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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月光女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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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九把刀]殺手‧流離尋岸的花《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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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7 21:35:32 |只看該作者
隔天小恩睡到下午四點。

醒來後,繼續躺在床上看電視,一直到五點半才出門。

西門町短期內是不敢再去的了,那就敦南誠品吧?

那裡越晚越high,藏著許多祕而不宣的情色交易。

小恩先是在書店裡,找了一個角落盤腿坐下看書;雖然穿著裙子,但小恩不是挺介意走來往去的男人伺機窺探她裙底的目光。

說起來有點好笑,出了學校才起了看書的念頭,不過再怎麼說,小恩看的都是那些有水準的大人們不屑一顧的言情小說。近幾年那些言情小說在台灣租書店氾濫過頭,這股粉紅勢力日漸衰頹後轉進了大陸與香港,很多香港人到台灣旅遊時會到誠品帶上幾本,重要的採購行程似的。

餓了就在書店裡的咖啡店點東西吃,吃完了又進去看小說。

十一點過後。

一個穿著高級皮衣、嚼著口香糖的男人蹲在小恩面前,摘下自以為是的墨鏡。

「想不想一起去玩?」年約三十的墨鏡男笑得很燦爛。

「我要錢。」小恩直截了當。

墨鏡男一點也不吃驚,點點頭:「沒問題,走吧。」

成交。


小恩跟著墨鏡男下樓,坐上他停在安和路上的紅色跑車。

一路上墨鏡男沒怎麼說話,手倒是不安分地在小恩大腿上探索。

音響刻意開得很大。黑眼豆豆活潑熱鬧的嘻哈,用力壓制陌生冷淡的氣氛。

這種有錢裝痞的男人小恩碰過不少,共同的特色是說話還算話。

為了避免惹上麻煩,做的時候也不會有太多古怪的要求。

上的都是高級汽車旅館,買過夜的機率比買休息大的多,付的錢自然也多。

大概都是怕寂寞的人吧。

要不,就是有了正牌女友,老二卻有自己的想法。

小恩在網路裡看過兩句話:「女人賤了就容易有錢,男人有錢就容易很賤。」

很不幸,這兩句話小恩都得同意。


「這間可以嗎?」

墨鏡男用菸頭指著左邊一間高檔的汽旅。

「都好。」

「忘了問妳,要不要買點東西進去吃?我們會待很久喔。」

「沒關係,我剛吃過。」

墨鏡男點點頭,將菸扔出窗外。

方向盤往左一偏,車子立刻轉進對面車道,滑向那汽旅的櫃台等位。

前面已有兩輛候著,最前面是一輛老舊的喜美,再來是一輛黑色的賓士。

管你M型社會的縮影,在幹砲前還是得照先後輪。

「對了,妳幾歲了?」墨鏡男百般聊賴,瞎抬槓:「應該沒有二十吧?」

「十八。」

「這種事習慣嗎?」

「不去想就好了。」小恩實在不想回答這些問題。

但不回答,又更尷尬。

擺架子完全沒有意義,等一下任人搞弄的可是自己。

「放心,我是個好客人。」墨鏡男友善地笑了笑,捏了捏她的下巴。

第一輛喜美總算登記完,往裡開了進去。

第二輛賓士往前,紅色跑車也跟著往前。

就在賓士拉下車窗、從裡遞出證件跟鈔票的同時,一道堅硬的影像在紅色跑車的後視鏡中越來越大。

那堅硬的影像大步走向黑色賓士。

每一步都平凡無奇,只是跨得比任何人都要大。

單單是看,沒有什麼。

認真計算,這堅硬步伐的速度跟一般人快跑起來毫無二幟。

那賓士駕駛從櫃台取了車庫鑰匙伸回窗裡,玻璃緩緩升了起來。

「......」小恩的呼吸停止。


是他!

誰也想像不到這種巧合。


「那個他」走到黑色賓士旁,毫不猶豫,一拳就將半片玻璃擊碎。

「操!」

車裡的男人大駭,慌慌張張想從副座前的暗櫃掏出什麼。

但「那個他」並沒有給男人這個機會,兩腿一彎,瞄準車裡突出一拳。

一聲慘叫,車裡的男人的肩膀肯定是碎了。

但腳沒事。

男人觸電般踩下油門,賓士往前暴衝逃命,副座濃妝豔抹的女人驚聲尖叫。

只見賓士轟地撞上前方的噴水池,安全氣囊爆開,瞬間撞暈了那女人。

但倒楣的男人卻沒撞暈的份,給硬生生從車窗拖了出來。

原來「那個他」在擊碎肩膀時,也順勢揪住了他的襯領。

「我給你錢!」男人尖叫,忘了手中正握著可以扳回局面的槍。

如願換來沉悶的第三拳。

櫃台小姐蹲縮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深怕看到兇手的模樣會被滅口。

「那個他」轉過身來,拳頭鮮紅欲滴,冒著奇異的血煙。

小恩啞口無言,只聽見心臟劇烈撞擊的聲音。

但一旁的墨鏡男卻放聲嚎了出來。不像殺豬,像一頭正在被殺的豬。

「那個他」頭一瞥。

視線穿過了隔熱玻璃,像一塊巨大的滾石直壓在小恩身上。

然後在刺耳的賓士警鳴聲中大步走了過來。

有了前車之鑑,墨鏡男一動也不敢動,雙手緊抓方向盤,僵硬的兩腿間有股燒灼感不斷往旁擴散開來。只能眼睜睜看著殺人兇手逼近自己。

「那個他」什麼也沒做,只是用手輕輕敲了駕駛座的車窗。

墨鏡男將車窗搖下,張開嘴想求饒,卻只露出上下兩排喀喀顫響的牙齒。

什麼話也說不出。


「我要她。」


他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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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7 21:35:53 |只看該作者
從這裡步行到職業殺手住的地方,足足走了一個半小時。

小恩一路無語,越走越鎮定。

一個半小時夠她把狀況想清楚了。


他沒有當場殺了她,就不會在他家殺了她。

如果不想她把他的藏身之處告訴警方,他應該不會省下一拳的力氣。

他要她做什麼呢?

要她還錢,不如直接搶劫汽車旅館的櫃台,近在咫尺,收銀台的鈔票絕對是一萬六的數倍。而且保證沒有抵抗。

要上她,大概是唯一合理的答案。

如果他習慣在每次殺了人之後就找女人,又在附近恰巧遇見自己,那這個色色的想法就說得過去。

但說得過去也僅僅是說得過去的程度。

就算上帝給她絕對不會被殺的保證,她還是很害怕。

剛剛那個行兇的畫面正好印證了自己的想法。

那種殺人的眼神不帶仇恨,不帶動機,完全就是電影裡職業殺手的典範。



「我給你錢!」

然後拳頭直接將這驚恐的表情打碎,眼珠子迸出窟窿。



現場看,跟看了報紙才知道自己跟職業殺手交媾的衝擊,完全無法相提並論。

究竟,那是什麼拳頭啊?

根本就是大砲。

雖然這麼說完全沒有根據,但她想,如果這男人走上拳擊舞台,就連現任的重量級拳王也招架不住他這一拳吧?

「......」小恩勉強仰起頭,看著他。

「快到了。」他微微點頭。

兩人穿過川流奔騰的霓紅,鑽進藏污納垢的小巷。

前天才踏過的危樓鐵梯,前天才聽過的鎖孔聲,前天才聞過的潮溼味。

彷彿時光倒流。

「去洗澡。」他脫下衣服。

小恩聽話地走進浴室,在熱水的安撫下將皮膚燙紅,暫時鬆了口氣。

他沒注意到,自己可是揹著小包包走進浴室的。包包裡有手機可以報警。

不。

是一點都不在意吧。

不管警察怎麼破門攻堅,他還是很有餘裕扔來一拳。

一想到這裡,小恩莫名其妙放了心。

處於絕對悲慘的劣勢,反而不必想太多,要活命聽話就是,或許有一線生機。

她走出浴室的時候用大浴巾將身體裹了一圈,而他如同上次,赤裸裸地坐在躺椅上,像看電視一樣看著冒著熱氣的小恩。

小恩小心翼翼席地而坐,決不重蹈覆轍上次將浴巾卸下的窘境。

隔壁住戶那頭依舊傳來那首康康翻唱自張學友的「藍雨」。


茫茫的哦 搭一班最早的列車

用最溫柔的速度離開你身邊

在我沒有後悔以前 當你的美夢正甜

我已帶著破碎的心情走遠

風中的雨點打痛我的臉 愛你的話也只有風能聽見

是我不能違背我的誓言

風中的雨點打痛我的臉 深深埋藏這段未盡的情緣

想念每一個下雨天



無限迴路重複的歌聲,彷彿將時間纏繞、圈養在這個殺手空間裡。

「對不起。」小恩的腳趾縮了起來。

「......不會。」他說,聲音低沈。

兩人對看,又是對看。

這個職業殺手似乎很習慣這樣,一點也不難為情。

他沒有生理反應。

她當然也不會有。

牆上時鐘的刻動聲又成了這空間唯一有知覺的存在。

不,還有那股略微嗆鼻的氣味。煙硝味。

從他殺人的拳頭上發出來的。

小恩不知道將視線擺哪,只好將他身上的肌線瞧得更仔細。

用動物來比喻的話,獅子與老虎擁有雄渾爆發力,最強壯,但肌肉過剩。

這男人像一頭鐵鑄的豹。

削瘦,精密,每一吋的肌肉都是為了攻擊存在。

獨行,撟捷,殺著一瞬而逝。


許久。

比許久再久一點。


「你想說話嗎?」小恩吞了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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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7 21:36:15 |只看該作者
電影裡的女人質,跟綁匪總是有話聊的。

至今還沒看過任何一部電影,綁匪會真的殺掉跟他一直聊天的女人質。

職業殺手有點訝異,聲音更低了:「說什麼?」

卻不兇。

「你會殺我嗎?」小恩鼓起勇氣。

「我為什麼要殺妳?」他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很慢,好像沒有上油的滾輪。

像是怕小恩聽不懂,隔了五分鐘,他又補充:「沒人付我錢。」

這句話像直接灌進身體的氧氣,小恩一下子放鬆。

「我發誓,我絕對不會跟任何人說關於你的事。」她感激得想哭。

這倒是小恩的肺腑之言。

他點點頭,不過好像不怎麼在乎。

此時,門縫底下晃過一道黑影。

他像砲彈一樣彈向門,飛快打開,沒有浪費任何時間單位。

門外沒人,倒是悶熱的風灌了進來。

照例留下一只牛皮紙袋。

棕黃色的,在任何文具行都能輕易買到的、最普通的那種牛皮紙袋。

他慎重撿了起來,有點疑惑、有點期待地關上門。

......原來如此,小恩心裡又更踏實了。

果然,他呼吸急促,手指的動作既倉促又竭力謹慎,像小孩子拆開禮物般打開牛皮紙袋。如果不知道他是職業殺手,小恩恐怕會覺得他有點可愛。

「請幫我念。」他拿出裡面的紙張,用最恭謹的語氣。

A4,平凡無奇的紙質,新細明體,字體大小12。

故事,蟬堡。

沒有夢的小鎮之章,章節十。



威金斯警長的頸椎受到的傷害,讓他必須在醫院躺上兩個星期。

調查麥克醫生月夜殺人案件的差事,自然就落到了副警長的頭上。全鎮的人都很關注這案件的發展,關注到每戶人家都不停地談論。副警長自認力有未逮,於是請了牧師協助調查。

瑪麗的陰道有精液反應,顯然麥克醫生在殺死瑪麗前性侵害了她。麥克醫生平日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為什麼會犯下這種毀掉自己清譽的事?只是一時的失心瘋?還是圖謀已久的犯罪?如果是後者,難道麥克醫生真心認為自己可以不留下任何把柄、逃過法律的制裁?



