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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忘了關掉的水龍頭一樣,時間不斷不斷的流逝著;只是時間不像水庫那樣有刻度,有管理人員在看顧,它再怎麼流逝,再怎麼被浪費,我想除了自知時間有限或生命即將終結的人之外,是不會有任何人有感覺的。
我們升上大二之後,我就沒有和皓廷他們住在同一間宿舍裡了。原因不是別的,就是因為宿舍抽籤。認識我久一點的人就會知道,我的籤運是世界級的糟糕。
每一次抽籤,我一定是籤王。
大一的時候,同寢室四個人,晚上經常提議買宵夜,輪流兩字對我們說像甲骨文一樣難懂,所以我們每次都抽籤決定,籤王去買。
除了皓廷跟亞勳各買過一次之外,我從來沒有離開過籤王的位置。
「幹!!又是我!!」
相信我,如果你不斷的當籤王,你也會罵出髒話來。反正,我的籤運從來沒有好過,再贅述只是傷心而已。
亞勳跟我一樣沒有抽到宿舍,我們便一起搬到學校附近的一棟學宿裡面去。
那是一棟專門租給學生住的公寓,在一條闢徑頗深的巷子裡,公寓的一樓是兩間店面,一間是7-11,一間是全家;對面的一樓是一家洗衣店,聽說也是房東開的,而房東就住在洗衣店樓上。
我想他光是賺學生的錢就賺飽了。
房東把每個樓層都分隔為七間套房,最大的那一間有十一坪大,最小的是五坪。每個樓層都有兩台飲水機,每間房間也都有附一支室內電話。
我跟亞勳剛搬進去的時候,生活的挺不習慣。大概是因為男生宿舍住久了,一但在宿舍走廊上遇到同樓層的女孩子,在擦身而過的同時,臉上的表情都不知道該怎麼擺。
更糟糕的是,我跟亞勳住在最頂樓的五樓,七間房間裡,有五間是女孩子住的。她們不是夜貓族,就是熱門音樂的愛好者。一個多月的觀察下來,住在 5A,5C,5D這三間房的女孩子都已經有男朋友了,而那個住在5B的女孩,有很嚴重的失眠症。
亞勳住在5E,我住在5F,雖然編號是隔壁,但其實我們的中間隔了一間5G。
我不知道為什麼E不會在F旁邊,每次回到宿舍看見門牌,念起來總會覺得怪怪的。
直到那一年的耶誕節,我跟亞勳住在那兒已經有近四個月的時間,我們從來沒有看過那個住在5G的女孩子。
「好一棟神奇的學生公寓。」阿居跟皓廷來找我們的時候,都會這麼說。
記得那一年是二千年,九月,我們升大二。
皓廷為了生活找了家教的工作,雖然我的家境讓我不需要去煩惱錢的問題,但我還是陪著他一起去家教中心,我想感受一下拿到第一份薪水到底是什麼感覺。
阿居則在我公寓樓下的7-11找到計時工讀生的工作,他每天除了上課之外,就是窩在7-11裡面,星期六日放假的時候,他就到孤兒院去當義工。
我接到的第一個家教,是一個剛升國二的小男生。
一直到現在,我還是沒能記得他的名字。因為他的名字很難寫,很難念,我只記得他的名字裡有個「蒯」,所以我都叫他小蒯。
這個字的念法跟「快」差不多,只是蒯必須念三聲。
他的程度很差,而且是差到不行那種。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成績單,差點沒腦溢血。
小蒯的爸爸是水泥工,媽媽在自助餐廳幫別人炒菜。每天早上四點鐘,小蒯的媽媽就要出門去幫老闆開店,洗菜,炒菜,準備給要到工業區上班的人吃早餐。
自助餐廳開在工業區入口的附近,那裡大型車輛來來往往二十四小時沒有間斷。
「那些大貨車像抓狂一樣橫衝直撞,好幾次都差點就被撞死。」
小蒯的媽媽每次說到這裡,我就替她捏一把冷汗。
小蒯的爸爸待在營建公司已經有十幾年了,經濟越來越不景氣的關係,公司接不到工程,收入越來越少,本來一個月還有八、九萬塊的收入,一下子縮了一半。
第一次到小蒯家,他的爸媽就講一大堆給我聽。本來小蒯還有一個弟弟,但是因為小時候生病疏於注意,兩歲就死了。
他的父母親要我注意他每一科的功課,不惜加注鐘點費也要我教到他會為止。
這一對辛苦為了孩子的父母,低聲下氣的對我請求,除了認真教小蒯功課之外,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所以,第一次上課的時候,我想先了解一下他在想些什麼。
我問他,「小蒯,對你來說,什麼事情最好玩?」,第一次,他沒有回答,只是用一種「麻煩你有點新意好嗎?你嘛幫幫忙....」這種老成的眼神看我,然後又很虛偽敷衍的笑一笑。
第二次我問他一樣的問題,是在上第二次課的時候,他一樣沒有回答,而我會問他同樣問題的原因,是因為我交付給他練習的功課,他一片空白的還給我。
第三次我問他一樣的問題,且多補上一句「如果你告訴我,我送你一個獎品。」,試圖誘惑他告訴我他的想法,結果他給的回應,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你們也只不過是大學生而已,能送出什麼好東西來?」
後來我才知道,我是小蒯第四個家教老師,前面的三個女孩子,都是被他氣走的。
