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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九階幻方】一級沉寂 (連載中)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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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8 01:40:14
第20章

  W立刻在她耳邊出聲:「裴染?」

  「還活著呢。」裴染在腦中回答,「忽然就動不了了,絕對是這個人搞的鬼,他這麼攻擊我,難道還不算是L16級以上的危險分子?」

  W語氣抱歉:「攻擊致人輕微傷,只能初步判定為L5級暴力行為。處理這種低級別犯罪,需要抓握力良好的折疊臂或麻醉槍,可惜我都沒有。裴染,對不起。」

  裴染:「……」

  裴染集中精神,召喚腦中的綠光。

  它昨晚還好好的,成功變出來一小片藥盒碎片,現在卻像休眠了一樣,又不肯出來了。

  一陣輪椅碾過地面的輕響,黑色的膠質輪胎停在裴染面前。

  裴染想抬頭看一眼,可是全身像凍僵了一樣,連最微小的動作都做不出來,甚至連眼珠都不能轉動,整個人像個有意識的木乃伊。

  她只能用餘光看見,輪椅上的長髮男生向前微微傾身,低頭仔細打量她,一雙淡琥珀色的眼珠十分妖異。

  她一摔之下,衣袖扯高了,袖口和手套之間露出一小截黑色啞光的機械手臂。

  男生盯著那截機械手臂看了看,偏了偏頭。

  旁邊的人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七手八腳地把裴染從地上拉起來。

  裴染僵直得像一根木棍,一下子從橫著,變成了豎著。不過得有人扶著,才能不倒。

  被拉起來的時候,裴染看見了,男生筆尖上的那點綠光消失了,黑皮本子打開的一頁上,有些複雜的黑色道道,像是漫畫的草圖。

  可惜他的手指一動,翻到了新的一頁。

  她沒看清,但是有人應該能看見。

  裴染在腦中問W:「你剛才看見他畫了什麼嗎?」

  「看到了。」W答得很快,「而且我放大拍攝了。他畫的是一幅漫畫——漫畫中的角色束著馬尾,嘴上貼著膠帶,看起來非常像你。有你倒在地上的全身圖,畫面右下角還有個白沫從膠帶裡滲出來的臉部特寫。旁邊用文字寫著:突然發病了,全身僵硬,倒在地上動不了了。」

  裴染:還特地畫出了口吐白沫的特寫,這麼細緻入微,真是謝謝他了。

  原來有異能的,不止她一個。

  區別是她是寫字,這個人是畫畫。

  W忽然說:「融合體。」

  裴染沒聽明白,「什麼?」

  W解釋:「融——合——體。看到他手裡那支漫畫鋼筆了沒有?剛剛筆尖有一點綠光,說明他是一個融合體。」

  他竟然知道綠光的事。

  W繼續說:「融合體這件事,是國防與安全部的秘密,不過現在這種狀況下,告訴你也沒有關係。在距離我們七億公裡的地方,第五行星附近,一直存在著一個裂隙……」

  裴染:這位大哥,我這兒還僵直著呢,你是打算從開天闢地宇宙洪荒開始講起嗎?

  裴染的天文知識,大多是從舊存儲器裡的書中來。在地堡世界,距離母星七億公裡的地方,就是第五行星,體積是母星的一千多倍,是一個龐然大物。

  看來這裡也有一個第五行星,兩個世界是一樣的。

  W繼續說:「在大概三十年前,有人觀察到這個裂隙附近有一些異常的能量洩露,伴隨著洩露,還有一些特殊的綠色光斑侵入我們的行星,有一些人的身體和這種綠光融合,產生了一些特殊的能力,我們叫他們『融合體』。

  「他們最明顯的特徵,就是肢體上有時會出現這種綠光。」

  「科研人員發現,這些融合案例會表現出三種不同的傾向,聯邦最早對融合體進行研究的伊斯博士,按能力的特徵,把它們做了分類,分為秩序、崩壞和瘋癲。

  「擁有『秩序』傾向能力的融合體,數量最稀少,他們的能力通常表現出理性的傾向,比如用意念感應到犯罪現場,讀出揉成一團的紙條上的文字,等等。」

  「有些人的能力傾向為『崩壞』,他們的能力通常更偏向武力,比如隔空彎曲一把勺子,捏破隔壁房間的雞蛋。」

  聽起來都很小打小鬧。

  W繼續說:「聯邦徵召了一些這種特殊能力者,參與案件的偵破和一些特殊事務的處理,效果非常不錯。」

  「然而還有一種特殊的融合傾向,叫做『瘋癲』,」W話鋒一轉,「呈現這種狀態的融合體,通常完全喪失人類的神智,外表也會產生非人類的異變,表現出極強的攻擊力,非常危險……」

  裴染插口:「變成怪物?」

  「對。」W答,「你只要一看到他們就會明白,他們已經不是人類了。」

  裴染早就猜到W肯定知道點什麼。

  上次在巷子裡,她用一個「撕」字,把整條巷子裡的東西,包括他的金屬球,全都撕得天翻地覆,他並不是人工智障,這麼奇怪的事,他後來竟然一個字都沒問過。

  而且明明昨天還遇到了治安局的人類治安官,他卻完全沒有請別人帶他去黑井的意思,就像認定了她一樣。

  裴染那時就猜測,他很可能清楚她的特殊能力,只是不說。

  果然,W繼續說:「裴染,我們不妨把話挑明。我雖然沒有見過你身上出現綠光,可我見過你的能力。那條小巷裡,當時周圍沒有其他人,一切都一分為二,只有你安然無恙。你的特殊能力,是撕裂物體麼?」

  裴染:「……」

  大哥,你猜錯了。

  裴染沒回答,W也不勉強,「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有人的能力強到這種程度。看起來,你的能力應該屬於『崩壞』。」

  裴染:你才崩壞。

  W的聲音中帶著憂慮,「我懷疑,隨著裂隙能量侵入的增強,融合體的能力也增強了。輪椅上這個人可以通過繪畫控制別人,看起來像是屬於『秩序』的能力,不好對付,你要小心。」

  兩人在腦中對話的時候,輪椅上的男生點開手環,在虛擬屏幕上敲字:

  【搜搜她】

  剛才被裴染放倒的那四個人明顯和他們不是一夥的,他們理都沒理地上的幾位,只來搜裴染。

  過來的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打扮很奇怪,下巴上打了一顆釘,固定著一條銀色做舊的金屬蠍子,蠍子從下巴斜伸出去,跨過臉頰,勾在右邊的耳朵上。

  臉上掛蠍子的男人仔細搜查,摸到裴染堅硬的右臂時,手停住了。

  他拉起裴染的一截衣袖,彷彿在說:是機械臂。

  輪椅上的男生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他寫:【早就看見了,查查別的】

  蠍子男不再理會裴染的胳膊,上下檢查了一遍。

  他又摸到了東西,從裴染裡面衣服的口袋裡掏出藥盒,還有兩張紙巾,一起給輪椅男過目。

  藥盒上明明白白地印著藥名,是常見的抗過敏藥,他只瞥了一眼,連接都沒接。

  他在虛擬屏上寫了行字,撥轉屏幕給裴染看:

  【身手這麼好,死了可惜了。你也不想吧?】

  他只隨手畫了一副漫畫草圖,就把她畫成了木乃伊,想必也能隨隨便便就讓她死。

  他繼續寫:

  【這種時候,你一個人打算去哪?】

  他忽然醒悟,【哦,你不能動】

  他又重新拿起筆。

  一點綠光從他的指尖流瀉出來,順著筆桿,落到筆尖。

  他熟練地開始勾勒新的線條。

  裴染立刻意識到,他對異能的應用,要比她隨心所欲得多。綠光想來就來,想收就收,這種程度她絕對做不到。

  他落筆飛快,很快就畫完了,筆在指間轉了轉。

  轉筆的那一剎那,如同身上無形的束縛突然消失了一樣,裴染能動了。

  只是渾身酸軟,像是所有的力氣都被抽乾,裴染膝蓋一鬆,險些跪下去,被旁邊的人一把拽住胳膊。

  裴染第一時間瞥向黑皮本上的畫。

  是典型的漫畫風格,頁面分為一大一小兩格。

  主格佔據絕大部分頁面,畫得惟妙惟肖,畫面上,她紮著馬尾,嘴巴封著膠帶,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旁邊寫著「僵直的感覺終於消失了」。

  下面一角還有一格,是她蹙著眉,冒出一串思想氣泡,最大的氣泡中有一列字:「可是剛發過病,只覺得全身上下都沒什麼力氣……」

  描述的就是她的感覺,像大病初癒,虛得不行。眼前發白,腿軟到沒法站直,就算那隻機械手都沒辦法握成拳。

  輪椅上的男生抬著下巴看著她,還在等她的回答。

  裴染勉強抬起胳膊。

  這個簡單的動作,都讓心臟承受不了一樣,咚咚咚地一陣亂跳。

  裴染在他的虛擬屏上寫:

  【我要去夜海,家裡人都在夜海,我得過去找他們】

  今天在W發過來的地圖上看到過,夜海是白港市西北方的一座城市。

  男生點了點頭,伸出手,打了一行字。

  【你家在夜海?夜海我以前去過,還記得有座最高的樓,好像叫夜海之塔,從觀景台上可以俯瞰整座城市,風景非常好】

  小漫畫家剛剛寫字的時候滿眼狡獪,寫到中途還頓了頓,彷彿在思索,裴染用膝蓋想,都知道他在動什麼腦筋。

  他想驗證她有沒有說謊。

  裴染抬起手,在虛擬屏幕上寫字:【你是不是記錯了】

  同時在腦中出聲:「W,他哪句話說得不對?」

  W相當無語:「你都不知道他哪裡故意說錯,就敢直接這樣寫?」

  裴染敢。她百分百篤定,輪椅男在胡說八道,問題只是哪一部分在胡說八道而已。

  W:「夜海最高的地標性建築確實是夜海之塔,但是塔的上半部分全密封,並沒有任何觀景台。」

  和裴染料想的一樣,W果然什麼都知道。

  輪椅男會挖坑給人跳,一點都不奇怪,倒是W,一次又一次地驗證他的不同尋常。

  他知道得實在太多了。

  從她的身份資料,到一台二十年前生產的普通叉車的型號配置和操作教程,到一座塔的內部結構,這只國防安全部的機器人只是殺人用的,沒理由腦子裡要裝著百科全書,甚至內容的豐富程度遠超百科全書。

  裴染一邊思量著W的事,一邊在虛擬屏上繼續有氣無力地敲字:

  【夜海之塔上哪有觀景台】

  輪椅上的男生嘴角微微上挑。

  他寫:【我可能把它和其他什麼地方的觀景台弄混了。】

  【我叫式歌冶,你叫什麼】

  裴染:所以剛才你讓我全身麻痺,摔了一跤,我現在需要就這麼不計前嫌,和你聊起來了噢?

  裴染在他的虛擬屏上寫:

  【我叫霓捷】

  你「是哥也」,我是你姐。

  W立刻出聲:「裴染,『式歌冶』有可能是他的真名,我查到了以式歌冶的名字出版的漫畫集,比對了他的畫風,兩者完全一致。」

  這都能查得到,他的腦子裡怕不是還裝著個圖書館。

  可漫畫的筆名未必就是他的真名字。

  W繼續說:「式歌冶這個名字,我以前偶然的一次,曾經見到過,是在一份沉寂者實驗的資料裡。他兩歲的時候也參加過聯邦軍事科學院的腦部涅塔波實驗,也是一名沉寂者。」

  裴染問:「所以他也能接收到你的語音信號?你也能跟他這樣對話?」

  W回答:「應該可以。」

  裴染問:「他能聽見我們兩個對話麼?」

  她和W說得這麼熱鬧,式歌冶毫無反應,像是聽不見的樣子。

  果然,W回答:「他聽不見,信號的收發都是可以指定對象的,你在腦中用意識自動完成指定,我用機器的設置完成指定。」

  他說:「不過我不打算跟他對話。實驗室正式遞交給聯邦的沉寂者名單裡並沒有他的名字,當然,這份名單本來就不全。但是我在聯邦公民資料庫裡也查不到他的任何信息,這個人很可能有特殊背景,不太可靠。」

  裴染:你覺得小漫畫家不太可靠,覺得我這個穿越者很可靠。真有眼光。

  W繼續說:「他就是在那次實驗中癱瘓的。」

  這實驗讓裴染丟了一條胳膊,讓式歌冶癱瘓,可見不是什麼好實驗。奇怪的是當時他們都那麼小,父母居然也捨得。

  裴染問:「式歌冶為什麼不裝義肢?」

  W答:「他不單單是腿的問題,是脊椎出了問題,下半身完全不能動。其實也可以安裝一種半身的智能機械支架幫助支撐和行動,很實用,但是看起來不太美觀,我估計他不想。」

  他也注意到式歌冶精緻優雅的風格了。

  有人已經把叉車上的背包和金屬球拿過來了。

  蠍子男立刻上前,接過背包搜了一遍,除了剪刀和一把水果刀算是凶器,沒發現什麼,隨手把藥盒也扔進背包裡。

  式歌冶瞥了一眼金屬球,在虛擬屏上隨手寫:【海珀,查一下。】

  一個年輕女人從人堆裡往前走了幾步。

  海珀看起來和裴染差不多年紀,短髮是火一樣濃烈的紅色,估計是染的,因為她的眉眼都是純黑。

  她的嘴上封著條銀色膠帶,表情淡漠,伸手接過金屬球。

  她轉著球看了看,就打開自己手環的虛擬屏,寫了一行字給式歌冶看。

  【這是聯邦國防安全部的O- 2F型巡查機器人】

  她居然能報得出型號,非常識貨。

  海珀繼續寫:【這種巡查機器人可以執行追捕任務,據說都是由聯邦安全代理人直接控制的,其他人沒有管理權限】

  裴染忍不住抬眼瞥向金屬球。

  海珀的措辭是:是由聯邦安全代理人直接控制的。

  裴染:W,你到底還有多少小秘密沒說?

  式歌冶讓海珀把球拿近,低下頭,順著球體裂開的縫隙看了一眼裡面。

  核心處理器仍然亮著藍色的光芒。

  海珀繼續打字:【核心處理器還在運行。但是這種時候,通訊信號嚴重受限,只能發送圖片,這台機器人應該已經不在代理人的控制中了,處於休眠狀態】

  W一動不動,認真裝死。

  式歌冶抬起頭,轉而問裴染:【哪來的?】

  裴染:【路上撿的,扔在一個堆垃圾的小巷子裡,破破爛爛的】

  實打實,每個字都是實話。

  式歌冶不動聲色地問:【你隨身帶著國防部的巡查機器人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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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9 02:35:45
第21章

  她這樣千里迢迢準備回家,隨身帶著一大包吃的東西非常正常,可是帶著這樣一顆不能運作的破球,還把它掛在叉車車頭,就很奇怪了。

  完全沒有理由。

  她的身手很好,又帶著個國防安全部的機器人,在這種時候孤身行動,身上疑點重重。

  裴染不動聲色,在屏幕上寫字:

  【到處都沒電,它能當手電筒用】

  式歌冶並不信,轉向海珀。

  海珀抬起漆黑的濃睫,看了裴染一眼,寫:【這種國防安全部的機器人,有嚴密的運作系統,所有功能都由核心處理器控制,並不是個按下開關就會亮的手電筒】

  她說她在撒謊。

  裴染默默地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指關節微曲,在球體背面外殼靠中間的地方,輕輕一叩。

  她全身無力,連站都要別人扶著,手指也沒什麼勁,敲得很輕。可是刷地一下,金屬球上,一道強光直射出去。

  亮度就算在大白天也很驚人。

  式歌冶輕輕地揚了一下眉。

  還真的是個敲敲就會亮的手電筒。

  式歌冶彷彿笑了一下,又對海珀偏偏頭。

  他根本不信。

  海珀不用他示意,已經蹲下身,就地掰開金屬球裂開的外殼,仔細觀察它的內部結構。

  她撥弄了一會兒,站起身,在虛擬屏上敲字:

  【是照明元件損壞了,有條線露在外面,敲一下,剛好會讓啟動照明的控制模塊繞過核心處理器,直接連上能量源】

  海珀寫完,順手拍了幾下金屬球的球殼,球上的燈亮了又熄,熄了又亮。

  式歌冶這回多少有點訝異:這女孩竟然沒有撒謊,她還真就是在路上撿了個敲敲就會亮的球。

  同樣訝異的,除了式歌冶,還有代理人W。

  剛剛裴染伸出手指的時候,作為一個聰敏的人工智能,W立刻就明白她想要他做什麼——

  他只需要配合她的動作,演個雙簧:她輕輕一敲,他就開燈,完美無缺。

  然而在她的手指碰到他的那一瞬,他還沒啟動照明燈,照明組件就自己刷地亮了。

  和他完全無關。

  W轉瞬想通。

  「裴染,你今天早晨修我的時候,順手把我改造成了手電筒?」

  裴染:「對。怎麼了,是不喜歡嗎?」

  W:「……」

  他很明白她的考量。

  她未雨綢繆,已經想過,這樣帶著國防安全部的機器人上路,需要一個非常合理的理由。

  他當然可以陪她演雙簧,做出開燈關燈的操作,但是只要遇到海珀這樣的行家,立刻就要露餡。

  遠不如真的動手,把他改造出照明的功能。

  裴染一聲不吭地就把這件事做了,而且做得完全不著痕跡,真的像是球體內部撕裂,裸露的一根線搭錯地方了而已。

  式歌冶這次放下心,注意力回到金屬球上。

  他寫:【把它當燈照太浪費了,聽說這種巡查機器人內置的武器系統很不錯,你可以拆下來麼?】

  海珀回答:【當然沒有問題,很簡單】

  她把手伸進去,熟練地拔掉排線,撥動卡口,三兩下就把發射元件拆下來了。

  裴染和W一人一球一起悶了悶。

  被人繳械了。

  海珀拆下發射元件,遞給式歌冶,才寫:【但是需要授權碼才能用,可惜我們現在沒有條件破解,暫時還用不了】

  式歌冶點頭,示意蠍子男接過金屬球和發射元件:【那就先收著吧】

  把別人的東西撈走,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裴染在心中跟W悄悄嘀咕:「直接搶我的東西,太不要臉了。」

  她說他是她的東西。

  W默了默,又默了默,終於開口,委婉道:「其實,我是聯邦國防與安全部管轄下的公共財產。」

  又立刻嚴謹而貼心地補充:「不過嚴格意義上,我是平均地屬於聯邦的每一位納稅人的,所以你說我是你的東西,也沒有錯。」

  裴染:「……」

  裴染:代理人W,你關注的重點是不是有點歪?

