我,是她。」

    那是白汐。

    自始至終,這個白髮的女孩兒都站在那裡,只不過塞頓那副魁梧到宛如怪獸的身板將她蓋住了。她看著葉清玄,滿是不情願地打了招呼。

    「她發現你倒在地上的人,當時你在打滾,如果你還有記憶的話,就應該記得你還咬了她一口。」塞頓淡淡地說:

    「你失血嚴重,能給你輸血的也只有她。如果不是東方人的血統極度排外的話,我都懷疑你是狼人了。」

    說完,塞頓之後轉身離開:「你安心休息吧,明天放假一天。」

    關門之前,他回頭補充了一句:

    「記住,就一天。」

    隨著一聲關門聲,室內陷入了難言的沉默中。

    葉清玄沉默地看著白汐,白汐卻別著頭,沒看他。老費茫然地在兩人之間環顧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做了救人的事情,應該恥高氣揚的時候,白汐卻顯得有些不安。在跳躍燭火地照耀中,她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玩弄著衣角,像是被老師訓斥地學生。

    葉清玄數次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持續的沉默中,她終於無法忍受這種尷尬,低聲說:「我、我走了。」

    她轉身,快步想要離開,卻聽見背後的聲音:

    「謝謝。」

    白汐的肩膀顫動了一下,像是被嚇到了。她低下頭,結巴了很久之後才『哦』了一聲,像是滿心不情願:

    「只是叫人而已,不過你當時的眼神像是在說『趕快讓我死一死』的樣子。不能讓你得償所願真是對不起。」

    聽到她的話,葉清玄地表情認不出抽搐了一下,感情你還惦記著這一茬麼?真是小小年紀就如此記仇,將來必成大器……自己像她這麼大的時候還沒那打牌出千、翻箱倒櫃的街頭本領呢。

    「咳咳,沒必要這麼計較吧?」

    「誰計較了?」白汐瞪了他一眼。

    「呃,是我小肚雞腸。」

    葉清玄總算抓到了一點脈絡,這姑娘是屬驢的,倔到不行,必須順毛捋。有了這一點,一切都好辦。可看著她較真的樣子,就終於覺得她像是個小孩子了。

    「你是從東方來的嗎?」葉清玄撐起身體靠在床頭。

    白汐猶豫了一下,還是老實回答:「差不多。」

    「真好啊,和我講一講吧?」他拍了拍自己床邊的椅子,眼神誠摯。

    他忽然想要瞭解一下父親口中的東方了,或許是因為那個奇怪的夢,或許是因為他有些想要和別人說說話:

    「我父親來阿瓦隆之後才結婚,我從來沒有去過東方。別人都覺得我是東方的人,可東方究竟是什麼樣我完全都不知道。」

    「大概……和這裡一樣吧?」

    白汐還是不情願地樣子,可是乖乖地坐在椅子上,老實回答:「不過有一點好的是街上有人免費發放食物,可以吃個飽。」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啊,我騙你幹什麼。」

    小女孩兒白了他一眼:「因為曾經有人因為不喜歡吃皇帝發放的肉糜而造反,他們都想吃饅頭和面條……最後有個將軍在皇帝的肉餅裡下毒,把皇帝毒死了。」

    「東方的皇帝真辛苦啊。」

    「皇帝早就被架空啦,想要吃小麥的人跟著一個諸侯裡,想要吃水稻的人跟著另一個諸侯,還有一個諸侯喜歡吃山芋,所以大家都把愛吃蕃薯的人趕出去。有的時候兩個諸侯會因為吃鹹的還是吃甜的打架。」

    「吃的那麼好還要打架?」

    「阿瓦隆難道就沒有因為不吃豬肉對別人指手畫腳的討厭鬼麼?」

    「我沒見過,但聽你這麼說我也覺得挺討厭的。」

    「對啊對啊,本來就是這樣嘛。」。

    葉清玄看著白汐認真地表情,便忍不住輕聲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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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詭異關懷
      
    話說到一半,老費從床底下爬出來,毫不客氣地佔據了一半地床板,橫躺下來,用眼神指揮自己的兩個小弟給自己撓一撓肚子。

    白汐伸手去撓它,它就興奮地打起滾來,炫耀一般撇了葉清玄一眼,示意人家的手法比你好多了,你這小弟還能不能要了?

