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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emm3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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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貓膩】 間客 【完本】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臺灣絕不是中國的一部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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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2 14:00: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二百八十四章 同你媽的門

    許樂站了起來,不停用刻意保持的冷漠表情和癲狂語句刺激著桌子對面的齊大兵,平靜的目光像是沒有風拂過的湖面,但又隨時保持著可能踴動翻滾的徵兆,落在對方的外衣上,彷彿直刺入內看到了那把槍。

    桌對面的那個男人很強,當年在地下水道和汽修廠的兩次交手,雖然都以許樂最終獲勝而告終,但他絕對不會輕視此人。

    齊大兵身上的皇族血脈有些淡薄,但依然足以支撐他修行八稻真氣,更令許樂警惕的是,他是封余另一個學生,如果以數據衡量的話,此人應該是年輕一代中那三人之後最強的男人。

    怎樣才能擊倒對方還不驚動對方在房間外的那些下屬?許樂用冷漠的語調複述著瘋狗的宣言,腦海中則是在進行快速的計算,他明白自己需要快,鎮定住對方的心神後一擊成功,就像一條在礦坑邊流浪的野狗,看到食物後以猙獰的決心沖上去狠狠咬住再不松口。

    當他薄唇間剛剛吐出腐爛這兩個字,雙手平靜地按在桌面上,肩頭微沉身體放鬆,看不出有任何動手徵兆的時候,他動了手,右手五根手指猛地張開,像被撕碎的扇頁,嘩地一聲向面前的茶杯抓去!

    齊大兵看似被他發狠的言語震的發有些發呆,實際上一直冷靜地注視著他身體所有細微的動作,尤其是他面前那個茶杯。

    所以在許樂動手的第一時間,他就做出了最迅速的反應,沒有徒勞地呼喊室外的下屬,而是用右手快若閃電掏出手槍,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許樂的眉心,食指按住扳機,毫不猶豫地狠狠摁了下去!

    他非常清楚許樂的能力,知道一旦動手必然是生死立見的結果,所以動作非常乾脆,毫不拖泥帶水,根本不顧忌任何後果,只要他死!

    當冰冷槍管瞄準許樂眉心,將要噴發出乎彈的那瞬間,許樂的五根手指才剛剛觸到茶杯的邊緣,指腹只能感受到殘茶透壁而出的冰冷,看上去馬上將要迎來死亡。

    然而許樂從來沒有想過用自己面前的茶杯爭取時間,他的目標是桌對面的那個茶杯,那個同樣盛著冰冷殘茶,屬於已死唐志中老人的茶杯。

    某種無形的力量從他的指尖呼嘯而出,瞬間突破桌面的距離,準確地擊中那方小巧的瓷杯,伴著一聲脆響,茶杯彷彿受到某種驚嚇,恐懼地跳了起來,嗤嗤鋒利破空,狠狠地zá在黑洇洞的槍口上。

    啪!枯燥單調的擊發聲,子彈強勁射出,卻遠遠地偏離了目標,房角間落裡的管蔭青樹盆驟然破碎。

    齊大兵眼瞳劇縮,看著瘋虎一般橫掠桌面,呼嘯砸向自己的身影,腦海裡閃電般做出計算,知道如果自己試圖再次瞄準對方擊發,那記彷彿承戴著無數噸重量的肘擊,絕對會提前把自己的腦袋砸成爛西瓜。

    他鬆開緊握著手槍的右手,將全部的精神力量放在身體左側,於瞬息之間屈起左臂,用臂身護住自己的臉頰,肘尖狠狠迎了上去!

    兩個人的手肘毫無花俏地碰撞在一起,蘊藏在骨與肉之間的強大力量,借勢迸發,震的空氣震盪不安,然而許樂借勢猛撲而來,狠厲之中帶著七分霸道,竟是生生把齊大兵砸的向牆壁退了兩步!

    沒有任何停頓,許樂左腳跟在地上重重一頓,身體極具侵略性地向前一傾,左臂蠻不講理地橫打對方最脆弱的頸部。

    兩個動作簡潔至極,連貫之間竟找不到明顯的分野,自幼開始學習的那十個姿式,早已融化在他的血液和神經之中,當今世界之上,根本沒有幾個人是他近身戰的對手,即便是強如李瘋子,當年在林園之中,也在技法上吃過他的悶志。

    如果讓他那根鐵棍似的手臂砍中,齊大兵的頸骨絕對會應聲而裂,然而出乎許樂預料,齊大兵雖然被震退的極為狼狽,但右臂卻不知何時橫了起來,於幾乎不可能的情況下,直接擋住他無比霸道的一劈!

    強悍力量的對沖再次震動空間,那盆正在崩裂狀態下的管蔭青樹,在驟然而起的無聲裂風中,葉片開始脫離枝末。

    許樂眼瞳微縮,對方似乎提前就猜到他下一個動作是什麼,不,應該說是齊大兵的身體本能裡察覺到他的下一個動作是什麼。

    霎時間,他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心情驟然變得有些寒冷,對方是封余的學生,想必對這些犀利恐怖的近身戰技十分熟悉,甚至可能練的時間比自己還長!

    因為心情寒冷而戰意更增,許樂面無表情地一錯腿,欺身直入齊大兵近身,三根手指緊並成刺,極怪異地一扭,向對方的咽喉戮去。

    近在咫尺的齊大兵眼瞳劇縮,右膝一掩護住小腹,左掌一翻變作一道鐵門,攔在了自己的喉骨之間。

    彷彿鈍刀戮進犀牛的老皮,彷彿隔著厚厚的字典砸人,許樂的手指狠狠地戮在齊大兵的掌心,發出噗的一聲悶響,紫色的血絲從掌心滲而,而他的指節也變得有些蒼白,再難寸進。

    戰鬥繼續,肘翻對肘翻,膝跳對膝跳,在臨窗牆壁極狹小的空間裡,二人在最小的範圍裡做著最犀利狠辣的近身戰,空氣被撕裂被捲動然後再次被撕裂,他們的身體每個部分都變成恐怖的武器,無論是肘尖膝頭彈指還是一低頭的絕然,都如鋼似鐵,像針一樣刺著彼此。

    他們都有帝國皇族的血脈,或濃或淡,他們都有相同的老師,或親或疏,他們都承襲了費城李家的近身戰技,或猛或狠,這樣的戰鬥絕對說不上生猛好看,卻絕對是最凶險的肉搏!

    這樣的戰鬥開始的突然,往往結束的也無比迅速,甚至是超乎當事者想像的迅速。

    手槍脫離齊大兵的手掌,這時候終於落到了地面,發出喀嗒一聲脆響。

    幾乎一模一樣地顫抖錯步,許樂和齊大兵的身體以一種奇怪的姿式互相靠近,彼此的右腿像鋼鐵般深深地鍥進對方的重心位置,然後二人幾乎同時扭膝,雙腳依然沒有離地,膝蓋卻是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沉悶的碰撞聲驟然響起,二人膝上的褲子同時碎裂,這已經不知道是電光火石間兩個鐵膝蓋的第幾次撞擊,齊大兵臉色蒼白,感受著那處傳來的劇痛,知道膝蓋軟骨已經破裂!

    他的身體無力地向前傾去,然而這看似失去平衡只能承認失敗的偶然變化,卻讓他找到了一個扭轉戰局的機會,右臂猛然屈起,藉著高度差避開許樂左臂的攔截,於空中畫了道最筆直的線條,用肘尖狠狠地砸在許樂的肩上!

    許樂左肩彷彿多了一座山,他彷彿聽到了自己肩胛骨表面產生裂紋的聲音,他的腰腹無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力量,他的左腿驟然一軟下蹲,然而他的眼睛卻依然是那般的明亮,死死地盯著身前。

    嗖!藉著被砸蹲的姿式,許樂閃電般抽出藏在靴裡的軍刺,狠狠向眼前那片開闊的不設防的胸部處紮了下去!

    噗哧一聲,秀氣而鋒利的軍刺,穿透齊大兵依憑戰鬥本能前來攔截的掌心,捅進了他的腰部,直接橫切斷那處的肌肉纖維群,甚至刺穿了腰後的椎骨,直接破了他的神經束!

    幾乎沒有任何停頓,沒有任何猶豫,許樂用最快的速度撥出軍刺,再次斜斜向上扎進齊大兵的身體,軍刺精確地穿過肋骨間隙,捅穿柔軟的肺葉,鋒利的尖端抵達了心臟的邊緣!

    直至此時,神經束傳來的劇烈痛楚,才傳到齊大兵的大腦裡,他的面容極度扭曲,本能裡要發出的慘呼,卻被一隻厚實而有力的手掌堵了回去!

    「不要叫。」

    許樂半蹲在地面,看著靠著牆壁緩緩下滑的齊大兵,左手用力地捂在他的嘴上,青筋畢露。

    ……

    ……

    噗的一聲,他吐出胸口間憋著的那口鮮血,沉重地快速呼吸數下,蒼白的臉色稍有好轉,他右手握著的鋒利軍刺,依然深深地插在齊大兵的身體裡,畫面看上去有些血腥和詭異。

    齊大兵面色死灰地靠牆而坐,用餘光無力地看著肋下的那把軍刺,想像著鋒利尖端隨時可能戮破自己心臟的畫面,驚恐地咳嗽起來,血沫從肺葉到氣管噴出雙唇,彷彿禮花。

    他用力地嚥下一口甜膩的唾沫,看著蹲在面前的許樂,顫聲說道:「你不能殺我,誰都不知道她在哪裡,如果你殺了我,你會後悔一輩子。」

    「告訴我她在哪裡。」

    許樂握著軍刺的手非常穩定,哪怕齊大兵劇烈咳嗽,也沒有讓刺尖捅破他的心臟,說道:「如果你不說,我就殺了你。」

    「我說了你也會殺死我。」齊大兵慘然笑道。

    「同樣的道理,就算我答應了你的條件,你還是會殺死大媽。」

    許樂說道:「既然如此,我還不如先殺了你,然後再去找她。」

    齊大兵陷入了極大的驚恐,他從來沒有想像過,世界上會有像許樂這樣不受威脅的人,明明他是那麼在乎那個胖女人,為什麼他敢這樣?

    許樂忽然神情一凜,用左手摀住耳朵,說道:「找到了?通知那邊。」

    然後他望著齊大兵,說了一個地址。

    聽到這個地址,齊大兵身體僵硬,知道自己無法再用蘇珊威脅這個小眼睛男人,絕望地轉動著眼珠,忽然歇欺底里說道:「老師不會看著你殺死我的,你不要忘記我也是老師的學生,我們可是同門啊!」

    許樂沉默片刻後,面無表情說道:「你才是他的學生,我只是個打工的,至於同門……同你媽媽的門。」

    說完這句話,他右手一推,鋒利的軍刺直接貫穿了此人的心臟。

    ……

    ……

點評

emm386  貓膩又習慣性的更改章節名了,他覺得這個章節名更適合這一章  發表於 2011-12-12 14:0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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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2 14:12: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四卷星光流年 第二百八十五章 踏梅思變

    許樂抽出軍刺,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聽到噗哧一聲時,眉頭微微皺了皺。

    齊大兵喉中喀喀作響,徒勞地喘息數聲,雙腿一陣抽搐,就此死去,血水汩汩從肋下淌出,不多時便因為失去了生命力而停止。

    窗外紅日已斜,許樂站起身來回頭望去,只見都城街巷四周,灰白質樸建築連綿成片,一如往常的單調沉悶,卻彷彿有誰正在看著自己。

    然後再次回頭看著那扇緊閉的門,走廊外有齊大兵忠誠的部屬,有唐志中老人漸要冰冷的屍體,還有那些在各自房間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抵抗組織成員。

    沒有花多長時間思考,他右手攀住小窗邊緣,直接跳了下去。

    在空中下墜,淡紅的暮色在身上閃掠,許樂默然想到,先前齊大兵要求他跳窗而走,他把他殺了,然後此時卻依然要跳窗而走。

    中間的差別大概就在於前者是被逼而走,現在卻是自行決定,有沒有令人厭憎的阻力或壓力,向來是他決定前進方向的重要依據。

    雙腳落在地面,發出一聲悶響,許樂默不作聲地攀牆而過,在拐過那個幽間街角之前,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汽修廠的樓房,隱約看到很多身影在樓宇間驚慌失措的穿行。

    這樣悄然一走,事後抵抗組織大概會認為是自己殺死了唐志中和齊大兵,而且這個組織內部肯定會發生非常激烈的權力鬥爭,然而這終究是他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處理的事情。

    ……

    ……

    帝國第二皇家醫院,後山特護病房,乘坐直升機匆匆趕到的許樂,推開藍色房門,快步走到床邊,伸手握住床上那位婦人的手,心情才終於算是平靜了下來。

    就在他殺死齊大兵前的那瞬間,菲利浦通過對帝國情報署資料庫的檢索,動用三顆近地軍事衛星,對京都周邊的可疑地點進行了超密度掃瞄,終於成找到了蘇珊大媽被囚禁的地方:郊區一處偏僻的牧場。

    許樂讓菲利浦通知帝國情報署,情報署的特種行動部隊早已待命,現在有了具體地址和敵人的相對佈置,如虎狼一般空降牧場,根本沒有花費多少時間便把大媽救了出來,整個行動沒有任何人喪命。

    只是蘇珊大媽前夜受了風寒,今天又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身體變得非常虛弱,被營救出來後,直接送到了這間設施豪華的皇家醫院,醫生替她注射了安神藥物,這時候處於睡眠狀態下的她,正在緩慢接受高能營養液點滴。

    許樂望著大媽潦亂在枕上的花白頭髮,伸出手指替她輕輕整理了下圡,注意到睡夢中的大媽眉頭依然緊蹙,乾涸的唇角不時抖動,用某種方言輕微咕噥著含義難明的字眼,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就在此時,病室的門被人推開,一位穿著黑色官員制服的中年男人表情冷漠地走了進來,腋下夾著一根華貴的禮杖,身後跟隨著六七名神色凜然的下屬,而那些負責病房安全的情報署官員,全部躬著身體讓在一旁,根本不敢阻攔。

    看來是位大人物,許樂緩緩站起身,看著越走越近的對方,忽然問道:「我這裡有病人,無論你想說什麼,出去再說。」

    很明顯這位自稱晉章郡王的大人物,並沒有體恤病人的閒情逸志和時間,換個層面考慮,身為陛下親點在懷草詩主持前線戰事期間,暫領情報署事宜的他,此時已經被那種被忽視的憤怒沖昏了頭腦,從而根本沒有考慮到,今天為什麼會有這場自己毫不知情的突然行動。

    「你在署裡什麼職務?誰批准的行動?」

    郡王居高臨下,並不刻意真的是渾然天成的用百分之一的目光覷著許樂的臉,沉聲訓斥道:「事後我自然會處罰,但我現在要知道的是,叛亂組織的基地在哪裡?為什麼你能一個人從那裡逃出來?馬上把你所知道的情況說出來!」

    許樂皺了皺眉頭,靜靜看著這位帝國皇族,大致猜到情報署裡那幾位高官,不知道通過什麼方式掩藏住自己身份,意圖不外乎是想讓這位郡王和自己碰一碰。

    晉章郡王發現他居然敢皺著眉頭看自己表示不耐煩,鼻子裡嗯了一聲,眼睛瞪的極圓,大概下一刻便要殺人。

    許樂沒有理他,直接轉身向病房外走去,待眾人離開病房後,他忽然轉身看著這位郡王殿下,說道:「我不想和你囉嗦太多,我只是在辦我的事情,不過為了避免麻煩,我可以告訴你在我眼裡,從來沒有什麼郡王親王之類的存在,如果你有我一樣的想,不想惹出太多麻煩,我建議你向身邊的人,或者是情報署裡的職員詢問下具體情況。」

    其實這段話已經足夠囉嗦,只不過因為許樂不願意和帝國官方有太多接觸,更不願意擺出自己的身份,像街頭對峙的貴族少爺那般叫囂著家族的榮光,所以寧肯提醒對方,讓對方自己去查。

    自少年時起,他就不怎麼愛玩這種拼爹的遊戲,當年他是礦工家庭的孤兒,沒有資格拼爹,現在有了整個宇宙最有權力的一個爹,他卻不怎麼想認。

    晉章郡王眼睛微眯,臉上的表情因為此人的平靜而變得有些變幻不停,他盯著許樂的臉,忽然從下屬手中接過一個電話,問了幾句。

    掛斷電話,這位郡王殿下再沒有先起的驕橫,眉眼間滿是複雜到了極點的神色,看著許樂沉默了很長時間後說道:「陛下召你入宮。」

    許樂微微一頓後說道:「現在不行,有時間的時候我會去。」

    因為此次事件欠帝國皇室一個人情,所以他此刻的回答已經根可能的溫和,然而落在走廊內所有人耳中,依然像天雷一般滾滾而來,偉大皇帝陛下相召,他居然敢直接拒絕,居然敢說有時間再去?

