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Ⅳ
老婆婆把小鏡子從嚇壞了的陽子手中拿走,用不慌不忙的動作看一看鏡子,接著將小鏡子還給陽子。
“鏡子看起來沒有變形啊。”
“可是我的臉不是長這樣!”
這下她才發現連聲音也不太一樣了。不是野獸、不是怪物,看來她只是變成另一個人了。
“這大概是因為你的樣子變形了。”
老婆婆的聲音帶著笑意,陽子仰頭看她。
“……為什麼?”
陽子說著又照一次鏡子,原本應該是自己的地方卻出現別人,感覺很不可思議。
“不曉得。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老婆婆說完,拉起陽子的手,在她手臂的小傷口上敷了泡過某種東西的布。
鏡子裏的自己,剩下一張看著看著竟有一點點習慣的相貌。不過真的只有一點點而已。
陽子放下了鏡子,決定不再看第二次了。只要不去看鏡子,自己的臉變成怎樣都無所謂。頭髮不照鏡子也看得到,只要想成是染過了倒也還能忍受。雖然陽子並不會特別在意自己的外貌,但她也沒有勇氣再次去面對這個變化。
“你或許不知道,其實也會有這種情況的。遇到這種狀況,冷靜下來就會習慣了。”
老婆婆說完將桶子從桌面拿到地上,換放一個大碗公上來,碗裏的湯沉著類似年糕的東西。
“快吃吧,不夠的話還有。”
陽子搖頭,覺得沒什麼胃口。
“……你不吃嗎?”
“我吃不下。”
“嘗一點嘛,說不定吃了才曉得肚子餓。”
陽子默默地搖頭。老婆婆輕輕歎口氣,拿一個細細長長水壺形的土瓶倒茶。
“你是從那邊來的吧?”
老婆婆邊問邊拉過椅子坐下。陽子抬起眼睛。
“那邊?”
“海的那一邊。你是穿過虛海來的吧?”
“……什麼是虛海?”
“就是斷崖底下的海,空無一物、一片漆黑的海。”
原來那裏叫虛海啊,陽子把那個發音刻在腦海裏。
老婆婆把紙在桌上攤開,打開放了硯臺的盒子,拿枝筆遞給陽子。
“你叫什麼名字?”
陽子雖然嚇了一跳,但還是順從地接下筆,把名字寫出來。
“中島,陽子。”
“是日本名字吧?”
“……請問這裏是中國嗎?”
陽子問完後,老婆婆歪著頭說。
“這裏是巧國,正確地說是巧州國。”
一邊說著,老婆婆一邊拿了另一枝筆將字寫下來。
“這裏是淳州符楊郡、廬江鄉□縣的配浪,我是配浪的長老。”
書寫下來的文字雖然有些細部上的差異,但那確實是漢字沒錯。
“這裏都用漢字嗎?”
“我們當然都寫字啊!你幾歲?”
“十六。那虛海的字怎麼寫?”
“就是虛無之海。你是做什麼的?”
“我是學生。”
陽子回答完,老婆婆輕輕地歎息。
“看來語言是相通的,文字也看得懂。除了那把奇怪的劍,你還帶了什麼?”
一問之下,陽子翻了翻口袋,全部就只有手帕和梳子、小鏡子和學生證、壞掉的手錶。
陽子一字排開給老婆婆看,她卻意味深長地搖搖頭,歎口氣將桌上的東西收進懷裏。
“……我接下來會如何?”
“不知道,那要由上面的人決定。”
“我做了什麼錯事嗎?”
所以才像犯人一樣被對待,陽子心想。老婆婆對這句話也只是搖搖頭。
“並不是因為你做了什麼壞事,只不過海客要送交官府是規定,你不要往壞處想。”
“海客?”
“就是指從海裏來的訪客,寫成‘海客’,用來稱呼從虛海最東方來的人。虛海東方的盡頭聽說有個叫日本的國家,雖然並沒有人真的去找過那個地方,不過既然的確有海客從那裏漂來,那麼應該是沒錯了。”
老婆婆說著看向陽子。
“偶爾會有日本那裏的人被捲進蝕當中,漂流到東邊的海岸,就像你一樣,我們就稱之為海客。”
“蝕?”
