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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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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風月】寂靜王冠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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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龍脈之血
      
    這是一個寂靜的黃昏,夕陽的光令人昏昏欲睡。

    阿瓦隆碼頭,一艘輪船停靠在港口,卻罕見有旅客從上面走下來。

    就在空空蕩蕩的碼頭前面,有一個魁梧到如同怪獸的男人蹲在長椅上,認真苦讀著手中皺巴巴的小冊子。

    嘭

    一個足足有半人高的龐大行李箱被來者丟在了他的面前,低沉的撞擊聲裡,掀起一片塵埃。那個和沉重的巨大行禮絲毫不相配的來客抬起頭,環顧四周。

    少年穿著純白色的禮服,面如卻更加的白皙,宛如女子一般,但卻俊朗而稚嫩。他披著齊腰的金色長髮,長髮以華麗的髮箍束在了身後。

    在陽光下,銀質的髮飾和流金一般的長髮交相輝映,優雅又華貴。

    在他的手臂上,像是刺青一樣,紋飾著雙蛇糾纏的紋章,看起來怪異又典雅。

    「還是老樣子啊,這個鬼地方。」

    這個看上去年紀並不大的少年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拿著手杖戳著面前的巨漢:「喲,塞頓,好冷漠啊,不打個招呼麼」

    塞頓抬起頭,冷冷地看著他,許久之後之後咬牙問:「喲,你怎麼還沒死」

    「你這麼說真是讓我有些難過啊朋友。」

    金髮少年搖頭嘆氣,一臉難過:「虧我還為你買了新的項圈,想必能夠讓你更守規矩一點。你竟然這麼對我」

    嘎嘣

    長椅發出崩潰的聲音,塞頓怒視著面前這個金毛小鬼,指節捏的劈啪響。

    「哎,算了,你還是這麼容易生氣啊。我們還是換個話題吧」

    少年感嘆著,然後迫不及待地左顧右盼:「我們那兩位可愛的新員工呢他們有沒有好好吃飯呢有好好休息嗎有變得白白胖胖嗎

    來,快讓我看看,給我介紹一下那一位滿懷秘密的少年,還有同樣滿懷秘密的少女」

    他興奮地張開雙手:「不管是誰也好,快去告訴他們他們偉大的、仁慈的、善良的、英俊的、美貌的老闆,尊敬的王國爵士赫爾墨斯先生,已經回來啦」

    -

    黃昏時分,終於送貨完畢。

    葉清玄坐在噴泉廣場的角落裡懶洋洋地曬太陽,枴杖被白汐好奇地抓在手裡把弄著。

    在黃昏的陽光下,葉清玄從口袋裡掏出以太球,習慣性地發了幾個音節,但依舊毫無反應。

    「你還在嘗試這個啊」白汐看到了他手裡的以太球,便明白了。

    「都說你不可能啦,那幾個常用音符的音域都是集中在高音和低音的區域的,你的聲域達不到那種程度的,而且你根本沒辦法感應以太吧」

    白汐嘆氣:「不過十幾萬次都撞不到一隻死耗子,你的運氣該有多差啊」

    「沒辦法,可能是我比較倒霉吧。」

    葉清玄聳肩,心裡卻再一次想到下午時那一場驚心動魄的騷亂。千萬鐵鶴飛翔在空中的凌厲閃光,以及雲樓公主那近乎隨手的一擊產生的莫大威力

    「太一。」他終於想起了這個詞,抬頭看向白汐:「在中午的時候,你說的太一是什麼」

    「嗯」白汐一臉茫然:「什麼太一」

    「我明明聽見了。」葉清玄撇了撇嘴:「不要裝傻,在那個雲樓公主遇到刺殺的時候你說的,太一。」

    「哦,是那個啊。」白汐想了半天,點頭說:「應該說,是天賦吧」

    「天賦頂多是音域寬廣或者動作靈巧吧,如果這是天賦的話,那就是說公主剛生下來就能厲害到這種程度咯」

    「所以才是天賦真正的天賦。」

    白汐說:「不是嗓音,不是外貌,不是右手上的第六根手指,是某種更加先天的條件。從母胎中就孕育好了的東西,甚至比那更早。早在祖先立下誓約的時候,便已經注定了的東西。」

    「聽的不是很明白。你確定你再說的是人類能聽懂的東西麼」

    白汐無奈地看著他,許久之後忍不住嘆氣:「所以才奇怪啊,你真的是有東方血統麼」

    葉清玄指了指自己的頭髮:「我以為這種東西是明擺著的。」

    「……」

    「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麼在東方,很多人都是黑色的頭髮嗎」

    「嗯」

    葉清玄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衝擊:「不是白色麼」

    「白髮在東方也很少的。大概幾千個人裡面才會有一個吧你下午的時候也看到了吧云樓使團中也有不少的黑髮女官。在東方,生了白髮的孩子,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因為白髮代表血統上的返祖,擁有成為樂師的潛質。

    這樣的人被稱為天人。每一個白頭髮的孩子在很小的時候就會被朝廷收入國子監,進行樂師的教育。成功率大概在三分之一左右吧」

    葉清玄覺得頭疼了,他似乎聽錯了什麼東西。

    「等等,你是說,三個白髮的人裡,就有一個能夠成為樂師」

    「沒錯。在安格魯,這個比例有多大呢千分之一」

    葉清玄沉吟片刻,搖頭:「萬分之一不到。」

    「對啊。所以才稀少嘛。」

    白汐撥弄著自己的頭髮,一臉得意:「在東方的神話裡,人可是從天上來的。

    據說早在黑暗時代之前的時候,所有人擁有天人一樣的華服、美顏、白髮、好酒。生活美好,不可思議。但後來天人因為沾染了塵世的因果,所以墜落在凡間。

    有的人漸漸的忘記了自己的過去,生活在凡塵中,頭髮漸漸的變成黑色。只有貴族還保持著白髮的特徵。為了維護血統,不允許與其他人通婚。」

    「這麼狠」

    葉清玄咋舌:「有用麼」

    「不知道啊。反正都幾百年了,因為戰爭和天災,多少家族消失。除了民間偶爾返祖產生的孩子之外,代代相傳的白髮純血,只剩下了九家。被稱為龍脈九家。

    東方幾乎有超過三分之二的樂師,是出於這九個家族之中。

    這九個家族掌握了眾多的秘密和技術,據說都有神器在護佑,保佑家族長盛不衰。每一代子嗣在成年時,都會在宗祠中留下心血,接受神器考驗。

    如果通過神器的考驗,就會獲得領悟。浮現在腦中的或許是神秘的知識或者樂譜,或者是更珍貴的天賦。

    這會是對血統的餽贈,也將是他們終生的桎梏。」

    「你說的太一,就是那位雲樓公主的天賦」

    白汐輕聲吟誦:「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瑯在所有的天賦中,太一也是最強之一。

    這樣的天賦,在西方被稱之為權杖,是相當高階的樂師才能夠具有的力量。」

    「你知道的真不少啊。」

    他看向白汐的眼神有些怪:「喂,表妹,你不會是某個龍脈家族的小姐,翹家出走了吧」

    「大表哥你的想像力很豐富啊。」

    白汐看他的眼神鄙視起來:「但東方的貴族就只有一家姓白的好麼就是那個三十年前竊持國柄的攝政王大人白恆。不過,他造反的時候白家人死的就剩他一個了。」

    說著,她比劃了一下自己的小指頭,痞氣十足:「如果我是他的女兒,別說榮華富貴,我只要伸一根小指頭,就有多少人衝過來教中午那個雲樓公主重新做人。」

    「忽然覺得你不是什麼公主,真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兒啊。」

    葉清玄忽然感覺到後腦勺上痛了一下。那是白汐拔了他一根頭髮,她又拔了一根自己的下來,對比在一起。

    「喂,你幹什麼」

    「沒什麼,確認一下。」

    白汐揮了揮手,專注地看著兩根白髮,嘖嘖稱奇。

    假如湊近了的話,就能夠看清楚,兩個人的頭髮是不同的。如果白汐是頭髮是純淨的銀白的話,那麼葉清玄的頭髮則有一層淺淺的金黃光澤流轉,如果不注意的話,幾乎看不出來。

    「真的是混血的白髮怎麼看都覺得不可思議。」

    「很奇怪麼」

    「都說了,只有純血才是白髮了啊。混血的白髮我完全沒聽說過,第一次見面我還以為你是染的呢。

    哪怕是血出同源的東方人,如果天人和平民之間通婚,生下的孩子都會喪失白髮的特徵。你父系的血統究竟要強勢到什麼程度啊」

    她停頓了一下,表情忽然變得震驚起來:「你該不會是什麼大貴族的私生子吧」

    「都說了,你想像力太豐富了。」

    葉清玄敲了一下她的頭,打斷她的話:「我的父親只是一個普通的樂師,我的母親也不是什麼特殊的人。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吧。」

    「那就太可惜了啊。」白汐低聲嘟噥:「如果你是純血的話,那哪怕你是啞巴,也能夠輕易地當上樂師呢。」

    葉清玄沉默了許久,忽然輕聲笑了:「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可惜的啊。」

    「好了,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葉清玄搖了搖頭,不再去回憶那些過去,撐著枴杖起身。

    「哦。」

    白汐低低的應了一聲,有些不大願意:她好不容易出來一天,還沒有玩夠呢。

    葉青玄看到她有些彆扭的樣子,頓時笑了,以後多接一點採購或者送貨的活兒,說不定能多帶她出來玩幾次。

    就在他們準備離開時,卻聽到背後的蒼老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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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報償
      
    「抱、抱歉,這位先生和小姐您知道希爾達小巷在哪裡麼」

    迷路的老婦人睜大自己的眼睛,凝視著前面的兩人,眼神希冀。

    這個蒼老的女人包裹著舊頭巾,她看起來已經很老了,面色昏黃,頭巾下面漏出來的白髮蓬亂。懷裡抱著一個小小的包裹。看起來已經迷路很久了,她佝僂著在廣場上徘徊,卻被人當做乞丐,不耐煩地甩手打發。

    她的嘴唇囁嚅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聲音結結巴巴:「請幫幫我,我已經找了一天了。」

    「不知道,自己去找。」

    小女孩兒白了她一眼,不爽地揮手:「我很忙,沒時間。」

    「白汐。」

    葉青玄提高了聲音,眼神嚴肅起來:「注意禮貌。」

    白汐被他看著,不耐煩地神情就漸漸垮下來了,到最後變成無奈,滿是不情願地伸手隨便指了個一個方向:

    「那裡。」

    葉青玄嘆了口氣,將她隨意亂指的手指給收了回去,嘆了口氣,看向老婦人:「希爾達小巷就在我們回去的路上。如果不嫌棄我們速度比較慢的話,不如我帶您過去吧」

    老婦人像是愣神了,她地嘴唇開闔了兩下,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渾濁的眼睛中滿是感激:「感謝您,好心的先生,否則我已經我已經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沒關係,跟我來吧。」

    葉青玄笑了笑,撐著枴杖在前面帶路。白汐滿是不開心地跟在後面,悄悄瞪了老婦人一眼,低聲嘟噥:「每天阿瓦隆幾千個迷路的人,你幫的過來麼」

    葉青玄敲了敲她的頭,沒有說話。

    -

    「您是第一次來阿瓦隆麼」

    在回去的路上,葉青玄隨口跟老婦人聊起來。

    「您叫我艾瑪就可以了。」

    老婆婆有些蹣跚地跟在後面,眼神難過:「我在高地地區放了一輩子羊,從來沒有離開過。前些日子我的女兒去世了,女婿也把我趕出來了。我的侄兒寫信告訴我可以來這裡,可來了這裡之後,我找不到他了」

    葉青玄愣了一下,抿了抿嘴唇:「抱歉。」

    「沒什麼可抱歉的。」艾瑪婆婆輕輕搖頭:「以前我的丈夫告訴我,人活著總是有那麼多不幸突如其來,有的時候忍忍就好了。那麼多苦日子,他一直陪著我。現在比以前已經好多了,我總不至於撐不下去。」

    白汐撇著嘴,哼了一聲,卻什麼都沒說。

    老婦人艾瑪並沒有在意,只是討好地笑了笑,,輕聲問:「您和您的妹妹是本地人麼」

    「妹妹」葉青玄看了白汐一眼,輕聲笑起來:「差不多吧,不過她在阿瓦隆的時間比較長,我也是剛來這裡的。」

    在漫長的行進中,葉青玄停下腳步,拐進了一列店舖後面的小巷中,指著前面不遠處的拐角:「從這裡過去了之後就到了。我記得希爾達小巷的沒有什麼人住,您找起來也會比較方便一些」

    老婦人艾瑪停下腳步,感激地看著葉青玄:「感謝您幫我指路,沒有您我真是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沒什麼,人總是要互相幫忙的才好。」葉青玄笑了笑,頷首道別。