    葉清玄忍不住想要捂臉嘆氣。

    白汐抱著老費,一臉認真地給它撓耳朵,這條黃狗在小女孩兒的膝蓋上興奮地扭動著,既賤又醜,令葉清玄都看不下去了。

    「為什麼它叫老費呢?」白汐捏著老費的耳朵,好奇地問。

    「唔……」葉清玄沉吟著:「這個解釋起來有些複雜了啊。」

    「你還賣關子,我都告訴你那麼多東方的事情了!」

    「好吧好吧。」

    葉清玄用綁著繃帶地手拍了拍額頭,感覺到一陣無奈:「你知道的,老費呢,一直都覺得自己是世界最強,所以一臉很厲害的樣子。

    我剛認識它的時候,它就是這副樣子,什麼活兒都不幹,什麼人都不理。所有的乞丐都叫它廢物……」

    「嗯?」白汐一愣。

    「問題就在這兒了啊。後來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它覺得『廢物』的意思一定是『狗中之王』,所以我再叫它其他的名字它也不理我了。

    可廢物這個名字實在不是很好聽,對吧?我只好叫暱稱了。」

    葉清玄嘆息:「好在他現在覺得『老費』這個名字比『廢物』要厲害的多了。否則你喊一聲廢物吃飯了,隔著十條街它都會衝過來。」

    「噗!」

    白汐一時間沒繃住,忍不住笑出聲。很快她就再次板起臉來,像是從來沒笑過。

    「還是個小孩子啊。」葉清玄輕聲呢喃。

    「嗯?」白汐抬頭。

    「沒什麼。」葉清玄笑著搖頭:「再跟我說一說其他的事情吧。」

    漫漫長夜裡,葉清玄躺在自己的硬板床上,渾身纏滿繃帶,靜靜地聽著白汐在胡扯著一些東方的故事。這個小女孩兒真的一點都不像一個小女孩兒,語氣一點都不柔和,長滿刺兒。說到激動的時候還會罵髒話,比小拇指,像是比維托還更加痞氣的小無賴。

    可是莫名其妙的,他覺得這樣也不錯。

    只要有人陪自己說說話,難以忍受地痛苦也不算什麼了,身體變得千瘡百孔也不算什麼了。

    至少不用去想過去的事情,也不用去想未來。

    哪怕在心裡,始終有個落寞的聲音在徘徊。

    ——葉清玄,你真的做不了樂師了。

    -

    莫名其妙的大出血令葉清玄真的是在床上休整了一整天,昏昏沉沉中他覺得自己睡了很長時間,在昂長又破碎的夢裡似乎什麼都沒有,全都是往事中的碎片和難以描述的離奇。

    在那一片破碎中,似乎總有人在輕聲低語,令他頭疼欲裂。

    當第三天他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塞頓也並沒有催促他下來幹活兒。可當他扶著牆壁,一步一瘸地走到樓下的時候,卻看到面目抽搐地塞頓坐在櫃檯後面抽煙。

    他的雙眼滿是血絲,明顯已經到了爆發邊緣。這個宛如怪獸一般的男人渾身的肌肉都在憤怒地跳動著,在他的腳下,一整本通用語詞典都被他扯成了粉碎。

    「呃,出什麼事兒了?」

    葉清玄一頭霧水。

    塞頓面無表情地指了指櫃檯,一封由信差送來的簡訊和一個小盒子正躺在上面。

    那一封皺皺巴巴的簡訊似乎和不同的紙張不同,類似於直接書寫在某種堅韌的皮革上的,皮質優良,難以撕碎,但是卻被某人捏出了一道道裂紋。

    「給你的,你自己看。」塞頓從抽屜裡抓了一把錢,摔門出去喝酒了。

    葉清玄一頭霧水地拿起簡訊,頓時也愣住了。

    那是一封給自己的信……

    致我最親愛的員工葉:

    驚聞你重病的事情,身在外地的我實在坐立不安。雖然我們還未曾見面,但對於這件事情我卻感覺到深切的關心和罣礙,這大概就是東方人所說的『緣分』了吧?

    隨心附贈了一瓶藥劑,請服用之後安心養病,店舖的事情就暫時放下吧。醫療費用我會在回到阿瓦隆之後幫你報銷的。

    ps,塞頓作為一個除了吃什麼都不會的廢物就勞你費心了,他不大懂規矩,如果出醜的話,請代替我訓斥和責罰他,就像是訓斥不會鑽火圈的貓一樣。

    ps2,請代替我向另一位新來的員工白汐小姐問好,方便的話請回覆我她的三圍,我會為她帶一條長裙作為見面禮。

    你的朋友:赫爾墨斯。

    就在簡訊的末尾,還印著一個紋章表明了來信者的貴族身份,可那個紋章特別奇怪。不像是葉清玄從教堂中的譜系學中看到的任何標誌,而是兩隻蛇纏繞在一條奇怪地手杖上。

    這封信的內容溫暖又貼心,除了將塞頓撩撥到快要炸掉以外,簡直就能夠看到一位溫和善良、彬彬有禮、慷慨大方的貴族紳士在滿懷擔憂地掛唸著自己。

    而且他還和百年前那位大藝術家同名……

    對於這來自老闆的詭異關懷,葉清玄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他看向白汐,「這是老闆發來的?」