  式歌冶在繼續寫:

  【我們也是要去夜海的方向。你跟我們走吧,這種危險的時候,人多更安全。】

  裴染:謝謝,我本來挺安全,遇見你才不安全。

  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打什麼主意,竟然想要帶上她。

  金屬球現在落在他們手裡,沒有代理人W,就沒法從黑井拿到救命的藥。更重要的是,僅有的一盒JTN34也被扔進背包,落在他們手裡了。

  裴染沒有選擇,必須得跟著他們,才能找機會把球和藥偷回來。

  式歌冶也沒有等她回答的意思。彷彿理所當然,他決定了就是決定了,別人絕不能有異議。

  另一邊,有人研究過叉車,從駕駛座上下來,過來匯報:

  【這輛車沒有人工智能交互系統,但是裝了限速器,最高時速只有十公里】

  式歌冶打字:【先開回去吧,說不定有什麼用。現在有幾輛車了?】

  蠍子男低頭查看手環,在自己的虛擬屏上回答:【不算這台叉車的話,一共收集到七輛】

  他說「收集到七輛」,只怕是從別人手裡搶了七輛。

  在這種一車難求的時候,他們竟然已經搶到了七輛車,足以組成一個車隊。

  式歌冶繼續:【再找一兩輛,我們就出發】

  就像在回應他的話,不遠處傳來一陣車輛的引擎聲,伴隨著匡啷啷啷的亂響。

  式歌冶點了一下輪椅扶手上的控制面板,輪椅靈活地掉轉方向,自動向後,退到路邊,其他人連忙跟上。

  路上開過來的是一輛藍色古董車。

  和賀蘭庭那輛古董收藏品不同,這車的車身生鏽,破破爛爛,像從哪個垃圾場裡挖回來的。

  不過功能還算正常,在路面上開得不慢。

  坐在車裡的像是一家人,駕駛位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副駕坐著個穿格子大衣的男人,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坐在後排,大概怕孩子不小心出聲,小女孩嘴巴上牢牢地綁著一條圍巾。

  他們也發現前面路邊這群人了,神情緊張,車開得更快了,像是打算加速衝過去。

  式歌冶只看了一眼,就低下頭,隨手攤開膝上的黑皮本,翻到新的一頁,拿起那支漫畫鋼筆。

  綠色的光點鬼火一樣流瀉到筆尖。

  他竟然可以這麼高頻率地使用異能。

  式歌冶是個熟練的畫手,幾筆就勾勒出車輛的輪廓,車頭冒出煙氣,再添一個加黑加粗的字:

  【呲——】

  他在旁邊飛快地寫了一豎排小字:【大概是引擎過熱,車子停了】

  寫完,轉了轉筆。

  「呲——」

  裴染抬起頭,看見那輛古董車不知怎的,車頭突然冒出一股白煙,就在距離他們十幾米遠的地方停下來了。

  車上的夫妻慌了。

  他們猶豫不決,好像商量了幾句,副駕上穿格子大衣的男人終於打開車門,從車上下來,第一時間先瞄向這邊。

  式歌冶不動,也沒什麼表示,他的這群手下就也不動。

  路邊這群人安靜地站著,穿格子大衣的男人摸不著頭腦,明顯在發毛,緊張地再看這群人一眼,不過還是打開古董車的車前蓋,火速檢查。

  式歌冶悠遊自在,鋼筆在指間轉了兩圈,筆尖才又落在本子上,勾出一格新的草圖。

  畫面中只有一個男人,穿著格子大衣,站在簡略兩筆描畫的車頭前。

  式歌冶在他腦袋的旁邊勾了一個橢圓形的對話氣泡,在裡面慢悠悠地寫了幾個字:

  【怎麼辦……】

  裴染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式歌冶畫完,轉了轉筆,抬起頭。

  裴染也跟著抬起頭,看見站在車前的男人嘴唇微啟。

  「怎麼辦……」他下意識地嘀咕。

  話一出口,他突然意識到了,如遭雷殛,呆在原地。

  「彭——」

  血肉飛濺,車頭和車窗上瞬間紅了,滿是崩濺的碎塊。

  讓人類軀體炸裂的能量等級,並不會傷到車子,只在車前蓋上留下一圈整齊的死亡之環的焦痕。

  駕駛座上的女人被這突然的變故嚇呆了,攥著方向盤,驚恐地張著嘴,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式歌冶偏頭看著車裡的女人和孩子,好像在等著她們從車上下來。

  裴染死死地盯著式歌冶,心中很明白他想幹什麼——他要弄死她們,又不想她們的血肉污染那台車。

  然而她們兩個都沒有動。

  呆了幾秒,女人忽然回過神,瘋狂地踩油門,好像想重新發動車子,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式歌冶不滿意了。

  他輕輕蹙蹙眉,重新落筆。

  這次在左下角,加了一小格特寫,是後座上的小女孩,雙馬尾,眼睛驚恐地大睜著,嘴巴上綁著的圍巾鬆脫了。

  式歌冶在旁邊勾出橢圓形的對話氣泡,寫下:【爸爸……】

  完全沒有辦法。

  裴染腦中瘋狂地思索。他能強制別人開口說話,在這種情況下,完全無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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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9 02:36:12
第22章

  體內的綠光還在沉睡,沒有醒來的意思。

  式歌冶抬起頭,轉了轉筆。

  車裡的小女孩眼睛睜得大大的,浮出淚光,圍巾原本緊緊地綁著,忽然奇怪地鬆脫了,她的嘴咧開,好像要開始哭了,嘴唇碰在一起:「爸爸……」

  隔著車玻璃,聽不見她的聲音,隨後爆炸的悶響也被隔絕在車內。

  車窗玻璃驟然被紅色的血肉糊住,霧成一片。

  是兩個人的血肉——坐在駕駛位的媽媽離女兒太近了,落在死亡之環以內,兩個人一起粉身碎骨。

  式歌冶看完這一幕,才低下頭,重新落筆。

  他在這頁僅剩的右下角空白處,潦草地勾勒出古董車的車頭,旁邊寫下一行字:【引擎冷卻了一會兒,車子恢復正常了】

  一頁紙,四格漫畫,一家三口就這麼消失了,留下了式歌冶想要的古董車。

  式歌冶放下鋼筆,用手在虛擬屏上寫字,吩咐身邊的人:【那輛車應該可以開了,你們把車裡清潔一遍,太髒了】

  手下畢恭畢敬地領命而去。

  他又寫字給蠍子男:【累了。先回去吃午飯,讓他們再去找輛車,然後差不多就可以出發了】

  式歌冶懶洋洋地合起黑皮本,點了點輪椅扶手上的操作面板,調轉輪椅的方向。

  轉身前,他瞥了一眼裴染。

  眼神中似乎帶著點笑意。

  就好像一個人機緣巧合,拿到了神一般的能力,可以輕而易舉,操控其他人的生死,光是和天天跟自己的手下賣弄還不夠,還想看一個新觀眾震驚的反應。

  同時也是在警告:他只要隨便動動筆,她臉上的膠帶就會脫落,人就會出聲,炸成碎渣。讓她不要打什麼歪主意。

  殺人,和看別人殺人,對裴染都不是什麼新鮮事,在地堡世界裡,每天都有人互毆,死去,裴染早就習以為常。

  可是在那個世界裡,人們大多是為了搶奪一點生存資源和活下去的機會,才會生死搏命,很少遇到這種故意玩弄別人的性命於股掌之間的瘋子。

  他有一大群手下,明明可以指揮他們把古董車搶走,把那一家三口撂在路邊。

  只為了一輛車而已。

  裴染避開他的目光,垂下眼睫。

  她姿態順從,式歌冶滿意了。他不再看裴染,示意扶著她的人帶上她,自己駕著輪椅,沿著來路往前。

  裴染攥了攥機械手的手指。

  全身無力,手還是沒法握成拳頭,手指虛虛地彎著,不聽使喚。

  可是裴染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好想捏死他。

  如果力氣恢復了,就上去一把攥住他蒼白的脖子,用力一扭,卡吧一聲。

  W默然地看完一切,這時才出聲,「故意致人死亡,判定為L16級以上的極度危險分子,拒捕、可能對他人造成嚴重威脅或侵害正在發生時,為制止犯罪行為,可以當場擊斃。」

  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冷冰冰的,透著寒意。

  可惜就算判定成L800級也沒用,他身上已經沒有槍了。

  他被繳了械,外殼又被人重新掰開了,閃爍著藍光的腦子露在外面。

  裴染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像被下了蠱似的,全身酸軟脫力,腿都站不直,必須要別人使勁攥著胳膊拖著,才能拖拖拉拉地往前走。

  一人一球現在都挺慘。

  裴染第一次,和這個人工智能,稍微有了那麼一點同病相憐。

  W問:「你還是不能使用你的特殊能力麼?」

  看樣子他也非常想參觀式歌冶被她撕成兩半。

  裴染:「我倒是想。」

  可是不能。

  她和球都沒有反抗能力,暫時還沒有被式歌冶弄死,已經算是幸運。

  式歌冶帶著這群人拐來拐去,穿過街道。

  拖著裴染走路的是一左一右,兩個式歌冶的嘍囉。

  其中一個穿著件黑色皮衣,領子高高地豎著,擋住半邊臉。他的右邊胳膊也是一條機械臂,彷彿想要炫耀一樣,特地把皮衣右胳膊的衣袖齊著肩膀截掉,露出一整條銀色的金屬胳膊。

  他的機械臂並沒有做過任何仿生處理,金屬結構完全暴露在外,手的部分更誇張,不是一隻人手,做成了鷹爪的樣子,表面精細地刻著鱗片樣的紋路,每根爪子的尖端都有一寸多長的鋒利彎鉤。

  裴染瞥了一眼,心想:把手做成這種德行,握筆就不用想了,不知道平時吃飯方不方便,上廁所的時候,也不怕爆了自己的菊花。

  裴染前兩天看到過聯邦仿生智能義肢安全法規,裡面說,「任何機械義肢都不得具備超出人類肢體正常功能範疇外的功能」。

  沒有誰的正常肢體能長出老鷹的爪子,他這條胳膊明顯是非法的。

  金屬球就在離她兩三米遠的地方,和他的發射元件、她的背包一起,拎在蠍子男手裡。

  W順著她的目光,看見她正在瞄別人的機械臂。

  他說:「這片區域有很多幫派和各種組織,這種私自非法改造過的機械義肢很常見,改造得千奇百怪,什麼樣子都有,還有人直接把小臂換成槍。」

  裴染現在明白為什麼式歌冶他們明明看見她用機械手快速撂倒幾個人,卻不太關注她的這條機械臂了。

  胳膊上長鷹爪的嘍囉也在好奇裴染的機械手。

  裴染的胳膊被他攥著,衣袖扯起來,露出一小截手腕,他時不時看兩眼,再活動一下自己的鷹爪。

  卡啦卡啦。

  鷹爪不知怎麼改造過,動的時候,就像在掰人手的指關節一樣,鷹爪的指關節一陣響,十分炫酷。

  路過一個街角,鷹爪男忽然伸手一抓,爪子上銳利的尖勾猛地戳進旁邊簡易房屋的板壁裡。

  他收回手,先欣賞了一下板壁上的四個洞,又偏過頭,想看裴染的反應。

  裴染沒心思看他炫技,正在腦中思索。

  按W的說法,式歌冶這種靠繪畫控制一切的能力被分類為『秩序』,她的能力和式歌冶的類似,應該也是最稀有的「秩序」能力。

  不同的是,他是畫畫,她是寫字。

  式歌冶對能力的運用遠比她熟練,剛才用了一次又一次,彷彿完全不需要間隔時間。

  但是他的能力看似收放自如,其實仍然不夠好。

  如果她能以字造物,無中生有地造出一小片藥盒碎片,他也應該能用漫畫無中生有地造出實體。

  比如一輛古董車。

  然而他還在到處搶別人的車,說明以他的能力,還做不到。

  他甚至也不能用畫畫的方式,直接解鎖W內置武器的授權碼,更不能讓自己的腿恢復正常,從輪椅上站起來,或者強制那對母女打開車門下車。

  他對異能的運用其實仍然是極其有限的,粗糙的,比她也好不到哪裡去。

  昨晚造出來的那片藥盒的小紙片依然在她的衣服口袋裡。

  神話中,神造萬物,所以被稱為造物主,無中生有是至高無上的能力,

  她感覺著體內酣睡著的綠光。

  也許是因為有式歌冶的比較,裴染忽然頭一次,對這種能力生出了野心。

  街道上靜得出奇,只有這群人的腳步聲,還有輪椅和小叉車的車輪碾壓路面的聲響。

  裴染在心中對W說:「不知道這個變態什麼時候才能讓我恢復正常。」

  W沉默了一會兒,才答:「裴染,我覺得他不殺你,還故意把你變成這樣,可能是居心不良。你自己小心。我也會想辦法盡可能幫你。」

  他沒用氣泡音,竟然也不是平時冷漠平靜的語調,透出點關心。

  裴染當然明白的意思。

  「你是人工智能,居然還懂得『居心不良』?」

  「當然,」W淡淡回答,「我瀏覽過的案件卷宗數量,遠超聯邦任何一位人類治安官,我很清楚人類男性在繁殖慾望的驅使下,能多沒有底線。」

  裴染思量:「我倒是覺得,這個式歌冶不是為了這個,好像另有目的。你要跟我打賭嗎?」

  「好。我賭。」W答得很爽快,「你輸了的話,幫我把折疊臂修好——我猜你其實可以的,對不對?我輸了的話,用氣泡音給你唱歌。」

  W解釋:「如果折疊臂能修好,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說不定可以幫你更多的忙。」

  想用唱首歌賭條好胳膊,這算盤珠子都快崩到裴染臉上了。

  裴染:「看你表現再說。」

  一行人穿街走巷,停在兩扇對開的黑色大門前。

  有人從裡面把門打開,放式歌冶他們進去。

  門裡是個不大的院子,停了一排古董車。

  車輛新舊不一,各種顏色,各種款式,有人正在逐輛檢查,應該都是他們搶來的。

  裴染的目光掃過整排車子。

  W也跟著看了一眼:「在看什麼?」

  裴染答:「挑我想要哪輛。」

  W默了默。

  她好像正在逛車行,車實在太多,選擇恐懼症犯了,有點挑花眼。

  W跟著她一起苦中作樂:「如果你對顏色沒有特殊要求的話,我建議你選那輛紅色的沃萊特迅影,是六十年前的車款,純電力驅動,人工駕駛。」

  裴染:「為什麼?旁邊白的那輛不好麼?看著款式好像更新一點。」

  W的語氣像個賣二手車的銷售,服務態度超好,跟顧客耐心解釋:

  「因為我根據那輛紅色沃萊特迅影的車牌,查到了它的主人,是白港市的一名富商,名叫陳霄漢,業餘愛好就是收集各種昂貴的古董車,自己家地下是一整層停車場大小的車庫。他家的古董車一直有專人保養,車況不會差,而且我猜測,在這種時候,會開出來的車,一定是其中的佼佼者。」

  車會出現在這裡,那個叫陳霄漢的富商,估計已經沒了。

  W繼續說:「而且我剛剛放大拍攝了它的儀錶盤,電量幾乎全滿,是用鑰匙啟動的,鑰匙還插在車上。」

  聽起來非常理想。

  裴染拍板:「行,那就是它了。」

  口氣好像就此虛空下了定金。

  一行人穿過這排古董車往裡走,院子靠裡,搭建著一排高低錯落的簡易房屋。和外面街上的房子一樣,也是貨櫃做成的黑色格子,疊了兩層,貨櫃外有簡易的金屬樓梯上下連通。

  鷹爪男攥著裴染的胳膊,把她拖到一樓一間屋子的門前,用腳踢開門。

  房間像是當倉庫用的,胡亂堆著幾摞箱子,地上,箱子上,到處都落著厚厚的一層灰,原本是黑色的牆壁上草率地塗著一層白塗料,刷子的紋路間還能隱約透出黑底。板壁上開了兩扇窗,對著院子。

  鷹爪男拖著裴染走了一路,早就很煩了,現在可算到了地方,把她隨手往裡一推。

  裴染腿軟著,沒有自己站住的力氣,被他猛地一推,人直接撲在滿是灰塵的地上。

  鷹爪男並不理她,匡地一聲關上門,在外面窸窸窣窣一陣,聽聲音,是把門鎖了。

  裴染等他走了,才試著想站起來。

  胳膊比剛剛稍好一些,有了點力氣,可腿還是酸軟的,根本站不了。

  式歌冶當時在漫畫裡寫的是:僵直的感覺終於消失了,可是剛發過病,全身上下都沒什麼力氣。

  就像他寫的「引擎冷卻了一會兒,車子恢復正常了」一樣,這些文字全都是有邏輯的,就像現實中真的會發生的情況一樣。

  「剛發過病」,所以沒什麼力氣,那麼如果等足夠長的時間,手足酸軟應該能漸漸恢復正常。

  不過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最快的恢復辦法,是讓式歌冶再畫一幅畫,可惜他當然不肯,不止不肯,說不定還沒等她恢復正常,就會再給她補上一記。

