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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梁鳳儀]激情三百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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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終曲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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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6 14:09: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雨中的中環,雞飛狗走,兵荒馬亂。天橋上擠滿一雙雙濺滿汙漬的皮鞋,在忙亂的走動著,很有你踐踏我、我踐踏你的情勢。分明已是有蓋遮頭,依然撐著傘子趕路者大有人在,雨水沿著傘邊滴下,攪得旁的人一頭一臉盡是狼狽至極的濕濡。

    沒有人有多余的閑情去作理論和分辯,好像都認了命似,只管急促地加強腳步,盡快離了場才是正經。

    那容許計程車停下來上落乘客的交易廣場轉角處,烏壓壓地聚了一群人,守著、候著,偶爾駛來一輛計程車,他們就活像一群餓透了的蒼蠅,飛撲到那一滴紅豔豔的血上去似。

    樂秋心是那人群中的一個。但,她決不像一只饑不擇食的蒼蠅,縱使在這橫風橫雨、烏天黑地的劣境之中,樂秋心仍然是一只色澤鮮明、神采飛揚的粉蝶。

    身上那件齊膝寬身濕漉漉的嫩黃色雨衣,嬌豔欲滴得近乎反叛與放肆,在灰蒙蒙的天色之下,如此的耀人眼目,完完全全地鶴立雞群,別樹一幟。

    黃雨衣使樂秋心的周圍像捆上了一條淡金的邊邊,把她與人群分割,讓她超然獨立,繼續發揮她的魅力與光芒。

    等待一般是艱辛的過程。

    無了期的等待尤然。

    但,樂秋心在這個期盼的過程中卻顯得信心十足,精神奕奕。

    只有一個理由,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會來。

    遲來的梁山伯之所以要飲恨,只不過有馬家郎在而已。

    否則,遲來的相聚,只有更使等待的情緒高漲至沸點,益發烘托出久別重逢的那番喜出望外。

    果然,在10分鍾之後,一輛白色的罩上淡啡色厚帆布頂蓋的摩根跑車,刷地從對面馬路轉過來,正正停在樂秋心跟前。車門清脆玲瓏的一打開、一關上,就把樂秋心載走了。情景浪漫得有如沙塵滾滾的古戰場上,勇士策騎著一匹白色駿馬,尋著了他心愛的小美人,一手就把她攬上了馬背,一揚馬鞭,四蹄並發,揚長而去。

    樂秋心才坐好在車上,頭回過來,觸著了英嘉成的臉,眼前就是一黑。

    因為樂秋心習慣了每次當英嘉成吻她時,一定閉上眼睛。

    直至耳畔響起了很多很多汽車的鳴按之聲,英嘉成才放過了樂秋心,讓車內的熱浪跟車外的不滿,漸漸的雙雙引退。

    樂秋心睜開了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說:

    “英嘉成,你好大的膽子,等下釀成最嚴重的中區交通意外,問你良心怎麼過意得去?”

    英嘉成回望樂秋心一眼,他那雙會笑的深棕色眼睛眯在一起,狀若沉思,細細考慮過才答:

    “若只釀成我和你兩個人的死亡,也算不上慘案,是不是?誰說過的,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正好成全我倆!”

    “你不留戀其余的一切?”

    “其余的一切?那不是等于樂秋心一個人麼?”

    “搪過了油的一張嘴。”

    “總勝過抹了油的一顆心。”

    “嘿!”

    “說不過我了?”英嘉成問。

    “等會有得你瞧!”樂秋心白他一眼。

    英嘉成風馳電掣地把汽車駛回那間座落在西南區域多利道面海的公寓,一把拖著樂秋心走進屋內去,門才關上,英嘉成就一把抱起了樂秋心,直走進睡房里,重重地把懷中的她扔到床上去。秋心還來不及翻過身爬起來,英嘉成已經連人帶臉的壓上來,狠狠的吻住了對方。“如果有一天,我對你說,秋心,我不再愛你了,你信不信?”英嘉成拿手掃撫著樂秋心那雙濃密得似假的眉毛,說著這話。

    “不可能發生的事。”

    太對了——打從他倆結識的那一日開始,就知道英嘉成與樂秋心有著的是不可解的、從前生帶至今世、再到來生的緣份。

    他倆相識的那日,是個豔陽天。

    整幢富恒大廈都由玻璃幕牆所建成,陽光擠過玻璃透進富恒企業的會議室內,應該是溫柔而恰到好處的。然,室內的氣氛卻是火熱。

    樂秋心氣鼓鼓地以雙手撐著台面,跟坐在主席位上的富恒企業總裁孫國棟爭執至面紅耳赤。

    孫國棟在金融業內是老行尊了,從未遇到過像樂秋心如此張牙舞爪、盛氣凌人的下屬。

    姑勿論樂秋心的工作成績多輝煌,她的職位已經在行政架構上屬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她仍應該記得這之上的一人正正是他孫國棟。緣何可以如此不留情面地作她的據理力爭?

    因而,孫國棟的面色是相當凝重的。

    樂秋心之所以敢犯顏直諫,明知頂爺者誰,一樣理直氣壯,不退半步,只除了她生性的耿直之外,正因為她此舉是為民請命。

    要求孫國棟為富恒企業全體後勤部門加薪的百分比不低于前鋒部門,這份利益並沒有包括樂秋心自己在內。

    富恒企業轄下的業務包括港股、國際股票、黃金、期貨、外彙等經紀以及商人銀行業務。這20年間,隨著本城在國際財經地位的日益鞏固,業務蒸蒸日上。每年負責沖鋒陷陣,在前線爭取客戶,使傭金利潤節節提升的部門,一定在年底多獲幾個月的花紅。至于那起負責後勤工作的行政、人事、公關、廣告、會計、公司秘書、法律等部門同事,花紅一般相對地少,這也不去說它了。今年,風聞董事局還要將這等部門的薪金升幅調低,就無論如何完全說不過去了。

    樂秋心這高級經理是後勤部門的總舵主,當然的認定非跟孫國棟算這一筆帳不可。

    “老總,做生意的部門功績固然可嘉,但,守在大後方的同事,一樣是胼手胝足的苦干,年底花紅已見了高下,還在薪金的升幅上頭刻意地要二者造成差距,一定影響士氣。”

    孫國棟答:“富恒的大門是周時敲開的,誰都可以自由作出選擇。”

    樂秋心把嘴角向上微微一提,她這個表情嫵媚而又決絕,看得人心上不覺有半點寒意,她以手撐著會議桌子,把身子稍為沖前,對牢孫國棟說:

    “老總,這句話可清清楚楚是你老人家說出口的。我們的同事有權利知道,然後作出他們的選擇!”

    說完了,轉身就走,才一拉開了會議室的門,孫國棟就急急的叫住了她:

    “秋心,秋心,何必要小題大作,多生枝節?”

    “老總,讓我同你打個比方吧!”樂秋心回頭撐著腰說:“你在孫家當然算是一家之主,錢經你手賺回來,由你多花一點,合情合理。但你家的老婆、菲傭、司機,一樣有他們的職責和貢獻吧,若沒有他們,看你怎麼可能一下班就翹起二郎腿,飯來張口,茶來伸手?人心肉造,何必欺人太甚?若真認為他們一無是處,就干脆自己動手,將他們革職查辦。”

    樂秋心再狠狠地加多幾句:

    “跟在一個只曉得自己身光頸靚,而讓家丁仆從蓬頭垢面,仍認為理所當然的男人屁股後頭干活,簡直有辱斯文!”

    說罷掉頭就走,竟跟站在會議室門口的一個男人碰個正著。

    當兩對剪水似的雙瞳接觸時,二人的心頭都煞地抽動。一種敬佩的神采滿溢在這個叫英嘉成的男人臉上,他覺得她豔如桃李,正氣凜然,那麼的不畏強權,主持正義,像一尊願為普渡世人而犧牲自己的玉觀音!

    樂秋心在盛怒激動委屈的情緒之下,一回頭,看到一幅滿是同情支持欣賞庇蔭的表情,她差不多就在那一刻鍾內融化。

    自踏進社會做事開始,就是參與一場連接一場的大小戰役。輪不到你不招架、不還擊、不進攻,否則人們就揮軍直搗你的領土、踐踏你的所有、蹂躪你的自尊,直至你一無所有。

    每每戰至人疲馬倦,連深深歎息也無心無力之際,就會殷切地盼望旁邊出現一個人,會為自己籲出長長的一口氣,替自己拭揩掉額頭上的一把冷汗。

    當樂秋心回頭一看見英嘉成時,立時間心上有種找到了的濃郁感覺。

    那種感覺舒服暢快得令她整個人松軟,只能站在原地上,不再曉得走動。

    樂秋心與英嘉成每次提起那相識的經過,就作會心微笑。

    英嘉成說:

    “富恒的董事局要我跳槽以出任他們的執行董事,彼此為條件而作拉鋸戰凡半年之久,如果老早知道有位叫樂秋心的在那兒工作,根本省掉不知多少工夫,我會得立即走馬上任!”

    這以後,是太太太順勢發展的一回事了。

    英嘉成與樂秋心都明知彼此借了公事為借口,著跡地走在一起,跟著情不自禁地鬧起轟轟烈烈的戀愛來。

    愛情火焰灼熱而猛烈,燃燒著兩個人的身與心,完全無法掩飾,不能自控。

    尤其當英嘉成與樂秋心單獨相處的時刻,彼此都有一種非要將兩個人化成一個整體的沖動。

    那種沖動,令他們熱血沸騰,整個人緊張,整個腦胡思亂想。

    官能上的極度興奮,把他們的靈魂帶上九重天。

    一旦攀上高峰,無人會願意一下子又被摔下來,只會竭盡所能多站在云端一時得一時。

    樂秋心倦慵無力的在英嘉成耳畔輕喊:

    “別動!”