    白汐的表情也惡了一下,「沒錯。」

    「他要你的三圍……」

    「——讓他去死。」

    白汐的回答乾脆利落,令葉清玄放棄了回覆的念頭。

    然後,他拿起了櫃子上的小盒子,隨手推開之後愣了一下:「這是什麼?」

    在木盒中,是一支用了厚重棉墊防震地修長試管,玫紅色地液體在其中蕩漾著,折射出瑰麗地閃光。

    白汐看到試管之後愣了一下,看向葉清玄的眼神微妙起來:「喂,你不會是被老闆看上了吧?」

    「嗯?什麼看上?」

    「就是那種『看上』啊。」白汐地眉毛挑動著,神情微妙起來:「聽說有不少老貴族喜歡新鮮的小男孩兒呢。」

    「你胡扯什麼啊。我連這裡的老闆是誰都還沒見過呢。還有,如果你不願意叫我的名字,叫我大表哥也行,別喂喂的了,我聽著總覺得你在要債。」

    「想佔我便宜?沒門。」

    白汐白了他一眼:「那是教團出產的治療藥劑,對外傷有奇效的好貨。這麼一支的價格差不多是一根青金磚。」

    最後一句話讓葉清玄的手抖了一下,咋舌地看著手裡的試管:「這麼貴?」

    要知道,各國之間除了各自發行的貨幣之外,互相之間貿易的時候使用的共同通貨都是教團負責鑄造的青金。目前,安格魯的幣值不斷下降的同時,青金的價格反而在不斷上跳。粗粗地算一下,這麼一支就要六萬鎊以上,令葉清玄深感痛心。

    這得多少錢啊!直接給我不行麼?

    「我要是你我就盡快喝掉,這個東西見到陽光之後十分鐘內就失效。」白汐的話驚醒了葉清玄,令他趕快拔掉塞子,把藥液倒進自己的嘴裡。

    喝完之後吧嗒了一下嘴,他覺得自己沒嘗出味道來。很快他就感覺到極其冰冷的感覺從身體裡猛然擴散開來了。

    一瞬間就像是冰霜地砲彈從體內爆炸,他有些眩暈地失神,幾乎倒在地上,可很快,知覺就回覆過來了。身體中的那些強烈痛楚也都迅速的減弱了,到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範圍。

    「這麼有效?」

    他喃喃自語,覺得頭暈目眩,世界像是在搖晃。

    「有副作用的,你今天一下午恐怕都沒有力氣動彈了,裡面有微量的曼荼羅。」

    白汐露出陰謀得逞地神情,湊過來,一臉純真甜美地笑容:「表哥,表哥,我們打牌吧?」

    「打牌?」

    葉清玄遏制住眩暈地感覺:「你在打什麼鬼主意?每次你叫我表哥就沒什麼好事兒!」

    「哪裡啊,小賭怡情嘛。我這不是關心你嘛!」

    白汐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副牌,熟臉地洗起來:「沒錢可以貼白條,我們先來一局同花順來熱熱身怎麼樣?」

    「……」

    葉清玄就忍不住嘆氣:「洗牌動作那麼熟練,你就是靠這個騙錢的吧?」

    「吃飯的手藝,那還用說,頂多我不出老千還不行?」

    白汐露出無害地笑容,分外甜美:

    「來嘛表哥,玩玩嘛!」

    「我能不玩麼?」

    「不玩算你輸。」

    「……」

    葉清玄嘆了口氣,摸起紙牌,可就在洗牌的時候,卻看到牌面上的古怪圖案:「這是什麼?」

    不同於其他撲克牌上的國王和皇后,這一副牌的1-10上也有著各自的圖案,看起來像是某種奇怪的故事人物,可是畫風卻極其陰森,令人不寒而慄。

    「這副牌是阿瓦隆的傳說紀念版,上面的都是阿瓦隆最近最出名的傳說,據說很受歡迎呢。」

    「傳說?」葉清玄看著牌面一頭霧水:「什麼時候有了這種東西?」

    他隨手抽了一張問:「這是什麼?」

    這紙牌上畫的是一個頭戴羽冠的老人,他手持碎裂的心臟,眼神陰冷。

    「據說是阿瓦隆所有**的真正控制者,他隱藏在幕後,控制地下世界,聽起來就讓人覺得很厲害。但很多人都說沒有這個人。有的人說自己見過他,但說不出他長什麼樣子。

    見過他的人都叫他『薩滿』,薩滿發出的命令,就沒有人敢不遵從。」

    「薩滿?」

    葉清玄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像是從哪裡聽到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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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市井傳說
      