    「請跟我過去坐坐吧。我的侄兒是個好孩子,他會報答您的。」艾瑪婆婆抓著他的手,感激地挽留:「您是位好心人,如果沒有報償的話,未免讓我太過意不去。」

    「不用了。」葉青玄笑了笑,想要抽出手,卻抽不出來。

    他又抽了一次,卻發現老婦人將他的手抓住了,死死地。枯朽的手掌上有一種死蛇一般柔韌粘滑的質感,令他掙脫不出。

    他愣住了,抬頭看向蒼老地婦人。老婆婆艾瑪依舊在微笑著,滿是皺紋地臉上笑地滿心歡暢,可眯起的碧綠的眼瞳中卻全無那種孤獨的惶恐了,而是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陰鷙。

    「就像是您說的那樣,人總是要互相幫助才好。」

    她抓著葉青玄的手,指甲嵌進他的皮膚裡,沙啞地聲音依舊充滿了一種虛偽地感激:「先生,您是個好人啊,何妨再幫我一個忙呢」

    她裂開嘴,輕聲說了一聲什麼。空氣中傳來冰棱裂開的聲音。

    葉青玄的眼前一黑,就像是雪風從腳下席捲而上,瞬間的寒意像是抽光了他所有的力氣,令他的雙腿一軟,幾乎跪倒在地上。

    「喂老女人你幹什麼」

    白汐終於察覺到不對,衝來想要掰開她的手,卻被她的手掌反手握住:「禮貌一點,小姑娘,不禮貌的小鬼,賣不出好價錢。」

    艾瑪的聲音變得從沙啞變得尖細。在夕陽地最後光線裡,她地眼瞳中隱隱透出綠光,宛如妖魔。不顧白汐的奮力踢打,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仔細端詳:「真像啊」

    她輕聲笑起來:「真像啊。」

    在踢打中,她的袖子裡有一張摺疊的白紙落下來,在白紙上印刻著一副側影的肖像。白紙掉進水裡,污泥和痕跡染黑了肖像上的少女和白汐別無二致的容顏。

    葉青玄愣住了,他張口欲言,卻發不出聲音了。隱隱有什麼東西纏繞在他的脖子上,令他幾乎無法喘息。

    白汐嘴唇顫動著,無力反抗。

    這個衣著土氣的老婦人在輕聲呢喃著什麼,嘴唇開闔,卻毫無聲音。她的肺腑中像是藏著黑色的風洞,源源不斷地吹出了惡臭的氣,就像是爛泥中腐爛的屍體。那種一絲一縷的東西像是蛛絲,無聲地纏繞在兩人的身上,抽走一切動彈的力氣。

    「隨我走吧,回到你應該回的地方去。有人已經等你很久啦。」

    艾瑪用尖銳的指甲刮擦著少女的面孔,看著她因恐懼而擴散開來的眼瞳:「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人活著總是有那麼多不幸突如其來。

    有時候,得忍忍才行。」

    她輕聲尖笑起來,在這無人的小巷中。笑聲在牆壁上迴蕩,空氣波蕩著,隱約有什麼影子在搖擺,糾纏住了葉青玄的四肢和喉嚨,像是深海中被層層的海藻纏繞。

    於是,痛苦地感覺就更加強烈了,只能在窒息的痛楚中痛苦掙扎。

    「不要」

    白汐的眼瞳放大了,低聲呢喃。

    「來,別怕,隨我走吧。」

    艾瑪笑吟吟地握住她的手。白汐就像是傀儡娃娃一般身不由己地被他拉住,向著陰森地小巷中走去。

    在窒息中,葉清玄艱難地在地上攀爬,想要抓住她的衣服,可是卻失之交臂。他從來沒有見到過白汐如此恐懼樣子,惶恐,不安,像是要墮入地獄或者更可怕的什麼地方去了。

    「不要」

    在無形地桎梏中,女孩兒地嘴唇開闔,想要發出聲音,可那聲音卻像是將死時的遺言一樣無力,顫抖著,飽含恐懼。

    「不要。」

    她的面目驟然扭曲起來,像是忍受著絕大的痛苦,身體劇烈地顫動起來。

    艾瑪的腳步一頓,錯愕低頭,在她的袖子裡,有什麼東西在鼓蕩著,像是熱水沸騰了。

    突如其來的風掀開了寬大的袖管,裸露出她蒼老的皮膚,還有銘刻在皮膚上的怪異符文那些植入了皮膚之上的音符在不斷地顫動著,變得模糊起來。

    有一種龐大的力量從白汐的身體裡湧現了,它並沒有被束縛起來,反而越發狂暴,近瘋狂地衝撞著,絲毫不顧白汐的皮膚在衝撞中已經破裂。

    她的音符快失控了

    艾瑪皺起眉,用力地按住她的肩膀,喉嚨中宛如鬼哭一般地哭聲驟然迴蕩開來。像是蟒蛇要勒死自己的獵物,白汐的骨骼幾乎發出瀕臨崩潰的聲音。

    白汐的肩膀顫抖著,凝視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終於發出了完整的聲音,尖銳又恐懼:

    「不要碰我」

    崩

    猛烈的衝擊像是從白汐的身體中迸發了,震碎了無形的束縛。那一瞬間的氣爆幾乎隱約可見,在她的衣服上撕裂出巨大的口子。

    艾瑪口中的鬼哭之聲被徹底打斷了,他發出一聲慘叫,如遭雷殛地後退了一步,彎下腰劇烈咳嗽起來。

    一顆金屬鑄就地斷齒和粘稠血絲從他的口中噴出,落在地上。最後一線光芒中,青銅斷齒上的七竅宛然,微風吹過,便發出細微的聲音。

    葉清玄感覺到束縛和哭聲一同消失了。

    他來不及思考太多,沖上前去,抱起軟倒在地上的白汐,一頭鑽向前方的小巷中。

    巷子口有個魁梧的男人想要站出來,可是還沒有等他攔住葉清玄,就有東西到自己的懷裡來了。

    那是一根上好的枴杖,拋光上油之後的梨花木散發著微微的木香,可現在它被一個少年抓在手裡,像是長槍一樣捅在那個男人的心口上。

    「滾開」

    少年的神情猙獰。

    一瞬間,少年的下手狠辣地像是街頭嗜血地小混混,就像是心中有什麼東西甦醒了,他的眼神就不再和煦了,而是充滿一種難以言喻地狂怒。

    將枴杖捅出去的時候,他壓上了自己和白汐全部的體重,一瞬間將男人捅了個踉蹌,捂著心口倒地。

    他來不及再撿回枴杖,只能抱著懷裡的女孩兒。

    踉踉蹌蹌,奪路而逃。

    -

    在原地,嗆咳不止地艾瑪彎下腰,撿起那一顆牙齒,仔細端詳。

    它的上面生著如同五官一般的竅孔,乍一看就像是一張變形的人臉。它脫落是因為已經從內部變形炸裂了。

    肉眼可見的,這個老女人的面孔扭曲起來,碧綠的眼瞳中滿是陰沉,就像是揉皺地大麗花。

    這是用白銅和沉鐵鍛造成的牙齒,堅固又耐磨,由樂師匠人鑿出七竅之後,便是一件上好的樂器,配合銘刻在皮膚上的符文,哪怕是普通人也能夠調動某一節樂譜的力量,詭異又隱秘,令人防不勝防。

    「該死的小」

    她嘶啞地怒吼,嘴角發出尖嘯,於是遠處傳來隱約的回音和共鳴,令她碧綠的眼瞳中滿是令人發毛的寒意:

    「你們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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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你的錯
      
    在複雜的小巷中,葉清玄踉蹌狂奔。

    他的身體已經好的差不多,可是每次踏步時都覺得一陣鈍痛從骨骼中擴散開來了。而且……呼吸漸漸地艱難起來,無形的束縛再一次出現了,風吹來,就變得越發具體。

    當他低下頭的時候,卻被看到的東西弄得遍體生寒。

    在水泊的倒影中,他的身上趴著一隻隱約又模糊的影子,它糾纏在他的喉嚨和四肢上,令他舉步維艱。如果不仔細看的話,根本注意不到它們的存在。

    他想要將它拽下來,可那些東西根本無形無質,難以觸碰……

    「沒用的,這是無形鬼。黑暗地母的子嗣,吸食恐懼和血肉的寄生蟲。一旦抓住獵物,是不會放棄的。」

    在他背上,白汐發出微弱地聲音:「那個人……是來抓我的……」

    葉青玄的面色鐵青:「是我的錯。」

    「從一開始就是你的錯啊。」

    白汐痛苦地顫抖著,聲音也沙啞起來:「人和人之間……哪裡有什麼互相幫忙的道理啊。你相信那些人,可那些人會害你的啊。」

    葉青玄能夠感覺到她的痛苦,因為血從破裂的皮膚下面湧出來了,滲進他的衣服裡,帶來粘稠的熱意。

    她在壓抑著痛苦,可手指卻握緊發白,像是身體裡有憤怒地刀鋒在迴旋,錐心裂骨。所以快要哭出來。

    「白汐,你怎麼了?」

    葉清玄愣住了,她的體溫高的不正常。

    「很疼啊,你看不出來麼。」

    白汐的手指抽搐著,聲音顫抖:「都怪你……如果你不救我的話,就不會有那麼多事情了。還有,你究竟會不會和人聊天啊。你把我放下來,我不想跟你說話了。」

    她停頓了一下,哽咽地聲音變得細弱了:

    「你放開我,我想回家……」

    葉清玄沉默,喘息著奔跑。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夜白汐的眼神——那種混雜著茫然和徬徨的神情裡,究竟藏著多少恐懼呢?

    「白汐。」

    葉青玄輕聲問:「其實你沒有地方可以回去的,對吧?」

    女孩兒沉默著,沒有說話。

    「那就不要再說這麼讓人難過的話了。」少年低著頭,輕聲說:「你不是已經開始新的生活了麼?不要再回到過去裡去了。」

    他像是對白汐說話,又像是對著自己低語。

    「真的會嗎?」白汐輕聲問。

    「會的。一定會!」

    葉清玄咬著牙,終於看到前方拐角處的東西……他已經想到辦法,怎麼擺脫掉那個背後如影隨形的腳步聲。

    「我們只要……」

    噗!

    低沉的碰撞聲響起,

    一個矮小的影子撞進他的身體裡了。

    那個人從拐角的地方衝出來,將什麼冰冷的東西刺入他的胸口。

    葉青玄愣住了,他低下頭,凝視著那個怪笑地侏儒。侏儒的手裡抓著匕首,可匕首的尖端沒入自己的胸口中去了,鮮血泊泊流出。

    力氣隨著鮮血一起滲透出來了,他跪倒在地。

    緊接著,侏儒提起白汐的頭髮,伸手從懷裡掏出一疊東西捂在白汐的臉上,那是一疊帶著刺鼻藥水味的紗布。女孩兒艱難地掙紮著,卻無力起來,到最後,再無聲息。

    「啐!這兩個小賤種真是難搞。差點失手……」侏儒將癱軟地白汐抓在手中,搖晃打量著暈厥的小女孩兒,就像是一個渴望破壞的熊孩子看著一個洋娃娃。

    「矬子,動作輕一點!」

    那個蒼老的女人從小巷的盡頭走出來了,看著白汐的臉,眼神陰狠:「有人花了大價錢要這個小**,弄壞了一點你都賠不起。」

    被稱為『矬子』的侏儒愣了一下,伸手捏了捏著白汐的臉,眼神滿是**:「你可別嚇我呀,艾瑪,這麼好的皮膚,只弄壞一點,他們也不會發現吧?」

    「那群東方人看起來可不好打交道,你如果不怕死的話,儘管和她去玩你那些變態遊戲。」

    「我可不管,她嘗過一次之後,說不定就不願意走了。」

    雖然話這麼說,矬子卻沒有繼續猥瑣,只是吞了口吐沫,將小女孩兒交給了艾瑪:「還有另一個呢?那個男的,怎麼處理?」

    「他?」

    艾瑪低頭看了一眼血泊中的少年,冷笑了一聲:「反正快死了,廢物利用,帶回去當飼料吧。」

    「我看不大保險,要不我再補一刀?」

    「沒事兒,它們喜歡活的……」

    血泊裡,少年的意志沉入黑暗中。

    -

    在痛苦地昏睡裡,葉清玄覺得自己落入了深淵。

    似乎有短暫的一瞬間,他睡著了,經歷了漫長又短暫的夢,夢到過去的事情

    這種突如其來的景象像是回憶,又像是夢境,可遠比以往都要清晰。

    那時候天上下著很髒的雪,他也像是現在這樣狼狽。蜷縮在小巷的垃圾裡,呼出最後的熱氣,看著它裊裊地在寒風裡消散掉。

    這是哪裡的雪呢?他忘記了。

    他只記得有聖誕的焰火色彩從遠處升起,照亮星辰。遠處傳來無數人的歡呼,迎接新年的到來。

    焰火真好,是火紅色的,看著的時候整個人也像是暖和起來了。或許如果就這麼死掉的話,也不算遺憾。

    他茫然地看著雪花從天上落下來,融化在泥漿中。如果感覺到那些從自己身上掃過的冷漠目光,便用盡最後的骨氣瞪回去,惡狠狠地。

    直到最後,那些人都走了。

    「真可憐啊。」

    那些刺耳的話終於消散在無盡地雪中了。寂靜地夜裡,又剩下他孤獨的一人。

    在隱約中,他聽見遠處傳來的細碎腳步聲,輕盈地腳步踩碎了雪粉,發出微弱的響動。似是察覺到小巷中的響動,那一條髒兮兮地狗踩著泥漿,站在巷子口看著他。

    它的長毛上滿是污漬,幾乎看不清原本的色彩和摸樣。可層層板結的污垢裡,棕褐色的眼瞳卻澄淨,倒映著那個小乞丐錯愕的神情。

    像是看到了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它站在小巷口,專注地凝視著他的臉,直到許久之後,無聲地走近了,抬起髒兮兮地前爪,按在他的肩膀上。