    晉章郡王像怪物一樣看著他,本想藉機發揮,本想擺出長輩的身份訓斥幾句,忽然想到此人過往的光輝事蹟,想到帝國最勞苦高的親王,最血腥好殺的郡王,就是被眼前這個小眼睛男人蠻不講理的殺死,他頓時放棄了先前的念頭。

    ……

    ……

    夜裡時,蘇珊大媽醒了迂來,許樂守在一旁安慰幾句,看著大媽因為憔悴而深陷的眼窩,沒有做過多的解釋,輕聲勸她繼續去睡。

    待大媽放鬆心神沉沉睡去,許樂走出病房,來到大樓邊緣那邊青青蔥蔥的園林之中,抬頭看著天上那輪陌生的月亮,點燃一根煙,陷入某種紛雜惘然的情緒之中,沉默良久。

    皇家醫院臨山畔水,風景極佳,尤其是這片必須有爵位才能入住的後山特護區,淺淺建在山坳之中,透過滿山梅樹迎著月出日降,美麗的彷彿一個不願醒來的夢。

    想起白天經歷的一切,猜忖著那間汽修廠裡正在發生的事情,想到自己此刻已經遠離那處的是非,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救回蘇珊大媽,漫步在美麗的梅林中,他覺得這真的很像一場夢。

    唐志中老人的話一直在他的腦海中迴蕩,迴蕩的越久,那些情景那些提議便像夢裡的詩句般,漸淺漸淡,雖不至於忘記卻變得越來越模糊。

    成為左天星域的君王?許樂眯著眼睛看著高懸在幽藍夜空間的那輪明月,承認當時房間裡的自己確實有些動心,不然不會沉默那麼久。

    如李匹夫在病榻前說過的那番話,封余當年去東林,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目睹一個社會文明在暮時衰落的悲壯美感,能夠目睹歷史某種大改變,本就是個體人類難以抗拒的美味誘惑。

    誰不想回到時光的那頭,看著席勒寫出一部部精彩的著作,誰不想回到歷史的從前,看著邰氏皇朝和平讓權,共和之初萬民狂歡的景象?

    成為帝國皇帝,親眼目睹左天星域無數萬年未有之大變局,甚至親身參與其中,這種誘惑實在是太大了,大到連他這塊東林石頭都有些難以壓抑那種渴望。

    只是後來陡變的事態,因齊大兵而發生的冷酷現狀,讓他迅速地清醒過來,如抵抗組織上層的那種設計,並不能改變左天星域的世界。這種自上而下的改革道路,最終依然要進入戰爭殺戮的舊路,沒有任何人會願意放棄已然擁有的權益,更何況皇族是整整一個階層。

    先前看到的那位晉章郡王,現在或許因為他的血統而畏懼自己,甚至沒有勇氣反對自己繼承帝國皇位,可如果他履行與唐志中達成的協議,這位郡王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進行反抗。

    許樂甚至無想像到時候懷草詩會持怎樣的態度,相較之下,如今帝國皇族試圖從教育著手,抹平階級之間鴻溝的道路反而要顯得溫和可行些,只是這種隔著鞋撓癢的方式,又怎能止住億萬年的慘痛?

    明月當空,梅樹無花而香,他在醫院後山緩步行走,指間夾著的煙逐漸燃盡,想了很久依然想不出所以然,不由自嘲一笑,再次承認自己在這些方面確實有些愚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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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2 14:47: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二百八十六章 寂寞的君王

    摘星殿很高,高的直聳入云,許樂行走在京都街巷間,看著那幢俯瞰塵世的樓宇,總在下意識裡不解,為什麼帝國無數場血腥叛亂,始終沒有傷害這幢看上去有些纖細脆弱的象徵性建築,而居住在最上面的歷任皇帝陛下夜晚與星辰相伴,為什麼沒有能夠養就寬廣的心胸,更關鍵的是多年前的帝國從哪裡弄到的科技,能夠保障那處的環境?

    站在內官身後,感受著懸浮式電梯輕柔向上的動靜,因為時間太久的關係,他一直默然想著這些有的沒有東西,直至電梯門悄無聲息開啟,那扇畫滿金è向rì葵的屏風映入眼簾,他才驟然一凜醒了過來。

    帝國皇帝懷夫差在榻上面壁而坐,身上套著件合身的黑紫色袍子,綴著圓形質石的腰帶緊緊束在腰間,和腦後束住花白直髮的石圈一襯,突顯肅穆莊嚴味道。

    許樂走到他的身後說道:「昨天的事情謝謝你。」

    「你?」懷夫差緩緩轉身,看著他冷漠說道:「這就是你在聯邦所受的教育?在我的印象中,聯邦向來認為我們帝國人是野蠻的獸人,那麼為什麼他們教出來的你,面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也不會用敬語?」

    許樂保持著沉默,沒有解釋什麼也不想反駁什麼。

    「昨天你和那些廢物見面時說了些什麼?」懷夫差微嘲看著他,說道:「他們很想讓你當皇帝?然後在我死後,把這個帝國弄的亂七八糟?」

    許樂目光微垂,低聲說道:「現在的帝國已經足夠亂七八糟。」

    懷夫差利眉微皺,冷冷看著他,忽然開口說道:「既然你不為權勢折腰,既然你厭憎皇宮的味道,為什麼你要和那些廢物見面?還是說你這個廢物也動了心,想要接手我手中的一切?」

    前面兩句是當日在宮牆之外,那座野墳處的對話內容,許樂緩緩抬起頭來,平靜直視他的雙眼,說道:「我從來不認為我是廢物。」

    「膽小怯懦,空有一身蠻力,雙肩卻載不動任何東西,眼前可以看到整個宇宙,卻要和那些老鼠樣的廢物打交道,像個賊似看著父親的後背,這種人不是廢物,那誰是廢物?」

    懷夫差毫不客氣地訓斥他:「真不知道你跟著納斯里學了些什麼東西!就連他的狂妄都沒有學到。」

    「真正的狂妄在於不畏懼,並不在於別的。」

    許樂沉默片刻後回答道:「如果說在你面前說難聽的話,就是勇氣,那當年你拿著棘條抽我的時候,我已經說了足夠多的髒話。」

    似乎是回憶起當年極不愉快的畫面,懷夫差緩緩蹙起了眉尖,想起正是自己將面前這個小傢伙抽的渾身是血,還命令把他殺掉,卻渾然不知對方是自己留在這個宇宙裡唯一的血脈。

    一念及此,懷夫差怒意更盛,只怕連他自己都無分辯這種怒意從何而來,從被矇騙而來?從顏面盡失而來?總之他緩緩直起身體,帶著君王特有的冷漠范兒,眯眼望著許樂,說道:

    「你年紀已經大了,我不想再教育你什麼,也懶得和你這廢物講什麼責任之類的東西,但你必須記住,你身上流著白槿懷氏的血,你是我的兒子,你是我的孩子,你必須保持對我應有的尊敬。」

    「我能接受的思維範疇裡,沒有君臣父子這一套東西。」許樂望著他說道:「所以請你也不要試圖用這一套來震懾我,既然你不願意殺我,那麼就不要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

    自登上摘星殿以來,浩翰星辰間億萬生靈,沒有誰敢用這種語氣對帝國皇帝說話,即便是他最倚重最喜歡的懷草詩也不能,懷夫差的眼睛眯的愈發鋒利,沉鬱盯著許樂的臉。

    忽然間他抬起右手緩緩撫過花白的頭髮,表情由風暴之前的平靜轉為慣常的冷漠,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說道:「不錯,像你這種蠢物,也只會吃帕布爾那套。」

    許樂緩緩握緊雙拳,不是為了出擊,而是為了控制心中的情緒,他根本不想和面前這個男人見面,雖然從血緣上來說對方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之所以不想,不是因為情怯或是別的,只是簡單的不想。

    懷夫差靜靜看著他緊抿的唇角,不知為何情緒再次鬆動,停頓片刻後淡然說道:「這次我幫了你,但你殺了齊大兵那個逆賊,就算是兩清。」

    聽到這句話,許樂有些不解,他很清楚帝國對於那些所謂叛亂組織的滲透力度,當年那場收割就是最血腥的明證,所以他根本不認為抵抗組織在齊大兵的領導下,會對帝國皇室造成怎樣的威脅。

    「不要低估任何敵人,哪怕是已經死在你面前的敵人。」

    懷夫差雙手微擺,隨著黑紫色的衣袖飛舞,負在了身後,他面無表情向欄邊走去,沉聲說道:「那個賤種身上幸運地擁有我們皇族的血液,而且擁有成事必備的性格特質,在我看來,如果不是遇到你,他應該有很好的前途。」

    許樂沉默跟著他向欄邊走去,想起齊大兵在房間裡那些像鋼鐵磨擦般的宣告,想起那些暴風驟雨進化論的語句,不由微微皺眉,想到如果給那個人機會,說不定對方真的有可能成長為帕布爾那樣的角色。

    「只是擁有能力的人往往容易自視過高,而自視過高的人,卻又容易死,因為他們總會覺得自己是天命所歸,沒有那麼容易死。」

    懷夫差緩步走到欄邊,伸出左手撫摩紋路繁密的欄杆,看著樓外飄蕩的白雲,臉色平靜說道:「然而真正天命所歸者,整個宇宙裡只有我,自幼年時起,無數人想要殺死我,可我依然活著。」

    「身為君王,當有不世之自信,所以我從來沒有擔心過聯邦的戰艦能把這幢摘星殿轟塌,宇宙裡星辰轉移,浮云流動,但這座宮殿卻始終存在,我甚至看不到它有任何消亡的可能。」

    懷夫差望著欄外流淌的白雲,望著那條血跡斑斑棘條落下的地方,望著兄長墮落的云端,沉默很長時間後繼續說道:「仔細算來,我此生遺憾並不算多,除了李匹夫死的太早,那日聽聞他已死去,我驟然發覺自己竟再也找不到對手,那種寂寞你可瞭解?」

    許樂看著這位君王有些蕭索的背影,不自禁地想起席勒小說裡某些特文藝的描寫,然而怎樣也笑不出來。

    同樣的語句用辭,從不同人嘴中說出卻有截然不同的效果,如果是個紈褲子弟臨高而嘆寂寞,只會令人覺得厭煩噁心,可說出這句話的男人是左天星域之主,這片宇宙中最有權力的男人,便顯得如此理所當然。

    懷夫差的臉上帶著淡淡的自嘲味道,慨然嘆道:「在很多人看來,在你的眼中,眼前這場戰爭驚心動魄,在我眼中也不過是場遊戲罷了,小傢伙們打打鬧鬧,難道還要我去參合?」

    「父皇先師去後,我在這裡等了李匹夫二十年,結果他卻躲到了那片湖邊再也不肯出來。他既然死了,我到哪裡去找對手?」

    許樂眉根微挑,說道:「可是已經死了很多人。」

    「人都會死,李匹夫會死,我會死,你也會死,人的宿命就是死,而人之所以活著,是因為要活的盡性。」

    懷夫差轉身看著他,說道:「我乃帝王,沒有盡性的資格,既然你想去無聊的盡性,我也懶得再攔你。」

    「但你必須記住,無論你去哪裡,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你身上流著的是我的血,你的光榮與墮落,都將披著白槿懷氏的名。」

    「即便是去死,你也必須找個不令我丟臉的死。」

    ……

    ……

    在離開皇宮的路上,許樂一直沉默思索著摘星殿上這場看似沒有任何意義的談話,對於那位孤守皇宮數十年的君王,他沒有生出多少感慨與同情,只是想著明明這位君王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眼光意志決心,甚至還可能擁有絕對不下於李匹夫的強大實力,卻因為那份橫亙心胸令他不能快意的執念,等了一生一世卻只等到李匹夫老死,這樣的人生究竟有多少意義?而自己人生的意義又在哪裡?

    木恩在宮門外等他,他有些意外地看著這位依然穿著黑色皮毛的黑道大佬,眯了眯眼睛,問道:「聽說你現在已經是情報署的特別官員?」

    「級別很低,雖然有殿下照拂,但你也知道,各部裡面充斥著貴族甚至是皇族,我一個平民子弟陞遷並不容易。」

    木恩彷彿沒有看到許樂眼眸裡的情緒,微笑與他並肩行走在樹蔭之下,說道:「看樣子你是不準備留在宮裡了?」

    「嗯。我不習慣這邊的很多生活細節。」許樂回頭用餘光看了一眼宮門處依舊恭謹跪在地上的官員,說道:「比如這種畫面。」

    他和木恩是槍林彈雨裡打出來的交情,雖然在天京星南向的山穀道路上同過生共過死,攜手埋葬過很多抵抗組織戰士的遺體,只是依他的性情,對於木恩背叛一事還是有些無釋懷。

    然而現在的他已經變成一個沒有資格說立場的人,自然也沒有什麼資格去批評別人,或者說已經失去了某種底氣。

    木恩敏銳地查覺到他的真實情緒,微微自嘲一笑說道:「我可不是皇帝陛下的兒子。」

    在帝國說這樣的話,毫無疑問是大逆不道的罪行,說話者可以直接洗乾淨脖子,同時召喚滿門婦孺集體去洗脖子,但木恩就這樣淡然說了,偏生許樂也聽懂了,腳步微頓,搖頭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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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2 14:52: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二百八十七章 他們沒有去死的理由

    這和血統論無關卻又有關,終究只是和人類社會先天不平等有關,許樂想起懷草詩當年說過的話,不由自嘲地笑了起來。

    人類厭憎背叛,因為那會帶來極端的不安全感,背後同伴的冷槍總是最難防禦的,所以無論聯邦還是帝國,所有的道德規範中,對於叛徒的誅心懲罰總是最重的,比如現在的木恩,卻並不包括他自己。

    他身上流著白槿懷氏「高貴」的血液,當他從聯邦英雄變成帝國准太子,即便是聯邦也有很多人不認為這是一種背叛,只會認為是命運的狗血安排,而在帝國境內,絕對沒有任何人敢提起甚至是想起,他曾經在戰場上殺過多少帝國青年,甚至暗殺過皇族。

    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人,那麼他曾經冷血的背叛過帝國,後來又無恥地背叛了聯邦,他早就已經死在無數冷言論言的刀鋒之中,想明白這一點,大概便能對木恩的無奈選擇多幾分理解。

    路邊一棵大榕樹,二人將要告別時,木恩問道:「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前些天我曾經和一個人說過,我現在沒有任何選擇,只能希望雙方能夠休戰。這真的很什麼道德正義或者說人道沒有屁的關係,用一個可能不合適的比喻來說,這場戰爭對我而言,就像父親和母親在家裡拿起菜刀互劈,我做兒子的還能怎麼辦?」

    「這話說的沒錯,這是天然選擇。」

    木恩滿懷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略一思忖後,直接說道:「我可能馬上就要回組織,到時候可能還要用你的名義。」

    「你要回去?」許樂皺眉問道:「現在包括聯邦在內,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叛徒,你還怎麼回?」