    「剛才是薩滿,那這張呢」

    葉清玄翻第二張牌。牌面上,頭戴禮帽的男子金髮齊腰,站在金銀和財寶之上,寶石像是沙子一樣從他指尖落下。

    「交易人,據說在他那裡你可以買到一切東西,只要你有錢。多不可能的事情也會出現。」

    白汐壓低聲音說:「有人還說,安格魯的皇位,就是亞瑟王用自己的寶劍從他的手裡買下來的。」

    「怎麼可能啊。」

    葉清玄被逗笑了:「就算是真的,也沒有人能活到現在吧」

    「那可說不定,如果他什麼都有的話,有長生不死藥也不奇怪吧」

    「你說的好有道理。」

    葉清玄再翻開一張:「這個」

    這張牌上的背景是一片血紅,在殘肢斷臂中,隱隱綽綽中站著一個影子,看起來滿是黑暗和血腥。

    「唔,這是一個已經銷聲匿跡的殺手。據說他收錢辦事,任何單都敢接,包括刺殺防務大臣。一旦出動,就絕不留任何活口,有誰看到他的話,就要被擰下腦袋。有人給他起了外號叫做血肉屠夫,因為他留下的現場都像是屠宰場的作坊一樣。」

    「……」

    盤踞在教堂之中的白色怨靈噬魂影;在黑夜中將開膛破腹的瘋狂殺人犯開膛手;誘拐小孩飼養妖魔的女人鬼母;徘徊在墓地區的復活死者,喜歡吸食鮮血的魔物吸血鬼;還有手臂能夠攝人魂魄的討債人鬼手;在午夜時分疾馳在天空中的黑影幽靈馬車

    這就是阿瓦隆城的十大傳說。

    「等等,這才九個啊」葉清玄掰著指頭數了一下,發現沒錯,確實是九個。

    「哦,還有一個。」

    提到這個,眉飛色舞地白汐就興致缺缺了,掀開了最後的那張牌。

    在牌面上,是午夜鐘樓地黑影。就在一片昏暗中,像是有什麼東西蠕動著狂奔而過。

    「這就是最後一個傳說,深夜在阿瓦隆街頭狂奔的裸男。」

    「……」

    一瞬間,葉清玄被嚇醒了。

    「你的表情好奇怪啊,沒事兒吧」

    「我被嚇到了。」

    葉清玄實在不好意思說這個神經病自己見過。

    阿瓦隆十大傳說,他何德何能啊前面九個傳說個個威風厲害,就只有這個充滿了深深的猥瑣。午夜裸奔還唱歌,神經病雞窩頭阿瓦隆人民的審美究竟還能不能要了

    「最後的鬼牌是什麼」

    他看著那兩張鬼牌,可鬼牌上並不是小丑,而是古怪又猙獰的建築。

    黑色鬼牌上的圖案是一座高塔,可高塔倒影在水中,就變成層層屍骨堆砌,向下不斷的延伸,像是通往地獄。

    「血路倒影。」

    白汐說:「據說這一條路隱藏在阿瓦隆裡,可以通往阿瓦隆的背面,走進其中就能夠看到阿瓦隆城真正的樣貌。」

    「那紅色的鬼牌呢」

    在少年的手中,紅色的鬼牌上畫著的,是一座城市的龐大廢墟,像是遍佈蛛網和焦痕,巨大的城市淹沒塵埃裡,像是已經死去。

    「這個是傳說中的阿瓦隆。」

    白汐停頓了一下,補充道:「真正的阿瓦隆。」

    -

    自從黑暗時代結束,到現在,攏共三百年的時間。

    二百七十年前,亞瑟王拒絕了聖城所頒發的聖名之後,來到這裡,建立了神聖安格魯的第一座城市。這就是阿瓦隆城最早的傳說。

    已經沒有人知道更早以前這裡是什麼地方了。

    有的學者在殘存的古籍中地層斷面進行考據,得出奇怪結論:在三百年前,阿瓦隆的海拔是低於正常海拔六百米以上的。

    也就是說這一座島嶼原本應該沉睡在海中。

    但根據最近對阿瓦隆古建築的以太衰變測量,它們普遍已經存在了千年以上學者們無法解釋這個可笑的矛盾,到最後這個論點只能被淹沒在各種考據中。但是這個傳說卻流傳下來,一直到現在,越發的詳細。