“食字旁一個蟲字。沒有錯,那是類似暴風的東西,不過和暴風有點不同,它會突然開始,突然結束,過後就會有海客漂過來。”
說完老婆婆浮起一個苦笑。
“不過多半只是屍體。海客不論是死是活都規定要交給上面的人,上頭那些大老爺會決定怎麼處置你。”
“他們會怎麼處置?”
“到底會怎麼做,我真的也不清楚。上次有海客活著漂到這裏,是早在我奶奶那時候的事了,但是那個海客據說在送到縣政府之前就死了。你竟然沒有淹死還到了這裏,真是好運氣啊!”
“請問……”
“什麼事?”
“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
“淳州啊!剛剛已經寫在這兒了。”
陽子打斷用手指指著寫了地名之處的老婆婆。
“我不是問這個!”
老婆婆愣住了,陽子對著她大叫。
“我沒聽過什麼虛海,沒聽過什麼叫巧國的國家,沒聽過這個世界!這裏究竟是哪里?”
老婆婆只是無奈地歎口氣,並沒有回答。
“……請你告訴我要怎麼回去。”
“沒辦法。”
聽到這個乾脆的回答,陽子將兩手握緊。
“什麼叫沒辦法?”
“人是沒辦法穿過虛海的。就算可以過來,也不可能過去。從來就沒有人、也沒有海客從這裏去到那一邊的。”
陽子花了一點時間才消化了這句話。
“……回不去?我不相信。”
“真的是不可能的。”
“那我怎麼辦?”
淚珠滾了下來。
“我還有爸媽呀!我還得要去上學!昨晚就沒回家了,今天還無故曠課,大家一定會擔心的!”
老婆婆有點尷尬地別開視線。她站起來,開始收拾旁邊的東西。
“……你還是死心吧。”
“我根本一點也不想來這種地方啊!”
“海客都是一樣的。”
“我的一切都在那邊,什麼東西都沒帶來,為什麼不能回去?我……”
陽子再也說不下去了。老婆婆不理會放聲大哭的陽子,離開了房間。剛才帶過來的東西全部都被拿走,接著鎖門聲響起,牢房裏只剩下陽子,燭臺也被拿走了,連一絲光線都沒有。
“我想回家……”
她連撐起身體都有困難,因此就躺在床上蜷著身子。陽子就這樣一直放聲哭著,直到哭累睡著失去意識為止。
她沒有作夢。
Ⅴ
“起來!”
一聲命令,陽子被打起來。
哭累的眼皮好沉重,強光照進眼睛裏。雖然因疲勞和饑餓而感覺嚴重的虛脫,但她還是什麼都不想吃。
進入牢房把陽子叫醒的幾個男人,輕輕用繩子綁住她的身體,然後就這樣把她押到外面,建築物出口處的廣場上有馬車在等著。
他們讓陽子坐上系著兩匹馬的載貨車,舉目四望,整個廣場甚至連路旁的小角落都擠滿了人朝著陽子看。
昨天看到的那個廢墟一樣的城市,這麼多的人都躲在哪里呢?
大家看起來都像是東方人,不過發色卻不同,成群聚在一起更讓人感覺怪異。每個人都帶著好奇與嫌惡交織的表情。“我真的像個被護送的犯人了。”陽子心想。
在張開眼睛都真正清醒的那一瞬間,她心裏默念著,這全部如果是個夢該有多好!只不過這個希望馬上就被粗魯地把陽子拖起來的男人親手打破了。
不但來不及整理一下儀容,連洗把臉的機會也沒給她,跳進海裏後一直穿在身上的制服,散發著一股泡過海水的臭味。
其中一個男人坐進陽子旁邊,車夫用韁繩指揮馬兒前進。陽子一邊注視著這些一邊戴呆地想著:“好想洗個澡啊!把身體浸入滿滿的熱水中,用香香的肥皂洗淨身體,穿上新的內衣和睡衣,在自己的床上睡覺。
醒來之後吃媽媽煮的飯,然後去上學。和朋友打招呼,聊些雞毛蒜皮的無聊事。對了,化學作業還有一半沒寫,去圖書館借的書也該還了。一直有在看的連續劇結果昨晚漏看了,要是媽媽有記得幫我錄起來就好了。”
想著想著心中覺得好空虛,眼淚滾滾而下,陽子趕緊低下頭。她很想把臉遮起來,但是手被綁在後面所以沒辦法遮。
──還是死心吧!