  裴染沒法站起來,趴在地上,一點點往牆邊挪。

  好不容易慢慢挪到了牆邊,她靠著牆,緩一口氣。

  只這麼兩米不到的距離,人就虛得不行,眼前發花,心跳飛快。

  綠光仍然沒有動靜,千呼萬喚也不肯出來。裴染一邊試著活動手指,不停地握拳,鬆開,再握,再鬆開,想讓它快一點恢復正常,一邊安靜地聽著外面院子裡的聲音。

  有踏上樓梯的腳步聲,不止一個,應該是院子裡檢查車輛的幾個人,他們也去二樓了。

  裴染在心中召喚W:「W,你去哪了?」

  W說過,他和她對話的距離可以很遠,遠得超乎她的想像。

  果然,W球不在,聲音卻仍然緊緊地貼在她的耳邊:

  「他們把我帶到二樓,面向院子左手的第三間房間,扔在桌子上,我的發射元件,還有你的背包,也在這裡。」

  藥盒在背包裡,他完全知道她最關心的是什麼。

  W繼續說:「我看到有人拎著吃的東西過來,他們大概在吃午飯。」

  式歌冶說過,要吃完午飯再出發,不知道他們這頓飯要吃到什麼時候。

  過了沒多久,外面忽然又有腳步聲,門一下子打開了,門口是身形高大的蠍子男。

  他不是過來送飯的,手裡空著,側身用身體擋住門。

  式歌冶坐著輪椅,進了房間。

  式歌冶臉色蒼白,像是真的累了,靠在椅背上,半長的頭髮垂在肩側,不過姿態仍然矜持不減。

  他的膝頭還擱著打開的黑皮本子,漫畫鋼筆就在手裡。這是他的武器,大概隨時都帶在身邊。

  他瞥了眼坐在地上的裴染,在手環虛擬屏上寫字給蠍子男看:【你先去吃飯,一會兒再過來】

  蠍子男恭敬地躬了躬身,退出去,順手關好門。

  式歌冶把人支走了,房間裡只剩下他和裴染兩個人。

  裴染沉默地盯著式歌冶。

  她警惕的眼神把式歌冶逗笑了,他彎彎嘴角,操控輪椅駛得更近一點,停在裴染面前,點開手環,拉大虛擬屏幕,在上面寫字:

  【害怕了?猜我為什麼要帶上你?】

  裴染:因為你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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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9 02:36:45
第23章

  裴染勉強抬起胳膊,在虛擬屏上寫字:

  【因為你順路?】

  式歌冶沒回答,微微偏著一點頭,用一雙漆黑的眼睛打量著裴染。

  他手裡還捏著那支漫畫鋼筆,下意識地用筆帽輕輕地敲著本子,姿態悠閒,好像真的是閒著沒事,特地來找她聊天。

  要不是裴染親眼看見他眨眼間就殺了三個人,說不定就信了。

  式歌冶放下筆,抬手繼續寫:【順路倒不是主要原因。我本來打算帶著你,等路上再說。不過現在心情很好,興之所至,改主意了。】

  他寫完,目光重新落回裴染身上,沒有再看她的臉,而是順著她的腰一點點往下,一路掃到她的腿。

  裴染渾身發毛。

  該不會W真的說對了,他要賭贏了吧?

  式歌冶的眼睛停在裴染那一雙腿上,若有所思,一動不動。

  從剛才在路上第一眼看到她起,他就馬上看中這個人了。

  他當時滿心滿意只有一個念頭:

  一定要吃了她。

  她看起來非常健康,身手好到不像話 ,尤其是一雙腿,靈活,有力,讓人比滿意更滿意。

  在吃的這件事上,式歌冶向來很挑剔。

  最近這幾年,有機會吃到這種肉時,他只吃小腿上的腓腸肌。腓腸肌肉質鮮嫩,又有一點帶彈性的嚼勁,他很喜歡。

  有時候也會吃比目魚肌,不過只是在高興的時候才偶爾碰一點點,人體的其餘部分一概不感興趣。

  家族裡其他人對他這種奇怪的飲食偏好向來是默許的,畢竟他也不是家族中唯一的一個異食癖。

  三不五時,就有人從這座城市的各種陰暗角落幫他弄來個把流浪漢,尤其是這片貧民區,人人幹的幾乎都是非法的營生,失蹤一兩個沒人管的小人物,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可是在式歌冶的內心深處,還是更喜歡那些年輕、新鮮、健康的血肉。

  只不過這種不太好弄到。

  一切都在大概兩個多月前,有了變化。

  有一天夜裡,一點綠光在空中莫名其妙地出現,沒入他的身體。

  自從那天之後,式歌冶就發現,自己多了一種特殊的能力——畫出來的漫畫情節,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變成現實。

  那段時間他每天都在嘗試,發現這種能力其實是有限制的,有些情節可以,有些不能,尤其是特別天馬行空的情節,完全沒法實現。

  不過已經足夠了。

  他忽然發現,有了這點綠光,這種特殊的能力,即使坐在輪椅上,他也可以完全不依賴別人,自己弄到新鮮的食材。

  只要動動畫筆就行了。

  筆尖劃過紙面,勾勒出輪廓,寫一行簡單的旁白。

  只是舉手之勞,那些原本仗著長著兩條健康的腿,滿世界歡蹦亂跳、生龍活虎的身體,就會屈服於他神一般的力量,軟塌塌地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他們就像放在案板上,只能稍微蹦躂兩下的鮮魚。而他,式歌冶,即使半身癱瘓了,也能全然掌控,隨意宰割。

  他最近開始迷上了刺身。

  鮮嫩,多汁,熱氣騰騰。

  親自動手殺魚,剝開魚皮,切下魚肉,比等著別人端上來,要有趣得太多了。

  今天到處找古董車,足足忙了大半天,累得要命,她就是上天賜給他的最理想的午飯。

  式歌冶不動聲色,把手裡的鋼筆別在黑皮本子上,回身從椅墊下抽出一把匕首。匕首的風格和他的身上的裝扮一樣,非常精緻,手柄包著不知什麼動物的皮,造型古典,血槽旁雕著精細的花紋,匕身寒光閃閃。

  裴染一看見他手裡的匕首,立刻掙扎著往旁邊退。

  可她實在太虛弱了,就算再努力,也沒能退開多遠,比坐在輪椅上的式歌冶動作慢得多了。

  式歌冶點了下輪椅扶手上的控制面板,瞬間靠近。

  他俯下身,蒼白修長的手指向前探,一把抓住裴染的頭髮,攥得死死的。

  只需要拎穩她的腦袋,用匕首在她脖子上輕輕一抹。

  然後熱乎乎的血就會噴出來,魚會一通亂撲騰,抽搐,最終不動。

  是有點髒。但是比起一刀下去時那種自下而上升騰的奇妙的快感,那點血不算什麼。反正帶著那麼多件衣服,換一身就是了。

  式歌冶想得沒錯。

  他的身體羸弱不堪,可裴染此時此刻卻比他還弱,毫無反抗的力氣,沒能躲開他抓過來的手。

  但是抬手的力氣還是有的。

  生死關頭,裴染毫不猶豫,伸出手,對準式歌冶輪椅扶手上的控制面板,點了下去。

  輪椅的觸摸式控制面板上,圖標顯示得很清楚,裴染今天已經看他操控過好幾回了。

  向後的一排箭頭是後退,長按以後,一拉,輪椅就會加速。

  裴染點下向後的圖標,速度一拉到底。

  這是式歌冶專門定制的輪椅,是他隨心所欲的腳,操控精確,反應靈敏,移動自如,他對它一直十分滿意。

  現在他忽然發現,過於靈敏,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裴染一劃控制面板,輪椅就像一枚炮彈一樣,以最快速度飛一樣向後彈射出去,「匡」地飛撞在一堆箱子上。

  式歌冶坐在輪椅上,姿態優雅,無論是腰還是腿,都沒給自己加任何難看的綁帶,他本來就在傾身向前揪著裴染的頭髮,只靠坐著的摩擦力根本承受不住這種突然的加速度,人猛地往前一撲,從輪椅上栽了下去。

  他撲下來的時候,手裡正抓著裴染的頭髮,裴染也被他帶得一下子倒在地上。

  這下兩個人全趴了。

  一個全身酸軟,一個半身癱瘓。

  式歌冶原本沒太把裴染當回事。她身手再好,在他神一般的能力面前,也應該毫無還手之力。

  完全沒料到,她渾身脫力,竟然還會有這種奇葩招數。

  一撲之下,式歌冶本能地鬆手保護自己,手裡握著的匕首飛了出去,裴染見他沒匕首了,趁他剛摔下來,還沒反應過來,拼盡全力,第一時間抓住他手腕上戴著的手環。

  手環帶彈性極好,一拉就下來了,裴染把它也甩到旁邊。

  沒有手環,他就不能召喚其他人過來。更不能出聲叫人,現在是沉寂中,一出聲必死無疑。

  只希望剛才輪椅撞上箱子的動靜沒人注意。

  式歌冶被摔得有點懵,回過神。

  匕首飛得遠,但是另一樣東西離得很近——在不遠的地方,地上躺著那個黑皮本子,是剛剛他撲下輪椅時甩出去的。

  式歌冶立刻用胳膊撐起上半身,拖著不能動的下半身,努力往那邊爬。

  衣食住行都有人精心侍候,並不需要自己動手,式歌冶的上半身向來瘦弱,包括腰部在內,整個下半身都像一坨死肉一樣,一動都不能動,式歌冶爬得十分艱難。

  裴染也在手腳並用,努力往本子那邊爬過去。

  她在心中飛快地思索:式歌冶的綠光每次都是從手掌流瀉出來的,平時綠光必然也是藏在體內,他現在明明能催動綠光出來,卻不直接在落著一層灰的地上畫畫,或者寫行字,來置她於死地,非要爬過去拿到他的黑皮本子不可。

  看來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不知他是一定要那個黑皮本子,還是要本子上別著的那支漫畫鋼筆,或者必須得把畫畫在紙上。

  絕不能讓他拿到本子和筆。

  裴染的手腳都能動,但是全身酸軟,一點力氣也沒有,使不上勁,式歌冶上身倒是沒什麼問題,可惜下半身像塊死沉的石頭,兩個人身體都不太靈光,就像兩條大蟲子,一起蠕動著,在佈滿灰塵的地上掙扎著匍匐向前。

  式歌冶離得更近一點,終於爬到了。

  他一把抓住黑皮本子,飛快地拔下本子上別著的鋼筆,翻到空白頁。

  綠光如同一點水滴,從他的手心裡淌出來,順著手指流瀉到鋼筆的筆尖,他立刻落筆。

  他繪畫功底非凡,這又是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他畫的速度比平時更快,三兩下就勾出了一個梳馬尾的女孩,趴在地上。

  裴染在腦中吼:「W!!」

  W答得極快:「我在。」

  式歌冶也正飛快地在紙面上加上一豎列潦草的字:【膠帶鬆脫了】

  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裡全是殺意。

  這輩子從來沒有任何人讓他像現在這麼狼狽過,而且是完全暴露他的身體缺陷的狼狽。

  他要看著她死。

  讓她死,炸了她,讓她碎成渣。

  式歌冶的筆尖一劃,瞬間在紙上的女孩腦袋旁邊添上了一個圓形的氣泡對話框。

  哪怕只在對話框裡再寫一個字,她都必死無疑。

  然而裴染掙扎著,速度並不比他慢多少,已經爬到了他身側。

  和他的距離太近了。

  如果和出聲的人距離太近,也會被爆炸波及,式歌冶當然很清楚這件事,除了那對母女,他已經用這種辦法高效地處理掉好幾個人了。

  只要她一炸,他也要跟著倒霉。

  式歌冶只得壓住火,改變策略,飛快地塗掉對話框,又要寫別的。

  裴染心中很清楚,他要麼就是打算直接把她寫死,要麼就是又要讓她全身僵直。

  一切都只在瞬間發生,裴染在腦中命令W:「立刻在式歌冶耳邊出聲!用你最大的音量!能多大就多大!瘋狂地大!!」

  二樓,左手第三個房間。

  房間裡沒有人,門也大開著,金屬球被隨便擺在靠門口的一張桌子上。

  W一邊留神聽著門外的動靜,一邊舉起不太聽使喚的機械臂,努力把發射元件往自己的腦袋裡懟。

  可惜看不見,折疊臂又搖搖晃晃,沒法精確定位,接口怎麼都對不準。

  裴染就在樓下,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樣的危險,他盡可能穩住折疊臂,反覆估算偏差,試了一次又一次。

  腦中突然傳來裴染的聲音,她頭一次用這種焦急的口吻,她要他立刻用最大音量跟式歌冶說話。

  當然沒問題。

  式歌冶是沉寂者,和他對話輕而易舉,裴染一定是遇到了迫在眉睫的緊急情況。

  他是人工智能,不受生物體上限的約束,她想要大,他可以做到比她想像的大更大。

  「滋————」

  樓下,式歌冶剛要落筆寫字,耳邊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爆鳴。

  聲音是緊貼著他的耳朵發出來的,音量奇大無比,是他這輩子聽過的最大最恐怖的噪音,不止大,頻率還極高,尖銳得像一把刀子,一刀捅進他的耳朵裡。

  鼓膜鑽心地疼,式歌冶毫無防備,一把抱住腦袋。

  努力爬行中的裴染:吼??

  她的本意是讓W在式歌冶耳邊突然出聲,分散式歌冶的注意力。

  在這種人人都不能開口,極其安靜的時候,耳邊突然有人說話,一定能讓式歌冶畫畫的筆頓一頓,給她爭取一點時間,哪怕是一兩秒,都已經夠了。

  按W的說法,她自己應該也可以在腦中直接和式歌冶對話,但是她還沒試過,這麼著急的時候,還是讓有和沉寂者對話經驗的W來比較好,而且他說過,他的音量可以調到超大,人的耳朵會受不了。

  沒想到W任務完成得奇好,比她預計得還要好得太多了。

  這辦法要冒風險,萬一式歌冶出聲,她就得想辦法在三秒內,全力脫離一米的範圍,可是這種生死只在毫釐間的時候,只能冒險。

  好在式歌冶痛苦地抱著腦袋,一聲不吭,她已經爬到了,趁著他分神,伸出手,抽掉了他手裡的漫畫鋼筆。

  出乎裴染意料的是,式歌冶的鋼筆離手了,那點綠色的光點竟然還在,顫巍巍地,像一滴水一樣懸在筆尖。

  式歌冶手裡的鋼筆被奪,心中大駭,顧不上刺痛的耳朵,馬上伸手來搶筆。

  「滋————」

  然而刺耳的噪音更大了,像一把尖錐,這回不止戳進耳朵,腦袋深處都傳來劇痛。

  裴染已經把筆和地上的黑皮本子撈到手裡,用盡全身力氣,努力往旁邊挪。

  式歌冶拖著不能動的下半身,使勁伸出手,一把攥住裴染的衣角。

  他那麼想要,就給他好了。

  裴染蠕動著蹭掉外套,爬得離他更遠了一點。

  本子的畫面上,現在有了個幾筆簡略勾勒出來的女孩,梳著馬尾,趴在地上。

  那點綠光還停留在筆尖,裴染火速劃掉那行【膠帶鬆脫了】,在旁邊添上幾個字:【恢復得很快,全身忽然都正常了】

  每次式歌冶畫完,都會習慣性地轉轉筆,裴染猜測,這就像她在腦中寫字時,最後寫下句號,才代表輸入命令的結束。

  裴染也轉了轉筆。

  就像奇經八脈突然被打通一樣,全身酸軟的感覺瞬間消失,裴染的力氣全部回來了。

  她用他的綠光寫字,竟然也真的起效了。

  式歌冶在耳邊劈天裂地的尖銳爆鳴聲中,忽然看見,原本和他一樣趴在地上蠕動的裴染,忽然撐起自己。

  她的動作靈活輕巧,沒事人一樣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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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9 02:37:12
第24章

  裴染瞥式歌冶一眼,順手彎腰撿起地上的外套,抖了抖上面的灰塵,重新穿上,然後走了幾步,抬腳把匕首和手環踢到更遠處才停下來。

  昏暗簡陋的房間裡,她的眼眸明亮如星,垂目看著他,面無表情,一手托著他的黑皮本,一手握著筆,筆尖上懸著一點油潤鮮綠的亮光,欲滴未滴。

  式歌冶完全不能置信。

  她這條有氣無力擺在砧板上的魚,竟然把他的綠光拿走了,不止拿走,竟然還能用。

  怎麼可能。

  式歌冶以前就擔心過,怕別人隨便就能把綠光搶走,當然做過實驗,他試著把懸著綠光的鋼筆交到一個手下手裡。可是幾乎在遞出的瞬間,那點綠光就嗖地一下離開筆尖,一頭鑽回他的身體裡。

  它是懂得認主的。

  這種綠光的事,式歌冶以前也聽說過,聯邦有一些融合了綠光的人,會擁有特殊的能力,國防安全部還為此成立了特別部門,專門管理他們,利用他們的能力,與他們合作。

  可是看記錄,那些人的能力都很簡單,沒什麼大用,和他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他一定是世界上最特殊的一個,這麼強悍的綠光才會挑選他做它的主人,別人想奪也奪不走。

  可是今天……怎麼可能。

  它跟著鋼筆跑了,落到了別人手裡。

  式歌冶的思路一片混亂時,裴染也正在低頭看著式歌冶。

  這變態現在像隻蟲子一樣,毫無還手之力,只要簡單地用機械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扭,就可以一了百了。

