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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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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Loeva]平凡的清穿日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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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0 18:43:03 |只看該作者
一五七、瑣事  

   接下來的日子平淡度過,淑寧仍舊每日上課、練習才藝跟幫忙母親管家,張保夫婦則忙著準備秋收的事情,端寧除了讀書溫習,就是練習騎射和教兩個弟弟,家中所有人都各安其職。

   不久,盧李兩家舉行了婚禮,不但大擺宴席接待親朋,還請了縣令來作主婚,學官作見證。一時間,對盧小姐不利的傳言都消散了,許多人都說她嫁了個富戶出身的舉人,真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因來的客人多,為了擺下足夠多的桌椅,盧李兩家還事先和張保打了招呼,把三家共同使用的那條通道佔了大半去。

   盧老爺口裡說不會給嫁妝,其實心裡早軟了,對這個女婿是越看越滿意,覺得他十分配得上自己家的門第。女婿說不要他的錢,難道他不會塞給女兒麼?女兒有了私房,不會吃苦,也不必擔心叔爹會貪了去。另一邊廂,李老爺卻在想,侄媳婦的私房就等於是他侄兒的私房,他那麼好的侄兒,那盧老頭怎會不滿意?那嫁妝必定是多多地。

   二老各有肚腸,面上卻表現得極親熱要好,讓那些知道他們不和的人暗暗稱奇。

   張保守孝,並沒有參加婚禮,但過後,李文嗣還是帶了新婚妻子來拜見張保夫妻,順道告別,因為他要趕著回鄉去告祭父母,在下一科開考前,可能都不會再來了。張保有些惋惜,說了些鼓勵的話後,問明了他家鄉地地方官。卻原來是舊時奉天同僚的兄弟。思慮再三,便寫了封薦信給李文嗣,讓他有需要時,帶信去見地方官,或許能謀個差事。李文嗣再三謝過了。

   在內堂裡,佟氏帶著女兒甥女見盧紫語,才知道她其實並不算是毀了容,不過是有好事者以訛傳訛罷了。見她如今嫁了人。更顯得嬌美動人。行事也端莊許多,便添了幾分喜歡。

   絮絮與盧紫語交情最好,很是不捨,但盧紫語倒淡淡地,送了她一把親手題畫題詩的扇子做念想,前頭李文嗣一說要告辭,她便走了。

   絮絮有些悵然若失。淑寧知她是捨不得頭一位自己交回來的朋友,便勸她道:「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今日暫且分別,往後她還會回來的,別說李先生三年後要再入京應考,人家娘家就在我們對門,她總不會不回娘家吧?」絮絮想想也是,便略好過了些。

   不過。她拿著那把扇子翻來覆去地看了兩日。臉色很是古怪。淑寧見她這樣,感到有些疑惑,夏天時送扇子是很尋常的事。她總是看它做什麼?

   最終絮絮還是自己揭開了謎底:「去年剛認得盧小姐時,我看了她寫的詩,畫的畫,覺得很好,可這扇子上地詩畫,卻只是尋常。難道她是故意敷衍我地?真真枉我把她當成是至交好友!」說完,還把扇子丟到桌上。

   淑寧拿過來瞧了,覺得和去年地相比並無兩樣,她想了想,倒是明白了其中的緣故:「姐姐錯怪人家了。其實盧小姐的詩畫並沒什麼不同,不同的只不過是姐姐的眼光。」

   去年的絮絮,只是弱質嬌嬌女,整日為了臉上的疤痕擔心,姑媽又嬌慣,因此別說琴棋書畫詩詞之類地,便是尋常的女紅,也是不常做的,不過懂些粗淺文字,讀過幾本女四書罷了。

   但如今的絮絮,已跟蔡先生學過幾個月的才藝,又念了幾本詩詞文章在肚子裡,即便不會寫,也知道些有名的典故,認得平仄韻腳之類的。即使是畫畫,隔上兩三日的也親自畫幾筆。想那盧紫語雖自負才藝,只是跟著老師學些皮毛而已,外行人覺得好,但落在已經勉強算是剛入行地絮絮眼中,自然是差了。

   絮絮聽完淑寧地解釋,也覺得是這個道理,心中也為朋友並沒有敷衍自己而高興。不過很快,她又想到另一件事:原本不覺得,但顯然,她比起剛來時,已經學會了許多東西,琴棋書畫都有涉獵,是不是意味著,她也成了才女了?

   淑寧有些哭笑不得,但為了不打擊她的積極性,勉強點了頭。絮絮高興得小臉泛紅,又道:「這麼說,我已經不輸給……那誰了?」她小心地伸出兩根手指頭搖了搖。

   淑寧知她指的是婉寧,便忍住笑道:「是啊,不過,咱不去學人顯擺,自家知道就好,等姐姐見了姑媽姑父,再讓他們知道你地本事,他們一定很高興。」

   絮絮眼珠子一轉,笑著點點頭,道:「到時我還要告訴我阿瑪額娘,我如今不但會琴棋書畫,還學會了打絡子、做極漂亮的荷包,還學會好幾種麵點的做法。我最會做餃子了,會調十三種餡兒呢……」

   淑寧陪著她高興了好一會兒,卻看到她忽然收了笑,沮喪起來:「可惜我臉上的疤還是去不掉。太醫說,只能治到這個地步了。」

   絮絮來房山之前便結束了療程,按太醫的說法,只需要照方子繼續在就寢時塗抹藥水就行,但幾個月後,那疤痕還有些極淡的印子,只是比膚色略微暗了些,不湊近了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淑寧認真盯著她的疤痕望了幾眼,笑了:「其實,我倒有兩個法子可以解決。第一個嘛,老辦法,塗一層薄薄的粉上去,蓋住就行了,就是麻煩些。」

   絮絮有氣無力地問:「那第二個呢?」

   淑寧道:「其實姐姐就是疤痕的顏色略深些,若不是你長期用那些美白的東西,只怕早就看不見了,所以,姐姐只需每日在大太陽底下待上兩刻鐘,過得幾日,皮膚曬得如同疤痕一般黑了,自然就看不出來了。」

   絮絮眼中一亮:「果然好法子,就這麼辦。」

   她果然天天都到大太陽底下站上兩刻鐘。幸好淑寧硬拉住她,讓她把時間從午後改成早上或傍晚,不然早就中暑暈倒了。後來淑寧覺得這不太像樣,便乾脆拉她一起去練射箭,既運動了,又曬了太陽,還能順便練練箭術。

   淑寧如今常練,箭法已大有進步。基本上在三十尺內都能維持在八九環裡了。也就是說。如果她射的是只不動地兔子,十箭裡已有大半能摸著兔毛了。只可惜被她拿來當目標的賢寧,已經到了十箭裡有六七箭能射中兔子身體的程度,恨得她牙癢癢。

   沒想到絮絮射了幾回,竟很有天賦,別看她仍舊嬌嬌弱弱的樣子,卻常常能射中靶心。可以跟賢寧比了。淑寧掉過頭,不去看她與兩隻皮猴得意的樣子。

   其實她近來之所以勤於練箭,是想到離明年的選秀只有大半年時間了,不管她要做什麼,都該開始做準備了。她仍舊想試試增肥的辦法,但要增肥減肥,極易弄壞身體,應當先打好底子再說。因此每日早起都到練武場跑幾圈。下午練半個時辰的箭,飯後散步兩刻鐘,然後天天抽空去園子裡走一兩圈。

   這種方法相當有效。加上注重飲食,她現在越來越健康了,還很有力氣,端寧用地弓,她能打開一半,就算繞著宅子跑一圈,也不見大喘氣。

   轉眼就到了中秋,蔡先生楊先生兩位都各自請假離開了,佟氏打算要在別院裡好好過一次節。自從四月他們一家回到房山別院後,除了端寧固定回伯爵府過夜,還有張保偶爾回京探聽些信息外,佟氏淑寧等女眷孩子有近四個月都沒回京去了。伯爵府那邊也沒說什麼,只是時不時打發人來送東西問候,一點也瞧不出有什麼不妥。佟氏也樂得輕鬆,乾脆連中秋也不回府去了,等進了九月,要準備滿服大宴時再說。

   中秋那晚,他們一家子吃過晚飯,便進了園子,叫人在臨淵閣擺了茶果,邊吃水果月餅邊賞月聊天。聞著陣陣荷花清香,真是無比寫意。

   淑寧當場寫了一篇應景地大字,是一首名家寫地慶中秋的詩,張保佟氏都誇好。端寧看了妹妹的字,心癢癢了,便也寫了一篇更大更有力的字,寫完還對妹妹眨了眨眼。淑寧撇撇嘴,讓冬青另換了張大紙,寫了篇行書的《水調歌頭》,然後對哥哥揚揚眉。端寧清清嗓子,正要叫人換紙,卻被父親制止了。

   張保笑道:「你這孩子,都是快娶媳婦的人了,怎麼還跟妹妹鬥氣?別讓表妹看了笑話。」端寧老臉一紅,低低應了聲是。淑寧得意地瞄他一眼,跑到母親身邊說笑去了。

   絮絮也表演了一首苦練許久的琴曲,雖然手法並不算高明,但良夜美景,映著平湖秋月,琴曲也變得動聽起來。遠處大道上本有馬聲急馳而過,聽到琴聲,都忍不住放慢了步伐,等曲子奏完了,方才馳離。

   絮絮地才藝表演贏得所有人的一致好評。小姑娘興奮極了,臉上紅撲撲的。她本要淑寧也彈一首,但淑寧推說寫字寫累了,並沒有彈。

   這一夜眾人都過得極開心,到了十九那天,是淑寧生日,佟氏仍舊在園子裡張羅了一席,給女兒慶生。

   又過了幾天,姑媽他他拉氏突然來了。

   絮絮一見母親,便撲到她懷裡大哭一場。他他拉氏又是愧疚又是心痛,若不是那狐狸精狡猾,直到最近才料理乾淨,她早就騰出手來接回女兒了,也不會把心肝寶貝一個人放在京中這麼久,連中秋都沒法跟家人一起過。為了避免家中再生是非,她這番回來最多只能待半個月,等滿服的大宴一過,就要走人。

   等得絮絮平靜下來,將這大半年的事一一告訴母親——當然只是明面上的,他他拉氏才察覺到女兒有了變化。但顯然這是好的變化,她心裡很高興,覺得三弟一家子家教果然不錯。在晚上女兒向她報告了某些暗地裡的所見所聞後,他他拉氏對佟氏更是感激,從第二天起,便對三弟夫妻倆親熱起來。

   顯然,張保與佟氏都不太習慣她地變化。張保更是要忙於料理秋收地事,沒空與這個一向不太親近的姐姐應酬,幸好他他拉氏知道他要忙正事,早早放過了他。端寧聽了姑媽幾句噓寒問暖,便推說要向父親學些本事,也跑了,只剩了佟氏一個與他他拉氏面對面。佟氏與這個大姑其實在許多事上都看法不同,性情也不大相投,不過她素來和氣待人,只好硬著頭皮與他他拉氏說笑。

   淑寧與絮絮下課後,到正房給各自母親請安,佟氏才稍稍鬆了口氣,他他拉氏的注意力也被女兒引過去了。不過這種輕鬆時刻沒維持多久,午休過後,他他拉氏見女兒在做複雜地針線,便到佟氏房中找她聊天。佟氏這回精了,把話題引到絮絮身上,又暗中誇了幾句,他他拉氏果然便不停地講起了女兒的事,佟氏只需偶爾接上幾句「是嗎」、「真的嗎」、「真了不起」,倒也輕鬆。直到申時,管家報說有事請佟氏處理,她才脫了身。

   淑寧正練字時,被母親叫了去。佟氏皺著眉對她道:「桐英過來了,瞧著心情似乎不太好,說不想見外人,已經到水閣裡去了。我要陪你姑媽,又不想讓她知道這些事,不如你去園裡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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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0 18:43:13 |只看該作者
一五八、茉莉

   淑寧沿著竹橋走到枕霞閣下,卻看到桐英坐在廊下發呆,便向他問了好。桐英笑笑:「淑妹妹來了?聽說老端出門了?」淑寧道:「哥哥到山坡上看人收果子去了,我已經叫人去請,想必很快就會回來。底下人有送茶水點心過來麼?桐英哥可還缺點什麼?」

   桐英道:「不缺什麼,件件都是齊備的,我也是常客了,淑妹妹不必客氣。」淑寧沒看見他的書僮天陽,便問他去了哪裡,聽說是到水閣後頭洗衣裳去了,不由瞪大了眼睛:「桐英哥有衣裳要洗,儘管交給我們家的人好了,何必讓天陽去洗?」而且還是在水閣後頭?花園裡?別污染了湖水啊。

   桐英卻道:「是他自己淘氣弄髒了衣服,當然要罰,再不罰,還以為我真是好性兒呢。」

   淑寧見他眉眼間有些隱怒,想到母親說他似乎心情不好,便小心翼翼地問:「桐英哥,你可是生氣了?」

   桐英看了她兩眼,笑了:「沒事兒,就是有些累罷了。看看那邊的蓮花,開得不錯,聞著挺香的。」

   淑寧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原來是臨淵閣前的荷花,只開了八九朵,有些葉子已經開始枯萎,其實該是今年最後一撥了,外頭的大荷塘裡,蓮藕都收得差不多了。

   桐英輕輕道:「其實這花好看,香氣怡人,做了菜也好吃,是好花,實在沒必要為了人生它的氣,是不是?」

   淑寧不明白他地意思。並不搭話。過了一會兒,桐英才站起來,轉身笑道:「別傻站著了,雖說是秋天,這日頭還大著呢,進屋去坐坐?前幾天你生日,我本想過來賀的,偏偏我嫂子臨盆。弄得全家人手忙腳亂的。事兒完了。日子也錯過了,直到今日才有功夫來呢。我特地備下了大禮,來瞧瞧喜不喜歡。」說話間,便到了閣中書畫間。

   淑寧跟進去道:「既然是你嫂子生產,桐英哥怎麼還出門啊?」

   桐英笑笑:「沒事兒,一幫丫頭嬤嬤守著呢,我哥也在。我做小叔的呆那兒能幹什麼呀?何況嫂子近日只怕不想見到我呢,倒不如躲過來清靜清靜。」他在隨身的畫囊裡掏出一卷畫軸來,在案上展開道:「來瞧瞧,可認得畫的是什麼?」

   居然送的是畫?那可是難得,看著個頭兒還不小呢。淑寧走過去一看,吃了一驚。

   那是一幅橫軸長畫卷,畫名《珠江風情》,顯然畫的是廣州城。從中間地房屋為界。左邊畫地是白天地街景。河邊的店舖,河裡的漁船,街上的車馬。路邊的花草樹木,遠處隱約顯現的大船,穿插著店員、顧客、小工、小販、漁民、賣花女、小孩、老人等,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各不相同,甚至還在左下角畫了個西洋女子牽了條哈巴兒逛街;而右邊,畫的是夜景,天上一輪圓月,河中漁船換成了畫舫,船上許多酒客,還有歌女彈奏琵琶,岸上擺了小食攤賣粥粉麵,小孩子提著燈籠奔跑,幾個老頭子坐在門檻邊上邊抽煙邊閒嗑牙,腳邊一隻小花貓,身上團團黑斑,憨態可掬。

   全圖都是白描,佈局很特別,畫得也很仔細,路邊地木棉花和玉蘭都清晰可辨,淑寧連畫舫中的人吃的是荔枝和香蕉都能認出來,不禁有些感動,他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準備這份禮物,便道:「這畫可了不得,桐英哥一定花了許多功夫吧?」

   桐英笑道:「這有什麼?你看著複雜,其實畫得很容易。這些世情百態的東西,別人也不感興趣,你喜歡就好。而且,這畫也有你一小半功勞。」淑寧問:「這怎麼說?」

   桐英從畫囊中掏出一個大紙本子給她看,她一翻動,發現上頭是一幅幅廣州風情圖,或人或物,或屋或景,雖是草草勾就,卻也別有趣味,但看著看著,總覺得有些眼熟。她抬起頭望桐英一眼,只見他笑道:「看出來了吧?這是那幾年你寄回京的畫,我借過來照著重新畫了的,如今就把這些小圖拼起來,構成這幅《珠江風情》。」