    有人說阿瓦隆原本是被邪神佔據的城市,永恆地沉寂在海底。榮光之戰中它浮上來,世界就要被毀滅。後來百目者被重創了,離開了自己的巢穴,但是它的秘密還沉睡在這個城市裡。

    還有人說這是勃艮第人的陰謀,也有人支持最近的大陸漂移學說,認為阿瓦隆是從其他地方飄來的島嶼。

    「怎麼聽都覺得不靠譜啊。阿瓦隆的人太無聊了吧。」

    「對啊,打牌吧打牌吧。」白汐葉洗著牌,眉飛色舞:「第一把我讓你一盤怎麼樣先玩把小的,一局二十塊。」

    葉清玄面無表情地伸出手,從她袖口裡抽出了被她藏進去的撲克。

    「都說了,禁止出千」

    半個小時後,葉清玄已經感覺到越發的昏沉,難以集中精力。這種感覺像是宿醉,類似於酒精一樣的東西在作怪,給予了過量的興奮之後,讓人變得難以自控。

    幸好,還可以思考,幸好

    「好了,給錢吧。」

    他亮明牌面,笑眯眯地伸出手掌:「否則貼紙條。」

    一片寂靜。

    在滴答聲裡,只有白汐憤怒地喘息。

    那些貼滿了她臉上的白紙條也隨著呼吸而顫動起來,活像是傳說中的雪怪。半個小時,她差不多已經將未來三年的所有工資都輸出去了假如她有那玩意的話。

    「你跟我說這是你第三次打同花順」

    白汐咬牙切齒地問:「這就是第三次的水平」

    「是第三次沒錯啊。」

    葉清玄打著哈欠,昏沉地回答:「第一次我沒搞清楚規則,輸了一個月工資,第二次我把那群傢伙的褲子也贏到手裡從那時候開始,就沒有人願意跟我打牌了。

    他們,唔,都說我出千。」

    「你說了不准出千」

    白汐錘著桌子,湊過來瞪著他:「你把撲克藏在哪裡了老實交代否則我就趁你不能還手的時候把你再打到不能自理」

    「我沒騙你啊,我不會出千的。」

    葉清玄展開手,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摸索。在他的手上,被洗好的撲克牌如雪片飄落,如同雪片一般,落了滿地。

    五十四張撲克牌,一張不多,一張不少。

    挽起地袖管中、剪短的指甲間、張開的指縫裡、桌子的下面,所有地方都沒有任何作弊的痕跡。白汐一遍遍地翻找著葉清玄地口袋,卻一無所獲。

    「都說了我不會出千了啊。」

    在昏沉地感覺中,葉清玄終於扛不住睡魔的侵蝕,一片昏沉中趴在了桌子上。在大睡一場之前,他似是想起了什麼,便輕聲笑起來:

    「但是我會記牌。」

    -

    -

    「這一次麻煩你陪我送貨啦。」

    「反正我又不認識路。」

    翌日,還撐著枴杖的葉清玄已經可以走路了。

    他一瘸一拐的走在街上,旁邊挨他一頭的白汐抱著懷裡的箱子,漫不經心地走路,東張西望。

    似乎厭惡自己的白髮會惹人注目,她將頭髮塞進自己的軟呢帽子裡,她還穿著葉清玄以前的衣服,就像是隨處可見的野小孩兒了。

    「不過,塞頓大叔竟然能夠做成一單生意,真是不容易啊。」

    「你想的太多了,這好像是委託老闆從勃艮第王國寄過來的工藝時鐘而已,我們只負責送貨。」白汐撇了撇嘴:「要不是人家發信過來問,估計塞頓早就把它丟進垃圾堆裡了。」

    「好吧,這店我覺得早晚被大叔弄到關張大吉啊。」葉清玄憂心忡忡。

    「你嘆什麼氣啊,又不關你的事。」白汐白了他一眼,眼瞳忽然軲轆軲轆轉了兩下,又打起不好的主意來:「喂,表哥呀,你看這盒子裡的時鐘大概值多少錢」

    「這雖然不是古董,但看簽名應該是勃艮第王國一個很有名的工匠作品,市價很難估計,但光裡面的最新式表芯和黃金、白銀的用量就不便宜了,如果按照黑市裡折價到三分之一的規矩大概能賣六萬左右吧。」

    葉清玄板著指頭算了算,最後點頭:「如果碰上懂行的人,能夠賣十萬左右呢。」

    白汐一臉錯愕,不止是為這個價碼,也因為葉清玄的話。

    「你怎麼知道這麼清楚」

    「店裡的書架上全都是書,你就不會看看麼」葉清玄扭頭撇她一眼,隨手敲了一下她的頭:「別動歪腦筋,塞頓說惹了麻煩就把人送進醫院可不是空話。」

    「喂,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你叫我表哥的時候就沒好事兒,而且你剛才絕對是想要抱著這個玩意跑掉了吧」