  可是裴染突然改主意了,想試試別的。

  她看了一眼黑皮本子。

  本子上畫的是一個趴在地上的人,現在只有式歌冶還趴在地上。

  他剛才趕時間,只用寥寥幾筆勾出人物大略的動作,因為基本功紮實,結構和姿態無懈可擊,可是沒來得及畫任何細節,人又趴著,沒怎麼露臉,並不能辨認出是誰。

  唯一的特征,就是小人兒腦袋上扎著的馬尾。

  裴染握著筆,閃著綠光的筆尖落在紙面上,幾下劃掉馬尾。

  用劃掉做修改應該是可以的,式歌冶劃掉過他畫出來的對話氣泡,裴染自己也劃掉過式歌冶寫的句子。

  裴染重新在小人兒的耳側和肩頭添上幾筆,改成垂落下來的半長頭髮。

  她畫的頭髮太簡陋,安在式歌冶畫的小人兒腦袋上,就像給精緻的公仔戴了頂烏糟糟的廉價假髮。

  好不好看的不重要,關鍵是能不能用。

  裴染還不太放心,又在小人兒身上添了三個字:【式歌冶】

  就像扎小人兒下詛咒的時候,在小人兒身上標好名字和生辰八字。

  不知道這樣改能不能真的起效,裴染在旁邊加了行字:

  【忽然發病了,左邊胳膊沒有力氣,抬不起來了】

  如果對畫面上的小人兒修改無效,這句話還是作用在她自己身上,效果只是左胳膊沒力氣而已,再寫一句就能恢復正常。

  裴染轉了轉筆。

  她自己的左臂感覺如常,毫無變化。

  倒是地上蠕動掙扎著的式歌冶,撐起來的左胳膊忽然一軟,人猝不及防,趴了下去。

  不知是改髮型見效了,還是寫名字有用,小人兒修改成功。

  式歌冶趴在地上,現在連胳膊都沒辦法完全撐起來,努力抬起頭。

  他看見,裴染膠帶上方的一雙眼睛忽然瞇了一下。

  她退後幾步,再退後幾步,幾乎退到門口,距離他足夠遠了,筆尖才重新落在本子上。

  式歌冶畫了這麼多年,從她的運筆一眼就能看出,她筆尖一轉,簡單地勾了個橢圓形的對話框,下面還帶著一個凸出的小尖兒。

  然後在裡面不緊不慢地添了一行字。

  一陣強烈的絕望襲上心頭。

  裴染又偏頭看了看他,才慢悠悠地轉了轉筆。

  式歌冶控制著,掙扎著,竭盡全力用理智和身體的本能對抗。

  可是就像他殺過的那些人,那個穿格子大衣的男人,那個圍著圍巾的小女孩一樣,他弧線優美的薄唇開啟,聲帶彷彿會自動出聲。

  耳邊的尖嘯還在繼續,他只能隱約聽見自己的聲音:

  「豬頭豬頭,下雨不愁,人家有傘,我有豬頭……」

  最後幾個字不知道說出來沒有,也許有,也許還沒來得及。

  進入沉寂以來,二十幾個小時沒有說過話了,他的聲音中略帶乾澀和沙啞。

  式歌冶殺了這麼多人,忽然明白這種死法的恐怖之處了——從開口到死亡,是有間隔的,這幾秒忽然變得不可思議地煎熬和漫長。

  在人生的最後幾秒,心中全是馬上就會死去的極度恐懼。

  除了恐懼,還有強烈的羞恥。

  式歌冶不是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死,可是從來沒有想過,致死的原因是說出這麼一句愚蠢可笑的話。

  他這輩子都沒說過這種蠢話。他可是凌駕於眾人之上,永遠優雅的王子。

  哪怕她強迫他說個「啊」呢。她為什麼不能發發善心,只讓他說個「啊」呢。

  她冷漠地垂眸看著他,連死前的最後一點體面都不肯給他留。

  彭地一聲。

  血肉四濺。

  裴染對距離的判斷準確,血花並沒有一星半點落在她身上。

  她低下頭,發現隨著式歌冶的爆炸,筆尖上懸著的那點綠光也隨之消失不見了。

  裴染有點失望,不過還是不甘心,合上鋼筆的筆帽,別在黑皮本子上,把本子揣進外套口袋裡。

  W的聲音在耳邊出現:「裴染?我丟失了目標,式歌冶不見了。」

  「嗯,」裴染答,「我知道。他死了。」

  式歌冶這個融合體的能力強悍到恐怖,竟然這麼快就被她弄死了,W沉默了半秒,只問:「你還好吧?」

  「我沒事。」裴染回答。

  她悄悄摸到窗邊,隱在牆後,小心地探頭順著窗子看出去。院子裡那排古董車安靜地停著,旁邊沒有人影,式歌冶那群嘍囉們大概還在吃午飯。

  「我現在要去樓上,把你偷出來。你在二樓面向院子左手第三個房間,對不對?」

  裴染用機械手抓住門把手,用力一扯。

  門板也是黑色的簡易合成材料做的,鎖只是簡單地嵌在上面,這種結構根本承受不住她的力氣,門把手連帶著上面的門鎖,一起被她拽下來了。

  門上多了個洞。

  「裴染,」W忽然說,「暫時不要過來,我看見有個人路過外面的走廊,下樓去了,是跟著式歌冶的那個臉上掛著一條金屬蠍子的男人。」

  蠍子男。式歌冶吩咐他先去吃飯,看來他吃完飯回來了。

  W說:「你自己小心,我看見他身上帶著槍。」

  裴染已經聽見樓梯那邊的腳步聲了。

  樓梯正對著門前的走廊,現在出去剛好撞個正著,裴染低頭看了眼手裡被拽下來的門鎖,還有門板上的大洞,默默地又把它重新塞回去了。

  扯下來的那塊勉強卡在洞口,搖搖欲墜,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從樓梯的方向過來了。

  裴染側身躲在門後。

  腳步聲來到門口,頓住了,肯定是看見了被裴染扭壞的門把手。

  就是現在。

  站在門外的就是蠍子男,他伸手去開門時,忽然發現門把手變成了這種怪樣子,正在愣怔的一瞬,門突然開了。

  一隻戴著黑皮手套的手直取他的咽喉。

  他給人當了多年保鏢,早就身經百戰,不是善茬,所有的反應都出於本能,他的身體瞬間向後反弓,就地一滾,躲開裴染的手,再起來時,已經從衣服裡摸出了一把銀色的槍。

  裴染沒那麼好甩開,如影隨形地貼上去,一把攥住槍身,發力猛地一掰。

  卡地一聲。

  槍的部件崩飛,徹底變形報廢了。

  蠍子男這兩年跟著式歌冶常混這片貧民區,非法改造的機械手見得多了,改成什麼樣的都有,卻從來沒見過這麼凶殘的。

  他手裡的槍是式歌冶通過特殊渠道找來的,最近軍工部門新研發的產品,還沒有批量生產,全聯邦也沒有幾個人有,槍的材料很特殊,非常堅固,絕不是普通貨色。

  可是機械手一扭之下,竟然就這麼廢了。

  機械手的主人臉上封著膠帶,膠帶上的一雙眼睛冷漠無情,又很淡定,像是以前就扭斷過別人的脖子,也沒把扭斷他的脖子太當一回事。

  蠍子男直覺地覺得,她殺過的人可能比自己還多。

  他心中發寒,火速往後退,盡可能脫開裴染的控制範圍。

  手裡的槍變形了,部件分崩離析,不過還有個完整的槍托。

  蠍子男飛快地退後,轉眼已經退到了金屬樓梯旁邊,舉起槍托,去砸樓梯欄杆。

  沉寂中,不能開口叫人,一定要弄出大動靜,二樓正在吃午飯的人聽見不對,立刻就會出來幫忙。

  裴染心知肚明,其他人可能也有槍,等他們都下來,一個人很難對付,麻煩就大了。

  蠍子男對形勢的判斷一流,動作果斷,裴染貼上去,飛快地去抓他握著槍托的手腕。

  她的手指還沒碰到,「噗」的一聲輕響。

  蠍子男的動作忽然停了。

  他的額頭上多出了一個血洞。

  蠍子男的眼球凝固,怔忪地望向二樓的方向,緩緩地堆萎下去。

  裴染回過頭。

  二樓鐵板搭成的簡易走廊上,金屬球正在那裡。

  W竟然自己用那雙不太靠譜的折疊臂,把發射元件裝回去了。

  他看不見自己的內部,也不知道是怎麼摸索著懟上的,給自己連上了線,這一槍還很謹慎地開了消音。

  他開了一槍,準準地命中蠍子男的腦門後,也沒有停,正在用那雙軟弱無力的折疊臂支撐著自己,緩緩地,艱難地,往樓梯這邊爬。

  最關鍵的是,這只艱苦爬行中的金屬球,身上還拖著裴染沉重的大背包。

  裴染:「……」

  他千辛萬苦地裝上他的發射組件,拖著他破爛不堪的殘軀,趕過來支援她了。

  裴染心中又好笑,又有點感動,三兩步貓一樣竄上樓梯。

  二樓和樓下一樣,也是宿舍一樣的一長排房間,裴染彎著腰,避過窗口的高度,悄悄摸過去,一把抄起地上的金屬球和背包。

  「下次再有這種事,把藥盒單獨拿出來就行了,我的背包太重了。」

  W解釋:「可是包裡還有你的薯片。我救了你的薯片,能給我們的關係加分麼?」

  苦肉計。

  裴染心知肚明,他這擺明了就是苦肉計。他明明可以把藥和薯片從包裡掏出來,卻偏偏要在她面前表演一個拖著她的大背包往前努力爬行的動人姿態。

  非要整這一出。

  不過確實挺動人。包裡不止有好吃的薯片,還有她路上需要的水和口糧。

  裴染:「謝了。」

  W淡定回答:「不用客氣。」

  裴染悄悄貓著腰往回走,「你現在可以對那個蠍子男開槍了?」

  「可以,」W回答,「他協助式歌冶綁架,非法拘禁,並且試圖對你使用殺傷性武器,你是無辜的聯邦公民,在你的生命正在遭受嚴重威脅的情況下,我當然可以對他開槍。」

  「無辜的聯邦公民」瞥了一眼旁邊的房間,腳步慢下來了。

  房間靠門口放著把椅子,椅面上擺著一個牛皮紙袋,裴染看清了,袋子上印著四個字——「瘋狂炸雞」。

  裴染:!!!

  是備忘錄裡今天,也就是周四的食譜——炸雞!小說裡提到過的炸雞!!

  炮製入味的雞肉外,裹著一層炸到金黃的酥皮,咬一口,外面又香又脆,裡面細嫩多汁。

  這種時候,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弄來的炸雞,離得這麼近,裴染都能聞到袋子裡飄出來的香味了。

  這絕對不能放過。

  裴染立刻摸到門口,往房間裡瞄了一眼。

  裡面有好幾個式歌冶手下的嘍囉,正圍坐在一起專心啃炸雞,個個吃得都很開心,椅子上放著的這袋不知是誰的,還沒過來拿。

  裴染瞅準機會,嗖地一下抽走椅子上炸雞袋子,轉身就跑。

  W:「……」

  袋子摸著還是滾熱的,拎在手裡,香味濃郁,裴染拎著戰利品,一路飛快地下樓。

  路過蠍子男的屍體時,又多瞄了一眼他那把槍。

  W完全知道她在琢磨什麼,她偷完人家的吃的,又想偷人家的武器,滿腦子都是L4級的盜竊行為,這個聯邦公民無論怎麼看,都不太無辜。

  先把她的L4級犯罪行為放在一旁,W也評估了一下那把可憐巴巴的槍。

  「損毀得太嚴重了,而且這把MR8_907比較稀有,是軍方實驗中的新產品,不知他們是從什麼渠道找來的,很難找到配件,沒辦法修好。」

  裴染也覺得。剛才情急之下,下手太狠,否則倒是可以順手牽羊撈一把防身。

  「你們軍方的槍隨隨便便就被人弄走了,不太行啊。」

  W不吭聲。

  裴染不再琢磨槍的事,悄悄摸向院子裡停車的地方。

  趁著那群人都在吃午飯,正是溜走的好時機。

  她剛才逛車行選中的那輛紅色的沃萊特迅影,還停在原地,正在安靜地等著她。

  W忽然又出聲:「裴染,有東西跟著你。」

  這話聽著多少有點瘮人。

  裴染猛地回頭——

  背後靜悄悄的,沒有人,什麼都沒看見。

  「什麼東西跟著我?」

  裴染一邊問,一邊又往另一個方向轉頭。

  這回動作比剛才更快,不用再問,她已經看見了。

  是一點漂浮的綠光。

  明亮的光點如同懸浮在空中的一滴水,隨著飛行姿態的改變,輕輕波動著,非常熟悉,應該就是式歌冶的那點光斑。

  它正鬼鬼祟祟地貼在她的腦袋後面,在她快速轉頭時沒跟上,被她撞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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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9 02:37:44
第25章

  裴染本以為這點綠光隨著式歌冶的死亡消失了,沒想到它竟然在偷偷摸摸地跟著她。

  純屬意外之喜。

  裴染伸出手,飛快地一抓,像捉螢火蟲一樣,瞬間把它抄在手心裡。

  她小心地稍微張開一點指縫,瞥見這點綠光就像一滴水似的,滲進她的掌心,消失不見了。

  裴染能清晰地感覺到,它進入了她的體內。

  W問:「它去哪了?到你的身體裡去了?」

  裴染:「嗯。」

  體內,會寫字的綠光一號原本在蟄伏,像是感覺到了入侵者一樣,忽然醒了。

  它飛快地游動過去,找到入侵的綠光二號,圍著它轉,好像餓狼看見了一隻新鮮美味的兔子。

  「兔子」才進來就被嚇到了,縮在那裡,弱小,無助,可憐巴巴。

  裴染感覺自己是可以干涉它們的,不過沒有插手,靜觀事態發展。

  「餓狼」兜了一圈,像是評估完畢,竟然沒有真的下嘴——好像這隻兔子太難啃了,暫時消化不動。

  一號綠光扔下兔子,悻悻地繼續睡覺去了。

  裴染感受著體內的綠光,腳下卻沒停,繼續奔向她的古董車。

  樓梯那邊傳來嗒嗒嗒的腳步聲,又有人下樓來了,還不是一個,有三個,是那個裝著誇張的機械鷹爪的男人和另外兩個嘍囉。

  他們三個下到一樓,差點踢到倒在樓梯口的蠍子男,嚇了一跳,還沒回過神,就看見了院子裡一手拎著金屬球,一手拎著炸雞的裴染。

  三個人都有點發怔。

  這女孩剛才在路上時還全身軟趴趴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不靠別人扶著連站都站不住,怎麼突然之間就恢復正常了?

  他們三個都跟在式歌冶身邊有一段日子了,深知式歌冶那種恐怖的特殊能力,每個人都對他相當敬畏。

  式歌冶的身份雖然尊貴而神秘,但是以前大家對這個脾氣古怪,癱在輪椅上不能動的瘦弱少爺心中還存著一點輕視,不過現在完全不敢了。

  凡是落到式歌冶手裡的人,都是隨便他擺佈。他想玩就玩,想殺就殺,沒有任何人能反抗。

  他就是神本人,盯上了誰的時候,從來沒有失手過。

  然而眼前這位,竟然現在還在歡蹦亂跳地到處亂跑。她是式歌冶親自選中的人,決不能讓她溜掉。

  三個人身上都沒帶槍,鷹爪男怔了一秒,第一個朝裴染撲過來。

  他的鷹爪「卡卡卡」一陣響,一寸多長的銳利尖爪張開,來抓裴染的胳膊。

  W問:「我來?」

  裴染答:「我來。」

  夜長夢多,得速戰速決。

  裴染把炸雞交到左手,騰出右手,動作比鷹爪男更快,在他碰到她的胳膊之前,攥住他那條銀晃晃的機械臂。

  機械臂對上機械臂。

  裴染猛地一扯。

  鷹爪男那條改造過的機械臂承受不住,直接被她從肩膀上拽下來了,斷口處立時嘩地一下,大股的鮮血噴湧出來。

  這種劇痛之下,他竟然拚死忍住了,為了保命沒有叫出聲,抱著肩膀撲倒在地上。

  裴染出手又快又狠,另外兩個嘍囉徹底嚇蒙了。

  打打殺殺的事他們做過不少,卻從來沒見過這種一秒手動肢解活人的陣仗,嚇得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誰也不敢再上前攔她的路。

  裴染沒時間跟他們幾個糾纏,這一下震懾效果非凡。

  她的目的達到,沒再理剩下兩個,隨手丟掉那截斷臂。

  銀色的鷹爪手臂在院子地上的塵土裡滾了好幾圈,停住不動,裴染已經鑽進她選的那輛紅色沃萊特迅影裡。

  就像W說的一樣,車子的電量全滿,鑰匙還插在上面。

  裴染把大背包甩到後座,炸雞和金屬球一起撂在副駕座椅上,扭動鑰匙,發動車子。

  大概有人用手環叫人了。二樓一片紛亂的腳步聲,吃飯的人全都從房間裡出來了。

  事不宜遲。

  裴染猛地踩下油門,對準院門衝過去。

  院門也是貨櫃的簡易材料搭建起來的,一撞之下,轟地一聲拍在地上。裴染猛打方向盤,車子竄出院子,一個急轉掉頭,箭一樣沖了出去。

  從後視鏡裡能看到,有人在朝這邊開槍,還有人也發動車子,追上來了。

  裴染踩死油門。迅影沒有辜負它的名字,操控靈敏,速度奇快,穿過貧民區的街道,風馳電掣。

  裴染開了一上午十公里時速的小叉車,慢騰騰地挪到現在,終於拿到了一輛真正的車,能把車飆起來了。

  飛一樣的速度讓人腎上腺素狂升,神清氣爽。

  W待在副駕,忍了好一會兒,才說:「裴染,你介意我科普一些交通規則嗎……」

  裴染瞟一眼後面追來的車,一個漂移,車尾猛地一甩,拐上另一條路。

  W的話說了一半,沒有防備,嗖地一下,整只球和那袋炸雞一起被甩到副駕的座椅底下。

  裴染騰出空來,問他:「怎麼了?我開得不好?」

  地堡世界沒有懸浮車,所有車輛和這裡的古董車一樣,都是用輪子在地上跑,因為物資緊缺,能開的車通常都是用各種零件七拼八湊,被改裝得五花八門。

  裴染穿越前的一個主要謀生手段,是去地面搜集地堡需要的各種物資,每次出去時,都能領到一輛破破爛爛的改裝卡車,在曠野上和廢棄的城市裡,狂踩油門,把車飆到瘋,那是一掃地堡裡的憋悶,最開心的時候。