    “嗯!”英嘉成在此時此刻回應的一聲,對樂秋心尤其吸引。

    她深深地感到自己是屬于他的。

    女人能有這種感覺,是至高無上、難以描述的幸福。

    樂秋心拿手撫揉著英嘉成那頭濃密而硬挺的黑發,他則把臉伏在她胸肩之間,像一個乖乖的,依傍在母體上的男嬰,在飽餐一頓之後,于極大的滿足之中,熟睡了。

    是她賜予他安甯與豐足。

    在英嘉成均勻的鼻息里頭,意味著樂秋心無比的快慰。

    與其說,樂秋心陶醉于她與英嘉成的造愛熱潮之中,倒不如說她沉迷于這份二合為一後所產生的濃濃歸屬感內。

    樂秋心靜靜的,心甘情願的等待著英嘉成轉醒過來。

    也不知過了多少個鍾頭,睡房內依然黑漆一片。英嘉成轉了一個身,把懷中的樂秋心放棄了,管自再睡。

    樂秋心輕輕地吻著情人赤裸的背,用雙手環抱著他的腰,試試尋夢去。

    她知道今晚英嘉成不會離去了。

    能把一個相愛的男人留宿在自己的公寓內,竟然是一重難以形容的驕傲與喜悅。

    轉醒來時,天還是烏蒙蒙的,雨仍傾盆而下。

    樂秋心想,幸好今天是假日,可以埋頭再睡。

    她溫柔地問:“嘉成,你醒著吧?”

    “嗯!”還是那從喉嚨間發出的聲音,有效地緊緊扣著她的心弦。

    “還要不要再睡?”樂秋心問。“不睡的話,我們可以干些甚麼呢?”英嘉成問。

    之後,他轉過身來,面對著樂秋心。

    英嘉成扭亮了燈,看一眼床頭鍾,正是早晨6時40分。

    “為甚麼要亮燈?”

    “因為要看清楚你。”

    英嘉成真的捧住樂秋心的臉,在燈前細看。

    “這是眉,這是眼,這是鼻,這是你的小嘴!”

    英嘉成拿手逐一的在樂秋心臉上點指兵兵。害得秋心亂笑,趕快捉住了對方的手,不讓他胡攪。

    “快別這樣,我這就起來給你弄早餐好不好?”

    “好。”

    “先給你調一缸暖水,你洗過澡,早餐就剛剛弄好了。”

    “秋心,我把你娶過來後,會不會仍有這樣的好服侍?”

    “甚麼意思呢?這分明是你看低了自己,把理所當然的責任,視作引誘成交的薄餌,英先生,你是侮辱了人,也委屈了自己。”

    樂秋心嘟長了小嘴,一臉的不悅。

    “對不起,這回是我的錯。”英嘉成慌忙道歉。

    “有哪一回是我的錯呢?”樂秋心還是不放過他。

    “對,對,罪該萬死,由始到終數來數去都是我的錯。”

    “最錯的一著,你心知。”

    “那只是早晚會解決的問題。”

    “是早還是晚呢?就是問題的關鍵。”

    英嘉成沉默了,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樂秋心立即補充:

    “我是真的怕,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英嘉成一時間沉默了。“已經拖了半年了,看樣子還要拖下去。”“要商談的條件實在煩複。”“她又不是要掉了你的整副身家!”“如果那是唯一的條件,倒易辦!”“你舍得?”“舍得,當然舍得。秋心,我說了多少次,現今我最舍不得的只是你。”

    樂秋心垂下了眼皮,她是相信英嘉成的。

    如果對方沒有誠意,根本不會切切實實地安排離婚。

    通中環的大企業內,鬧婚外情的人怕有成千上萬,究竟看幾對能修成正果?數字一定低得令人大吃一驚。

    問良心,樂秋心並沒有在跟英嘉成上床之前,就講好條件,非要他離婚不可。

    只是其後情勢的發展,令他倆覺得有永遠相依相敘的需要,這是大前提,無可取代與置疑的主要原動力。

    其次,也為要光明正大的在人前走動,不要太多無謂的是非,干擾到他們的正常生活,甚至影響及他倆如日中天的事業。

    于是,一切由英嘉成采取主動。

    有一天彼此並坐在床上觀賞電視新聞片時,英嘉成無端端地對樂秋心說:

    “我跟她說了。”

    “甚麼?”樂秋心未能捉摸到對方的意思。

    電視畫面仍然在播放著一件彌敦道的搶劫柔,一名警員被槍傷了。

    這種案件,漸漸的失掉震撼力,實在越來越多。越普通。觀眾的麻木意味著治安的確令人憂慮,只是觀眾未曾敏銳至知道兩種不同的情緒與情況是有密切的關連的。

    樂秋心雖然也不是全神貫注于畫面的罪案之上,但他們有著甚多共通的同事、公事與話題,因此,實在一時間領悟不出個所以然來。

    英嘉成重複地說:

    “我向她提出離婚了。”

    樂秋心把電視機的遙控掣一按,房內一片靜謐。

    她伏在他寬敞的胸膛上,覺著有史以來最大的快意。

    沒有比這個男人在自己提出要他離婚之前,自動自覺地采取了行動,更能令人振奮與安慰!

    多少次,樂秋心打算開心見誠地跟英嘉成商議:

    “我們不能這樣子下去了!”

    只是話到唇邊,就覺得量淺小家,無法啟齒。

    正在不斷躊躇、擔憂、掛慮,以致有點進退為難之際,問題似乎一下子迎刃而解。

    樂秋心怯怯地問:

    “她的反應如何?”

    “出奇地冷靜。”

    “你以為她會一哭。二鬧、三上吊?”

    “那又不致于,姜寶緣畢竟是個念過書的女人,有她的涵養。”

    樂秋心靜靜地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小器。英嘉成如今的態度和語氣是合理的。

    別說是多年夫妻,就是相交一場,一旦分手,也不必口出惡言,這才是真正的風度。

    樂秋心望了英嘉成一眼,更覺得他可親可愛可敬可慕。情不自禁地,樂秋心坐直了身輕吻英嘉成的臉頰,微微肉緊地咬了他的耳朵一下。“怎麼了?我在跟你談正經事呢!”英嘉成說。“你盡管說,我不是在好好地聽嗎?”

    “寶緣說,她要好好考慮。”

    “考慮?那要等待到幾時才給我們答複呢?”

    “秋心,你別心急,我們能有這個結果,已經是極大的意外,最低限度寶緣沒有大吵大嚷,斷然拒絕。把局面和關系弄僵了,只有對我們不利。”

    “可是,任何事都有個期限。”

    “你在得寸進尺。”

    “人之常情而已。”

    “孩子!寶緣在考慮如何安排孩子的教養問題,她要女兒和兒子都跟她。我不肯!”

    英嘉成最後的那句話是相當決絕的。

    “就算由母親帶著孩子,你還是可以定期見他們的。”

    “我有隱憂。”

    “什麼?”

    英嘉成突然抿著嘴,不作聲。

    “嘉成,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樂秋心是實話實說:“你平日已經忙個不亦樂乎,怎麼可以騰些空閑出來照顧孩子。”

    “你不打算幫我共同負起責任嗎?”英嘉成提出這問題時,神情是嚴肅而認真的。

    “嘉成,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但姜寶緣是全職家庭主婦,她有時間與心思帶孩子,我卻有正職工作。”樂秋心說:“你不會認為我應該辭了職,在你家里帶孩子吧?”樂秋心沒有說出口的一句話是:若帶的是自己親生兒女,也叫沒法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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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6 14:09:08 |只看該作者
想著這問題的那一刻,頓時覺得自己猥瑣。

    是不是愛得英嘉成不夠了?怎麼自己會有這麼個自私自利的念頭?

    如果是全心全意愛嘉成的話,那麼他的孩子也應如同己出,何分彼此呢?將來,尤其會有自己的親骨肉,更不應厚此而薄彼,削弱跟嘉成之間的感情與關系。

    樂秋心悄悄瞥了英嘉成一眼,看他還是皺著眉,心上頓生不忍,立即將口氣放緩:

    “當然,如果有一日你堅持要我當全職歸家娘,我也是會肯的。”

    英嘉成一把將樂秋心抱在懷內說:

    “秋心,是不是現在你的每一句說話都能如此有效地打動我的心?我實在感動、感激!”

    “那麼,你還是要堅持把孩子的撫養權爭回來?”

    “對,反正母親願意帶孫兒。”

    “你跟她也交代了?”

    “看,我是認真的。”

    “嘉成,感謝你!”

    他們倆好像有千億句彼此道謝的話,永遠說不完似。

    互相欣賞,愛戀、尊重、感謝,這一種美好而完滿的感情一直填滿了樂秋心與英嘉成的二人生活。

    還有比這種情況更令人羨慕嗎?

    “所以,不論出任何條件,我都要銘剛和銘怡兩個孩子在英家長大。”

    英嘉成咬一咬牙,重複著他的決定。這個決定對他極為重要,因為有一個顧慮,始終揮之不去。他不能排除姜寶緣三字,始終有日冠以他姓。英嘉成自問是個頭腦比較保守的人,他不能接受自己的血緣骨肉要生活在別個男人的門楣之下。何況,這男人是擁有了他曾擁有過的女人。

    好笑不好笑?自己已棄的敝履,竟這麼不情不願地讓人家撿回去使用。

    英嘉成問自己,究竟是對姜寶緣猶有未了的余情,抑或是純粹大男人主義使然。

    別說與樂秋心共處一室之時,心氣相通,恨不得把她緊緊的扭著不放,更莫道在公司里面,一大群人坐在會議室內談論正經公事,氣氛莊嚴肅穆得可以令人窒息,只要眼角稍微看到樂秋心的輪廓,或當她發言時,那軟綿綿的聲音,隨著室內調節著的空氣鑽進身里去,直貫心窩,就起一種即時見效的催化作用,令他全身血液急急竄動,甚而小腹之下有一股極好受又極難受的滋味。

    一個男人在有這種親身經曆之後,除了肯定自己對那個女人的占有欲之外,還能有甚麼其他的解釋?