    「唐志中和齊大兵已死,你應該能猜到,組織內的人會把他們的死歸因於你,我回組織的任務,就是拿著情報署提供的證據,向他們揭穿齊大兵的真實面目。」

    「你們提供的證據誰會相信?」

    「證據這種東西,需要相信的時候就可以相信,一個分崩離析,被無數原本支持他的民眾痛罵的組織,現在的首要問題是生存下去,只要這些證據能讓他們有藉口轉變,從而生存下去,他們就會相信。」

    「能不能說的清楚一些?」

    「我將在殿下的直接指揮下,領導整個抵抗組織,與皇室進行廣泛的合作,建立一個團結戰線,抵抗聯邦入侵。」

    木恩平靜說道:「我相信組織裡大部分同志,會同意這種做。」

    許樂搖頭說道:「抵抗組織最痛恨的兩個人,一個是死了的卡頓,另一個就是領導情報署的懷草詩,他們不可能同意和她合作。」

    「我說的殿下不是公主殿下。」木恩微笑說道:「而是太子殿下你。」

    ……

    ……

    穩定的手指握著水果刀,緊貼著簿皮切削,能夠僅憑肉眼雙手修復精密結構的他,對付起蘋果然簡單至極,幾乎是瞬息之間,七圈薄皮輕柔剝離,他像舉燈籠一樣舉著白生生的蘋果,遞到蘇珊大媽嘴邊。

    蘇珊大媽微笑望著他,搖頭表示自己不想吃,神情依舊難掩憔悴,靜靜看著他問道:「小傢伙,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聽到這個問題,許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無論是當年在小院逃難還是這次回來,蘇珊大媽能查覺到他的難處,極少詢問這些事情。其實他本來可以直接說明自己的身份,相信大媽也不會因此而待自己不同,只是想到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不想讓她受太大刺激。

    想起先前醫生的說,他的心情有些低沉,綜合醫學檢查的結果並不是太好,當年嬌滴滴的貴族小姐變成在市場裡叉腰罵娘的大嬸,戲劇性的人生背後藏著太多生活的艱辛,尤其是早年的磨難,對蘇珊大媽的身體造成了極大損害,現在藉著風寒驚恐相加竟是全部暴發了出來,雖然不至於有什麼生命危險,但需要長時間的靜心療養。

    「我在情報署工作,嗯,應該算是個不小的官員。」

    許樂微笑回答道:「那些綁架您的歹徒,主要是為了報復我,連累到您真是我的過錯。」

    「你已經道了很多次歉了。」蘇珊大媽望著他褐色頭髮下面的黑色髮根,咳了兩聲後關心說道:「宮裡不再追查你了嗎?你這頭髮要繼續染了,不然讓人瞧見可不得了。」

    「我不是逃犯怕什麼?」許樂揉了揉頭髮,解釋道:「染頭髮主要是為了方便。」

    蘇珊大媽嘆息了一聲,說道:「小傢伙總是在騙人,這裡是第二皇家醫院,如果你只是個普通官員,我怎麼能住這裡?」

    「您知道了?」算樂窘迫回答道。

    「不要忘記,我小時候也是貴族家的小姐,雖然沒資格在皇家醫院看病,但隨著父母來探過一位大貴族,就算到了現在,也沒忘記後山那片漂亮的梅林。」蘇珊大媽望著他笑了笑,胖乎乎的圓臉上閃過少女時代的香甜回憶。

    「我說過我和公主殿下關係不錯。」許樂笑著說道。

    蘇珊大媽的神情忽然黯淡下來,輕輕抓著他的手說道:「保羅那邊還是沒有消息,你能不能幫我問一下?」

    許樂微微一怔,想起那天聽到的話,點了點頭。

    ……

    ……

    雖然不是所有帝國高層都知道許樂是誰,但以情報署的名義詢問,很快便有了接近真相的答案,只是那個答案並不是好答案。

    保羅的津貼之所以遲遲沒能轉入蘇珊大媽的戶頭,確實是因為沒有他的電子簽名,而之所以保羅沒有簽名,不是因為他隨著殿下巡查前線無暇顧及此事,而是因為他在前線失蹤了。

    許樂皺眉看著軍部加緊送來的最新失蹤者名單,看著書頁下方那個醒目的名字,腦海中浮現出當年小院裡那個帝國青年灑滿陽光的笑臉。

    他在聯邦軍方服役多年,很清楚所謂失蹤者名單,往往便意味著陣亡名單,只不過因為戰士的遺體沒有找到,或者是在對方的大火力武器下,直接變成了與山河依偎的碎片。

    為了蘇珊大媽的身體考慮,他不準備把這個消息告訴她,然而大媽在貧民區混雜難艱環境中多年熬出來的察言觀色本領,在此時發揮了作用,她看著許樂眉眼間的那抹憂色,用了半夜的時間逼問出了真相。

    蘇珊大媽少女時遭遇家破人亡的慘劇,稍大一些時兄長加入西林遠征軍,想要參軍替家門恢復榮光,卻不料兄長就此一去不回,直至數十年後才得到埋骨異鄉的噩耗和一本殘破的日記,成婚後本可過平淡的小日子,疼愛她的丈夫卻被病魔奪去。

    她的一生每每在最能看到希望的時候陷入絕望,生活對她是不公平的,然而她是堅強的,她帶著年幼的兒子在帝國最破爛的貧民區裡倔犟地生存了下來,直到她聽到兒子在前線失蹤的消息。

    無止境的痛苦與黑暗,瞬間擊垮了蘇珊大媽的精神,本就極為虛弱的身體急劇消瘦,短短兩天時間,便能看到頰畔的深陷,只能無助而悲傷地躺在床上,望著窗外沁著梅樹氣息的天空發呆。

    許樂沉默地陪伴著她,眼看著大媽一步步向死亡前進,他輕柔地捧住她的臉,感受著比以前瘦削太多的觸覺,笑著說道:「瘦一瘦也好,就算是減肥吧,保羅回來後,看到一個更漂亮的媽媽,一定很高興。」

    蘇珊大媽極艱難地扯動唇角,望著他笑了笑,用沙啞的聲音無力說道:「這些天……辛苦你了,你也不……用再……逗我開心。」

    「不是逗您開心。」許樂站在床畔,看著她的臉,平靜說道:「您必須活下去,因為我會去前線找他,我向您保證,只要他還活著,無論是被聯邦部隊俘虜,還是被遺棄在山谷,哪怕是失陷在地獄之中,我也會把他活著帶回來,帶到您的面前。」

    很平靜的話語,卻有某種令人不得不相信的堅定意味,就像是一塊石頭沉默地砸進惱人的濕泥,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聲響,卻砸出一個難以抹掉的深坑。

    蘇珊大媽的眼眸裡緩緩出現某種光彩,某種生命的光彩,用顫抖的手輕輕握著許樂的手指,說道:「我答應你,我不會……死,但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我會帶他回來,您放心。」許樂回答道。

    「不,我要你……答應我,你自己……不能有事。」

    ……

    ……

    清晨的清晨,晨光剛剛甦醒的京都郊區,背著行囊的許樂帶著從大師範府接出來的鐘煙花,沉默地行走在田野之中。

    「哥,我們真的要去墨花星?」

    「嗯。」

    「我記得那天在阿姨墳墓前,你說過在能解決某個問題之前,你不會去那個地方。」

    「是的,我很想念聯邦,但我不能回去,甚至不能去看那些聯邦的人,因為我始終找不到解決那個問題的辦法。」

    「現在找到了?」

    「也許快了。」

    「但依然沒有。」

    「是的,但我找到了去墨花星球的理由。」

    「什麼理由?」

    「我喜歡保羅,他善良開朗,當然也有一肚子不合時宜的熱血,是個很不錯的帝國青年,就像聯邦那些很不錯的青年一樣。」

    「我喜歡蘇珊大媽,大媽是好人,好人應該長命百歲,就像聯邦那些心地善良的大媽一樣。」

    「這樣的人沒有理由因為戰爭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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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2 15:08: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二百八十八章 別再玩了好不好?

    在一片漂亮的紅樹林前,鐘煙花停下腳步,抬頭看著他遲疑問道:「可是以前已經有那麼多的人因為戰爭而死去,你卻一直躲的遠遠的,難道你不覺得這樣不公平?」

    許樂伸出手揉著她的頭髮,輕聲說道:「任何人都有遠近親疏的考量,我剛才說過尋找理由,理由往往就是說服自己的藉口,大媽和保羅對於我來說要更親近更重要,那麼這個藉口也就顯得更有力量。」

    鐘煙花聳聳肩,繼續說出自己心中的疑問,比如那顆充滿殺戮的星球上,本來就有熊臨泉那些你曾經的夥伴,為什麼一直不去?

    甦醒過來的晨光,從地際線那頭蔓延過來,灑在二人身後的紅樹林上,寬厚紅葉上的露珠像鑽石般閃閃發亮,映的四周的紅豔景緻添了幾分魅麗之意,許樂望著樹林邊緣那艘做好偽裝的太空船,忽然表情微凝,沉默片刻後拍著少女肩頭說道:「你先上去。」

    鐘煙花眉尖橄蹙,下意識裡向紅樹林中看了一眼,大致猜到有怎樣的狀況,但她無條件的信任許樂,而且永遠不會像那些只會尖叫發抖的貴族小姐般成為累贅,所以沒有多說什麼,平平常常走了過去。

    看著卸下偽裝後的太空船緩緩關閉沉重的艙門,許樂鬆開緊握扳機的手指,緩慢將手從口袋裡拿出,轉身平靜注視著紅樹林的深處,那片在麗魅豔景幽暗間的地方。

    離開聯邦已近三年,在帝國遊歷已久,那個人一直沒有出現過,但他知道對方總會出現,總會在某些特定的時間段出現,自己殺死了齊大兵,那人在帝國深植的故事前因就此終斷,想來總會出面表示一下感慨或者是憤怒。

    因為有這種思想準備,許樂此時的心情很平靜,並不緊張,當然保有著必要的警惕,雖說感情不錯,但誰知道對方會不會發什麼瘋。

    封余從樹林深處走了出來,微微一笑,滿臉風霜在紅葉清光輕撫中顯得荼和少許,只有那滿口黃黑爛牙,輕佻地自唇間露出,迎著漸趨明亮的晨光,顯出醜陋的細節。

    「是不是像你這種冷血動物,真的可以活一千年?」

    許樂從上衣口袋裡摸出癟癟的煙盒,掏出防風打火機點燃,然後把煙和火機扔了過去,此時二人之間還有差不多十來米的距離。

    封余表燃香煙深深吸了一口,白中泛著淡藍色的煙霧自鼻孔噴出,然後極詭異的在臉上依偎翻騰,遲遲不肯散去,模糊了眉眼。

    封余眉梢微微挑起,望著地際線上升起的紅日,說道:「你是我教大的,明明自己是帝國人卻總唸著聯邦的好,看著自己當年的下屬出生入死,卻躲到幾千光年之外,說起冷血這種事情,你早已超過了我,至於虛偽這種事情,你和已經死了的那個老頭兒倒有幾分相像。」

    許樂知道他說的老頭兒是軍神李匹夫,無所謂地聳聳肩,說道:「大叔,這幾年我看過很多書,即便有的無法理解通透,但我還是按著笨辦法背了下來,不過有段話不是最近看的,是以前小時候,你讓我去河西州立大學圖書館看書時,我抄在本子上的句子。」

    不等封余發問或是嘲笑,許樂繼續說道:「一個社會的落後首先是精英的落後,而精英格落後最顯著的標誌是他們經常指責人民的落後。」

    「雖然扮演成喬治卡林的你沒有這樣說過,但你一直都是這樣做的,無論是面對聯邦還是帝國。」

    「我記得這是某位著名聯邦政論家說過的一句著名正確廢話。」封余微微一笑說道:「我只是好奇為什麼我們難得見一次面,現在的你卻變成那種乏味的中年男人,習慣性地做這種立場判斷?」

    「因為雖然很少見面,但我一直在想如果見到你應該說些什麼樣的話,或者說我一直在思考,化身萬千流浪在宇宙之間的你,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帝國皇帝有他的目標,雖然那個日標現在已經不存在。大師範有他自己的目標,雖然顯得有些文藝有些酸,軍神老爺子也有自己的目標,雖然顯得過於強硬,就算是在市場裡賣童裝的大媽都有自己的目標,雖然具體而細微。

    然而你呢?你的目標究竟是什麼?」

    封余唇角微翹,望著他嘲諷說道:「運算不算是心理學中,子弒父情結的具體展現?你對我的失望只是因為你需要用某種方式證明,你已經超過了我,你可以輕易打敗我,只有這樣,你才能完成這個過程。」

    「不,我不是想擊敗你或者說超越你,我不是齊大兵,從來不會信奉什麼進化論的調調,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情。」

    許樂看著他平靜說道:「唐志中他們想要我去當皇帝,我知道這件事情肯定和你有關,你想要看看我和齊大兵究竟誰能把你的想法實現,為了知道這一點,你甚至可以冷漠看著我們在房間裡廝殺,我不喜歡這樣,你也不要再指望像玩聯邦民眾,像玩齊大兵那樣的玩我。」

    晨光映在封余的臉上,他沉默片刻後微笑說道:「我很清楚他不是你的對手,只不過我這一生就有兩個學生,你真的不應該殺他。」

    「我再重複一遍,我只是一個打工的。」

    許樂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微微挑眉說道:「他想殺我,我憑什麼不殺他?我才恨得管那個傢伙的存在,對於你來說有什麼意義。這些年很多人都告訴過我,宇宙裡沒有什麼道理,那你們這些老傢伙把我逼急了,我的拳頭就是道理。」

    封余手指徽屈,將煙卷遠遠彈入紅日之中,平靜說道:「既然馬上就要離別,說重點吧。」

    「以後別來煩我。」許樂說道:「如果你玩膩了,不想再折騰這些事兒了,想回東林療養中心去找姑娘,我願意陪你一起去,付嫖費種事情我做的很順手,但如果你還想玩什麼,請原諒我有不做玩具的自覺,到時候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來。」

    交談至此時,封余第一次緩緩皺起了雙眉,在晨光的映照下,可以清晰地看到裡面夾雜著絲絲銀色,隨著皺眉的動作,看似千年不變的中年容顏也終於多了些蒼老的感覺。

    「小傢伙,這是你在威脅我?」

    「也許你是為我好,但問題是我自己都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為了我好,你很難令人信任,大概是因為我們本來就是兩類人的關係。」

    許樂椅煙頭扔到腳下,緩緩碾滅,然後抬起頭來,看著封余的眼睛繼續說道:「三年前在聯邦,你最大的疑問是我怎麼和憲章電腦取得的聯繫,其實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我們之間最大的區別。」

    「我習慣信任人,哪怕曾經受過傷害,這種態度一直沒有變過,我甚至也能相信黑夢裡那片光點,憲章電腦發過來的主動聯繫信號。」

    「可是你不一樣,你習慣猜疑警惕人類,何況是你最痛恨警惕的憲章光輝?雖然當時具體情況有差異,但本質上就是這個原因,所以我和憲章電腦建立了主動聯繫,你卻失去了最重要的這個機會。」

    許樂看與若有所思的封余,說道:「現在不行了,聯邦憲章局大樓地底那個老東西變得比以前聰明太多,我們再也享受不到這種福利。」

    他話鋒一轉,繼續說道:「這三年我一直在星辰間流浪,想像著你當年曾經度過的歲月,發現我們的區別真的挺大,同樣是流浪,但我有伴,有小西瓜陪著我,如果我願意,我甚至能找四五個女孩兒一起。」