    「哼。」

    白汐冷哼了一聲沒說話,但明顯賊心不死。

    「我來這裡第三天有人在店裡偷東西,塞頓什麼話都沒說。當天下午的時候就有人把小偷的手打斷,連帶這贓物一起送回店裡了。塞頓的肌肉可不是白練的,你不會因為他每天在讀書就以為他真的人畜無害了吧」

    葉清玄在旁邊潑冷水,一直講到小姑娘的脖子根都發毛了之後才滿意地停下來今天第四次阻止白汐踏入犯罪的深淵,真是可喜可賀個屁啊

    一天第四次想要犯罪,這姑娘完全就沒救了吧除了老費的狗糧她不敢下手之外,葉清玄就沒有看到有什麼東西她不敢偷的。

    就像是現在一樣,白汐一臉好奇地擠進人群裡,像是傾聽著街頭藝人的演奏。

    皮膚黝黑地藝人盤腿坐在自己地破攤子上,賣力地演奏著手中的羌笛,這種罕見的樂器相當少見。優美地音色令路過的行人不時點頭,然後將硬幣丟進他面前的盒子裡

    白汐低頭看著盒子裡快要堆滿的銅子兒,口水都快留下來了。

    幸好,就在葉清玄過去阻止她之前,有另一件事情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走了。

    在遠方,高亢的銅號聲忽然響起。

    人聲的喧囂從遠處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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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太一
      
    最先響起的是十六支銅號的高亢聲音。

    身著鮮紅禮服的依仗隊在城牆之上,撐起了足足有一人高的巨大銅號,鼓起胸膛,用力地吹響了這代表貴賓到來的號角聲。

    中城區第六環帶的城牆之外,一支浩蕩地長隊開入了這一座龐大城池之中。

    在金色的陽光裡,只有在皇帝駕臨時才會開啟的主教門緩緩打開,厚重的城門發出低沉的聲響,壓下了周圍一切人群的喧囂。

    緊接著,身披金甲的魁梧軍士們手持禮儀大戟、青銅長戈,結成隊列,踏入了異國地城池中。

    首先是持戟的衛士、緊接著是手捧各色禮器的禮官,然後是漫長的車隊,需要四匹駿馬六個輪子才能夠拉動的大車中載滿了綢緞、香料和來自東方的精緻瓷器。

    黑髮宮髻的女官們向著大道上潑灑著淨水和花瓣,高挺的發髻宛如飛仙,來自東方的姣好面容上帶著符合完美標準地笑容,為身後地金色車架開道。

    八匹純白地駿馬拉扯著宛如黃金鑄就的車輿前進在道路上,車上的四角裝飾著神獸外形的銅爐,銅爐中投入了沉香、乳藥、龍腦,散發出濃厚地香氣。令人心醉地濃厚香氣乘著微風,擴散向四面八方,將這裡彷彿變成了一個奢侈的夢境。

    喧囂地人群圍攏在道路地兩側,興奮地歡呼和吶喊,向著那一輛龐大的金色馬車揮手,仰起頭想要從層層的薄綢中看清楚那個纖細消瘦的側影。

    在修正了七日之後,來自東方的雲樓氏公主終於入城了。傳說中僅僅十六歲便被稱為國色的公主端坐在自己的龐大車輿之上。

    輕紗和薄綢的環繞中,僅僅是一個簡單地側影便令移不開眼睛。

    在道路的兩側,萬千路人為止歡呼和吶喊。可她依舊不動,冷淡地應對著這來自異國的歡呼聲,像是充耳不聞。

    可所有人卻越發的好奇,想要知道究竟是多麼令人迷醉的美人才配得上如此華麗的儀仗。

    龐大的車隊沿著皇家大道一路前行,踏著不緩不慢地節奏,一路穿過了層層城門和道路,向著城池最頂端的皇宮而去。

    五道城門,第次洞開。將這位異國的公主迎入阿瓦隆的懷中。

    就在第三環帶,聞訊趕來的人潮幾乎快要將葉清玄吞沒了。他撐著枴杖縮在街道的角落裡,旁邊是一臉茫然地白汐。

    「就是一個公主,用不著這麼大的排場吧」

    他瞠目結舌地看著遠處的持戟金甲衛士昂首挺胸地走過,龐大的車隊浩浩蕩蕩地走向了這一座山城的巔峰。

    「三百人隨侍,二十輛車架,這還算是少的呢。」

    白汐在旁邊撇嘴,看著這個土包子:「在東方,皇帝巡行時,會有萬人相隨,百乘千騎護衛,提前三日封街灑水,黃綢鋪路。皇帝經過的時候,道旁要燃火堆,投入各種香料共計百斤,屆時滿城馨香,宛如仙境」