小恩盡量用平緩的語氣讀著故事。

他閉著眼睛,像個睡著的孩子。



如果要說逼姦不遂,未免東窗事發,麥克醫生決定掐死奮力掙扎的瑪麗,不料用力過大,導致被害人的頭顱整個被扭下,未免也太沒有說服力。不過瑪麗的斷頭處血肉模糊,不見工具切割的痕跡,而是一團團遭強力拉扯的組織。

簡單說就是稀巴爛。

話說回來,麥克醫生能徒手扭斷自己的頸子,自然也能不用任何工具就摘掉一個十五歲女孩的腦袋,目擊證人有三十四位,此事不須懷疑。

那晚阿雷先生被直接抓倒在地上,腳踝遭麥克醫生一陣糟蹋扭折,他與威金斯警長幾乎在第一時間就被麥克醫生狂暴地捏昏,也能作為麥克醫生兇器般握力的證人。

問題是,這份怪力竟來自一個中年發福,未曾認真鍛鍊過肌肉的男人,怎麼可能擁有這種可怕的「握力」?不,這種等級的「握力」已經不是「握力」,而是一種「超級破壞力」。



「這個故事跟上一次的故事根本接不起來。」小恩疑惑。

「只到這裡嗎?」他睜開眼睛,有點失落。

「不,還有。」

「沒關係,往下念。在結束之前請不要停太久。」

再度閉上眼睛。

就這樣,小恩再沒有終止故事的節奏,一口氣念到紙底。

故事到了此章盡頭,他幽幽醒轉。

這一章特別精彩,即使與上一次讀的篇章不太搭嘎,但小恩也讀得很過癮。

「這究竟是什麼小說啊?」她問。

「謝謝,可以......」他懇切地問:「再讀一次嗎?」

小恩點點頭,用更慢的語氣再讀了一次。

這是個奇幻的、黑暗的故事。

僅僅讀過兩章,就讓那故事活在小恩的靈魂裡。

念完了,不等他睜開充滿渾沌的眼,小恩又念了第三次。

他的呼吸聲充滿感激。

當現實世界再度降臨時,他站了起來,將她抱住。

獸性地要了一次。

小恩感覺自己像是在跟一塊質地柔軟的鐵做愛,不像是人,卻也不像交易。

至少不是鈔票與肉體的那種交易。



結束時,他沒有像上次一樣倒頭就睡,而是僵硬地看著天花板。

而小恩則覺得自己剛剛死過一次。

這次小恩注意到,他一滴汗也沒流。

那些淌在他身上快要沸騰的漿液,都是虛脫的自己留下來的。

也許剛剛所謂激烈的交媾過程,對他來說根本不到流汗的程度。

小恩竟有些歉疚。

他起身,從丟在地上的長褲口袋裡拿出皮包,數了十六張千元大鈔給她。

「謝謝。」小恩腦袋一片空白收下。

他觀察她的表情。

「不夠嗎?」

「夠。」小恩的聲音有些顫抖:「很夠了,謝謝。」

那些少女漫畫都怎麼形容這種男人?


未知的生物。


是了,就是未知的生物。

這男人一定沒有叫過女人。要不,就是總是被女人騙。

他一言不發,繼續看著小恩。

小恩被看得臉都燙了起來。這種感覺從來沒發生過。

每一本言情小說的核心都是「緣份」兩字。

不可思議的緣份表現在男男女女陰錯陽差的巧遇,但就是沒有一本小說提到關於職業殺手赤手空拳擊碎一個人的臉後,立刻偕同援交妹一起全身脫光光讀小說,然後交媾的故事。

沒可能有這種事。

很多小說家都會宣稱:「現實比小說還要離奇,因為真實人生不需要顧及到「可能性」。」但真正比小說還要離奇的真實人生到底有多少?

小恩有種嗑了藥的迷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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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7 21:36:48 |只看該作者
「你殺人。」

她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喉嚨、嘴唇、牙齒,一點感覺也沒有。

連害怕也變得太抽象。

「我殺人。」

他說,語氣很乾淨。

跟「是的,我是個工程師。」差不多的那種語氣。

「你真的不會殺我?」

「不會。」他每個字都很慢:「妳念故事給我聽,妳很好。」

小恩不知哪來的勇氣,挺起微喘的胸膛,說:「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他們都叫我鐵塊。」他有點生澀地說。

鐵塊。

這兩個字不夠資格稱為名字。

卻很傳神。

「你殺過很多人嗎?」

鐵塊默認。

「你殺人,怎麼不用槍?」

「沒想過。」

「殺一個人,可以賺多少錢啊?」

她這麼問的時候,自己也大吃一驚。

「......不一定。」鐵塊的聲音勉強從牙縫中敲出。

她輕輕摸著鐵塊暗灰色的手指:「你的拳頭很硬。」

鐵塊任她撫摸。

「怎麼會有火藥的味道呢?」她很好奇。

那股神祕的煙硝味一直沒有消失過,在做愛的時候尤其濃烈。

鐵塊默然。

「你幾歲?」

鐵塊默然。

「有沒有被關過?」

鐵塊默然。

「這裡是刀疤嗎?是哪一種刀砍的啊?嘩!」

「你有被子彈打到過嗎......對不起,是這裡對不對?還有這裡。」

「你舉重都舉多少磅的啊?」

「你是不是看不懂字?還是懂一點點?台灣人還是外國人?」

「對了,你以前有當過兵嗎?還是國外的傭兵?」

無論是什麼問題,鐵塊不再說話了。

小恩沒有感覺到鐵塊有一絲不耐,更沒有敵意。

或許鐵塊只是很單純地不想說話,要不,就是用光了今日說話字數的額度。

倒是小恩,她好像一點也不怕了。

不過面對一個不肯說話、卻不介意大眼瞪小眼的職業殺手,即使不再感到恐懼,也很無聊。一無聊就很容易尷尬。

如果像平常一樣銀貨兩訖便一走了之,那也沒什麼。而且更好。

沒有援交妹真正喜歡跟拿錢搞她的男人說話,最好是射完擦乾淨就走。

但小恩並沒有一定要回去的地方。

沒有人在哪裡等她。

更重要的,小恩有點莫可名狀的興奮。

「那個小說,蟬堡,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鐵塊皺眉。好像問了不該問的事情。

小恩靠近,大著膽子說:「你還有很多吧?蟬、堡。」

「......」鐵塊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小恩微笑。

她很想讀完蟬堡所有的故事。

最好的,甚至也是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

「你想要重聽一次所有的蟬堡嗎?」

鐵塊瞪大眼睛。

小恩掩不住嘴角邊的小勾,說:「我可以重念一次給你聽。」

如她所想,鐵塊立刻從躺椅上坐起,用生怕她反悔的焦切速度從底下撈出一個鞋盒,打開,從裡面拿出一大疊寫滿故事的A4紙。

小恩感到有些好笑,那麼寶貝的東西,竟就這樣放在連個鎖都沒有的鞋盒裡。

「嗯。」鐵塊勉強從明天的說話額度裡,預提了一個字。

「有水嗎?」小恩光是看到這疊故事,就覺得很渴。

鐵塊怔了一下,隨即會意過來。

他衝進浴室,一陣沖水聲,再出來時已抓著盛滿自來水的漱口杯。

「......」小恩看著塑膠漱口杯,看看鐵塊,勉為其難喝了一口。

鐵塊重重閉上眼睛。

於是又開始念故事了。


這個神祕的故事章節錯亂,敘事迷離,場景看似紮根在美國內華達州的綠石鎮,來自西元1976年,卻又東奔西走。

沙漠,繁城,地底,監獄,巨腦,巨船......

猶如跳躍的火焰,給那流焰輕輕掃到,便即狂燒成另一個灼熱暴躁的故事。

殺戮,囚禁,遊戲,雙胞胎,怪物,分裂......


小恩原本很有耐心,保持穩定的速度。

但想侵犯下一句話的視覺慾望,逐漸超越用唇齒逐字讀它的平衡。

於是越念越快,卻念越急。

專注用聽覺跟蹤故事的鐵塊,全身開始滲汗。

他的想像在加速的過程裡再無法保持姿勢,幾乎要踉蹌飛行起來。

那股煙硝味隨著汗水的蒸氣,瀰漫了整個房間。

隨著不同章節故事的大量鬆脫、無法直接串連、甚至還開始碰撞、激烈矛盾;半小時後,小恩的思考也被重新拆解、中斷、錯亂,念故事的速度明顯銳減。

這一慢,鐵塊全身虛脫,腳下早已被熱汗溼了一片。

再念半個小時,鞋盒裡的蟬堡還有三分之一沒有讀,突然一陣鼾聲。

鐵塊恍惚睡著了。

而小恩也正好失去了往下讀的力氣。

這故事精彩,卻因章節闕漏變得好複雜,恐怕不是一口氣能讀完的,她想。

他睡了,錢也拿了。

她也該走了。

小恩有個念頭,她想將蟬堡偷偷拿回家,或至少拿去附近的便利商店影印複製一份,畢竟這個奇妙的故事不知道出自何處,搞得這麼神祕,應該不是在網路上可以用google搜尋得到。

只是她有個預感。

她還會遇到這塊殺人的鐵。再見面時可不想用求饒開始。

她將奇異的小說紙稿放回鞋盒,擺回躺椅底下收好,有點戀戀不捨。

「一個職業殺手,怎麼會在我這種女孩旁邊睡得這麼熟?」小恩看著他。

鐵塊的皮膚又因深度熟睡而發燙,像個玩過頭的小孩子。

離開的時候,巷子沁涼的晚風未能將她帶回真實的世界。

唯一跨越夢境與真實的東西,大概是皮包裡那十六張千圓大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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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8 23:14: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回到廉價的小旅社,她迫不及待打開電視,很快就找到重播的社會新聞。

  為了客人打砲的隱私,汽車旅館並沒有監視器正對著櫃台,所以沒拍到鐵塊行兇的畫面。死者的頭部被馬賽克蓋住,但記者誇張的用語將死狀淋漓盡致地形容出來。

  三立新聞台:「臉部全毀,兇手好像是用了小型炸藥。」

  TVBS新聞台:「太慘了,根本看不清楚原來的樣子。」

  東森新聞台:「好像是鉛球近距離砸中了死者的臉,而且是反覆地砸。。。。。。」

  民視新聞台:「除了臉部的重傷,死者的肩膀也嚴重骨折,慘不忍睹。」

  中天新聞台:「臉部的骨頭幾乎全部碎裂,滿地都是乳白色的腦漿。」

  至於死者的身分,根據警方的說法,是一個叫黃志偉的媒體記者。

  不曉得這個記者是寫了哪則新聞得罪了誰,對方要用這麼殘暴的方式要他的命?媒體同業諱莫如深。至於一個媒體記者,怎麼買得起價值三百萬的賓士轎車,又怎麼會隨身帶槍,也是警方繼續追案的重點。

  不過這都不是小恩關心的東西。

  鐵塊殺掉那個記者,只是因為職業需要。

  就跟自己一樣,跟誰誰誰做愛,不如說是跟鈔票做愛。

  真正的兇手,應該是幕後花錢的人。

  那些新聞畫面僅僅是小恩回憶發生一切的輔助。

  什麼樣的人會「變成」職業殺手呢?

  冷血?