    那條狗真的很醜,臉上還帶著被其他什麼東西撕咬出來的疤痕,嘴角流著口水,噴出起來的鼻息帶著酸味。

    它湊得那麼近,是為了能夠看清楚這個小乞丐的臉,澄淨地眼睛中充盈著什麼,不像是憐憫,也不像是同情。只是不知為何,被這樣的眼神看著,他就平白無故地難過起來。

    「看什麼?滾開!」

    葉清玄向著它怒吼:「別看我!」

    可是眼淚卻不爭氣地流出來了,停不下來。

    那一條狗裂開嘴,像是笑了。

    「別怕。」

    它輕聲叫了一聲,如同這麼說。舔舐著他臉上的雪水,將自己的溫度分給他。像是終於找到了同類,它靠在這個和自己同樣狼狽地乞丐身上,愜意地眯上眼睛,不知何時,靜靜地睡著了。

    葉清玄沉默地看著懷中沉睡地狗,許久之後,輕輕地抱住它。

    他們都一樣。

    就像是一瞬間的恍惚,他從昏沉中睜開眼睛,劇烈地嗆咳。

    密閉的空間裡,充滿了惡臭。

    像是某個地方的地下室。

    鐵銬將他的左手銬在了一根鐵鏈上。吊在一口深井的上面,井的深處傳來了奔流的水聲,惡臭充斥著這個狹窄的空間。

    螢光地菌株和黯淡的油燈帶來一點點光,令他看清了四周潮濕牆壁上的苔蘚,也看清了那些鑲嵌在角落中的銅牌。銅牌上已經鏽跡斑斑,可是那個簡單的編號依然依稀可辨。

    d-168-c。

    於是他明白了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是阿瓦隆之島上唯一的河流。

    它的本體是隱藏在阿瓦隆城之下的巢穴蛛網,在三百年間不斷修建、改造和廢棄形成的迷宮——阿瓦隆下水道系統。

    海水從另一側洶湧地灌入其中,然後在水泵和機械的運作之下直達王宮之下,然後浩浩蕩蕩地從錯綜複雜地管道中向四方傾瀉而出。

    來時清澈,走時已經邊做濁流,滿是污水、垃圾和腐爛的屍體。

    有人為它起名叫做『泰晤士河』,因為據說百年之前那位死因成迷的泰晤士親王就溺死在這其中。

    這一條暗河幾乎貫穿了整個阿瓦隆,被黑幫和殺手們所鍾愛,因為這是一條會將一切煩惱和痕跡都帶走的河流,不論是多麼慘不忍睹的屍首或者是犯罪證據,只要拋入其中,它就會永遠地帶著那些東西離去。

    沒有人能再找回。

    當那把匕首刺入胸膛的時候,葉清玄以為自己要死了。可或許真的像是他說過的那樣,有些人的生命太過卑微,就連老天都不想再拿回。

    黯淡的光照亮他胸口的破洞,那裡一個錢袋,厚實又堅韌的老牛皮卻給葉青玄擋住了致命的一刀。

    匕首穿過牛皮之後,只在他的胸口留下了半寸深的傷口。被水泡到泛白的傷口在抽搐著,已經感覺不到痛苦。可還有一種冰涼的痛苦在心裡蔓延,無法停止。

    「媽的。」

    葉清玄低下頭,輕聲呢喃。

    他記不得上一次講這句話是在多久之前,他已經很久沒有罵過人了。他一直覺得罵人只是無能為力的表現,侮辱過他的人都被他當面報償以拳頭,那些對他心懷惡意的人都要為自己的惡意付出代價。

    可他現在真的很想罵人了,因為無能為力。

    他救回來的女孩兒在他的面前被人傷害,可是他除了逃之外,無可奈何。

    「媽的!」

    有塵埃落進他的眼中,一陣**和苦楚。

    從一開始就是你的錯啊。

    白汐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就像是在他心裡,帶著一次次的傷痕嘆息:人和人之間……哪裡有什麼互相幫忙的道理?

    你相信那些人,可那些人會害你的啊。

    「對不起。」

    葉清玄輕聲呢喃,自言自語:「原來天真的,自始至終都是我自己。」

    他忍不住想要笑,嘲笑自己。

    在寂靜裡,忽然傳來鐵門推開的聲音。鏽蝕的門栓摩擦著,聲音尖銳。

    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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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飼料
      
    兩個低沉的腳步聲沿著階梯走下來,邋遢的男人手中抓著蠟燭,照亮昏暗的空間。

    「……分到五萬。」

    「這一次的油水這麼足?」

    「據說買家是個來頭很大的人,點名那個小女孩兒……那個小姑娘真漂亮啊,矬子老大看了都留口水。可惜不能碰。明天天亮就有人來帶走了……」

    「這次是鬼母帶人親自走了一趟,據說還吃了大虧,連那些怪物都死了一隻。」

    「噓!不要在背後說這種話,小心被聽到。」

    「怕什麼,這裡除了那些怪物,就剩下飼料了。還能有人偷聽?」

    「你忘記上一個在背後亂說話的人被做成什麼了嗎?別告訴我你想去填補那個空缺。」

    另一個男人打了個哆嗦,不再說話。

    葉青玄沉默地聽著,不知為何忽然鬆了口氣:很好,她還在這裡,還沒有被送走……她還活著。

    真好啊……

    他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腳步聲慢慢接近。

    「真是倒霉透頂,讓我們來喂那群怪物。」舉著風燈的矮子罵了幾句髒話。

    「怪誰?還不是你這個蠢貨抽到了簽?我都被你坑了。」同伴踹了他一腳:「上次來喂那些怪物的人好幾天都沒吃得下飯,噁心死了!」

    「嘿嘿,別生氣。」

    矮子嘿嘿笑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錫紙包,抓在手裡沉甸甸的,讓同伴的眼睛亮起來:「曼荼羅?你什麼時候搞到這個的?」

    「那群新來天竺人孝敬的,好貨色,叫做『奎師那』。據說是加了佐料,特別勁。」矮子嘿嘿地笑起來:「那群傢伙一下送了這麼多……這麼一小包,夠咱倆抽一年了。」

    像是癮頭犯了,臉上有刀疤的同伴吞了口吐沫:「分我一點。」

    「廢話,要不然我還掏出來幹什麼?」

    矮子小心翼翼地拆開錫紙包,看著裡面雪白的粉末,手有點發抖:「先爽一把,壯壯膽。等會那群怪物出來吃飼料,咱倆就當做沒看到。」

    「要不,先把那小雜種喂了算了。」

    刀疤看了一眼被柵欄後面那個被吊在空中的少年一眼,眼神惋惜:「可惜了,眉清目秀的,賣去當兔子也能值不少錢。」

    「都快死透了,說這些有用麼?等等……」

    矮子撇了一眼柵欄之後的深井,看到深井之上的少年時,眼睛就亮了一下:「這個小鬼還沒有被搜過身。」

    在鐵鏈的懸掛中,少年的身體寂靜無聲,像是死去一樣一動不動。在他的胸口,破了一個大洞的錢包裸露出綠色的紙張。

    那是匯票的顏色!

    這是送貨結束之後賣家給的尾款,教團發行的大面額匯票,厚厚地一大疊,起碼四五萬磅!

    「這小鬼從哪裡偷了這麼多錢?」

    矮子吞了口吐沫,移不開眼睛。

    「這麼多錢,全都是匯票?」刀疤也看愣了:「我這是瘋了麼?」

    「還等什麼。」矮子踢了刀疤一腳:「再過一會那些東西出來,別說錢,就算衣服也都全被吃光啦。先把錢拿出來,等會怎麼分再說。」

    刀疤愣了一下,連忙從牆上摘下一串鑰匙,打開了厚重的鐵柵欄。他抓起旁邊的鐵鉤子,小心翼翼地踩著深井的邊緣,勾向掛著少年的鐵鏈。

    「慢著!」矮子忽然一把搶過鐵鉤:「你毛手毛腳的,萬一掉了怎麼辦!我來!」

    刀疤不忿地瞪了矮子一眼,這個傢伙只是不放心自己去拿錢。可鐵鉤已經被搶走了,他低聲罵了句什麼,悻悻地後退了兩步,任由他去鼓搗了。

    「小心點。」他冷哼了一聲:「別掉進井裡當了飼料。」

    矮子嘿嘿笑了一聲,鐵鉤勾住了鎖鏈,將懸掛著的少年拉了過來,伸手摸向了他的胸口;「發達了啊,這麼多錢……」

    話音未落,一隻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他愣了一下,看向旁邊,發現刀疤還在柵欄外面,然後呆住了。

    那這隻手是誰的?

    在那一瞬間,他看到本應該死去的少年抬起頭來了,漆黑的眼瞳中倒影著他錯愕的臉。那種漆黑像是蕩漾著漩渦。

    漩渦裡滿是決絕的漆黑。

    緊接著,突如其來的力量將他扯進了柵欄之中,令他來不及反應。少年劈手奪過了鐵鉤,憑藉著拉扯的力量,拖曳著鐵鏈跳出柵欄外面。

    在驚叫聲中,刀疤猛然回頭,卻看到向著自己飛撲而來的少年,還有不斷放大的鐵鉤。

    嘭!

    尖嘯的鐵鉤砸在了刀疤的腦殼上,讓他眼前一黑,跪倒在地。在突如其來的劇痛中,他感覺到鐵鏈纏繞在自己的脖子上,猛然下壓收緊。

    直到此時,鐵柵欄上被撞開的門才緩緩關閉,然後在少年的推動之下猛然合攏。

    葉清玄喘息著,死死地踩著腳下掙扎的刀疤,手中的鐵鏈緩緩地收緊。極短的鐵鏈才剛剛繞了一圈就已經到了盡頭,刀疤貼在柵欄上,幾乎將腦袋塞了進去。

    「救命!救命啊!」

    在深井中,矮子用力的抓著邊緣,艱難地向上爬,但是有什麼東西拉扯著他,令他快要被拽下去了。

    「閉嘴!」

    葉清玄用鐵鉤對準了他抓在井邊的手指,於是矮子的臉色瞬間蒼白起來。

    他奮力地拉扯了刀疤的鎖鏈,將這個魁梧的壯漢給壓制住,不論他怎麼掙扎,撕扯自己,都絕不放鬆。

    他咬著牙,緩緩地收力,抬頭問矮子:

    「這裡哪兒?」

    矮子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葉清玄的眼瞳一冷,鐵鉤猛然敲在他的一根手指上,令他幾乎掉進井裡去,驚聲尖叫。

    「說,這裡是哪兒?!」

    「我說!我說!這是阿瓦隆下水道最底下,一個廢棄掉的下水井。鬼母發現了這個地方,就把它當成了牧場……無形鬼被養在這裡,不會被發現。」

    矮子尖叫著回答:「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時間快要到了!」

    「鬼母?」葉清玄愣了一下:「傳說裡那個飼養妖魔的女人?」

    「沒錯,就是她!就是她……她有控制那些怪物的符文,那些怪物都聽他的話!」矮子快要哭出來了,「求你了,快拉我上去!」

    「為什麼要抓白汐?」葉清玄冷冷地問。

    「聽說有個東方人出了一大筆錢,要抓她回去……薩滿不肯幫忙,鬼母就搶了這個活兒。我說了,真的,我知道的都說了!」

    矮子哭叫:「快拉我一把……它們,它們……」

    沸騰的水聲蓋過了他尖叫的聲音。

    在深井之中,原本惡臭的死水詭異的翻滾起來了,就像是有數不清的食人魚聞到了血腥味,瘋狂的騷動起來。

    沸騰的死水在上漲,在污水中,十幾隻形體模糊的什麼東西浮現了。它們看上去就像是融化了的人形,隨著水位的上漲向上攀援而來。

    在井的最深處,傳來海潮的聲音。

    漲潮了……

    那就是白汐曾經說過的『無形鬼』,由天災『黑暗地母』所蓄養出的萬千子嗣之一。

    很多人都覺得它們是死去的亡魂,但它們只是活著的怪物,吸食血液為生,面貌就會變成血液提供者的樣子。有時候它們會潛藏在墓地裡,分食屍體,在脫離了墓穴之後,便被當做死者的亡靈,享受尊崇的祭拜……或者在這之前就將發現者吞噬殆盡。

    有的人恐懼它們那宛如惡靈附體一般的力量,但在教會的書籍記載中,它們卻擁有成為『霧化』的可怕能力。

    在它們狂亂或者憤怒的時候,軀體會擴散成濃霧,籠罩在煙霧中的活物會感受到宛如瀕臨死亡的恐懼,在失常地瘋癲中,成為食物。

    這樣將人類當做食物的怪物,竟然有人在飼養?