    他澉做一笑,想著還有菲利浦這個傢伙。

    封余眉頭微蹙,雖然已經是個老男人,但終究是男人,別的方面可以任由許樂大放厥詞,這方面卻是打死也不肯認輸,輕蔑說道:「如果我願意,我可以找四五千個女人陪著我。」

    「你是不敢,而不是不願意。」許樂攤開雙臂說道:「我不一樣,我敢,只是不願意。」

    封余輕輕撫摸滿是胡茬兒的臉頰,看了他一眼,說道:「說完了嗎?說完了我就先走了,不然快要趕不上去維加斯的班車了。」

    許樂沉默片刻,看著他認真說道:「大叔,雖然你看著依舊年輕瀟灑,屁股還是那麼翹,但實際上你已經很老了。」

    長時間的停頓。「你快要死了,別再玩了好不好?」

    封余微微一怔,微笑說道:「忘了當年在礦坑裡我怎麼跟你說的?老子當然不會死,老子永遠不會死。」

    說完這句話,這對關係奇特的老師與學生,老闆與打工仔就此沉默分道而行。許樂站在微濕的泥地上,看著消失於紅樹林深處的背影,沉默很長時間,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然後耳畔傳來離別的風鈴,他知道那是大叔屁股後面懸著的那串六星刀在有節奏的捶打。

    此一離別,再見不知何年。

點評

emm386  即將往最後的高潮逐步邁進了!  發表於 2011-12-12 15:1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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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2 15:18:5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二百八十九章 聯邦的掘墓人(上)

    憲歷七十五年深秋,首都特區寒風漸起,雖然遲遲未能迎來第一場雪,但室外的低溫已經開始在建築玻璃窗面上涂沫霜色。

    極輕微的電流啟動聲響起,下方的自動加溫設備開始運轉,只需要幾秒鐘的時間,像女子塗著面膜的玻璃窗便變得清晰起來。

    平坦的常青草地和隨秋風滾動的枯葉,營造出一種生命堅韌與衰敗混合的感覺,透過玻璃上那張黝黑沉穩的臉龐,緩慢滲入官邰之中。

    帕布爾總統沉默看著窗外的風景,忽然開口說道:「游行隊伍走到哪裡了?」

    「剛剛進入南科州境內。」

    總統官邰辦公室主任布林先生,看了一眼手中的電子記事本,平靜回答道:「派往S2三大產業工會總部的官員,已經展開了近一週的工作,根據他們的判斷,有近六成的普通工人依然堅定地支持您,只是三大工會上層的領袖級人物,已經大部分被莫愁後山收買。」

    「這是邰之源議員個人行為,不要和莫愁後山聯繫起來。」

    帕布爾總統緩緩轉身,身體極為放鬆地倚靠在窗檯上,平靜說道:「拒絕繼承晶礦聯合體,自然是聯邦歷史上一次最大手筆的收買行動,但那位夫人會怎麼想?千世邰家的根基,就這樣消失不見,就算莫愁後山連任十屆總統,只怕也無法挽回損失。」

    布林主任微微一笑,恭謹地站到總統先生的身後,將手中的電子記事本遞了過去。

    邰夫人會怎麼想?能夠有資格在總統官邰概圓辦公廳內議事的人們,早在數月之前就通過那個最可靠的渠道,得知那夜夫人暴怒之下砸爛整個廚房的消息,能夠讓這位慣看江山如畫的夫人,變得如此失態,可以想見邰之源的決定,對她造成了怎樣的沉重打擊。

    「墨花星球海峽伏擊戰取得了最大限度的勝利,少卿即便不在前線,他給那位公主殿下留的禮物,依然發揮了作用,實在是難得的人才。」

    橢圓辦公廳角落裡響起平穩的聲音,原來李在道將軍一直沉默地坐在那片陰影之中,始終沒有開口。

    「少卿什麼時候能回來?」

    帕布爾總統端起桌面的咖啡,望著自己的老夥伴問道。

    「艦隊已經完成空間跳躍,最多還有三週的時間。」李在道回答道。

    帕布爾總統若有所思緩緩啜了一口黑咖啡,濃黑的眉毛微微皺起,然後逐漸放鬆散開,他並不擔心那場名為沉默行軍的大游行,對於民權運動他有足夠豐富的經驗和應對措施。

    在兩年前那場議會選舉中,帕布爾派別的競選者獲得了多個席位,如今各項法案正在按照當年設計逐次通過,而且只要杜少卿挾赫赫軍威回到首都星圈,那些法案條例通過的速度會更快一些,更關鍵的是,能夠為他帶來更多的榮耀與聲望。

    套在七大家脖子上的絞索已經越勒越緊,莫愁後山的一切動靜盡在眼簾之間,所有事態盡在掌握之中,帕布爾總統轉身望向窗外深秋的肅殺,黝黑的面容上泛起一絲淡然的笑容,知道自己只需要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通過戰時總統連任法案,再做五年總統,那麼便一定可以把當年小酒館裡的事業推進到底。

    可是為什麼心裡總覺得有些陰影無法揮散?帕布爾總統微微皺眉,有些不知滋味地放下咖啡杯,然後聽到桌上發出嘀的一聲輕響。

    拿起電子記事本,看著上面推出的最新新聞報導,他臉上的表情變得越來越沉重,黝黑的膚色漸漸變得沉鬱起來,直至最後化為似欲滴水的鉛云,讓人不敢直視。

    啪的一聲,帕布爾重重一拍桌面,盯著布林主任憤怒說道:「今天的首都日報你看了嗎?」

    ……

    ……

    在聯邦民眾心中擁有極高地位的首都特區日報,三年前因為一場大火而短暫停刊,復刊後的報紙彷彿失去了當年敏銳的觀察力,和新聞從業者最稀缺的客觀立場,幾乎漸要和那些整天忙著報導前線戰事,卻對聯邦內部事務不願提及的媒體等同。

    直到憲歷七十五年深秋某日,首都特區日報用一份特刊,向整個聯邦宣告了自己真正的復刊,而已經榮獲兩次星云獎的鮑勃主編和伍德記者,再一次站在了公眾的面前,毫不畏懼地拉開了黑幕的一角。

    這期特刊的標題極為聳動:「聯邦的掘墓人」。

    誰是聯邦的掘墓人?隱藏在黑暗歷史中千萬年,如今早已臭名昭著的七大家?加里走廊那邊像野獸般兇殘,誓死要消滅聯邦的帝國人?還是聯邦HTD局怎樣清掃也徹底消滅的帶菌老鼠?

    不,首都特區日報向整個聯邦提供的答卅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震動所有人的神經,因為他們認為,聯邦的掘墓人正是依然享有極高聲望的帕布爾總統,以及他所領導下的聯邦政卅府。

    這份特刊用了整整四個版面,幫助聯邦民眾回需到數年前的那個時空,回想起那場已經漸要被人們遺忘的大爆炸,在爆炸中喪生的西林軍區總司令鐘瘦虎夫妻,還有數千名聯邦官兵。

    作為執筆人的伍德記者此次放棄了他最擅長的犀利狠辣筆風,只是沉穩地用二十三張圖片、冷靜的彷彿沒有任何情緒的筆觸、枯燥卻令人心驚動魄的事件闡述,還有特刊正面那張大大的關係樹圖,告訴所有的讀者:前西林軍區萊克上校,向前第二軍區鐵七師上校軍官西門瑾提供了古鐘號返航的精確路線圖及時間節點,西門瑾上校通過一名叫做何友友的帝國間諜,將此情報提供給正在籌備第一次突襲的帝國幽靈艦隊。

    當帝國幽靈艦隊強行穿越加里走廊空間通道,進入聯邦星域後,穿行四個天文單位,卻沒有被聯邦艦隊發現,那是因為他們獲得了偏遠星域憲章光輝間的夾縫走廊數據,而該數據由憲章局現任局長崔聚冬收集提供,中間人依然是西門瑾上校及那名叫何友友的間諜。

    緊接著,那份清晰的關係樹圖,把西門瑾,何友友,崔聚冬,這些名字緊密的聯繫在了一起,然後枝丫逐漸展開,出現了兩位議員先生的名字,出現了出現了總統官邰辦公主室主任布林的名字,出現了前聯邦副總統拜倫先生的名字,出現了聯邦參謀朕席會議主席兼第一軍區司令李在道上將的名字,出現了聯邦前敵總司令杜少卿的名字。

    首都特區日報這份名為:誰是聯邦掘墓人的特刊,對上述材料,沒有進行任何修飾或者是隱瞞,沒有用某官員某軍官之類的稱謂,沒有用什麼含混不清的猜測說法,而是直接肯定絕然,赤裸裸地直接點名!

    在那份關係樹圖的最上方,整個版面最上方,靠著「掘墓人」三個大號鋒字的方位,有一張黑框,裡面沒有照片,也沒有名字。

    但看到這份報紙的所有聯邦民眾,都知道那是誰。

    ……

    ……

    在這份特刊的封底,首都特區日報鮑勃主編親筆寫道:「我相信閱讀者這份持刊的你們,從那些圖片和證據資料中,可以清楚地讀懂我及伍德記者的想法。是的,我們正式指控帕布爾總統及其領導下的政府,還有那個據說集結了聯邦最多高智商精英的三一協會組織,借帝國人之手,陰謀殺害了聯邦最勇敢的將軍。」

    「或許沒有人相信這份指控,因為在情感受到挫折,信任受到損害的時候,人們往往更願意相信這種挫折和損害是陰謀,那麼我建議你們再次仔細閱讀一次我們的調查報導,而不是憤怒地將它撕成碎片。」

    「這些證據並非偽造,來源也不可疑,找到證據的那個人已經死亡並且背負著某些極沉重的罪名,但我以及伍德記者相信他,因為當年正是他幫助我們揭穿了麥德林議員的真面目,而且他用死亡證據了這些證據的可靠程度。」

    「轉交證據的那個人曾經提醒過我們,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才能把這些證據放出來,不然只會消失在民眾憤怒的口水和政卅府強有力的壓制之中。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嗎?不,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

    「聯邦和帝國的戰爭還在持續,整個社會的注意力依然停留在戰火連綿的墨花星球上,即便是環山四州三大產業工會的示卅威潛行,彷彿也激不起太多浪花。」

    「但我們已經無法再等待,因為我們眼睜睜看著,政卅府借用打擊七大家黑幕的理由,通過各項法案一步步搜取法律未曾賦有的權力,我們眼睜睜看著狂熱的帕布爾主義已經矇蔽了太多人的雙眼,像熾熱的空氣般迴蕩在首都每幢建築之中。」

    「政卅府各部門借助萬惡的愛國法案,無視法律隨意徵調資源,逮捕民眾。更令人感到恐懼的是,這個政卅府已經開始習慣於依靠秘密部門和精神上的恐嚇維護自己的合法性。」

    「我們真的無法再等待,等待的越久,聯邦便會變得越來越墮落,帕布爾先生還有兩年多的任期,難道還要我們等待兩年?他一直試圖讓議會山通過法案,完成史無前例的第三次任期,那麼會有第四次嗎?那麼我們需要等到永遠嗎?」

    「所以我們刊登了這份調查報導,不是再為現在是最好的時機,而是因為現在已經是聯邦最後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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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2 15:27:5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二百九十章 聯邦的掘墓人(下)

    「憲歷六十七年春天,在為麥德林議員頒發星云獎的儀式上,我聽到帕布爾總統是這樣說的。」

    「人死並不如燈滅,燈有光明,照不見的地方是黑暗,做錯了事情就必須付出代價。或許我不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但我是一個執著的聯邦法律敬奉者。若我死了,你們可以把我的墳墓挖開,看一看裡面究竟是什麼顏色,對於某些死了的人,我同樣是這種態度。」

    「當時麥德林議員剛剛死於一場暗殺,民眾並不知道他會是日後臭名昭著的帝國種子,當時的帕布爾先生剛剛就任總統,充滿了朝氣活力與改變這個世界的美好想法,毫不諱言,我當年也是他最忠誠的支持者之一,如同正在閱讀這份報紙的你們一樣。」

    「然而正如帕布爾先生曾經說過的那樣,做錯了事情就必須付出代價,身為聯邦總統,我們每個人都有權利要求他站在道德分界線的這一邊,更何況他所做的事情早已經超越了道德的界線,我們無意支持任何政治運動,但我們堅持民眾應該有權利知道真相。」

    「我們的指控會不會影響到發生在左天星域的戰爭?我們的要求會不會讓前線的戰士流更多的鮮血?我不知道確切的答案,我只知道這場發生在聯邦與帝國之間的戰爭,如果有某種正義性可以大聲的說出來,那麼只能是我們擁有優於他們的制度,生活在這片星域的人們,信奉善良、正義、良知以及法律。」

    「如果前線戰士守望的聯邦,失去了這些可貴的品質,那麼有什麼值得他們去流血犧牲?」

    「拜倫副總統死了,萊克上校死了,西門瑾上校死了,議員先生死了,很多人已經死去,沒有辦法對質,因為即便我們掘開他們的墳墓,所能得到的答案也只是沉默。」

    「然而還有更多的人活著,他們沒有接受法律或是憤怒的審判,他們冷漠地坐在聯邦的最上層,高高在上統治這個世界,改變這個世界。我不知道他們的墳墓掘開後將是怎樣的顏色,但我們知道,如果我們不阻止他們,那麼整個聯邦將要被埋入冰冷的墓坑之中。」

    「鮑勃、伍德寫於憲歷七十五年秋。」

    ……

    ……

    首都日報社早已搬離那條在幻想中充滿油墨味道的報社街,如今只是首都西區一幢非常不起眼的普通建築,但報社門口依然懸掛著那個醒目的蝕月存志,雖然當年被那場烈火燒蝕,卻依然存在。

    巨大蝕月標誌後的房間裡,伍德記者揉著腿,聚精會神第四遍看著自己的報導,那次交通事故之後,腿傷雖然恢復的極好,但每逢像今天這樣的陰冷天氣,便會痠痛難忍。

    「我還是認為最後那段不該加上去,這場戰爭的正義性不容質疑,即便你寫的再含糊,也會給對方很好的藉口。」

    鮑勃主編坐在辦公桌後笑了笑,輕柔擦拭著眼鏡,說道:「這極有可能是我們在新聞界最後一篇稿子,總要允許我任性一回。」

    就在此時,通體黑色的電話響了起來,伍德擔憂地看了他一眼,他臉上的神情卻沒有什麼變化,平靜接起電話,說道:「董事會怎麼說?」

    電話那頭的董事長咳了兩聲,和聲說道:「利先生和您說話。」

    電話那頭出現三林銀行總裁利修竹毫不掩飾讚美的聲音:「主編先生,您不用擔心,我們會保護好你們的安全,特刊將會全面加印。」

    掛斷電話後,鮑勃主編攤開雙手,望向伍德說道:「金主的金主好像對政府也有很大意見。」

    ……

    ……

    關於報社後台老闆的老闆,那家巨無霸式的三林聯合銀行出於什麼方面的考慮,決定選擇全方面支持報社向聯邦政卅府開戰,對於鮑勃和伍德來說,並不是一個很困難的謎題。

    他們並不希望報社參與到政卅府和七大家的戰爭之中,事實上在刊登這次震驚聯邦的新聞之前,擁有獨立編報權的他們,也沒有和董事會進行任何聯繫,所以在稍後緊急召開的議會山聽證會上,面對某位議員咄咄逼人的質問,鮑勃主編微微一笑,沒有承認任何這方面的指控。

    「依照新聞信息保密法,以及公民隱私條例,我拒絕向聽證會說明證據來源,另外依照憲章條例第四款之二十七小節,新聞報導從來不需要承擔舉證責任,若被報導當事人認為該報導以虛假事實損害己方相關權益,可以提起訴訟,請注意這是自訴案件。」

    鮑勃主編表情嚴肅,環視議會山肅穆會場裡的政壇大人物們,說道:「如果帕布爾先生指控本報社誣衊,雖然他是律師出身,我是寫網絡小說出身,我依然非常歡迎和他打一場官司。」

    一位剛剛當選議員不久的帕布爾派激進分子,憤怒地脫下靴子,用力地拍打著桌面,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對他喊叫道:「依據愛國法案,你必須誠實並且沒有限制的回答詢問,不然你將受到嚴厲的指控。」