  或許有一點吧。但鐵塊不像是壞人,比較接近沒有豐富感覺的人。

  比起每一筆單都至少千萬的月,鐵塊看起來好像也不怎麼收入優渥。

  像鐵塊這種赤手空拳就能完成任務的人,在「業界」應該是頂尖高手吧,怎麼會住得那麼簡單?沒有冷氣,沒有洗衣機,沒有冰箱,沒有微波爐。衣服、牛仔褲跟皮包都不是名牌,質感也很粗糙。一定也沒有車。

  對了,連電視都沒有。

  明明做一樣的事,月久久殺一次人就可以過得很好,還有兩千多萬人拍手叫好。社會公器媒體當然得批判他,骨子裡愛他愛得要命,毫不吝嗇用大快人心等用語平衡掉那些裝飾門面的假批評。

  鐵塊則是勞碌命,距離上一次殺人才兩天。說不定這兩天間還殺了另一個人,只是沒有上新聞而已。

  記者還直接稱他為殺人兇手。沒一個人挺他。

  最爛的是,付錢給鐵塊的人一定是欺負他。

  小恩竟有點生氣。

  如果有人只付兩百塊錢就想上她,她一定當場走人。一樣的道理。

  此時,電視畫面小恩看著警方根據櫃台小姐的筆錄所畫的畫像。

  「拜託,一點都不像好嗎?!」

  那個櫃台小姐一定是太緊張了,跟警察說了亂七八糟的東西,當時她縮在桌子底下一動也不敢動,恐怕連鐵塊什麼時候走的都沒勇氣站起來確認吧,因為新聞完全沒提到鐵塊走的時候,還從後面的車子裡撈走一個女孩。。。。。。

  至於原本那個想帶自己開房間的墨鏡男?

  算了吧。

  不管怎麼將援助交際大費周章掩飾成一夜情,道德上也過不了關,他根本不可能跟警察說什麼。

  「不過,我知道你住哪裡。」小恩自言自語。

  如果主動去找鐵塊,他會怎麼想呢?

  如果每次去找他,都有十六張鈔票可以拿的話,也不是壞事。

  反正鐵塊一定很歡迎,因為她會很勤勞地念故事給他聽。甚至念到他睡著為止。

  但這種主動敲門討上討錢的援交妹,好像從來沒聽說過呴。

  小恩胡思亂想,突然覺得今晚好累好累。

  身子往旁一摔,眼睛閉上。

  黑暗中,第一個畫面,是蟬堡裡恐怖的雙胞胎。

  第二個畫面,是鐵塊赤裸裸坐在她面前乞討故事的眼神。

  小恩將臉埋在枕頭下。

  「。。。。。。下次換我找你好了。」

  



第十六章


  這次去藥局前,不像上次那麼慌慌張張。

  她習慣性走進便利商店買飲料。

  頭髮的狀態始終很糟糕的工讀生趴在讓客人用餐的簡食桌上補眠。

  夜班女工讀生心儀的乳八筒則坐在櫃台後,聚精會神看著一本叫「搞砸事情很簡單」的怪書,鼻子跟嘴唇間夾了一隻原子筆,嘴因此半嘟了起來。

  而乳八筒的手肘下,正壓著那本藍色的工作記錄簿。

  結帳時,小恩特意瞄了那疊快賣光的報紙。

  今天蘋果日報的封面不是街頭殺人,而是一個國中女生被班導師性侵的醜聞。

  刊頭照片放得很大,雖然有一條黑線橫過女學生的眼睛,但還是很清楚知道女學生長得很漂亮。至於犯罪的男老師就沒這種禮遇了,不僅全名曝光,還附贈一張笑得陽光燦爛的大頭照。

  標題很聳動:杏壇醜聞!驚爆導師對國中女生與荒淫的課後輔導!

  「怎麼封面不是放昨天晚上那個。。。。。。街頭殺人的新聞?」她隨口說。

  「這個問題問我就對了。」乳八筒刷過飲料條碼:「二十塊。」

  「喔?」小恩將兩個銅板放在桌上。

  乳八筒打開收銀機,在發票機的切切聲中慢條斯理地說:「如果不是特別聳動,有點色情的犯罪新聞比殺人放火的新聞,銷售的速度要快兩倍。。。。。。至少。要知道雖然網路已經非常發達,但還是有很多人跟網路不熟,要接觸色情的資訊買份報紙還比較有效率,還相當有真實感。」

  「。。。。。。有那麼誇張嗎?」

  「天知道有多少人會看著性侵害的示意圖自慰。」

  小恩瞪大眼睛,這個工讀生還真敢講。

  「跟總統被炸彈炸死的新聞比起來呢?一個未成年少女被壞同學輪姦的新聞還是賣得更好嗎?」

  「雖然總統不可能被炸彈炸死,不過我還是回答妳。」乳八筒自信滿滿地說:「色情的頭條賣得比較好,但如果大家都把總統被炸死的新聞放頭條,你卻獨獨不放,那也未免不倫不類。所以萬一萬一有一天總統被爆頭了,蘋果還是會把總統的照片登在頭版的。」

  「那我問你,既然一樣都是殺人,為什麼前天在西門町,職業殺手一拳殺掉黑社會混混的那個新聞,怎麼可以上頭版?」

  「答案顯而易見。最重要的是有人用手機拍下兇手的照片,只要有圖,記者就可以寫個誰看了都不敢相信的故事。再來就是,前天兇手殺人的地點很誇張,比起本來就容易出事的汽車旅館,人來人往的西門町就有爆點多了。」

  有點道理,小恩問:「你怎麼懂這麼多啊?」

  乳八筒可得意了:「首先,由於我是個便利商店店員,又是白天班的,自然對報紙銷售的狀況非常了解。再加上我個人的資質很好,研究一下報紙頭版的新聞運作方式,也是很合乎邏輯的。」

  這年頭,模仿星爺的電影台詞已是每個人的習慣。

  「再來呢?」

  「再來就是我看了很多書,當然比較聰明啦。」

  「為什麼要看很多書啊?」小恩硬生生把「雖然都是一些沒用的書」這句話吞進肚子裡。

  「在大城市安身立命可不容易,我們鄉下來的,要更有競爭力,要更了解這個世界一點,當然就要比你們都市人多看一點書啊。什麼書都看,怎麼樣也不吃虧吧。」乳八筒這才將發票交給小恩。

  小恩接過發票,打量著乳八筒。

  這個人怎麼看,都不像是夜班女工讀生所說的,是一個相當沈默寡言、只在工作記錄本上盡情囉唆的人。而是完全的超級愛講話。

  「謝謝。」

  「不客氣。」

  就要走的時候,乳八筒突然又喚住小恩。

  「對了,這份問卷。」

  乳八筒從口袋裡拿出,一份縐褶過多的A4紙。

  「。。。。。。嗯?」小恩接過。

  但上面一片空白。

  「對不起,我沒有女朋友。」

  「啊?」

  「原本我想快速交一個女朋友幫妳填問卷的,但想一想還是太趕了。」乳八筒有點抱歉:「對不起,沒能幫上妳的忙。」

  小恩怔了一下,卻沒接下那張皺皺的空白問卷。

  「?」

  「不用了,你收著吧,有一天你交女朋友了再幫我填。」小恩想笑。

  乳八筒點點頭,用很堅強的表情說:「一言為定,我們鄉下人最講義氣了。」

  小恩的心情意外的好。

  她迫不及待將這個小小又大大的好消息,跟夜班的女工讀生說。

  此時一個老伯走進便利商店,一開口就要買香菸。

  小恩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看了很多書,對奇怪的味道有沒有研究?」小恩有點期待。

  「我沒看過很暢銷的那本法國小說<香水>,不過,我家倒是有一本<大驚奇!奇怪味道面面觀>,作者是宮本喜四郎,他針對很多味道寫了很多一點都不感人的小故事。不過這顯然不是重點,妳想問什麼?」

  「如果。。。。。。一個人的手會發出火藥的味道,最可能是什麼原因啊?」

  「火藥的味道。。。。。。妳怎麼知道是火藥?」乳八筒沉吟,一邊幫老伯將香菸結帳。

  「應該是吧?有點像硫磺,對了,泡溫泉的時候有聞過差不多的味道。」小恩等著:「但比硫磺還。。。。。。該怎麼說,還要更鮮明一點、濃一點吧。」

  那趴在桌上補眠的工讀生則從頭到尾沒醒過來,非常安詳。

  「這只有兩種可能喔。」乳八筒將發票跟零錢遞給老伯,不疾不徐地說:「第一種,就是他剛剛泡過溫泉。第二種,就是所謂的煙硝反應了。」

  「煙硝反應?」

  「這是我在李昌鈺寫的犯罪現場鑑定還是勘驗的書看到的,大概是說,一個人若是開槍,火藥會以高速噴濺到他的手上,至於味道有多重,就看被火藥噴到多少吧。」乳八筒皺眉,回憶道:「煙硝反應會殘留在手上長達二十四小時以上,據說不管怎麼洗手都洗不掉,肥皂、清潔劑都沒用,只能等味道自然消失。所以啊,警方有時候若在案發初期就鎖定了特定的嫌疑犯,就會用儀器檢測嫌疑犯的手上有沒有煙硝反應,當作是很重要的輔助性證據喔。」

  「開槍?」換小恩皺眉了。

  這就怪了。

  鐵塊沒有用槍,這是她親眼目睹。

  即使僅有兩次短暫相處,在想像裡,也很難勾勒鐵塊用槍的樣子。

  「怎麼了?」

  「有沒有可能,一個人天生的味道就像是火藥?」

  「硬要說有可能也是可以啦。人的體味應該也是五花八門,認真分類的話狐臭也可以分為十四種,髮香也有二十八種之分。但火藥?我只能說,太牽強了吧。」乳八筒搔搔頭,說:「妳是在比喻一個人的脾氣很壞,所以聞起來像火藥嗎?」

  小恩有個新奇的假設。

  「假設喔,只是假設喔,如果一個人的手會發出火藥的味道,那。。。。。。如果拿打火機燒一下,會不會就這樣爆炸?」她感到興奮。

  這下換乳八筒愣住了:「我實在不明白妳在說什麼。」

  小恩笑笑走出便利商店,留下乳八筒不知所謂的聳肩。

  她在心中默默激動。

  像她這麼平凡無奇的女孩,竟然遇見一個這麼有特色的職業殺手。

  他的拳頭,厲害到足以發出火藥的刺鼻味。

  那種拳頭,在漫畫裡應該可以稱為。。。。。。「拳槍」吧!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拳頭。

  突然在這個世界上,也想偷偷握緊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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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真的很謝謝妳!」

  女工讀生抱住小恩,牢牢的,緊緊的。

  今晚小恩什麼也不想做,窩在旅社裡看電視、吃零食、然後再接再厲看電視,好不容易終於捱到到這個時候才又出門。

  為的就是,享受女工讀生用力稱讚自己的感動。

  兩個女孩坐在便利商店店門口的石階上,長飛丸則在騎樓走來走去,既沒有要離開,卻又覺得一直趴著很無聊。巡邏似的。

  看著女工讀生開心的模樣,小恩覺得自己也快飛了起來。

  「雖然我搞不懂妳為什麼會喜歡他,不過,祝福妳。」小恩流露羨慕的神采。

  「哎呀,祝福什麼啊。」女工讀生臉紅紅,說:「我們又不是什麼,什麼也不是,就只是單純的同事。而且。。。。。。還不是一起上班的同事。」

  是啊,只不過是知道對方沒有女友,如此而已。

  「有想過換班嗎?」

  「不可能,我白天要上課。」女工讀生很快就回答,顯然也曾考慮過這件事:「而八筒晚上還要兼差另一份打工,根本不可能調班。」

  「喔。」

  女工讀生像是想到了什麼,匆匆轉身進店,出來時手上拿著兩大杯思樂冰。

  「差點忘了請妳,嘻嘻,謝謝呢。」女工讀生幫小恩插上吸管。

  「我不客氣啦!」小恩得意地喝了一大口。

  深夜的便利商店很寂寥,若不是有小恩相陪,就只有廣播電台的聲音。

  雖然不算真正認識,也沒有什麼像樣的自我介紹過,聊天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然而女工讀生與小恩用寂寞相逢,自有一番相惜的感覺。