   淑寧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她仔細對比了手上的畫本子和那大圖,發現那果然是幅百拼的作品,難怪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白天地圖,大船是照搬地,賣花女的籃子與畫本子上的一樣,但臉蛋卻是用了賣欖果地小姑娘的臉;晚上的圖,那賣粉麵的攤子,桌椅與附近鎮上的茶棚一模一樣,但廚房的格局卻有幾分像阿銀家從前的粉麵攤子,連掌勺的廚娘也梳著和阿銀一樣的髮型。其餘部分也是這邊借些,那邊用點,連那抽水煙的老頭子,敲煙竿的姿勢都像極了老伍頭。

   她說:「原來是幅百拼圖,怪不得有些不對的地方呢。」她指著畫,笑道:「木棉花與玉蘭怎會同時開放?小販賣的卻是粽子,籃中的花居然是素馨與菊花,那洋人女子頭上帶的像是冬天的帽子;還有,看那圓月與小孩的燈籠,莫非是在中秋?但船上宴客用的明明是夏日的時令水果荔枝。這畫簡直就是把一年四季的廣州都一網打盡了。」

   桐英聽得臉上發紅,輕咳一聲道:「給點面子嘛,我好歹是花了心思的。」淑寧吟吟笑道:「難道我說了真話,桐英哥會生氣?」桐英想了想,摸了摸頭:「不會。你是在指正我的錯處。」淑寧滿意地點點頭:「那麼,我就把最大的錯處告訴你吧。這畫名字就不對,珠江是在城外的,而你筆下的景致,分明是在城內啊。」

   桐英瞪大了眼:「不會吧……」淑寧笑咪咪:「會。這景更像是玉帶,珠江邊上可不是這個模樣的。」桐英大歎:「我早該想到地,沒親眼看過的東西。果然畫不好啊。」淑寧道:「其實桐英哥倒不必妄自菲薄,若是不講究細節,這畫原是畫得極好的,倒讓我想起讀過的一首詩來。」

   她拿過一張白紙,桐英忙幫著磨了墨,她提筆寫道:

   廣南富庶天下聞,四時風氣長如春。長城百雉白雲裡,城下一帶春江水。……少年行樂隨處佳。城南畔更繁華。……閩姬越女顏如花。蠻歌野曲聲咿啞。阿峨大舶映雲日。賈客千家萬家室。……遊冶留連望所歸,

   火爛相輝。遊人過處錦成陣,公子醉時花滿堤。…火齊山,素馨菋莉天香國。別來風氣不堪論,寥落秋花對酒樽。回首舊遊歌舞地,西風斜日淡黃昏。

   寫完了,桐英拿去一讀。覺得與自己筆下的畫竟有大半對上了,便問是誰的詩。淑寧笑道:「這是孫蕡的《廣州歌》,講的就是玉帶濠。這位孫先生是元末明初地人物,是南園詩社五先生之首。我與真珍姐都喜歡這南園詩社地詩,那年我與哥哥在廣州時,便常與真珍姐他們一同出外遊玩,光是南園就去過幾回,後來在碼頭臨別時。真珍姐還特地用一首南園詩燒了個炕屏送給哥哥。這『南園』二字便是我們四個地暗號。一見這兩個字,我們便知道是彼此了。」

   「四個?」桐英心中一動,「莫非還有崇禮?」

   淑寧點點頭:「本來只是我與真珍姐出門。但哥哥們不放心,便跟著來了。」

   桐英笑笑,道:「這詩不錯,不如就題在畫上如何?淑妹妹親自寫吧?」淑寧有些猶豫,桐英道:「這有什麼?橫豎是送了你的,別人也不會知道。」淑寧想想也是,便提了筆,醞釀片刻,將詩題上了。

   她本來的筆跡,其實是偏清秀的,但如今寫來,卻在轉折處略圓潤了些,給人一種富貴悠然的感覺,竟與畫面極搭。桐英誇讚幾句,淑寧卻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幾乎天天都練字,有時練得煩了,便將字體略作些變化,寫起來也有趣些。」

   桐英沉默了一陣,才微微笑道:「不錯,人總不能只滿足於一種風格,偶爾也該試些別的東西。」他轉頭對淑寧道:「淑妹妹,我跟一位焦大人學畫近一年了,他月前忽然要我重學花鳥山水,還說我若只專心於人物,是不能有所成就的。我本來不太明白,但現在似乎有些懂了。」

   淑寧略猜到了些,便道:「我相信桐英哥一定能學得很好地,以你現在的年紀,已經把人物畫得那麼好了,只有多用心,其他的也一定不在話下。」桐英笑了:「多謝,承你吉言。」

   淑寧笑笑,柔聲道:「我也要多謝桐英哥的禮物,這幅畫我很喜歡,看著就像是回到從前在廣州的日子似的。」桐英頓了頓,問:「你很想念那些日子?」淑寧點點頭:「那時候我愛出門就出門,愛做什麼就做什麼,雖然現在這裡也很自在,但總不如那時輕鬆快活。」桐英笑道:「你也是倒霉的,頭一次回京遇上國喪,第二次回來就要守孝,還沒真正在京裡玩過吧?再過半個月,你就能自由自在地逛北京城了,到時候我帶你去玩如何?」淑寧笑著道好。

   她收起畫,望望窗外的天色,驚道:「原來已經快到傍晚了,怎麼哥哥還沒回來?」她這時才看到窗前地條桌上放了一瓶茉莉,瞧著似乎是自家種地,但這種花一向很少拿來插瓶,這裡怎麼會有?

   桐英見她看那花,忙道:「這是我先前進園子時,看到花開得好,才叫天陽折幾枝來插瓶的,請不要見怪。」

   淑寧忙搖頭道:「這也沒什麼,我們家種的茉莉也多,我只是覺得這花襯著天青色地小瓶,雖然好看,卻略素了些。而且這裡有荷香,這茉莉的香氣夾雜在裡頭,反而不顯了。」

   桐英笑道:「蓮花雖然香,聞久了也會膩的,我倒更喜歡這茉莉的氣味,馨香淡雅,要離得近了才能知道它的好處。我正打算晚上睡覺時放到臥房……」他怔住了,突然住了口。

   淑寧正聞那花,聽到他忽然住了嘴,便轉頭看是怎麼回事,只見他怔怔地望向自己,眼神有些複雜,便問:「桐英哥,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桐英低了頭,收拾著桌上的文房四寶,有些慌亂,「對了,天陽那小子怎麼洗了這麼久?莫不是在偷懶吧?啊,老端真是的,我來了,他也不早點回來。」

   淑寧有些奇怪,瞄了他幾眼,見他似乎在想什麼,便道:「時間不早了,我去看看晚飯準備得怎麼樣。桐英哥今晚是在這裡用飯,還是與我們一起吃?」

   桐英頭也不抬地道:「在這裡好了,你叫人把飯送到臨淵閣就好,我會讓天陽去拿的。」他把左邊的紙筆放到右邊,又把右邊的硯台放到左邊,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淑寧古怪地望了他幾眼,見他似乎不太想繼續談話,而時間也很晚了,便告辭離去,臨走時,還特地把那瓶茉莉拿到避光的地方,使它不再受陽光曝曬,雖然現在的只是夕陽。

   走出一段距離後,她回頭望望,還看到桐英不停地拍著自己的腦袋,心裡想他是不是忽然發了神經。

   這一晚平安度過。第二天,桐英出現在前宅,表現很自然,淑寧便沒起什麼疑心。

   經桐英本人同意後,佟氏向他他拉氏透露了這位小公爺在後園小住的事,但也明說對方不喜歡他人打攪。他他拉氏會意地應了。

   但當桐英派人請她女兒去閒聊時,她卻很熱情地替女兒打扮了一番,囑咐了許多話。可惜她沒料到對絮絮來說,對桐英的仰慕早已是昨日黃花了,現在就當他是個了不起的朋友而已。絮絮也略微猜到母親的用意,很不好意思,口裡雖應了她,但面對桐英時,只是開始有些侷促,然後便恢復了原樣。他他拉氏的算盤算是白打了。

   桐英此番來,卻僅僅是要換個心情而已,因此住了兩天就走了。他他拉氏覺得無趣,也帶著女兒回自家府第去了。雖說屋子閒置有段日子了,她這次留京的日子也不長,但寶貝女兒非常不願意回伯爵府去,她只好回家。

   她這一走,張保全家都鬆了口氣,連小寶都在高興不會再被「姑媽」翻白眼了。佟氏讓全家人「抓緊時間」輕鬆幾日。到了九月初三,全家便坐了馬車,回到京城的伯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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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全生

   這時離出服的日子只剩下七八天了,各房早已商量好那天要大擺宴席招待親友,算是伯爵府重歸京城社交圈的聲明。雖說這兩年多裡私底下來往送禮的事也不少,但畢竟沒法參與明面上的活動,晉保容保甚至連同僚間的應酬都很少參加,這種狀況對於維持與外界的交往非常不利。

   佟氏一回到府裡,就被大嫂委以重任,參與到管家事務中去了,畢竟偌大一個府第,事情本就不少,還要準備大宴,那拉氏一個人也忙不過來,沈氏又不如佟氏能幹。事情一多,一時顧不上尷尬,等閒下來有空想起先前的事時,太太們都很有默契地忽略了不愉快的過往,仍舊親熱得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佟氏還很真誠地關心了二侄媳婦的大肚子,並傳授了幾點孕婦心得,一屋子太太、奶奶們有說有笑,相處得極融洽。

   佟氏趕路趕了半日,回府後又忙了半日,到了晚上,已經累倒了,幸好自家院裡的大小事情有女兒幫著料理,她得以早早睡下休息。到了第二天,又忙了一通,好不容易歇口氣,卻聽得丫頭來報,說是姑太太來了,在槐院正房裡等著呢。

   佟氏心裡嘀咕大姑有事怎麼不到外頭來找她,匆匆交待管事的幾句,便回院去了。

   他他拉氏此番來,卻是有事相求的。這事卻要重頭說起。

   當年那日德即將離開江南任上時,時任江南總督陳良本為了追討鹽稅的事與當地大小官員以及各大鹽商正鬥得激烈。其中有一個姓顧地縣令。本來只是個隨波逐流的小貪官,卻不走運地被陳良本盯上了,想拿他當線頭,揪幾個大頭出來,沒想到其他官員索性把他推出來當了替死鬼。因為「罪證」確鑿,顧縣令又很快畏罪自盡,案子便草草結了。陳良本明知他不是罪魁禍首,卻又奈何不了其他人。只好另尋辦法。

   這顧縣令罪名做實。人雖死了。罪名仍在,全家都被沒入官中。一妻一妾很快就上吊死了,只剩了一個不到二十歲的獨生兒子。雖說不少人知道他家有些冤枉,沒怎麼虐待他,但身為官奴,日子能好過到哪裡去?幸好那日德年輕時曾與那顧縣令共過事,倒也有些許交情。瞧著他兒子可憐,便將他買下,回京時一起帶走了。

   這顧家後生本是個埋頭讀書的秀才,滿心想著要去考舉人,一夜之間,功名被革,落入奴籍,父母皆亡。平日的好友全成了路人。全家奴僕,只剩了一個小廝在身邊,還是拚死才得以留下來的。他哪裡受得住這些打擊?回京路上便病倒了。那日德進京後將他安置在昌平的自家農莊上。養了將近半年才好起來。

   他倒也是個感恩的人,一回轉來便向那日德夫妻致謝,並表示願意為他家出力。他學問不錯,也有些才幹,加上本是山東人,那日德去山東赴任時,便帶他同去,在書房當差。沒想到這一去,倒惹出麻煩來。

   他他拉氏歎了聲氣,道:「這孩子樣樣都好,只是模樣長得俊俏了些。弟妹也知道,如今就有那樣地人,就好那一口,見了這孩子,總愛招惹他。偏偏這孩子又老實,怕給我們夫妻惹麻煩,竟然一聲不吭,若不是有一回實在忍不了,鬧將出來,那日德跟我還蒙在鼓裡呢。他好歹是故人之子,我們怎麼能讓他受這個罪?」

   佟氏笑笑,並不答話。那拉氏也不介意,喝了口茶,繼續道:「我們夫妻商量過了,繼續讓那孩子留在山東,保不齊什麼時候就被人欺負了去,索性便帶回京來吧。可是我過幾天還要帶女兒回山東去地,讓他呆在家裡,誰知那些管事地會不會欺負他?所以,還是找家可靠的親戚收留他才好。」

   佟氏笑容一頓,然後繼續笑道:「姐姐姐夫為了這故人之子,真是費心,叫人好生佩服。」他他拉氏笑道:「如果不是他家裡出了事,本也是子侄輩的人物,何況當年他父親還幫過那日德些小忙。我們夫妻冷眼看著,幾家親戚里頭,就三弟和三弟妹一家人最實誠,手下的人也都懂規矩、知禮節,那孩子交給你們,我們是最放心的,不知三弟妹覺得如何?」

   佟氏聽到她終於把話挑明,低頭想了想,便道:「姐姐姐夫信得過我們,我們豈會不知好歹?只是這雖然是內務,進門的男僕還得讓夫君點頭才行,他如今正在外頭忙著,回頭我問過他的意思,再回姐姐地話如何?」

   他他拉氏忙道:「這是應該的,我想三弟一定會答應,那孩子不但學問好,經濟實務上頭也是一把好手,你們見了一定喜歡。」

   佟氏不置可否,與她說起了其他閒話。

   此時絮絮正在淑寧房中,講那顧家後生的事:「我早就聽說過他了,卻一直沒見過,回京路上他病了,整天睡在馬車裡,後來他在昌平莊子上住著,回府後我也沒見著,直到前兩天,我才看到他。我總算明白為什麼彩兒總跟我說他長得很好看了,真的很好看,比女孩子還好看,可惜我沒還跟他說話,額娘就把我拉走了。額娘說要把他送到你們家來,你們可要好好待他啊。」

   淑寧看到絮絮眼中一派天真,便笑道:「好,我們家可不會欺負人,你別擔心。」這點信心她還是有的,最近兩三年裡,她跟母親一起把家中僕役治得服服帖帖,不安分的刺頭該拔的拔,該罰的罰,雖說偷偷小懶佔小便宜吃點小酒賭個小錢偶爾說說閒話拌個嘴之類地在所難免,但基本沒人會違抗主人家地令,也沒人會故意欺壓他人。

   表姐妹二人正說話,忽然聽得丫環掀起簾子報說:「大姑娘二姑娘來了。」芳寧與婉寧便走了進來。淑寧與絮絮齊齊起身。親親熱熱地與芳寧問好,然後又冷冷淡淡地和婉寧打招呼。

   婉寧一臉尷尬,芳寧有些察覺,便打圓場道:「表妹來了怎麼不到我那邊去?難道三妹妹這裡就那麼好?」絮絮忙道:「不是不是,芳姐姐別誤會了,我跟額娘一塊兒來,見大舅母四舅母都在忙著,才先過來三舅母這邊的。我正打算等會兒就去找芳姐姐呢。」

   婉寧微笑道:「那什麼時候過我那裡去?我都幾個月沒見表妹了。怪想地。」絮絮冷了臉。往後縮了縮。不說話。淑寧見了,便拉著她與芳寧聊起天來,有意無意地,略過了婉寧。

   婉寧聽了一會兒,見她們提起出服後要換新鮮服色,便插嘴道:「針線房地人有沒有給三妹妹送新衣裳來?我們姐妹三個一人四件,都是我親自設計的。很漂亮,三妹妹見了一定喜歡。」淑寧淡淡地道:「是麼?多謝二姐姐費心了。」婉寧忙道:「不客氣,應該的。我見三妹妹穿的衣服大都是冷色的,還特地叫人做了粉紅色的,一件繡了蘭花草,一件繡了桃花,一會兒叫人送來給三妹妹看吧?」