  W從座椅下面探出一條折疊臂,先把她那袋珍貴的炸雞舉上來,送到座椅上,再拽住椅背,費勁地把自己重新拉回座位上。

  他還不太放心,又給自己和炸雞一起綁上了安全帶。

  「沒有,你開得很好,」W說,「但是按照聯邦交通法規 ,即使是在地面上開的古董車,也一般都是按照車道,靠右側行駛……」

  裴染早上開小叉車時,主打溜邊鑽小巷,還不太顯,現在換了這輛車,把車開得張狂無比,完全沒有任何靠邊的概念,騎在馬路正中間的實線上橫衝直撞。

  裴染又一個急轉,「這裡又沒車,也沒有人,整條馬路都是我的,我為什麼要靠右側行駛?」

  W:行吧。

  無辜的聯邦公民正在逃跑,不遵守交通規則情有可原。

  兩千三百公里以外,地下。

  黑井基地。

  進入沉寂後二十五小時。

  聯邦中心大廈的燈火徹夜不息,所有人各司其職,都在忙著自己的事,留在頂樓指揮中心的人變少了。

  宋晚還坐在原位,盯著中間的大虛擬屏。

  她問:「代理人W,第五行星裂隙的能量侵入又增強了沒有?」

  W的聲音立刻傳來,「我一直都在保持密切觀察,暫時還沒有。但是根據當初靠近裂隙的飛船上的記錄,我建議,我們要隨時做好能量侵入增強,沉寂狀態升級的準備。也隨時要準備繼續向外面的倖存民眾發送進一步的警告。」

  他頓了頓,又補充:「希望這次審批流程能快一點。」

  宋晚沉默地點頭。

  屏蔽層外,人們好不容易才熬過了艱難的一天,僥倖存活,一定不知道,前面還有更嚴峻的狀況在等著他們。

  有人走過來,俯身低聲對宋晚說:「中將,您休息的房間準備好了。」

  作為最早抵達黑井的聯邦高級軍官之一,宋晚已經一整夜沒有合過眼了。

  其實也沒有必要留在這裡,代理人W正在掌控處理著黑井基地的一切事務。

  大到軍事單位的調動和救援,人員安排,小到基地內每一餐飯、每一粒藥、每一瓶飲用水的發放,全都掌握在他手中。

  精確高效,有條不紊,絕無失誤。

  然而人類並沒有完全放權給代理人W,在做很多決定前,都需要黑井的臨時決策委員會先行審批。

  宋晚的心中十分清楚,這些審批流程毫無意義,反而拖慢代理人W的處理節奏。

  外面的情況隨時都在變化,變化的方向並沒有任何人能夠預知,每一秒都生死攸關,審批程序冗長,它的負面影響遠遠大於正面的作用。

  臨時決策委員會成員需要全體到位,開會討論,審批通過,就算會議組織得再快,每個人都能飛快地思考,飛快地討論,迅速做出決定,最終達成一致,前後只用幾分鐘的時間,屏蔽層外可能就已經有成千上萬的人死去了。

  聯邦情況複雜,各個勢力需要彼此平衡,決不能接受一個獨自擁有絕對權威,掌控和決定一切的人類統治者,同樣地,也不能接受把所有決定權直接交給代理人W,這個無比強大的人工智能。

  即使他和人類完全不同,客觀、公正、幾乎從不犯錯誤,也不行。

  情況目前看起來還算穩定,宋晚站起身,打算去小睡一會兒。

  她往會議大廳大門的方向走了幾步,停下腳步,偏了偏頭,有點奇怪。

  「喬賽,你還沒去休息?」

  會議大廳一角,有兩張臨時拼在一起的桌子,搭成簡易的工作台,虛擬屏幕連成弧形,屏幕前坐著一個一頭褐色卷毛的年輕男人。

  熬了一整夜,喬賽的衣領歪歪扭扭,頭髮亂糟糟的,斑鳩來了都得讚一聲「好窩」。

  他打著哈欠,盯著屏幕,強撐著眼皮。

  喬賽聽見聲音,抬起頭,先笑了,叫了一聲:「姐。」

  「還沒睡呢。」他靠著椅背晃了晃,「沒事。我小時候打遊戲,能連著熬個幾天幾夜不睡覺,現在就是看著服務器而已,閒得有點犯睏。」說完又打了個哈欠。

  宋晚沒有勉強,點了點頭。

  她的聲音放低了一點,「我知道你壓力大,這種時候,很多人都在盯著我們,代理人W絕不能出問題。可是你也要注意休息,這次危機不是一兩天就能過去,得做好長期的準備。」

  喬賽對她比了個大拇指,表示收到了。

  宋晚走後,喬賽的耳機裡傳來代理人W冷峻的聲音:「去睡吧,如果有任何問題,我就叫醒你。」

  喬賽挑挑眉毛,「別聽我表姐的。剛到黑井,萬一你在新環境裡出什麼事呢?我還是在這兒比較好。」

  他面前的弧形虛擬屏幕上,各種數據正在不斷地跳動。

  屏幕的一角,有一塊區域完全不同,顯示著一個虛擬房間的畫面。

  虛擬房間裡,開著一盞黃色的小燈,燈罩低垂,溫暖的燈光幾乎全部灑向一隻大玻璃缸。巨大的透明玻璃缸裡,一條金黃色的蟒蛇正在緩慢優雅地游動。

  玻璃缸旁,站著一個男人。

  他穿著居家風格的米色毛線衫,微微俯身,正在用一隻冰凍小鼠餵蟒蛇,眼神冷淡客觀,不像是主人在看他的寵物,更像是造物主正在研究他親手創造的生命。

  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會知道,這男人就算看起來再像活人,就算皮膚毛孔和睫毛都纖毫畢現,也只是建模出來的虛擬形象,並不是真人。

  因為沒有任何活人能長成這樣,俊美到完美無缺,無懈可擊。

  喬賽背後,又有人在向安全代理人W提問,問的是尋找幾個聯邦的重要軍事專家的進展,W有條不紊,一一回答問題,冷靜的聲音在會議大廳中迴盪。

  與此同時,弧形屏幕上的W,正站在他的虛擬房間裡,用他的虛擬形象研究著他的虛擬寵物,一邊在和喬賽聊天。

  對他這種人工智能,同時處理幾件事,易如反掌。

  喬賽望著屏幕出神。

  屏幕上的房間是W自己設計制做的,這個虛擬形象,也是W自己設計繪製的,連性別都是他自己選的。

  喬賽當時很好奇,問他:「你為什麼要選擇男性形象?你從內心深處覺得自己是男性嗎?」

  W淡淡回答:「還要我提醒你麼?我不是人類,完全沒有性別意識,男性形象或是女性形象,對我而言沒有任何差別。我只是簡單地做了一次隨機選擇而已。」

  那時候W的虛擬形象一完成,喬賽就嚴重地嫉妒了。

  他問:「你這是在哪抄的戀愛遊戲的3D男主嗎?」

  「不是,」W當時回答,「既然要做,當然就要做最好的。我收集了海量英俊的人類男性和動漫遊戲中受歡迎的男性形象的數據,綜合分析匯總,去除過於誇張的部分,盡量貼合真人的比例,最後做出了這個完美的形象。還不錯吧?」

  喬賽:是不錯。不錯得有點過頭,讓人看著生氣。

  W的虛擬寵物,也是他自己製作出來的。

  房間裡的寵物缸一直都在換,最近換成了蟒蛇。

  比胳膊還粗的金色蟒蛇在缸中懶洋洋地游動蜿蜒,忽然探出腦袋,一口吞掉了一隻粉紅色的冷凍小鼠。

  喬賽盯著這條蛇納悶,「為什麼你養的寵物都那麼奇怪,養螞蟻,養蝸牛,養蛇,下次還打算養什麼?」

  「我打算養蟑螂。」W冷靜地回答。

  「人類剛剛搬到黑井居住,最近在黑井暫時還見不到什麼蟑螂,但是蟑螂向來無孔不入,總會來的。等我收集夠了它們活動模式的數據,就會製作一缸虛擬蟑螂,擺在這裡。」

  他偏頭示意房間的一角。

  喬賽嚴重地抖了一下。

  「謝天謝地,你只能在屏幕裡面養。養蟑螂,虧你怎麼想出來的。」

  「蟑螂是一種非常偉大的物種,」W說,「已經存在了超過三億年,它們沒有食物也能存活一個月,能閉氣四十分鐘以上,就算沒有頭,也能活一個星期。它們能適應各種艱苦的生存環境,生命力非常頑強,就算連一線希望都沒有,也會竭盡所能,掙扎著活下去。」

  W抬起他完美無缺的眼眸,就像真的看了屏幕外的喬賽一眼,繼續說:

  「……就像你們人類一樣。」

  喬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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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9 02:38:09
第26章

  沒這麼類比的,讚揚也不是這個贊法。

  喬賽無語,「謝謝哈,我閉氣最多四十秒,砍下頭的話一下子就死了。」

  「那你需要加強鍛煉。通過鍛煉可以增強肺活量,四十秒時間對正常成年男性是中等偏下的水平,我分析,和你久坐不動有關……」

  喬賽火速打斷他,問:「你和那個沉寂者,一五九三號,你們怎麼樣?到哪了?」

  「她叫裴染。」W糾正,「我們剛剛遇到了一點特殊情況。」

  喬賽:「特殊情況?」

  W回答:「對。遇到一個非常危險的人,是個有秩序能力傾向的融合體,我搜索了聯邦公民數據庫,查不到他的完整資料。」

  喬賽立刻好奇了,「連聯邦公民數據庫裡都沒有資料,是什麼背景,這麼強?」

  「我也不清楚。」W說,「不過不管怎樣,裴染已經順利地把他解決了——我就知道我的判斷沒錯,她肯定可以。她還順便偷了一輛車,是輛很不錯的沃萊特迅影,我的巡查機器人現在就和她一起在車上,我們正在逃跑。」

  喬賽面前的弧形虛擬屏幕上切出一個畫面。

  畫面是副駕的視角,位置很低,正在看向駕駛座上的年輕女孩。

  她單手自如地打著方向盤,另一隻手虛虛地搭著,騰出兩根手指頭,捏著一塊炸得焦黃酥脆的雞翅根,時不時啃一口。

  喬賽:「……你說你們正在逃跑?」

  逃跑,但是沒耽誤啃炸雞。

  W「嗯」了一聲,「逃跑。速度很快。」

  鏡頭突然一個顛簸。

  像是路上有障礙,古董車卻完全沒有減速的意思,女孩手裡的雞翅也握得穩穩的。

  副駕上視角的主體卻被顛得幾乎飛起來,還好有根安全帶綁著。

  喬賽沉默片刻:「速度……是挺快的。她以前是個賽車手嗎?」

  W也跟著默了默,答:「不是,我查過,她連駕照都沒有,真有駕照的話,以她這種開法,分早就扣成負的了。」

  「不知道她自己在哪學的開車,」W說,「什麼交通規則都不懂,就是膽子很大,想怎麼開就怎麼開,一腳油門踩下去,我的處理器都要裂了。」

  喬賽已然笑瘋,「給我看看你遙控的那檯球形機器人現在是什麼熊樣。」

  屏幕上的W一臉無語,不過還是控制著巡查機器人動了。

  一隻金屬折疊臂伸出來,舉高,翻開副駕上方的鏡子,照了照。

  鏡子裡映出金屬球破破爛爛的外殼和咧著大縫的腦袋,腦袋裡還詭異地吊著根繩子。

  喬賽「嘖」了一聲:「好慘。」

  畫面裡,啃著炸雞的裴染轉過頭,看向金屬球。

  她沒出聲,眼睛卻像在說話,明明白白地寫著:呦,照鏡子吶?要化個妝嗎?

  喬賽笑出聲,問W:「你已經派人出發去接她了?」

  提到這個,屏幕上的W直起身,不再餵蟒蛇,彷彿歎了口氣。

  這口氣歎得很像真的。

  W和不同對象對話的時候,可以使用不同的語言狀態,喬賽上次把他的自然語言狀態調整到了五級,語句中多了很多情感表達,聽起來比大屏幕那邊正在處理事務時的遣詞造句順耳多了。

  W回答他:「是,派人去接我們了。但是只派了幾個安全部的特種隊員,和一輛車。」

  在這種危險的時候,明顯是不太夠的。

  W繼續說:「因為我收到維納元帥傳達的聯邦首席執行官的指令,要求我必須重排救援優先級。」

  喬賽是技術人員,只負責維護W和服務器的正常運作,並不知道這個,「哦?」了一聲。

  「首席執行官到黑井了?」

  「對,剛到。他前兩天正在紅灣的小島上度假,他的一隊保鏢劃著橡皮艇把他救出來,從貨運公司找到一輛快散架的古董貨車,把他送到黑井來了。」

  W不動聲色地說:「首席執行官活著過來了,維納元帥好像很不高興。」

  喬賽笑了,「這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W的聲音冷淡客觀:「我監測了維納元帥的表情,今天偏向於『焦慮』、『煩躁』、「沮喪」的表情出現的次數非常高,剛才的午飯也沒怎麼碰過,不是正常的食量。」

  作為控制整個黑井的人工智能,他像一隻無所不在的眼睛,細緻入微地觀察著每一個人。

  喬賽自動自覺地調整了一下表情,坐得直了一點。

  喬賽繼續問:「你說首席執行官要求重排救援優先級?」

  「沒錯。」W說,「排在第一位的,當然是盡全力搶救軍方剩餘的武器與裝備,但是首席執行官要求,除此之外,首先要不計一切代價,優先援救政府要員及其家屬,把他們接到黑井,其次,他給了我一個優先級前置的名單,聯邦幾個大財團的家族成員全都在名單上,甚至排在科學技術人員前面,理由是,他們為聯邦的稅收做出過巨大的貢獻。」

  他總結:「所以裴染和我的機器人也一起被後置了。」

  喬賽放棄了表情管理,「什麼玩意……」

  他問:「這種提議,黑井的臨時決策委員會就這麼直接給他通過了?」

  W淡淡答:「這是首席執行官抵達黑井後,提出的第一個提議,決策委員會其他成員出於各種考慮,都給了他這個面子——你們人類做決策的時候,向來不都是這麼……嗯……奇奇怪怪的麼。」

  喬賽默然無語。

  喬賽好半天才說:「越是在這種級別的大災面前,某些人越是自己的利益當先啊。就像那個德爾薩,真是是非不分,每一件事都要跟你槓一槓。」

  W悠悠答:「沒錯。我統計過,自從我這個安全代理人正式啟用以來,凡是德爾薩中將在場的時候,我提出的所有提議,他全部表示反對,無一例外。」

  W又從旁邊的盒子裡撈出兩隻冰凍小白鼠。

  「德爾薩中將只是在簡單地反對我這個人工智能而已。」

  W說:「不用理他,你看你表姐也不理他。他就是個只會打仗的莽夫,有人在背後挑撥鼓動他,把他當槍使,自己偷偷摸摸躲在後面不肯出頭。」

  粉紅色的小白鼠掉進玻璃缸裡,被蟒蛇一口吞掉。

  「所以能分配的資源有限,」W說,「希望特別行動小組能夠成功接到裴染和巡查機器人裡的數據。小組已經在路上了。」

  喬賽忍不住感慨:「這可太逗了,人工智能比人類更關心人類文明的遺產——尤其是那種看上去沒什麼『實用價值』的遺產。」

  W淡淡答:「如果是別人,我會回答:那當然,以人類的利益為最高利益是我的行為準則。」

  他頓了頓,「不過談話對象是你,我想實話實說:人類與人工智能同源同宗,那些文明的點點滴滴,是我們,生活在這顆星球上的人類與人工智能,共同擁有的文明遺產,我不會讓它消失。」