    于是,英嘉成熱切而確實地認為自己對樂秋心的愛,是無庸置疑的。

    要他放棄她,萬萬做不到,連想一想若有分離的可能,都連連冷顫,背上陣陣發冷,渾身的不舒服。

    就算有同事在人前背後,提一提樂秋心三個字,他都會得懸起半個心,擔憂有人講她的不是,又希望有人會對她不住贊歎。

    外間對樂秋心的毀與譽,英嘉成全部感同身受。如此這般的感情關系,牢不可破,他沒有理由相信自己不是已誓無反顧地愛戀秋心,對發妻已不再有絲毫留戀。

    英嘉成認為是自己頭腦的古板與人性的偏私造成了他不願意姜寶緣終于有日會再婚,尤其不能把他的孩子帶著嫁予他人……

    雖然不涉及他對妻子的感情,但,還是不必要對樂秋心解釋這個關鍵。

    相戀以來,這是第一次,英嘉成沒有把心里頭的話,講出口來,跟樂秋心有商有量。

    樂秋心于是樂得飛飛的,認為只須解決了孩子的撫養問題,她的大喜日子就在望了。

    女人一般很受情緒影響工作,樂秋心這陣子很明顯地是情緒高漲,于是工作得分外起勁。

    這天,碰巧沒有午膳之約,她把自己關在辦公室內埋頭批閱人事部的最新職級調整報告,忽爾,有人輕輕敲門。

    “請進來!”

    探頭進來的是樂秋心的秘書馮逸紅。

    一個年紀20來歲,剛自大專院校秘書科畢業了3年,一直忠心耿耿地跟樂秋心做事的年輕女孩子。

    那張並不漂亮,然而,非常清秀祥和的臉,予人一種極好的印象,樂秋心每逢見到秘書那笑起來,深深陷進臉頰去的梨渦,就覺得整個人輕快。當初,樂秋心也是為了這個原因而雇用她的。

    “你果然沒有出外吃飯,我給你買來了午飯盒呢!”馮逸紅關切地說。

    “謝謝,你一提起,立即腹似雷鳴。”

    樂秋心把文件放開一邊,實行據案大嚼。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外出午膳?”

    “你日記簿上沒有午膳之約,我是知道的,再加上,”馮逸紅微微笑:“我剛才在街上碰上英先生,他跟一些朋友走在一起,沒有你的份兒。”

    樂秋心看了秘書一眼。平日在辦公時候,她有嚴肅的一面,但在下班或在工作稍閑之際,她倒是不介意跟談得來的同事打成一片。

    沒有一個工作上的伙伴,會比自己的秘書更親熱。

    樂秋心的起居生活,差不多都不可能在秘書面前保密。于是,馮逸紅是公司里,第一個知道英嘉成約會樂秋心的人。

    兩個女人的關系,也由此而躍進了一步。

    每逢周末,英嘉成有大束的玫瑰送來給樂秋心,馮逸紅就會擺頭擺腦地說:

    “這年頭,開花店是真會發達的。”

    直笑得樂秋心彎了腰。

    戀愛中的女人,尤其情不自禁地會找著任何合適對象,講起自己的心中所愛來,誠一大樂事。

    于是,余閑之際,主仆二人的話題就額外得意。

    “樂小姐,你別說我多事,真是心急想知道,你大婚之日定下來了沒有?”

    “為甚麼皇帝不急太監急?”

    “因為身邊多的是好奇諸事的人。”馮逸紅直言無諱。

    “而這些人又都不盡是我的朋友。”樂秋心笑著答。

    她當然明白擺在目前的情勢。當她與英嘉成走在一起的消息披露之後,公司里頭的好事之徒已在暗地里打賭,究竟樂秋心從今要淪為情婦,抑或能在不久將來落實英夫人的名號?

    不消說,在公事上頭跟她合不來的一總人,恨不得樂秋心一腳踩在泥沼之內,一無所得,反而弄得髒兮兮。很多時,是為自己敵人生活,多于為朋友生活。

    天下間以愛心為出發點的動力,似乎不及由仇恨為根本的,更加威猛。

    奈何!

    因此,今天的樂秋心,勝券在握,非常的輕松,對詆毀及輕蔑她的人,一點都不在乎。

    “樂小姐,我希望你爭氣。”秘書這樣說。

    對于愛護自己的朋友呢,好應該有個交代,于是樂秋心答:

    “好,小紅,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我們大概快要水到渠成了!”

    當“我們”那兩個字說出口來之際,樂秋心的心,甜到發膩。

    “那就太令人高興了,看來,我們辦公室的風水正盛,主桃花盛放。”

    馮逸紅興奮得差點手舞足蹈。看在樂秋心眼內,忽爾心上一亮,忙問:“你也是受惠人之一嗎?”這問題教馮逸紅愣住了,立即耳赤臉紅。忙把眼神移到辦公室的一個角落去。不敢正視自己的上司。這種表現,比答案還要清楚。樂秋心高興極了,連連嚷:“怪不得!這陣子,你好准時下班。”“我從來都是把功夫做妥才走的。”馮逸紅分辯。“這自然,我只是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故你的工作效率也大大提高了。”“真奇怪,念書時代,老師多數反對學生鬧戀愛,認為會分心,影響學業。而這理論呢,又往往獲得證實。”馮逸紅攤攤手:“可是,成長之後,情況就作了一個180度的轉變。我這些日子來,工作的興趣更濃。”

    看對方越說越興奮,樂秋心被感染著,也忍不住問了個相當私人的問題。

    “誰個如此幸運,可以獲得我們小紅姑娘的青睞?”

    小紅是馮逸紅的小名,在部門里頭,同事都愛這麼稱呼她。

    “他不是我們公司的同事。”答這話時,小紅的臉紅得像個熟透了的蘋果。

    “他是在工業專科畢業,學機械工程的。現今在立昌行的工程部當主任。這不久的將來,他說要自立門戶,正式開設一間冷氣維修工程的公司。”小紅下意識地低聲說:“這陣子,他是暗地里做私幫生意,收入還真不錯。”

    “為成立小家庭作准備了?”

    話匣子一開,小紅臉上那可愛的難為情,漸漸引退,代之而起是一派緊張而興奮的神情。

    “樂小姐,我們公司對職員置業低息貸款,低至五厘,然而,在年期方面,可否跟銀行要個特別人情,由15年延至20年的樣子。”

    果然是在打算成家立室了,樂秋心很為馮逸紅開心,女孩兒家,尤其是在事業上不可能有甚麼突破的人,最大的幸福,便是出嫁了。

    千古不易的道理,女人是要有男人認領了,才益顯矜貴。

    將心比己,對于能登彼岸的至愛親朋,都有一定的安慰。

    于是樂秋心說:

    “你放心,直到你有確切需要時,我去替你想辦法。你開始找理想的房子了嗎?”

    “閑來,就會得跟小麥去看看示范單位。”

    跟著,馮逸紅又補充:

    “我經常跟小麥提起你,將來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

    這將來的機會,很快就出現眼前。

    當日,樂秋心准時下班,就在步向停車場時,看到馮逸紅拖住了一個年輕男孩子在輪小巴的人龍上站。

    樂秋心跟他們打了招呼,隨即毫不客氣地把那男孩子打量一番。

    跟小紅配襯極了,個子不高不矮,樣子普通,舉止平凡,然,予人一種舒服平和的感覺。

    這種少男少女,實則上充塞著整個都會。他們腳踏實地,精打細算,歡天喜地的生活下去,始能維持一個城市的繁榮與安定。

    功不可沒。

    因此樂秋心看著一對小情人,打從心底里笑出來:

    “太好了,我們今天才談起你來。”

    樂秋心這句話雖然說親切,仍然弄得那位叫麥耀華的男孩子有一點點的靦腆。

    “要不要我載你們一程?我這就要到香港南區的鄉村俱樂部。”

    麥耀華呐呐地不知如何作答,小紅立即搶著說:

    “好呀!我們正想到置富去。”

    上了車,小紅繼續解釋:

    “我們去置富看一個出售的小單位,五百英尺多一點點,價錢還算合理。只是樓齡不淺了。樂小姐,你可給我們一點意見。”

    “是自住的話,最緊要還是那一處的交通方便,環境整齊。不一定要新屋子才成。”

    現今市面上的全新屋子,尤其是分期發展的房屋,售價是額外的高。

    對于只能有一間自住樓字的小家庭,樂秋心認為他們真不必湊這種地產業上的熱鬧。

    凡分有一期至多期的屋子,人們的心態是前期的一定比後期的著數。因為地產發展商基本上一定會把樓價提升,如此一來,是無形中制造了一個有效指標,且催谷了該屋字的樓價。

    樂秋心把馮逸紅麥耀華載至置富之後,就讓二人下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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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馮逸紅急步拖住了麥耀華的手,快快尋覓那個約定經紀等候的座數。

    他們是的確有點心急的。因為同價錢的房子,已經找了兩三個星期,依然茫無頭緒。

    上禮拜六,跟另外一個買家爭購香港仔中心的一個單位,結果就是因為經紀等錯了地方,以致延遲了半小時才得見賣主,被對方捷足先登。

    小紅曾重重地歎一口氣說:

    「香港樓價這麼貴,利息這麼高,而買樓的人依然這麼多,誰說九一、九二年,香港的地產市道不景氣呢,真是見他的大頭鬼!」

    麥耀華搖搖頭,嚷:

    「也許直至九七,樓價比政制更似直通快車,不住衝前,通行無阻。那些移了民到外地去的人,要回頭也不容易了,單是香港的樓價就已經升了不知多少倍。」

    小紅突然歪了頭,想一想,問:

    「耀華,本城是不是我們安居立命之所?」

    「何以有此一問?你有移民的意思?」

    「你呢?你怎麼想?你也有個妹妹在澳洲,從沒有想過移民一事嗎?」

    麥耀華搖搖頭:

    「沒有,幾難得才在本城站穩陣腳,才不要巴巴的跑去看洋鬼子的面色,我之所以要創業,無非為爭取這種生活的自由。到彼邦,連洗廁所都要有當地經驗方才取錄,我們會有甚麼前途。」

    麥耀華看了小紅一眼,再補充:

    「除非,你堅持要移民,你會嗎?」

    「這樣說,如果我堅持,你就委屈地隨我去了?」小紅得意地問。

    「那也個算委屈,總之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樂土。」

    小紅開心得靈魂飛上青天去。

    「耀華,我們甚麼地方也不去,嫁雞隨雞,我們就在這原居地過幸福日子!」

    兩個年輕人相擁著,似要立時三刻就在站著的土地上興建起一個牢不可破的二人王國來。

    要安安樂樂地建立起真正的二人世界,當然需要找一個小居所。

    大概本城之內,有太多情投意合的年輕情侶,心急地要成家立室,故而中小型房子仍是城內肯定的熱門貨。

    試過上次的經驗,小紅不期然地又恐懼會遲到,或等錯地方,而錯失一次良機。

    當他們找到了那一座大廈時,預約的經紀已在等候,二人都舒了一口氣。

    在經紀的引領下,他們走進那個小單位內,業主已經搬出,房子是交吉的,並無留下任何傢俬,看上去還有點寬敞的感覺。

    房產經紀的無線電話忽然響了起來,他下意識地走到客廳的窗口一角去細聽,只餘小紅與耀華隨便遛達。

    他們走進廚房裡去,小紅正埋頭埋腦地盤算著要把甚麼廚房用具,諸如爐子、雪櫃、微波爐等放在那兒,冷不提防麥耀華在她背後,突然的環抱著她,連連的吻在她的粉頸之上。

    「你這是幹甚麼的?等會經紀看到,以為我們是不三不四的人。」

    「他在聽電話,沒有這個空。」

    「你別發神經好不好?」

    「我情不自禁。」

    「在此刻此時?」小紅有點啼笑皆非。

    「正是。一想到不久將來,你會在這兒為我煮飯燒菜,我就興奮得要有點表示。」

    「見你的大頭鬼!」

    才及時掙開了麥耀華的癡纏,房產經紀就走進來問:「怎麼樣?理想吧?」

    「價錢可否再便宜些?」麥耀華問。「業主已不是個胡亂要價的人,這個市道,有這種尺寸的房子,還愁沒有市場嗎?」經紀在拚命催谷。

    「二千元一英尺舊房子也真太貴了。」

    「現今要買平貨,只有一途。」經紀以權威的口氣解釋:「就是購買巨屋,我們手上有好幾樁五千英尺以上的房子,平均每英尺不到一千六百元,仍然無人問津。」

    小紅無奈地吐吐舌頭。一下子能挪動一千幾百萬在置業上頭的人家,在本城仍佔少數,他們也必有足夠能力移民海外。不同於他們這種只有能力撐得出一個小家庭來的普通人,沒有太多的選擇。

    這份領悟為小紅與耀華帶來一陣子的迷惘,他們很快就抹煞心上的些微不安,重新投入自己的理想之內。

    說到底,自己的幸福已在手裡,也就不必管別人更大的風光了。

    他們是知足的。

    故而又多一層的安樂。

    辭別了經紀之後,耀華說:

    「我們到哪兒去吃飯?」

    「就在這區吃吧,也好熟習一下周圍環境。」

    「那麼說,我們是決定買那個單位了?」

    「你意下如何?」

    「由你決定,你將是家庭主婦。」

    「可是,你才是一家之王呢!」

    說上了這幾句話,忽然間彼此都笑了起來,甚麼叫相敬如賓,此之謂也,實在令人甜上心頭。

    他們走過一間餐館,正要走進去,小紅就拉住了耀華,說:

    「不!還是去吃碗麵算了!」

    「為甚麼?」

    「兩個人吃兩個牛扒,飲一杯咖啡,少說也花掉百多二百元,反正飽肚,兩碗牛脯面,一碟油菜,再加兩杯清茶已很足夠。」小紅煞有介事地說。

    麥耀華站住了,忽然間把雙腿一拍,向小紅致敬:

    「遵命,你說省便省。我唯命是從。」

    「當街當巷,你這樣子嚇死人。」小紅嬌嗔道,拉著耀華快走。

    直走至一間粥麵店,正想走進去,耀華說:

    「我倒有一個更省錢的主意。」

    「甚麼?」小紅問。

    「倒不如我們回家去,只喝一杯清水算了,有情飲水飽,省下了錢把你早日迎娶過來才是一勞永逸。」

    兩小口子就是如此你調我笑、你拉我抱,歡天喜地的去吃他們的晚飯。

    任何人的一口飯是否甘香,不在乎實質,而在乎心情。

    好像這一晚,在一間頂高貴的會所餐廳,那鋪著一大片雲石的貴賓房內,也有另外一對人在吃晚飯,他們的氣氛就比較緊張了。

    說到底,俗語所謂「醜婦終須要見家翁」是說得頂對的。

    樂秋心雖一方面要英嘉成正正式式的讓她見英母。然,另一方面,她也憂心慼慼,怕自己未能表現良好,給對方一個壞印象。

    實際上,在她與英嘉成的戀愛中,她需要英母的支援。

    今日要徹頭徹尾地把英嘉成搶過來,最低限度需要令英母答應看管兩個孩兒,此其一。

    他日新的一對婆媳相處,若不愉快,只會被舊人見笑,此其二。

    至於其三是樂秋心認為她與英嘉成的相戀有如一塊完美的碧玉,她不欲這塊美玉有一丁點兒的瑕疵而破壞了氣氛。

    如果英母不支援和贊同,縱使無傷大雅,也是一項無可否認的遺憾。

    因此,樂秋心異常緊張。

    英嘉成是個重情重義的人,這一點,從一開始相交,樂秋心就知道,且十分歡喜。

    英父是英年早逝,而英嘉成由母親一手帶大。雖然,英父有相當豐厚的遺產留下來給孤兒寡婦,他們一家從不愁衣食。但,問題不是這樣子的。守寡的英母只是30剛出頭,年紀輕、樣貌美,加上身邊有個自由錢,這樣條件的女人如果肯再嫁,是不會沒有人要的。

    說實在的一句話,只要有巨額家當去平衡孩子的數目,攜子再嫁的女人,一樣有本事馨香過黃花閨女。

    英母可能也切實遇過好些追求者,然,據她說,為了兒子,她屢屢打消再嫁的念頭。

    英母曾在英嘉成懂性之後,一直灌輸著一個概念與一套思想給他:

    「我如果再嫁,那人也是我的至親,手上的一副身家,算他有份抑或無份呢、實在太難了。萬一:還有別的孩子,不也是我的親骨肉嗎?一分了我的心,嘉成就少了保障了!」

    她的意思是英父的血汗錢干貼補不是姓英的人,她不情不願。

    但如若以身相許,卻又分開楚河漢界,那又怎麼對得住陪伴她下半生的人?

    既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必會左右為難,那麼,倒不如不要陷自己於如此苦惱地步算了。

    英嘉成非常敬佩他母親的堅強意志與冷靜頭腦。他自認能夠安樂地過一個唯我獨尊的童年與私下擁有全部英家遺產作為事業的後盾,完全是因為英母的果敢決斷。

    就為著這幾十個寒暑裡所作的犧牲,英嘉成認為他要對母親補償。

    他不能不愛樂秋心、不能不愛母親、不能不愛孩子,於是英嘉成無可避免地受著這幾方面的壓力。

    在他心目中,母親的這一關應該先闖。至於孩子,說到底還是小,尚在肉在砧板上的地位,無奈他何。

    英母的輪廓仍然英挺,一副精明的氣派洋溢在眉梢眼角,很有點懾人的威力。

    英嘉成長得不像母親,大概是遺傳父親的體型和面相多一點。尤其是骨格,英母比一般女性小,英嘉成則比普通中國男人要魁梧。

    母子二人坐在一起時,英嘉成很自然地把雙手搭在英母的肩膊上,那種親切,不自覺地惹得樂秋心微微妒忌。

    隨即,她板一板腰肢,坐直身子,將那個意念掃出腦海之外。

    真危險,一見面就有心病的話,以後怎麼相處下去?

    婆媳關係一下子弄糟了,不是容易拯救得來之事。

    於是,席間的樂秋心一直堆滿笑容,完全一派和顏悅色的模樣。可以這麼說,她的態度比平日拘謹客氣得多。

    為英母添菜的功夫,英嘉成與樂秋心輪流的做著,老人家只是一味低頭的吃,並沒有太多言語。直至英嘉成不知是有意抑或無意的離了席,上洗手間或打電話去,只餘英母與樂秋心二人在座,雙方的話才多起來。

    「樂小姐比我想像中年輕。」英母說。

    「伯母,請直呼我小名吧,太客氣令我不安。」

    「我們才是初相識呢!甚麼樣的稱呼,也是一句。」

    這句話聽進樂秋心的耳裡,很不是味道。分明一開腔,就分清楚河漢界。

    不論樂秋心已在英嘉成的心目中有了不可替代的地位,仍然有人不賣帳。

    樂秋心倒抽一口冷氣,不動聲色,繼續言笑晏晏。又胡亂地聊了兩句,英母的反應並不熱烈,她淡淡然說:

    「年輕本事的姑娘,真有很多惹人喜愛之處,也因此,其實你的選擇十分多,是不是?」

    樂秋心愕然。

    她開始感到自己的背有點發冷,渾身有股寒流湍動似。

    為甚麼會跟她說這兩句話呢?如果對手是老闆的話,等於請他另謀高就了。

    樂秋心突然回答:

    「伯母,我的選擇沒有錯誤。」

    「這只是對你而言,是嗎?」

    若是對英嘉成,那就不一樣了。

    換言之,英母間接指樂秋心把個人的正確選擇建基於別人錯誤的決定之上。

    這個罪名委實是太大了。

    樂秋心的臉色驟變,如坐針氈。

    幸好恰於此時,英嘉成回來了,他若無其事的又重新帶領了話題。

    菜吃完之後,他問英母:

    「媽,喜歡吃甜品還是水果呢?」

    「甚麼都不要了,我想趕快回家去。」英母答。

    英嘉成一聽母親嚷著要回家,也沒有再問樂秋心是否要吃甜品,就趕忙叫侍應結帳。

    樂秋心在心內唧咕。

    自與英嘉成走在一起,他一直記得樂秋心最喜歡吃飯後甜品。

    英嘉成每次看著樂秋心吃甜品的那個模樣,就忍不住笑。

    「笑甚麼?有甚麼好笑?」樂秋心嗔道。

    「你那饞嘴的模樣,像個小女孩,可愛得教人肉緊。」

    每次,當樂秋心完全投入在她的甜品時,英嘉成就交疊著手,非常專注地欣賞她的神情。

    英嘉成在心裡想,他和樂秋心二人,其實都在歡天喜地的品嚐自己的甜品。

    故此,他不應該忘記她這個飯後的習慣。

    然,現在有更權威的一個女性,取代了樂秋心在英嘉成心目中那一等一的地位。

    樂秋心隨著英嘉成母子走出會所大門時,步伐是緩慢的,毫不起勁。

    會所的當值侍應把英嘉成的汽車駛過來,英嘉成對樂秋心說:

    「我們先送母親回家去,再送你,好不好?」

    樂秋心還未及答複,英母就說:

    「你們若仍有別的節目,我可以叫街車回家去,最不喜歡這樣子兜來兜去。」

    樂秋心立即答:

    「伯母一定是累了,嘉成,你們回家去吧,我叫計程車載我回去也可以。反正明天一早要上班,大家早點兒休息吧!」

    樂秋心聲音平和,態度從容,看在英嘉成眼裡,很放心,於是他點了點頭,隨便應了一句:

    「這也好!」

    剛好在這時有輛計程車駛來,樂秋心截停了,跟英母打過招呼,揚手說罷再見,就一躍上了車,比英嘉成更早就絕塵而去。

    在計程車內的樂秋心,微微蜷縮著,她實在難過,下意識地借這麼一個動作,去保護自己。

    有一個很要不得的觀念,突然鑽進她的心。

    世界上最能保護自己的人還是自己。

    不會有別個。

    連英嘉成也不例外。

    她突然的心灰,突然的意冷。

    就為了英嘉成遷就她的母親一點點而已?自己真的如此敏感,小器、量淺嗎?

    不,不,不。

    樂秋心蠕動著身體,在計程車的後座上,發出了似是呻吟的微弱歎息聲。

    她不能忍受自己與英嘉成的關係與感情蒙上些微的汙點與瑕疵。

    尤其不應為一個英嘉成和她都應該共同尊敬的人。

    回到家裡,睡在床上,樂秋心開始輾轉反側。

    唯一能做的不是努力數綿羊,而是不住告訴自己,那女人是英嘉成的母親,自己未來的家姑。且,最主要的一點是,英嘉成對母親的愛,決不同於對自己的。

    不要這麼愚蠢,去比較兩種性質根本完全不同的感情。

    必須朝這個方向拚命想、拚命說服自己,才能入睡。

    請記得,自己是明天還要上班的職業女性。

    可惜越緊張入睡,越是眼光光,望著天花板。這令樂秋心心情煩躁,她甚而無端端的,突然的拿起了一個枕頭,就扔出去。

    旨在發洩。

    然,暗黑之中,竟有人輕呼。

    樂秋心嚇一大跳,坐直了身子嚷:

    「誰?」

    「唧唧唧,怎麼小姐要發這麼大的脾氣?」

    英嘉成走進來,扭亮了床頭燈。

    樂秋心看見了眼前人,忽然的想哭又想笑。

    她自知表情滑稽,故而當英嘉成伸手擰她的臉孔時,她乾脆埋首在對方的胸膛上。

    「你怎麼要這樣嚇唬我?」樂秋心嗔道。

    「我嚇唬你?這話有欠公平吧,我一推門,一個枕頭飛過來,我沒嚇得怪叫,算我定力足夠。」

    「人家根本不知道你會來,不是已陪你的母親大人回家去了嗎?」

    「回了家,可以再出來嘛!」

    「這麼晚,為甚麼呢?」

    「不晚,我省起來,你還沒吃甜品,看,我給你買來了什麼?」英嘉成揚揚手中的紙袋,說:「這是你喜歡吃的芝麻煎堆,補償你剛才的損失,好不好?」

    太好了,樂秋心在心內狂叫,表面上,她鼓著腮,望住英嘉成發呆。

    「秋心!」英嘉成喊了她一聲。「我愛你。」「我知道。」「不要不開心,你答應嗎?」「我沒有不開心。」「真的沒有?」「現在沒有。」「那就好!答應我,以後都不會不開心。」樂秋心點點頭,從頭到腳像掠過一股暖流,舒服得難以形容。

    這算不算失而複得呢?滿以為這一夜就要孤衾冷枕的過,又認定了英嘉成沒把自己放在心裡最緊要的位置上。結果呢,全部都是自己多疑、善妒、過分敏感。

    英嘉成再靜悄悄的摸來,手裡提的是那包自己歡喜的甜品,那情懷、那意境、那氣氛……

    樂秋心忍不住笑了起來。

    英嘉成問:

    「你笑甚麼?」「笑你!」「笑我?」「嗯!忽然之間覺得你像個女人。」「好不奇怪?」英嘉成揚揚眉,一派英氣,樂秋心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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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6 14:09:36 |只看該作者
她解釋說:

    「從前李後主有位小情人,就是日後納為正室的小周後,曾經為想念後主,不顧宮禁森嚴,偷偷到訪,夜涼如水,路濕霜重,更怕驚醒旁人,於是赤了足,手提金縷鞋,會情郎去。剛才你提著甜點心的包包,摸進來的樣子,教人想起這千古傳誦的風流浪漫的愛情故事。」

    英嘉成是念洋書出身的,並不認識這些中國典故。他閑來閱讀的書都是英文偵探間諜小說,或是有關時事財經的雜誌,故此對這新鮮故事,感到陌生而有趣。

    他捧起了樂秋心的臉:

    「男女有別。我是李後主,你才是小周後。故事最終的結局是把那小周後明媒正娶過來,是不是?」

    樂秋心應得非常爽快,說:

    「是。」

    「那正是我的意思。」

    英嘉成說罷,一把將樂秋心擁在懷內,狠狠地吻她。差不多吻得樂秋心的嘴唇發痛,整個人幾乎窒息。

    是柔情。也是激情。

    心靈上小小波折後的再度契合與融和,是更完美、更無縫隙紙漏、更上一層樓的。

    樂秋心睜開了眼睛,看著英嘉成那張俊朗英偉的臉,她伸手掃撫著他挺拔的鼻子,直至嘴唇。

    「秋心,讓我先告訴你一件千真萬確的事。」英嘉成吻著對方的纖纖玉指:「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有能力叫我愛你少一點點。」

    樂秋心再度閉上眼睛,夢囈般說:「這是冗長而複雜至極的句子,我回應的比較簡單,只有3個字。」

    他的說話,不論複雜與簡單,都如此美麗、如此教人心醉。

    英嘉成將要娶樂秋心為妻的消息,很快就在富恆企業傳開來。

    當事人雖然沒有證實傳言的真偽,但,單看每日都神采飛揚、顧盼生輝的樂秋心,就差不多可以肯定答案。

    馮逸紅尤其落力以各種形式去落實這件喜事。

    做秘書,最要緊是對直繫上司有歸屬感,沒有了榮辱與共的心態,工作不會起勁。

    這天,午膳時間,馮逸紅在富恆大廈附近的購物商場。碰見了另外兩三位富恆董事的秘書,其中一位叫蔣秀娟的,跟馮逸紅最熟絡,說:

    「嘩!抱得滿手都是禮物,小紅,你辦嫁妝了?」

    「見你的大頭鬼,你都不看清楚我買的是甚麼東西?」

    幾個女孩子於是吱吱喳喳、熱熱鬧鬧地檢視著那大包小包的禮物。

    「天!」蔣秀娟失聲地叫:「小紅,你這叫做未學行先學走,買這麼多兒童禮物幹甚麼?」

    「不是我買的,是替樂小姐買的。」小紅得意地略昂起頭,清清楚楚的說。

    「樂小姐要扮聖誕老人?連兒童節都不是時候呢,為甚麼上倉似的買這麼多孩子們的玩具?」

    「她送人的。」

    小紅說了這句話,見身旁的幾位同事一時沒有接腔,又立即補充說:「送給英先生的一雙兒女。」「嗯!」蔣秀娟說:「這年頭,要當後娘還真不容易。」「以樂小姐的心腸,她定會成功。」小紅充滿信心,「那個娶到她為妻,是福份。」「我說呀,小紅,那個人請到你做秘書才是福份呢!」樂秋心這個秘書的忠耿與周到真是沒話好說。秋心這天忙個不亦樂乎,因是集團的中期派息日,故而要兼顧的事務特別多。明天一早,約好了英嘉成,第一次跟他的一雙兒女銘剛與銘怡見面,當然非備辦禮物不可。又因著時間緊迫,非到八九點也不能下班,怎麼還能衝去百貨店搜購兒童恩物呢?幸好有小紅這好幫手。事實上,這些日子下班後的時光,樂秋心是甚麼都提不起勁做,只一心一意的去享受愛情之旅。在這個神奇美麗豔情陶醉的途程上,樂秋心怕是天掉下來也當被蓋,只要蓋著的人是英嘉成與自己,那就可以了。這天晚上,樂秋心跟英嘉成在公寓的露台上緊緊拖著手,賞月光。

    秋心忽然把頭歪過英嘉成的肩膊上去,輕輕地喊了一聲:「嘉成!」「嗯。」秋心忽又無話。「你有話要跟我說?」「我有點緊張。」「為甚麼呢?」「我怕明天跟銘剛與銘怡見面,他們不喜歡我。」「不會的。你不是已買了很多逗孩子們喜歡的玩具作見面禮嗎?」