   秋裝上繡桃花?淑寧輕咳一聲,仍舊淡淡地道:「不必了。等他們做好了再送來也是一樣的。不過我平日裡。大都只穿自己或丫頭們做地衣裳,很少用外頭地針線。二姐姐日後不必太過費心了。」

   婉寧咬咬唇,一臉可憐兮兮地望著她。淑寧不為所動。

   芳寧見狀。忙扯開話題,不料婉寧卻道:「三妹妹,你還在生我地氣嗎?都好幾個月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我們是一家人呀。」

   淑寧扯扯嘴角,無意中看見絮絮緊緊抿著小嘴,掉過頭去望牆,便對婉寧道:「如果二姐姐的意思是,一家人就不該生氣,那麼二姐姐還是先向絮絮表姐道歉吧,她跟我們可不是一家人。」看到婉寧有些茫然的樣子,她聲音一沉:「難道二姐姐忘了?當日你往園子裡沖時,還把絮絮表姐撞倒在地了呢,事後也不見你說一聲對不住,如今卻說這種話。」

   婉寧這才想起來,當時似乎的確有撞到什麼人,臉刷的一下紅了,忙拉住絮絮的手,陪笑道:「是我錯了,妹妹別生氣。」絮絮抽出手來,繃緊了臉道:「我去找額娘。」便跑出去了。

   婉寧有些尷尬地看向淑寧,淑寧卻與芳寧說起了話,她試著插了幾回嘴,都不太成功,只好悶悶地坐在一邊。

   芳寧雖不清楚當日別院裡發生的事,但也大概猜到婉寧可能做了錯事得罪了三叔一家,只是那畢竟是自己地親妹妹,不好太過讓她沒臉,看著情形不對,便找了個借口帶她離開了。

   淑寧忙去找絮絮,卻發現她沒到正房去,而是在丫環房裡與素馨嘰嘰喳喳地說著閒話,不禁好笑。

   午飯過後,佟氏把他他拉氏的請托告訴了張保,張保卻微微笑了:「姐姐還是老樣子,說得好聽,其實瞞了不少事。」

   佟氏忙問是怎麼回事,張保道:「姐姐陪嫁的幾房家人,傳過些風聲回來,我們兄弟幾個心裡都是有數的。那顧家後生,因為模樣好,姐姐從江南回來的路上就開始防著,不許阿松和絮絮接近。雖說山東那邊的確有人對那後生起了心思,但還不敢太明目張膽地得罪姐夫。是姐姐處置了姐夫的小妾後,怕他再起什麼心思,把家裡服侍的丫環媳婦略平頭正臉些地都打發了,連帶地把這後生也帶離姐夫身邊。」

   佟氏吃了一驚:「難道姐夫也有那個心思?」「瞧著不像,大概只是姐姐自己心中有鬼。」張保冷笑道,「本來放在他們府裡就好了,塞到咱們家來做什麼?」

   佟氏想了想,道:「如果是官奴,姐姐想必會把人轉到咱家名下吧?到時候姐夫再想要人,也不好開口了。只是咱們要不要收?」

   張保沉吟片刻,道:「先讓他過來見見,如果真的有些本事,就讓他在長貴手下練練好了,學問好的,也可以讓他在書房裡當差。」

   佟氏應了。

   她剛遞了口信,他他拉氏便急急把人送過來了,連一應證明文件都沒落下。張保看了怒極反笑:「這不是硬來麼?」

   顧家後生來時,淑寧也在,看著有些吃驚。這年青人地確長得眉眼如畫,卻一點女氣也沒有。他與廣州那位花旦美男是不同的類型,倒有幾分像現代的某位男明星,名字忘了,只記得是常演古裝劇的。

   佟氏讓女兒先回房去了,便推了丈夫一把,讓他別光顧著生氣,先把正事辦了。張保歎息一聲,問起了話。

   這顧家後生的確有真才實料,只是人有些鬱鬱的,性子太過沉靜了些。張保與佟氏對視一眼,已經有留人的打算了,便問他本名是什麼。

   顧家後生淡淡一笑:「既是拜了新主人,還請老爺賜個名字吧。過去那個,奴才不會再用了。」

   佟氏聽出他言語間有些落寞,便道:「名字是你父母所起,怎好丟棄?而且,在咱們家裡,倒不必自稱奴才,你就跟別人一樣,說聲『小的』好了。」

   顧家後生應了是,又道:「父母起名,本是指望我有出息,可如今卻再不必提那話。用那舊名,小的聽了倒刺耳,還請老爺太太賜個新的吧。」

   張保也隱隱聽說過他在山東有過不好的經歷,也不囉嗦,道:「既如此,就叫全生如何?你在我們家裡,只要好好做事,日子是不會難過的。」

   顧家後生念了幾遍「全生」,便施了一禮,算是接受了。

   張保又問:「全生,我這裡如今缺兩個人,你聽聽看,想做哪一個。一個是書房裡的差事,幫著抄些文書,因我還未找到師爺,有時可能還要幫著出出主意,這個,倒與你在我姐夫家做的差不多。」

   顧全生動動嘴,沒作聲。

   張保繼續道:「另一個,卻是我在房山的一處莊子,有些田地果林荷塘之類的產業,那裡的總管雖還得用,但也算不上出挑。我前兩年都是親自料理的,還過得去,但過些日子我要起復,卻再沒功夫去打理了。你若對有興趣,便到總管手下打個雜,幫著料理料理。這兩個位子,你要挑哪個?」

   顧全生沉默了一會兒,道:「小的願到莊子上當差。」

   張保有些惋惜,其實他更需要幕僚,不過既然顧全生已選了,他也不多說:「明天我會派人送你過去,你先看著學罷。你帶的人也一併帶去。」他指的是顧全生那個小廝,小名狗兒的。

   顧全生施了禮,便下去了,自有人給他安排食宿。

   張保歎息道:「這個全生倒是可憐,我聽說他在山東遇上舊時同窗,很是受了些閒話。他本也有過再出頭的想法,怕是自那以後便都打消了。」

   佟氏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若是家奴,還可以放了,官奴,卻是一輩子的事。咱們家待他寬厚些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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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零、滿服  

   第二天一早,顧全生便帶了狗兒坐上馬車,由一個婆子領著往房山去了。

   淑寧練字時,瞧見素馨有些悶悶不樂,便問她怎麼了。素馨道:「昨兒瞧見那個長得很好看的小哥,聽說一大早就走了,我本來還想多看幾眼的。」淑寧笑了:「你若是想看,回了房山看個夠就是,不過你這麼說,難道有了什麼想法?」冬青在一旁悶笑。

   素馨卻擺擺手道:「我才沒有什麼想法呢,那樣的人,多看兩眼就夠了,可不能跟他過日子。不然,天天見面,都要沮喪的。我只是不甘心,便宜了別院那幫丫頭。」說完瞪了冬青一眼:「笑什麼?!難道我說得不對?」冬青笑著猛點頭。

   門外傳來素雲的聲音:「死丫頭,胡說什麼?這也是能在姑娘面前說的?」她掀了簾子進來,剮了素馨一眼。素馨縮了腦袋,隨手端起一個筆洗,急急溜出去了。

   素雲也不在意,對淑寧道:「針線房那邊做好了新衣裳,送過來了,太太讓姑娘去看呢。」

   淑寧到了正房,炕上擺開許多衣裳,佟氏正在與小劉氏說話:「你這兩件顏色有些沉了,活計也做得不好,八成是府裡針線房那幫勢利小人故意偷懶。我瞧著這件寶藍的好,跟你姐姐那件有些像,不如你拿了,穿了去榮家,兩姐妹穿一樣的豈不整齊?」小劉氏道:「這是你的衣裳,我怎麼能拿?那兩件已經很好了。我平日裡也少出門,穿這個正好。」

   佟氏卻笑道:「若是以前,我也不攔你,但如今你姐夫領了那麼一個好差事,家裡也尋了處好宅院,你上門時,總不能仍像現在一樣隨隨便便吧?快拿了去,回頭我再叫人送你兩盒子首飾。你閒了。便帶著孩子過去走走。榮家人口本就多。來往地親戚也有些來頭。你讓寶哥兒認認人,日後有的是好處。再說,府裡的人先前沒眼色就算了,你如今有這一門好親戚,就該擺出主子的款來,看誰還敢小瞧你們母子倆。」

   小劉氏想想也是,便收了。然後笑吟吟地與淑寧打過招呼,把自己母子倆的新衣裳一併領了去。

   淑寧走到佟氏身邊,看她指出給自己做的衣服,卻是四件秋裝旗袍。那件淺粉色底竹蘭草的,應該就是昨天婉寧提的那件,倒還雅致。那件粉紅緞子繡桃花地,顏色太艷了些,而且圖樣更適合春天穿。有一件銀紅金絲錦緞地。本來極其華麗。因鑲了黑色寬邊,壓住了紅色,才顯得格外端莊鄭重。這三件都是華麗麗地風格。掐牙繡花一應俱全,幸好還有一件嫩綠的,款式比別的簡單得多,上頭只繡了幾隻蝴蝶,還算是淡雅些,讓淑寧鬆了口氣。

   佟氏道:「那三件紅的聽說都是二丫頭想的花樣,好是好的,只是太過華麗了些。二丫頭別的本事不提,在這穿衣打扮上頭,還真是把好手。」她挑起那件繡桃花地,道:「像這件這樣,袖子上鑲了十來條邊的,也就只有她才想得出來。聽說她小時候,在這些事上很是出過不少主意。我們也算去過不少地方了,別處貴族人家女眷穿的袍子,都是窄袖低領的,即便有繡花,也沒那麼繁瑣。唯有京裡的人會把袖子加寬,繡上許多東西。」

   淑寧有些了悟,這些衣服其實挺像某些清裝劇裡華麗麗的旗袍戲服的,她本來還以為歷史上的衣服真是這樣,看來婉寧這只蝴蝶在裡頭扇過很多次翅膀啊。

   只是這些衣服真地能穿出去麼?她有些煩惱,除了綠色那件,其他地都不太適合平時穿啊。

   佟氏猜到她的想法,便道:「若是嫌太華麗了,便收起來當大禮服,喜慶時拿出來穿穿,平日裡仍舊穿自家做的。也就是這次會送這樣地衣服來罷了,大房那邊是在有意巴結咱們,咱們就給個面子吧。」

   淑寧笑著應了聲,便叫素馨來收衣裳。佟氏還道:「往日給你的那些首飾,挑幾樣好的出來準備著,大日子裡要戴幾樣,太素了,會顯得與其他姐妹格格不入,咱們也沒臉。」淑寧道:「早選好了,就是幾樣珍珠的,還有一對翡翠鐲子,別的就算了。」

   佟氏點點頭,招手將女兒叫進旁邊的空房,小聲問:「昨天你兩個姐姐來時,你和絮丫頭是不是給了二丫頭沒臉?」

   淑寧點頭道:「其實就是看不慣她裝著一幅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罷了,連聲對不住也不說。其實上次那件事,說起來還是我們騙了她,但那種事萬萬不能讓她知道,所以我也不怪她亂來。我只是覺得她先前還對我們說著甜言蜜語,說翻臉就翻臉了,讓人捉摸不定,誰知她過兩日又有什麼新花樣?還是遠著點好。」

   佟氏歎道:「你能這樣想就好,只是明面上倒不必做得太明顯了。大房既然示好,你便裝作喜歡那些衣裳,與二丫頭和好了吧,算是看在你大伯母的面上。再說,過幾天二房和其他親友都會來,別叫人瞧出你們姐妹不和,讓人笑話。」

   淑寧想了想,便點頭應了,接著就到竹院那邊,當著芳寧的面,向婉寧道了謝。婉寧高高興興地接受了,還拉著她說了許多衣服設計上的事,淑寧就當作是聽影視服裝講座了。

   等她回到自己房間,素馨問:「姑娘,那幾件衣裳你打算怎麼辦?都要穿麼?」淑寧想了想,道:「蘭草那件和綠的留下來,其他兩件收進箱子裡吧。另外把我七月底新做的那幾件衣裳拿出來改改,日後照舊穿。」

   素馨頓住:「那幾件……會不會太素?」

   「不怕,做點裝飾就行。繡個花呀,掐個牙什麼的,唔……雪青那件掐桃紅,水綠地就掐淺粉,月白那件就繡幾個花吧。」

   素馨應了,與冬青一道開箱去。淑寧呆坐了一會兒,歎了口氣。

   主僕三人開始了衣服的改造工程,沒想到一到晚上。淑寧卻與佟氏一起被請到榮慶堂去。對著滿屋子女眷。那拉氏有話說。

   她道:「這兩日咱們妯娌幾個忙得一團亂,事情還有許多,我瞧著實在不像。她們姐妹幾個都是閒著的,不如讓她們每人領樣差事回去,咱們也分分工,日子清閒些,幾個小的也可以歷練歷練。」

   佟氏與沈氏對望一眼,後者不作聲。佟氏道:「大嫂子有什麼想法,儘管說吧。」

   那拉氏笑道:「也沒什麼,我仔細想了想,我呢,就專管宴席上的事,外頭的擺設呀,客人的安排呀,再來就是家裡的日常家務了。三弟妹走南闖北見過地世面也多。請你幫著看看廚房,安排茶點菜色之類地如何?四弟妹知書識禮,人頭又熟。管管發貼子、迎客之類的最適合不過了。你們怎麼看?」

   沈氏笑笑,摸摸鬢邊,不說話。佟氏道:「這也好,事情少了許多,我倒不反對。」沈氏見那拉氏望自己,也道:「既然三嫂贊成,我自然也不反對。那孩子們做什麼?」

   那拉氏笑了:「她們幾個好辦。順哥兒媳婦大肚子,不用她來操心,慶哥兒媳婦就和大丫頭一起管家中僕役,她們年輕,彼此也可幫襯些。二丫頭嘛,她最近都在管針線房的事,索性繼續讓她幹這個,連丫頭婆子小廝們的衣裳,還有外頭的布幔帷簾什麼的都一併管了。三丫頭年紀最小,我就派個清閒的活吧,專管清點器物就是,也不用太操心,各處管事心裡都有數地,只要看著他們拿東西還東西就成。」

   聽了她的話,李氏、芳寧和婉寧都一一起身應了,淑寧瞧了佟氏一眼,也應下了,還補充了一句:「大伯母將此重任交給我,我一定用心辦好,不會辜負大伯母的信任的。」

   那拉氏臉上一僵,很快就笑著應和幾句,然後道:「今兒晚了,明日卯時二刻開始辦事吧。」眾人都應了。

   淑寧跟著母親回到槐院,一進屋,佟氏臉色就變了:「哼,豈有此理,我又沒打府中大權的主意,不過見她忙不過來就多幫著些,犯得著這樣麼?連對孩子也使上心計了?!」

   淑寧忙安撫母親。其實她心裡也明白,這次大宴,是對外交往拉關係的好機會。最容易露臉的事,就是迎客、飲食和衣裝擺設這幾樣。表面上,大房、三房與四房各領一件,似乎很公平,但在小一輩的安排上,大房幾乎佔了所有機會,而且有意無意地突出了婉寧。相對而言,淑寧所領地器物管理,是最不容易出彩地一項,又因為每次大宴,總會有器具損毀或是偷拿夾帶之類的事發生,她做得再好,也只是個不過不失的結果。

   她道:「額娘何必生氣?真要問起來,她們還會說是特地為我安排地清閒活,倒像是咱們不知好歹似的。我不在乎露不露臉,反正本來就想要藏拙的。二姐姐要出人頭地,就讓她出去。」

   佟氏歎道:「好孩子,額娘白天還勸你與她們和好,沒想到她們轉眼就算計你。我不在乎二丫頭得不得好名聲,只是怕府裡人會看低了你,讓你受委屈。」

   淑寧笑道:「額娘不必擔心這個。我雖然沒打算在外人面前露臉,卻也沒打算乖乖任人欺負的。」

   她從第二天一早就開始管理器物,任何人來領東西,都要記清人名和東西種類件數,各處房屋裡的陳設用具也都一一清點清楚,每日專門派人早晚復點一次,預防有物件丟失。結果沒兩天就發現有人偷東西。