    「我很想知道你們能指控我什麼。」

    鮑勃主編摁住身旁被激怒的伍德肩膀,盯著那位議員先生,語氣凜厲問道:「愛國法案?從這條法案在議會山通過的第一天開始,我就沒有準備接受,事實上我已經做為一位公民,向最高法院提起訴訟,我認為該項法案嚴重違反憲章條例,應該馬上撒銷。」

    聽證會暫時休會,伍德替他端來一杯清水,看著四周竊竊私議的議員們,笑著說道:「邰之源那邊也一直在試圖替古鐘號翻案,向各大報社提供過資料,雖然沒有我們的翔實可靠。可是一直沒有報社敢登,為什麼,就是因為他們怕死,可是說實在的,我也挺怕。」

    「當你不怕死的時候,你往往就不會死,因為這時候如果死了,那他們就沒有辦法說清楚這件事情。」

    鮑勃主編說道:「不過雖然不會死,但我想肯定會被人罵。」

    ……

    ……

    寒冷的深秋飄落的依然是雨而不是雪,落在議會山前那道長長的石階上,不用多長時間便變成了片片圓冰,讓石階變得濕滑無比。鮑勃主編和伍德撐著雨傘走出議會山,互相攙扶著向石階下走去,動作顯得極為笨拙。

    二人艱難地走到石階下方,迎接他們的是無數閃光燈話筒,還有激動民眾的辱罵聲,諸如什麼賣國賊,走狗以及狗的排泄物之類的話語。

    「主編先生,聽說首都特區日報董事會,一直在暗中接受三林聯合銀行的資金支援?那麼你們今天這篇報導,和政卅府對於那些大家族的調查有沒有關係?」

    畢竟是同行,提問方式顯得比較溫柔,而外圍的群眾的反應則是更加激烈,他們把手中的報紙揉作紙團,憤怒地擲了進來,大聲呼喊著打死萬惡利家的走狗。

    在警卅察的保護下,鮑勃主編和伍德記者承受著比雨點更要密集的紙團襲擊,他們把身體縮在傘後,對視一眼後露出苦澀的笑容。

    砰砰打擊聲中,伍德惱火地咒罵道:「罵吧罵吧,就為了我這條在陰雨天裡半殘廢的腿,我也要把帕布爾搞下台。」

    鮑勃主編鬆開扶住他肘部的手,一手艱難地撐著傘,一手伸進風衣裡摸索了半天,摸出根粗煙草遞了過去,笑著寬慰道:「我想南科州那邊的示威群眾肯定不會罵我們,他們很愛我們。」

    議會山漫長石階之下,深秋飄著凍雨,落在黑傘之上啪啪作響,憤怒的民眾擲著紙團,落在傘上或是身上,啪啪作響,就在這樣淒苦不堪的環境中,這兩名記者佝僂著身體,極有滋味地開始品嚐那哈州空運過來的高級粗煙草,幽藍色的煙霧與香氣一道漸漸瀰漫。

    黑傘忽然被人掀開,被打斷興致的炮勃和伍德,皺眉看著面前幾名穿著黑色工作服的官員,問道:「有什麼事嗎?」

    「自我介紹一下。」官員當中領頭的那位,擦掉額上髮絲間的水珠,語速遲緩地說道:「聯邦政府聯合調查部門,陳一江督察,請二位跟我們回去接受調查。」

    鮑勃主編看著這個表情木訥的男人,看著他眼鏡上面的雨痕,沉默片刻後再道:「理由是什麼?」

    陳一江微微一怔,從口袋裡取出文件,緩慢念道:「你們的報導替帝國鼓吹,破壞聯邦備戰,涉嫌叛國。」

    沉默的行軍已經持續了近半年時間,反對聯邦政府,要求帕布爾總統辭職接受調查的示威人群,像野草般逐漸在聯邦各大區生長。

    因為首都空港軍事管制的緣故,來自環山四州的三千名遊行者,選擇了從港都向首都徒步進發,人群沿著那條著名的高鐵線,緩性而沉默的行走,遇著城鎮便集會,遇著山野便開音樂會,遇著警卅察便鼓噪,遇著美麗的異性便吹口哨。

    在路上,便會有迷路的人,這場沉默行軍看似荒誕而輕鬆,實際上組織極為嚴密,甚至要求參與的民眾在自己的身後不要留下一點垃圾。

    盛大的狂歡與嚴密的政治訴求有些彆扭的結合,讓很多人選擇了離開,然而從港都到首都,沿途之中,又有很多對聯邦現狀不滿,或者純粹是想替自己人生履歷增加一抹荒謬色彩的青年們填補,人數沒有減少,反而像滾雪球一樣變得越來越多。

    前天深夜,遊行隊伍進入南科州境內,今天清晨,總人數已經超過兩萬的浩蕩遊卅行大軍,整齊戴著黑色的口罩,開始沿著南科州首府的主幹道行走間或無聲的舞蹈,除了腳步聲和節奏聲,沉默的令人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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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2 15:52: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四卷星光流年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不擇手段(上)

    一朵紅花映在灰濛蒙的玻璃上,然後潔淨出塵,分外美麗。

    邰之源移開落在那抹鮮紅上的目光,看著街道上沉默行走的示威人群,在很長時間裡沒有開口說話,雖然兩人小時曾經同桌同行同嬉,曾經無猜,甚至有過某種隱性的婚約,但在光怪陸離的這多年後,早已變作了平靜。

    「整整三年前,憲歷七十二年的那個秋天,聯邦曾經出現過這種似曾相識的畫面。」

    他看著沉默穿行於南科州首府街道間的人群,感慨說道:「只不過那時轟動整個宇宙的大遊行,是總統要樹立自己的權威,震懾七大家的反對力量,今天這場遊行,卻是要把他從台上拉下來。」

    鄒郁輕輕抿了抿唇角,目光落在右手卷的報紙上,眉尖微蹙問道:「首都特區日報特刊你看過了,有什麼感想?」

    邰之源搖了搖頭,端起杯中清水飲了口,輕輕咳了兩聲。

    「我很疑惑,鮑勃和伍德從哪裡找到的證據,就像當年麥德林專案時一模一樣,當所有人只有一個模糊的判斷,徒勞尋找佐證時,他們就這樣悄無聲息在聯邦裡引爆一顆驚雷。」

    鄒郁側身看著他蒼白瘦削的臉頰,稍一停頓後繼續說道:「沉默行軍已經半年,無論是你還是我,都找不到這麼有力的東西,你難道不覺得奇怪?」

    「不奇怪。」邰之源說道:「你說了,這和當年查麥德林時的情形一模一樣,那麼很明顯,這些東西是當年許樂走之前留給他們的,至於查出來這些東西的那個傢伙……我也見過。」

    他靜靜回望鄒郁的清媚眼瞳,似乎想要從她的反應中確認某些已經不存在的事實,但終究沒有能夠得到回應,沉默片刻後繼續說道:「鮑勃主編的文字裡也提過他已經死了,但我相信施清海這種人就算是死了,也會在死前留下足夠讓他敵人痛楚不堪的伏筆。」

    聽到那個已經近三年沒有聽到的名字,鄒郁臉上的情緒沒有絲毫變化,嫵媚清麗的容顏依舊如同寒風中驕傲的紅花,只是握著紅酒杯腳的右手上微顯蒼白,然後她轉過身去,平靜望著窗下沉默的人流,不讓邰之源看到自己的眼。

    邰之源看了她側臉一眼,看了窗下人群一眼,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轉身走回辦公桌前,目光掃過廢紙簍裡的碎屑,說道:「半年來,競選本部的事務總略都由你一手擬定,我必須要說,你展現出來的優秀籌劃能力很令我佩服,所以我從來沒有反對過你的任何一項策劃案。」

    「但這次不行。」

    他抬起頭,看著鄒郁繼續說道:「這份策劃案太暴力,而且是由我們主動挑起的暴力。」

    被邰之源直接否定,鄒郁的表情依舊沒有什麼變化,望著窗下如螞蟻般緩慢向市中心商業區行走的示威人群,說道:「沒有鮮血出現在電視光幕之上,根本無觸動民眾麻木的內心,無暴力,不革命,你應該很清楚,任何群眾運動最終都會進入暴力的輪迴,如果我們不做好準備,並且掌握主動,那麼只會被風吹雨打成歷史上的笑話。」

    她緩緩回頭,冷漠望向邰之源,手中那杯葡萄酒豔紅似血:「歷史上青年的革命罕有成功,就在於他們思考的過於簡單過於天真過於理想化,做為這場運動領袖的你,雖然同樣年輕,但不能犯同樣的錯誤。」

    邰之源舉起手阻止她的解釋,微笑說道:「不用解釋太多,我比競選本部這四百名工作人員,都更清楚你選擇這個激進方案的真實目的,你還是想趕在杜少卿回來之前,激化當前的局勢,逼那個人出現。」

    「但你犯了個錯誤。」邰之源蒼白瘦削的臉上,笑容漸漸斂去,揉著疲憊的眉心緩聲說道。

    「你過於高估許樂的影響力或者說能力。無論他戰鬥力有多強大,或者身份多敏感,他終究只是一個人,改變不了大勢,就算他依舊還是當年的那個人,眼看著聯邦陷入混亂悲傷之中,現身我們面前,他又能做些什麼?」

    「而且你不要忘記,他終究是帝國人,他是帝國皇帝的兒子,我們已經三年沒有見過他,沒有人知道他在帝國那邊是不是享用了親情之類的東西,沒有人知道左天星域君王的寶座會對他有怎樣的改變,但……我們知道他是帝國人,那他就是敵人,你必須明確這點。」

    「做為他最好的朋友,你應該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鄒郁淡然說道。

    「除非是真正的石頭,否則任何人都會改變,尤其是他遭受了正常人根本無想像的精神衝擊。」

    邰之源平靜又堅定地結束這場尚未真正開始的討論,說道:「關於暴力這種東西,雖然無避免,但一定要控制,一味煽動民眾情緒,挑起階層對立,那我們和當年的麥德林,如今的帕布爾又有什麼區別?」

    聽到這段話,鄒鬱沉默了很長時間,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已經等於表示了認同。做為沉默行軍運動隱藏在幕後的決策部門主管,她的表態對於這場注定將要改寫歷史的群眾運動有很重要的意義。

    「我已經觀察了半年時間,但由於一直沒有深入到抗議前線,所以一直沒有想明白,你究竟是怎樣把街頭田野裡的洶湧洪水,變成現在窗前這種可愛跳躍的溪流。」

    她望著窗下極有秩序的游行隊伍,遠遠看著那些黑色口罩外散發的平靜笑意,蹙著眉尖疑惑問道:「我們都知道,人多了就會出事,數萬人在田野在城市裡行走了這麼長時間,絕對會產生一些難以控制的意外事件,而且熱血的年輕人天然擁有自己的訴求和對領導權的渴望,在這種容易放大的環境下,你怎麼能夠讓他們保持這種服從?」

    「以情動人,以理服人,以利誘人。」

    邰之源平靜說道:「遊行隊伍裡任何想出頭,想破壞規矩的人,無外乎是想獲得更多的利益,政治或者是經濟,所以每當發現這樣的人,我就提前用錢砸昏他,然後再把他趕走。」

    他走到窗邊,指著街道兩側那些正在鼓掌的南科州市民,繼續說道:「事實上你應該很清楚,為什麼遊行隊伍所經之地,往往都能受到市民的歡迎,除了遊行隊伍保持秩序,不破壞他們生活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這些市民清楚,沉默行軍一旦成功,帕布爾被迫辭職後,他們可以得到很大的一筆收入。」

    鄒郁將紅酒杯放在窗檯上,望著那些揮舞著小旗幟,鼓掌歡呼的圍觀群眾,想到半年前那場震驚聯邦的新聞會,想到身旁虛弱的男子就那樣把晶礦聯合體分了出去,忍不住泛起一絲微嘲的笑容,輕聲喃喃說道:

    「這真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收買,你說如果帝國皇帝肯給出足夠的利益,狂熱支持戰爭的民眾會不會忽然集體變身成為和平主義者?」

    「內部事務和戰爭不能放在一個平台上對比思考,不過戰爭的根本目的本來就是為了利益,如果帝國能夠出讓足夠的資源,不要說民眾,我也不支持這場戰爭繼續下去。」

    邰之源望著窗下,雙眼微眯淡然說道:「聯邦政府控制著太多資源,但有一點,他們永遠也比不過我,他們沒我有錢,這是一場簡單粗暴的戰爭,我就是要用錢把帕布爾生生砸落塵埃。」

    「真是囂張的宣言。」鄒郁微微一笑,淺啜紅酒,「可你不要忘記,夫人對你的決定非常憤怒,那些大家族很多人認為你這個決定是在發瘋,本部的流動資金已經快要用完,難不成你還真準備讓簡水兒小姐再去開幾場義演籌備資金?」

    「不是所有人都認為我這個太子爺發瘋了,所以現在看起來,那些被評論為容易被利益矇蔽雙眼的商人,反而擁有一雙足夠深遠的雙眼。」

    邰之源微笑說道:「當然,那位病重的老爺子或許是個特例。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剛才接到利孝通的電話,昨夜鐵算利家莊園開了大會,最後決定是:三林聯合銀行將向我們提供充裕的無限度的援助。」

    鄒郁眉梢緩緩挑起,臉上泛起一絲含義難明的笑容,說道:「這真是一個好消息,至少幾萬人的盒飯有露營帳蓬終於有保障了,另外就是,連利緣宮老人都看好你,說不定會影響夫人的態度。」

    聽到夫人的態度這五個字,邰之源不知道想起什麼,表情變得有些複雜,然後劇烈的咳嗽起來,痛苦地扶著窗檯,蒼白臉頰上不健康的紅暈像暮云一般散開。

    穿著一身白裙的少婦白琪推門走了進來,焦慮地走到他的身後,輕輕替他舒緩痛楚,然後取出藥片喂進了他的嘴裡。

    邰之源微笑表示感謝,然後輕輕揮了揮手。

    白琪看到他的模樣,稍微放心了些,安靜地推門離開,就像先前根本沒有出現過,只有鄒郁注意到她關門上警惕地看了自己一眼,不由微諷一笑。

    「我聽許樂說過,白琪是你的第一個女人,我真沒有想到,以你的身份居然會長情如此。」

    「這與長情無關,我很喜歡她安靜老實,知道本分,既然她不願意離開,我便好好待她便是。」

    邰之源忽然微微一怔,皺著眉頭想了很久,有些不確定說道:「好像許樂就這個問題威脅過我,難道我是受了他的威脅?」

    「你那個婚事已經拖了兩年,和白琪的存在有沒有關係?」

    「你也很清楚,在我們這種人的世界裡,婚姻和感情向來無關,只是那些大家族裡很多人都認為我發瘋了,那麼怎麼捨得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我?這大概也是我善待白琪的原因,女人都很麻煩,她是例外。」

    鄒郁想到先前白琪關門時隱蔽而警惕的一瞥,微嘲說道:「沒有能力的人才會認為女人是麻煩。」

    「這和能力無關。」邰之源笑著感慨道:「許樂對抗整個聯邦時,敢拿起槍就肆無忌憚蠻不講理的四處殺人,可即便強大如他,遇著他那幾個女人,也沒有任何辦法,我看他逃了三年都不敢回聯邦,或許和他不知道怎麼處理那些女人的關係更大一些。」

    鄒郁微微聳肩:「在背後嘲笑自己的朋友可不是好習慣。」

    「好吧,那我們繼續說回先前的收買。」

    藥效看來極快,邰之源臉色迅速回覆正常,望向她說道:「有位評論家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一個社會的落後首先是精英的落後,而精英的落後最顯著的標誌就是他們經常指責民眾的落後,郁子你現在的心態,已經有了這種味道。」