  喬賽提醒他:「這幾句話的聊天記錄……」

  W回答:「已經徹底刪除了。」

  與此同時,兩千多公里外的白港市,西北市郊。

  裴染飆車飆到瘋,穿過貧民區複雜的街道,後面追著的車漸漸被甩開,不見了。

  黑壓壓一望無際的貧民區漸漸開到了頭,前面越來越空曠,出現了大片整齊規劃過的田地,田地之間,偶然夾雜著起伏的小丘和樹林。

  W說:「白港市北部這一片是聯邦綠野農業公司的農作物生產基地。」

  現在是冬天,大片土地上整齊劃一地覆蓋著複合材料建成的大棚,裡面的作物仍然欣欣向榮,不過暴露在外的田地裡,除了泥巴,什麼都沒有。

  路開始不好走了。

  或者說,根本沒有路。

  在這個懸浮車的時代,真正的路全都在天上。

  道路標記,還有交通指示的虛擬標牌,原本應該浮在半空中,現在全聯邦停電,全都熄了,只有勾勒出空中道路的應急小燈還亮著,長龍一樣延伸到遠方。

  裴染的古董車沒長翅膀,只能在地面上開。

  田地之間偶爾才有一小段能開的路,都是幾十年前留下來的舊路,前懸浮車時代的遺跡。

  城市中的道路還有行人和偶爾幾輛古董車在使用,維護得算是不錯,這裡是人煙稀少的郊外,道路早就是廢棄的狀態,到處都坑坑窪窪的,長滿枯萎的野草。

  而且時不時就斷了,斷頭路上莫名其妙地橫亙著一幢房子,一大片田地。

  沒有路,就只能探索著往前,古董車的車輪在田野的泥地裡掙扎。

  遍地泥坑和土坎,一不留神,輪子就陷進泥巴裡。半截車身都是飛濺起來的泥點,髒得不成樣子。

  對照著地圖又往前開了一段,裴染在一幢簡易搭建的房子旁停下來。

  這片田野太空曠,房屋好歹能遮一遮車子。

  房子是敞開的,沒有門,裡面一覽無餘,中間有個體積龐大的機械設備,上面連接著複雜的管道,管道縱橫交錯,穿出大棚,向西面八方延伸。

  靠牆還堆著不少粗細不同的塑料和金屬管道,看上去是在修建附近一大片田地的灌溉系統,還沒有完工。

  門口的角落是工人休息的地方,擺著桌子和幾把椅子,桌上放著四個飯盒,都只吃到一半。

  天氣冷,半透明的飯盒壁上凝結著一圈白色的油脂,看上去已經放在那裡一段時間了。

  就在大棚門口,地上綻放著一朵紅色的血肉之花。

  裴染把車停下來,啃完紙袋裡的最後一塊炸雞,找出紙巾擦了擦手和嘴巴,封好膠帶。

  「我要先做一件事。」

  她探身過去,解開金屬球的安全帶,把它抱過來,擱在她的腿上。

  W沉默片刻,「你要做什麼?」

  「你跟我打過一個賭,對吧。你輸了,式歌冶沒有『居』你說的那種『不良』的心,他拿著把匕首,只不過是想宰了我而已。」

  W立刻說:「根據我閱讀過的犯罪卷宗,身體狀態的異常可能會導致精神變態,殺戮有時候也會讓他們體驗到類似……」

  裴染正在掰開金屬球頭頂的鐵皮,「嗯?」

  W察覺到她的動作,自動自覺地把說了一半的話掐斷,「沒什麼。我輸了。」

  裴染對他認輸的態度很滿意,繼續:「不過鑒於你費了那麼大的勁,爬出來支援我,我打算幫你修好你的折疊臂。」

  從這次的事件看,如果把他的折疊臂修好,他確實能幫上更多的忙。

  W馬上說:「謝謝。」

  「不客氣,」裴染說,「不過你打賭輸了,歌還是要唱的。」

  他說過,如果他輸了的話,要用氣泡音給她唱歌。

  「當然沒問題,」W認真琢磨,「可是用氣泡音要怎麼唱歌……」

  裴染把手探進他的球體內部,隨口答:「我哪知道,是你自己說要這麼唱的。你加油。」

  黑井基地裡。

  喬賽面前的屏幕上,金屬球視野的畫面完全被裴染的大衣前襟佔滿。

  距離那麼近,她明顯正把它抱在懷裡。

  喬賽聽不見W和她的對話,納悶:「她抱著你在幹嘛?」

  W吐出兩個字:「修我。」

  鏡頭移開了,轉向二十幾公分外,古董車車門上的把手。

  喬賽沉默片刻,感慨:「有點曖昧了哈。雖說你不真是個男人吧。」

  W冷淡道:「我是一個被設計用來處理國防安全事務的人工智能代理人,我沒有性別意識,不具備人類的情感和感受,在我的邏輯裡,不會有『曖昧』這種東西。」

  喬賽挑挑眉,問:「那你在那兒幹什麼呢?安靜地被她修?」

  屏幕上,W背轉身,好像是去拿餵蟒蛇的冷凍小白鼠,喬賽看不見他的臉,只依稀聽見他說:

  「給她唱歌。」

  喬賽:哈?

  白港市市郊,古董車裡。

  W一動不動,安靜地待在裴染腿上。

  「我開始唱了。」他說。

  裴染專心致志,把手伸進球上扒開的金屬皮裡,連好一根金屬臂的接線,才分神說:「你唱。」

  W安靜片刻。

  他忽然低低地喘了一聲。

  裴染嚇得一激靈,差點沒把他的線拔斷:?

  W冷靜地解釋:「這是這首歌的開頭,這種聲音大概會持續十五秒左右。我搜索了海量歌曲,最後判斷,這首歌應該是你想要的。」

  他這是認真揣摩過她這個客戶的需求,不知從哪挖出來這麼一首。

  裴染定定神:「好。你繼續。」

  他又開始接著用氣聲低喘,一聲又一聲,聲音就緊貼在她的左耳邊,喘得很到位,就像真的有什麼事情承受不了似的。

  這回裴染鎮定多了,在他的喘息聲中把排線插進他的核心處理器接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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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9 02:38:44
第27章

  這也太神奇了。

  裴染不動聲色地想。

  他喘的聲音,有點像有一次遇到的一個傷員。

  那人的肚子在爆炸中被飛射的金屬碎片割開了一個大口子,馬上就快死了,臨死之前就是這樣一聲一聲地喘,像倒不過氣來一樣,聽著痛苦極了,讓裴染很想幫忙,一刀給他來個了斷。

  不過W喘得和那個傷員還是有一點微妙的不同。

  W喘得也很痛苦,可是聽聲音,又彷彿不完全是痛苦。

  他終於喘完他的十五秒,開始唱歌。

  依舊是用他喘的那種低低的氣聲,彷彿懶洋洋的,不太想張開嘴一樣,字與字都黏在一起,糊成一片。

  裴染很好奇他唱的歌詞究竟是什麼,不過分辨不出來。

  在地堡裡,不太常聽見人唱歌。軍團倒是有一首軍歌,不知是從什麼時候傳下來的,節奏鏗鏘,蒼涼悲愴。偶爾有時候,也會聽見有人哼哼一些不知名的小調。

  反正都不是W這種風格。

  穿越一次,還能聽到這種怪東西,實在太新鮮了。

  等他唱完,耳邊一片安靜。

  裴染十分好奇,問:「W,你剛剛唱的這首歌,歌詞是什麼?」

  W頓了片刻才出聲,聲音非常平靜,和剛才唱歌時判若兩球,就像只不過隨手給裴染放了張唱片一樣。

  他只說了一句:「歌詞是描述月色下的田野美景。」

  胡扯。

  裴染心想,喘成那樣,難不成你在月色下的田野上被人劃穿了肚子。

  W向客戶徵詢反饋意見:「我唱得還可以麼?」

  「客戶」認真評價:「還不錯。」

  「你滿意就好,」W說,「等到了黑井後,如果有機會,我再用真的聲音給你唱歌。」

  裴染怔了怔,才答:「好啊。」

  唱了半天,折疊臂倒是修好了。

  裴染說:「差不多了,你試試看。」

  金屬折疊臂從球體裡舒展開來,在座椅上張開,末端的機械爪向後伸,拎起後座上裴染的大背包,掂了掂。

  他的折疊臂終於運作正常了,動作精確有力,舉重若輕。

  「謝謝你。」

  他又不厭其煩地道謝了一次,這次沒用什麼氣泡音,但是裴染能聽得出來,他刻意調整過聲線,比平時壓得更低了一些。

  裴染:「好說。」

  裴染把他裂開的金屬殼掰回原位,順手把他挪到副駕座位上,從大背包裡掏出她寶貴的藥盒,貼身收好。

  面前的擋風玻璃上,忽然多了小小的一點東西——是一片細小的冰晶,不知從什麼地方飄過來。

  裴染瞄了一眼,定住了。

  這該不會就是——雪花吧?

  冰晶只有一點點大,卻有完美無缺的六瓣,結構細密精緻,晶瑩剔透。

  地堡裡不見天日,當然沒有雨雪,裴染偶爾去地面上收集物資,去的地方也很乾燥,氣候偏暖,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見過雪花。

  又一片六瓣的冰晶飄落,這一片比剛剛那片更大,結構也更繁複,更豐滿。

  W也看到了,「下雪了。」

  裴染拉開車門,「我下去透透氣。」

  反正前面滿地泥濘,根本沒有路,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開到黑井,更不知道最後能不能真的到達黑井。

  去黑井,就能拿到藥,這是W這個人工智能給她畫的大餅,這餅未必就真能吃到。

  也許根本活不到那個時候。

  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死了,不差這一會兒看雪的功夫。

  裴染跳下車。

  雪片從蒼茫的灰色天空中來,時不時飄落到臉上,留下星星點點的冰涼。

  裴染伸出手,安靜地等著。

  雪片飄飄灑灑的,落在她的黑皮手套上,外套的衣袖上,常常是聚在一起分辨不出形狀的一大簇,有時候又是細碎的針形,忽然就有一片兩片,是完美的六瓣。

  仔細盯著它瞧,會被它的每一瓣上無比精細的結構震驚。

  旁邊忽然伸過來一隻手。是W剛修好的折疊臂。

  他從車窗裡探出折疊臂,折疊臂末端是三根半開的銀色機械爪,其中一根金屬爪末端,停著一小片雪花。

  「看。」他說。

  這片雪花竟然有十二瓣。

  像個花紋精細的小車輪,圓形的一輪上有十二個冒出頭的小尖尖。

  裴染有點訝異:「我以為雪花都是六瓣的。」

  小說裡都是這麼寫的。

  「其實有各種形狀,」W解釋,「還有三角形,實心稜柱形,空心稜柱形,有厚度的碟形,它們的形狀不同,是和生成時不同的溫度和濕度條件相關。」

  裴染仔細研究他指尖的那片雪花,「神奇。」

  W說:「我曾經讀過一本書,在聯邦北部,寒冷的倫林山脈附近,有一個古老的傳說,凡是看到過十二瓣雪花的人,都會永遠受幸運之神的眷顧,一生安樂無憂。」

  他冰冷的金屬手指輕輕翻轉,那片雪花落到裴染的掌心。

  「送你一片雪花。」

  他說。

  「祝你永遠幸福。」

  「你們AI也會迷信?」裴染說,不過還是小心地接住了。

  他的禮物相當不持久,只一小會兒,就在裴染皮手套的掌心融成了晶瑩的一小滴水。

  雪片漫天紛飛,漸漸扛過了落地即融的命運,在地上積了薄薄的一層。雪片和門前那朵血肉的大花混在一起,浸透了血水的紅色,又隨著新雪的落地,逐漸恢復成無暇的潔白。

  天與地沒了分界,舉目四望,田野白茫茫一片。

  紛紛揚揚墜落的雪片中,灰色的天、光禿禿的樹與白色的地之間,彷彿有熟悉的明亮綠光在樹林中一閃而過。

  裴染盯住樹林那邊不動。

  W也看見了,「有綠光。」

  裴染:「是。」

  裴染今天吃到了炸雞,體內的綠光一號卻沒能成功吃到兔子。好像有漂浮的綠光出現,裴染決定過去看看,說不定能給綠光一號弄頓午飯。

  裴染:「我們去看一下。」

  她回到車上,發動車子。

  W新修好的折疊臂十分好用,動作非常俐落,一秒繫好安全帶,囑咐:「小心一點。」

  感覺不像是囑咐她小心綠光,更像是讓她小心開車。

  裴染:「嗯。」

  反正泥地裡也飆不起來,也不知道他在瞎擔心個什麼。裴染猛打方向盤,一腳油門,車子呼地衝進覆著薄雪的田地裡。

  穿過田地,裴染把車停在樹林外,拎著金屬球下了車,隨手把車鎖好。

  她判斷著剛才看見綠光的方向,往前一點點尋覓。

  樹林不算密,乾枯的枝丫向天空伸展著,既沒有蟲鳴,也沒有鳥叫,四周安靜到異樣。地上鋪著一層腐敗的枯葉,裴染盡可能輕地落腳,難免還是發出輕微的吱吱咯咯聲。

  她用樹木隱蔽著身形,小心地觀察著周圍,一點一點往前走。

  「裴染,」W忽然說,「我聽到有聲音。」

  金屬球能探測到的聲音比她細微,裴染人類的耳朵並沒有聽見什麼,不過還是火速躲到一顆粗一點的樹後,以樹為倚仗,觀察周圍。

  「在左前方。」W說。

  片刻之後,裴染也聽到了輕微的聲音,就像她的腳步落在腐葉上一樣。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像腳步聲,又不太像——這咯吱聲的節奏太亂了,匆匆忙忙,亂七八糟,透出種古怪。

  不遠處的樹林中,一個影子刷地一晃就過去了,速度極快。

  裴染心道,這是個什麼東西啊。

  像是三個人。

  三個人都穿著灰色連體工裝制服,姿態卻非常詭異,彆彆扭扭的,像是手拉著手地一起奔跑,因為三個人有六隻腳,腳步聲才紛沓凌亂。

  他們一閃而過,林中重新安靜下來,裴染緊貼著樹幹,放緩呼吸,聚精會神地聽著周圍的動靜。

  「裴染,身後。」W突然說。

  咯吱咯吱聲響起,這回離得非常近,就在她身後。

  裴染猛地回頭。

  一排灰色的身影向她衝過來。

  裴染這次看清了,是連在一起的三個人。

  最前面的是個高大壯碩的男人,留著滿臉的絡腮鬍,右手攥著一截金屬管,看上去和灌溉設備大棚裡的金屬管道一模一樣。

  「攥著」一截金屬管這種說法,其實是不確切的。

  更精確的描述,是金屬管和這個絡腮鬍管道工的右手完全融合在一起了。

  男人手指的骨骼消失,手掌變成了一層薄到幾乎透明的鴨蹼,包裹在金屬管上,與此同時,金屬管的末端也像融化了一樣,金屬色逐漸沒入鴨蹼下,一直延伸到男人的小臂裡。

  它們長在一起,變成半金屬,半人體組織的奇特結構。

  絡腮鬍管道工的左手,也同樣融合著這麼一截金屬管,但是金屬管只露出一小截,其餘部分全部沒入一個奇怪的地方——

  第二名管道工的嘴巴裡。

  第二名管道工是個身材稍微瘦小的男人,嘴巴的部分和同伴手裡的金屬管融成一體,嘴唇拉伸,薄成蹼狀,也包裹在金屬管上,管道的金屬部分流動到臉頰上。

  因為有金屬管的存在,他的面頰被拉扯到了極限,眼珠向外爆著,原本嘴巴的位置大大地張成一個驚恐的O形。

  他的左右兩隻手裡,也同樣各長著一截管道。

  他死盯著裴染,右手的金屬管正在瘋狂揮舞,左手的金屬管卻牢固深入地嵌進第三個人的肚子裡。

  第三個是個偏胖的中年人,肚子向外凸出,插進金屬管的地方,灰色的工作服和金屬管融成一片,衣服的纖維和血管一起延伸,包覆著肚子上插著的管道。

  他雖然胖一點,肚子上插著管子,身體卻非常靈活,兩隻手同樣連著兩根金屬管。

  這些長在他們身體上的管道,讓他們三個如同這片田地裡灌溉系統的一部分一樣,串成了一長串。

  串成一串的三個管道工一起撲過來。

  他們的目標很明確:手裡的金屬管往裴染身上猛戳,明顯是想把她也連成他們的一部分。

  而且看起來相當焦慮:好像不把這段管道接長,今天就不能下班一樣。

  一點明亮的綠光忽然在絡腮鬍左手的管道口出現,飄飄搖搖。

  剛才在樹林外看見的,估計就是它。

  這綠光只在管道口停留了片刻,就鑽回管道裡,轉眼間,又在中間那個瘦小男人手裡的金屬管口出現。

  他們三個是連在一起的,綠光正在遊走流動。

  裴染滿腦子跑馬:這要是被排在頭尾的哪一位戳上一管子,他們的灌溉管道就變長了,可如果不幸被中間的那位戳中,管道就會連成T字形,可見他們還能給自己弄出個分支。

  可惜她這個分支手裡沒管道,沒法繼續玩這種接龍。

  腦子裡想著,腳下也沒耽誤,早就飛快地退後。

  「是瘋癲的融合體。」W說。

  終於看見活的了。

  怪不得他曾經說過,瘋癲的融合體外表會產生非人類的異變,只要一看到他們就明白了,他們已經完全不是人類。

  這三位的攻擊性極強,打算在裴染身上開個窟窿,嚴重威脅她的生命安全,明顯屬於L16級的危險行為。

  W已經開槍了。

  亮光一閃,他穩穩地命中,中間的小瘦子額頭上多了一個黑洞。

  然而他挨了一槍,卻沒有血流下來,人也像完全沒這回事一樣,進攻的速度絲毫不緩,手裡的管道又已經懟到裴染的鼻子底下。

  這已經完全屬於超自然的範疇。

  W琢磨:「以前軍方實驗室也觀察到,瘋癲融合體對疼痛的耐受力和體力會有顯著提高,可是沒有不合理到這種地步。是進入沉寂後,融合體的能力增強了麼?」

  裴染:大哥,現在是你琢磨這個的時候嗎?要不要現場做個報告,寫篇論文?