   被偷的是個汝窯的小瓶,大概能賣七八十兩銀子,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款。管家們查到一個僕役,本是個慣犯,因近來人手不足,才暫時留下的。問得緊了,那人才終於招供是他拿的,但東西已打碎了,碎片也丟進了池塘。若要賠銀子,他卻賠不起。

   淑寧見他目光閃爍,猜那小瓶多半還在,便道:「賠不起麼?那就分期還上吧。你一月是六百錢吧?每月扣五百,在扣完八十兩銀子之前,除了三餐食宿、一季兩衣之外,不許你領賞,不許你出門,什麼時候把錢扣完了,再攆出去不遲。」

   那人頓時傻了眼。往日這種情形,要麼是挨板子,要麼是攆人,他本就打著拼上幾兩湯藥費的主意,等出去了再把瓶子賣掉,自己已賺了。要按三姑娘這做法,可得十幾年功夫,那瓶子只怕早被人吞了,自己沒撈到好處不說,還要白做工。

   他終於還是乖乖招出藏瓶子的地方。淑寧一邊派人去找,一邊讓人把這僕役送到管僕役的李氏與芳寧處,正好落在要找機會立威的李氏手中。

   這件事後,伯爵府中的人再不敢小看三姑娘,那些偷拿夾帶的也收斂了,生怕好處沒撈到,還要白受罪。淑寧管了幾日,居然只打破了兩隻碗,丟了一個杯子,器物損失還不到舊年的十分之一。

   那拉氏聽說後,歎了一口氣:「有本事的人無論做什麼都能做好,你若有她一半管家的本事,我也就不必操心了。」

   婉寧在邊上低頭聽著,小聲嘟囓了幾句。那拉氏也不在意,道:「別管人家了,額娘厚著臉皮給你尋來那麼好的機會,你一定要珍惜,這回要是不成功,咱們就要死心了。」婉寧一凜:「是,額娘放心。」

   原來那拉氏這次宴客,費了許多心機,請了二十幾位官家女眷,本人或是家中近親是宮中常客,而且是常給太后請安的。這都是為了讓婉寧重拾「京師明珠」的美名,讓她再度成為閨秀中的佼佼者。如果不是宜妃那邊露出的口風不好,那拉氏也不會用這種拐了幾個彎的法子。

   很快,就到了正日。全府人一大早就都起來了,為今日的大事做準備。

   淑寧梳洗整齊,先是穿著素色衣裳隨家人一起拜了祖宗,儀式結束後,才回房去換了鮮亮服飾。她穿的是那件繡蘭草的粉色旗袍,外頭套了米白的馬甲,顯得淡雅許多。頭髮梳成光溜溜的大辨子,髮尾繫了彩色絲繩,鬢邊別了朵珠花,耳上掛著珍珠耳環,手上戴著一對翡翠鐲子,臉上一點脂粉不施,顯得十分青春可人。

   回前堂的時候,她在半路遇上芳寧,見對方穿了一身水紅的袍子,頭上也戴了些簪環,倒也華麗。兩姐妹對視著一笑,手拉手往前頭去了。

   今天的婉寧卻著實艷冠群芳。一身海棠紅的袍子,上頭繡了百蝶穿花的圖樣,頭上點綴著幾樣寶石髮飾,俏臉薄施脂粉,眉山遠黛,秋波盈盈。淑寧還是頭一回見如此美麗的婉寧,忍不住在心中暗歎,其實她更適合這樣明媚鮮艷的打扮。

   席間婉寧儀態優雅,禮數周到,言語斯文又不失俏皮,贏得女客們的一致好評。淑寧與芳寧絮絮坐在一起,卻感覺到幾分冷意,因為她的旁邊,正是同樣盛裝打扮的媛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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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席間  

   媛寧今天一改先前華麗的裝扮,只穿了一身湖藍色的緞袍,上面繡著幾處花草。身上頭上一應釵環簪,俱是簡單而貴重的,腳下穿著花盆底,顯得她格外雍容端莊,舉止嫻雅處也一點不輸婉寧。說話輕聲細語,笑容甜美卻很矜持,表現出十足十的大家閨秀形象,在眾人面前一亮相,便大獲好評。直到明艷動人的婉寧出現為止,她一直是宴會廳中的焦點。

   婉寧出現後,她雖笑容不變,表情也非常溫柔,好像與婉寧只是不太親近,但仍是好姐妹的樣子。只有坐在她身邊又熟知內情的淑寧等姐妹,才察覺出她身上散發的冷意。不過淑寧無意再涉入二女的糾紛之中,因此仍舊裝作不知情的樣子與芳寧絮絮說話,偶爾也跟婉寧和媛寧聊兩句。

   眼看著誇婉寧的女客越來越多,媛寧的寒氣也越來越重了,淑寧忍不住看了她幾眼,她察覺了,便微笑著問淑寧:「三姐姐,你老看我做什麼?」

   淑寧迅速找了個借口:「沒什麼,只是覺得四妹妹這身衣裳怪好看的,不知是誰有這樣好的手藝?」

   媛寧笑笑:「這是正陽門外新鳳祥裁縫鋪做的,他們的手藝一向很好,三姐姐也去試試?」

   淑寧有些疑惑地問:「原來是店裡做的,可我記得彩坊不是有做衣服麼?怎麼四妹妹反而找了別家?」

   「那個早就沒有了,如今只是賣胭脂頭油護膚水之類的東西。」媛寧漫不經心地道。「反正賺不了什麼錢。咱家如今也不在乎那點子蠅頭小利,若不是內務府那邊指名要採買,我額娘還想把鋪子關了呢。」

   淑寧早從父母那裡聽說過,二伯興保如今升了內務府郎中,爵位也升了輕車都尉,若是不論等級,也算是與眾兄弟們平起平坐了。酒樓茶樓地生意如今已退居二線,二房手上如今最賺錢的產業,是去年新開的幾家當鋪。如今二伯夫妻都自許是個人物。加上索綽羅氏與媛寧每月都有機會出入宮闈。穿戴行事便改了往日的暴發戶習氣,十分注重「身份」。

   淑寧望望鄰桌一幅端莊貴婦人扮相的二伯母,沒說話。但媛寧卻又加了幾句:「三姐姐喜歡我這件衣裳麼?那新鳳祥是老鋪了,許多達官貴人都愛上那裡做衣裳,三姐姐明年要選秀,還是找它吧,老裁縫手藝信得過。又知道規矩,不會把衣裳做成一團花,埋沒了大家閨秀的身份。」說著還向婉寧那邊瞄了一眼。

   婉寧臉色有些難看,只裝作沒聽見,但已有客人察覺了,這時媛寧又「醒悟到自己說錯了話」,忙向她賠不是:「真對不住,二姐姐。我不是在說你。」婉寧臉上更難看了。好不容易才把怒火生生壓住,有些扭曲的五官也恢復了原狀,她擺出一幅笑臉道:「我方才沒聽清。四妹妹說的是什麼?」

   媛寧甜甜一笑:「二姐姐沒聽見就算了。」然後又轉頭去跟淑寧說話。婉寧咬咬牙,繼續跟客人們聊天,卻沒留意有人看到了她方才地表情。

   媛寧與淑寧聊了幾句,覺得無趣,便吃起了小菜。淑寧暗暗鬆一口氣,無意中望見坐在媛寧另一邊地嫣寧皺著秀氣地眉頭,便問她怎麼了。嫣寧小聲說:「三姐姐,我冷。」淑寧默然,便起身向席間諸人告了聲罪,拉著嫣寧的手出來了。

   一走到僻靜處,嫣寧就長吁一口氣道:「現在暖和多了,三姐姐,方纔我在屋裡真難受。」淑寧心想:難不成小孩子心思單純,更容易察覺不好的東西?她對嫣寧道:「要不要更衣?我們去尋你奶娘吧。」嫣寧點點頭,淑寧便帶著她到女僕們聽差的地方找到她奶娘,交待對方給堂妹加件馬甲,然後等她們的時候,就自己一個人在附近閒逛。

   才轉過兩座屋子,她就聽見前面不遠處有兩個女客,似乎有些眼熟,本來打算徑直走過去的,卻冷不防聽到「武丹將軍家的小姐」這幾個字,便悄悄躲到廊柱後,聽她們在說什麼。

   當中一位夫人似乎有個剛成年地兒子,歎道:「我那臭小子,說定要娶個絕色,我先前給他選了多少門好親事,他都一一推了。那位將軍小姐,雖說是個美人,但有風聲說皇上會給她賜婚,多半沒希望了,他還整天上門去打聽人家小姐幾時回京,真叫人頭疼。」

   另一位夫人勸她:「京中的大家閨秀,長得絕色的也不是沒有,這裡府上的兩位小姐,就是難得的美人。大侄子的婚事,其實也不難解決。」

   淑寧聽得一陣緊張,莫非她指的是自己和婉寧?婉寧就算了,自己算什麼美人啊?

   第一位夫人道:「你是說穿紅的那位,和穿藍地那位麼?地確是美人,穿紅那位更是絕色,只是我聽說她還沒選過秀呢,只怕我兒子沒那福氣。」

   另一位道:「怕什麼,那位二姑娘年紀不小了,明年選不選還不知道呢。若是不選,豈不正好?」

   第一位夫人長長地「嗯」了一聲,也沒說什麼,兩人就談起了別的閒話。

   淑寧一頭冷汗地悄悄離開,原路返回,等看不見她們了,才鬆了口氣。看來真珍姐那邊的追求者真多啊,不知賜婚旨意下來後,會有多少官家子弟把老哥當成眼中釘?

   她正胡思亂想著,冷不防被人從後頭重重拍了一下肩膀,她嚇了一跳,轉身一看,卻是寶鑰。

   寶鑰眨著大眼,笑著問:「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怎麼不進屋去?」淑寧道:「我五妹妹有些發冷,我帶她出來找奶娘,如今正等她呢。你在這裡做什麼?」寶鑰道:「出來透透氣,今兒席間一個合得來地人也沒有。淨是些不熟地,表姐又沒來。」

   淑寧忙問欣然的近況。自從欣然出嫁後,她便只在富察家見過對方一回,平時只是偶爾通信,看樣子應該過得不錯。

   寶鑰抿嘴笑道:「你還不知道吧?表姐有小寶寶了,如今正在家裡養胎呢。」

   淑寧不禁為欣然感到高興,忙道:「她如今可好?我過些天就去看她,只是怕王府的大門不好進。」寶鑰道:「這個你就別擔心了。她如今住在陪嫁的那座宅子裡。是前兩個月才搬過去的。」

   原來欣然嫁進原惠郡王府後。雖然因為嫁妝豐厚、出身高貴以及品性正直,頗受人尊敬,王府的人也沒怎麼給她氣受。但那府裡人口眾多,經濟方面又有些侷促,難免會有些是非。欣然一概不放在心上,只是安心做賢妻,反而是伊泰心中過意不去。加上他們夫妻二人。連同原本服侍伊泰的 四個人和欣然陪嫁的四個丫頭,十口人住在一個小院裡,十分擁擠。伊泰一確定妻子懷孕,便馬上派人把那閒置地小宅整理妥當,稟告父母說,自己地孩子出生後沒地方住,而且弟弟即將娶妻,家中房屋不夠。願意搬出去騰出屋子給弟弟。父母一點頭。他便帶著妻子和僕役直接搬進了小宅。如今欣然自己當家自主,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淑寧聽完後笑道:「這可是好事,怎麼不告訴我?今後我要過去就方便了。在茅家灣對不對?就在莊親王府邊上。離這裡不遠。」

   寶鑰道:「你能過去是再好不過了,伊泰表姐夫平日要進宮當差,表姐一個人怪悶地。」

   淑寧當下便打聽清具體的地址,打算改日去看欣然。這時嫣寧跟著奶娘回來了,她向寶鑰介紹說:「姐姐,這是我五妹妹嫣寧。」嫣寧規規矩矩地給寶鑰行了一禮,寶鑰卻擰擰她的小臉蛋,笑道:「小小年紀就這麼聰明,跟小大人似的,你們姐妹還真象。」

   嫣寧被突襲,已經有些傻了,淑寧忙拉開她道:「妹妹還小呢,你別嚇著她。」然後摸摸嫣寧的小臉,哄得她重新笑了,三人才回到了廳裡。

   此時席面上的氣氛卻有些不好。不知婉寧與媛寧間說了些什麼,兩人正在對瞪,已經有幾個人發現這邊不對了。芳寧很努力地想打圓場,一看到淑寧嫣寧回來,忙招呼道:「兩位妹妹去了哪裡,怎麼現在才回來?可是五妹妹有什麼不適?」然後暗中對淑寧打眼色。

   淑寧收到信號,忙笑道:「也沒什麼,五妹妹有些冷了,我帶她下去多穿點衣服。」把嫣寧送回座後,又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請托媛寧多照顧小堂妹。

   媛寧板著臉應了,坐在對面地婉寧正要出言諷刺幾句,被芳寧扯了扯袖子,忍下去了。隨著芳寧、淑寧與絮絮幾個的東拉西扯,緊張的氣氛才漸漸消失。

   那拉氏見時間差不多了,與佟氏低聲說了兩句,後者便吩咐開席。只見一群穿了整齊淺綠綢衣的丫頭魚貫而入,將一碟碟佳餚放在各張桌上。這些丫頭全是精心挑選出來的,身材苗條,模樣清秀討喜,還梳著別緻的髮式,臉上精心擦了脂粉,儼然個個都包裝成了美人。

   隨著各色南北美食一道道地送了上來,眾人大飽口福之餘,紛紛稱讚菜色精美,丫頭們也出色。那拉氏臉上有光,佟氏只是抿著嘴笑,心裡也有幾分得意。

   但世事總有意外。菜色中有一道熱湯,送上來時出了點差錯,給淑寧這一席端湯的似乎是個新手,手一顫,把幾滴湯水灑在了媛寧的衣服上。那端湯地丫頭嚇得不停發抖,只懂嚅嚅地說:「四……四姑娘……」媛寧黑著臉,幾乎要破口大罵,幸好她還記得要注意自己地形象,才強壓下火氣,輕描淡寫地道:「罷了,以後小心些。」

   那丫頭呆住,沒想到就這樣過關了,芳寧小聲斥了句:「還不快謝過四姑娘。」她忙謝過,又顫顫悠悠地給嫣寧端了湯,匆匆下去了。

   席間一直太平無事。眾姑娘、夫人們都斯斯文文地吃著菜,即便有幾個動作粗俗的,也被周圍人影響得收斂了。不過宴席比不得日常用餐,總有人談論些菜色酒味之類的,吱喳聲此起彼伏。

   在一片嗡嗡聲中,淑寧吃了個八成飽,就放下了碗。本以為不會再出什麼事了,沒想到撤掉菜碟上果盤時,那個撒了湯地丫頭又出了錯,這回是把盛水果的玻璃雕花碟子給打破了,摔成了幾大塊,果子撒了一地。

   那丫頭心裡怕得不行,馬上跪下求饒,哭個不停,脂粉都糊成一片,頭髮也磕亂了。淑寧心下一沉,轉眼看大伯母的臉色,便知她心中一定很生氣。這種時候,那丫頭當場求饒,只會把事情鬧大,給主人家丟面子,管事的從哪裡找來這麼個生手?