    「世界上不是人人都市儈、都現實。」

    「禮多人不怪,且伸手不打笑臉人。你有甚麼好擔心的?」

    「嘉成!我有個揮之不去的預感,我跟你的母親及你的兒女都不會相處得好。我不是那種很能在家庭瑣事上吞聲忍氣的女人。」

    「各人有各人的長處。你的其中一個絕大優點是知道自己的個性。這已經贏人一大步了。」

    「可是……」秋心低下頭去,不知如何把心內的煩憂與掛慮再作傾訴。

    「秋心,我和你的感情才是牡丹,身旁的事、人,只不過是綠葉而已。你不必擔心,需要你肯定的,有信心的,都已在你全權控制之內。」

    秋心失笑:

    「英嘉成個人有限公司,我佔控股權?」

    「絕對。70%握在樂秋心小姐的手上,其餘在市面浮動之數,不足以定乾坤,難以影響大局。」

    「嘉成,為甚麼?」秋心忽然問:「為甚麼愛我?」

    「因為你是個很吸引的混合體。一個有女性嫵媚溫柔,又有男性剛烈果敢的混合體。」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賀爾蒙的分泌如此有問題。」

    他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在萬籟俱寂的環境下蕩漾得很遠很遠。

    其實一切解釋部屬於多餘的。天下間有成億成億的人,為什麼會偏愛上其中一個,甚至至死不渝,實在很多時都分析不來。

    是緣也分也。英嘉成跟很多很多的男人一樣,日子一拖長了,對妻子的感情就像用得太久的一條橡筋,沒有了張力,於是縛他不住。

    十宗離婚案之中,怕有半數以上,不是發生了甚麼離奇曲折,忘恩負義的大件事才構成的。卻是生活與時光將彼此的感情磨得既淡且白,終至食而無味,棄之可惜。

    要棄呢,當然要候至有迫切的需要,才行此最後斬斷關係的一著。

    這種離婚,在感情上其實是最模糊不清、拖泥帶水的。

    英嘉成跟妻子薑寶緣就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

    正如姜寶緣在聆聽了丈夫提出離婚的要求後,問的第一個問題是:

    「嘉成,我是否有甚麼地方做錯了?」

    英嘉成清清楚楚地答:

    「沒有,寶緣。完全不是這個問題。」

    以策安全,姜寶緣再問:

    「這就是說,我沒有甚麼對你不起?」

    「沒有。對不起你的反而是我。」

    姜寶緣聽罷這幾句話,轉身就走回房裡去。以後有整整一個星期,拒絕跟英嘉成再在同一問題上鑽研討論。

    接下來,情勢悄悄轉變,姜寶緣肯重提舊事,商議離異的安排。

    姜寶緣的這番舉止,只落實了一點,是英嘉成對她不起,是英嘉成做了錯節。

    這肯定造成英嘉成心上的一項沉重的壓力與負擔。而不便訴諸於口。

    更不能跟樂秋心透露。

    這一夜,樂秋心與英嘉成都睡得不好,心上有事,像塊重鉛,壓得連呼吸都不得均勻,如何成眠?

    樂秋心自小就是個頗孤僻的女孩子,父母只有她一個,並沒有兄弟姐妹,她習慣獨來獨往,閨中無伴,仍很自得其樂。因為閑來,她捧一本書暢閱,或握一枝筆作畫,就已能過日子了。

    她對於孩子的心態、習慣、好惡全都是陌生的。

    樂秋心在見過英母之後,更感觸到要打進英家圈子去的壓力。她下意識地害怕跟英銘剛與英銘怡這兩個孩子相見。

    如果她自己與銘剛、銘怡都是英嘉成心上的一塊肉,無分伯仲的話,萬一相處不來,不就等於撕裂英嘉成的心?這是輪不到樂秋心不誠惶誠恐的。

    她差不多是睜著眼等天亮。

    至於英嘉成,他駭異於姜寶緣的應變態度。

    近日來,她主動跟自己商議離婚的細則之後,整個人都變起來。

    姜寶緣平日雖不算是個多言多語的女人,但她的說話也真枯燥無味,甚至接近多餘的。

    比方說,銀行宣佈加息了,她就會立即扯著丈夫問:

    「銀行加息,意味著百物騰貴,通貨膨脹了,你們公司有沒有可能調整高級職員的薪金,以平衡需要?」

    英嘉成沒好氣,回應她:

    「你別擔心這個好不好?」

    姜寶緣立即說:

    「話不能如此說呢,你不提出來,那些做老闆的,省得一分就一分,才不會來個自動自覺。你說我這話對不對?」

    不能說她不對.但又不能說她對。

    一知半解,似是而非的道理,最壞事、最令人手足無措、啼笑皆非。身為集團內的執行董事,怎麼可以提出這種加薪的要求來?是太不成體統的一回事。

    妻子要從小地方著眼,也只有事後籲一口氣就算。

    籲得多了,日子有功,就覺得煩。

    然,自從姜寶緣原則上同意離婚之後,英嘉成再聽不到她在自己身邊說上半句無無謂謂的話。起初,英嘉成以為是姜寶緣有氣在心頭,根本都不願跟自己交談,故而耳根霎時間清靜。

    其後,他發覺事實並非如此。姜寶緣主動地跟他攀談的次數還是不少,然,說的都是正經事。換言之,都屬於非討論不可,或甚至需要好好商量的事。一星期之前的晚上,英嘉成比較早就完了一個業務應酬,也沒到樂秋心的住處,就直接回家裡去。

    姜寶緣坐在客廳等他,有話同他講。

    姜寶緣說:「有幾件事跟你商議,你不累吧?」

    英嘉成解了領帶,坐到梳化上去,擺好了一副聆聽教益的姿態。

    就算現今姜寶緣有嚕嗦,他還是打算接受的。不是已經鐵定了整宗事件,自己是那個罪魁禍首,妻子是完全無辜的。那就是要他得著一些現成騷擾,作為報應,也是沒話可說的。

    然,英嘉成估計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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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姜寶緣問的第一個問題是十分理智而合理的:

    「請問你打算把孩子寄養在你母親家呢,抑或把你母親接到你的新居處。一同居住?」

    還未等英嘉成答複,姜寶緣就溫溫文文的解釋:

    「你決定之後,我還得替孩子們辦理轉校手續,這年頭,教育司署定下來的規矩也真多,早一點有預算:好辦事。」

    「我還未物色新居。」英嘉成想,母親住慣了司徒拔道,大概對那一區有固定感情,未必會願意搬往別處。現今樂秋心的居所,是肯定不合老人家心意了。再說,一家大小的搬到樂秋心的公寓,也太不成話了。

    為了這個問題,英嘉成沉思了好一會。

    真好笑,若不是姜寶緣提起,他還不知道要正視這件緊要事。

    姜寶緣說:

    「報讀新校的手續是要及時辦理的,照看,就算你們搬在一起住,也要好一段日子,倒不如我試留意母親那區的學校,萬一再有甚麼變卦.白做功夫總還不要緊,免得臨急抱佛腳。」

    英嘉成慌忙地點點頭,以示贊同。

    他原本很想加一句:「寶緣,真要謝謝你這般細心!」

    然,話到唇邊,又溜回肚子去。好像這句話很婆婆媽媽,不得體似的。

    姜寶緣再板一板腰,說:

    「嘉成,如果我的投資戶口仍放在富恆,會不會不方便、這也是我要預算的一回事。對我,哪一間基金經紀行代我打理金融投資,也不相干。最緊要是他們的表現良好,別把一筆女人的私己錢胡亂包湯便成!如果你認為日後不便囑富恆的同事代我打理戶口,就給我推薦另外一間投資機構好了。」

    這是非常關照英嘉成的一個舉動。尤其是英嘉成的新歡樂秋心也是在同一間機構內辦事的。萬一有甚麼同事,為了公事而要在工作會議上提到了姜寶緣戶口的事,惹起樂秋心或英嘉成的不快,也很不必了。

    姜寶緣先行報案,且把主權雙手奉送給英嘉成,這份細心隆情,令英嘉成再多一層感動。

    他只能說:

    「不相干的。只要你不介意,我仍有可能因業務關係而知道你的投資情況,富恆和我都歡迎你繼續讓我們做你的生意。」

    「謝謝你!」姜寶緣說這句話時,倒是十分自然而流暢的。

    英嘉成心上不無驚駭。想,為甚麼姜寶緣可以如此的落落大方?大概來來去去只為一個原因,她於心無愧,磊落光明。

    「嘉成,請別怪我太仔細,今晚要跟你商量的最後一個問題,在我是非常重要的。」

    「請說。」

    「你堅持要爭取銘剛與銘怡的撫養權,我之所以答應考慮,只為你母親肯肩承撫養他們的責任。為此,我可以放下一半心。至於另一半心,就得看你那位樂小姐跟孩子的緣份了。」

    「我會做個好父親。」英嘉成只能這樣答。

    「這是我並不存疑的。然,也為使你在日後容易做人,其實,你應該現在就安排孩子們跟樂小姐相識,希望他們在要接受她的新身份之前就能跟她混得諳熟,這對彼此都有益處。

    「你當然知道我們的兩個孩子其實並不難服侍,只要有耐性、有心機、有愛心,就可以將他們融化。人際關係,當然要時間去栽培。」

    「很好的建議,我試試安排。」英嘉成答應著。

    忽然之間,英嘉成心頭的壓力加重,好像有個巨大的聲音,在他身畔指責他:

    「英嘉成,你攪甚麼鬼?競為了一時間的情慾,遺忘責任,拋棄一個如此無助無援無失無過的髮妻?」

    他不期然伸手抱著自己的頭,不要再想下去。

    姜寶緣站了起來,說:

    「你累了,睡吧?明天又得早起。」

    然後,她就獨自回客房裡去。

    姜寶緣搬進客房去也是近期的事。

    英嘉成想,到底有教養的女人必定緊張自尊,姜寶緣已決定不要嗟來之食。

    他們之間的緣分已盡了。

    剩下來的可以是互相尊重,也可以是彼此埋怨。

    如果姜寶緣選擇後者,或會令英嘉成更好過一點。可惜,她沒有。

    常言道:文窮而後工。有慧根的人,會在經曆了磨難之後,忽然開竅,出落得漂亮瀟灑、有風采、有胸襟、有個性。英嘉成無法不在心內喟歎,當年自己跟她情投意合,不無道理。就為了姜寶緣的建議,他安排一雙兒女跟樂秋心盡早相見。當然英嘉成沒有把姜寶緣採取主動一事告訴樂秋心,他的煩悶亦因源於此,一旦說溜了嘴,只怕秋心多心,自己的精神壓力更大,真正所謂腹背受敵,難於應付。

    星期日竟不是個豔陽天,一直刮著微涼的風,太陽又不露臉,氣壓似乎很低,天是灰濛濛的,令人惆悵。

    在這個氣氛下跟孩子們初相見,是頗煞風景的。

    英嘉成把樂秋心和兒女們送到淺水灣酒店的餐廳去吃午飯。

    才叫好了菜,樂秋心就把一盒盒的禮物推到孩子跟前去。

    「看看你們是否喜歡這些玩具?」樂秋心興致勃勃的說。

    「是甚麼東西來的?」英銘剛問。

    這一問,樂秋心話窮。她根本不知道小紅為她備辦了甚麼禮物。

    她尷尬地答:

    「你們打開來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銘剛是個聰明的孩子,立即答:

    「那就是說,你並不知道買了甚麼禮物給我們?」

    「銘剛!」英嘉成略提高聲浪,對兒子有點不滿:「不能以這種口吻跟長輩說話。」

    「哥哥沒有說錯甚麼話嘛!」才十歲的銘怡一直是牙尖嘴利的。

    一開始氣氛就弄得不好,英嘉成的確有點緊張,樂秋心更甚。

    也只好勉力打個圓場,秋心再對銘剛與銘怡說:

    「我這陣子忙透了,沒趕得及親自去挑選禮物。只把你爸爸給我的貼士轉告秘書,請她代勞。」

    「做女強人的秘書是不是很辛苦、很受氣?」銘剛突然這樣問。

    攪得樂秋心又一次的目瞪口呆。

    「誰教你這種見解?」英嘉成問。

    他似乎下意識地希望是姜寶緣攪的鬼,若是,倒令自己心安一點。

    可惜,答案非但叫英嘉成失望,更令他和樂秋心面面相覷。

    銘剛和銘怡兄妹雙雙昂起小臉,很權威地說:

    「是奶奶給我們說的。」

    既是英母的言行,就等於是最高指示,有無上的懾服力,不可抗拒。

    樂秋心無法禁耐得住氣餒之情,稍稍低下頭去。

    英嘉成把手伸過去,在台底下,緊緊捉住了樂秋心的手,以示無限支援和安慰。

    這個動作才有效而快速地安撫樂秋心已滿是傷痕的心。

    她強顏歡笑,仍給孩子們說話。

    「等會兒我們上哪兒去玩好呢?」她這樣試探。

    忽然,樂秋心又心酸起來,真不知有多久沒這樣子忍氣吞聲過?大概只在初出道時,對上司才如此小心翼翼,誠恐有失。

    現今巴結的對象變成了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孩,真令人感慨。

    為甚麼呢?為來為去,都只為自己深愛的人心安,既如是,就不要生怨、不必難受、不用感慨。

    樂秋心握緊英嘉成的手,再看著他。對方那有求饒求恕意味的眼神,令秋心剎那間願意接受考驗與磨難。

    說到底,能為愛情受一點委屈,才更能感受到彼此的愛重恩深,情長義厚,有甚麼不好呢?

    樂秋心對嘉成嫣然一笑,再耐心地候著小主人翁的答複。

    銘剛和銘怡都沒有發表意見,只埋頭吃他們的牛扒。

    樂秋心於是建議:

    「我們去海洋公園好不好?」

    銘怡頭一個摔下刀叉,一臉的不耐煩。

    銘剛立即加入和應:

    「那是去過十萬九千七次的地方。」

    樂秋心立即以眼神阻止住英嘉成說話,這男人在是日午膳時間內,已經做得夠多破壞工作了,樂秋心不要英嘉成為了照顧自己的感受,而傷害孩子的心靈。

    必須要勉力維持一個好的開始,才是成功的一半。

    於是樂秋心又建議:

    「那麼,我們開車去游新界,或者到甚麼會所去游泳打球,好不好?」

    銘剛與銘怡再無表示,聳聳肩,不置可否。

    英嘉成只有打圓場,故意喜孜孜地說:

    「我們把今天的節目弄得熱鬧一點,先去新界兜一圈,再順道到粉嶺哥爾夫球會去游泳,吃晚餐吧!」

    就這樣決定下來。

    孩子們抱著那一手的禮物,坐到車廂後上,才坐定了,兄妹倆交換了一個眼色,還是忍不住把禮物逐一拆開,興奮的神情,表露無遺。到底是孩子,或者說到底是人。

    樂秋心籲了長長的一口氣,如釋重負。

    只要人們不肯放棄利益,總是有辦法的。

    忽然之間因著人性的天生弱點,而使生活上點燃起另一種希望,其實令人啼笑皆非。

    這一天樂秋心的身與心都疲累至死。

    英銘剛與英銘怡兩兄妹比他們的祖母更難服侍。無他,成年人做事總是含蓄,不會像孩子般直接坦率,唯其童心是百無禁忌,想到甚麼說甚麼、做甚麼,於是更能使人難堪,更令人難於應付。

    只消英嘉成一不在身邊,兩個孩子就活像得著個甚麼寶貴機會,立即跟樂秋心過不去。

    英銘剛問:

    「你和爸爸是不是就要搬在一起住了?是他搬去你家,抑或你搬來我們家?」

    樂秋心愕然,只好小心翼翼地應付,微笑著答:

    「若果搬到你們家去住的話,你們兄妹倆歡迎我嗎?」

    英銘怡立即答:

    「你不是要爸爸將我們兩個送到奶奶家裡頭去嗎?是你不歡迎我們。」

    樂秋心啞了。叫她怎樣解釋呢?要解釋,都不知從何說起。她原本應該答:「如果你們喜歡的話,沒有不歡迎的理由,就大伙住在一起好了。」

    可是,翻心一想,絕對不可如此作答。萬一真的成事,那她跟英嘉成的二人世界就要被破壞得體無完膚了。

    侍候兩名小孩子一天半日,也弄得心力交瘁,要是整日為伴,都不知會出甚麼亂子?怕要刺激至猝然暴斃。

    於是樂秋心改口說:

    「我們要上班,反正陪伴你們的時間少,到了假日,再在一起歡聚耍樂,豈不是好!」

    英銘怡突然一臉老成說:

    「我最怕應酬!」

    如此一句不配合孩子身份與年齡的說話,其實應該是惹笑的,然怎麼能叫樂秋心笑出聲來?

    況且英銘剛還未待她反應,又多塞一句:

    「以後每週的星期日都是屬於我們媽媽的。」

    樂秋心自出道以來,還未真正在社會上遇過比現今更難堪的場面,未遇過比這刁鑽的兩兄妹更難纏的人物。最令樂秋心心寒的,還是兩個小孩背後有主持人,那才是一股完全不能忽視的勢力。再想深一層,輪不到她不寒而慄,尚有一位高手,叫姜寶緣,始終未在戰局中亮相。

    她是龍是蛇,功力如何?不得而知。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現今對方不出手,不現身,自己在明時她在暗,這場仗怎麼打?

    樂秋心還未知道,武林上最一等一的高手,根本就不會讓敵人認得出真面目來,只會非常隱蔽地在暗中伺候,令人不曉得他的虛實,單是精神上的困擾與擔掛就會弄得對方筋疲力竭,不戰而敗。

    姜寶緣正在有意無意之間採取這種策略。

    她已首先贏了一仗,那就是稍稍喚醒了英嘉成迷惘的心,令他有了一重自咎。有自咎,等於對妻子仍有感情、仍會尊重。

    這條伏線是埋得太好、太深奧、太仔細了。

    把孩子送回家去後,樂秋心如釋重負。

    泡進浴缸裡,洗完熱水澡,身體一躺在床上,倦意立即散開來,沒有了知覺,蒙頭大睡。

    跟英嘉成再見面交談,競是在富恆的聯席會議上。富恆的主席杜佑祺宣佈要加強富恆商人銀行的生意。他把在英資納豐年集團內的一位商人銀行業務高手徐永祿重金禮聘過來,為富恆爭取大生意。

    徐永祿名銜是富恆集團轄下全資附屬機構富恆投資企業的董事,既是子公司的董事,就得向母公司的董事負責,頂頭上司正是英嘉成。

    樂秋心因是總管所有後勤部門的一把抓,故此,杜佑祺也把她叫來,跟徐永祿相見。

    會議席上,杜佑祺對徐永祿的推許是毫無保留的。這位富恆企業的創辦人兼主席的口才以及善用良將的大刀闊斧手段,早已名聞江湖。

    財經界的才俊被富恆看中了而羅致,肯答應服務,除了富恆出得起錢之外,更為叨杜佑祺的光。無他,那種一登龍門,聲價十倍的威勢,就會不脛而走。這對自己的能力、聲望,是一次極有效的宣傳。

    當年,英嘉成也是懷抱著這個心態,答應杜佑祺的邀請的。

    如今,這位商人銀行業務的精英徐某,怕也是如此。

    老實說那又有甚麼虧可以吃的,一紙合同在手,就深受深障。試過有一次,杜佑祺以高出市價兩倍的薪金把一位外資銀行總經理赫倫偉斯引進富恆來,結果,洋鬼子跟那些在富恆已各據山頭,老樹盤根的華人頭頭合不來,時間精神全部花在鬥氣鬥法上頭。杜佑祺屈指一算,長此下去,損失慘重,於是實行壯士斷臂,賠足3年薪金,讓洋鬼子立即離去,整個富恆隨而結束種族之爭,重新投入在生意的搏殺之中。拿了3年薪金的所謂失業漢,有甚麼叫損失的?才不過賦閑半載,又在金融界內撈到一官半職了,那3年薪金袋袋平安,根本不用等到兩發皆白才拿退休金。多好!