    很快,沸騰的污水中,一片翻滾的白色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是碎裂的蒼白骨骼,或許還有半個頭顱的碎片,那些碎骨在濁流中翻滾著,像是。可他終於明白他們是怎麼飼養這些怪物的了。

    「你拿活人養他們?」葉清玄抬頭看矮子。

    「都是死的!都是死的!!」

    「我也是?」

    葉清玄反問,令他愣住了,他惶恐的表情愣住了,然後慢慢地變地猙獰起來:「小雜種,快放我上去……」

    葉清玄冷冷地看著他,沉默不語。

    在他的箝制下,窒息的刀疤終於不再掙紮了,身體癱軟,陷入休克中。他後退了兩步,撿起了地上的風燈,準備離開。

    一直在咒罵著的矮子表情變了。

    濁流在緩慢上升,水裡無形的鬼怪在湧動。

    「快來!」

    他向著門口尖叫:「那個小鬼跑了!」

    葉清玄的表情也變了,他握著鐵鉤,凝視著矮子的腦門,手掌握緊又放縱,可到最後卻依舊沒有下定決心。

    矮子的咆哮聲,引來遠處的腳步,隱約有個聲音在喊:「你們在做什麼?這麼大聲音!」

    「它們快出來了!」矮子用力地揣著腳下拉扯自己的無形鬼,幾乎快要哭出來了:「救我!快救我!」

    葉清玄沉默著,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

    他只是沉默地環顧著四周,尋找著周圍的東西,到最後撿起了落在地上的錫紙包,捻了捻那些從邊角中露出來的白色粉末。

    曼荼羅,著名的禁藥,從天竺的植物中提取出的粉末。最開始是作為軍隊用的鎮痛劑,在對阿斯加德的戰爭中被發現這種東西擁有巨大的成癮性,服用之後的產生的迷幻感會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沉浸其中,從此便成為了禁忌。

    只是根據手感,裡面恐怕加了什麼東西吧?蘇合香?還是白橘葉?

    不論加了什麼,看來就是沒用的東西啊。

    他嘆息一聲,聽見那個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矮子的神情興奮起來,怨毒地凝視著葉清玄,聲音越發高亢起來。

    葉清玄站在樓梯下面,靜靜地傾聽著門後的腳步聲,慢慢接近,慢慢接近……直到最後,大門推開。

    尖銳摩擦聲響起的一瞬間,樓梯之下的少年暴起了。

    他向前,發足飛奔,踏著長滿了苔蘚的階梯,向著上方衝出!

    一瞬間從光明中走入昏暗裡,推門而入的男人還沒有看清楚房間時,便有一盞燃燒著風燈迎面砸來!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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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她在哪兒?
      
    嘭!

    燃燒著的風燈在瞬間破碎了,飛迸的玻璃渣刺入了他的眼中,瞬間矇住了那一雙眼睛。

    更致命的是隨後從其中噴射出來的煤油,還有火焰……

    只是一瞬間,隨著一聲低沉的悶響,火焰便隨著飛迸的煤油擴散開來了。甚至葉清玄還沒有看清楚那個男人究竟長什麼樣,他就已經尖叫著從樓梯上翻滾,掉下去了。

    矮子愣住了,呆滯地看著火焰中滿地打滾的男人,嘴唇囁嚅著,眼神滿是絕望。

    葉清玄最後看了他一眼,回頭準備離開。

    然後,迎面一根木棍砸在了他的臉上!

    崩!

    那一瞬間,葉清玄眼前一黑,腦子裡一空,只是覺得這一幕分外熟悉。

    他踉蹌地後退了兩步,在樓梯上踏空了,滾了回去,努力在眩暈中想要爬起來,可是又被人恨恨地一腳踹在了胸口。

    慘白的傷口又被撕裂了,鮮血滲出來,他痛苦地蜷縮成一團,感覺到了什麼東西憤怒地砸在自己身上。

    或許是刀吧?

    不想讓他就這麼痛快得死掉,所以選擇了刀背,砸在頭上的時候就會令眼前再次一黑,時間長了,就覺得眼前都變得紅起來了。

    最後,他終於看清楚那幾個圍著自己不斷踢打的男人。

    還有在人群之外,面容猙獰的侏儒。

    真是好久不見。

    「矬子老大快救救我!快救救我啊!!」

    矮子被臭水中的無形鬼拉扯著,即將落入水中去了,看到了同伴,便重新燃起了生的渴望。可銼子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冷聲問:「無形鬼已經從下面跑出來了,現在打開柵欄,你想害死我們所有人麼?」

    矮子愣住了,他奮力抓著欄杆,想要向上攀爬,可越來越多的蠕動妖魔攀附在他的身體上,奮力地汲取著他的血液,然後面部的地方便浮現了栩栩如生的面容。

    那一張臉如此的扭曲和痛苦,充滿了惡毒和絕望,可眼瞳的地方卻空無一物,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陰寒。

    那些男人們被這一雙眼睛盯著,便覺得渾身發冷,雖然明知道無形鬼無法衝破籠子的束縛,卻依舊感覺到發自內心的恐懼。

    「給我把這個小雜種的腿打斷。」

    矬子惡狠狠地從手下手中搶過了那根鏽蝕的鋼筋,打量了葉清玄一遍之後,又將鋼筋對準了他的臉:「或許從這裡開始更好……放心,你不會死的。毀容之後的殘疾乞丐能討到的錢會更多吧?」

    在那些痛苦地踢打中,葉清玄艱難掙扎,舉起一隻手,像是有什麼話要說。銼子皺起眉頭,看向他。

    「其實我有一件事兒還沒有下定決心,在我拿出那個東西之前。如果你們現在停手的話……一切都還好說,真的……」

    葉清玄抬起頭,認真地說:「我從不騙人。」

    嘭!

    朝著肚子戳中的鋼筋令他喘不上起來,銼子一腳將他踢到了牆角。

    「你拿出東西來?」

    他冷笑著,像是看到了絕妙的小丑:「什麼東西?亞瑟王的石中劍麼?還是神奇仙女給你的寶貝?嗯?」

    「抱歉,其實我並沒有亞瑟王的石中劍,至於神奇仙女的寶貝……」

    在地上,窒息的葉清玄艱難地抬起頭來,嘶啞地回應,舉起自己的手:「這個算麼?」

    在他指尖,沉重的錫紙包倒映著地上的火光,那個男人還在不斷的打滾,發出慘叫。

    火紅的光暈照亮了他們的眼睛。

    還未曾等他們反映過來,少年的手指彈出了紙包,錫紙包翻滾著,落在了地上燃燒的煤油中發出茲茲的聲音。

    破碎的錫紙包中,白色的粉末融入了火焰裡,一瞬間升騰起了輕薄又美妙的霧氣。就像是連鎖反應,瞬息間,所有的藥粉都被熾熱的火焰點燃,濃烈的煙霧升騰起來。

    那是曼荼羅。

    足夠兩個嗜毒如命的癮君子吸一年的禁藥。

    那是專門為了給那些癮君子更加強烈刺激的藥物,比曼荼羅的藥性要更加強烈數倍的提取物!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錯愕地回頭,然後聽到了清脆的聲音。

    嘭!

    在寂靜裡,錫紙包膨脹,破碎了!

    刺鼻的味道隨著濃郁的煙霧平地而起,迅速的擴散,在一瞬就吞沒了所有人的身影。只是瞬息間,就將一切都淹沒了。而且還在向上擴散!

    刺鼻的煙霧裡帶著濃厚的馨香,還有一種令人飄忽的味道。只是瞬間湧入鼻孔,就令人快要站不穩。

    在一片劇烈的咳嗽中,有人尖叫起來。

    「媽的,你在幹什麼?」

    矬子終於反應過來,憤怒地踢打這他。可少年毫不反抗,任由他毆打自己,只是沉默地凝視著他,眼神憐憫又輕蔑,令他怒吼一聲,掏出刀子想要捅死這個見鬼的小雜種。

    可就在那一瞬間,他愣住了,感覺到一陣飄忽。煙霧鑽進了他的鼻孔中,巨量的迷-幻劑氤氳在這一片空間裡,超出常規劑量幾百倍的份量足以在瞬間奪走人的理智。

    矬子的手掌鬆開了,他踉蹌後退,疑惑地看著四周,明明這煙霧升騰,可為什麼他看到了絢麗的虹光?那種美麗的彩虹裡傳來了輕柔地笑聲,令他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

    天旋地轉中,他被一種虛無的滿足和幸福感包圍,擁抱著面前的鋼筋,大口啃著不存在的食物,咀嚼鐵鏽。

    鼻涕和眼淚瘋狂地流出來,但是卻在哈哈大笑……

    「早說過我有絕招了,幹嘛非逼我使出來啊?」

    葉清玄輕聲呢喃。

    -

    在煙霧裡,少年匍匐在地上,第一時間拿著被血染紅的外套摀住了自己的嘴,小心翼翼的呼吸。又從另一個倒地的人手中拔出了酒瓶,將其中殘留的烈酒倒在摀住口鼻的衣服上。

    可是有那麼一瞬間,他聽到背後鐵籠發出的尖銳聲音。

    他愣了一下,回頭看向身後。

    這一次,恐怕是玩砸了。

    -

    在籠子裡,曼荼羅的煙霧籠罩中……那些興奮地分食血肉的無形鬼沐浴在了曼荼羅的煙霧中。

    就像是落入了岩漿裡,這群本來對外界環境就無比敏感的妖魔一瞬間發出刺耳的尖叫。

    那種尖叫聲是如此的尖銳,幾乎劃破了人的耳朵。

    就在狂暴尖嘯中,無形鬼們越發狂暴了。它們發瘋地衝擊著鐵籠。在鐵籠上,桎梏著它們的符文不斷地閃耀著,顏色卻漸漸地變得暗淡起來。

    直到最後,首先有一隻無形鬼的眼洞從漆黑變成了血紅,緊接著,身體瘋狂地膨脹起來!直到籠子幾乎拘束不住它,然後轟然爆裂!

    濃厚的煙霧幾乎漲破了鐵籠上的無形封鎖,緊接著是第二隻、第三隻……乃至所有無形鬼都在迷-幻藥物的刺激之下霧化!

    鐵籠哀鳴,轟然破碎。

    在炸裂的聲音中,宛如海潮一般的濃霧伴隨著颶風從其中席捲而出,一瞬間充滿了這個狹窄的空間,緊接著,在下水道中向著四面八方蔓延。

    一直延伸到黑暗的深處去了。

    葉清玄的眼瞳擴散開來了,他可沒有忘記無形鬼最可怕的什麼……不是那種能夠撕碎獵物的力量,也不是永遠**的嗜血。

    是霧化之後擴散的恐懼之音!

    -

    一瞬間,濃霧中,有無數竊竊私語的聲音響起了。

    那些竊竊私語的聲音像是在耳邊響起,像是一隻隻手掌撫摸著大腦,尋找著恐懼的神經,要將他徹底拉入深淵裡。

    葉清玄的眼前一陣昏暗,可很快,那些竊竊私語的聲音像是找到了更好的獵物,棄他而去了。只有一種冰冷粘稠的感覺包裹著他,就像是在吞噬獵物的妖魔還在窺視著新的獵物。

    在地上,那些沉浸在迷-幻藥中的人終於從美夢中驚醒了。

    然後進入了噩夢之中。

    在濃厚地煙霧中,不斷的有尖叫和咆哮聲傳來,有人想要逃離,可是沉浸在幻覺中的他們已經無法爬起。有的人踉蹌地向前爬出,卻沿著破裂的籠子,鑽進了沸騰的深井中。

    掙扎許久,溺死。

    在地上,矬子沉浸在那宛如飛翔在天空中一般的美夢裡。

    可有是一瞬間,一切都變了,他看到黑暗從天而降,無數鬼魅和妖魔從地上爬出來,它們生著不可名狀的樣貌,口水落在地上,腐蝕著地面。

    「天啊……」

    矬子愣住了,緊接著,一瞬間就它們撲上來,大口地吞噬著他的血肉和肢體,令他瘋狂掙扎,尖叫:「不要碰我!救命!救命!」

    他的五官扭曲起來,像是一組無規則的多邊形在扭動,變化出恐懼的角度。任何一點光影的刺激都會帶來強烈的恐懼,任何輕微的觸碰都會引來無盡的痛楚。

    葉清玄低頭看著他,許久之後輕聲嘆息了一聲,提起他的頭髮,發出聲音。

    那一瞬間,矬子看到了。

    一個猙獰地影子徘徊在這一片濃霧中,他渾身散發著鮮血的氣息,雙目赤紅,生著惡魔一般的羊角,可身體卻是腐爛的,寄生著毒蛇和蟲蠍。

    那個影子一個個掐著他的脖子,高聲喝問著什麼。

    天上下著血的雨,雨血落在矬子身上,令他尖叫起來,瑟瑟發抖。

    那個怪物不耐煩了,猛然將他按在牆壁上,牆壁像是血肉一般在蠕動著,無數毒蛇盤繞在周圍,纏繞在他的身體上,令他幾乎快要崩潰!