   她見沒人出面料理,便當機立斷地起身走到那丫頭面前,小聲道:「怎麼這麼不小心,把東西打碎了?還不快把碎片拿出去。」然後抬頭對門外的媳婦子說:「趕緊把地上收拾乾淨,別讓客人們笑話。」

   其中一個媳婦子是知道淑寧的厲害的,當時便應了,拿掃帚迅速收拾乾淨地面,那丫頭只揀了兩塊玻璃碎片,便被其他人半拉半帶地拽了出去。

   芳寧與李氏早早走到那拉氏面前,向她賠罪。淑寧見狀也跟過去聽訓。那拉氏見場面圓回來了,便只是歎了口氣,道:「算了,你們到底年輕,出錯也是難免的,給客人們賠個禮吧。」淑寧等三人向周圍行了禮,女客們紛紛說不要緊,她們才回了席。

   這件事總算平安過去了,倒是有幾個客人誇獎府上姑娘都不俗,那拉氏與佟氏笑著謙讓幾句。淑寧遠遠望著,覺得母親其實心裡很得意,不禁暗暗叫苦,她本來不想出風頭的啊。

   好容易熬得散了席,送走所有客人,已是下午了。淑寧還未來得及歇口氣,便要忙著看人收拾東西,將花瓶、屏風、古玩、名貴的桌椅等物擦拭乾淨後重新入庫,這時廚房也把杯盆碗筷洗好晾乾了,她又要看著清點確認,將損毀的東西登記在冊,才算是忙完,這時都快天黑了。

   她拖著沉重的腳步往槐院走,正好看到幾個婆子把帷幔簾子之類的東西送去拆洗,小聲議論說二姑娘派去清點的丫頭氣焰囂張。她忍不住為別人的悠閒歎氣。

   素馨早已照她的吩咐讓人準備好熱水。淑寧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躺倒在長椅上伸懶腰,細細思量著,今天過後,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父親的起復以及哥哥的入仕和婚事了,至於選秀,家裡人早有計劃,不必擔憂。除此之外,幾位朋友那裡也可以去逛逛。欣然家裡是必去的,周茵蘭先前派人送來的信裡,似乎提到范家規矩嚴,女眷很少有機會出門,看來還是要上門去探望。另外,真珍不知幾時回來,在婚事公開以前,似乎還能跟她見幾面。

   她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有些昏昏欲睡。不知過了多久,有小丫頭來搖醒了她,說佟氏讓她過去。

   到了正房,她看到母親一臉疲憊,便上去幫她按摩。佟氏一邊享受著女兒的服務,一邊吩咐道:「今晚早些睡,明天,咱們一家人去拜見你外祖父和外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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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佟家  

   第二天一早,淑寧穿了那件嫩綠的新衣,打扮得整整齊,跟著父母哥哥一起出了二門,準備到外祖父家去。

   說起來,外祖父母家雖也去過幾回,但上次去已經是春天時的事了。既然出了服,也該去探望一下。

   在二門上,淑寧遇到了同樣穿戴得漂漂亮亮的婉寧,似乎也在等著出門,便問:「二姐姐這是要去哪裡?」婉寧笑道:「我跟額娘回娘家,你們也要出門麼?」然後向張保佟氏與端寧問好。淑寧點頭道:「我們也要去看外祖父和外祖母。」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女人的哭聲,隱隱約約聽得不真,似乎是在哀求些什麼。婉寧皺皺眉頭,沒說話。正好大房的馬車駛過來了,她向淑寧等人招呼一聲,便先登上了馬車。車走到二門外拐角處停下來,那拉氏匆匆上了車。只見一個三四十歲的媳婦子撲到車邊,不停哭道:「太太,太太,求您饒了她吧,您可以打她、罵她,可別把她攆走啊,太太,求您了……」

   但她很快就被拉開去,馬車仍舊往前走了。有個年輕丫頭拉了她一把,卻反被罵回去,旁邊兩個婆子瞥見這邊有幾個主子在,忙數落了她們幾句,把她們趕出去了。

   淑寧遠遠看著,覺得那年輕丫頭挺眼熟,似乎是昨天不斷出錯的那丫環,看來是受罰被攆了。

   這時三房的馬車也到了,淑寧跟母親上了車。素雲與素馨也鑽了進去。路上,淑寧問起方纔那丫頭的事,素雲道:「昨晚上姑娘睡得早,不知道,大太太發了一頓火呢,二姑娘求情,那丫頭也沒挨板子,直接攆出去了。」佟氏笑笑沒說話。閉上眼睛養神。

   素馨小聲對淑寧說:「其實這也算好事。那位姐姐,原是外院掃地地。出了名的笨手笨腳,整日打翻東西。這回她老子娘聽說擺宴時要選模樣好的丫頭,想著要女兒出頭,才使了銀子把她推出去了,沒成想她出了這樣的錯。大太太直接趕人算是好的了,起碼沒受罪。」

   素雲瞪她一眼:「出去了,比挨板子還慘呢。她年紀不小了,出了這種事,哪怕配小子也輪不上好人選。」素馨一縮頭,不說話了。

   淑寧心中暗歎,那個丫頭可能本來就不太伶俐,只是模樣長得清秀些,在外院做些粗活,雖出不了頭。卻是安安穩穩的。偏她母親不甘心。要女兒做力所不能及的事,又沒人好好教導她規矩,結果現在連飯碗都丟了。淑寧有些同情,瞥了母親一眼,佟氏卻微微張開眼睛,輕輕道:「跟我們沒有關係,別管人家的閒事。」淑寧只好坐端正了,把這件事丟開不管。

   佟家位於城東東夾道以北,從伯爵府過去路程甚遠,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到。進了佟府後,淑寧一家先是拜見了外祖父外祖母,又向舅母問了好,便齊齊站在一邊聽外祖父訓話。

   佟父年紀已經六十好幾了,身材瘦削,人很嚴肅,每次見到女兒女婿,必會先罵一頓,內容主題不定,也未必與挨罵者有直接關聯。比如這次罵地原因,就是昨天朝廷上發生地一點小事,因張保也算是個官,便挨上了。眾人習以為常,知道佟父只是尋個由頭在小輩面前擺擺威風而已,都乖乖聽講。不過佟父人雖嚴肅,卻不囉嗦,他講上十句八句就會喝兩口茶,等他喝完一杯,就停下了,然後道聲乏,回書房去也。

  佟母送走丈夫,重新落座,一臉和氣地叫女兒女婿坐下。佟家舅母聽得婆婆一聲咳,就說自己要料理家務,告罪離開了。

   佟母道:「你們也知道老頭子地脾氣,別放在心上。」張保與佟氏忙說不會,她又繼續道:「昨兒的宴會我聽媳婦兒說過了,幾年沒招待過客人,辦得體面些也沒什麼,只是太過鋪張畢竟不好,你們回家也勸著些。」張保與佟氏一一應了。

   佟母問了些平日家務事,又問起兩個外孫。佟氏擯退眾下人,才慢慢把端寧要出仕和定婚的事稟告了母親。

   佟母微微皺起眉頭,把端寧召到跟前仔細打量一番,歎氣道:「端哥兒這麼好的孩子,前程自然是不用愁的,你也不必擔心。只是那武丹家門第不高,你們怎麼選了這麼一門親?我原來已幫著看好了幾家閨秀,沒想到你們反而先定了。」

   佟氏不敢說話,端寧有些緊張,小心陪著說了幾句好話,佟母聽了半晌,才歎道:「罷了,武家姑娘我也聽說過,還算不錯,既然孩子喜歡,就將就了吧。那幾家的姑娘,只好便宜端哥兒的幾個表兄弟了。」

   她話音剛落,眾人都暗暗鬆了口氣。淑寧還沒來得及在心裡念完一句佛,就看到外祖母招手讓她過去。

   她乖乖走近去任外祖母拉著手細看,又乖乖回答了幾個問題,只聽得佟母又歎道:「這孩子瞧著倒有幾分皇家地氣派,可惜了。」淑寧大驚,迅速望了母親一眼,佟氏忙道:「額娘,這孩子粗笨著呢,可當不起您這話。」

   佟母微微一笑,瞥了她一眼:「急什麼?好好的孩子,哪裡粗笨了?虧你說得出口。放心,我知道你們的心思,自然不會讓外孫女吃苦。」

    她又牽著淑寧的手看了好一會兒,才轉頭對女兒女婿道:「你們既然想讓端哥兒出仕,乾脆帶他到二伯家裡坐坐。我聽說他今兒在家呢,順便幫我捎幾盒點心給你二伯母。只是兩個孫女兒還未下學,留你們閨女陪我說說話吧。」

   張保與佟氏應了,後者還給女兒使了個安撫的眼色,帶著端寧離去。

   以往淑寧雖跟母親見過外祖母好幾回了,但單獨相處還是頭一次。幸好外祖母人並不難應付。跟自家老太太完全不同。她一直很慈眉善目地微笑著,說話也慢條斯理,而且很會調節氣氛。淑寧起初正襟危坐,不敢怠慢,後來見老人家和顏悅色,便放鬆下來。

   起初佟母問了些針線女紅上的事,問得很細,包括她學了哪種針線。會不會做衣裳。平時都做些什麼等等。淑寧還答應在今年下雪前孝敬她幾對棉襪棉手套,她才滿意地換了話題。

   接下來是問功課,不是琴棋書畫,而是經史。淑寧學經史,是很多年前地事了,已有些淡忘,佟母道:「這些學問上的事。咱們女子不必深究,只是也該知道些大概,別人問起不至於一竅不通。我看你從前也是學過地,這個冬天就好好從前地功課都揀回來吧。」淑寧只好低頭應是。

   這時已近飯時,佟氏的兩個正經孫女過來了,一位十一,一位九歲。年紀都尚小。表姐妹們見過禮。才重新坐下說話。淑寧這時才知道,原來兩位表妹小小年紀,也在學經史。不禁有些歎服。佟母卻笑道:「不過是知道些皮毛罷了,難不成還真指望她們寫出文章來?」

   兩位表妹不好意思地笑笑,謙虛幾句,聊起別的事。淑寧在旁邊冷眼看著,覺得兩個表妹雖然容貌平平,卻行止端莊,一舉一動,都很嚴謹,而且十分善於察言觀色,小小年紀,就比許多大人都強。

   真不愧是有名地後族,但這樣活著不累麼?淑寧自問在禮儀方面已做得很好了,但面對表妹們,還是有些自愧不如,便悄悄重新坐直了,說話時更小心,手腳也擺得更規矩了。

   佟母和孫女、外孫女們說起家務上的事。淑寧接觸這方面地事已有好幾年,倒是對答如流,老人家很滿意。但兩位表妹年紀尚小,有許多不足處,佟母便傳授了許多自己地經驗。淑寧在一旁聽著,獲益匪淺。

   不一會兒,管家來報說,二老爺府裡留姑太太一家吃午飯。於是佟母一擺手:「淑丫頭跟我們一起吃吧。」

   這頓飯卻吃得淑寧極辛苦。一來是規矩嚴,連碗筷不小心碰出聲音來,都要被外祖母望上幾眼;二來她們吃地是麵食,廚子手藝卻一般,鹹菜賊鹹。淑寧就著半碟子鹹菜勉強撐了兩個餑餑下去,喝了碗麵湯就不吃了,心中萬分想念家中做的美味麵食。

   所幸飯桌上只有女眷,舅舅去了衙門辦差,外祖父則一向是自己用餐的。淑寧心想:大概外祖母也怕外祖父吃飯時訓人,壞了眾人胃口吧。

   飯後服侍外祖母歇了會兒覺,表妹們是早早告退了,留下她給老人家捶腿。她口乾得要死,只能強忍著。

   終於,父母兄長都回來了。淑寧勉強忍住沒撲上去,仍十分端莊地向他們行禮。佟母很滿意地望了她一眼,借口說要給女兒幾樣東西,讓佟氏扶著她進了裡間。她們一走,淑寧就立馬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去,才舒服了些。

   佟氏此去足足過了將近兩刻鐘才回來,然後就暗示丈夫要告辭了。回家路上,淑寧問母親到底與外祖母說了些什麼,佟氏笑道:「也沒什麼,就是你選秀的事,你外祖母已經答應,過幾天進宮時,就求娘娘去。橫豎有延福宮娘娘一日,佟家就不會再出一位娘娘,還不如給姑娘們找個好人家。至於皇子,只怕你幾個表姐妹更合適。」

   淑寧大喜,這件事有了宮中妃嬪幫助,她起碼有八成機會落選了。佟氏見女兒滿臉喜意,不禁笑道:「別太得意了,讓人看出形跡來,這事你自己知道就好。還有,雖說不求中選,規矩也還是要學的,不然叫人知道你是佟家的外孫女兒,卻不識宮禮,人家會笑話你。方纔你外祖母說,你樣樣都好,就是規矩上鬆了些,要我找個嬤嬤教你呢。」

   淑寧忙道:「額娘,我會好好學規矩,你教我就好,別找嬤嬤了。」萬一找個容嬤嬤來可怎麼辦?就算是何嬤嬤也不好啊。

   佟氏笑罵:「小鬼靈精,你當額娘不知道你的心思?放心,要找也要找個和氣地,不會叫你受委屈。」

   淑寧笑了,心情頓時輕鬆起來。

   暫時還沒開始學規矩,她先做些別的事。早就有打算去探望欣然了,但總要給准媽媽備幾樣合適的禮物才是。她問過母親和二嫫,收集了一些零嘴,又用大紅綢緞做了個荷包,上頭繡了精緻的「九子戲蓮」圖樣,本來打算裝些香料的,想到那些香料不知會不會對孕婦有影響,便打消了主意。

   她向佟氏徵求意見,佟氏說:「裝些花草之類的就好,比如萱草就很合適。」

   萱草又被稱為「宜男草」,在古代送給孕婦,有祝福其生男的意思,的確很合適。但是……

   「這時候哪裡來地萱草?早謝光了。」淑寧問。

   二嫫插話了:「姑娘,萱草就是金針菜,別院那邊不是有麼?乾的也不要緊吧?」

   淑寧被她提醒了,房山園子裡本有出產,賣了一些,自家還留了幾斤。不過,送的繡花荷包裡裝金針菜……她有些黑線。

   算了,意思吉利就好。她差了個僕役回房山去取,第二天就送過來了。把乾萱草裝進荷包,打點好送人的零食與果子,淑寧走到正房去見母親,以求得明天出門地許可。

   這時佟氏卻與張保在煩惱,明日張保要去拜見陳良本,不知該送什麼禮物。張保想送一套文房四寶,佟氏卻覺得太薄了,要送兩件古玩。張保說:「陳大人一向不收重禮,我送過去只怕他不收。」佟氏卻道:「你要起復,還要托他多多美言,送禮薄了,別人心裡會不高興的。」夫妻倆各有各的道理,沒個結論。

   淑寧想了想,便道:「阿瑪與額娘都有道理,但普通的文房四寶的確太薄些,不如送一件文雅些的古玩,只有識貨人才知其好處的,但也不必太貴重了,免得被人說是賄賂。再怎麼說,阿瑪只是求起復,又不是頭一次求官。」

   張保捻捻鬍鬚,點點頭。佟氏道:「可你阿瑪起復後的官職好壞,還要請他多多出力呢。」淑寧笑道:「又不是只能靠他一個,沒必要把身段放得太低。阿瑪政績還在呢,又有外祖父那邊的關係,咱們府裡也不是平民百姓。再說,阿瑪過去拜訪,當成是朋友間來往就好,做得太明顯,倒讓人說閒話。」

   張保道:「這話有理,我如今不比當年,又有爵位在身,可不是小官小吏了。」佟氏想想也對,便也不再堅持。

   淑寧幫著父親挑禮物,最後選定了一方雕竹的紫端硯,是前明舊物,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雖算不上很名貴,也是難得的。這邊忙完了,她又幫母親挑了幾樣賀四阿哥大婚的禮,趁她高興得到了出門的許可,高高興興叫人安排馬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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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欣然  

   第二天上午,淑寧穿了那件淡綠色掐了淺粉牙的旗袍,只簡單戴了朵大絨花在鬢邊。倒是那雙金耳環是自己叫人打的,依照記憶中依稀記得的清代首飾式樣,簡單的金鉤子,掛一隻小小的金蝙蝠,下面吊的是金絲扭成的「福」字,吉利而又別緻。

   帶著素馨捧著禮物到了二門上,卻又再度遇上了婉寧,穿了粉紅袍子,戴著珠翠,準備出門。淑寧打了個招呼,婉寧卻只是匆匆點點頭,便上了馬車走了,臉色似乎有些不好。

   淑寧正奇怪著,卻忽然覺得那馬車怎的這般眼熟,跟自己家的極像。待照管馬車的人來回話,她才知道那的確是自家的馬車。那人陪笑道:「昨兒大太太與二姑娘出門,回來時車軸子壞了,別的車又不得閒,才不得已借了三姑娘的車,已經回過三太太了。」

   這不是重點!自家老媽明知自己今天要出門,怎麼可能會把女兒要坐的馬車借人?