    「精英不是一個罵人的名詞嗎?」鄒郁看著窗下街道上的民眾,無所謂又望了眼天,直接評價道:「不過我確實認為他們很落後。」

    邰之源回答道:「如果有所謂落後,那是信息獲得渠道不暢的緣故,知道的多了,自然就不落後,比如首都特區日報的讀者。」頓了頓後,他補充解釋了一句,這是喬治卡林說的。

    此時的他和鄒郁自然不知道,在遙遠的左天星域,在帝國首都的郊區,許樂正在毫不客氣地指責封余大叔,也就是喬治卡林本人,是一個虛偽的只知道指責民眾落後的精英。

    「喬治卡林已經死了,我們還是把注意力放到還活著的人們身上。」鄒郁問道:「關於這場戰爭你怎麼看?局勢動盪會對前線的影響你計算過沒有?」

    「這場戰爭不能再持續下去。」邰之源以罕見的嚴肅,直接回答道:「媒體的報導一直在被過濾,但你我應該都清楚前線的情況有多險惡,尤其是那顆墨花星已經打了三年,戰況之慘烈難以想像。」

    他看著鄒郁繼續說道:「死的人已經太多,和獲得的利益相比太過失衡,最關鍵的問題是,付出如此多的代價,聯邦依然不敢言必勝,即便杜少卿一直在前線,同樣不能必勝,那麼便沒有繼續下去的理由。」

    「帝國人對待戰爭的態度和我們不一樣,當面臨危局時,他們可以很直接地直接拿人命往裡面填,就靠著肉和鋼鐵對抗,然而他們有一千多億人,難道聯邦能把他們全部殺光?」

    鄒郁思忖片刻,皺眉說道:「只要晶礦夠多,足以支撐三支整編艦隊的常規巡航,聯邦艦隊便可以封鎖墨花星,等到地表上的帝國部隊被孤立,帝國後方兵員無源源不斷的補給,你的悲觀便是毫無意義。」

    「前提是晶礦夠多,聯邦沒有誰比我更清楚晶礦儲備的情況。」

    邰之源說道:「X星系的晶礦採掘提煉,因為三年前政府的強力滲透而比預期要晚半年,就算沒有這些情況,至少還要兩年多才能量產,這兩年多時間怎麼拖下去?還要死多少人才能拖下去?帝國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生?到那時,X3必然又是第二顆墨花星球。」

    「打仗必然會死人。」鄒郁微微蹙眉,不悅道:「你知道我從小在大院長大,做為軍人子弟必然有為聯邦犧牲的心理準備,如果怕死人就撒退,就不打了,那真是今天大的笑話。」

    「不要忘記我也曾經是名軍人,還是個很勇敢的軍人,所以我一直贊同軍人應該擁有某種特權,因為軍人需要殺人,需要死人,和尋常的民眾本來就生活在不同的河中。」

    邰之源看著她的眼睛,語速雖然平緩語氣卻格外嚴肅:「但我從來不認為軍人有理由有義務要為一場沒有意義的戰爭獻身,這場戰爭發展到現在,對聯邦已經沒有任何好處,反而變成了替政府爭取榮光和民意支持率的道具,這很可笑也很可悲。」

    他指著窗外說道:「在政府裡那些人的作用下,甚至在你我的作用下,如今的聯邦民主開始庸俗化,而政府早已開始黑幕化,為這樣的政府而戰,為政府的存續而戰,對於前線的部隊來說是最大的侮辱。」

    「權力這種東西確實有某種可怕的魔力,帕布爾總統墮落的太快,快到超出我三年前最惡劣的想像,他開始享受權力所帶來的快感。」邰之源輕輕撫額,感慨道:「就像鮑勃主編說的那樣,總統開始習慣並且享受這些手段,對於聯邦來說是一場災難。」

    「秘密行動到了一定程度,人們往往會忘記他最初的目的是什麼,你們就是需要權力,越來越多的權力,而權力越多,他們就越無所敬畏。」

    邰之源眉頭微蹙,看著街道遠處那片商業中心廣場,感受著那處隱隱傳來的不安感覺,聲音微寒做出對政府的最後評論:「無所敬畏的人,往往會不擇手段。」

    因為沉默行軍運動,因為數十名聯邦名人包括簡水兒在內的聲援,因為某些媒體以及網絡論壇揭出的種種黑幕,帕布爾總統所領導的政治派別,在各州議員提前改選中遭受到突然的打擊。雖然政府的民意支持率依然在百分之五十七左右震盪,而且帕布爾派別的議員依然保持著議會山的微弱優勢,但是可以想見,隨著首都特區日報的文章,政府的日子將會變得越來越艱辛。

    在鄒郁看來,杜少卿率領鐵七師承載榮光歸國,除了能在象徵意義上替總統和政府加分之外,對當前的政治局勢很難有什麼實質幫助,憲章光輝在上,部隊根本無法赤裸裸地參與到政治事務之中,所以聽到邰之源不擇手段四字評價後,她蹙著眉尖開始思考,政仐府和帕布爾總統會採取什麼樣的手段,來壓制當前的浪潮。

    「不要忘記帕布爾總統穿了幾十年的那件漂亮衣服。」

    邰之源走到辦公桌旁,撥通一個電話,提醒她說道:「他以底層民眾代言人自居,所以在表面上會有很多忌諱。我相信他會用民眾來對抗民眾,事後可以很平靜地說道,這是民眾的選擇和自由。」

    ……

    ……

    在他們二人腳下的那層樓裡,工作人員忙碌地接聽著電話,通過近距離全頻通話系統,與街道上的示威人群保持著密切聯繫,同時遙控著地面的十幾個小組,保證沉默行軍的秩序。

    擁有近乎無限量資金支援的邰之源,組織起了一個多達七百人的工作團隊,話說當年帕布爾競選總統時,他就這樣做過,正如他在樓上的感慨,如今只不過是一場反動罷了。

    因為專業所以效率極高,整個工作團隊對沉默行軍的組織堪稱完美,尤其走進入到S1星球之後,由港都向首都的行軍,秩序之良好,氛圍之平靜,就是政仐府控制的官方媒體也挑不出任何問題,儼然變成一場民眾平和表達政治訴求的狂歡,所以工作人員們雖然辛苦,但臉上的表情一直非常輕鬆。

    直到此時此刻,部門主管接到了樓上那位太子爺的電話,緊接著收到了街道上傳來的第一手消息,表情頓時變得極為嚴峻,而瞬間掌握情況的工作人員們,更是震驚地衝到了窗邊,用不可思議的神情,望向了南科州五條大街交匯之處,那片最繁華的商業廣場。

    ……

    ……

    戴著黑色口罩的遊行隊伍,在南科州首府市民的夾道歡迎中,揮手微笑,或揮著小旗幟跳躍,正在向商業廣場集中。

    稍後他們將要在這裡舉行一場集會,通過媒體向民眾宣告自己的訴求,揭露總統及其領導下的政府的種種黑幕——縱使沒有媒體願意播出,他們還有一招大喇叭。

    就在陽光清漫的時刻,忽然從西南方向那條大街上湧來一片黑壓壓的人群,因為人數太多的原因,根本無分辯究竟是幾千人還是幾萬人,從微黑的臉頰和衣看來看,應該是本地人,最後還是示威隊伍中大大的橫幅昭示了他們的身份。

    「南科州第三重型機械廠。」

    「納圖引擎製造中心。」

    和戴著黑色口罩的沉默行軍隊伍截然相反,這些明顯也是來示威的人群一路行走,一路咒罵,甚至還在用手中的括音器不停敲打路邊的消防水柱,發出類似戰鼓的噪音,氣勢顯得格外囂張。

    縱使邰之源收買了三大產業聯合工會的全部領袖,但是依然無抹去帕布爾總統,耗費畢生心血,在底層民眾和產業工人心中鑄就的地位,現在從西南方向湧向廣場的這支遊行隊伍,明顯支持政府一方,示威人群中不時響起尖厲的叫喊聲:

    「我們宣佈,正式退出產業工會!」

    「叛徒可恥!」

    「帕布爾總統萬歲!」

    「打倒一切貴族老爺!」

    「聯邦不是帝國!我們不歡迎貴族!」

    「七大家的狗崽子,滾出南科州!」

     沉默行軍已經數月,在聯邦各州不是沒有遇過支持政府的反對隊伍,但因為沉默行軍隊伍的自制,也是因為各州警力的有效佈置,雙方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激烈的衝突,往往都是隔著欄杆互相震罵叫陣,那時節就算是邰之源手下優秀的工作團隊,也無法阻止遊行隊伍摘下黑色口罩,問候對方的直系親屬以及姻親。

     但今天的局面明顯不同,那些南科州各大工廠的支持政府遊行隊伍明顯有備而來,而且這支隊伍裡明顯混雜著一些衣著表情與週遭人群顯得格格不入的男人,這些男人像老鷹一般盯著沉默行軍遊行隊伍,時不時低頭輕聲說幾句什麼,而其中有些人則是在用越來越骯髒的話語,挑動工人們的情緒。

    闊大的商業廣場被警署設立的圍欄隔成了兩片區域,支持政府和反政府的遊行隊伍將這兩片區域擠的滿滿的,看上去就像是一片充滿沙丁魚的淺海,黑壓壓裡透著令人心悸的預感。

    支持政府的人群對著那邊破口大罵,反政府人群暫時還在保持沉默,只是集體豎起了中指,表示自己的不屑,有過於激動的年輕人壓抑不住憤怒,透過黑色口罩模糊喊了兩句,大意是有膽子你們就衝過來。

    一位剛剛得知弟弟在墨花星前線戰死的工人,瞪著血紅的眼睛,望著面前戴著黑色口罩的人們,用嘶啞的聲音吼叫道:「你們這些賣國賊!你們這群王八蛋!前線還在打仗,你們就這麼亂七八糟的搞!無恥!」

    「等總統先生把七大家送進監獄,聯邦實現真正民主,老子要殺你們全家!」

    一位剛剛得知兄長在墨花星前線戰死的學生,憤怒地一把揪下臉上的黑色口罩,衝到長桿邊對著那名工人咆哮道:「你媽才是賣國賊!你們全家賣國賊!你要上了前線,你第一個跪帝國人面前!還不如老子提前一刀捅了你!」

    也許他們的兄弟曾經在墨花星球上並肩戰鬥過,甚至有可能犧牲在同一片戰壕們,直到離開這個世界的那瞬間,依然親如兄弟,然而他們卻在後方的城市中,為了彼此所認同的正義,為了自己所以為的對聯邦的熱愛,威脅著彼此的生命。

    類似的對罵不停響起,有人開始向對方吐口水,有人開始脫褲子露表示輕蔑羞辱,響言穢語和小動作,在兩片人海交界的地方,變成亢奮憤怒的情緒,讓乒場上空氣逐漸升溫,局勢益發緊張,這時候只要有一顆小火星落下來,就極有可能變成一片焚燒一切的危險大火。就在這個時候,憤怒的兩支遊行隊伍中,除了那些表情陰沉的男人之外,沒有個注意到,更危險的情況正在發生,負責維持秩序的南科州警署和應急鎮暴部隊,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無聲息撤出了廣場。

    ……

    ……

    邰之源緩緩放下電話,面無表情看著光幕上傳回來的現場畫面,沉默很長時間後,對身旁的鄒郁解釋道:「州政府拒絕了我們的要求。」

    鄒郁冷聲說道:「為什麼?就算這是聯邦政府的陰謀,有大人物給了壓力,但難道他們不知道,如果在南科州首府發生流血事件,他們沒辦向公眾交待?」

    「只要價錢合適,什麼都是可以賣的,至少在官位上面,政府擁有比我們更多的資源。」

    邰之源此刻雖然依舊平靜,但可以看出他的臉色已經變得越來越白,不是驚懼,而是隱藏在胸臆間的憤怒不屑。

    辦公室上的電話響了起來,樓下應急決策部門主管,顫聲急促匯報導:「議員先生,警署拒絕向我們解釋撒出警力的原因。」

    邰之源自嘲一笑說道:「他們已經向我解釋過了,聽說南郊失火,警署所有警力被迫徵調前去支援,所以無顧及廣場這邊,他們希望我們能夠敦促人群保持平靜,不要與對方起衝突。」

    說完這句話,他走到窗邊向遠方的廣場望去,彷彿能感受到那處沸騰的熱氣,穿過了面前的玻璃,撲而而至,燥慮逼人,令人艱於呼吸。

    「還真是不擇手段啊。」

    鄒郁走到他身旁向那邊望去,帶抑心頭憤怒,一把摘下鬢間的紅花,揉成粉碎,說道:「堂堂聯邦總統,連臉都不要了,誰還能戰勝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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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emm386 於 2011-12-12 16:00 編輯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四卷星光流年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不擇手段(下)

    沒有了警察,沒有了鎮暴部隊,示威人群裡充斥著陰險的挑事者,廣場旁的樓宇裡隱約還有很多黑衣人影在閃動,局面的惡化激發只不過是瞬間的事情,一場混戰就此暴發。

    事後很多年都沒有人能弄清楚,是哪方率先衝過了護欄,又是哪一方打出了第一拳,事實上弄清楚這些也沒有任何意義,在當時廣場的緊張對峙氣氛中,就算有人放了一個屁也會點燃危險的導火索。

    南科州支持政府的工人遊行隊伍,在混戰之初迅速獲得了優勢,經歷了半年愉悅行走的沉默行軍隊伍,對這樣的局面明顯沒有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當看到對方舉起橫幅,躍過護欄衝過來時,被人群推擠在最前方的數百人,竟呆滯了很長時間。

    一名從S2漫漫遠征而來的環山四州工人,被三個人圍住不停地痛毆,身體像蝦米一樣痛苦地縮著,口鼻處開始滲出鮮血,代表他身份的黑色口罩早已不知去了何處。

    到處都是叫罵聲,拳頭和腳尖砸中人體的恐怖聲響,充滿暴力味道的鮮血,彷彿不要錢般四處潑灑,戴著黑色口罩的人群,剛剛試圖組織起反擊,卻馬上被更強大的攻擊,打成潰散一片。

    支持政府的遊行隊伍中,那些表情陰沉的男子不知從何處取出麻袋,把袋中的硬石傾倒在地面,人們紛紛拾起,向對面擲了過去,而那些根本無分清是示威人群還是流氓的傢伙,更是嚎叫著四處廝打,冷血地用腳尖猛喘對方的胸腹。石頭破空而至,沉默行軍的隊伍中無數人頭破血流,陣形更加潰散,廣場之上到處充斥著悲慘的畫面。

    從港都過來的女教師滿臉是血,捂著臉癱倒在噴泉水池旁,睜著驚恐的眼睛,瞪著那些兇殘的同類,卻沒有注意到旁邊有個滿臉是血的男人正不懷好意地看著自己。

    西南角,昨天剛辭了郊區灌溉場工作的中年大叔,被幾個人圍住不停地猛踹,眼看著漸漸失去了掙扎的氣力,縱使血水模糊了的雙眼,能夠看到那隻向自己臉踩下來的仿皮靴,卻無動彈。

    廣場四周的樓宇間,有很多不知道從屬何方勢力,負責攝錄現場畫面的攝像機在此時冷漠地調轉了方向,刻意選擇戴著黑色口罩人群憤怒而無助的反擊畫面。

    更遠處的街口,一群明顯穿著便衣的軍警冷漠地注視著廣場的方向,他們身邊那位官員不停打著電話,臉上堆滿了笑容。

    忽然間一隻遵勁有力的大手斜刺裡伸過來,啪的一聲打掉他手中的電話,然後極不客氣地撫住官員的咽喉,把還沒有來得及出口的後半段諂媚話語,變成了碎礫般的存在。

    「我最討厭辦事囉嗦的人。」

    街口四周穿著便衣的軍警看到長官被襲,面色劇變,紛紛伸手準備掏出懷中的手槍,然而當他們看到擾住長官咽喉的那個男人,看到那顆鋥亮的光頭時,掏槍的動作頓時變得極為僵硬。

    那個身高一米九,身材極其魁梧的光頭男人,面容並不如何猙獰可怕,身後的隨從也沒有拿出一排沖鋒槍,對準這些便衣軍警,然而這些便衣軍警卻絕對不敢用槍去指他。

    因為他叫張小花。

    這裡是南科州,總統不是最大的,州長不是最大的,憲章甚至也不是最大的。

    張小花才是最大的。

    這裡是聯邦唯一一個黑社會可以當選州議會副議長的神奇地方。

    所以當張小花鬆開手掌,面無表情緩緩撫摩肩後那道醒目刺青時,無論是那位官員還是那些便衣軍警,都覺得雙腿開始顫抖起來。

    「既然你們的人不準備插手這件事情,那你們就安靜在旁邊看著,因為,我的人準備辦事了。」

    張小花拍了拍那位官員的臉,然後向混亂的廣場走去。

    ……

    ……

    廣場四周的樓道里,忽然出現了三十幾名身著黑衣的男人,這些男人準確地找到那些扛著攝像機的記者,極為簡單粗暴的用拳頭讓對方閉嘴,然後沉著臉拖著他們的頭髮,在樓道間穿行。

    「我是新聞頻道的記者,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我是金星記錄片廠的人,你們這些流氓快放開我!」

    無論是威脅還是哀求,都不能讓這些黑衣男人的動作輕柔一些,記者們被粗暴地綁成畸形兒,被扔進陰暗的房間。

    離開之前,黑衣男人的頭目對這些驚恐萬分的記者們做了自我介紹。

    「我們不是流氓,我們是黑社會。」

    ……

    ……

    東南口的那條大街,彷彿被魔術師施了某種魔,逾千名黑衣正裝男子,提著手中堅硬的木棍,沉默著向混戰的廣場中心衝了過去。

    滿臉是血的一個流氓,看著腳下同樣滿臉是血的女教師,從對方的恐懼無助中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快感,伸手揉弄了一下她的胸部,然而還沒有來得及體會更進一層的快感,便感到手腕處傳來一陣劇痛,一根木棍直接敲碎了他的臂膀,緊接著把他狠狠擊倒在地。

    眼睜睜看著向自己臉踩下來的狠辣皮靴,中年大叔絕望地閉了眼睛,所以沒有看到,一道棍影飄來,以更狠辣的姿態,直接將那隻腿砸成了三截!