  女工讀生打開藍色的工作備忘錄,與小恩一起分享。

  雖然小恩對那些密密麻麻的日常生活記述一點也沒興趣,不過還是笑笑跟著看。看著看著,她開始擔心,如果女工讀生知道現實生活裡的乳八筒,跟備忘錄裡的乳八筒如出一轍、都是囉唆至極的人,她恐怕會幻滅。

  「雖然他沒有女朋友,但我根本就不知道怎麼跟他有。。。。。。一點點開始的機會?」

  女工讀生杵著下巴,嘟著嘴,任誰都看得出來是幸福的小煩惱。

  小恩的臉貼著膝蓋,咬著吸管,看著工作備忘錄裡描述某天黃金梅利的早餐。

  「為什麼。。。。。。同樣的一條狗,他叫牠黃金梅利,妳卻叫牠長飛丸啊?」

  「他很愛看<海賊王>啊,所以就用了海賊王裡魯夫他們坐的第一艘船當作狗名吧?我呢,也愛看漫畫,不過我最喜歡的是<潮與虎>,我家有一整套喔,以前舊版叫<魔力小馬>,我也有收集。」女工讀生說著說著:「所以我就用潮與虎裡跟主角並肩作戰的大妖怪當作牠的名字啊。」

  這些,都是小恩早就知道了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為什麼你們明明知道對方都用不同的名字叫這條狗,卻還是不肯讓步,要用自己的叫法叫牠啊?」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耶。。。。。。被妳這麼一問,好像有點怪怪的?」

  「也不是不可以啦,只是覺得。。。。。。那牠都不會錯亂嗎?」小恩看著這隻等同被這間便利商店領養的狗狗。

  牠顯然從未洗過澡,看起來卻也沒髒得太過分。

  「我也沒想過這個問題耶。」女工讀生皺眉:「名字對狗來說很重要嗎?」

  「如果你們覺得不重要,一開始就不要取名字才對吧。」

  「如果不重要,叫什麼好像也無所謂?」女工讀生想了想,說:「要我從現在開始叫長飛丸叫黃金梅利,也不是不可以啦,只是會有點怪怪的。」

  「名字隨隨便便地換,狗狗知道了也會有點難過的吧。」小恩頗不同意。

  兩人開始繞著這個問題打轉,一下子又牽扯出很多問題。一個問題又扯出好多明明很普通卻又充滿矛盾的小問題。小問題之內又是好多大問題。

  如果有個語言學家還是哲學家也在現場,準能發現不得了的意義盤在裡頭。

  突然,小恩隨口說:「我覺得,妳可以跟他討論這個問題耶。」

  「是嗎?不會無聊嗎?」女工讀生

  「我覺得他那種人一定有很多很多話可以說的了。」小恩看著思樂冰凍結空氣、滴在地上的水漬:「而且,說不定這條狗。。。。。。不管叫什麼名字,都是你們唯一共同的話題吧。」

  唯一共同的話題啊。。。。。。女工讀生若有所思。

  「那我要怎麼跟他討論啊?」女工讀生有些苦惱,說:「我下班的時候就是他上班,我還要立刻趕回家準備上課,如果不能好好聊,乾脆不要聊好了。」

  「我覺得妳可以在工作備忘錄裡,把自己想說的話也寫下來啊?」小恩的手指敲敲工作備忘錄的藍色合成塑膠皮:「這樣一定可以聊得很開,又可以保存下來。」

  女工讀生怔住,久久才說:「。。。。。。我怎麼之前都沒想過?」

  這個表情真是太棒了,讓小恩有點高興。

  「不過,這讓我有點緊張。」女工讀生深呼吸。

  「就像對話一樣,自然地寫點東西上去就行啦。」小恩繼續出主意。

  「對話?好像很有趣的樣子。」女工讀生忍不住笑了,開始興奮起來。

  這種漫不經意的開始,最適合她這種跟喜歡的男生說話會語無倫次的女生。

  還有。。。。。。這不是有種交換日記的感覺嗎?真有點小浪漫呢。

  「妳真的沒有談過戀愛嗎?妳真的是我的小天使。」

  「哪有,我只是。。。。。。站在比較旁觀者清的角度吧,沒有什麼。」

  「謝謝妳。謝謝妳真的。」

  「有進展,要跟我說喔。」小恩鼓起勇氣,伸出左手小指。

  「一定。」女工讀生開心地保證,勾勾手。


第十八章

  連續好幾天,電視裡、報紙上都沒有徒手殺人的最新新聞。

  至於後續的追蹤報導乏善可陳,全都是記者的幻想文。

  漸漸的,沒有圖片就沒有看圖說話的空間,新聞擠到了最邊邊。

  這讓小恩感到很空虛。理由也說不上來。

  「鐵塊最近沒人可殺嗎?」小恩將報紙塞進垃圾桶。

  唯一讓小恩高興的,是女工讀生報告的小進展。

  真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進展,一開始,無一不是藉著工作備忘錄裡的員工留言,說些店裡發生的小小事件的感想。後來話題不夠,還會參考最近發生的小新聞,寫點直言不諱的想法。

  白班的男工讀生看的書又多又雜,卻不愛寫書評,卻熱衷從書裡摘出幾個好句子抄在工作備忘錄裡,跟晚班的女工讀生分享。

  例如:「人生就像被強姦,當妳無可抗拒,乾脆好好享受吧。」、「一見鍾情就像宇宙兩塊隕石撞在一塊------沒有技巧,只有運氣。」、「王大明,你的爸爸被溶解了。」、「隱私不像鈔票,被偷一點就少一點。」

  多的是沒頭沒尾、顛三倒四、自以為是的怪句子。

  女工讀生則多寫些學校裡發生的小趣事。

  「今天體育課的代課老師很壞心,明明上個禮拜就說不會游泳的人可以。。。。。。」、「我真的不懂為什麼張筱英什麼都聽她男朋友的,連吃個火鍋都。。。。。。」、「很久沒去唱KTV了,一開始只是沒時間,但後來大家約著約著。。。。。。」

  諸如此類。沒有探到心思的最底,卻有很多舒服自然的叨叨絮絮。

  這些叨叨絮絮,女工讀生都沒跟小恩說過,只是讓她看。

  她很羨慕,也想有這種聊天。

  可惜她沒有普通的生活可以跟女工讀生聊,因為她的生活一點都不普通。

  那幾天小恩的運氣很背,一連接了幾個爛客人。

  一個是怕回家後老婆發現、說什麼也不肯在做愛前洗澡的計程車司機。

  「歹勢啊,不要這麼計較,讓叔叔搞一下,很快就搞定啦!」

  司機嚼檳榔還硬親嘴,加上濃得快釀汁的狐臭,薰得小恩邊做邊哭。

  「不要嚎啦,再嚎下去我會軟掉!」

  司機搞得很煩,最後抱著她亂射一通。

  一個是花了兩小時還是舉不起來、卻堅持沒有射就不給錢的老榮民。

  「沒有射怎麼給錢呢?妳這不是不講道理嗎?」他這麼抱怨,壓著小恩的頭。

  不意外,小恩趁他進浴室洗澡的時候,偷偷抽走他皮包裡的三千塊就想跑。

  踏出房門前,一想到這老王八蛋不顧苦苦哀求,持續不斷用手指弄痛她。。。。。。

  小恩回過頭,打開窗戶,抓起他的衣服往樓下丟。

  還有更差勁的。

  一個高中老師自行帶了套鵝黃色的貴族學校制服讓她換,然後邊上她邊嘲笑。

  「成績好了不起啊?家長後台很硬了不起啊?還不是被我當母狗操!」

  那老師忿忿不平,從後面來。

  一手用力拉著她的頭髮,一手猛力摔她的屁股。

  「叫啊!平時不是意見很多嗎?叫啊!叫啊!」

  大概是看在小恩紅通通的屁股份上,這位傳道授業解惑者給錢的時候倒很大方,多了一千塊,還慎重下跪道歉。

  「真的很抱歉,我只是想控訴這個社會不公義的一面,對不起。」

  他不住磕頭,避開小恩哭紅的眼睛。

  差勁,但永遠都有更差勁的。

  一個在兒童美語教書的美國籍白人胖胖老師,過程中雖然竭力保持紳士風度,甚至還幫她洗澡,做完後還給了說好的兩倍價錢,用的全是美鈔。

  假的美鈔。

  一想到在做的時候、小恩因他的憐香惜玉努力陪笑回報,她就躁鬱作嘔。

  就是這些爛人,讓小恩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個爛貨。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小恩從沒想過自己為什麼過的是這種模樣。

  反正爛貨理當如此,沾不上好運的邊。一輩子也別想。

  是存下了點錢,卻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因為爛貨根本不配有夢想。

  遇到爛客人,小恩就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到便利商店買零食、買飲料。

  然後跟沈浸在工作備忘錄裡用原子筆聊天的她,說說話,聽聽她的開心。

  畢竟全世界,只有那夜班的女工讀生還不知道她是個爛貨。

  可今天晚上特別不順。

  約莫九點半吧,小恩在西門町一間包廂漫畫店上網打發時間。

  一個視窗是奇摩的網路拍賣,一個視窗是pchome的網路購物,三個視窗是聊天室的即時對話,一個視窗是好友名單一長串的MSN對話。

  這些視窗彼此獨立又忙碌。

  小恩翻著最新一期的服裝雜誌,一邊在奇摩拍賣上輸入關鍵字。

  肩膀突然給按了一下。

  她抬起頭,竟是第一任「男友」。

  好久不見,也一點都不想見。

  「哈,真巧耶,大家的生活圈還是差不多嘛!」眼白泛黃、鼻毛露出的男人露出毫不知恥的笑容:「我有時候還會想到妳耶。」

  「嗯。」小恩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連擠出厭惡的表情都有點來不及。

  「在做什麼啊?」

  「上網。」

  「我知道啊哈哈。我是在問妳,在上學?還是在哪裡上班啊?」

  「用不著你管。」

  小恩總算將臉色擺出來了。

  她不恨他,畢竟他沒強迫自己做過什麼,一切都是她自己爛。

  但,總可以討厭他吧!

  「別這麼說嘛,我剛剛不是說了,我有時候還會想到妳耶。」男人的手不安分地捏著小恩的肩膀,靠近她的耳朵吹氣:「美美。」

  美美?