    王二湊上來說話:「姑娘,都是小的不是。太太以為二姑娘要跟大太太出門,借的是大車,沒成想二姑娘是自己一個人出去,就把姑娘的小車借走了。」

   淑寧雖然有些不高興,但也沒辦法,只好問:「劉姨娘的車呢?」

   「姨奶奶今兒過午要去榮大奶奶家,姑娘,你看……」

   淑寧歎了口氣:「請王叔叫人把大馬車駛過來吧,我今兒就算顯擺一回了。」這種情形。王二也不好做,沒必要為難自家人。大馬車就是排場大些,車廂大些,也沒什麼不妥,說不定這樣上欣然家去,那些出身王府的僕役也能高看自己幾眼。不過大房最近是怎麼了?按大伯母地為人,不應該出這種紕漏啊?倒有些像是被逼急了顧不上其他事的味道。

   她轉身對素馨道:「昨兒你不是說冬青也想出門麼?把東西放下,快回去叫她換了出門的衣裳來。今兒就一起去吧。」素馨大喜。忙把東西放在邊上。急急跑了。

   等這邊大馬車停定,淑寧叫幾個僕役幫著把禮物送上車,才坐穩,就看到素馨與冬青飛奔而來,高高興興上了馬車,冬青還特地向淑寧道謝。淑寧笑笑,吩咐車伕起行。

   欣然如今住的茅家灣。其實離伯爵府很近,不過幾條街的距離。淑寧一刻鐘後就到達了目的地。進了大門,見欣然挺著微微隆起的肚子正在前院相候,忙道:「你出來做什麼?外頭風大,仔細著涼。」欣然微笑道:「哪裡就這樣嬌貴起來?我天天都在院子裡走幾圈的。」說罷拉過淑寧地手,兩人一起進了正院。

   淑寧一路行來,只覺得這宅子外頭看著尋常,裡頭卻收拾得與別家不同。一色地水磨青磚房屋。清幽雅致,花木繁盛,雖然沒有雕樑畫棟。卻叫人看了舒心。欣然住地院子裡,各色菊花開得正好,桂花還在散發淡淡香氣,影壁前擺了個大瓦缸,裡面養了幾尾金魚,廊下掛著一個鳥籠,裡頭的畫眉發出清脆的叫聲。

   進了屋,只見這正房三間屋子俱是打通的,只用屏風隔開一間書房,裡頭有幾個書架。屋子的另一邊,窗下擺開一張長榻,上頭還鋪了毛皮,又鋪了一層棉布做的薄墊。屋中各處,似是不經意地擺了幾瓶菊花,又點綴著幾條掛軸。淑寧坐下後,便看到旁邊的掛軸上,是欣然親筆寫地一首唐詩:「九月山僧院,東籬菊也黃。俗人多泛酒,誰解助茶香。」

   淑寧歎道:「果然是你住的地方,真會過日子。」欣然抿嘴一笑:「你來得有些晚了,若是早半個月來,院裡的桂花開得正好呢。如今只好光是賞菊了。」然後又叫丫環奉茶上點心。

   淑寧看到送上來的茶點,睜大了眼:「你居然還在喝菊花茶?!這太寒涼了吧?」欣然道:「怎麼會?這是特地給你泡的,我喝的是紅棗茶。我也不是不知輕重的人,哪裡敢哪?」

   淑寧驗過她杯裡的茶,才算是放過了,見欣然偷笑,笑罵道:「誰讓你活像是住在菊花屋裡似地,我自然擔心。」欣然擺擺手:「放心,我知道分寸,今年秋天只吃了一點桂花糕。屋裡多插菊,是因為用鮮花比熏香好,我有時也會借果子地香氣。」

   淑寧放心了,便讓素馨冬青把備的零食盒子拿上來。欣然打開一看,有花生、核桃、松子、杏仁,俱是去了殼的,另外還有幾樣果脯和糕點。淑寧指著幾樣切成薄片地花生芝麻糖道:「這個是我自己做的,你嘗嘗味道如何?」

   欣然正要嘗,卻被銀屏攔住了:「讓我先嘗過吧,免得回頭嬤嬤瞧見了,又說我的不是。」淑寧大奇,問欣然:「難道你在外頭住,還有人管著?」欣然苦笑:「本來是沒有的,但如今我大著肚子,婆婆怕我年輕不懂事,便讓伊泰的乳母來照顧我。這位媽媽其實人還算和氣,就是在吃食上管得嚴些。」

    銀屏一一嘗過,點頭示意,欣然才高高興興地捏了幾顆核桃肉吃起來,還道:「你送得正是時候,我這些天極容易肚子餓,平時積攢的零嘴都快吃光了。」

   淑寧又把荷包拿出來送了,欣然見了上頭繡的花樣,還有裡頭的萱草,臉一紅,嗔了句:「你也來打趣我。」淑寧偷笑。

   她問了欣然一些身體上的事,見對方面色紅潤,精神也好,心裡也覺得高興。兩人說了一陣閒話,眼看著快到飯時,欣然道:「你若有空,就陪我吃頓飯吧,伊泰今兒當班,我一個人怪悶的,有客人在,媽媽也會放鬆些。」見淑寧點頭,她大喜,叫過銀屏如此這般吩咐一通,銀屏忍著笑下去了。

   淑寧有些摸不著頭腦。卻看到欣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最近極想念正陽門外門框胡同裡劉家老鋪的醬牛肉,可媽媽不許我多吃。今兒借你地名頭,也讓我過過癮吧。」

   淑寧笑了,欣然還是那麼愛吃美食,正好她對那家醬牛肉也有所耳聞,今天就嘗一嘗吧。

   這一嘗果然不得了,淑寧立馬就愛上了。這醬牛肉嫩爛鬆軟,油而不膩。醇香味美。加上幾樣脆嫩清香的六必居醬菜。淑寧足足吃了兩大碗飯,還暗下決定日後也要買些回自家吃。

   欣然也吃得很滿足,雖然那媽媽皺了眉頭,卻不好當著客人面說什麼,幸好這也不是頭一回了,那劉家老鋪在這些貴人中也有些名氣,她便沒攔著。

   飯後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淑寧見欣然有些困頓,便勸她去休息,欣然搖頭道:「什麼時候不能睡?難得你來,咱們多說會兒話。」淑寧只好依了。那位媽媽見了,卻眉頭大皺,再三勸說欣然去睡一會兒。

   沒過多久,前頭傳來一陣喧嘩,那位奶媽到外頭問。才知居然是伊泰回來了。

   淑寧還是頭一回見伊泰。只見他五官平平,但一張圓臉十分和氣,未語先笑。進來看到自己就先打了聲招呼:「這位是淑姑娘吧?早聽欣然提過你了,多謝你來看她。」淑寧笑著行禮問好。

   欣然問伊泰怎麼回來了,他道:「正好出來辦事,路過家門就來看看你,若是困了就多睡會兒,姐妹們還會再來的。」他仔細地問了欣然今天的情形,睡了多久,走了多少路,吃了什麼飯菜,等等,知道她今天吃了醬牛肉,還笑道:「你愛吃,我明兒再給你買。媽媽只是嘴碎些。」

   他交待了幾句,又匆匆走了。欣然一直送出大門,還有些依依不捨。回來看到淑寧一臉笑意,她臉一紅,嗔道:「笑什麼,你也會有這麼一天。」

   淑寧抿抿嘴,笑道:「那也不知是猴年馬月了,如今我只笑你,真真是離了一會兒都不行。好了,你家大爺有命,要你去睡午覺,我不打攪你了,改日再來。」

   欣然卻有些不捨:「這麼快就要走了?你可記得要常來。」淑寧點點頭:「就這幾步路,我下回走路過來也成。」兩人又說了幾句,淑寧便催著她,直看到她進屋睡了,才自己帶了丫環出門上馬車。

   還未上車,卻看到來了一匹快馬,下來一個人,她定眼一看,居然是桐英,忙招呼道:「桐英哥,怎的這樣巧?」

   桐英見是她,怔了怔,笑道:「你從這家裡出來?可有看到伊泰?」淑寧點點頭:「伊泰大人方才離開了,桐英哥是要找他麼?」桐英苦笑道:「這小子走得倒快,虧我一路追過來。」他晃晃手上的物事,微微喘著氣道:「這是他的腰牌,沒這個,我看他怎麼進宮門去。我先歇口氣,讓他急一急。」

   淑寧笑了,又問:「最近怎麼不見你?我聽哥哥說,他都好些天沒看到你了。那天咱們家擺宴,你也沒來。」桐英笑道:「罷了,平時隨意些無所謂,那種正經場合,我要是去了,連主人帶客人有九成要向我行禮,豈不讓人心裡堵得慌?還是算了。況且,我現在已經不是閒人一個了,忙得很呢。」

   淑寧問是怎麼回事,他卻只是苦笑,左右看看,牽著馬示意淑寧往旁邊角落走,然後小聲道:「別提了,我被人擺了一道。」淑寧怔了怔,卻又聽得桐英說:「有人擺了個圈套給我鑽,把我誆到禮部去了。」

   淑寧心想方才果然是聽錯了,便笑著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禮部不是清閒衙門麼?我還以為正合你意呢。」桐英又苦笑了:「我本來也是這麼想地,誰知這清閒衙門平時清閒,我一進去就忙得要死。你也知道,四阿哥大婚,事情多著呢,我是頭一回正經辦差事,也沒法偷懶,只好勤快些。」他揚揚那腰牌,道:「早上到四阿哥府上辦事,原說大伙到外頭吃了午飯再到宮裡回話,沒想到半路上伊泰不見了,聽人說是回家看老婆來了,我撿到他地腰牌,怕別人知道,急急趕過來,他卻跑了。」

   淑寧想起位於京城東北角地禛貝勒府,又想想這裡的位置(註:茅家灣位於皇城西北方),伊泰這圈兜得夠大的,什麼叫「路過家門」啊?

   她於是笑道:「伊泰大人的妻子懷著孕一個人在家,他不放心才會中途趕回來看的,桐英哥別生他的氣。」桐英笑了:「我怎會生氣?就是想幫他,才巴巴兒追過來的。」他抬頭看看天色,道:「好了,我歇過了,這就繼續追吧。你這是要回家麼?路上小心些。」他看到淑寧身上地秋衣,皺了皺眉:「這衣裳會不會太單薄?現在越來越冷了,風又大,你出門多披件斗篷吧。」

   淑寧心裡一陣暖意,微笑道:「多謝桐英哥想著,我車上就有斗篷。你現在忙,我不打攪你,等過些時候你閒了,記得你還答應過要帶我去逛京城的。」

   桐英怔一怔,笑了:「等我閒了,只怕都下雪了。四阿哥大婚過後,便是五阿哥娶側室,然後是過年,聽說朝鮮那邊也會來進貢,我怎麼就趕上最忙的時候了呢?」

   淑寧愣住:「五阿哥要娶側室?是哪家的姑娘?」桐英道:「聽說是劉家的,我也不太清楚。你早些回去吧,別在外頭亂跑。」然後便轉身上馬。

   淑寧本要問清五阿哥的事,但想到伊泰還在等腰牌,便沒再說話,目送桐英離開,自己上了馬車。

   素馨與冬青見她神色嚴肅,對望一眼,前者小心問道:「姑娘,五阿哥要娶側室,二姑娘知不知道?」淑寧抿抿嘴:「就算現在不知,遲早也會知道的。咱們回家先別提起這件事,走吧。」冬青敲了敲車廂板,馬車就起行了。

   回到府裡,淑寧換過家常衣裳,回想起方才從桐英處聽到的事,不由得歎了口氣。五阿哥對婉寧那般癡迷,也免不了要娶側福晉,想來他身為皇子,這種事總是免不了地,而且恐怕現在侍妾之類地也有。不知婉寧聽到後,會有什麼想法?想來還是嫁個平常些的人比較好啊,像欣然,既有感情基礎,對方人品也好,只要為人溫柔體貼些,就算仕途差一點又有什麼要緊呢?反正又不會受窮。

   她胡思亂想了一會兒,見已是未時三刻了,心想母親大概已睡過午覺,便到正房去向她請安,沒想到看見父親張保已經回來了,正板著臉坐在桌邊,面前擺的正是要送禮地古硯,母親佟氏正在柔聲安撫著他。

   淑寧小心向父母請過安,張保點點頭,沒說話,她便輕輕拉過母親,小聲問是怎麼了。

   佟氏歎了口氣,道:「上午你阿瑪去拜見陳良本大人,受了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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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分道  

   淑寧吃了一驚,忙問:「怎麼會呢?先前不是一直好好的?」她雖然一直對陳良本的種馬特質有些不恥,但也承認他官做得不錯,是個有頭腦的人,好好的怎會讓自家老爹受氣?

   佟氏想起也有些生氣,見張保仍舊黑著臉,便拉著女兒到旁邊房裡,細細把緣故說給她聽。

   今日本來張保上門去拜訪時,照足了禮數,也沒低了自家身份。那陳良本大人卻不知為何板著個臉,只是勉強露了個笑。後來談話時,陳良本總說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見張保不明所以,才嚴厲地坦白說出來。

   總的來說,是三件事。

   一是春天有人彈劾他時,許多與他交好的官員遭殃,張保沒事,卻也不幫著拉一把,還特地避到京城以外的地方去,有很多陳派官員對此不滿。

   第二件,是陳良本的同年好友,原大名府知府,向他抱怨說自家兒子不小心闖了些小禍,被陳派的政敵當成靶子攻擊,結果差點丟了性命,好不容易改判流刑,自己卻被御使盯上,丟了官。張保明知自己與陳良本交好,卻幫別人用假口供害自家兒子,實在欺人太甚,也不知是不是想借此討好敵對方。

   第三件,卻是最近才發生的。陳良本在江南的政績之一就是打倒貪官追回鹽稅,有人告訴他張保私下收留了一個大貪官的兒子,也許是想對他不利。

   陳良本的意思,第一條或許只是張保膽小。不算什麼罪,但後兩條就有些過分了。他直問張保對他可是有什麼不滿,現在上門送禮,莫不是因為看他仍舊高官厚祿,對他有所求才來地。

   張保當時被氣得夠嗆,幾乎說不出話來,直問陳良本,自己可是那種小人。陳良本原有些猶豫。沒想到這時他的二夫人卻出來了。將張保送去的禮原樣遞回。說他「用這種沒人要的舊東西當禮物,可是不把我家夫君放在眼裡」。

   張保什麼話都不說,直接把禮物一捲就告辭了,回府後一直在生悶氣。

   淑寧聽完,不禁怒火中燒。看來那只姓陳的種馬最近連是非都分不清了,聽他說的都是些什麼鬼話?!她忙對父親道:「阿瑪別生氣,犯不著為那種人氣壞身體。他連誰是誰非都認不得了。看他什麼時候倒大霉吧。」

   張保看到女兒這麼生氣,反而覺得心情好些了,沉吟道:「他向來不是這種人,我與他交往雖不算多,但也知道他的為人,現在看來,大概是有人對他進了讒言,而他剛從江南回來。對京裡的事不太清楚。誤會了也是有地。」

   淑寧這時也稍稍冷靜了些,覺得父親地話有理,想了想。道:「如果是這樣,還是要盡快把事情澄清地好。俗話說,三人成虎。今兒阿瑪帶著禮物從陳府氣沖沖地出來,想必也有人看到了,若是引起什麼閒話,對阿瑪的名聲有損。而且早點讓那個陳良本知道阿瑪是冤枉的,也可以讓真正的小人無所遁形。」

   佟氏見張保臉色放緩,心裡也高興,聽了女兒的話,便問:「只是如今這陳良本已有了偏見,咱們又怎麼澄清呢?」

   淑寧想起一個人來:「找玉恆大人吧,他與阿瑪一向交好,又一直在京中,對這幾件事情都是清楚的。顧全生的奴籍轉換,還要在順天府登記在冊呢。何況大名府知府那件事,只怕他心裡也有怨氣,要知道那前大名府知府地兒子,可是在他順天府轄下鬧出了人命。」