    自東南口衝進來的黑衣正裝男子們,表情冷峻而沉默,看到沒有戴黑色口罩的人,便是狠狠一棍子敲下,帶動右臂上的紅色絲帶畫出一道割悍的線條。

    他們人數相對較少,但下手極為狠辣強悍,做為專門從南科州各堂口徵調而來的專業級打手,哪裡是一般人能夠抵抗的存在。

    木棍所向,全部是對方的關節,堅硬的木棍與脆弱的人骨相交,不時發出令人驚懼的折斷聲,只用了短短半分鐘時間,便突破到了最為慘烈的廣場中心,然後如炸彈般散開。

    無數慘嚎響起,恰如先前。只不過很多人,尤其是混在游仐行隊伍裡的那些便衣警員們,此時被重點狠辣襲擊時的感受,真是天上人間。

    ……

    ……

    鄒郁蹙眉看著光幕上的畫面,很長時間沒有說話,手指緩緩搓著滲出紅色汁液的花瓣,低聲問道:「這是你準備的?」

    邰之源望著她搖了搖頭,說道:「這只是預備措施,我並沒有想到會成為現實。」

    「你如果想成為和帕布爾不一樣的人,這些人應該出現的更早一些。」

    「有人說過一句話,人如果沒有理想,那和鹹魚有什麼分別,人如果只有理想,那和泡沫有什麼分別?」

    邰之源沉默片刻後繼續說道:「他不擇手段,我就必須要有些手段,純粹的理想主義者只有一個下場,被死亡或者被遺忘。另外,這些人會不會出現以及什麼時候出現,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事情。」

    然後電話響了起來。

    ……

    ……

    聯邦有資格有能力控制這種事情的男人,雙肩依然陡峭如山,身體雖然瘦削卻似乎充斥著無數力量,正沉默看著廣場上的畫面。

    當年仰天大笑出門去,視家族為破鞋的他,在家族遭受致命威脅,生死一線之際,默然自百慕大飄然而歸,舍了半生打造的異域霸業,於風雨飄搖間,用雙肩扛起家門的名字。

    看了很長時間後,林半山撥通了邰之源的電話,開口說道:「當總統先生連臉都不要了的時候,我們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比較簡單一些。」

    「不擇手段這種事情,我比較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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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二百九十二章 淒風苦雨襲半山

    掛斷電話後,邰之源從秘書手中接過薄薄的風衣,向房間外走去。鄒郁默默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驟然發現單薄風衣遮蔽下的消瘦身體,很適合在此時此刻扮演悲情,然後煽情。

    走出大樓之前,工作部門隸屬的公眾形象小組,用最快的速度替邰之源整理儀容。

    那位滿頭大波浪捲發、被從五A級廣告公司挖過來的女性策劃師,看著鏡中邰之源的臉頰,用急促的聲音囑附髮型師要將他的頭髮弄的更亂了一些,在聽到邰之源難以抑止的咳嗽聲後,更是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非常好,議員先生你應該咳的更慘一些。」

    邰之源表情平靜將白手絹塞回上衣口袋,沒有理會她的說,他信任這些最專業的專家,但並不表示他願意在幕後便開始演戲,更何況這並不是演戲,不過他也並不憤怒,平穩坐在椅上等化妝師把蒼白的臉頰抹的更加蒼白,顯得虛弱不堪。

    ……

    ……

    在黑鷹公司特級護衛的保護下,在十餘名議員辦公室工作人員的陪伴下,邰之源沿著大街向那片商業廣場前進,聽著遠處傳來的尖銳警笛,還有救護車所發出的嗚咽聲,眉頭忍不住微微蹙起。

    街道兩畔到處都是倒在血泊中的示威人群,在經受巨大驚嚇之後,傷者們的眼神顯得無比空洞,任由醫生做著急救措施而沒有什麼反應。

    沉默行軍示威人群湧進了廣場,早已摘下黑色口罩的他們,憤怒地看著灰白的天空和冷漠的建築,腦海中迴蕩著先前的殘酷畫面,帶著哭聲不停咒罵著,先前短短十幾分鐘裡,不知道有多少同伴倒在了石頭和拳頭之下,如果後來不是那群繫著紅色絲帶的黑衣男子提著木棍衝了進來,今天的人們將要蒙受更慘烈的損失。

    人群憤怒地握著拳頭,呼喊著口號,發洩著心頭的憤怒和驚恐,直到前排有人看到那位面色蒼白,身體瘦削的年輕議員,緩緩走上講台。

    安靜變成一種和諧的波浪,如同年輕議員的腳步,緩慢而又堅定地向四周蔓延,讓整個廣場變成一片沉默的海。

    「到處都是血。」

    憤怒的咆哮聲逐漸消失,數萬人用期盼的目光看著台上,這個畫面裡的無數細節,證明經過半年的行軍之後,邰之源擁有了怎樣的號召力。

    沒有什麼過多的渲染挑動言辭,邰之源對著話筒,用微啞的聲音開始自己的講話,他的手指指向廣場一角的噴水池,接著指向近處的護欄。

    「看看這裡。」

    「看看那裡。」

    「到處都是血。」

    人群中隱有騷動,邰之源安靜注視著台下密壓壓的人群,沉默片刻後說道:「人類是一種殘忍的動物,對敵人殘忍,對自己也殘忍,因為我們的生物標記裡充滿了暴力的因子,一旦釋放出來,我們甚至會陶醉其中……先前那些兇殘的暴徒,用這些鮮血證明了這一點。」

    「暴力一旦釋放出來,將是宇宙間最可怕的東西,我想總統先生應該很清楚,這個魔鬼跳出木盒後,即便是他也很難塞回去。」

    「所以我很想知道,總統先生如果親眼目睹今天這些可怕的畫面後,他會做何想,他有沒有勇氣面對民眾所流的淋漓的鮮血,他有沒有勇氣去傾聽那些沒有被權力壓折的骨頭,被歹徒折斷的聲音!」

    邰之源的表情依舊冷漠,那雙疏淡而高傲的眉毛緩緩挑起,如同此時的聲音,忽然間他身體向前微傾,靠近話筒,用非常輕柔的聲音問道:「我很想問總統先生一句,這還他媽的是聯邦嗎?」

    ……

    ……

    輕柔而平靜地說出在公眾場闔第一句髒話後,台上的邰之源沉默了十秒鐘,聽著台下民眾發出的憤怒抗議聲,辱罵聲,確認達到了文宣部門所需要的效果。

    正準備按照腹稿裡的文字向下繼續時,他忽然看到遠處街口露出的那片蒼灰天空上,層層烏云驟然散開,露出青湛一角,於是想起了一個人,忍不住想到如果是那個傢伙,他會怎樣處理這件事情。

    暴力是最可怕的,但那個傢伙卻最擅長好像也只擅長使用暴力,不過他能夠控制,於是只對強者撥刀,不對弱小看施虐。

    邰之源默默想著許樂,眼眸裡泛起一絲自己都不怎麼明白的笑意,稍一停頓後,對著話筒繼續說道:「也許我的決定會令你們失望,但我……依然堅持反暴力的原則,我們將依然沉默,然後前進。」

    話音剛剛落下,一整段話還沒有講完,台下密集人群裡響起失望的罵叫聲,隱隱還傳來哭泣聲,在警車救護車鳴笛的伴奏下,顯得格外惘然悲傷。

    剛剛經歷暴力衝突的群眾們,難以壓抑心中的委屈,而站在台後的公關小組主管,則是在緊張地掃視文宣搞件,震驚地發現議員先生的講話,已經完全脫離了策劃案。

    失望的喊叫聲還在持續,邰之源這位行軍領袖所表現出來的軟弱,也許會直接導致人心離散,歷史上很多次民眾運動,往往都是因為某些不起眼的小細節,而造成分崩離析的可怕後果。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邰之源的臉頰變得更加蒼白,眼神變得更加犀利,他冷冷地注視台下的支持者們,右手扶在桌上,沉聲說道:「他們是暴徒,難道我們就要成為暴徒?我們反對政府對法律的蔑視,難道我們就要提前踩上兩腳?如果我們所指控的罪惡,成為我們選擇的工具,那我們有什麼資格去指控別人?」

    群情激憤的現場,任何有力的演講,只要不能滿足大眾的心理渴求,都不會有太大的效果,他的這番話同樣如此,場面沒有絲毫變化。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邰之源用左手捂著嘴唇咳嗽起來,身體痛苦地半伏在桌面,右手死死地按住桌角,青筋隱現,咳嗽聲通過話筒,清晰地傳遞到街道之上,迴蕩不止。

    「醫生!醫生!」

    議員辦公室的下屬們沖上演講台,焦慮召喚醫療小組。

    邰之源揮手阻止下屬們的舉動,緩慢而又堅定地直起身體,用手絹輕輕擦拭了一下唇角,靜靜望著台下的民眾,用沙啞的聲音繼續說道:「諸位,我不想做一個比總統更無恥的領袖……」

    因為劇烈咳嗽的緣故,他的聲音比先前更為沙啞,彷彿聲帶上被粗糙的砂紙打磨過,從薄薄雙唇間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血絲,進入每個人的耳朵,都能讓人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痛苦。

    街道上的群眾沒有聽清楚他後面的話,離演講台最近的那些民眾,注娶到他懸在桌邊的左手緊握的白手絹上,隱隱可以看到血痕,人們吃驚的叫了起來,然後這個消息迅速地向後傳播。

    放棄千世家族基業,拖著殘病之軀,帶領大家從S2來到這裡,將要前往首都,他究竟是為了什麼?民眾們用同情而尊敬的目米,望著台上那個瘦削的正在咯血的似乎隨時可能倒下的年輕議員,本來有些喧鬧的會場,頓時再次陷入沉默。

    ……

    ……

    「我想對總統先生說,你或許有崇高的理想或者是夢想,但你沒有權力讓整個聯邦為了你的理想或夢想付出代價,每個公民永遠只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並且拿出自願的代價,我已經向你以及整個聯邦宣告,我能夠做到什麼,而你又願意為了這個聯邦放棄什麼?」

    「今天這條街道上本來充滿了民眾歡迎的鮮花,如今卻只剩下逐漸污黑的鮮血,此時此刻,我代表站在這裡的所有人,代表那些正在醫院接受搶救的人,也代表那些三名剛剛離我們而去的同行者,向帕布爾總統,以及你所領導的聯邦政府,再次重申我們的訴求!」

    邰之源望著那台正在遠去的救護車,想著剛剛收到的消息,雙眼微微眯起,似乎是在掩濕眸間的濕潤,握著拳頭,對著攝像頭大聲呼喊道:「我們要求聯邦管理委員會馬上成立特別調查委員會,由最高院任命第一序列權限獨立檢查官。」

    「我們要求總統官邸向該委員會交出全部數據紀錄資料!」

    「我們要求馬上廢止愛國者案!」

    「我們要求停止所謂聯合調查部門的權限!」

    「我們要求帕布爾總統主動放棄行政特權!」

    「在法律面前,在公平二字面前,在憲章的光輝面前,沒有任何人有理由有資格享有特權,包括總統和憲章局。你們必須回答首都特區日報提出來的問題,當年古鐘號的航線為什麼會洩露?帝國的幽靈艦認為什麼能夠在那片星域裡隱藏這麼長時間?」

    沉穩而充滿力量的控訴聲,迴蕩在安靜的街道間,邰之源眯著眼睛,看著遠處的天空和近處的人群,默然想起幾年前,曾經有位叫做徐松子的國防部司法官員,曾經在聽證會上控訴過萊克上校,還有那個施清海,曾經在議會山裡微笑行使過公民逮捕權。

    議員辦公室某位主管此時忽然沖上演講台,走到他身後表情嚴峻說了幾句話,打斷了年輕議員的回憶。

    邰之源眉頭驟然蹙起,似將要燃燒的梅樹,沉默片刻後,靠近話筒,對街道上的人群說道:「剛剛收到一個令人憤怒的消息,首都特區日報的鮑勃主編以及伍德記者,在結束議會山緊急聽證會後,被聯邦政府以叛國的罪名加以逮捕,現在我們不知道他們被關在哪裡。」

    聽到這個爆炸性的潛息,數萬人群頓時變得躁動起來,人們揮舞還在流血的拳頭,吶喊著沉默著憤怒著。

    邰之源攤開雙臂,示意眾人平靜下來,蹙著眉尖說道:「此時難以言明的悲憤,讓我想起席勒大師曾經說過的一段話。」

    「歷史早已證明,但凡改革這種事情,在最初的時候總是率先覺悟過來的有知識者的任務,但這些有知識者必須有研究,能思索,有決斷,而且也有毅力。他也會使用權力,卻不是騙人,他利導,卻並非迎合,他不看輕自己,以為是大家的戲子,也不看輕別人,當作自己的嘍囉。他只是大眾中的一個人,我想,這才可以做大眾的事業。」

    有風自街道穿行而過,吹動單薄風衣的一角,掀起額前的發絲,邰之源微微眯眼,說道:「做為大眾中的一個人才可以做大眾的事業,帕布爾總統已經用他的行為,證明他早已離大眾遠去,所以他永遠不可能成為這樣的一個人。」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為這樣的人,但我將嘗試努力,什麼都無阻止我的腳步,而你們將是我最信賴的夥伴,我們將再次上路。」

    「我們將一路沉默,走過山野,走過城市,走到首都,走進憲章廣場,走到議會山前,走到官邸露台之下。」

    「到那時我們將昂起一個聯邦人驕傲高貴的頭顱,問帕布爾一句話:你知道自己錯了嗎?如果他依然不肯答應我們的要求,那麼……」

    邰之源在台上緩緩舉起右臂,說道:「我們也不答應。」

    寒冷街道上,台下數萬民眾與台上那個單薄的年輕議員共鳴而應,如雷霆般喝出三個字,驚碎了秋風霜意。

    「不答應!」

    ……

    ……

    總統官邸露台下草坪漸有深黃肅殺之色,縱使是特殊品種,在日復一日的寒冷侵襲下,也不得不逐步敗退。數十名特勤局特工警惕地注視著四周,樓外沒有任何閒雜人等敢於停留,此間風景清幽依舊,至少在此時此刻,那些勇敢熱血的示威者還遠在南科州,沒有機會到這裡吶喊不休,發洩心頭的憤怒。