她不相信這句話,因為景麒並沒有說她回不去了。
事情絕對不會這樣下去的。不能換衣服不能洗臉,還像犯人一樣被繩子綁著,強迫坐在髒兮兮的馬車上。陽子的確不是什麼善良的大聖人,但也絕不是活該受到這種待遇的大壞蛋。
陽子看著大門經過頭頂向身後遠去,但因為被綁著,所以只能用肩頭擦掉順著臉頰留下的淚。坐在旁邊那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胸前抱個布袋,淡淡地看著風景。
“請問……要去哪里?”
陽子戰戰兢兢地問對方,他則用懷疑的眼神回看陽子。
“你會說話啊?”
“對。……請問我接下來要去哪里?”
“去哪里?去縣政府啊!要把你送交到縣長那裏。”
“到了之後會怎麼樣?我是不是要接受審判什麼的?”
自己是犯人的想法一直揮之不去。
“在搞清楚你是好海客或壞海客之前,你應該會被關在某個地方吧?”
對男人相當冷淡的措辭,陽子不解。
“好海客?壞海客?”
“沒錯。如果你是好的海客,那就應該會替你找個適當的監護人,你可以生活在適當的地方。如果你是壞的,那就是幽禁或處死了。”
陽子反射性地縮了一下,背上冒出冷汗。
“……處死?”
“壞海客會讓國家毀滅。如果你是不祥之兆的話,就會被砍頭。”
“什麼是不祥之兆?”
“有時候海客會帶來戰亂或災難,這個時候要是不趕快把他殺了,就會亡國。”
“從哪里看得出來呢?”
男人微微露出諷刺的笑。
“只要關一陣子就知道了。要是你來了之後發生什麼不好的事,那不用說了,你就是不祥之兆。”
男人用種很危險的眼神看著陽子。
“若說你是哪一種,絕對是帶來惡兆的那一種。”
“……我才沒有。”
“你知道為了帶你來的那個蝕,有多少田地被埋在泥巴裏嗎?配浪今年的收成全泡湯了。”
陽子閉上眼睛。她想,就是因為這樣嗎?因為這樣自己才被當成犯人嗎?對村民來說,陽子就是不祥的預兆。
她真真切切地感到害怕。她怕死。她更怕被殺死。要是在這樣一個異域中死去,絕不會有任何人同情她、為她流淚,更不用說遺體也不可能送回家。
──為何會淪落到這個境地?
陽子再怎麼樣也無法相信這就是她的命運。前天就和平常一樣的出門,她只跟媽媽說一句“我出門了。”那該是和平常一樣開始,也和平常一樣結束的一天才對。她到底是在什麼地方踏錯了哪一步呢?
是她不該和村民說話嗎?她應該乖乖待在一開始的那個斷崖邊嗎?她不該和帶自己來的那一群人走散嗎?還是,她根本就不應該和那一群人一起來?
然而陽子並沒有選擇的餘地。景麒說就算使用強硬手段也要帶她走。結果怪物追來了,他應該要好好保護陽子才對。
陽子覺得好像陷入了某種陷阱中。在那個最最平凡無奇的早晨裏已經有某個陷阱,她隨著時間越陷越深,等到發現不對勁時已經無法脫身了。
──我一定要逃。
陽子努力壓抑著身體因緊張而想抓狂的衝動。她絕對不能失敗。要是錯失逃走的機會,不知自己將會受到什麼樣的待遇。她一定要伺機而動,逃離這個困境。
陽子的腦袋裏有個念頭開始飛快地轉著,這說不定是她此生第一次用這種速度思考。
“……請問到縣政府要花多少時間?”
“馬車的話大概要半天吧!”