   張保點點頭:「也好,不過我聽說他最近可能要調外任,要去就要趁早了。」

   為防夜長夢多,張保在女兒的催促下,當晚就去拜訪了玉恆,把事情都說了一遍,連那禮物是前朝古硯的事都說了,順便還將禮物轉送給他,還另附了幾塊上好的印石。玉恆最近對印章挺有興趣,正中下懷,忙保證會幫他向陳良本解釋,順道埋怨了前任大名知府一通。他兒子犯事,害得順天府被參了個「不察」之罪,本來就被扣了俸銀,那幾個月都白做了,要知道,在這種清水衙門裡,許多屬官都要靠俸銀過活呢,他身為長官,怪沒面子的。

   玉恆動作很快,第二天就找上了陳良本,把事情一一說清。當初張保離京,的確是要躲是非,但他一個丁憂在家的中等官員,在那種情況下也幫不上忙;前大名府之子是罪有應得,張保鄰居家的女兒幾乎被害了性命,張保也只是攔著那紈褲子弟搶人罷了;至於那貪官之子,卻是顧縣令地獨子,成了官奴地,因被張保姐夫買去,剛剛才轉給張保,在官府上了明檔的,並不是私下收留,而且發配到莊上做工去了。等等。

   玉恆還順便說了幾個與他不和的陳派官員地壞話,聲稱他們在陳良本離京期間,結黨營私,排除異己,還引起朝中爭鬥,給陳良本帶了許多麻煩,如今陳派受損慘重,都是他們所害。如此這般說了半日才走人。

   卻說那陳良本,這幾個月以來一直在心煩。江南的局勢比他想像中更複雜,朝廷中又總有人拖他後腿,他絞盡腦汁,好不容易做出一點成績,卻被調回京中,連帶的一些計劃也必須停止。家中妻妾也不叫他省心,天天吵嚷不說,偶爾還會在外頭惹上一兩件事來,累他名聲受損。

   因皇上覺得他前些時候受了委屈,卻又不好明著補償他,便許諾給他的一個側室封個誥命。陳良本選中了出身富家千金那一位,沒想到其他的妾不答應了,連一向乖巧的小家碧玉也哭訴說他偏心,自己從小跟他一起長大,又是正經人家的女兒,沒當上正妻她認命。如今卻連個商人之女都不如。富家千金卻自認勞苦功高,理當獲得誥命,遂與她們鬧成一團。陳家後院風雲又起。

   陳良本每日在朝上應付其他官員,已經有夠累了,回到家也不得清靜,自然心中不快。偏偏又有兩個陳派官員改投了索派,讓他更是生氣。這時有人向他進讒言,說張保如何如何。他不禁怒火中燒。一見張保上門。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地,又有些像想巴結他,便忍不住出言諷刺。禮物他也沒看清楚,只是聽富家千金出生的二夫人說是不值錢的東西,便也信了。

   直到玉恆來跟他說了,他才知道冤枉了張保,心裡開始對某些說三道四的人心生警惕。他無意中埋怨了二夫人幾句。結果後院又鬧起來。陳良本心力交瘁,只好給張保寫信,附贈一份賠禮,言道自己已知實情,一切都是誤會,至於他請托的新官職的事,自己先前已替他看好濟南知府的缺,一定盡力。云云。

   張保一向是個好脾氣的。收到信和賠禮後,氣也消了。但他心裡對此事總有個疙瘩在,沒法再像以前那樣對陳良本友好信任。

   佟氏見狀便勸他:「算了。以前咱們要靠他,難免作小伏低些,現在咱們還有別地依仗,還是別再與他來往太多了,他如今在外頭名聲也不是頂好。」

   張保道:「只是從前還是多虧他幫襯不少,如今他有些不順,我便丟開手,別人也會說閒話地。我自己心裡便過意不去。」

   淑寧聽了便道:「阿瑪與他已有了隔閡,何必還要勉強與他虛與委蛇?而且這回是他冤枉了阿瑪,並不是咱們理虧,若是仍舊與他交好,反而顯得我們想巴結他似地。仔細說來,當初阿瑪不過是因著玉恆大人的關係才與他來往,為官的政績,都是自己實實在在掙回來的。他只不過是幫了幾個小忙,難道還要為他賣命麼?何況我們也給他出過不少好主意了。他聽了別人幾句閒話,便要跟您翻臉,這次咱們補救得快,所以無事,若是沒請玉恆大人說項,誰知會怎樣?」那只種馬現在渾身都是麻煩,還是遠著些好。

   佟氏在一旁聽了也有些害怕:「淑兒這話說得是,我聽說有幾個從前與他交好的官員,與索額圖大人那邊交往密切了些,其中兩個近日被人告發有不法之事,外頭都在傳,是他在報復呢。」

   張保歎道:「這些都是謠言罷了,認識他這些年,他的為人我還是信得過的,因著一個誤會,疏遠了他……我實在不想這麼做。更何況,他也說了會為我起復地事出力,濟南知府是個不錯的缺,姐夫正在那裡,也好照應。」

   淑寧忍不住暗歎老爸心太軟,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阿瑪不要與他太親近了,也不用明著與他疏遠,便先看看情形再說吧。」

   張保猶豫了一下,答應了,便把這事暫且丟開,關心起兒子參加吏部考察的事來。端寧只要順利通過,就能獲得基層官職了,為此他準備了許久,佟氏還特地跟娘家那邊打過招呼。

   四阿哥大婚當天,張保佟氏與端寧都受邀前往,不過只是作為普通賓客,與佟家的人呆在一起,送的禮都是尋常物品,別人也沒起疑心。沒有人想到,另有一份精心備下的禮物,被悄悄送到了南瓜胡同,裡頭包括佟氏親手做的幾件冬衣,還有一件灰鼠毛的褂子,以及兩件鑲了毛皮滾邊地女式連袖斗篷,卻是專門給四阿哥地妻妾備下的。

   這天因父母哥哥都出門參加喜宴,淑寧留在伯爵府裡陪弟弟。吃過午飯,她瞧著賢寧眼皮開始耷拉下來,便托了小劉氏幫著照看,讓他與小寶兩人都去睡午覺了。她一個人回了屋,把素馨冬青都放出去逛,打算在長椅上瞇一陣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覺得屋裡好像有人,睜開眼一看,卻是個穿粉色旗袍的女子,背對著自己。她起身看得仔細些,居然是婉寧!

   婉寧坐在椅子上,正望著前方發呆,聽到後頭聲響,便轉過頭來笑道:「三妹妹,你醒啦?」淑寧走到屋角地水盆處洗了個臉,整理了一下頭髮,回身問道:「二姐姐,你怎麼在這兒?來了也不叫我一聲。」

   婉寧笑笑,眉眼間一片落寞:「我真羨慕你,什麼也不懂,只要安安心心過自己的日子就好。而我……知道得太多,也不是什麼好事……」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淑寧皺皺眉,上前正要說話,卻聞到一股酒味:「二姐姐,你喝了酒?!」

   「這有什麼?不過是幾杯米酒,又不是茅台。」婉寧不在意地擺擺手,「我今天……今天高興,當然要多喝幾杯,這是喜事,喜事啊!」

   淑寧十分肯定她一定是喝醉了,自己的丫環不在,怎麼她身邊也沒跟個人?想著想著,便倒了一杯茶遞過去:「二姐姐喝杯茶清醒清醒,你今兒到我這裡是做什麼來了?總有個緣故吧?」

   婉寧接過喝了一口,忽然抽泣起來:「為什麼……會這樣?還說是好朋友,我特地去見她,卻一面都見不著,說什麼新娘子不能見外人,呸!我又不是男的,有什麼要緊?!」她邊哭邊罵,說的話卻有些不清不楚起來:「嗚……他真狠心,一點機會都不給我,現在還又妻又妾的,哼……小心腎虧……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明明說了只愛我一個,轉頭又去娶別人了,可惡,當我是什麼?!以為我真的會將就嗎?!」

   淑寧聽得一頭霧水,這說的都是誰啊?聽著怎麼不像一個人?不過她慢慢地也猜到大半了,看來婉寧是因為一直心心唸唸的四阿哥大婚,又聽說五阿哥要娶側室,所以才會喝酒澆愁。

   她瞧著婉寧一臉狼狽,便好心遞帕子倒茶,卻忽然被婉寧抓住手,只見對方詭異一笑,吃吃地笑道:「三妹妹,你那麼賢良淑德,不知你以後嫁過去,對著那一屋子小妾,會怎麼想?」

   淑寧一愣,這時忽然衝進一個人來,卻原來是俏雲。只見她硬是扶起婉寧,匆匆謝過淑寧後,勉強笑道:「三姑娘,我們姑娘今兒不小心喝多了,說的都是醉話、瞎話!您別見怪,就當沒聽見吧。」然後死命把婉寧半扶半拽地拉走了。

   淑寧皺著眉站了好一會兒,直到有人進屋換水,她才甩甩頭,練字去了。

   婉寧喝醉這件事,並沒有太多人發覺,府裡雖有些閒話,但很快就被提前發月錢的好消息引開了注意力,接下來又是芳寧下聘的日子,等事情完了,也沒人想起這件事了。婉寧後來躺了兩天,說是身體不舒服,但也沒什麼事,淑寧過了幾日看見她,只是發現她神情有些鬱鬱地,一幅沒精打采的樣子。

   剛進了十月,張保收到陳良本那邊的信,說是為他定了濟南知府的位子。張保夫妻心裡都很高興,都覺得陳良本人還是信得過的。誰知過了幾天,朝廷的旨意下來,卻是另一位官員得了這個職位,而且這位官員不但是追隨陳良本最久的一位官員的外甥,同時還剛剛納了陳良本那位富家千金如夫人的侄女兒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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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入仕  

   張保得知消息後,心下隱怒,覺得陳良本是在糊弄自己。遂對妻子兒女道:「他若不願意幫忙,直說就是,為何這般哄我?我既沒說一定要這個缺,也沒說馬上就要輪上,他一邊騙我,又一邊將官職給了親信之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佟氏也是一臉怒意,端寧沉吟片刻,道:「這……會不會是有人做了手腳?按理說他沒必要騙阿瑪啊。」

   張保聽他這麼說,也冷靜下來了,想了想,歎氣道:「罷了,我與他本來就不是什麼至交好友,平時來往也不多。不管他這次是怎麼回事,我們還是不要把前程都壓在他身上,另尋路子吧。」

   淑寧想到近來她從父母兄長處打聽到的消息,心裡隱隱覺得陳良本的情形有些不對。離京兩年,又在江南觸動了某些人的利益,他原本穩固的政治陣營出現了鬆動,名聲也有些受損。最關鍵的是,不論是主動還是被動,他都已經開始陷入黨爭,失去了原本的純臣立場,很難說皇帝還能寵信他多久。自家老爸若離他太近,很容易被視作朋黨,有事時難免會受連累,不如趁這個機會疏遠了吧。

   她把想法說了出來,張保卻仍是猶豫。在別人眼裡,他已經是陳良本那邊的人了,這時候疏遠,會被人當成是趨炎附勢的小人吧?

   淑寧忙道:「阿瑪怎能這樣想呢?其實當年您與陳大人交好,是因為當過玉恆大人的屬下。並不是他地嫡派。雖說他幫過我們些小忙,我們也為他出過幾個主意,認真說來,並不曾欠他什麼情,也沒有靠他陞官發財。這兩次的事,都是陳大人那邊理虧,咱們心裡有隔閡,也是人之常情。至於別人的閒話。咱們何曾有依附什麼人?別人又能說什麼?」

   張保聽了,覺得也有道理。端寧在一旁聽著。這時插了句話道:「阿瑪不結黨也是好的,我看陳大人那邊的幾位大人,跟結黨也沒什麼兩樣了,不知皇上會怎麼想呢。」

   張保一驚,果斷地點了頭:「我知道了。」

   他丟開了靠陳良本起復的想法,只規規矩矩地報了公文給吏部,便在家靜候消息。當然,兄弟們和岳家那邊,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的。不過當陳良本派人送信來道歉時,他不置可否,只說知道了,日後不必費心,便拿尋常賞封打發了來人。

   其實在這件事情上,陳良本倒有些冤枉。他地確給吏部地舊屬送過張紙條,暗示他們將濟南知府地缺給張保。所以任命一下來。他也極為吃驚。問過那幾位舊屬,居然說是按他的吩咐做的,那張紙上的人名正是現在這位。陳良本思前想後。便知是自己身邊的人出了問題了。聯想到近來發生的種種,他不禁暗自心驚。

   他忙忙派人向張保送信,說明真相,但顯然張保已經灰了心,不再信任他了。雖然覺得很惋惜,但是張保對他而言,並不是非常重要,又與太子和佟家那邊有著錯綜複雜的關係,無法真正信任,所以他也不再強求。更何況,他眼下最重要地,是先把後院平定,然後再對付往日與他稱兄道弟,現在卻意圖取而代之的人。

   又過了幾日,吏部考察的結果與任命書都下來了,端寧正式成為了一名八品的兵部筆貼式,專職翻譯、擬稿和抄寫等文書工作。

   佟氏有些發愁,這官職可有些低,別說與真珍的哥哥們比了,光是比自家幾個侄子,就差了好幾級,連二房那不像樣的浪蕩子誠寧,都是個六品的蘭翎侍衛。

   端寧安慰她道:「額娘別擔心,我還年輕呢。這筆貼式品級雖低,做的卻都是要緊地事,又能常常見到堂官,像我這樣地八旗子弟,都是以此晉身的。」

   張保也笑道:「這個職位看著沒什麼,卻是最容易晉陞的,做得好,上頭地人馬上就能看到。不但認識的人多,還能熟悉各種政務,是學東西的好機會。你且熬幾年資歷,等做到主事的位子,以後前途就不可限量了,封疆大吏也不是不可能。」

   佟氏聽他們這麼說,心情也放寬了些,想到認識的幾家貴族,子弟中也有從筆貼式等小官小吏做起的,有福氣被破格提拔的畢竟是少數,便不再糾結於此了。

   端寧見她臉色轉好,便說笑道:「其實我原本是想到戶部或工部去的,多學點東西,日後像阿瑪那樣為一方父母,也能為百姓造福,沒成想被派到兵部去了,還真有些失望。」

   佟氏有些哭笑不得:「這種事還能讓你挑麼?橫豎是熬資歷,在哪裡不都一樣?」張保聽了卻道:「胡說,兵部還有軍伍都是我們家的根基,你媳婦家裡也是軍伍出身的,你這話要讓別人聽見了,還不知會說什麼呢。不許再提。」

   端寧乖乖應了,轉頭看到妹妹看著他笑,便佯裝怒道:「丫頭,笑什麼呢?!」淑寧抿抿嘴,道:「沒什麼啊,我倒覺得哥哥到兵部去,其實挺佔便宜的。」端寧問是什麼緣故,她便笑道:「哥哥滿蒙漢文字都極熟,這是其一;哥哥早就跟阿瑪學過政務文書,這是其二;這其三嘛,兵部現在最大的事是什麼?當然就是西北啦。那裡的地名啊人名啊關係啊,哥哥去年幫桐英哥整理情報時,早就知道了。別的兵部筆貼式還要先把這些記熟呢,哥哥立馬就能上任,不是佔便宜了麼?」

   端寧笑罵:「你這丫頭,你以為做筆貼式光記熟這些就好了麼?這算什麼佔便宜?」然後便欺身上來捏妹妹鼻子。淑寧連忙躲開,兄妹倆又鬧起來,卻沒看到自家父母若有所思的對視,眼中都有些驚喜。

   端寧很快就要開始上差了。佟氏忙著為他打點要帶的東西,以及送給未來同僚地見面禮,張保也教給他許多經驗之談。淑寧在旁邊打著下手,卻想起另一件事來:「真珍姐好像一直沒回京,皇上不是說了會指婚麼?怎麼那麼久還沒有消息?」