    官邸一樓各間辦公室裡,電話鈴密集響起,做為聯邦權力中心,官邸每天需要處理太多繁重的事務,尤其是現在與帝國的戰爭還在緊張持續,而聯邦內部又出現了很多不穩定的因素。

    布林主任聽著電話那頭聯邦新聞頻道主管的匯報,臉色漸漸變得陰沉起來,沒有給對方更多解釋的機會,寒聲說道:「任何事情都有最簡單的處理方法,沒有素材難道你們就不知道怎麼做?記者遇襲,新聞自由被干涉,難道還要我教你怎麼去發揮?學學金星的老陸,他這時候正在開新聞會,指控沉默行軍縱容流氓毆打記者!」

    掛斷電話後他從下屬手中接過茶杯喝了一大口,卻險些被滾燙的茶水燙傷,本來就極煩躁的心情頓時突破了臨界值,直接把那位喜歡穿仿絨短裙,露著一雙大腿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的女秘書罵成了豬頭。

    直到辦公室電視上開始播放新聞頻道的緊急播報,布林主任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些,看著光幕上那個漂亮的女主播,眉頭緩緩舒緩,想著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曾經看見的那幅親密畫面,他對先前的粗暴反應忽然有些後悔,馬上重新播通那個電話,向對方表示慰問。

    那位已經在新聞主播位置上坐了近十年,卻依舊端莊美麗的女主播,一改平日從容平穩的風範,蹙著眉頭,用最直接的語語憤怒指控今日在南科州首府所發生的事件。

    在緊急新聞中,聯邦新聞頻道嚴厲指控示威人群殘暴襲擊記者,並且與臭名昭著的南科州黑道窮子勾結,綁架前線記者,意圖干涉新聞自由,在該新聞段落結束前,南科州政府也發來遣責公文,並且強烈要求沉默行軍領袖,邰之源議員必須對整個事件負責。

    也許是顛倒黑白,混淆是非,也許只是立場不同,所以視角不同,於是得出完全截然相反的結論,無論南科州那些寒冷街巷上真實發生過什麼,但經過在聯邦民間極具權威性的新聞頻道濃豔渲染,恐怕這場秋冬間肅殺的風,就要逐漸轉了方向。

    ……

    ……

    橢圓辦公廳無聲推開,布林主任拿著厚厚一疊紙質文件走了進來,他看著站在窗旁望著草坪沉默的總統先生,不由微微一怔,想起最近這半年時間,總統先生似乎望著草坪發呆的次數太多了些。

    他把手中的紙質文件放在桌上,然後望著窗畔依舊寬厚,卻比當年多了幾分蕭索的背影說道:「總統先生,這裡是首都特區日報的文章原稿,另外邰之源議員在南科州的講話,秘書處也已經整理完畢。」

    帕布爾總統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轉身走了過來,黝黑的面容上現出一絲溫暖的笑意,拍了拍布林的肩頭說道:「最近這些天你們辛苦了。」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雖然是制式回答,布林主任依然完成的一絲不芶,做為總統先生最親密的下屬,他不允許自己在任何細節上犯錯。

    帕布爾總統沒有看報紙原稿,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掃閱了一遍邰之源半小時前在南科州的講話,沉默片刻後,微帶感慨說道:「八年前我參加總統大選時,他還只是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大學生,卻已經能夠獨立組織策劃本部,現在看起來,竟又有了進步。」

    「演講的內容很精彩,並不刻意煽情,卻有一種很冷靜的煽動能力,再加上彷彿是突如其來卻又是恰到好處的咳嗽吐血,不得不承認,單從政治演講這方面來說,他已經是個不錯的對手。」

    總統先生毫不掩飾自己對邰之源的欣賞,微微一笑將文件放到桌上,回頭望著布林說道:「位置不同,所以能採取的方式自然不同,他是挑戰者,便可以無所顧忌地進攻,我要捍衛自己的領地,卻因為這個身份而不能去和他辯論,說起來我還真的有些懷念當年競選州議員的時候,一個人拿著一個話筒和對手還有主持人辯論的時光。」

    布林主任微笑說道:「聯邦絕大部分民眾,也很懷念您當年在電視辯論台上的英姿,說起來您的電子微刊上面有很多讀者都要求您能再次提筆,寫一些政論方面的文章。」

    電子微刊是聯邦最近幾年才流行起來的即時信息平台,帕布爾做為聯邦歷史上第一個真正底層的總統,很出乎意料卻又理所當然地成為該平台的第一個用戶。

    帕布爾總統雙手在身後撐著闊大悔書桌,身體微微向上仰起,看著繪著復古油畫的天花板沉默片割,顯得極其放鬆。

    「你幫我記錄一下。」

    「是。」

    「席勒曾經說過:人們選出領袖走出於恐懼,出於對人類自身的恐怖,因為人是一種殘忍的動物,對於其他人而言,隨時都可能變身成為野獸。於是人們都希望壓制自己對他人的暴力衝動,於是所有人都甘願臣服於獨一無二的專權者,唯有這個專權者掌控暴力。因為害怕這樣一個人,比起恐怖所有人要顯得划算多了。」

    帕布爾總統用渾厚的嗓音沉穩說道:「人類歷史上之所以會出現皇權社會,那些凌駕於律之上的大家族之所以能夠在聯邦中存續這麼多年,全部是基於這種人類自發的恐懼,所以當有人試圖搜取是非的權力,他們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在社會中掀起暴力的風潮,提升民眾對於身旁人類的恐懼。」

    布林明白總統先生這番看似無所具體指向的言論,配合新聞頻道剛才的指控,無疑是對那場沉默行軍政治基礎的強烈打擊。

    做完記錄後,他看著電子記事本上剛剛收到的加密情報,眉梢微微一挑,抬頭帶著愉悅味道說道:「總統先生,剛剛收到的消息,杜少卿將軍將在兩天後抵達舊月基地。」

    杜少卿率領前線四個師集體輪休,是聯邦政府早就擬定好的戰略,時間上沒有任何差錯,帕布爾總統的臉上沒有更多的表情,只是平靜的笑了笑,然而他的內心卻並不如表面如此平靜。

    整整三年時間,那位聯邦名將率領部隊在前線浴血奮戰,替他贏得了無數聯邦民眾愛戴,然而畢竟已經太長時間不曾相見,當年那個像冰雕般沉默冷酷驕傲,卻對自己無比忠誠的軍人,可還如前?

    可還如前。

    因為這四個字,帕布爾總統想起那場穿越星河的對話,對於政府調回的決定,杜少卿沒有表示任何異議,這種態度讓他很感欣慰,然而對方卻嚴厲反對由胡鏈中將接任前敵總司令一職。

    在杜少卿看來,那位胡中將除了替總統歌頌德,替李在道安插親信之外,無一可取之處,哪怕此人擅長地面防禦會戰,依然不是此時墨花星球上的合適人選。

    其實帕布爾總統清楚杜少卿為何如此激烈反對,因為如今的聯邦軍方非常清楚,這位胡鏈中將是李在道的絕對鐵桿親信,如果讓他成為前線總司令,那麼李在道在軍方的力量將會再次得到急劇膨脹。

    而三年前杜少卿出征之前,曾經在總統官邸以罕見的直率警告道:他在第一軍事學院的老師李在道將軍,根本算不上是一名真正的軍人。

    ……

    ……

    帕布爾總統眉頭深深蹙起,濃黑的眉毛彷彿疲憊地不堪重負,說道:「下面的話就不要記錄了,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

    布林主任依言闔上記事本,同時停止概圓辦公廳內的數據採集工作。

    帕布爾總統走到窗邊,端起那杯早已冰涼的咖啡,不知滋味地喝了口,說道:「邰之源說,秘密行動時間長了,往往會讓人們忘記最初的目的,其實我一向很信奉這句話,而且我很擔心當年的同伴,會不會忘記了最初的目的,然而基於這項事業的艱辛程度,我們必須毫不猶豫地把懷疑這種情緒拋開,我們必須信任彼此。」

    布林主任看著他的背影,從杜少卿將軍回歸到此刻的言語,極為敏銳地察覺到總統先生此刻的心情,冷汗瞬間打濕後背,哪裡敢接話。

    「七大家在各級政府部門裡安插了那麼多的眼線,收買了數之不盡的官員,除了用秘密調查進行清洗,用嚴苛的政治要求逼迫他們斷絕和那些金主之間的關係,政府還能怎樣做?」

    帕布爾總統轉過身來,厚實的唇角掛著絲自嘲的笑容:「邰之源或許從來沒有想過,政府之所以要靠秘密行動來維繫統治,正是因為他的家族和那些老人們試圖動搖政府的統治,而政府根本無用律和普通程序來阻止他們。」

    「包括南科街頭的那些示威者,甚至包括政府裡大部分官員,究竟有多少人真正理解我在做些什麼?難道我不是在為他們而奮鬥?」

    窗外寒風凜冽,帕布序總統眉梢之間隱現霜白,疲憊至極。

    ……

    ……

    十四輛全黑色的高級防彈轎車組成囂張的車隊,通過二號高速公路,緩緩駛入寒風肆虐的首都特區,在車中人的嚴厲要求下,黑色車隊沒有超速,沒有亂變道,之所以讓人感覺囂張,是因為這看似應該是政府大人物才有資格享用的高級防彈轎車,居然全部掛著南科州民間牌照。

    在街畔民眾好奇震驚的目光注視中,在聯邦調查局警惕監控下,在數輛警車的開道或者說監視下,黑色車隊沉默穿越小半個城市,駛入那片華美至極的林園。

    往昔客流如織卻清貴幽靜的林園,今天顯得更為寂廖,仿古鑄鐵大門完全敞開,侍者分立兩旁,歡迎主人的歸來。

    天空中飄著冰冷的小雨點,厚重的車門剛一打開,一把闊大的黑雨傘蓬的綻放,將雨點隔絕在外,然後分毫不差地隨著傘下人向前行走。

    林半山藉著幽暗的天色看著手中薄薄的報紙,自顧自地向前行走,絕對不用擔心頭頂的黑雨傘會遮不住這天上的雨,園外那些窺峙的目光,相對而言還是報紙上鮑勃主編的話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走進林園大廳,下屬替他解下沾了些許雨花的大衣,林半山向裡行走,在一處流水迴廊紅木案畔停下腳步,看都沒有看一眼對面那位官員,面無表情地坐了下來,倒了杯米酒緩緩飲了一小口。

    「畢竟我們也算是熟人,在百慕大的生意托你照看多年,難道現在連招呼都不願意打一個?」

    這位官員鬢間已有白髮,額上的皺紋極深,看上去年歲已經不小,但他卻是聯邦歷史上最年輕的國家安全顧問。

    面對著聯邦政府可以排進前五位的大人物,林半山臉上的表情依然毫無鬆動的痕跡,放下酒杯的手開始試圖在紅木案上攤平有些發皺的報紙,看模樣竟是準備繼續讀報。

    國家安全顧問微微皺眉,壓抑位心頭的不快,說道:「半山先生,這個聯邦能讓我等這麼長時間的人,絕對不超過三個,我不說要你去林園外面迎我,但看在這份誠意上,你是不是應該表現的更尊重些?」

    聽到這句話,林半山眉梢微微挑起,像嶙峋岩石般深刻的眼窩裡泛起一絲嘲諷之意,說道:「去林園外迎你?我這輩子就在林園外迎過一個人,那個人叫李匹夫,你確認你有這個資格?」

    國家安全顧問額上的皺紋再深一分,因為對方的囂張而生的怒意,在聽到軍神的名字後漸漸淡去,他沉默片刻後,看著林半山極為認真說道:「百慕大不是很好嗎?你為什麼非要在這個時候回來?這會讓很多人都感到緊張。」

    「這裡是聯邦,這裡是我的老家,我回來需要經過你們同意?」

    林半山冷冷看著他,說道:「還是說政府想審核我們這些百慕大歸來者?崔聚冬他如果敢吭一聲,我也就認了這筆帳。」

    聽到崔聚冬的名字,國家安全顧問下意識裡端起面前淡茶,卻沒有去喝。政府上層很清楚林半山和憲章局,尤其是前任老局長之間有著很複雜的關係,甚至此人還曾經是憲章局局長人選之一,既然現任憲章局局長崔聚冬都不敢輕動,那麼政府的這條道自然也被封閉。

    思忖片刻,國家安全顧問看著他平靜說道:「政府很明白你回來是為了什麼,但我們不瞭解的是,你早已叛出家門,為何如今卻表現的極為在意,而且你應該很清楚,政府一直沒有對林家動手是為什麼。」

    「看來你們真的很不瞭解我們這種人。」

    林半山身體微微後仰,居高臨下淡漠望著對方說道:「大概只有那位太子爺能夠瞭解,我們確實很厭憎那些死氣沉沉的莊園,還有那些半截子入了黃土,卻依然喜歡在幕布後面扮演造物主角色的老頭子。

    他的聲音驟然變得強硬起來,盯著安全顧問的雙眼寒聲說道:「但你們要明白一點,這是我們的家門,就算要毀滅,也只能是被我們自己親手毀掉,什麼時候也輪不到你們這些傢伙。」

    國家安全顧問先生像看瘋子一樣看著他,正想要說什麼,卻被林半山開山破石般的一揮,被迫把言語全部嚥了回去。

    林半山嘲諷說道:「像帕布爾總統這種人,不管做出什麼樣的污糟事來,永遠都只會哀哀切切地說,沒有人理解我的良苦用心,我是為了你們好,你們怎麼就不明白呢?可問題是,誰他媽的要你對我好了?」

    「悍夫可以驟然變臉成怨婦,當媽當習慣了,這種事情真的很可笑,然而我有媽,南科州街頭那些民眾也有媽,聯邦人都有媽,我們不想多一個滿臉黑鞋油的媽。」

    「我不喜歡這個總統,這就是我回來最主要的原因,混江湖而遠官邸之人,講究落拓瀟灑之氣,像這種偽君子人物,見一個就必須滅一個。」

    林半山灑脫一笑,說道:「不然無愉悅。」

    ……

    ……

    國家安全顧問聽到這段話,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神情很複雜地笑了起來,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最後還是希望你也能明白,你雖然是百慕大的土皇帝,在社會底層擁有一些不要命的流氓支持,但這裡是聯邦,憑這些東西和政府對抗是很愚蠢的念頭。」

    林半山表明自己的態度後,直接拾起報紙開始第四次閱讀鮑勃主編的文章,不再理會此人,更沒有起身相送的意思,待這位政府大人物蕭索離開之後,林園開始替他的主人上菜,就在杯盤輕遞間,百慕大某顆星球上,屬於那位國家安全顧問先生的產業,瞬間成為泡影。

    窗外白山依舊,淒風苦雨,就在這時,闊大清透的落地玻璃窗上,忽然出現了一朵極大的玻璃花,像殊網般霎時碎裂,然後蔓延!

    然後那記沉悶狙擊槍子彈的撞擊聲才裊裊然響起。

    林半山回頭看了一眼落地窗上悽慘的玻璃花,面無表情搖了搖頭,然後繼續平靜讀報,握著報紙的手顫都沒有顫一絲。

    四周侍者微一慌亂之後,馬上恢復,開始流水一般繼續上菜,心志之堅定,恰如林園四周看似普通卻堅不可摧的落地窗。

    用一顆子彈就結束某人的生命,是個並不好笑的笑話,要知道這位雙肩陡哨如山的男人,並不僅僅是橫跨兩大星域的黑道巨頭那麼簡單。

    他,是林半山。
>>----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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