陽子抬頭看看頭頂,天空像颱風過後一樣蔚藍,太陽位於正上方。她一定得設法在太陽下山前找到逃跑的機會。雖然不知道縣政府會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至少一定比馬車還難以逃脫吧!
“我的東西怎麼辦?”
男子用懷疑的眼神看著陽子。
“海客帶來的東西規定是要交上去的。”
“劍也是嗎?”
男人的表情更懷疑了,明顯是有了戒心。
“……你問這個幹嘛?”
“那是我很重要的東西。”
她輕輕在背後握拳。
“因為抓到我的那個男的看起來很想要它,我擔心一不注意會不會被他偷走?”
男人用鼻子哼了一聲。
“無聊,他當然會交上去啊!”
“是嗎?那雖然只是裝飾用的,不過很值錢。”
男人看看陽子的臉,接著把膝上的布袋打開。袋中有個清楚的反光一閃,寶劍從中現身。
“這是裝飾用的嗎?”
“對啊。”
東西就在身邊至少可以放心,於是陽子注視著男人。男人把手放在劍柄上。“千萬不能拔出來啊!”她祈禱著。在田地那邊遇到的男人就拔不出來。景麒說過那把劍只有陽子能用,但是她也不能確定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是不是就真的拔不出來。
男人手上使勁,劍柄聞風不動的拔不出劍鞘。
“嘿,真的是裝飾品啊!”
“請還給我好不好?”
陽子哀求,男人卻譏嘲地笑著。
“東西是一定要交上去的。再說,你就要被砍頭了,這也用不上了吧?等你兩眼一閉之後就算想看也不能看了。”
陽子咬住嘴唇。要是沒有這條繩子,就可以把它拿回來了。她心想說不定冗佑可以幫上一點忙,但是不管她怎麼用力依然掙不斷繩子。看來她是不可能變出什麼怪力了。
有沒有什麼弄斷繩子、將劍取回的方法呢?就在她東看西看之際,在流動的風景中發現了金色的光。
馬車正順著山路向上爬。在不知名樹木栽種得井然有序的陰暗樹林裏,陽子看到一抹似曾相識的金色,於是瞪大眼睛。在這同時,一股冗佑的觸感爬上皮膚。
樹林裏有人,他有長長的金髮和白皙的臉,穿著長下擺、類似和服的衣裳。
──景麒。
陽子心中念出這個詞的同時,她在腦海中聽到一個很明顯不屬於自己的聲音說道。
──台輔。
Ⅵ
“停車!”
陽子將身體探出馬車大叫著。
“景麒!救我!”
旁邊的男人抓著陽子的肩膀用力壓住。
“喂!”
陽子回頭看著男人。
“把馬車停下來,我看到認識的人了。”
“這裏不可能有你認識的人。”
“就是有!他是景麒!求求你,快停車!”
馬的步伐停了。
她轉頭去看,金色的光已經變遠了,不過還是可以看到那裏有人在,他的旁邊還有另一個人,那個人頭上蓋著一塊仿佛死神披風般深色的布,還有幾隻動物跟在一旁。
“景麒!”
男人用力拉回大叫著探出身體的陽子的肩膀。陽子一不小心屁股著地,等她再抬起頭時,金色的光已經不見了。他們原本站著的地方還看得到,可是人卻消失無蹤了。
“景麒?”
“不要胡鬧!”
男人粗暴地推著陽子。
“哪里有人啊?竟然想要騙我,太不應該了!”
“真的有啊!”
“你煩不煩啊!”
被斥責的陽子縮了一下身子。她不死心地從繼續前進的馬車上再瞄一眼,那裏果然什麼都沒有了。
──為什麼?
她發現是景麒的那一刹那所聽到的聲音,一定是冗佑發出的。那個人絕對是景麒。她也看見有動物,所以景麒他們都平安了。
──既然如此,為何不來救我?
是因為腦中一片混亂所以眼睛看花了嗎?怎麼到處都看不見那個金光了?