   佟氏笑道:「溫夫人那邊前兩日有信來了,說是真珍過幾天就會回京,想來不遠了。」張保也捻著鬍鬚道:「我聽說內務府的鐘錶工場已建了一半了,大概明年春天就會建好。在武丹將軍把這件差事辦完回廣州之前。定會把女兒婚事辦了的。我猜就是過幾天的事了。」

   淑寧「哦」了一聲。笑著睨哥哥一眼:「端四爺當了官,又要娶媳婦了,真是雙喜臨門哪。」她作好準備要應付哥哥又一輪侵襲了,沒想到端寧臉上一紅,不知嘟囓了句什麼就走出去了,看得她大是驚奇。

   賢寧從門外跑進來,與哥哥擦身而過時,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然後進來問:「哥哥的臉為什麼那麼紅?」張保與佟氏忍不住了,都笑起來。

   淑寧強忍著笑,蹲下身對弟弟說:「因為哥哥要娶嫂子了,所以不好意思呢。」賢寧瞪大了眼問:「嫂子?是誰?是不是真珍姐?」淑寧笑著點頭道:「可是哥哥臉皮太薄了,我一說嫂子他就臉紅,這樣到了娶親那日可怎麼辦?會被人笑話的。所以賢哥兒記得,要多在哥哥面前說新嫂子的話,讓他早日習慣啊。」

   賢寧鄭重地點點頭。卻聽到父母笑聲更大了。有些摸不著頭腦。這時他看到端寧手裡拿著幾本書走進來,便跑過去說:「哥哥,你娶嫂子那天不要臉紅啊。」端寧一愣。臉刷一下又紅了,抬頭看看樂得不行地父母,以及在一旁竊笑的妹妹,便知罪魁禍首是誰了,「哼哼」兩句,用手上地書輕輕敲了一下她地頭:「小丫頭,居然取笑哥哥?」

   最後還是佟氏打了圓場,才制止了小兒女們地打鬧,又問賢寧:「賢哥兒不是在姨娘屋裡練字麼?怎麼過來了?」   (賢哥兒?圖版也是這樣,我也不好意思改了)

   賢寧道:「我聽姨娘說她和小寶哥要回房山去,額娘,我也想跟他們一起回去。」

   佟氏沉默了,家裡事情還多著呢,她是不可能回的,何況接下來還有端寧娶親的事,但讓小兒子跟小劉氏回去,雖說可以放心,她又有些捨不得。她望了望丈夫,張保便抱起賢寧,問:「賢哥兒為什麼想跟姨娘他們回去?在家裡有阿瑪額娘、哥哥姐姐陪你,不好麼?」

   賢寧道:「好是好,可在這裡沒什麼好玩的。房山有成師傅陪我騎馬射箭,還可以和小寶哥玩,比這裡有趣多了。阿瑪,你們不回麼?」

   張保沉吟片刻,便道:「冬天下了雪,騎馬射箭也不方便,小寶是為了跟先生讀書,所以要回去。賢哥兒留下來多陪陪阿瑪如何?你看,你額娘姐姐天天有事,哥哥又要去衙門,阿瑪一個人多悶啊。」

   賢寧歪著頭想了想,鄭重答應了。張保高興地摸摸他的頭。淑寧瞧著,心裡暖暖的。

   接下來的日子裡,端寧每日去兵部當差,張保便在家教小兒子讀書寫字,倒也過得挺愉快。佟氏幫那拉氏料理一些家務,卻遠不如春天時執掌大權那般風光,不過她也沒怎麼在意,因為她還有別地事要忙,那就是為端寧的婚事做準備。

   這兩年房山的田產與果林荷塘等產業,進益不少。今年雨水雖不足,但也有兩三千兩入息,加上廣州的茶樓每季都能收入千兩左右,他們家又一向節儉,已積下不少錢了。如今張保又有了爵位,端寧也已經入仕,就算張保起復後的官職不太理想,也不必擔心。

   佟氏帶著女兒細查賬簿,算出自家大概能動用五千兩銀子來辦喜事,但聽了女兒的建議,決定暫時只用三千,剩下的留作備用。

   同時,兒子娶妻,當然不能再留在槐院,而要另住一個院子了。眼下伯爵府內空的院子不多,她看中了離槐院最近地一處無人住地舊院落。那裡本是放置桌椅屏風等大型物件的庫房,老太太過世後,那拉氏將正院的偏廂用來放置雜物,裡頭地東西都搬過去了,這舊院子便荒廢了。佟氏看中那裡離槐院近,地方寬敞,又乾燥通風,只需重新翻新一下便行。

   她向那拉氏提出請求,說三房願意一力承擔翻新費用,用的理由便是兒子年紀大了要娶妻。那拉氏雖然不知道端寧會與哪家小姐訂親,但前些日子為了女兒的事,已得罪三房好幾回了,而三房對大房仍舊謙恭有禮,還很親切地問「上個月花費大了,帳房是否需要添些銀子」。雖說保定莊上的租子已上繳,幾處房產的租金也收上來了,暫時用不著他們出錢,但以前幾次難關都多虧了三房幫襯才順利渡過,她需要向三房示好,修補一下關係。因此她很爽快地答應了翻修院子的事,還主動提出由公中出錢,畢竟端寧也是伯爵府的少爺。

   佟氏心下明瞭,當然是笑納了,省下的錢,她還可以多辦些聘禮,給自家臉上增光。

   十月下旬,宮中終於傳下了旨意,將廣州將軍武丹之女指婚給已故一等威遠伯哈爾齊之孫、輕車都尉張保之子、筆貼式端寧為妻。

   兩天後,吏部發下公文,原任廣州知府張保,謙恭孝悌,盡忠職守,任內表現出色,兼有勸農平定之功,遷直隸參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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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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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0 18:44:43 |只看該作者
一六六、逛街  

   張保一家接連遇到喜事,真珍是喜出望外了。如果說賜婚之事是心裡有數,那麼張保連升兩級可算是意外之喜。據說這項任命是由上發下的,吏部的官員也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

   張保起初見了「勸農平定」這四字時,還以為是廣州時的老皇歷,但得了兒子提醒,才有些了悟,去年掩護了桐英大概也算在「平定」之功裡了。

   參政道是從三品,不是主官,而是布政使的副使,專管錢榖,這方面張保倒還算是擅長的。而且現任的直隸布政使,是出了名精明和氣的人,聽說還是佟家門下。直隸布政使衙門位於保定府,離京城不遠,若是快馬趕路,離房山別院也就是一天的路程。而且目前周文山仍然留任直隸學政,張保上任後也有熟人可以幫襯。

   佟氏原本曾擔心過,若是丈夫再放外任,她是定要跟著去的,但女兒明年就要選秀,又該怎麼辦?現在她總算放心了。就算女兒跟去任上,回京也是極方便的。

   這個差使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管的是直隸的錢糧,而直隸一帶,連年乾旱,收成都不太理想,皇帝又常常免糧免稅,所以這個職位算不上好缺肥缺。

   不過張保倒不太在乎這些,他一貫自得於己身在農政方面的長才,更因為在乾旱的年份中,他親手料理的房山產業仍有不錯的收成,因此對自己很有信心,相信自己定能協助布政使把直隸的民政治理好。

   佟氏與兒女都勸他稍稍按捺住萬丈雄心。直隸乃是天子腳下,大小官員多是皇帝親信之人,要與他們和睦相處,萬萬不能出風頭得罪人,云云。張保其實就是一時激動罷了,聽了家人地話,自己也冷靜下來了,先打點好兒子娶親的事。再去上任不遲。

   伯爵府近半年來接了兩次聖旨。一次是嘉獎老四容保。不但升了他一等輕車都尉又一雲騎尉,還晉了散秩大臣;一次是把將軍千金指婚給三房的兒子端寧,稱得上是伯爵府第四代子孫的妻室中身份最高者。晉保與那拉氏心裡的滋味有些難以形容。

   晉保還罷了,得了消息,只是略靜坐了一會兒,便很高興地接受同僚們的祝賀,回到府裡也很熱情地恭喜了弟弟一家。客人來賀。他幫著接待,順便也多認識了幾位高官權貴;侄兒的親事,他也交待妻子要出錢出力,不能有損伯爵府的臉面;甚至對於心生妒嫉地兒子們,也是嚴厲責罵,說他們對府裡地這樁喜事應該由衷地表示高興,然後帶著他們去應酬,讓他們也多學些待人接物。

   那拉氏地心裡卻一直酸溜溜地。三房早早說要翻新院子。可見是早就知道指婚的事了。她原以為端寧的未來妻子頂多也就是個三品官的女兒。不可能超過自家兩個媳婦,沒想到居然是位將軍千金,而且聽弟妹露的口風。是三年前就開始議的婚,可自己居然一直被蒙在鼓裡。

   不過酸歸酸,她身為當家主母還是要表現出主母的氣度來地。不但笑著向三房一家道賀,還大力推薦大兒媳婦充當代表,為端寧去將軍府送定親禮,因為李氏是父母、公婆、丈夫、子女俱全的人,全伯爵府也找不出第二個比她更有福的人了。

   佟氏自然是笑著接受了,順便表示了一番對芳寧婚事的關心,還表示打算送一套新打的金首飾給芳寧添妝,那拉氏面上謙讓,心裡也暗暗佩服佟氏會做人。

   全府忙成一團,佟氏又要準備聘禮,又要打點丈夫赴任的行李,又要接待來賀喜的賓客,還要應付各路親戚,忙得不行。淑寧早早接過槐院的家務,替她分擔,但許多事情都不是她一個閨中少女能幫忙地,所以只能照顧好弟弟,讓同樣忙碌地父親能輕鬆一些。

   有時候她也聽到別人說起真珍先前在京中的盛名,別說外人了,連伯爵府裡上下人等,除了三房的人,誰也沒想到這朵名花會落在端寧頭上。端寧固然是好青年,但比起那一眾出身顯貴地公候子弟,顯然要差一截。幾位家的表兄弟,都紛紛打趣他,言談中頗有酸意。

   淑寧趁兄長得閒,便把他扯到一邊小聲問,在外頭可有遇上不甘心的公子哥兒,因為得不到佳人而來找他麻煩的?

   端寧白了妹妹一眼:「這可是聖上指婚,那些人又不是傻子,怎麼會明白表示不滿?頂多是說話酸些罷了。你不是也知道麼?」

   淑寧心想這不是慣常橋段嗎,小說都是這麼寫的啊,嘴裡便說:「我是怕你吃虧,萬一那些人心懷不滿,沒有明裡找你麻煩,卻暗中下絆子,豈不是防不勝防?」

   端寧笑了:「你少想這些古怪念頭。當初看中真珍的人雖多,倒有一大半是沖那鐘錶的好處去的,如今主事的人已定,廣州那邊的工場也掛了內務府的名頭,還有誰會不長眼?再說,皇上下旨指婚,可不是我能決定的,那些人怪我做什麼?」

   他頓了頓,又道:「何況我人緣一向不錯,從前與各家子弟也向來交好,他們知我為人,妒恨之心倒不會太重。比如上回遇見的馬龍,他是富察家的族親,與我有些交情的,只怕是想娶真珍的人中最熱心的一個,他知道消息後也只是捶我兩拳,過後仍與我友好,可見這種事並不需要擔心。」

   淑寧問:「他很喜歡真珍姐麼?」端寧笑著搖頭:「他從小就立志定要娶個絕色為妻,因此見過真珍一面後,便打定主意非她不娶,可近日已把念頭轉到別的姑娘身上了。」

   淑寧黑線,這也算是最熱心的一個?分明是愛美色吧?她不由得想起滿服宴上遇到地那兩位夫人,心想這馬龍會不會就是其中一個的兒子?

   端寧這些天要上衙門辦差。回家又要跟著父母接待來賀喜的人,也相當忙碌。桐英來過一回,但淑寧沒見著,聽說也正忙差事。回想起數月前幾個人的悠閒時光,她不禁感歎萬分。

   家裡人人都忙碌得很,連芳寧都要為出嫁作準備,至於婉寧,最近都沒怎麼過來。淑寧也不知道她做什麼。

   賢寧卻覺得很無聊,興奮了兩天後,他也厭了,更對來作客的太太奶奶們一見自己就要捏自己臉蛋的行為深惡痛覺,不肯再出去見人,整天便呆在姐姐房中發呆,連練字讀書也不想做。淑寧見他這樣,想了想,便問他想不想出去逛逛。賢寧大喜。

   其實淑寧自己也是悶了。中午的菜色裡有牛肉,倒讓她想起前些天吃過的醬牛肉來,想著到正陽門外逛一逛,順便買些好吃地,犒勞一些近日辛苦地家人們。

   她跟佟氏說了,佟氏正忙,只能匆匆交待她多帶幾個人,便准了。淑寧於是把冬青和賢寧地丫環雨歌都帶上。另讓王二夫妻跟車。結果王二又叫上了一個婆子和兩個男僕。

   這一行浩浩蕩蕩地開往宣武門,再沿大道往正陽門方向走。賢寧一路上都趴在車窗上往外看,淑寧不停地叫他小心。他嘴裡應著,卻仍看個不停,嚇得雨歌在一旁心驚膽戰。原來在內城的時候,他頂多看到房子行人店舖什麼的,到了正陽門大街,就彷彿換了天地似的,他一會兒說這邊有人賣藝,一會兒叫那邊的麵人好看,惹得淑寧硬把他從窗外拉回來的同時,也忍不住探頭探腦地看外面的東西。

   王二向人問過路,知道了劉家老鋪地地點,便領著馬車駛到門框胡同附近,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把車停了,對淑寧說:「姑娘,我聽說那劉家鋪子生意極好,鋪子前面有許多人圍著的,只怕擠了姑娘,不如姑娘與賢哥兒在這裡等著,我去買吧。」

   淑寧有些猶豫,但透過車窗往那胡同看,也的確太擠了些,便點了頭,又道:「街上怪熱鬧的,我帶弟弟逛逛吧,一會兒就回來。」賢寧猛地點頭。

   王二卻勸她:「街上人多,要是磕著碰著可怎麼辦?」淑寧笑了:「不妨事,我也不是沒上過街,多帶幾個人就行了。」王二勉強答應了,又命那兩個僕役要緊跟著姑娘和小少爺,車伕也要看好車子,囑咐了妻子許多話,才走了。

   淑寧緊緊拉著賢寧的手,慢慢沿著街邊的鋪子小攤逛著,身邊有王二家的和兩個丫頭,後面跟著兩個男僕,安全措施做足。

   賢寧對那一溜兒珠寶店不感興趣,淑寧也只是匆匆望了幾眼,便帶著弟弟去看那幾個雜貨攤子,還給他買了兩個麵人。她本來想買點首飾荷包之類地,但現在好東西見得多了,便不太看得上那些粗製濫造地玩意兒,只好讓丫環們選了喜歡的東西,便繼續往前走。

   賢寧看到有人賣冰糖葫蘆,要買來吃。但淑寧覺得那人賣的糖漿有些不乾淨,不肯答應。賢寧不高興了,嘟著小嘴可憐兮兮地望著姐姐,淑寧黑線地轉開頭,看到對門地糕點鋪似乎生意不錯,便對他道:「咱們去那家正明齋看看吧?東西似乎很好吃。」王二家的在旁邊說道:「這家鋪子是老字號了,做的滿漢糕點極有名,咱們府裡也常買的。」

   賢寧有了一點興趣,便跟著姐姐走過去瞧。那店地方不大,收拾得很乾淨,客人絡繹不絕,看服色是三教九流都有。夥計極有眼色,一眼看到淑寧姐弟二人穿戴不俗,又跟著許多從人,便知是大家公子小姐,忙笑著迎上去,熱情地為他們介紹店裡的各種糕點。

   淑寧聽他講了一大通什麼餑餑什麼糕什麼餅,有些頭暈,便把決定權交到弟弟手上。賢寧在薩其馬、桃酥和桂花板糕之間猶豫,不知該挑哪樣好,淑寧抿嘴一笑,便讓夥計每樣都包幾個,賢寧高興得眼都彎了。

   這時,旁邊傳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夥計,要一份京八件,打包帶走。要快。」

   淑寧轉過頭去看,原來是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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