  小恩一怔,然後一陣火起。

  「跟我一起住吧?我很想妳。」男人吻了她的脖子一下。

  從那男人身上傳來的腐爛氣味,讓小恩完完全全醒轉。

  「可以。」小恩冷冷地說,視線沒有交會:「一天一萬塊錢。」

  男人的舌頭好像僵住。

  「美美,妳在開我玩笑吧?」男人的鬍渣刺得小恩的臉好痛。

  「跟你開什麼玩笑,要碰我,就給錢。」小恩推開他。

  男人一下子火大,大叫:「他媽的,老子操妳操了幾百次了,跟我收錢?」

  竟就在店裡手來腳來,男人粗暴地抓起小恩的頭髮晃來晃去。

  「不給錢就別想上!」小恩尖叫:「服務生!服務生!」

  所有客人全都從窄小的包廂座探出頭來,個個眼神熱烈又興奮。

  店裡的服務生趕緊將兩人拉開,將動手的男人趕了出去。

  男人一邊朝門口走,故意大罵:「幹!死援交妹!穴都爛了還敢出來賣!」

  小恩全身都在發抖。

  即使那些獵奇的眼睛一個個坐回自己位子,她仍感受到四周排山倒海的窺伺。

  「對不起,請問需要報警嗎?」服務生好心地問。

  她只是一直搖頭。

  不想立刻被前男友在附近堵到,小恩倔強地坐在原來的位子上,表無表情上網。看漫畫。看雜誌。連去洗手間也沒有。

  一個小時後,一個假意經過的男生,悄悄遞上一張紙條。

  三個小時後,小恩的杯墊下已墊了七張不懷好意的邀約訊息。

  直到快天亮,小恩才離開。

  她沒有哭。

  哭出來就徹底輸了。

  只是,小恩並沒有回到廉價的小旅社。

  尋著再鮮明不過的記憶,她走到鐵塊家門口,敲門,一直敲門。

  沒有回應,她便坐著。

  深夜的寒氣帶著溼氣,手錶的玻璃表面都結霧了。

  什麼也沒做,小恩全身縮在一起抵禦冷的感覺,既專注,卻又什麼也不想。

  鐵塊快天亮時才回來。

  手裡拿著一個大袋子,裡面滿滿的都是奇異果。

  小恩抬起頭,用她也不認識的聲音開口。

  「我念故事給你聽,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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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8 23:17: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她常常去找鐵塊。

  鐵塊沒有拒絕過她。

  因為她很好,她念故事。

  她總是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讀著鐵塊無法一個人用眼睛去經歷的詭奇世界。

  他若聽著聽著又睡著了,她待一下就走。

  後來鐵塊若睡了,小恩便索性躺在一旁跟著睡。

  他醒來便出門,也不叫她,如果她餓了就吃些鐵塊買回來的水果。

  有時她醒了看鐵塊不在,便自己回那租來的小旅社。

  有時隨高興多睡了一下。

  至於水,鐵塊還真是直接從水龍頭裡喝,小恩很快便學會自己帶飲料。

  偶爾,他們會做愛。

  鐵塊會給錢。

  小恩不覺得拿錢有什麼不好,畢竟這是她的工作。就跟鐵塊殺人一樣。

  所以每當鐵塊做完倒頭就睡,小恩也不覺得差勁。

  有時小恩離開的時候,便自個兒從磨得發白的皮包裡掏走鈔票。一十六張。

  沒一次多拿,鐵塊也沒一次少放。

  「你殺人到底可以拿多少錢啊?有十萬塊嗎?」小恩有次實在忍不住。

  她很怕鐵塊被坑,拿少了,卻又漫無節制地將冒險殺人的報酬花在自己身上。

  真是古怪的矛盾。

  「不一定。」鐵塊的回答模稜兩可,態度卻很認真。

  「如果是上次那個。。。。。。在汽車旅館被你從車子裡拔出來,然後一拳打死的那個記者。」小恩乾脆舉例:「殺掉他要花多少錢啊?」

  「三十五萬。」鐵塊生硬答道:「。。。。。。的樣子。」

  嘩!

  三十五萬,如果是自己的話,大概要賺六、七十次吧。

  就算對方是鐵塊,也得。。。。。。小恩努力地心算。。。。。。也得二十次至少吧?

  不過一條人命的代價,也未免跟想像的上百萬有段。。。。。。不,是很大一段差距。

  「那西門町那一次呢?就是什麼幫的小黑道,你把他脖子打歪那次,多少錢啊?」小恩鍥而不舍。

  「二十萬。」

  「記者要三十五萬,混幫派的卻只有二十萬!」小恩很吃驚:「怎麼會這樣!給錢的人有沒有良心啊!」

  「。。。。。。」

  「不過你應該賺了很多錢吧?都花到哪裡去了呢?」

  「。。。。。。」

  「還是都存起來?存起來要買房子嗎?」

  「。。。。。。」

  然而鐵塊都沒有回答,因為那天他的說話額度又到底了。

  說到殺人。

  鐵塊不常殺人。

  大部分的日子裡,鐵塊白天都在外面遊蕩,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小恩也不知道,就算問了鐵塊也不說。大概是比價錢更祕密的事情吧。

  要出門殺人的時候鐵塊也不會吭一聲,直到回來時有股味道,煙硝味,小恩才知道鐵塊今天又開工了。

  然後隔天小恩就會很興奮地去買四份報紙,將相關新聞剪貼在kitty貓的剪貼簿裡。總有一天,當剪貼簿越來越厚,她一定要請鐵塊在上面簽個名。

  而那份奇怪的小說,蟬堡,每次都在鐵塊殺人的當晚,從門縫底下送到。

  無一例外。

  小恩猜想是跟殺人有關係,她後來也不再問。很明顯鐵塊也不清楚。

  他沈默寡言到連最贅字最多的作家都難以形容。

  那裡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機,沒有音響。

  所有的聲音都來自小恩與鐵塊。

  但說尷尬也漸漸不會了,他就是那個樣。

  小恩覺得鐵塊比她更寂寞。雖然鐵塊的寂寞品種跟她不一樣。

  她需要,想要人陪,但鐵塊不必。鐵塊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鐵塊的衣服不多,所以兩天就得洗一次,洗完了就直接吊在陽台的繩子上,要穿就從上面直接取走。毫無疑問他不需要衣櫃,於是也沒有衣櫃。

  小恩有想過送鐵塊幾件新衣服,或者幫他洗衣,但這種舉動有點超過了上床給錢的關係,她怕被討厭,於是也沒做。

  不殺人的時候就沒有新的蟬堡,小恩就隨意挑幾封舊的念。

  每次鐵塊都很滿足。

  有了鐵塊每次都會付的一萬六,小恩跟其他人發生關係也少了。

  畢竟她需要的是錢,而不是幹。

  




第二十章


  她拿了罐可樂放在櫃台桌上。

  「妳最近心情好像不錯。」女工讀生察言觀色。

  「嗯,有一點。」小恩點點頭,順手將發票折進了捐助箱。

  女工讀生瞇瞇眼:「交了男朋友喔?」

  「不是,是。。。。。。換了新工作,老闆還不錯。」

  「什麼樣的工作啊?」女工讀生這才想起,自己一直沒有問過這問題。

  這可有點為難小恩。

  「算是念書本上的故事給老闆聽。。。。。。吧。」小恩很心虛,臉肯定是紅了。

  「咦,念故事給老闆聽?」女工讀生眼睛瞪得很大。

  「嗯。」小恩不知所以然答道:「他是個很有錢的。。。。。。瞎子。」

  女工讀生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好妙喔。」

  「算是個輕鬆的工作啦。」

  「那他會要你念報紙嗎?」

  「。。。。。。沒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喔!我懂了。」女工讀生一臉恍然大悟,自己解答:「要知道新聞的話,打開電視就可以聽到了。」

  是嗎?

  鐵塊對真實的世界好像沒有一點好奇心。

  「大概吧。」小恩點點頭。

  「反正有錢人真的好奇怪,太有錢的人更奇怪。」女工讀生笑了出來:「不過要是命令妳一直念故事給他聽,一定也很累吧。」

  小恩笑笑。

  半夜無人,兩個女孩又坐在店門口。

  女工讀生雙手捧著那本越來越厚的工作備忘錄。

  藍色的封皮多了指甲無意的刮痕,沈甸甸的,那是記憶逐漸飽滿的證明。

  「可以看嗎?」小恩的眼睛停在那本子上。

  「真的想看嗎?」女工讀生有點發窘,卻又迫不及待將本子塞到小恩手裡。

  小恩仔細翻著,細細讀著。每次都是這樣。

  只是隨意翻翻的話,好像是尊重女工讀生的隱私,卻一點也不好。

  現在女工讀生需要的不是保護隱私,而是另一個女孩,鉅細靡遺了解她的愛情。然後分享她的快樂跟。。。。。。害羞。

  長飛丸在她們的腳下躺得四腳朝天,兩個女孩各伸出一隻腳,輕輕柔踏著長飛丸毛茸茸的肚子,長飛丸舒服地側臉吐氣。

  「你們的對話越來越詳細了耶。」小恩羨慕地說:「無話不談,真好。」

  她翻到一頁,兩人竟然在討論美國人是不是真有登陸月球過。

  再下一頁,是男工讀生畫的一點都不好笑的四格漫畫。

  「謝謝。」

  「真的好難得喔。」小恩的視線不斷被字裡行間的小插畫給迷住,說:「我常常在網路上跟陌生人聊天,可是感覺只有越來越寂寞。能夠像你們這樣,用紙筆寫來寫去,就算是我這個一點也沒關係的人看了,也覺得很幸福呢。」

  「不過,我有個困擾。」女工讀生苦惱地說:「雖然我們在本子上什麼都可以聊,但是呢,真的碰到了面,他反而都不怎麼說話。」

  「喔?」

  「我也很奇怪,他不說話,我也跟著不敢說話。」女工讀生懊惱地說:「有幾次我鼓起勇氣想在換班時跟他多聊幾句,他竟然給我裝忙。明明就不急著上架的餅乾,他給我在那邊排來排去。明明就是今天早上才剛到的鮮奶,他在那裡仔細確認它們的保鮮日期,對我跟他說話的反應就只有。。。。。。嗯、喔、啊、是喔、好、借過一下。。。。。。。真的,他太不愛說話了。」

  「相信我,我知道那種感覺。」小恩的眼神異常篤定。

  「?」

  「我的老闆也不愛說話。」

  「可是不一樣啊,我喜歡八筒,妳又不喜歡妳老闆。」

  也是。

  自己沒有喜歡鐵塊。

  因為自己從來也不懂什麼是喜歡。

  所有的感覺都是從少女漫畫、言情小說、日劇韓劇偶像劇裡學到的二手貨。

  話說回來,那些戲劇裡不是常常有那種。。。。。。越是喜歡一個人,就越沒有辦法表達出來的男女主角嗎?

  不是經常有那種,即使愛你愛得要命、卻仍要故意裝作不在乎的男女主角嗎?

  不到最後一集,那些愛情的心意總是無法完整又大方地表達。

  「我覺得,肯定他是太緊張了。」

  「是嗎?」

  「我白天過來買東西的時候,他真的很囉唆,非常非常囉唆,不管是誰他都可以聊上幾句。」小恩小心翼翼地說:「他對妳的反常,反而很特別喔。」

  「特別。。。。。。」

  「他一定是太在乎妳了,所以無法像平常一樣好好說話。」

  「可我是女生耶,怎麼是我一直找他講話啊?」聽到小恩這麼說,女工讀生的表情顯得有點高興,但眉頭還是彆扭地揪了起來:「哪有人這樣的。」

  女工讀生腳下一重,長飛丸赫然翻過來,抖抖身子。

  「妳明明就很快樂。」小恩酸酸地說。

  「真的嗎?」是個問句,可答案全寫在女工讀生的臉上。

  小恩看著睡眼惺忪的長飛丸,牠一抖一抖走到公共電話底下,重新躺下。

  剛剛說著說著,她又想起鐵塊了。

  吊在繩子上的衣服晾乾了嗎?