就在這個時候,她正在注視著的那個樹林裏傳來了聲音。
那是嬰兒的哭聲。從某個地方傳來了小孩子斷斷續續的哭泣聲音。
“喂……”
男人指著哭聲傳來的方向,對著始終不發一語地駕著馬車的人說話了。車夫瞥了陽子她們一眼,接著揮一下韁繩。馬蹄加快速度。
“有嬰兒。”
“別管他。山裏頭要是傳出嬰兒的聲音,最好不要接近。”
“那不好吧!”
小嬰兒開始哭得驚天動地,聲音急切,像是不允許人們忽略他的存在。男人把身體探出馬車邊緣想尋找聲音來自何方,車夫很嚴厲地對他說了。
“不要理他!聽說山中吃人的妖怪,叫聲就像嬰孩一樣。”
聽到妖怪這個詞,陽子背上一陣緊張。
男人一臉疑惑,看看樹林又看看車夫。車夫表情嚴厲地再把韁繩一抽,馬車開始在兩旁樹林遮蔽的陰暗山路上搖搖晃晃地賓士。
雖然有那麼一瞬間,她還以為這可能是景麒為了救自己而做的把戲,但是冗佑的感覺太強烈,使她不禁害怕得全身緊繃,怎麼也無法體會到即將得救的喜悅。
嬰兒“哇~哇~”的聲音就在附近了,而且明顯地在接近中。像在呼應那個聲音一般,從另一個方向也傳來了哭泣聲。接著到處都聽得到哭聲了,高昂的聲音仿佛將馬車四周包圍,迴響在山路間。
“啊……”
男人緊張的四下張望。聲音越來越近,似乎對馬車急馳的速度毫不在意。那絕不是嬰兒,也不可能是小孩子。陽子扭動著身體,心跳開始加速。她的體內被某樣東西充滿,那並不是冗佑的感覺,而是一種發出潮水聲的東西。
“解開繩子!”
男人瞪大眼睛看著陽子,然後搖頭。
“要是我們被攻擊了,你有辦法救大家嗎?”
對這個問題,他也只是狼狽地搖頭。
“將繩子解開,然後請把劍給我。”
包圍著馬車的聲音開始緩緩地縮小半徑。馬兒狂奔,車子彈起來好幾次,差點將乘客摔下去。
“快點!”
陽子氣得大叫,此時男人的身體動了一下,好像被什麼東西撞到。就在這一瞬間,一個劇烈的衝擊撞了上來。
猛地被甩到地上之後,陽子才發現馬車翻倒了。等到那陣喘不過氣還有點想吐的感覺過去,她看到馬匹及車子全部都橫躺著。
被摔到附近的男人邊搖頭邊撐起身子,即便如此,他還是緊緊抱著那個布袋。嬰兒的聲音從樹林邊緣傳過來。
“求求你!把繩子解開!”
她才剛一大叫,就聽到馬兒在哀嚎。趕忙一看之下,原來有一匹馬被黑毛大狗攻擊了。狗的下顎異常地發達,一張開嘴,臉就像裂成了兩半。鼻頭是白色的,卻在轉眼間就染紅了。兩個男人在慘叫。
“快點解開,把劍給我!”
男人似乎已經聽不進陽子的聲音了,他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就這樣牢牢抱住袋子、一手像在半空中亂揮地跑下山坡。
從樹林裏飛躍出幾頭黑色野獸,朝他的背後沖過去。男人的身影和黑獸的身影交錯在一起。野獸跳落到地面,身後只剩男人嚇得呆呆地站著。
──不,他並不是嚇得呆呆地站著。男人的身體已經少了頭顱和一隻手。一轉眼,身軀就倒下去了,如洩洪般狂噴的鮮血劃出一道明顯的軌跡,周圍一大片都灑上了紅色的水滴。陽子背後則有馬在嘶鳴。
陽子將身體靠著馬車。這時有東西碰她的肩膀,她吃驚地回頭一看,竟是車夫。
他抓住陽子被綁在背後的手,陽子看見他手中握著小刀。
“快逃吧!趁現在可以從那些傢伙旁邊溜過去。”
車夫說完就站起來。束縛著陽子的枷鎖解開了。
車夫把陽子拉起來,往山坡底下的方向一推。山坡的上方有一群狗圍住了馬,山坡下方有一群狗圍住了倒下的男人。離那群在他身上擠成一座小山的黑獸不遠之處,可以看見孤伶伶的頭顱。
陽子縮成一團,沒有去管這場從天而降的殺戮,從束縛中解脫的身軀在做著戰鬥的準備,把附近的石頭收集之後撿起來。
──這些小石頭可以做什麼呢?