    「看著我的眼睛!」

    惡鬼怒吼,令矬子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赤紅的雙眼,赤紅的雙眼中像是有熔岩在流淌,令人心悸。

    「那個女孩兒在哪裡?!」

    惡鬼嘶啞地問,聲音卻像是滾雷一樣迴蕩在他的耳邊。

    「什麼女孩兒,我不知道。」矬子涕淚橫流:「神啊,救救我,我懺悔……」

    「這裡不是天堂,沒有懺悔時間!」

    惡鬼再次質問:「那個白頭髮的女孩兒在那裡!被矬子和鬼婆帶來的女孩兒,在哪裡!」

    「在樓上,在二樓的臥室了!」矬子尖叫:「艾瑪說要親自看守他,我發誓,我只知道這麼多了,放過了,放過我,天啊……」

    於是,惡鬼鬆手了,將他拋在地上,看著他被無數妖魔拉扯著吞噬。

    砰!

    葉清玄手中的鐵鉤砸在矬子的後腦上,令他在瞬間暈厥,可他的肢體還在抽搐,沉浸在無窮盡的噩夢中……或許這種幻覺會永遠地殘留在他的神經和大腦裡。

    如果他沒有死於內臟痙攣的話,那麼下半輩子他將會在阿卡姆瘋人院裡過上幸福的生活……大概。

    至少不會現在變陷入瘋狂後自殺死去。至少還活著……

    葉清玄這麼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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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噩夢
      
    在瀰漫的煙霧中,傳來隱約的哭喊和尖叫。

    葉清玄遏制著幻覺,強迫自己不去聽那些在耳邊越來越清晰的呢喃。

    濃霧中,他摸索著向上,沿著廢棄的下水道蹣跚前進。有的時候,他推開一扇鐵門,看到裡面空無一人。然後他又推開一扇,看到那些扭曲哭叫的人臉。

    然後打開一扇又一扇的門,卻始終沒有發現那個被自己弄掉的小女孩兒。

    直到最後,他疲憊地爬上了最後的階梯,竭盡全力的推開最後的門,看到她沉睡的臉。

    「原來你在這裡。」他輕聲呢喃。

    她依舊在沉睡著,沒有醒來,像是沒有察覺到這一切。

    「你要是一直安安靜靜的,該多好啊。」

    葉清玄捏了捏她的臉頰,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看出她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女孩兒。眼眉精緻,安安靜靜地,可愛又漂亮,像是個洋娃娃。

    葉青玄彎下腰,伸手想要將她抱起,可就在那在一瞬間,他面色卻變了,跪倒在地。

    「你這個小雜種。」

    一把匕首從他的後背上抽出來,那個聲音沙啞。

    葉清玄愣住了,在他背後,雙眼發紅的蒼老女人手裡抓著匕首,面目扭曲如歸:「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

    葉清玄跪倒在地上,伸手摸了摸,摸到了血紅色滲透出來。

    可看著她發紅的眼睛,葉清玄就怕不起來了,想要笑。

    「你不是說了麼人活著總是有那麼多不幸突如其來」

    他重複著這個老女人的虛偽假話,凝視著她的眼睛,眼神卻無比真誠,又譏誚:「有時候,得忍忍才行啊。」

    「該死的小雜種」

    艾瑪恨聲低語,咬著舌頭,維持理智的清醒。

    想起樓下那群瘋掉的手下,她的心簡直在滴血。她好不容易這麼多年攢下來這麼多班底,在下城區終於有了一席之地,沒想到一夜之下,竟然全部都栽進陰溝裡。

    第一次的,她感覺到後悔,還有騎虎難下。

    她想要轉身離去,從這裡逃走,但心中的貪念像是火一樣在燃燒那麼多錢啊,足夠讓任何一個人發瘋。

    只要搶回那個小女孩兒,她就再也不需要窩在阿瓦隆的這個破泥潭裡了。她可以去勃艮第,去科西嘉群島,或者偷渡去東方,紙醉金迷地過完一生。

    那群東方人甚至承諾讓自己重返青春,修補好自己因為禁忌手術而老化的身體。青春,重返青春,真是注射多少少女的血都無法奢望的美夢

    「去死吧」

    她嘶啞地尖叫,在瞬間撲了上來。

    葉清玄在地上翻滾,可是沒有了力氣。

    這個曾經看起來眼神悲涼又孤獨的老女人終於露出本來面目了。顯露用別人的性命去豢養妖魔的猙獰。

    葉清玄沒有想到她的速度竟然那麼快,葉青玄用盡力氣在地上翻滾,便看到自己剛才所在的地板已經被徹底捅穿。

    在她的手裡,鋒銳的匕首閃爍寒光,令人心生恐懼。

    她在下城區能夠坐穩老大的位置,不僅僅是憑藉豢養的妖魔。這麼長時間了,很多人都忘了,她從一個妓-女到現在的地位,除了狠辣惡毒的心腸之外,還有一把匕首。

    這是用人的性命裡磨礪出來的殺人技術,哪怕是被幻覺侵蝕,也足夠弄死這個該死的小鬼

    現在,她的雙眼佈滿血絲,幻像已經開始侵蝕他的大腦。所以他不再跟這個該死的小混蛋廢話,揮刀上前。

    瞬間便是兩刀,快的讓人反應不過來,葉青玄倉促後退,可身上依舊留下一道血痕。

    「來啊,小雜種,來啊」

    鬼母的腳步踉蹌,可眼睛卻在絲絲地盯著葉青玄,再次撲上,這一次瞬息間,匕首就在葉青玄的手臂上流下兩道傷口,本來瞄準心臟的致命一刀卻插在了空處。

    在她的耳後,斑駁的頭髮在狂亂中掀起,裸露出隱藏的鰓

    鰓

    葉清玄看到那個不應該屬於人類的器官,愣住了。

    「你在看什麼」

    癲狂地鬼母放下了頭髮,像是暴怒,可在幻覺裡又像是愉悅無比。她撫摸著自己耳後那非人的器官,尖笑著,笑聲淒厲地像是夜宵。

    「這是塞壬改造啊」

    她低聲呢喃著,艱難地回憶:「為了擁有力量,我用三十年的壽命換來的我有力量了,你們都得死他們都死了,被那個白頭髮的怪物殺死了,白頭髮的怪物也死了。」

    她絮絮叨叨地呢喃著什麼,眼瞳鎖定了悄悄後退的葉清玄,驟然浮現猙獰:「你也得死跟那個怪物一樣的你也得死」

    這個瘋癲的老女人踩在了他的身上,匕首向下,猛然刺出

    葉清玄用盡最後的力氣翻滾,只聽到匕首沒入地板的悶響。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艾瑪尖叫,她猛然拉扯手臂,明明刺入地板的匕首便向著葉清玄橫切而出

    在地板斷裂的牙酸聲音中,木岔紛飛,匕首在地板上切開一道巨大的豁口,延伸向了葉清玄的喉嚨。她真的已經瘋了,只要能夠殺死葉清玄,就什麼辦法都無所謂。

    可這必定要將他的喉嚨和地板都徹底一分為二的一刀卻停下來了,被葉清玄伸出的手掌死死地抓住。

    在眩暈中,葉清玄意識地抓向她的手臂,卻不小心抓住了刀刃,可就算是刀刃也要抓住他死死地頂住了橫切過來的匕首。

    刃口已經深深地切入了血肉中,深可見骨。

    慘烈的痛從傷口上蔓延開來,火辣地痛苦令手掌抽搐著、可葉清玄凝視著鬼母扭曲的臉,眼神便恍然大悟:「你在害怕」

    「你這個小雜種」

    艾瑪的呼吸粗重起來,她扭曲地嘴角流出了口水,嘶啞的低吼:「我要撕了你的嘴」

    她發瘋了一樣抓撓著葉清玄的臉,留下了一道道血痕。可葉清玄的身體卻僵硬住了,像是一瞬間被冰凍。

    顫抖的眼瞳漸漸擴散開來。

    鬼母愣住了,停下手,忽然笑起來了,像是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笑話

    「哈哈哈哈哈你也被拉進來了」

    她尖聲大笑,如此的快意:「你的噩夢也開始了」

    在地上,葉清玄依舊僵硬著,身體像是落入冰窟一般抽搐著,緊縮成一團。他被無形鬼拉入噩夢裡。

    「就這麼在你的噩夢裡窒息吧」

    鬼母緩緩地伸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收緊。

    「這個世界上沒有給你天真的地方」

    -

    在無數幻覺的哭聲裡,葉清玄忽然感覺不到手掌上的刻骨疼痛了,痛苦彷彿已經被隔離。

    他意識被抽進了一個黑色的盒子中,被無數哭聲包圍。

    在大腦的刺痛中,那些被隱藏在角落裡的回憶又翻湧起來了。

    濃霧中,無數面孔在游曳,那些被遺忘在記憶深處的面孔由浮現出來了,他們凝視著葉清玄,或是悲慼,或是猙獰,口中哭號,咒罵不休。

    「他就是那個叛徒的孩子,打死他」

    「帶著這個野種滾出去,蘭斯洛特家族沒有這樣的孩子」

    「不要怕,小葉子,不要怕爸爸只是暫時離開家啦。」

    「滾出去,這裡沒有乞丐的位置」

    「喂,那個東方雜種」

    「你媽媽是妓-女嗎聽說野種都是這樣。」

    那些面孔環繞在他的周圍,在濃霧中不斷的沉浮,令他恍然大悟

    「好久不見啊。」

    他環顧著四周,輕聲說:「我都快忘記你們了。」

    那些哭聲和咆哮鑽進他的心裡了,令他陷入恍惚,幾乎忘記了艾瑪還掐著自己的脖子。窒息將他一點一點的推入了死亡的深淵例。

    可同樣的,還有一種憤怒在心中湧動,像是被藥劑催發了,它在膨脹,百倍的膨脹。沉睡在記憶深處的憤怒隨著陰影一起迸發了,那是一種無法熄滅的火焰,一旦被引燃就要將人的理智徹底吞噬。

    就像是內心深處的某個聲音發狂了,在嘶啞地咆哮,尖叫

    那個隱藏在心底的野獸瘋狂地撞擊著囚籠,也要撕裂那一把沉重的鎖。

    一次兩次三次

    直到最後,遍體鱗傷它在絕望裡咆哮,奄奄一息

    可鐵鎖終於被觸動了,浮現了一絲裂紋。

    於是被封鎖在記憶深處的記憶,被遺忘在痛苦裡的痛苦,浮現了。

    一瞬間,他穿過了漫長的時光,回到了過去。

    他好像躺在那裡,可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

    手術刀和鐵床碰撞的冰冷聲音響起,還有什麼東西伴隨著心跳發出的滴滴聲。

    他呆滯地凝視著懸掛在天花板上的大燈,大燈的光芒耀眼又冰涼,照耀著那些模糊的人影,照的他們都沒有影子了。

    那些人在幹什麼

    他茫然地看著,他們環繞著自己,手裡抓著刀,切開了自己的身體

    那些人穿著純白色的衣服,就連臉都矇住了,只留下冷漠的眼睛。可是干嘛矇住臉呢大家活在這個世界上,為什麼要選擇遮住面孔

    你們在幹什麼

    你們想要對我做什麼

    停下來啊停下來不要再繼續了

    他感覺到了恐懼,可血從他被切開的額頭上留下來,矇住了他的眼睛。

    有什麼東西,一寸寸地,一寸寸地,釘入了顱骨之中

    「這樣的話,就完成了」

    那些蒙著臉的人低頭俯瞰著他,像是輕聲笑起來。他們俯瞰著他,眼神冷漠又優越,投下了最後的憐憫,卻又如此高高在上。

    「你們能確保萬無一失麼」在旁邊,有撐著手杖的男人問。

    「手術已經成功了,再沒有任何其他的可能。」

    「那就準備記憶清洗吧。」

    那個人撇了他一眼,眼神冰冷又鄙夷:「結束之後就丟給那個女人,讓她們從阿瓦隆滾出去。我不想再回憶起這個只會帶來恥辱的雜種了。」

    葉清玄凝視著他,卻看不清他的臉。

    那些蒙著面的男人再次低頭,面罩之下像是笑著,伸手矇住了他的眼睛。

    他艱難地怒吼,奮力掙扎。

    可一切都再次沉入黑暗中去了,哪怕他用盡所有的辦法。

    無名的怒火和悲涼在他的心中爆發,在這無止境的恐懼深淵裡,他奮力咆哮,向著最上方那一縷消失的光芒伸出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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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我回來了
      
    在地板上,鬼母踩在他的身上,死死地掐著他的喉嚨,看著少年徒勞的掙扎,還有漸漸窒息的摸樣。

    可有那麼一瞬間,少年眼中的恍惚結束了。

    他終於從噩夢中醒來,抬起眼睛,凝視著鬼母,可視線卻穿過她,落在虛空中去了,就像是看向上城區的那些高高在上的面孔。

    「你們還記得我嗎」

    他佈滿血絲的眼瞳中像是有熔岩在盤旋:「我還沒有死」

    他握緊拳。他伸出手,奮力握緊了她的手腕。鮮血從傷口中流出,帶來熾熱的痛:

    「我回來了」

    那一瞬間,鬼母看著他的眼睛,愣住了。

    她感覺到少年的手像是褪去了血肉,變成了某種更堅硬的東西,感覺不到軟弱的觸覺了。握緊了他的手腕,就像是鐵鉗,孱弱的力量中有一種不可動搖的堅決。

    在煙霧氤氳的恐懼幻覺中,少年的容貌扭曲了,悄然幻化。

    像是一瞬間變成了惡鬼,明明被掐住了脖子,可抓住鬼母的手腕之後,卻令她覺得無路可逃。這個該死的雜種還尤有理智,眼瞳像是通向火焰世界的窖井,有著燃燒的光。

    「你還在害怕」

    葉清玄的聲音像是廢鐵摩擦,如此嘶啞。他扯開了鬼母的手,猛然一拳將她的臉上。

    「我已經習慣了」

    「該死的,你要幹什麼,你在」

    鬼母怒吼,奮力掙扎,可是少年才不管她,只是舉起手,一拳一拳一拳一拳皮膚像是破了,但感覺不到。指骨的疼痛似乎也渺小到不可察覺。

    鬼母在尖叫,在說些什麼可是他聽不清楚。他不言不語,他沉浸在那些幻覺中的呢喃,像是機械性的揮拳。

    世界彷彿再一次安靜下來了,葉清玄失神地傾聽著那些徘徊在耳邊的哭聲,看著一張張面孔在面前浮現。

    許久,許久,鬼母從一開始的瘋狂掙扎,到最後的徹底沉寂。

    葉清玄鬆開了手,將她丟在了地上,不再去看她,哪怕她似乎還尚存一息。

    縈繞在腦中的幻覺更加強烈了,虛無的鬼怪和瘋子們徘徊他身旁,拉扯著他,像是要將他拖進地獄中去。

    可他腳步踉蹌的向前,那裡,還有更重要的東西。

    「白汐。」

    葉清玄凝視著少女的面孔,看著她蒼白地臉長發緊貼在她的臉頰上,黯淡又紊亂。她在噩夢中掙紮著,像是還浸泡在恐懼裡,絕望掙扎。

    她已經甦醒了,可昏沉地眼瞳卻顯示她的神智還殘留在痛苦之中。

    「好痛」

    她怔怔地看著葉清玄,嘴唇顫動著,輕聲問:「我是不是死了」

    葉清玄沒有回答,她的眼睛就閃過一絲失落,像是可惜。

    「對不起。」他抱起白汐,輕聲呢喃。

    只有在這個時候,葉清玄才發現自己是那麼虛偽。他救白汐不是因為她可憐,只是因為她像極了自己。

    在那一夜老費帶她回來的時候,葉清玄選擇將她拉進門裡。後來白汐曾經問過他:為什麼要救自己。葉清玄對她說,他救白汐是因為她的眼神,可並不是這樣,根本不是這樣。

    那種悲涼又難過的眼神,其實是在說:不要管我,不要靠近我,還有

    不要救我。

    或許她早就知道了,任何和自己沾上關係的人都會被自己拉近泥潭裡。

    她害怕和任何人在一起。因為她早就知道這一天終將到來,那些人終將會找到自己。因為到了這一天,所有喜愛過她的人,都會開始憎恨自己為什麼會和她扯上關係

    她一直都在恐懼。

    「別害怕。」

    葉清玄擁抱著她:「我不會丟下你。」

    -

    在恐懼的煙霧裡,他踉踉蹌蹌地走出了門外,在迷霧中艱難地尋找出口。一層層的幻覺被痛苦壓制住了,他的理智猶存。

    可是有那麼一瞬間,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纏繞在自己的脖頸上,宛如絞索一般的熟悉。

    是無形鬼

    濃郁的霧氣裡,無形鬼的形體在重新緩慢地凝聚。

    他錯愕地扭過頭,看到血泊中面目扭曲的鬼母在低聲呢喃,面目扭曲。她蒼老的臉上肉眼可見的衰敗起來了,身體在快速地干癟。

    可狂亂中的無形鬼卻像是重新被套上了韁繩,在她的無聲命令裡,重新匯聚

    在那一張蒼老扭曲的面孔上,符文如同爬蟲一般的蠕動著。

    曾經被煉金術師以禁術銘刻在血肉中的符文被喚醒了。

    它們抽取著鮮血,換來了力量,令鬼婆口中的那些宛如扭曲五官的牙齒發出了發出呼喚陰靈的尖嘯,在尖嘯聲裡,無形的妖魔從以太中浮現。

    這是以壽命換取力量的禁忌改造技術,將人體像是器物一樣以煉金術改造,再植入額外的發聲器官通過改造人體,以溝通以太,哪怕是無法成為樂師的普通人也能夠喚醒銘刻在身上的樂譜。

    以此地所有活物的鮮血為祭,來自墮落聖靈的樂章底栗車序段被喚醒了。

    於是,狂亂的無形鬼從血中爬出來了,帶著絲絲血氣,漂浮在空中,向著四周徘徊,最後漆黑的眼瞳望向鬼婆,緊盯著她那代表生命的血氣,眼神渴望。

    鬼婆劇烈的咳嗽著,從服下了一管墨綠藥劑,再次低聲尖嘯,緊接著,一隻又一隻模糊鬼怪從血泊中爬出來了。

    「別著急,這裡還有大把的血」鬼婆眼中滿是猙獰:「將那個小女孩兒交出去之後,還會有更多。」

    她從口袋裡掏出雪白的灰燼,那是骨骼鍛燒之後的殘骸,骨灰被撒入血中,於是無形鬼的身體們再次充實起來,彷彿泥潭一般波蕩著。其中隱約浮現了一些孩子的面孔,她們像是窒息溺死在血中。

    於是無形鬼便乖巧了,聽從她的命令。

    她獰笑著看著葉清玄踉蹌奔跑的背影,吟誦出控制無形鬼的秘語。

    逃不了。

    你們誰都逃不了。

    你們都會死在這裡。

    -

    整個廢棄的下水道,此刻都已經被血色包圍了。

    血色液體從牆壁上滲出,帶著淒厲的的色彩。它們附著在石頭上,如同黑水一般前進,所過之處,老舊的苔蘚瞬間昏黃,蜘蛛和蚊子也被徹底吞沒,消失無蹤。

    有尖銳而嘶啞的聲音響起,那種尖嘯像是鐵絲,刮擦牆壁,迴蕩在每一個角落裡。每一次迴蕩,葉清玄就會感覺到一分窒息,

    頸椎彷彿也在強烈的束縛之下哢哢作響。

    他筋疲力盡,踉蹌倒地。

    尖嘯聲再次響起了,數不清的模糊手掌從那一片血色中延伸出來了,向著四面八方摸索,就像是在尋找著白汐的蹤跡,

    葉清玄將白汐藏在背後,沉默地尋找著四周能夠逃脫的地方。可這一次,他發現已經無路可逃。

    在他的懷裡,白汐怔怔地看著他的眼睛,忽然輕聲問:「我們是不是沒救了」

    葉清玄抱著她,沉默不語。

    「原來是這樣啊。」

    她便明白了,黯淡地垂下眼睛。

    在鬼母的尖嘯裡,數之不盡的無形鬼們從血色中爬出來了。

    它們匯聚在一起,就像是狹窄的空間裡驟然出現了一道血色的奔流,筆直地衝向了葉清玄。

    沿途之上,無形的獸爪從血流中伸出,瘋狂地抓撓著一切觸手可及的東西。牆壁、木板、鐵片還是其他,所有被血色覆蓋的東西上面都留下了慘烈的抓痕。

    葉清玄沉默地凝視著它向著自己衝來,用盡所有的力氣,推開了懷中的少女。至少這樣,她還可以活下去。

    可是白汐死死地抓著他的手,令他措手不及。

    她沒有乖乖的脫離,而是擋在了葉清玄的前面,任由狂風席捲著自己,將她扯向了那個粉碎的漩渦。

    她深吸了一口氣,白髮宛如燃燒一般地亮起。

    向著席捲而來的血色奔流,她原本臉頰上癒合的皮膚再次崩裂,像是有雷霆的力量醞釀在那一副纖細的身體裡。

    就像是在回憶著什麼,他向著前方抬起手掌,纖細的食指屈起。

    那一瞬,熾熱的輝光從她的指尖亮起

    澎湃的力量撕裂了她手臂的皮膚,血紋寸寸擴散,可那種可怕的力量充斥了她的身軀,像是要自內而外地將她蒸發,化為灰燼。

    緊接著,她的食指向著血色的渦流彈出。

    宛如洪鐘大呂再度奏響,恐怖的巨響隨之迸發

    在令人失去意志的轟鳴中,雷霆的電光從她的指尖擴散,一瞬間的閃耀,沒入了無形鬼的血流之中。

    那種莫名而來的力量像是甦醒了一瞬,只持續了一個彈指。

    可彈指之間,血色的洪流便被雷光所吞沒。光電焚燒著血色,將無形鬼撕裂,蒸發,那些痛苦的惡鬼咆哮著,化作灰燼。

    瞬息間,血色的漩渦猛然鼓脹,爆炸開來。濃厚的血霧隨著爆炸席捲向了四周。

    可到最後,還有一道淒厲的血影穿透了雷光,向著白汐,撲面而來。

    發狂的無形鬼留下的最後衝擊,要將這個再無還手之力的小女孩兒撕成粉碎,骨肉成泥

    最後的一瞬間,白汐凝視著它,蒼白地臉頰上勾起一絲笑容。

    或許,就這麼死了也不錯。至少還有一些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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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請救救我
      
    在撲面而來的腥風中,她閉上眼睛,等待著血色將自己撕碎。這樣就好了,這樣才好。

    或許自己這個累贅死了,才能讓他逃出去。

    對不起,我已經不想在活下去了,她輕聲呢喃:「對不起」

    可那一瞬間,卻有憤怒地低吼聲響起。

    一隻手猛然伸出來了,穿過了近乎凝固的瞬間,抓住了她的手掌,死死的,奮力地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裡。

    緊接著,葉清玄便身不由己的飛起。

    無形的力量砸在了他的後背上,像是要將他徹底壓成粉碎,他甚至聽見自己骨骼碎裂的聲音。

    他在空中翻滾著,落在地上,在劇烈地痛楚中咳嗽起來,一絲絲粘稠地從他的後背上裂開的巨大豁口中流出來,骨骼的色彩隱約地裸露出來。

    最後的瞬間,幸好他的左手擋了一下。現在,他的左手已經失去知覺。斷裂的骨骼刺穿皮膚,露出一截,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他看到數不清的影子隨著血流擴散,封鎖了整個大廳。它們在攢動著,像是瘋狗之群一般尋找著他們的蹤跡。

    那些影子似乎察覺到無形鬼的共鳴,向著他緩慢的聚攏過來。

    他嘗試著從地上爬起,可是身體已經不聽使喚。如果不是幻覺隔絕了的痛苦,他現在可能早就昏死過去。

    不過,假如能夠在昏沉中死去的話,或許比現在眼睜睜地看著死亡到來要幸福一些吧

    他輕聲嘆息,感覺到懷中女孩兒的顫抖。

    「你不是還想要回家麼」

    他用盡最後地力氣抱住她,最後一次地,輕聲嘆息:「要聽話啊,白汐。」

    「對不起,對不起」

    粘稠地血漿順著脖頸留下來,落進懷中,女孩兒發出隱約的哽咽聲,她可能是被嚇到了吧這一次真的是被嚇到了。

    被嚇哭了的話,能變得乖一點了麼再乖一點點就好。

    「害你變成這個樣子,都是我的錯。對不起。」白汐的眼淚滴落在他的脖子上。

    「第一次聽到你道歉,沒想到是在這種地方。」

    葉清玄忍不住想笑,可是卻笑不出來。

    他其實很想安慰她,告訴他:不要怕。告訴她不管什麼事情都會結束的,我們都會很好的生活下去。在絕望的時候也會有轉機可這個世界上不是什麼東西都可以隨便結束的,也不是在每一次絕望的時候都有轉機在等你。

    這個世界這麼殘酷又可怕,哪怕他可以說很多聽起來很溫暖人心的漂亮話,幫助再多像是白汐、像是過去的自己一樣的人可有些事情,他注定無能為力。

    沒錯,就是這樣,不論重複多少次,也一樣。

    心底像是傳來嘲笑的聲音,輕蔑又鄙夷:葉清玄,這種感覺你不是已經體會過了麼你哪怕有一秒鐘相信過自己說的那些假話麼

    阿瓦隆城這麼大,那麼多人紙醉金迷,可它容不下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也不允許軟弱的人在這裡活下去。

    所以,假如一切時光都停留在過去就好了。

    停留在那個冬天裡的雪夜中,唯一令他安心睡去的夜晚。

    就像是現在一樣,抱著自己的同類,懷中溫暖。

    這才是真的好,勝過那些焰火千倍的好,比那些憐憫的眼神強過萬倍。這個世界再如何殘酷,再如何冷漠,只要有人和自己站在一起,就什麼都不用怕,哪怕是死亡。

    只要不孤獨。

    可沒有人能夠不孤獨啊。

    你和你懷中的女孩兒抱在一起,想要在最後一刻保護她,可你聽到她的哭聲了麼

    她的心還埋葬在深淵裡,眼瞳中便找不到你。

    還是無能為力。

    -

    -

    寂靜裡,鬼母再次尖嘯。

    尖嘯聲高亢地迴蕩在下水道裡,血影中無數肢體在扭動著,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從地獄中爬出來。