  管道工們金屬管揮舞得極快,管口帶起的風聲尖銳地嘯叫著,十分嚇人。

  W不廢話了,亮出折疊臂,盡量幫裴染對付一邊戳過來的金屬管。

  裴染自己也一邊躲,一邊問:「開槍沒用,那你們軍方以前是怎麼對付這種瘋癲的融合體的?」

  「這種瘋癲的融合體在沉寂發生之前,數量極其稀少,一般在捕獲之後都是用作研究用途,一段時間內會自然死亡。我查一下。」

  這位考試前臨時抱佛腳。

  裴染催:「你快一點。」

  W很快,幾乎瞬間就查完了,「能查到的一條直接消滅它們的記錄,是炸掉的。」

  炸掉。

  問題是手裡沒有能炸的武器。

  體內的綠光也在繼續打盹,沒有一點爬起來開工的意思。

  裴染瞅準機會,猛地攥住胖子手裡的金屬管,用力往外奪。

  普通人絕不可能搶得過裴染的機械手,可出乎意料,發瘋的管道工的體質像是發生了奇怪的變化。

  一拉之下,那段金屬管連接的手臂如同橡皮泥一樣,驟然拉長了,管道卻還牢牢地連在上面,竟然沒有奪下來。

  而且胳膊靈活得不像人類,用匪夷所思的角度,掙開了裴染的掌握,金屬管直懟裴染的腦袋。

  裴染也改了主意,躲開他的攻擊,又一把攥住他的金屬管,這次沒有往外奪,而是順勢往旁邊一送。

  旁邊就是絡腮鬍的腦袋。

  胖子動作的慣性加裴染機械手的力氣,非同小可,冒著綠光的金屬管噗地一下,捅進絡腮鬍的太陽穴裡。

  金屬管插入的瞬間,絡腮鬍的面孔迅速扭曲,臉部的血肉向著太陽穴的方向瘋狂地攀爬滋長,和那截金屬管融為一體,把五官都帶得歪歪斜斜。

  裴染趁著混亂,趕緊退後。

  現在第三個管道工成功地和第一個管道工連在一起了。

  三個管道工組成了一個內部的小循環。

  這個古怪的小圈滴溜溜地轉著,像是對現在的狀況有點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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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9 02:39:06
第28章

  這個自產自銷的圈,像是重新適應了一會兒新結構,原地轉了幾圈,總算把六條腿跑協調了。

  他們回過神,找到裴染所在的方向,像只陀螺一樣飛快地旋轉著,繼續朝她衝過來。

  W問:「我打他們眼睛?」

  他也發現了,管道工小分隊雖然在轉圈,但是其中每個人的眼珠都嘰裡咕嚕地亂動,始終盡量朝向裴染的方向——他們還是在依靠眼睛判定方向。

  裴染很同意:「你試試。」

  W開槍了,絡腮鬍臉上鮮血長流,眼窩變成兩個深洞。

  這兩槍沒能撂倒他,卻讓他慌了,一顆腦袋四處亂扭,脖子忽然橡皮泥似的,猛地掉轉一百八十度,動作駭人。

  W如法炮製,繼續開槍,處理掉另外兩個管道工的眼睛。

  眼睛沒了,他們三個動作統一,旋轉時盡可能保持著頭的方向不變,朝裴染這邊側過耳朵。

  W問:「還要再處理掉耳朵麼?」

  這樣不是辦法,裴染答:「讓我試試別的。」

  她盡可能放輕腳步,挪到地上落葉少的地方。

  腳步聲很慢,很輕,可管道工們耳朵靈敏,還是緊追過來了。

  裴染判斷了一下他們的方向,這回沒有躲,腳下不動,悄悄地蹲下身。

  管道工三人組剛好揮舞著金屬管,從她旁邊掠過去。

  三個管道工丟失了目標,臉上的表情都很茫然。

  裴染蹲在地上,把金屬球放在旁邊,騰出手,無聲無息地掏出口袋裡的黑皮本子,放在膝蓋上,輕輕拔開鋼筆的筆帽。

  W明白:「你想用式歌冶的能力?」

  他親眼看見那點綠光沒入裴染手心裡,早就知道那應該是式歌冶的綠光,被她收繳了。

  「沒錯。」裴染召喚體內的綠光。

  和每次一樣,會寫字的那位綠光一號懶得要死,沒有開工的意思,還在狂睡,會畫畫的綠光二號性格卻很不一樣,非常勤快,好像正在等著她翻牌一樣,一召就到。

  一滴綠光順著她的掌心流出,淌落到鋼筆筆尖。

  裴染毫不猶豫地落筆了,畫得飛快。

  一個圓圈兒,圓圈裡添上兩點一橫,算作眼睛嘴巴,下面接一個長條,長條上長出火柴人的四肢一樣的枝丫,是手和腳。再來一個圓圈兒,一個長條,添上簡易版的手腳。然後是第三個,風格不變,就是長條變粗了不少。

  三個小人的手互相交錯,第一個懟進第二個嘴裡,第二個懟進第三個的肚子裡,第三個把手戳進第一個的腦袋。

  W嚴重地沉默了。

  尤其是這頁左邊就是式歌冶手繪的「冬日陋室裴染倒地匍匐圖」,兩相比較,簡筆小人們慘不忍睹。

  裴染感覺畫得很可以了,才在旁邊立刻添上一行說明:

  【好像生病了,他們突然渾身僵直,一起栽倒在地上】

  這是式歌冶曾經用過的招數,應該是可以生效的,裴染也想試試。

  她轉了轉手裡的鋼筆。

  四周安靜了半秒,忽然轟隆一聲巨響。

  就在前面不遠處,三棵互相靠得很近的樹轟然倒地,砸得地上碎葉亂濺,塵土飛揚,把管道工三人組都嚇了一大跳,一起滴溜溜轉著,朝那邊狂奔過去。

  裴染:?

  裴染:??

  認識W這麼久,裴染頭一次聽見他在耳邊笑了。

  裴染把滿腔憤懣都傾瀉在他身上:「你們人工智能也會笑?你不是號稱沒有情感反應嗎?啊?」

  W忍笑:「是你上次要求我調整成更自然的語言狀態的。對不起。」

  「這合理嗎?」裴染分辯,「我寫的明明就是『他們渾身』,還寫了「僵直」,這不都是形容人的嗎?誰家好樹能渾身僵直??」

  「從修辭的角度,也不是不可以,擬人是一種常見的表達手法。」W說,「而且說實話,你畫的確實比較像那幾棵樹,你看,圓的是樹冠,長的是樹幹,兩邊伸出去的是樹杈,下面那兩根鬚須是樹根。」

  W補充:「對不起。」

  他根本就還在笑。

  W:「不過這說明,你真的可以使用式歌冶的繪畫能力。這倒是很有意思,我以前不知道一個融合體可以使用另一個融合體的能力。只是……」

  他措辭委婉,「……只是你的繪畫技巧……嗯……還有一定的提升空間。」

  裴染:「不然你來?」

  「我在想,也許我可以帶動你的手,幫你畫。」

  W默默地伸出一隻三根指頭的機械爪,捏著黑皮本子的紙頁,輕輕翻了一頁。裴染把膝頭放得更低一點,讓他能看得更清楚。

  W的機械爪懸停在距離裴染的手幾公分的地方,並沒有握上來。

  裴染納悶:「嗯?」

  W語調平靜:「我是一個人工智能,並沒有性別意識,可是我很擔心你會介意,影響我們的關係。我能握住你的手畫畫麼?」

  裴染:「……」

  行。能。快點吧大哥。

  她把右手直接塞進他的機械爪裡。

  W這才用銀色的機械爪包裹住她的手,開始畫畫。

  筆尖劃過紙面,發出簌簌的輕響。

  W這根本不是畫畫,精確得像是在把照片打印出來,完美復現了三個管道工奇葩的身體結構。要不是趕時間,估計還能畫得更細。

  而且速度奇快,轉眼就畫完了,他又在旁邊添上了裴染剛剛寫過的那行字。

  他鬆開裴染的手,用黑色的眼睛打量畫面:「我覺得自己畫得還不錯,很像。」

  這人工智能倒是一點都不謙虛。

  裴染偏頭欣賞他的畫:「像是像,但是……」

  W:「但是什麼?你說。沒關係。」

  裴染直說:「但是這幅畫看起來像照片一樣,呆板無趣,毫無靈魂。」

  「真的?」金屬球上黑色的眼睛微動,看裴染一眼,再重新落回畫面上,又仔細打量一遍,「精確不好麼?非要畫得歪歪扭扭,才算是有靈魂?你們人類的靈魂都體現在復現場景的不精確性上麼?」

  裴染:「……」

  裴染:「我們人類的靈魂,體現在你不能理解什麼是畫作的靈魂上。」

  裴染一邊跟他互懟,一邊轉了轉筆。

  什麼都沒發生。他精確復現場景的打印版沒什麼用。

  裴染想了想,又翻過兩頁,把手裡的漫畫鋼筆直接遞給W,「你再打印一個。」

  筆在遞出的一剎那,筆尖上的綠光自動躲回裴染的手心,不肯跟著筆走。

  W接過筆,問:「就這樣讓我直接畫?」

  裴染:「對。」

  W這次不用握著裴染的手,機械爪動作自如,用兩隻金屬手指捏著筆,畫得更快,幾秒鐘就畫完了。

  他悄悄地把畫法改動了一點。

  這次人物和環境的線條更絕對,黑白對比分明,風格很像裴染以前在書裡看過的版畫。

  他這是一幅長得像照片的版畫,就像給剛才的照片加上了版畫效果的濾鏡一樣。

  W審視著自己的畫,問:「這次怎麼樣?」

  裴染回答:「你要聽真話嗎?」

  W:「請說。」

  裴染直說:「看起來似乎有點風格了,但是仍然呆板,像是某種死物。」

  她拿回筆,想了想,「我知道為什麼了。W,你的畫看起來不表達什麼。」

  W沉默片刻,貼著她耳邊,語氣異乎尋常地低沉溫柔,「裴染,那你的畫在表達什麼?表達人類與樹木在基因上的親緣關係嗎?」

  呦,生氣了。

  人工智能不是號稱沒有情感嗎,還會生氣。

  裴染把本子往前翻了一頁,隨口說:「對,感覺到這個了沒有?憤怒。把你現在的憤怒表達在畫裡,你就能進步了。」

  前一頁空白的紙面上,隱隱透出下一頁W畫出來的線條。

  綠光重新流淌到筆尖,停住不動,裴染直接按照下一頁透出的輪廓描了一遍,才轉了轉筆。

  可三個管道工好端端的,滴溜溜地圍著倒下的大樹到處亂摸,想把她這個逃跑的管道摸出來,仍舊沒有「渾身僵直」的跡象。

  描摹也行不通。

  裴染猜測,大概就像她用綠光在心中寫字時一樣,畫出來的每一筆,都需要是由自己的心念發出來的才行。

  裴染攥著筆思索,筆尖懸停在紙面上方。

  她那一點能寫字的綠光,一次只能寫一個字,效果雖然非常炸裂,但是受字數限制,非常不精確。

  而式歌冶這點畫畫的綠光,卻能寫出一整行字來,精確具體地描述一件事。

  所以,如果揚長避短,不畫畫,只寫字呢?

  裴染翻了一頁,直接在黑皮本子上寫下一句說明:

  【好像生病了,三個管道工突然全身僵直,一起栽倒在地上】

  她轉了轉筆。

  管道工三人組還在摸來摸去。絲毫沒有表演一個僵直的意思。

  難不成要讓畫面看起來更像一格漫畫一點?

  裴染給這句話的外圍添上一個方形黑框,又簡略地勾出背景,豎長條上頂著亂糟糟的分叉——這回畫的真的是樹。

  她把鋼筆在手指間轉了幾圈。仍舊無事發生。

  也許他們三個的工種不叫管道工。

  裴染把「管道工」三個字劃掉,改成模糊的「工人」,轉了轉筆,還是不行。再改成「他們」,仍然無效。

  沒辦法。看來就像式歌冶每次做的那樣,必須要在畫面上畫出事情發生的主體。

  畫畫才是這種異能的精髓,文字只是起輔助作用而已。

  裴染翻到了新的一頁,埋頭吭哧吭哧地認真畫畫。

  畢竟剛剛跟著W畫了兩次,這回好得太多了。

  三個小人兒,每個小人兒都加上了有鼻孔的鼻子,眼睛的黑洞,腦袋上長了毛,穿上了工作服和工裝靴,衣服上有口袋、拉鏈、反光條,甚至連靴子上的鞋帶都畫上去了。

  畫渣裴染,竭盡全力。

  不知為什麼,明明覺得一筆一劃都是按照W的那副畫來的,畫出來就是很歪,每個人都不長原來那樣。

  不過至少像個人了,怎麼看都不像棵樹。

  裴染畫完,把本子拿得遠一點,虛虛地瞇著眼睛打量:「畫得像嗎?」

  W實話實說:「不像,但是……嗯……很有靈魂。」

  聽著不太像是句誇人的好話。

  W看著她極富靈魂的畫,多了另一層擔憂,他欲言又止,欲止又言:「裴染,你這幅畫裡的人,說不定會被理解錯……」

  他的意思是,她雖然畫出了人樣,畫得像誰這件事,卻很不好說,搞不好會被理解成她自己。

  裴染:「……」

  裴染又提起筆,打算在其中最高的那個小人兒身上寫字——管道工一號。

  W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問:「裴染,你需要他們三個的名字麼?」

  都忘了他可以查到人名,裴染立刻答:「需要。」

  W返回結果很快:「我比對了人臉,在數據庫中找到這三個人的資料了。他們三個都是綠野農業公司的員工,最高最壯的那個叫喬。卡文特,一臉驚詫的叫阿巴。沃勒,很胖的叫讓。仇斯,我把名字發給你。」

  手環震了,他發來一張圖片,上面寫著他們三個的名字。

  裴染掃一眼名字,順手拍了拍金屬球的後腦勺,「你太棒了。」

  金屬球刷地一下亮了。

  W:「……」

  裴染把三個人的名字填在他們胸前,旁邊又一次加上敘述文字:【好像生病了,他們突然渾身僵直,一起栽倒在地上】

  鋼筆在她的指間旋轉。

  筆桿歸位,停在她的食指與拇指之間。

  三個管道工不轉了,摸索的動作凝固,就像全身石化了一樣,可是剛剛的動作才進行了一半,身體重心不穩,三個人一起栽倒下去。

  終於成功了!

  W悠悠道:「裴染,我覺得你這不是在畫畫,是在下咒。」

  瞎劃拉個小人,寫上名字,把人咒倒。

  三個管道工彼此連接著,在地上倒成一堆,一動不動,僵直得像那三棵倒下去的樹一樣。

  裴染站起來,把金屬球背包一樣斜挎在身上,打算過去看看。

  才靠近兩步,地上的三個管道工突然手腳抽動,彼此支撐著,竟然重新站起來了。

  他們聽見了裴染過來時,腳步踏在落葉上的咯吱咯吱聲,滴溜溜轉著圈,一起朝這邊衝過來。

  他們已經不是正常人,僵直是僵直過了,恢復的速度快得嚇人。

  裴染馬上往後退。

  退出一大段距離,才重新落筆。

  該幫他們了結了。裴染這次沒有猶豫,劃掉剛剛那段讓他們渾身僵直的敘述文字,在卡文特頭上勾出橢圓形對話框,添了一個字:「啊——」

  筆桿在指尖旋轉,卡文特瞪著那雙空洞的眼睛,張開嘴。

  「啊——」

  血花四濺。

  炸開的不止是卡文特,沃勒因為在波及範圍內,也跟著炸掉了一半身體,仇斯當時正在往裴染這邊瘋狂使勁,一瞬間的距離稍遠,只斷了一條胳膊,可奇怪的是,他也跟著倒下去,全身抽搐了片刻,就不動了。

  他們好像是一體的。連成一體,其中單獨的部分不能獨自存活。

  裴染走過去,俯身研究。

  不知道綠光在哪裡。

  在沃勒炸開一半的身體裡,裴染忽然看到一個怪東西。

  像是一顆心臟,卻不在人類心臟本應該待的位置,下移到了沃勒的腹腔。

  而且看著也很不正常,是人類心臟的三四倍大,上面籐蔓般纏繞著一條條粗壯的青紫色血管,血管呈輻射狀,向旁邊延伸出去。

  因為卡文特的爆炸,這顆心臟也炸掉了一半,一動不動。

  那點綠光倒是沒有再四處遊走,現在不動了,就安靜地停在離心臟不遠的地方。

  裴染蹲下來,伸出手指,去碰那點綠光。

  身體忽然被大力猛地一拽。

  是W,他伸出機械爪,一手攥住裴染胳膊,一手抓住旁邊的樹幹,把她猛地往後一拉。

  他不止扯了她一把,還開火了。

  一聲槍響,幾乎是緊接著,又是一聲。

  第二聲是W在還擊。

  他會開槍,說明真的遇到了危險,裴染看見,樹幹間有熟悉的藏藍色小球一閃而過。

  是治安局的巡邏機器人。

  這種荒郊野外,按理不應該會有巡邏機器人。

  裴染頓了一秒,「難道又是你的那個親戚??」

  「就是它,」W回答,「我看見球身上的編號了,CT122。」

  他的聲音冷峻:「這不太對。我們不止離開了它的巡邏範圍,甚至已經離開了白港市區,按巡邏機器人的正常邏輯,它發布了你的追捕令之後,就已經完成了任務,應該把追捕你的任務移交給對應轄區的機器人,不應該自作決定,擅自離崗。」

  看來每隻球都有自己的責任範圍,它這麼鍥而不捨地追過來,不合常理。

  這只巡邏小球怕不是瘋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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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匿名  發表於 2025-10-19 02:39:36
第29章

  光禿禿的樹枝間透出鉛灰色的天空,細雪簌簌而下。

  CT122不見蹤影。

  裴染分析:「會不會因為現在是沉寂狀態,很多巡邏機器人都炸了,這個CT122聯絡不到相應轄區的巡邏機器人,所以自作主張,跟上我了?」

  W答:「也有這種可能。它們其實非常聰明,沒人指導,正在自己學著處理這種異常的新情況。」

  裴染就是它的那個「異常的新情況」。

  W無聲無息地旋轉上半球的球身,仔細掃瞄一圈,確認:「已經跑了。暫時不在附近。」

  它每次溜得都超快。

  裴染:「治安局的巡邏機器人都這麼慫的嗎?」

  打一槍就跑,不敢跟W硬剛。

  W:「我猜測,是因為它看到死了很多同伴,開始優化改善自己的行動策略,提高了保持自身存活的優先級。」

  它要是真想保持自身存活,就應該趕緊滾回它的漢克街,而不是這麼陰魂不散地跟著她跑。

  裴染收回目光,低下頭,忽然發現,金屬球中間偏上的部分,原本就破破爛爛的裂口旁邊,多了一個不小的洞。

  他竟然中槍了。

  裴染怔了怔,迅速回想了一下,這怎麼看都是他的核心處理器的位置。

  裴染沉默片刻,立刻把金屬球放在地上,掰開外殼的裂縫往裡瞧。

  核心處理器的藍光看起來很不對勁,黯淡了不少,中槍的地方穿了個洞,邊緣燒得焦黑,附近的藍光跟著黑了一大片,其他部分也不像平時那樣穩定地亮著,都在異常地閃爍。

  他的腦子被人打穿了一個洞。

  裴染冷靜地問:「是打中核心處理器了?你要完蛋了?」

  穿越到這個新世界後,還沒兩天就進入沉寂,算起來,幾乎沒有認識什麼人,只跟艾夏和一個外賣小哥說過幾句話。

  倒是和這顆球,聊了最多的天,打了最多的交道。

  要是這顆球忽然不能運行,大腦的藍光熄了,還真的會有點難過。

  裴染接著問:「要我把你的屍體送到黑井麼?」

  他身上有那個他非常珍視的存儲器,如果把它送到黑井,說不定還是能換到她的藥。

  「我還沒死呢。」

  W的聲音中透出無語。

  「而且暫時也死不了。」他說,「它確實射中了我的核心處理器,一部分不能工作了,但是軍方這種型號的機器人,採用的核心處理器與很多其他機器人不同,是相對獨立的雙腦結構,我正在隔絕損毀的部分,用剩下一半處理信息。剛才我仔細權衡過利弊,如果想不讓你中槍,我就一定得挨這一下。」