陽子的身體站起來,面向著山坡下面。在那群吃得嘎嘎作響的毛茸茸動物之間,可以看到男人的腿正配合著聲音一搖一晃。她用眼睛數數這群長毛的傢伙,一、二……五、六。
陽子靠近它們。周圍的嬰兒聲已經停了,如今只回蕩著咀嚼骨肉的聲音。
有一隻狗突然抬起頭來,原本白白的鼻頭被染成鮮紅。仿佛那只狗通知了大家一樣,其餘的狗也一隻只地把頭抬起來。
──怎麼辦?
陽子的身體小跑步地向前沖。第一隻狗飛撲上來,她用小石子擊中了狗的鼻頭。當然,不可能靠這種東西把它打倒的,野獸的腳步只停止了一下下。
──沒有用的。
狗群退開了,留下已經不成人形的男性身體。
──我會死在這裏。
我會像那樣被吃掉。我會被那些下顎及牙齒撕裂。成為一團肉塊,然後肉被吃得一乾二淨。
即使被這樣的絕望想法所支配,邊用小石子驅散狗的陽子仍在跑著。冗佑一旦開始動就無法阻止了,她只能盡可能地專心想著不要妨礙冗佑,祈禱自己至少來不及感覺到痛。
奔跑中的陽子的腳上、手上、背上,陸續開始受到撞擊而感到疼痛。
陽子想求救所以回頭一看,看到有個男人一面胡亂揮舞著小刀一面逃走,是車夫正跑進和陽子反方向的樹林裏。當他撥開草叢的時候,有個東西將他的身體拖進了樹蔭底下。
他為什麼要走那個方向呢?陽子心中才浮出這個問號,馬上就明白自己是被當成誘餌了,他一定是想趁著逃命的陽子遭到攻擊時,自己逃進樹林裏去。他的計畫失敗了,沒想到遭到襲擊的是自己,而陽子卻依然沒事。
手裏的石頭用完了,離不成人形的男人屍體只剩下三步的距離。
空空的手痛擊從右邊襲來的鼻頭。她感到腳踝突然有種要被抓住的感覺。為了自救於是向前一倒逃開。接著她再向前一倒閃過背上受到的沉重撞擊,這時,頭竟撞上了男人的屍體。
──我不要。
她沒有尖叫。心中的某個部分已嚴重的麻痹,只湧出一股很輕微的嫌惡感。
身體爬了起來,轉向背後擺好架勢。她原本以為瞪著這種怪物的眼睛不可能會有用,沒想到狗卻低下頭去了,讓她賺到一點時間。雖然如此,但這時機也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
陽子的右手摸向屍身,探進男人趴著的那團肉之下。
這男人在轉眼間變成屍體的景象又回到眼前。沒時間了。要是等它們打定主意,只要一眨眼就沒戲唱了。
摸索的指尖,碰到了硬硬的東西。
陽子覺得劍柄仿佛飛進了她手中。
──啊……啊啊。
抓住救生索了。她想連劍鞘一起從男人的肉塊下抽出來,不知為何劍鞘卻只拔出一半就不動了。可是他們交代過,不可以把劍和劍鞘分開。
陽子在猶豫,但她明白沒有時間可猶豫了,於是便當機立斷地光把劍身給抽出來。她用劍尖把綁著珠子的繩子割斷,把珠子握在手中。就在她握住珠子的同時,狗開始動了。
這景象剛一閃進她的視線,右手立刻發動,白刃疾走。
“啊啊──啊啊啊!”
破碎的尖叫沖出喉嚨。
她揮劍將攻上來的狗砍飛向左右方,朝著清出來的空隙一躍而入向前狂奔。陸續追上來的猛獸她也一一斬退,用盡全力逃離這個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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