    學了那麼多公式,葉清玄試著換算了一下整個過程需要多少錢,然後發現腦子有點不夠用。

    最後只能感嘆:「東方人真有錢。」

    就在此時,金色的車駕終於來到了他的前方。在熾熱的陽光裡,車上的薄綢舞動,金色的車身彷彿要融入進光芒中去了,折射著綺麗的色彩,令人睜不開眼睛。

    葉清玄眯起眼睛,凝視著遠處的華麗車隊。在海上,微風吹來,刺著百鳥的薄綢和輕紗便飄起來,綺麗地像是幻夢。

    而被層層遮擋的車輿,也終於顯露出一線空襲。

    在車架中,隱約能夠看到一個背影。

    身著華服地白髮少女像是昂著頭凝視天空,像是察覺到人群的熾熱視線,便投來了一瞥,稍縱即逝。

    可那種一閃而逝的眼神像是霧氣,有種不可捉摸地美。

    人潮宛如沸騰一般地鼓蕩起來,爭先恐後地想要向前擠,高喊著公主,想要再看清楚她的臉。可她已經收回視線了,不再回頭。

    「快看,快看。」

    葉清玄拉著白汐:「美女誒」

    白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對啊,人家從祖上八輩起就是美女了,血統優良,再長不美,豈不是白瞎了祖宗的苦心」

    「你怎麼肯定」

    「廢話,我要有錢有有權,我也肯定撿著漂亮的娶啊。成打的往回娶。」白汐揮著小拇指頭比劃著:「就要那種連鼻屎都要摳的優雅端莊的那種」

    「好惡俗」

    「嗯」女孩兒斜眼看過來。

    「呃,我是說理想遠大,值得鼓勵。」

    葉清玄搖頭,可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卻又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

    在莊重典雅的樂聲中,人潮擁簇著車架,拋灑著鮮花,高聲歡呼。

    可沉默地少女跪坐在薄紗裡,像是在嫻靜地微笑,鮮花錦簇,絲綢萬匹。有寶玉和金銀的映襯,極盡了世間一切的華麗和美好,只是

    「看起來有些可憐。」

    他輕聲呢喃。

    「嗯」白汐疑惑地看著他。

    「沒什麼。」

    葉清玄笑了笑:「走了走了。」

    話音未落,他的腳步忽然停頓了一下,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

    在昏沉之中,他忽然聽見了低沉的聲音,像是熱水沸騰一般聲音響起來了,在人群之中,在這個龐大的街道上。

    那種聲音像是宛如水流注入了器皿,空蕩的迴響中帶著爆裂的聲音。

    再一次的,他體會到了那種煩悶欲嘔的痛苦就像是又一次的回到了狼笛和布雨師對決的那個晚上

    人群的歡呼戛然而止了,他們都踉蹌地後退,無法站穩。有的人茫然地環顧四周,卻什麼都沒有發現。只有在街角上,那個衣著襤褸的賣藝人依舊恬淡,埋著頭,輕輕地吹著自己的羌笛。