  不知道他今天殺了人沒有。

  如果一個人拿著看不懂的蟬堡發呆。。。。。。

  不,他不會的。

  他一定會去街上,隨便拉一個女人,要她讀給他聽。

  「我可不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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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不知道為什麼,小恩用走的來到鐵塊的住處。

  足足走了一個多小時。

  腳很痠,但這種辛苦正是她要的。

  上了樓,小恩看見門把上插著鑰匙,沒有取下。

  日光燈從門縫底蔓延透了出來。

  還有一股異常濃烈的煙硝味。

  「。。。。。。」

  敲敲門,沒有回應。

  再敲敲門,還是沒有回應。卻隱隱約約聽到了什麼。

  小恩深呼吸,將把手轉開,將門緩緩往後推。

  鐵塊果然在家。

  他上半身赤裸坐著,拿著一把鉗子,反手往右肩胛骨裡側彎挖著。

  地上都是半乾的血跡。

  小恩有點害怕,卻不由自主將門關上,走向前。

  鐵塊受傷了,還是可怕的槍傷。

  子彈沒入了背肌、肩胛骨的深處,非常難處理的角度------至少鐵塊一個人用鉗子搆不著,還弄得滿身大汗。他的雖然異常鎮定,臉色卻有些蒼白。

  瞧那傷口不知被鉗子胡亂翻攪了多久,血肉當然只有變得更模糊。

  小恩沒有嚷嚷著叫鐵塊去看醫生,只是跪了下來,自然而然接過了鉗子。

  鐵塊沒有抗拒,只是將背更曲了下去。

  「會有點痛喔。」

  「。。。。。。」

  小恩瞇著眼,將鉗子伸進傷口裡。

  沒有想像中簡單。

  小恩費很大力氣才將鉗子往旁邊撐開些許,慢慢將鎖在肌肉裡的子彈夾出。

  黑濁色的血一下子就從傷口裡汩汩而出。沒有經驗,當然搞得亂七八糟。

  「怎麼辦?」小恩傻眼。

  「壓一下。」鐵塊滿臉都是汗水,閉上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恩壓在鐵塊背上的毛巾全染紅了。

  換了姿勢,鐵塊趴在躺椅上。

  他從頭到尾都沒吭一聲,只是專注地呼吸,用受傷的經驗確認子彈有沒有傷到肺部跟主要血管。他很痛,卻沒有用真正的平靜去對抗灼熱的痛苦。

  而是回想今天晚上失敗的刺殺。

  一股興奮過度的憤怒引領著腎上腺素,慢慢往背部聚集。

  幾分鐘後,血竟然止住了。

  「好厲害。」小恩嘖嘖稱奇。

  不過鐵塊什麼話也沒說,兩個人陷入奇妙的沈默。

  許久,小恩確認傷口真的不再大量流血,才慢慢將毛巾拿開。

  「要我幫什麼忙就說啦,不然我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她靠近,研究著傷口。

  「。。。。。。」鐵塊太久沒說話,聲音很沙啞:「幫我買一些食物,跟鹽巴。」

  於是小恩立刻下樓,用散步的速度走到附近的便利商店。

  她買了兩個便當、幾個熱包子、一包精鹽、還有一大罐家庭號礦泉水。她覺得受了傷,還是不要亂喝自來水好。喔,還有小護士的急救護理包。

  然後再用散步的速度慢慢走回去。

  說也奇怪,若是一般人看到這種情況,一定會驚慌失措或什麼的吧。

  但小恩一點也不。

  在她的世界裡,鐵塊是個打不死的人。

  那些曾在鐵塊身上留下的、千奇百怪的疤痕就是最好的證明。

  剛剛挖出來的那顆鬼金屬,幾天後也不過留下一個圓點大小的痕跡。

  可以參與鐵塊受傷,又幫得上忙,讓她有一點點高興。

  回去後,當然還是趴著的鐵塊要小恩將一些精鹽倒入礦泉水,讓他就這麼喝。

  小恩知道,這是為了補充失去的鹽分。

  然後鐵塊先將肉包子給吃完,再用非常緩慢的速度吃著便當。

  這中間,小恩用碘酒簡單清洗了傷口,怕撕裂傷口,所有動作只能用模稜兩可來形容。最後還貼上一大塊紗布。。。。。。雖然撕下來會痛到發瘋,但現階段還是以保護傷口為主吧。

  便當還剩下三分之二。

  再過兩個小時,天就會亮了。

  鐵塊顯得有些困倦,那股煙硝味不知何時也淡薄了。

  「要不要我讀蟬堡給你聽。」小恩左顧右盼,卻沒有看到新的牛皮紙袋。

  「沒有蟬堡。」

  鐵塊搖搖頭,卻沒有一絲失望:「暫時還沒有。」

  「對方沒死嗎?」小恩有點驚訝。

  鐵塊點點頭。

  目標身邊的人多,那一拳太倉促,沒有擊中對方的要害。

  只一瞬間,對方人馬一下子全上了,萬花筒似的。

  現在,目標應該躺在醫院急診室。

  鐵塊知道,現在對方的守衛一定最多,戒心卻最薄弱。

  如果現在不幹,以後要完成任務的話就太棘手了。

  小恩不知道要做什麼。

  雖然兩人的關係只是用上床,而且還是收錢就能上床的那種上床,但現在就這麼離開,心裡好像也怪怪的。

  「那,要我念以前的蟬堡給你聽嗎?」她有點侷促。

  「。。。。。。」鐵塊搖頭。

  「還是。。。。。。你想現在就去把目標殺掉?」小恩脫口而出。

  「!」鐵塊有些驚訝。

  這是小恩第一次看到他這種表情。她當然是有一點高興。

  「對方是誰啊?能夠開槍打你,來頭一定很大。」小恩自顧自說。

  「。。。。。。」

  「你打傷他了嗎?」

  「是。」鐵塊皺眉。

  「如果他的來頭真的很大,現在看電視,一定知道他在哪間醫院。」

  鐵塊若有所思,慢慢起身。

  「搭計程車去比較好吧,不然傷口裂開,你很容易就被發現喔。」小恩提醒。

  鐵塊有些猶豫,放慢動作穿上黑色外套。

  突然有點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小恩拎起急救箱,打開門。

  「我們先去有電視的宵夜攤待一下,然後我叫計程車。」

  小恩不等鐵塊回應,便走下樓。

  




第二十二章

  計程車直接停在SNG車旁。

  醫院門口擠滿了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媒體,SNG車比警車還多。

  「請問銀鷹幫的幫主遇襲,是跟鬼道盟的勢力擴張有關嗎?」

  「能否說明一下,警方目前有沒有鎖定可疑的嫌犯?」

  「請所長回答,警方是不是正派人保護幫派份子就醫?」

  「有民眾聽到好幾聲槍響,雙方到底一共開了幾槍?」

  位不高權不重的派出所所長,被迫站在記者面前接受詢問,陳述著他一點也不清楚的案情,表情越來越難看。

  一張漠然的臉孔從記者此起彼落的鎂光燈後穿過,穩定地走向電梯。

  加護病房外站了兩排剃了平頭的黑衣人,個個面色凝重,袖口別了銀鷹圖針。

  沒有一個醫生護士敢對他們的大陣仗有什麼意見。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連警察都懶得上來管一管這種狀況,光是應付媒體就忙翻了天。

  加護病房裡依舊忙著輸血,一袋接著一袋從血庫緊急調動。

  如果那些捐血人知道,幾天前他們挽起袖子捐助的血液將用來延續一位黑道頭目的生命,不知會作何感想。

  「登。」

  電梯門打開。

  加護病房外走廊盡頭,一塊生冷的鐵鏗鏘走了過來。

  沒有鬼鬼祟祟的偽裝,沒有驚險的攀牆走壁,甚至沒有節省時間的快跑。

  因為在這醫院,來者有絕佳的戰鬥優勢。

  他根本不需要多餘的動作,就來到兩排黑衣人之間。

  「你誰啊?」一個平頭黑衣人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鐵塊。

  另一個黑衣人頗不耐煩:「留下名字就好,大哥現在還沒醒。」

  「。。。。。。」鐵塊。

  此時,一個站在後面的黑衣人瞧見了鐵塊黑色外套上,那燒灼開的破洞。

  這,好像有點不對勁啊?

  就在開口警戒的那一瞬間,鐵塊已經舉起拳頭。

  「!」

  幾乎不可能發生在此時此地的------猛襲!!

  所有黑衣人只能在凍結的時間裡看著這一拳發生,然後以天花板的巨大撞擊聲結束。

  按住鐵塊肩膀的那人高高摔下,這輩子脖子再也別想回復正常的角度。

  同一時間,至少有七、八人的手同時往外衣深處急掏。

  沒槍!

  所有人表情凍結的瞬間,一個最壯碩的黑衣人從鐵塊後方猛力揮拳。

  鐵塊沒花時間躲開,只是用更快的速度、更長的拳擊回應。

  那種聲音,絕對不正常。

  低沈,鬱悶,直達腦髓深處的共鳴。

  運氣極差的壯漢上身往後傾斜,以奇怪的姿勢倒摔在地。

  不再立體的臉孔上,汩汩冒出鮮豔的血泡。

  「站好。」

  鐵塊只說了這兩個字,卻沒再動手。

  剛剛那兩拳,已經說得很明白。

  所有黑衣人全都停止呼吸,不由自主往後退退退,直到背脊碰上冰冷的牆。

  一個剛剛擺好揮拳姿勢的黑衣人僵在鐵塊面前,一動也不敢動。

  鐵塊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按下加護病房旁的開門紅鈕。

  走了進去,做好他今天做到一半的事。

  當鐵塊走出來的時候,那兩排黑衣人還是維持剛剛的姿勢。

  沒有人叫,沒有人逃跑。

  直到他們眼睜睜看著鐵塊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轉角時,全都軟倒在地上。

  一股濃郁的煙硝味久久不散。





第二十三章


  傷口還是裂開來了,流了很多血。

  小恩用任何人都能做到的程度,拙劣地幫鐵塊處理好傷口。

  然而鐵塊還是發了高燒。

  浴巾早就沾滿了血,這單調過頭的房間又什麼都缺。

  小恩將乾淨的衣服泡熱水,擰乾,反覆幫鐵塊擦拭發燙的身體。

  一到中午,小恩便出門買吃的、消炎藥,還提了個熱水壺回來。

  鐵塊足足發燒了兩天,意識不清地昏睡。

  唯一醒轉的少數時間,都把握在吃東西、喝鹽水上。

  到了第三天,鐵塊可以自己坐起來的時候,才發現這房間多了很多東西。

  幾件在連鎖成衣店買的寬大新T恤,折好的幾條新毛巾、熱水瓶、吹風機、粉紅色的抱枕、橘色塑膠水桶。。。。。。一份沒有拆過的牛皮紙袋。

  還有還有,一個縮睡在地上的女孩。

  鐵塊感受著背上的傷口,稍微用指腹碰了碰,竟比預期要快上三倍結痂。

  以前受到這種程度的傷,不昏個十天是絕對醒不了的。

  一切都是躺在地上的女孩。

  比起殺人不眨眼、又無話可說的自己,這女孩恐怕才是稀奇的存在吧。

  「。。。。。。」

  鐵塊拎起半桶鹽水,走到陽台,在自然的熱風下認真呼吸。

  渴了,就喝。

  飽了,便停。

  他沒有太多過去可以回憶,無法刻意地思索什麼。

  只是想起了一首歌。

  等到半桶鹽水都空了,鐵塊轉身進屋,抱起剛睡醒的小恩。

  十分鐘後,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又裂了條縫。

  那晚,鐵塊沒有留下小恩。

  小恩也沒有說什麼。

  讀完了新故事,拿了十六張鈔票,便穿起鞋子。

  「房間這些東西。。。。。。」鐵塊猶疑了一下,乾脆將皮包整個遞了過去。

  「不用了,我送你。」小恩微笑,打開門就走。

  她走了。

  他看著她走。

  門關上,然後是小心翼翼踩著鏽蝕鐵梯的輕響。

  鐵塊側著身躺下。

  或許是因為這幾天都在昏昏睡睡,鐵塊翻來覆去,就是無法真正入眠。

  一睜眼,滿屋子的東西讓他有點不習慣。

  卻也無法討厭。

  一闔眼,就想坐起來。

  從來他就不感寂寞。

  只是現在,鐵塊的背又開始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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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8 23:19: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這幾天除了待在鐵塊家,小恩什麼也沒做。