    那些東西的輪廓不斷地變化著,或者是斷頭的囚徒,或者是三首的惡犬,或者是某種宛如深海巨獸一般地龐大鱗片扭曲的無形鬼變化這形象,從血漿中爬出。

    那是讀取了此處的以太之後所召喚而出的怨念,這些年埋藏在深井之下的纍纍白骨就是它們的力量之源。樂譜將那些殘留在此處的怨念抽出,化作惡獸和妖魔,以供鬼婆驅役。

    底栗車序段畜生道

    直至此刻,它的力量才得以完全地顯露,在黑暗中亂舞。

    可葉清玄看著它們,卻感覺不到恐懼了,只是覺得有些失落和解脫。就像是某件令人痛苦的事情就要結束了,因此而滿心輕鬆。

    一直被強壓著的可怕幻覺終於翻上來了,痛苦也遠離他了,連那些縈繞在耳邊的哭聲變得遙遠或許這就是上天對他的最後憐憫。

    他感覺到眼前的世界漸漸地暗下去了,可他還不想睡著,他想要和人說說話,和身邊的女孩兒

    「白汐。東方真的會有人免費在街上發放食物麼」他輕聲說:「東方的乞丐真的好幸福啊。」

    「我騙你的。」白汐輕聲回答他:「那麼好的事情怎麼會有啊。」

    葉清玄便笑了:「所以,也沒有人因為不想吃皇帝發的肉餅去造反吧」

    「沒有。」

    葉清玄輕聲嘆息:「你真是喜歡撒謊啊,白汐。」

    「沒辦法,我就是這樣的人啊。」她的肩膀顫動著,哽咽:「討厭吧」

    「嗯,太討厭了。」

    葉清玄點頭,他已經看不清面前的東西了,只能夠感覺到女孩兒在看著自己,便擠出一絲笑容。白汐怔住了,她凝視著葉清玄,輕聲問:

    「就算是討厭我也會救我麼」

    「嗯,會的。」

    葉清玄垂下頭,用最後地力氣輕聲回應:「不論發生什麼,我都會救你。」

    在墮入黑暗之前,他聽見白汐在耳邊的輕柔低語:

    「謝謝你。」

    女孩兒輕輕地擁抱著他,流著淚:「現在你可以救我了。」

    像是幻覺又重新回來了,可那些哭聲全都消失了,世界第一次寂靜下來。可在寂靜裡迴蕩著白汐的心跳,還有哽咽地祈禱:

    「請救救我。」

    -

    那一瞬間,葉清玄聽到彷彿雷鳴的聲音、狂風席捲的呼嘯,還有淚水從臉頰上落下的微響。

    就像是一瞬間,被烈日湧入懷中。

    於是,無盡的狂熱和痛苦湧入了體內。

    像是熔岩灌入了血脈裡,可怕的刺痛從心口向著四面八方擴散。昏沉和黑暗被一掃而空,可怕的熾熱充盈在身體中的每一個角落中,隨著血液奔流,激盪。

    他睜開眼睛,卻被充斥在每一寸空氣中的東西所刺痛,那是極盡輝煌的光。像是烈日充盈在天地之間,無遠弗屆。

    無數以太在劇烈地碰撞著,釋放出刺目的電光,如同利刃迸發,刺破黑暗,在葉清玄的耳邊掀起了激盪的巨響。

    就在這一片激盪之中,他終於聽清了那是白汐的呼吸。

    沒有人能夠想到過這個小女孩兒的軀殼中竟然蘊藏著如此龐大的力量,龐大到像是要將自己也徹底撕碎了。

    現在那種可怕的力量衝入了葉清玄的軀殼之中,隨著那個擁抱而來,就像是將他的靈魂點燃,高舉至烈日之上。

    崩

    葉清玄的身體猛然顫動,後頸上裂開了一道傷痕,深可見骨。可就在那骨骼之中,一根釘進骨髓中的長針被無形的力量彈出,刺入牆壁。可那種力量並沒有終止,依舊在他的身體裡迴蕩,衝破了每一寸骨節之間的阻撓。

    崩崩崩崩崩

    不知何時被深深植入骨髓的銀釘被恐怖的激盪擠出來了,飛迸,刺入牆壁中,在急速地顫動中消散無形。

    直至最後,葉清玄的渾身已經被血染紅,可是在劇痛中他卻覺得無比輕鬆,就像是摘下了枷鎖,重新回到了天地之間。

    復返自由

    一切光芒都熄滅了。

    可少年漆黑的眼眸已經被點燃,從微闔地眼簾之下釋放光芒,宛如月光映照。

    他從幻覺一般的記憶中甦醒,卻覺得現在的自己已經不再是自己了。

    有某個從極遠方而延伸而來的意志入駐了他的身體,明明是外來,但在血脈的紐帶之下,卻融洽無比地和他的意志融為一體。那個意志引領著他的思緒,帶領他從另一個角度去俯瞰著世界,凝視著它本來的面目。

    有生以來,第一次的,他如此清晰的感覺到以太的存在。

    它們就存在於這一方天地之中,藏在風裡、沉睡在地下,縈繞在火焰裡,流淌在水中,遍及萬物之所。

    「這就是以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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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一切歧途,自此而始
      
    深夜鐘錶店

    「原來如此,那個孩子這些日子裡練習了十幾萬次,真是毅力可嘉。」

    鐘錶店中,金髮少年赫爾墨斯翹腳搭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手中玩弄著那個葉清玄留下的以太球。他對著以太球吹了一聲口哨,沉靜地以太球便亮起來了,清澈地水晶折射燭光,在牆壁上留下了一片複雜地字符和圖表。

    他對著以太球吹了一聲口哨,沉靜地以太球便亮起來了,清澈地水晶折射燭光,在牆壁上留下了一片複雜地字符和圖表。

    如果測量以太數據是它最廣泛的用法的話,那這才是以太球中真正昂貴的技術。

    固化在水晶之中的樂章將會記錄所有對以太球產生過干涉的音符和樂曲,以數據化的形式再顯現出來,以供使用者進行對比,矯正噪音,提高和以太的共鳴率,向著標準貼近。

    可是葉清玄哪怕一次都沒有成功的激活過他,導致這個對於所有學徒來說都是最強臂助的功能完全沒有出現過。

    可赫爾墨斯現在將它喚醒了,繞過了保密功能,對其中的樂譜進行解鎖,最後打量著那些數據,嘖嘖稱奇。

    「真是厲害啊,八天的時間,十四萬三千三百一十一次。每天起碼有九個小時是消耗在這個上面的吧這種拚命程度,真虧那個傻孩子能堅持下來,可惜」

    赫爾墨斯搖頭,眼神玩味:「一次,哪怕一次,都沒有成功過。這究竟是什麼狗屁運氣啊。」

    「大家不都是這樣麼」

    塞頓反問:「有些人一輩子都發不出一次標準音節吧」

    「那是他們沒有試過十四萬次,大猩猩在鋼琴上不斷的跳,也總有一天能夠敲出歡樂頌的樂譜呢。

    可這個小鬼別說歡樂頌,就連一個琴鍵都沒有碰到。運氣糟糕到這種程度,走在大街上都會被拐賣吧

    反正這種事情我當了這麼多年工匠,就完全沒有聽說過。所以,要麼他是史無前例的倒霉鬼,要麼,就絕對有另外的原因。」

    「另外的原因」

    聽到他這麼問,赫爾墨斯笑了起來,卻避而不答,反問道:「塞頓,你知道對於樂師來說,最重要是什麼嗎說說看吧,我現在心情好,不會嘲諷你的。」

    「喂,你這個傢伙最重要的不是和以太的共鳴麼」

    「這麼說是沒錯,但,不完全對。」

    赫爾墨斯眯起眼睛:「樂師和以太之間的共鳴是最重要的沒錯,越高自然就越好。但對於樂師來說,共鳴率中最重要的地方,卻是在純粹的零到一之間的突破

    從無到有,從零到一,這是無中生有的質變,也是一個人一生只有一次的機會換而言之,這就是樂師的大門,

    如果無法推開,別說成為學徒,哪怕終其一生的努力都只能在大門之外徘徊。」

    他將以太球頂在指尖旋轉,吹著口哨,玩弄著其中明滅的亮光。銀光照亮了他嘴角似是嘲諷的笑意:

    「有人說想要推開這扇門,必須有百分之一的運氣,百分之九的天賦,和百分之九十的努力。可最重要的偏偏是天賦和運氣。

    有的人只是睡覺打個呼嚕都能夠推開那扇門,這樣的人被稱為天才,但還有一些人就是會被堵在門外一輩子,永遠踏不上這條路。

    雖然這麼說很殘酷,但努力有時候真的屁用都沒。」

    「你是說那個小鬼沒有天賦」

    「放屁。」

    赫爾墨斯爆了一句粗口,神情鄙夷:「東方龍脈九姓的天人血統,先天就比其他人強了不知道多少倍生下來就含著金湯勺的傢伙哪裡有哭窮的資格

    更何況是他還有混血之後都能夠保持銀白髮的強勢血統如果那個小鬼如果出生在東方,而且有某種強大的天賦的話,將來說不定在凌煙之樓上有一席之地」

    塞頓聽的腦袋疼,只覺得一片混亂:

    「你究竟想要說什麼」

    「我只是想說,十四萬三千次以上的練習可以確定他真的非常努力,東方的天人血統也絕對不會有天賦問題,如果不是運氣糟糕的話。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啊」

    赫爾墨斯笑了,可微笑中分明帶著彷彿來自屍骨地寒意:

    「以太封印。」

    -

    塞頓愣住了,他知道赫爾墨斯在說什麼。

    以太封印,這只不過是早期在進行樂師研究時誕生的副產物,後來漸漸地銷聲匿跡,不為人所知。但根據赫爾墨斯所說,這種技術的副本還保留在不少地方,可供調閱。

    在黑暗時代剛剛結束的時候,各國私下裡也沒少幹過對俘虜樂師進行人體試驗,以求對大源進行探究的行為。

    在這個過程中,誕生的上千種奇怪技術之一,就包括了以太封印。

    對一個普通人進行手術,在脊椎中植入十九枚以上的針型消音栓,就可以強制地將他的樂師之門永久關閉雖然這種手術看似應用廣泛,但它致命的三個缺陷卻注定了它只能作為一個殘次品被丟進垃圾桶裡。

    太高的成本、太高的術後死亡率,以及以太的太高排斥性導致它完全無法在樂師身上使用。最後,它只能被束之高閣,丟進垃圾堆裡。

    對此,塞頓更疑惑地是,究竟是誰會將這麼高昂的桎梏植入一個少年的體中,只為了堵死他的樂師之路

    「哈,誰知道呢。」

    赫爾墨斯拋弄著手上的以太球,眼神嘲諷:「以太封印確實是個好辦法,被植入封印的人越接近以太,就會越痛苦。到最後,懷抱著美夢在痛苦中死去。

    按照常理來說是這樣說沒錯,但不論是誰,這一次都是白費功夫。

    不懂得天人血脈,他們便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多可笑的事情。區區一把鎖,可以讓他打不開樂師之門,可擋不住門後的東西破封而出

    有些東西越是壓制,它的反彈就越是可怕。尤其是應對天人血脈這種近乎畸形的傳承方式,簡直就是在飲鴆止渴。」

    塞頓問:「天人的血統真的那麼強大麼」

    「當然啊,蠢貨,那可是用無數人的血骨和性命換來的塔基

    數百年以來,東方人為了更接近以太,不斷的對自身進行各種探索,甚至不惜用自己來做試驗品。一連九任帝王,窮兵黷武,討伐四夷,為了就是得到更多的人口用來進行實驗。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實驗和改造裡。

    最暴虐的帝王秦甚至將無法完成任務的樂師判定為廢物,將他們的學派連帶著古籍都推入火坑之中。

    直到最後他們終於成功了一項,那就是將以太的共鳴融入了血脈中,以漫長時光的積累將其化為天賦。

    就像是野獸一樣,他們將那些莫名的感悟和經驗變成了可以傳承的本能。」

    塞頓愣住了:「你是說那個小子身上」

    「沒錯。」

    赫爾墨斯頷首:「記憶可以遺忘,性格可以改變,但只要活著,本能就不會失去。

    那個混小子嘗試了十四萬次,就將那一扇門敲響十四萬次只要有人願意幫他加一把力,那一扇破門就會徹底分崩離析。」

    他停頓了一下,眼神感慨:

    「同步率從零到一產生質變,就是樂師之門打開的瞬間。東方人付出了那麼多,就是為了這一瞬間啊。

    以太第一次將會融入凡人的軀殼之中,昇華性靈,錘煉魂魄,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

    赫爾墨斯輕聲呢喃,似是惋惜:

    「屆時,以太便是使者,引導著迷途的叛逆之子回歸大源,可哪怕只是一瞬,人類的自負靈魂也會從大源之夢中掙脫,回歸個體也只有那一瞬,他們能在以太掀起的波瀾中照見本性」

    他的手在空中輕輕地畫了一個環形的印記,眼神悲憫:

    「一切歧途,將自此而始。」

    -

    -

    有那麼一瞬,葉清玄陷入熟悉的恍惚中。

    蒼藍色的龐大月光從天空的盡頭升起,照亮了他的眼眸。

    那個充滿痛苦地夢境又回來了,時光奔流,萬物衰朽。一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形容的廢墟和墓場。

    還有蒼藍之月高懸與天空之上。

    在一重重墓碑之間,結著蛛絲和塵埃的網。那些尖銳或者沉重的墓碑像是一隻隻伸向天空的手掌,徒勞地想要握住月光。

    -

    葉清玄又看到了,那個白髮的男子。他徘徊在墓碑之中,垂首沉思,長袍上生著苔蘚和落葉。看到葉清玄,他就抬起頭來了,那一張面孔似曾相識。

    就像是自己,像是父親,像是老人,但又帶著少年的特徵,有時嫵媚如女子,又是陽剛而俊朗。

    看的越久,葉清玄便越不敢確認他的摸樣。他甚至無法判定那個人是否是一個人類,還是某種更古老的原型。就像是在久遠時代之前的某種象徵,那是血脈的源頭。

    它**在時光之外,所以包容過去和未來。可凝視著葉清玄的時候,他就從過去來到現在,從未來降臨到他的面前。

    眼神悲涼。

    「你後悔嗎」

    這一次,葉清玄終於聽清楚他的聲音了,他的聲音低沉又清朗,像是玉石碎裂的聲響。

    就像是洞穿了他的命運和過去,男子的視線穿過了葉清玄的軀殼,像是落在他的心中去了,凝視著那些漫長時光中的悲苦和執著,看著他一次次從墜落在淤泥和從淤泥中掙紮著爬起。

    所以,他的眼神悲憫:

    「你後悔嗎」

    葉清玄愣住了,感覺到莫大的悲傷和苦痛從胸臆中湧現了。

    那些被遺忘在過去的東西又一次浮現,帶著灼燒一樣的苦楚在胸口翻滾著,驅使著他面對這個疑問。

    疑問化作鐵鉤,挖掘著他的骨髓深處,尋找哪怕是一絲絲的動搖。

    「不後悔。」

    在葉清玄的心裡,有一個聲音輕聲回應。葉清玄凝視著面前的男人,忽然笑起來。他輕聲說:「將來也不會。」

    於是,夢中的男子笑起來了,彷彿得到莫大地救贖。

    「那真是太好了。」

    他輕聲呢喃,抬頭去凝視著天空。

    月光落在他的眼睛裡,便有精魂的光從他眼瞳中亮起。枯葉和苔蘚被那光芒點燃了,火焰匯聚在他手中,化作了銀白色的火焰。

    他伸出手,手掌沒入了少年的胸膛,火焰燃燒在了葉清玄的心中,隨著血液奔流。

    在葉清玄的腳下猛然有什麼東西破碎了。那是某種力量從九地之下誕生,在漫長的時光中醞釀,破土而出。

    就在岩石破裂的聲音中,嶄新地墓碑裂石破土,從腐土中生出

    月光照亮了上面宛如刀劈斧鑿的凌厲字跡。可空空蕩蕩地墓碑只上,卻只有三個字存在葉清玄。

    這就是踏上死亡之路的請帖,進入死亡和奧秘之國的引路石。他終於在這幻象之夢中和大源訂下了契約。

    「一切歧途,自此而始。」

    在他背後,白髮地男子輕生呢喃,抬起手掌按住了他的肩膀。那個聲音忽然變化了,變得極其熟悉,似曾聽聞

    「小葉子,這是我唯一能給你的東西了。」

    他的神魂宛如附著在少年身上,引導著他抬起手掌,伸向面前的虛空,宛如按在不存在的琴絃之上:

    「你的宿命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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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九霄環珮
      
    在破敗的下水道裡,鬼婆的身影宛如鬼魅。

    混合了藥毒的血在她的胸腔中沸騰,令她痛苦地精神變得亢奮起來了。

    無形鬼們吞食著一切活物身上的血氣,越發的壯大和暴戾,可是在她的意志之下,卻只能如犬類一般的馴服。

    作為定金,東方人給了她治癒後遺症的藥劑,令她的狀態恢復至全盛。這種無所不能的感覺,真是久違。

    哪怕是虛幻的,也令人沉醉

    越向下走,她就彷彿越能夠感覺到白汐遺留下來的氣息那種帶著微甜的血氣,令他的動作再度加快。

    「仙骨天生」

    沉醉在血氣中的鬼婆忽然響起那群東方人的描述,忍不住地舔舐了一下嘴角。在她的眼瞳裡,亮著鬼火一樣的光。

    真是美好的血質呀,就算拿去獻給百目者,也是絕好的祭品吧

    底栗車的樂譜給予了她力量,可也給了她妖魔的渴望,濃厚的血氣令她的意志飄忽起來了。對於怪物來說,血的刺激,比任何迷幻-藥更加強效。

    在血意的沉醉中,她狂笑著指揮無形鬼,將那些下屬從角落中拖出,開膛破腹。

    血氣香甜。

    她伸出手,從裂開的頭顱中掬起一捧血水,品嚐著舌尖的甘美,可動作忽然僵住了。

    因為腳下的石板在震動。

    空中塵埃飄忽起來了,因為突如其來的震撼,動盪不安。

    它們混亂地在殘骸中跳躍,像是要從這個地方逃離。整個甬道在微微地抖動著,可那種顫抖彷彿來自於九地之下,以至於令人的心魂震懾。

    一切都在不安的震動著,因為暴風和雷電激盪的聲音響起了。

    就像是風穴敞開在雷雲之中,舞動電光。

    無形鬼不再聽從操控了,它們狂躁地想要掙脫枷鎖,反噬的力量令鬼婆的面目一陣通紅,幾乎快要滴出血來。

    她放聲尖嘯,強力彈壓下了無形鬼的反抗,催逼著它們隨著自己向前。

    直到最後,她終於看到了,那種激盪之音所來的地方。

    -

    就在黑暗裡,少年懷抱著昏迷不醒的女孩兒,跪坐在地上。

    就像是被什麼可怕的東西附體了,他的肺腑中發出宛如雷霆摩擦、風聲激盪的低沉巨響。

    有莫大的力量在他的身體裡凝聚,令他的面容鐵青,在手臂他凸出地血管裡,幾乎可以看到巨量以太摩擦的電光。

    纏在他身上的無形鬼被那種力量撕碎了,如同狂風吹散了青煙。

    在他低垂的眼瞳中,彷彿有冰冷的月光。四面八方的血色隨著他的呼吸被逼退,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圓。

    在此圓中,再無其他。

    「聖靈變化」

    鬼婆愣住了,眼瞳中閃過一線恐懼。可很快,他就發現,這不是召喚聖靈附體的樂譜,也沒有傳說中萬人讚頌的恢弘聲響。

    哪怕無法理解,但誰都知道,這是更單純和更簡單的現象巨量以太匯聚時所產生的異狀。

    「見鬼。」

    鬼婆後退了一步。

    -

    就在寂靜之中,少年像是從長夢之中甦醒,低垂的眼瞳抬起,凝視著鬼婆。眼瞳像是倒影著月光冷漠、寂靜,空空蕩蕩。

    就像是魔鬼的眼瞳一樣,那種眼神之中包含著某種力量,只是看著便令人覺得恐懼、敬畏和發狂

    明明悄無聲息,可是在那一雙眼瞳的注視下,尖嘯聲被壓制住了,蠕動的符文發狂地抽取者鬼婆的血氣,將底栗車序段的旋律徹底展開。

    於是,無數痛苦地尖嘯炸響了,無形鬼們發狂地抽取者鬼婆的血氣,變得越發猙獰。

    肉眼可見的,鬼婆的身體乾癟了一分,劇烈的痛苦令她陷入狂怒,她抱住頭,發狂地尖叫:「殺了他殺了他」

    在她的口中,生有竅孔的牙齒吹出了異類的旋律,血漿中的無形鬼被命令役使著,瘋狂地顫動起來,再度膨脹了三分。

    在腥臭地風裡,血流翻滾,尖嘯著捲向了前方的少年。

    在血流翻滾之中,她看到了少年輕輕地抬起手臂,將左手展開。

    那一瞬間,鬼婆分明看到葉清玄嘴角勾起的一絲笑容。一種荒謬感一晃而過,令她愣住了,有種不好的預感從他的心中浮現。

    她聽到了,在風雷激盪的聲音裡,葉清玄張口,輕聲呢喃著什麼。緊接著,宛如施加了聖詠一般的奇蹟降臨。

    以太的光芒匯聚而來,附著在他斷裂的左手上,令骨骼在哢哢作響中回到原本的位置,血液倒流回了傷口之中,破裂的皮膚翻捲著彌合,到最後只留下一線隱隱血痕。

    轉瞬之間,原本支離破碎的手臂再度恢復了完好,完美無缺。

    在葉清玄的心底,那種莫名的意志催動著他的心神,令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掌,虛按在虛空之中。

    在少年指尖,以太的光芒宛如火焰一般燃燒著,點燃了琴絃盤繞的戒指。

    它閃耀著,消失不見。

    緊接著,一連串尖銳的聲音打斷了鬼婆的思維。

    崩崩崩崩崩

    金鐵摩擦的鏗鏘之聲錚然響起。

    就像是銅珠落在鐵盤之上,聲音清脆,音符在空氣中迸發,幾乎敲出了火花那清脆聲音響起,如同疾風驟雨,在空氣中迴蕩,每一次迴蕩都讓牆壁上出現了一個及其細小的針孔。

    除此之外,好像毫無用處。

    可是所有的無形鬼都猛然頓住了,它們維持著原本的姿勢,停滯在了地上、血裡、空中,就像是被凝固了。

    -

    鬼婆呆滯地注視著這荒謬的一幕,遍體生寒。

    那些鬼魅依舊停在原地不動,像是凝固,可不是被凝固啊,空氣並沒有變成實體,所謂的空間也沒有被凍結。

    而且,它們並沒有停滯,它們還在掙扎之所以停在原處,是因為它們被釘住了。

    在燃燒的火光照亮了這一切。

    那是以太所凝結成的物體,一根根及其纖細又及其堅韌的銀線

    它們從牆壁、頭頂和地上的細密針孔中刺出,筆直地延伸向了前方,又從牆壁上刺入。

    那些繃得極緊的銀線架設在這一條幽深地甬道中,縱橫如網。就像是琴絃架在岳山上一般,理所應當

    不,那真的是琴絃由以太所凝結成的琴絃

    在那些猛獸和惡鬼的闖進的瞬間,它們便從四面八方展開了,交錯著將少年護在中央,彼此形成了複雜的包圍。

    那種展開的力量太過激烈,極細的琴絃變成了箭矢,洞金破石。前面是石頭也穿透,前面是惡鬼也穿透。

    最接近的一根琴絃,甚至距離鬼婆只差一步

    在交織的琴絃中,發狂地無形鬼們奮力掙扎,將自己的身體扯出。極細的琴絃像是刀鋒,將它們的血骨輕易的切裂了,發出嗡嗡地顫動聲。

    那種聲音清脆地如同某種鳥類的鳴叫,清冷又悠遠。它們從無中來,歸於虛無中,留下裊裊地回音。

    「陷阱」

    鬼婆愣住了,可很快,她就被某種怪異的荒謬感所吞噬了:這不是陷阱

    那些縱橫交錯在空中的琴絃,根本不是什麼陷阱,而是某個東西的本來面貌。

    以太之火鍛造青金,以樂律塑造形體,以符文照見本源。這是以煉金術師的心魂所鍛造出來的利刃,操控以太而至萬全之境的樂器

    「垂簾新燕語,滄海老龍聲。」

    在葉清玄的心底,那個聲音輕聲呢喃:「葉子,這就是九霄環珮啊。」

    那一瞬間,沉睡的魂靈睜開了眼睛。

    他藉著葉清玄的雙眼俯瞰著世界,憑著他的雙手匯聚以太,控制著他的身體端坐,宛如踞坐在森嚴大殿之上。

    莫名其妙的,葉清玄再一次回憶起那一本被自己遺失的筆記。

    就在筆記之上,那一段狼笛曾經潦草塗抹的書頁上,那些記憶中的模糊的文字和樂譜忽然變化起來了。

    不,它們原本就是那樣的,只不過不知為何,狼笛還有自己都沒有察覺,那是施加在書頁上,作用在意識中的封印。

    現在,封印被解開了,他終於察覺到了那些一直被自己忽略的東西,

    在記憶中,潦草的文字開始變化,最後化作一個宛如霧氣一般飄渺的符文。符文他的心神中變化,演化出了全新的筆跡和旋律。

    那種旋律響徹在他的心神中,令他身不由己的伸出手,按在琴絃之上。

    於是,沉睡經年的古琴,終於被奏響。

    這一瞬,曾經的以月吟為名的樂師從少年的身上復活了,他的意志隨著血脈奔流在這個執著的少年身上,指引著他撥動琴絃,奏響了自己的宿命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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