最久,最有耐心的一個,撐了一個學期,終於引咎辭職。
我可以了解那幾個家教老師的心情,畢竟教導一個學生,花了時間精神陪伴,無非是想看著他們在成績上有進步,這樣才有工作上的成就感,賺不賺家教費,就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就這樣過了四個月,阿居皓廷跟亞勳都給我拍拍手,他們說我打破了紀錄,終於站上撐最久的家教老師的王位。
在好友們拉炮慶祝買披薩狂歡的同時,小蒯的成績還是一樣亂七八糟。
撐最久是我教小蒯的目的嗎?那個海鮮總匯披薩真是食之無味。
他每一張考卷都是不及格的分數,小蒯的媽媽每一次拿考卷給我的時候,都會對我說同一句話。
「林老師,麻煩你多費心了。」
本來我都還會回應一句「這是應該的,您別客氣。」,但後來,我連回這句話的臉都沒有。
有一天深夜,很冷,一月天的台北,氣溫低得好像要結霜一樣。
因為肚子餓到不行,又睏,為了期末考又不能睡,阿居跟皓廷貪圖我那台暖爐,也跑到我這裡住。
「幹!!又是我!!」
已經買宵夜買了一年半的我,我的籤王運仍然持續著。
我帶著滿肚子怨氣,在深夜三點多,騎著機車要去買永和豆漿。催緊油門的右手已經被風吹到沒有知覺了,包在口袋裡的左手卻暖得要命。
一個東張西望,在福和橋上,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一步一步的走著。
「小蒯?你這麼晚怎麼還在外面?」
停下機車,我先回頭看看會不會有車子撞上來。
昏黃的燈光中,我看見小蒯的臉上,很清楚的有好幾道血痕。
他的頭髮被剪得亂七八糟的,還剪禿了兩塊。
「小蒯!你怎麼了!」
我心一急,抓著他直問。
他慢慢轉頭看我,眼神有說不出的恐怖。
「子學老師,我問你,對你來說,什麼事情最好玩?」
我心一驚,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我不知道一個才國二的小男生,為什麼會有這麼可怕的眼神?
我趕緊把他載回家,一路上,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想當然爾,小蒯的爸媽一定擔心到了極點。失蹤不到四十八小時的報案,只能協助,還不到受理調查的範圍。
經過媽媽的一陣詢問,小蒯終於說出他的遭遇。
小蒯被搶劫了,還被打了一頓。原兇是他的同班同學,為了一個同班的女孩子。
他的同學本來就是小混混,很久以前就喜歡那個女孩,戲劇化的是,那個女孩子喜歡小蒯。
這種傷害性的三角情節在國中生心態不成熟的情況下,經常發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對方以為只要小蒯消失,那個女孩就會喜歡上自己。
小蒯在學校時,一天到晚被他的同學欺負,不是作弄他讓他出糗,就是要他去買飲料請客。
我終於知道小蒯為什麼不念書的原因。
因為他的同學警告他,如果小蒯的成績比他好,他就要給他好看。
是什麼樣的家庭教育出這麼失敗的孩子?是什麼樣的父母縱容這樣幼稚無知幾近廢物的孩子?當我把這件事情告訴皓廷他們,皓廷很意外的冷靜思考著,反而平時比較冷靜的阿居氣得亂七八糟。
「後來怎麼樣了?」
皓廷冷靜的口吻問著。
「小蒯的爸媽決定要把小蒯轉學。」我說,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不提出告訴嗎?我們可以去找學長幫他啊!操他媽的!這些鱉三俗辣,一定要給他們一點教訓!」
阿居氣得滿臉通紅。
「他的爸媽不想惹麻煩,轉學是最快,也是最能解決問題的方法。」
我喝了一口熱咖啡,順便暖著自己的手。
「喂喂喂!子學,別忘了,我們是法律系的耶,一定要給那個俗辣知道法律的公權力量有多大。」
阿居氣到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是啊。我們是法律系的學生,But so what?憑我們的力量要扭轉這個病態社會的頹勢,根本是想太多。
亞勳當過兵,他很直接的說了一句話。
「那個俗辣只要到兵營裡面,就知道什麼叫好死了。」
亞勳說的是台語,好死兩個字聽來特別有感覺,特別爽快。
直到天亮,我們都還在討論小蒯的事情。
阿居決定要去找學長幫忙,也要去說服小蒯的媽媽提出告訴。這不是公訴罪,要打官司一定要有控方才行。
但我的心思並不在告與不告上面,因為我一直想著小蒯最後說的一句話,我很擔心,他的思想已經有很大的偏差。
「對我來說,最好玩的事情,就是看著他被車撞死。」
小蒯的眼神,透露出他深深的仇恨。
* 教育,是當下父母必須永遠學習的一堂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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