  看著昏睡的鐵塊,雖然不理他,他也一定會慢慢好起來。

  但如果她走了,他的復原肯定會拖上好幾天吧。

  「鐵塊需要我。」

  每當小恩這麼想,她就忍不住到浴室換條熱毛巾。

  不知道是看了哪部小說還是漫畫,曾提到這種安於照顧病人的心態也是一種心理疾病。有點像是扮家家酒上了癮,或者該說是母愛過盛。

  以前讀的時候,小恩只覺得那種描述是作家為了情節需要所偽造的角色情緒。

  她現在倒是有一點懂了。

  只是鐵塊一點也沒有收留她的意思,讓她有點失落。

  但也不是不能接受。至少鐵塊也沒有露出厭煩的表情。

  他自始至終都給了錢,這樣也很好。她再不能接受男人無條件進入她的身體。

  捫心自問,要說對鐵塊沒有特殊的感情,是騙人的。

  跟一個揮拳如槍的殺手奇異地相遇。。。。。。不,應該說是被他撿回家,然後在極度尷尬的情況下念了沒頭沒尾的、疑似專屬殺手的故事給他聽,然後然後又做了愛。接下來的情節也很不普通,目睹他殺了人,再演變成自己也參與其中。

  超現實。

  卻又比以往自己的人生中任何一個殘酷的片段都更貼近真實。

  尤其離開了那單調的房間後,那種感覺尤其強烈。

  回想在電視裡發生的所有愛情故事,都夠虛偽的了。

  編劇竭力保持女主角身體上的清白無垢,談的都是若有似無的曖昧情愫。

  當然每個通則都可以找到蚊子大小的例外。日劇「神啊!請多給我一點時間」裡的深田恭子,就是個援交妹沒錯------但也不過是個只賣一次就中標的援交妹。

  而不是一直賣一直賣一直賣。

  在這種標準下,小恩絕對是恐怖報應劇裡的角色,背景是盛竹如故弄玄虛的口白。無法期待有什麼好的結局。像她這樣的人最適合相信還有來世。

  在抵達來世之前,要做些什麼打發時間好呢?

  小恩喃喃自語:「什麼都好,至少不想再被欺負了。」

  便利商店門口,咬著過期熱狗的長飛丸撲了過來。






第二十五章

  一批鮮奶剛到,小恩幫忙上架下架。

  「這幾天都沒看到妳。」

  「嗯,熬夜加班的關係。」

  「熬夜念故事?」

  「也不是。。。。。。啦。」

  女工讀生察覺到小恩疲憊臉色背後,有一點「想要被多問一些些」的顏色。

  那顏色,似曾相識。

  「喂,妳跟老闆談戀愛了喔?」女工讀生輕輕推了她一下。

  「沒。」她很快就否認。

  「騙人!」

  「真的沒有啦。」

  小恩有點小高興,但臉一定是紅了:「只不過他受傷了,又沒什麼朋友幫他忙,所以我就負責照顧他。」

  「真的只是那樣嗎?妳的表情好像不只是這樣而已喔。」女工讀生逗弄她:「你們發展到什麼程度啦?做了嗎做了嗎?」

  小恩的臉紅到不行。

  好怪。

  這件事她幾乎可以跟任何一個付得起錢的人做,卻唯獨不知道怎麼跟這個連名字也沒問過的女工讀生啟齒。

  「什麼也沒做。」小恩生硬地說,卻點點頭。

  這一遲疑,只見女工讀生用力瞪大眼睛。

  「真的做了喔!」女工讀生詫異。

  「沒做啦!」小恩氣呼呼道。

  鮮奶早就排好了,剛剛過期的飯糰跟便當也給下了架。

  依照規定這些食物都得銷毀,但店長可沒在理會,工讀生想吃多少儘管拿。

  店門口,兩人喝著過期兩小時的巧克力牛奶,啃著過期四十分鐘的鮪魚壽司。

  小恩慢吞吞地看著藍色的工作備忘錄,將這幾天錯過的進度趕上。

  女工讀生看著小恩的側臉,淡淡的粉裝透著一股彷彿剛洗過澡的香氣。

  就連同樣是女孩的自己,也好想親一口。

  「好可惜喔。」女工讀生杵著小臉。

  「什麼好可惜?」小恩別回頭。

  「好可惜妳的老闆是個瞎子,不然他看妳這麼年輕漂亮,一定會追妳的。」

  「妳真的很好笑耶。」小恩笑了出來。

  「真的啊,如果我像妳一樣漂亮就好了,就不必跟八筒在那邊寫來寫去,他一定一下子就主動追我了。」

  「我卻很羨慕你們可以這樣用筆說話啊,至少你們還有一個方式可以無話不聊。而且妳不是不漂亮,只是我花比較多的時間打扮啦。」

  此時,一輛警車緩緩停在便利商店門口。

  兩個深夜巡邏的警察下車,厚重的車門帶上的聲音既沈悶又懶憊。

  警察走向門口的簽到簿,一胖一瘦。

  小恩的視線正好穿過女工讀生的髮際,與其中一名較瘦的警察四目相接。

  那一瞬間,小恩的臉彷彿被重重摔了一巴掌。

  「。。。。。。」警察面無表情,連眉毛也沒動一下。

  兩個警察簽好了巡邏簽到本,伸著懶腰走進便利商店的飲料櫃報到。

  女工讀生見狀,吐吐舌頭:「我忙一下。」趕快進店。

  小恩沒有一絲猶豫,站起來就走。

  腦中一片空白這六個字是最偷懶的修辭,卻最適合小恩此刻的狀態。

  完全是本能,就像蟑螂看到藍白拖會反射性逃走,她越走越喘,越走越快。

  錯就錯在,她的本能夠敏銳了,卻還不夠聰明。

  兩分鐘後,警車在十字路口攔住了只是直直向前走的小恩。

  坐在副座的胖警察打開門,下車,冷冷瞥了小恩一眼,就逕自走到路邊抽菸。

  車門卻沒關上。

  駕駛座旁的車窗降下。

  瘦警察沒開口,眼神卻說話了。

  小恩像是給套中圈索的綿羊,呆呆坐進車,呆呆看著瘦警察將皮帶解開。

  拉鍊拉下,將褲子褪至膝蓋。

  瘦警察輕輕拍小恩的頭,慢慢將她的頭壓下。

  小恩開始做她最熟悉也是最討厭的事。

  車子裡沒有音樂,沒有廣播,及有偶而來自勤務中心的無線電廣播。

  沈默的汽車空調裡瀰漫著中年大叔獨有的尿臊味,與和著口水的滋滋砸砸聲。

  瘦警察壓著她的頭,有時放鬆,有時用力到她快要窒息,發出哀求似的鼻音。

  「那店員是妳朋友?」

  小恩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搖頭還是點頭。

  「長得還可以,也有在賣吧?」瘦警察抓的她的頭髮,不讓上來。

  小恩只能拼命搖頭。

  「少來了,像妳這種爛貨有什麼正經朋友?」他的手更用力了。

  小恩只覺得那東西頂到喉嚨深處,嗆得快吐了。

  掙扎的眼淚從眼角擴散。

  「不管她有沒有在賣,也不管妳用什麼方法。。。。。。弄一包K粉給她還是什麼的都好,我給妳三天時間。」瘦警察的手使勁地壓、壓、壓,聲音裡沒有一點溫度:「三天後,我會接到一通檢舉電話,是妳打給我的,要檢舉什麼,妳應該比我清楚吧?」

  小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那東西都快頂到食道了,淚腺被刺激得又酸又麻,小恩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如果妳沒有照辦,別以為我會把妳送去保護管束那什麼爛地方。。。。。。妳這種爛貨根本也不在乎,是不是?」一想到自己因收賄遭降職處分,調到這區幹了這種深夜巡邏的爛缺,瘦警察忍不住將小恩的頭當皮球拍。

  越拍越大力,越拍也越硬。

  最後射出來的時候,他跟以前一樣默不作聲,捏捏她漲紅的臉。

  要強忍著咳嗽衝動的她全部都吃下去。

  「三天,我沒接到妳的檢舉電話,我就把妳是個什麼樣的爛貨告訴妳的新朋友,讓妳比吐出來的東西還要爛。」瘦警察慢條斯理拉上褲子,看都不看她一眼。

  小恩呆呆地看著自己發燙的手。

  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難受過。

  「放心,等我把妳的朋友搞得跟妳一樣爛,以後妳們就可以真正交心,就永遠分不開了。」瘦警察摸摸她的臉,拍拍。

  車門打開,不過不是小恩下車。

  而是瘦警察從口袋裡摸出根菸,走到路燈下等待。

  這次胖警察塞了進來,褲襠下早就高高隆起了。

  「下去啊。」

  他皺眉,看著眼神茫然的小恩。

  等到她再度回過神,臉上都是鹹腥的泡沫,一個人蹲在路邊。

  警車愉快離去,車尾燈嘻皮笑臉刺著她的眼。

  地上留下一小包白色粉末。

  擦乾臉。

  她想哭。

  卻沒有辦法流出眼淚。

  她用手指挖起自己的眼睛,沒有辦法。

  將整張臉埋進膝蓋裡,還是沒有辦法。

  就是哭不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夜的顏色蕭然褪換。

  當她撿起地上的白色粉末那一剎那,她有種自己活該被作踐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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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8 23:20: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她回到小旅社,整整洗了兩個小時的澡。