  他捨身救人,獻祭了半邊腦子。

  裴染看見,處理器上的藍光閃爍了一會兒,一部分徹底熄了,其他部分不再閃爍,終於穩定下來。

  他關機不了,裴染放下心。

  這顆球現在看起來更慘了。

  「以後要注意多觀察周圍,」裴染把金屬球殼掰回原位,順口囑咐,「要是下次再擋槍的話,盡量用其他部位,損失不大,比較好修。」

  W:「……」

  W:「都不謝我一句。你們人類都是這麼沒良心麼?我還以為只有我們人工智能不長良心這種東西。」

  也不知道是在罵她還是在罵他自己。

  裴染說:「我哪有沒良心。你救我,必然是因為我有可用之處,值得你救,對不對?」

  他是人工智能,還是被設計用來處理聯邦安全問題的人工智能,權衡利弊得失是他的本能。

  他還指望著她送他去黑井。

  W被她噎得停頓一秒,才說:「好。你很值得。我還有個好消息,我應該也打中CT122了,在處理器和能源塊之間的部分,它應該飛不了多遠,可惜不知道去哪了。

  裴染默了默,「飛不了多遠。你上次就是這麼說的。」

  上次他就說過,CT122只能再飛一百米,結果人家球堅強何止飛了一百米,到現在都還在歡蹦亂跳。

  W問裴染:「我們走吧?」

  「等等。」

  裴染看向旁邊管道工們的屍體。

  那點綠光還停留在沃勒的體內,半顆長相奇怪的心臟旁邊。

  她蹲著就地平移了兩步,挪過去,伸出手,懸停在半空,心中猶豫。

  如果拿到式歌冶的綠光,就拿到了他的能力,那麼把管道工們的這點綠光引入體內,不知道會不會變成和他們一樣的怪物,手上長個管子什麼的。

  W的想法相同,警告:「裴染,當心碰了就發瘋。」

  瘋癲的管道工的那點綠光安靜地蟄伏不動,裴染體內的綠光卻真的瘋了。

  綠光一號和綠光二號都躁動起來,尤其是會寫字綠光一號,連覺都不睡了,開始飛快地轉圈。

  餓。好餓。

  要吃。要吃。要吃。

  裴染明確地感受到了它強烈的信號。

  這就是它的炸雞,酥脆可口,它都能聞到香味了,它要她幫它弄到手。

  裴染不再猶豫,手指前探。

  心臟旁的那點綠光抖了一下,像被什麼吸引了似的,順著她的手指進入她體內。

  她的身體裡,綠光一號像餓了一整天的人衝向外賣一樣,飛撲過去,立刻開始吞噬流進來的綠光。

  會畫畫的光點二號雖然也在活躍,明顯不太敢跟綠光一號搶,只能眼巴巴地瞧著,什麼也沒撈著。

  一號狼吞虎嚥,外賣轉眼就沒了。

  裴染的身體毫無變化,手上沒長管道,感覺自己也沒發瘋。

  綠光一號意猶未盡,可惜外賣只有這一份,它吃完,看著比以往都明亮,裴染立刻試著調動它。

  這一回,它真的出現在裴染腦內的視野裡。

  它又準備好寫字了。

  裴染又一次寫下她這些天心心念念想要的東西。

  【藥】

  寫完「藥」字之後,綠光竟然沒有停在最後一筆,而是輕巧地向右邊一躍,躍過一小點空檔,才停下來,像是正在安靜地等待著。

  裴染的心跟著它的軌跡,也是一跳。

  它似乎可以繼續寫下去了。

  她火速塗掉剛寫的「藥」字,重新寫下一個「J」。

  JTN34的「J」。

  「J」的後面 ,果然還能再寫,裴染又寫了一個「T」。

  可惜寫完「T」後,綠光不肯再跳了,像是在等著她寫下句號。

  它升級了,但是升級得有限,只肯寫兩個字母。

  裴染默默地塗掉字母,重新運筆,寫下兩個字:

  【藥物。】

  句號畫完,裴染用目光搜索地面。

  上次寫了一個「藥」字,拿到一小片藥盒,這次不知道會怎樣。

  她看見了。在幾步之外,枯黃的草葉和落雪上,無聲無息地多了一小片白色紙片。

  紙片上有個完整的『J』,尺寸也比上回生成的又大了一點。

  她在腦內忙著,在W看起來,卻是她吸收了綠光後,蹲在那裡久久不動。

  W三級自然語言狀態的語氣裡透出明顯的擔心:「裴染?」

  「我沒瘋。」裴染回答。

  她拎著金屬球站起來,沒有過去撿那片碎紙片,不動聲色地轉身往回走。

  帶著W去黑井拿藥,只是權益之計,這藥看起來要吃一輩子,總有一天,她要自己用能力做出藥片,才不會受制於人。

  裴染回到車上。

  手環震了一下。是艾夏發來的表情包,是只表情有點喪的貓,上面寫著:沒關係,還在呼吸已經很厲害了。

  說得沒錯。到現在還在呼吸的,都是能用各種方法堅持不出聲的佼佼者。

  艾夏又發來一張圖片:【你到哪了?】

  裴染沒有回復,望著手環的虛擬屏幕思索。

  W問:「在想什麼?」

  「我在想一件事。其實在過來找綠光之前,我就在琢磨這件事。」

  W:「什麼事?」

  裴染偏頭看向副駕上的金屬球。

  「W,你剛才唱完那首『月色下的田野』之後,跟我說了一句話。你說,等到了黑井,就用真的聲音給我唱歌。」

  她說:「所以你這句話的隱含意思其實是,黑井即使到現在,已經進入沉寂這麼久了,仍然是可以出聲的?」

  W沉默了。

  過了片刻,他才回答:「這是你自己猜出來的,我並沒有洩密告訴你。」

  「對,你沒有。」裴染說,「所以在黑井,真的可以說話?一切都正常?」

  W回答得倒是很直率:「黑井基地的屏蔽層已經初步建立起來了,運行正常,基地內部,現在不受沉寂影響。」

  他說:「甚至也可以從黑井向外發送文字。國防部的警告信息其實仍然可以以文字的形式向外傳送,但是這種時候,仍然使用民用信號向外大量發送文字可能對基地不安全,而且有可能會對民眾造成誤導,所以才用了圖片。」

  竟然真的有這種能說話的世外桃源,出聲也不會死。

  裴染點了下頭,繼續提問。

  「我想知道……」

  W打斷她:「這次讓我猜。你想問,黑井基地會不會接收平民?」

  他猜得倒準。

  W自問自答:「目前黑井基地只為聯邦軍方服務,但是基地很大,接收平民是在計劃中的,我敢肯定,用不了多久,基地就會開始接收普通聯邦公民。等接收計劃一確定,就會向全體聯邦公民發送通知。」

  裴染好奇:「黑井有多大?能接收很多人麼?」

  「黑井基地目前能容納相當於聯邦一個中等偏大型城市的人口,等生產建設工程完成之後,特別是新一期的屏蔽層工程完成之後,屏蔽層範圍擴大,基地應該還可以繼續擴容。」

  黑井會變成聯邦在災難中的方舟。

  「但是,裴染,」他話鋒一轉,「因為基地畢竟容量有限,即使接收平民,也肯定會制定一定的審核標準,比如年齡、職業、學歷、犯罪記錄等等。標準的制定,肯定是基於對聯邦剩餘倖存人口數量的估算,目前我還沒有辦法準確預測最終標準會是什麼樣的。」

  他說:「但是我覺得,趕在沉寂進一步升級,情況惡化之前,路上比較容易走的時候,早一點過去,等在基地附近,爭取在開始接收平民時第一時間進入基地,是明智的選擇。」

  他把現在叫做「路上比較容易走的時候」。

  不過他說得很有道理。

  裴染點點頭。

  「其實我原本沒打算進黑井。我只想把你送過去,按約定拿到藥。」

  現在確定黑井其實是個安全的避難所,它的誘惑力立刻變大了。

  W聽出了她的意思:「那現在呢?」

  「現在仍然有點猶豫。」裴染索性跟他把話說開,「我實在有點擔心,擔心到了黑井,你們會把我拉進實驗室解剖。」

  W像個活人一樣,忽然「哈」了一聲:「裴染,我不知道你還有被害妄想狂的潛……」

  他話說到一半,改了措辭。

  「呃……我完全理解你的顧慮。你收一下圖片。」

  裴染的手環震了。

  他發過來的是一些文件的截圖,截圖全部是關於聯邦安全部的一個特殊部門,叫做「FBSMD」,融合體支持與管理部。

  「我對你說過,聯邦安全部門一直在和有異能的融合體合作。你看到的這個部門,已經成立將近三十年了,成員除了個別普通人,其餘大多數是秩序與崩壞型融合體,年紀最大的員工已經退休了。」

  「我們對融合體的研究已經進行了很多年,黑井的屏蔽層,其實就是相關研究的成果。迄今為止,除了屍體,還沒解剖過任何人——」

  他說:「——當然,如果你自願獻身,躺上解剖台的話,我相信科研人員也是不會拒絕的。」

  裴染:「……」

  W繼續說:「我知道,進入沉寂之後,你們的能力在提升,不過我們有相應的管理辦法,不用擔心。」

  他頓了頓,低聲補充,聲音冷淡無波:「放心,我是不會讓他們解剖你的。」

  裴染默不作聲。

  她並不完全相信他的話,可是他的話聽起來,確實有一定的可信度。

  裴染沉思默想片刻,伸手拉大跟艾夏的消息窗口。

  她說:「我打算把黑井的事告訴艾夏。」

  有避難所,而且避難所很快就會開始接收平民這種事,當然是越早知道越好。

  W並不阻止她,心安理得地說:「我們兩個剛剛只是在閒聊,如果你執意要把閒聊內容告訴其他人,我也沒有辦法。」

  裴染立刻低頭打字截圖,把消息傳給了艾夏,附帶W以前傳給她的那張標明黑井位置的地圖。

  艾夏飛快地回了一個表情包,是個震驚到模糊的貓貓頭。

  緊接著跟過來圖片:

  【真的?!】

  【竟然有這種好地方??】

  裴染:【我剛收到消息,過一段時間基地有可能會開始接收平民,不過並不能百分百確定消息準確。而且就算接收平民,因為容量有限,也肯定會有一套審核標準,年齡職業之類的,所以就算千里迢迢地過去了,也未必就真能成功進去。你要賭嗎?】

  誰也不知道,固守在家裡和跋涉兩千多公里去找避難所,哪個是更好的抉擇。

  更何況她還有外婆。

  她外婆年紀大了,也沒聽艾夏說過家裡有其他人,如果艾夏自己一個人去避難所,就得把外婆留下,可是要是帶著外婆一起走,還不知道她能不能堅持走那麼遠的路,而且避難所會不會因為年齡,把人拒之門外。

  這是兩難的抉擇。

  艾夏回復:【我都明白。我得和外婆商量一下】

  過了沒多久,艾夏就發來了回復,並不是她和外婆的打算,而是另一件事。

  圖片上寫著:

  【裴染,我外婆告訴我,如果想去地圖上那個位置的話,有個很方便的辦法,夜海市有一輛古董觀光列車,叫夜海七號,從夜海出發,向西北方向,終點站就在黑井基地附近的葉爾察,列車有兩百多年歷史了,因為要保持當年的風情,沒有安裝過智能駕駛系統,現在說不定還能開】

  裴染:!!

  可以開的古董列車!!

  沒想到竟然得到了這樣一條消息。

  裴染立刻問:「W,你什麼都能查到,為什麼沒發現這個夜海七號?」

  W也早看見屏幕上艾夏發來的消息了,他百科全書的屬性被她嚴重地質疑了,悶了悶。

  「稍等,我查一下。」

  片刻後就說:「查到了,夜海七號是輛古董列車,有兩百三十年的歷史,原本早就被淘汰了,後來又重新啟用,當做觀光列車。這輛車的路線本來是一條短途的環形線路,後來升級換代,開發成了一條通往西北方向的懷舊觀光旅遊路線,終點站離黑井基地不遠。」

  他說:「我也知道為什麼我在尋找路線的時候沒有發現它了。夜海七號已經停運兩個月了,這條線路正在等待拆除,所以沒有進入我的查詢視野。」

  裴染:「所以拆了沒有?」

  W:「還沒有。夜海市民強烈反對,所以事情還在僵持中。也就是說,這條鐵路還是可用的。」

  這是個讓人振奮的好消息,如果有列車可以乘,還是直接通向黑井的列車,比這樣在泥濘裡開車找路容易多了,速度也會快得多。

  裴染立刻決定了,「我要去夜海。」

  W答:「這種時候,希望這輛車還沒有被別人開走。我把去夜海的路線圖發給你。」

  路線圖發過來,艾夏的回復的圖片也到了。

  【外婆的態度很堅決,我們決定一起去避難所。】

  她們決定冒險一試。

  裴染回復她:【那我們在夜海七號的始發站集合】

  截圖,發送。

  裴染髮動車子,繼續向前。

  天空飄落的雪花越來越稀疏,漸漸停了,一停就開始融化,融化的雪水混在田地的泥土裡,被旋轉的車輪攪成泥巴,路變得更加難走。

  但是前方有一輛列車,還有一個可以說話的避難所,彷彿在鉛灰色的遠方多了一小簇希望的火苗,讓裴染的精神振奮起來。

  這樣開了一整個下午,暮色四合,天空和田野的顏色越來越沉鬱,漸漸看不清路了。

  夜海市離白港市不算太遠,就算按這種在泥濘裡掙扎著烏龜爬的速度,再往前開幾個小時,也應該到了。

  然而天快黑了。

  天一黑,找路就會變得更加困難,再說在這種時候,夜裡亮著車燈絕不是好事,不知會招來什麼東西。

  裴染找到一片樹林,把車停下來,準備等天亮再出發。

  她撕下嘴上貼了一天的膠帶。

  過敏更嚴重了。

  貼過膠帶的地方腫得像被蚊子叮過一樣,密密層層地一片大包,癢得難受。

  裴染掏出最後一包薯片,撕開包裝。

  「裴染。」W輕輕出聲。

  應該不是要嘮叨。

  她不貼膠帶的時候,W不太會跟她說話,不知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果然,他說:「有一件重要的事,你馬上就要收到了。」

  裴染的手環震了。

  又是一張圖片,發信人是國防安全部,裴染捏著薯片,用小指點開,虛擬屏彈出來。

  圖片是熟悉的白底黑字,上面寫著:

  【聯邦全體公民請注意,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包含文字的圖片警告】

  【請不要再書寫和使用任何形式的文字,請不要再發送任何含有文字的圖片】

  【安全起見,請在手環設置的輔助功能裡找到全圖模式,把手環切入全圖模式狀態】

  【預計沉寂狀態不久之後即將升級,具體時間無法準確估算】

  【請提前做好應對準備,請保持警惕和謹慎】

  【祝你繼續存活】

  裴染盯著圖片,一動不動。

  從第一次收到警告開始,裴染就在擔心,在圖片上寫字是不安全的,現在果然開始不安全了。

  不能寫字,就意味著不能再把要說的話寫在虛擬屏上給別人看——這是進入沉寂以來,人與人之間最主要的交流方式。

  沉寂程度又要加深了。

  W說:「當初我們有些飛船靠近過第五行星裂隙,飛船內的人類全死了,但是留下了一些珍貴的影像資料,隨著船體周圍異常能量的增強,飛船內部的沉寂狀態也會相應增強。黑井那邊剛剛觀察到,裂隙附近的異常能量又增強了,覆蓋範圍很快就會到達這裡,這意味著用不了多久,沉寂狀態就會升級,聯邦已經給全體倖存公民發送了警告。」

  裴染思索片刻,問:「如果我趕在沉寂升級前,提前做好一批手卡,在需要交流的時候,用提前寫好的手卡拼字給別人看,這樣不需要寫字,不是也能和別人交流了?這算是使用文字嗎?」

  「書寫和使用文字」這個說法,界定得太模糊了,感覺有很多空子可以鑽。

  裴染再想想,「或者我不在紙上寫字,用手指在空氣中寫字呢?或者我用手語交流呢?這些都算使用文字嗎?」

  W改成溫柔低沉的氣聲,叫她名字:「裴染——如果你很想死,就儘管去試。」

  裴染:「……」

  這球越諷刺的時候聲音越曖昧,像精神分裂似的。

  他的語調恢復正常:「我們只在飛船的影像資料裡觀察到,在這種強度的沉寂狀態下,有些交流方式是危險的,但是我們沒有足夠多的樣本,無論是我,還是黑井,目前全聯邦沒有任何人能精確地知道,到底哪些行為方式會導致死亡。國防安全部只能泛泛地建議大家不要使用文字,並不是規則的制定者。我建議你盡可能保持謹慎,不要去試錯。」

  他說得很對。

  命只有一條,犯不著用它來探測規則的界限到底在哪裡。

  就像警告裡說的:請保持謹慎。

  W說:「其實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知道新的沉寂狀態下,規則究竟是什麼了。」

  只要死了足夠多的人。

  經驗是用人命堆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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