    笛聲悠揚。

    「不對,不對。」

    葉清玄強撐牆壁站起來,將茫然地白汐擋在自己懷中,終於明白了什麼:「白汐,快跑這是」

    這是,早有預謀的襲擊啊

    轟

    -

    話音未落,空中有水閘爆裂的聲音。

    因為羌笛聲驟然尖銳,如鋼絲刺入了天上。

    在城牆和兩側高牆上,十六座石質的滴水獸的口中傳來漩渦的迴響。緊接著,十六隻滴水獸頭顱炸裂。碎石紛飛,海量的青光如其中噴出,如瀑布席捲。

    青光如水,匯聚在空中,反射著陽光,便亮起斑駁虹彩。可是刺鼻氣息卻在瀰漫,蓋過了銅爐中擴散的香。

    可那哪裡是水呢那是無以窮盡的鋼鐵之砂啊

    六棱鐵砂飛在空中,閃爍著青色的光,棱角鋒銳

    鐵砂之潮沿著下水道,一路逆襲而來,泉湧而出。它們如此湍急的流淌,可是看上去卻一片靜謐,宛如擴展開來的空中湖泊。

    青光如鏡,映著鮮花錦簇,所有人驚恐的面孔。

    緊接著,爆裂的音符敲打在鐵砂之湖上。於是它碎裂了,數不清地鐵砂飛散、變形。

    刺目的陽光在它平滑的表面上流轉,耀的人睜不開眼睛。

    在無數人痛苦地倒地和哀鳴中,角落中的賣藝人起身了。他著雙腳,踏在這繁華地街道上,踏著節拍,昂然吹笛。

    笛聲肅殺,操縱著鐵砂在天空中變化,令它們終於顯現出形體。百聲淒厲地長嘯劃破天空,千雙羽翼展開,倒映烈陽

    那是數不清的鐵鶴

    無數鐵砂中所孕育出的青鶴在羌笛的聲音中尖嘯

    像是無數刀劍在震顫,令鐵器都為之共鳴。

    此刻,鐵鶴之潮墜落了。

    它們從潮中分裂而來,卻在此刻重新匯聚成潮。

    成千上萬的鶴群匯聚在同一處,前仆後繼地俯衝向大地,當彼此羽翼摩擦時,便迸射出熾熱的火花;當它們俯衝時,長嘯便是死神發出的聲音。

    狂風阻擋不了它們,反而成為了它們的前驅。就在風中,刺著華麗圖紋的帳幔被掀起來,撕裂了,白色的碎絮如片片蝴蝶,在風中零落。

    狂風掃落了公主頭頂的寶冠,令那一頭流銀一般的白髮掙脫了束縛,飛舞在空中。她華麗的長袍被掀起了,像是消散的霧氣。

    稍縱即逝中,有一種不可直視的美麗。可這美麗是要被摧毀的,因為燃燒的鶴群已經襲來了,前仆後繼,撲向了孤身一人的少女。

    像是徒勞反抗,她抬起瑩白如玉地皓腕,如同要伸手阻擋鶴潮的衝擊,可笑地像是螳臂當車。可是在那一瞬間,葉清玄聽到了懷中白汐的錯愕呢喃:

    「太一」

    白汐驚恐地伸出手,摀住了他的雙耳:「不要聽。」

    葉清玄聽不到了。

    因為那一瞬間,像是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他分明看到,雲樓公主抬起的手掌並沒有展開,而是拇指和食指相扣,在這稍縱即逝的瞬間,彈指。

    緊接著,震盪席捲而來。

    如同玉杵敲在金罄之上,於是,萬物都放出轟鳴。

    。

    可怕的漣漪她指尖的前方擴散開來。它們匯聚成一束,向著空中穿出

    在這粉碎的漣漪之前,鐵鶴的羽翼折斷,爪牙破碎。原本它們堅硬如鋼鐵,可此刻鋼鐵卻被放在萬噸水壓之下,首先是變形、緊接著扭曲,最後徹底變粉碎

    千萬隻鐵鶴,就有千萬聲破碎的聲音響起。

    它們重疊在這一瞬,像碎了無數琉璃。

    細碎的鐵砂也無法在這高壓之下保持完整了,它們在一瞬間被融化,蒸發升上了天空,被隨之而來的狂暴颶風吹進了海洋的深處。

    那種震盪像是鑽進身體裡扭動了五臟六腑一樣,令人在瞬間被擊垮了,口鼻中滲出鮮血包括賣藝人。

    羌笛在風中化作了粉碎,緊接著寸寸斷裂地是他的雙手,他跪倒在地上,被身披金甲的衛士們所鎮壓,束縛。

    「妖女你合該萬死」

    他抬起頭,充血地雙眼中流出血淚,瘋狂地想要撕咬那個車架中的靜默少女。

    「今日雖不能殺你,然我等之血不絕雲樓殘裔恨不得食你肉,寢你皮終有一日,逆賊雲樓慶舒和你都會受到報應的報應」

    他嘶吼著,一遍遍地吶喊著報應,最後身體一僵,倒在地上,再無聲息。

    這是樂師的心音應用,他從內部破壞了自己的內臟和大腦,不願意落入敵人的手中。

    隨著他的倒斃,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襲擊終於結束。

    在一片混亂中,葉清玄終於恢復清醒。艱難喘息,汗如雨下。

    有了白汐遮住耳朵,他好過了一些,可懷中的女孩兒卻面色蒼白。

    葉清玄感覺到白汐在顫抖,搖搖欲墜。她的體質本來就弱,在那種震盪中,就算有葉清玄的保護,也已經站不穩了。

    「我們走吧。」她低著頭,輕聲呢喃:「我不想呆在這裡了。」

    「好。」葉清玄點頭,撐起枴杖,帶著她離開。

    -

    就在一片混亂中,所有人都茫然地奔走著,逃散。

    原本盛大的歡迎儀式,此刻卻變得一片狼藉。

    可是至始至終,雲樓公主都端坐自己華麗的車架上,那裡依舊花團錦簇,依舊華麗,像是和外界是兩個世界一樣,一切的干擾都影響不到她。

    剛才的刺殺如同塵埃落在身上,塵埃被拂去了,就再沒有什麼好關心。可就在紛亂的人群中,她似是無意,凝視著人群中白髮的少年,和他懷中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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