  不是為了清洗身上那股不道德的髒,只是想讓熱水沖著從頭到腳,不要停下來。沖到手指都發皺了,腳趾紅得發腫了,她還是停不下來。

  連最簡單的願望都無法達成。

  這個世界上沒有神,至少沒有好的神。她早就一清二楚。

  但連自己都這麼看不起自己,她在接受時,還缺乏最基本的痛苦。

  ------這就有點過分了吧。

  她凝視鏡子裡充滿霧氣的自己時,覺得不意外的陌生。

  既然如此。。。。。。

  熱水貼著頭髮而下,她打開透明的夾練袋,往下倒出白色粉末。

  「我才不要自殺,也不會拖妳下水。」

  小恩看著白色的粉末在排水口塞成了糊狀。

  幾分鐘前,她還想一口氣吞掉這堆不明的白色粉末結束生命,卻說不出理由。

  爛貨本來就該用爛貨的方式活著,不需要用好女孩的標準提早走一步。

  只是那間便利商店,再也無法過去了吧。

  想到這裡忍不住有點沮喪。

  刻意不擦乾身體,從浴室出來後就這麼摔在床上睡覺。

  醒來時,她的呼吸乾枯灼熱,好像有塊沙漠躺在她的肺裡。

  渾身發抖下了床,一邊哆嗦,一邊穿上衣櫃裡最薄的衣服,走下樓。

  「妳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櫃台後的老闆正在打盹,瞄了她一眼。

  她什麼也沒回。

  開始走,走走走,往這個城市的另一頭走去。

  這個城市幾乎比白天還亮。

  無以數計的霓紅燈,刺眼的,一次次鞭笞著這城市。

  經歷了一百六十七個噴嚏,她終於跋涉到上帝遺忘在這城市的另一道裂縫。

  黑巷,暗梯。

  四樓。

  還沒敲門,門就以極快的速度打開。

  鐵塊穿著她送的素色黑T恤,赤著腳。

  「你正要出門。。。。。。殺人嗎?」小恩的聲音,輕到快飄了起來。

  鐵塊搖搖頭:「我聽到樓梯聲。」

  小恩點點頭,唇齒蒼白。

  「我發燒了。」

  鐵塊伸手,但還沒摸到小恩的額頭就不自然停住了。

  「可以在你這裡待一下下嗎?」她看著他的腳:「就一下下。」

  搖搖晃晃的,彷彿隨時都會摔倒。

  「沒關係。」

  鐵塊側過身,讓小恩自己走進屋子。

  小恩縮在角落,瑟簌抱著一條大毛巾。

  「對不起,才一天就回來了。」

  「沒關係。」

  「我可以喝水嗎?」

  鐵塊從熱水瓶裡倒了一杯給她。

  「你有好一點嗎?」她捧著熱水,小心翼翼沾了一小口。

  「有。」

  「還會痛嗎?」

  「偶爾。」

  「要我念故事給你聽嗎?」

  鐵塊搖搖頭。

  「要做嗎?」

  鐵塊搖搖頭。

  「要的話,我可以做。」

  鐵塊搖搖頭,但是從皮包裡拿出十六張鈔票拿給小恩。

  小恩將鈔票推了回去。

  「在我之前,都是誰念故事給你聽的?」

  她想問,很久了。

  鐵塊沒有回答,也沒有迴避她泛紅的眼睛。

  「是個女人嗎?」

  鐵塊點點頭。理所當然是吧。

  「那。。。。。。那個女人呢?」儘管昏昏沈沈的,小恩還是很想知道。

  「喝水,休息。」鐵塊不想回答。或許也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想殺人的時候,我也沒叫你先休息啊。」小恩打了個失控的噴嚏,紅著鼻子說:「我現在想問問題,換你配合我了。」

  「。。。。。。喝水,休息。」

  「她是什麼樣的女人啊?」

  「。。。。。。很安靜。」

  很安靜?小恩有點不安。

  那不就是跟自己不一樣類型的女人嗎?

  「為什麼後來找我,不找她了?」她小心翼翼地問,眼睛不敢直視他。

  「她不見了。」鐵塊的聲音稍微輕了點。

  不見了?

  真是相當鐵塊式的回答。

  「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不是。」

  「你們也做了很多次吧。」

  「嗯。」

  「她陪你很久嗎?幾年?幾個月?」

  鐵塊像是愣了一下,然後陷入長達一分鐘的沈默思索。

  「忘了。」

  最後,他只能這麼說。

  但這個答案的背後意義,多半是段相當相當久的時間。

  久到讓人不覺得有仔細計算的必要。

  「你喜歡她嗎?」

  「也許。」

  「那,你以後還會繼續找我念故事嗎?」

  「會。」

  鐵塊沒有猶豫,讓她有一點高興。

  她可以說對他一無所知,卻對他所說的一切感到莫名的信任。

  如果他還願意找她念故事,那麼,自己或許還有一點點用吧。

  ------即使這樣的工作誰都可以勝任。

  「那,你喜歡殺人嗎?」

  「這是我的工作。」

  「你不會害怕嗎?不,你害怕過嗎?」

  「這是我的工作。」

  「你都怎麼接工作的?」

  「我租了個信箱,裡面會有名字、地點、跟錢。」

  「誰放了錢進去?」

  「那是別人的工作。」

  「你認識殺手月嗎?」

  「知道,不認識。」

  大概是看在小恩發燒的份上,鐵塊罕見地回答了好幾個句子。

  有的句子裡頭甚至還有逗號,大概是連明天跟後天的額度也提前預支出來了。

  小恩有點感動。也有點暈。

  鐵塊將她抱到舒服的躺椅上,走到浴室裡,擰了一條熱毛巾。

  模仿著前幾天小恩反覆對他做的那些,鐵塊慢慢擦拭著她的身體。

  她幾乎要哭了。

  「對不起,我可能要睡一下了。」小恩閉上眼睛,不敢讓眼淚掉下來。

  男人都只喜歡聽她叫,沒一個喜歡她流淚。

  只要她一哭,就是她該滾的時候了。

  「妳睡,我下去買藥。」鐵塊想起兩條街外,有一間連鎖藥局。

  「不要。」小恩有點吃驚自己的舉動,小指軟弱無力勾著鐵塊的手。

  「。。。。。。」

  「等我睡著以後,再過一下下再走好不好?」小恩不敢睜開眼睛,努力地說:「我很怕我死掉的時候,旁邊沒有人。」

  「好。」鐵塊沒有猶豫,坐下來。

  像一塊安靜的鐵。




第二十七章

  半夜裡,小恩吃了藥,情況稍微控制住。

  到了第二天,小恩卻燒得更厲害了。

  無計可施的鐵塊,雖然看起來沒有特別的情緒波動,背上卻猛烈地痛了起來。

  那個該死的彈孔明明就結痂,還出了層薄薄的軟膜,怎會突然發痛起來?

  他看著一直昏睡的小恩,不曉得她會不會就這樣睡著睡著,就醒不過來了。

  小恩勉強醒轉的時候,鐵塊就扶起她喝溫水,餵她吃感冒藥。

  醒不過來的時候,鐵塊一直用熱毛巾擦拭著她全身。

  照顧一個發燒的女孩,竟然比殺十個黑道頭目還要棘手。

  到了晚上,鐵塊注意到小恩的呼吸間隔比一個小時前拉長了一倍。

  這樣不對。

  一定不對。

  「起來,我帶妳去看醫生。」鐵塊搖著小恩。

  小恩昏昏沈沈睜開了眼,感覺好像有一鍋煮壞的熱湯在腦子裡打翻了。

  「老鼠在抽屜裡。」小恩莫名其妙地說。

  聽到這句沒頭沒尾的話,鐵塊更無猶豫,抱起小恩就走。

  不管哪一家醫院都好,絕不能繼續由自己照顧。

  鐵塊越走越快。

  迎著有點涼的夜風,小恩在鐵塊的懷抱裡有點舒服,幽幽睜開眼。

  鐵塊看著她,不等拙劣的他開口,小恩便輕聲說:「我有好一點了。」

  「妳有特別想去的醫院嗎?」鐵塊看著遠方的計程車。

  「沒。不必,真的。」小恩的聲音就像落在池面的葉子,虛弱又勉強存在:「我肚子好餓,餓到快沒力氣睡覺了。。。。。。」

  鐵塊點點頭,感覺到小恩想站著,便將她放下。

  小恩平順了一下呼吸,便讓鐵塊牽著去附近擺在騎樓的一家小吃麵攤。

  除了兩大碗餛飩麵,鐵塊還點了很多小菜。

  小恩先是慢慢喝著湯,再悄悄吃了大半碗麵。

  鐵塊將自己那碗麵的熱湯倒進小恩碗中,讓她慢慢又喝掉,出了一身大汗。

  小恩像是鬆了口氣,抹去臉上的汗。

  「我好多了。」

  「坐一下,不急,等一下繼續吃。」

  「哪有人這樣一直吃的,我已經飽了,感覺也好多了。」

  「沒關係,我再叫湯。」

  小恩不敢說不好,便看著鐵塊再叫來一大碗竹筍湯,跟新的一碟小菜。

  當老闆端來熱湯時,一輛警車正好停在對面的便利商店門口。

  小恩下意識地將視線飄了過去。

  兩個警察下車,一胖一瘦。

  胖的拿起門口的巡邏簽到簿簽名,瘦子走進便利商店買飲料。

  她開始發抖。

  無法遏止的恐懼令她幾乎拿不住白色的塑膠湯匙。

  嘴裡的熱湯好像變得很腥,卻又不敢吐出來。

  胖警察簽完名,開始講起手機。瘦警察走出便利商店後,則點了根菸。

  小恩的頭垂得很低很低,低到鼻子都快碰到了湯。

  她自己沒有注意到的是,她的肩膀往裡縮,縮到整個身體都快陷下去了。

  發抖。

  還是在發抖著。

  鐵塊沒有說話。

  只是站了起來,走到了對街。

  小恩並不知覺這一切,只是忙著發抖,有種快失禁的崩潰。

  是一聲不正常的巨響。

  讓她不由自主,像給輕輕托住下巴那般,慢慢抬起頭來。

  胖警察摔跪在地上,一臉看見地獄的驚嚇。

  瘦警察呆呆看著鐵塊,呆呆看著。。。。。。雙手緊抱右腳卻無法叫出聲來的胖警察。

  完全看不出來剛剛那聲巨響,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但很快,鐵塊就用一樣的語言,讓小恩看了個清楚。

  「你幹嘛!」瘦警察慌亂地想抄起腰際的佩槍,卻怎麼也撈不起來。

  只見鐵塊低著身,左一踏步,右拳毫無掩飾,高高舉起。

  劈柴似直直落下。

  !

  又是一聲怪異至極的巨響。

  瘦警察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膝蓋完全粉碎,身體斜斜歪倒。

  連痛都來不及從神經傳遞到中樞大腦,瘦警察就明確知道,從這一秒開始,自己這一輩子是沒有指望再用雙腿同時站起來了。

  而對街的小恩,則是完全呆掉。

  「這是。。。。。。」麵攤老闆也傻眼了。

  「靠。。。。。。」幾個正在吃宵夜的客人也無法置信他們所看到的畫面。

  鐵塊站在兩個倒地不起的警察中間,漠然看著小恩,像是想確認什麼。

  但小恩完全說不出話來,只覺一股刺鼻的煙硝味猛烈灌進鼻腔。

  心跳得好快好快。

  於是鐵塊蹲下,高高舉起左拳。

  落下時,鐵塊的表情跟他正在做的事好像完全不相干。

  倒是胖警察的尖叫聲劃破了僵硬的空間,將億萬痛苦帶回現實。

  他幾乎吐出了自己的內臟。

  「你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殺警察可是。。。。。。可。。。。。。別殺我!別殺我!」

  瘦警察狂唉狂叫,卻沒有一點逃的可能。

  鐵塊輕輕轉向他,高高舉起右拳。

  「喂。。。。。。喂!」

  !

  冒著煙硝的拳落下時,這警察倒是百分之百吐出了自己的內臟。

  瘦有瘦的好處。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間急診室,有能力為他們延續一個小時以上的性命。

  在那之前,他們還有大約八到十分鐘的時間可以好好感受------痛。

  鐵塊將拳頭往他們的身上抹了抹,既不慢,也不快地站了起來,走回麵攤。

  奇異的舉止招致奇異的反應。

  沒有人打手機報警。

  沒有人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

  他們只是看著鐵塊將三疊小菜吃完,就連老闆在找錢時也分毫不差。

  不知道是真的很冷靜還是都市人過度的冷漠。一切都保持原先的運作。

  鐵塊牽著小恩,慢慢地走在街上。

  小恩不再發抖,感冒高燒的不適也在剛剛激烈的心跳中消失無蹤。

  夜風變得很暖。

  不知不覺,從鐵塊牽著小恩變成了小恩牽著鐵塊,而他們並沒有往特定的方向前進,只是胡亂遊蕩。小恩的臉早已爬滿淚水。

  行經第十六個十字路口時,她終於大哭了起來。

  鐵塊很沈默,就這樣站著看她哭,哭了整整一個小時。

  「可不可以。。。。。。不要再給我錢了。。。。。。」

  小恩哭得,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力量。

  她的手,握得鐵塊好痛。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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