    此事傳誦江湖,一時間,富恆的高級職員都在談話中說句笑話:

    「現今在晚禱中,最好祈求上天恩賜,杜老爺大發雷霆,天顏震怒,不惜一擲萬金,要自己立時之間消失在他眼前為快。好過中六合彩!」

    話說回來,杜佑祺非常鄭重地對與會中人說:

    「歡迎徐永祿的加盟,希望他的才幹能盡快發揮出來,讓英嘉成領導的業務有更輝煌成績。

    「現今國際投資氣候是絕佳的。中東一役,奠定了美國大阿哥的地位,在往後很多年都勢難更改。蘇聯更有內患,無暇他顧,如此說,20年內看不到有甚麼戰爭爆發,這是個意外之喜。

    「本城的小氣候,是外資對我們的信心比我們對自己的大,這個形勢初成,就得趁眾人還舉棋不定之際,先行一步,鼓勵一些新公司上市,我相信有可為。」

    一輪訓話之後,是午膳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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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嘉成在走出會議室之後,跟在樂秋心後頭,低聲問:

    「有人約你午膳嗎?」

    「你呢,你約了人沒有?」「現正想約一個。」

    樂秋心笑了。

    兩人跟著走到太平洋會所的扒房去吃午飯。

    樂秋心突然說:

    有些人頂不喜歡夫妻二人共事一個機構,就為朝見口晚見面,會易生嫌。你想。這會不會是個問題。」

    「很多同事之所以鬧戀愛,全為彼此在同一環境工作,有共通的眾多話題,且有共同的朋友,你又怎麼看呢?」

    「很好,那我就不用考慮另謀高就了!」

    「你當然不同。就算因此要到那個考慮的地步,都應該是我,而不是你!」

    「為甚麼?」

    「秋心,我希望只是我敏感,我覺得富恆的情勢可能有變。」

    「為甚麼?」

    「一言難盡。」

    樂秋心歎一口氣,再追問。

    「是不是跟徐永祿的加盟有關?」

    「也許是,也許不是。」

    「嘉成,你別說得如此含糊不清好不好?真是急死人!」

    「連我都是在摸索探測的階段,這純粹是一個觸覺性的問題,而非有甚麼真憑實據。」

    「杜老聘用徐永祿時,有沒有跟你提過?」樂秋心是經英嘉成這一提,怕是杜佑祺預先僱用個徐永祿來分散英嘉成的職權。

    英嘉成連忙說:

    「杜老是個甚麼樣閱曆的人呢:他才不會把心內籌算的一套計劃輕易洩露出外。他豈只有把要僱用徐永祿的事跟我提起,根本上,是他跟我商量,要加強陣容,因而考慮挖角,還是由他提起市場內有徐永祿這個人,由我去打探,討價還價,商議合作細則,以致水到渠成的。杜老這人頂仔細周密,未到最後關頭,他不會讓下屬認為不受重視。」

    若然此念一生,就會令忠心耿耿的職員再不把心與力全掏出來為老闆效力了。杜佑祺當然不傻。

    不過,這也是說,英嘉成感覺到有暗湧,在很險暗的角落裡開始形成,遲一些,可能會逐漸擴散出來。這姓徐的加盟,是一種先兆而已。商場如戰場,天天都要如此你算我,我算你,你防我,我防你!不比男女之間的私情,好像樂秋心與英嘉成的,浩浩蕩蕩,毫無保留,一瀉千里。戀愛時的感覺是激烈而赤裸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愛仍如黑白分明,清清楚楚,絕不含糊。

    樂秋心握住了英嘉成的手,道:

    「嘉成,放心,沒有人可以把你取代!」

    英嘉成拿起秋心的手,放在唇上,笑著說:

    「樂小姐,你只是指在你手上無人可以把我取代而已?」

    天下間那有缺了任何人就成不了事之理,除非是在激情熱戀之中。

    此所謂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嘉成,我是認真的。如果富恆不要你,從今天起,就等於要兩個人走了,我們禍福與共。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秋心,那又未免說得太嚴重,我只不過覺得在不久將來,業務上有些事,存在著一些暗湧而已。你別大驚小怪吧!」

    樂秋心抿著嘴,久久不能平靜情緒過來。

    「看!你要是這樣子的話,將來真有大事出現,我才不敢坦白告訴你。」

    「你敢?」

    「不敢,不敢!」英嘉成故意的打恭作揖,猛賠不是:「唯命是從。」

    「擔當不起呢,還未曾正名。」

    「指日可待了。」

    這倒是真的。再下來,英嘉成快要與樂秋心商量居住的問題。

    卻萬萬想不到,還未輪到他倆作出決定,姜寶緣就有她的一個既定主意。

    她竟然又候著英嘉成下班回家,跟他提出請求,說:

    「嘉成,離婚時,你打算怎樣分配我們的產業?譬如說,我們現住的一間公寓?」

    英嘉成對姜寶緣這樣開門見山的提出來,先就愕了一愕。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

    倒是姜寶緣滋油淡定的繼續說下去:

    「嘉成,我想平分我們的資產,是非常合理的一個處置方法。這幢公寓反正是我們聯名買下來的,理應各人一半。現今,不外乎三個途徑可行:其一是我把公寓買起、其:是由你將之承擔、其三放盤市場之內,套了現再分。」

    姜寶緣把腿交疊起來,換了一個姿勢,說:

    「我個人認為第一種方式比較切會實際。老實說.我是習慣在這兒居住,在這一區出入,一動不如一靜。你呢,我看要樂小姐搬進來,住到我的房間去,她未必會喜歡,也不是小器與否的問題,女人的心比較敏感,不適宜有太多的觸景傷情。」英嘉成望住妻子出神,他奇怪姜寶緣怎麼會變成了這麼一個大方的女人?她以前也是這個樣子嗎?是自己太過迷醉於與樂秋心之戀以致於沒有留心看這身邊人的動態與品性嗎?

    英嘉成下意識地摔摔頭,不再去想這個具誘惑性的問題了,反正是悔之已晚。

    「若是將房子變賣出去,又再買回別間公寓自住,無疑是平白多給了印花及利得稅,還添雙重不薄的房產經紀佣金、那又何必呢?如果你同意我的這個做法,就請你開一個價,我把你的百分之五十業權買過來吧!」兩人鬧離婚,妻子囑丈夫開一個價,買起自住的物業。這番說話令英嘉成聽在耳內,十分不是味道。

    突然間,英嘉成甯可姜寶緣會放聲啕哭,罵盡自己的忘情棄義,要求賠償,強要他把這間公寓雙手奉送。最低限度,這會自然地平衡他的怯疚心理,令他那男性的自尊得以完整保存。可是,姜寶緣沒有這樣做。

    她選擇了不再抬舉英嘉成,不再將之視作高高在上、獨一無二的人物,須要求他施恩捨惠、矜憐垂憫。

    她很有自信.很有志氣地提出公平交易。

    英嘉成訥訥地答:

    「我也不知甚麼價、最好還是找測量行房產經紀評定樓價,比較公道。」

    英嘉成滿以為這個答複是得體的。然,姜寶緣比他還更勝一籌。

    姜寶緣想了想,說:

    「要測量行來估價,不是不可以,但,未見官先打八十,他們的費用相當高昂。如果用在商業上,凡買賣交易均要講真憑實據的話,這筆錢還是用得有價值,否則,未免冤枉了。至於找其他房產經紀行來評價,除非我們想出售物業,才能得到人家的專業服務,反正不是真有機會讓對方有佣金可收,何必白叨人家的光。

    「嘉成,我看,你且根據你在商場上的知識,隨便說一個價,我照付就是了。」

    英嘉成心如鹿撞,卜卜亂跳,整張臉一時間變紅。

    姜寶緣所史的招數,不論是刻意營造抑或隨意所為,都教英嘉成措手不及。

    像一盤沙蟹遊戲,對方如此面無表情,毫無保留地推出面前的所有籌碼,只為要看他的底牌。究竟她是葫蘆裡頭賣甚麼藥,一概不知,只可以猜。

    似乎英嘉成一用心去猜姜寶緣的心態,一關心她的想法與部署,就已掉進一個深深的陷阱之內而不自知。

    姜寶緣站起身來,說:

    「真的,嘉成,事不宜遲。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你還是早搬出的好。

    「我們住在一起,已經是名不正言不順的事了。也別讓你在公司內引起不必要的尷尬。現在大太陽底下做事的人,很多額外的人情要關顧,給人多說一句半句閑話呢,我這種全職主婦可以不知不覺,但當事人可不只我一個。何必要做一些各方面都沒有好處的事出來?」

    英嘉成只能點頭,目送著妻子走回書房去。

    一整夜,英嘉成輾轉反側。

    自與樂秋心相戀之後,他從沒有試過像如今的情懷意亂。他在一見了樂秋心之後,馬上傾心,瞬即戀慕,立即義無反顧鬧他的極度激情。

    因為絲毫沒有保留、沒有疑慮,沒有反省,他的愛念、感情、慾望都一瀉千里,去勢甚勁、甚流暢、甚舒適。

    直至今日,他體驗到一份阻力,使他己完全奔馳到樂秋心身上去的心,悄悄地、靜靜地回顧,望一望過去,是否有值得他留戀的人物?或者,說得具體一點,以英嘉成這麼一個有智慧、有身份、有條件的人,他容不下有人可以不當他作第一選擇。這動搖了他的信心,也刺激了他的自尊。姜寶緣對他撒手不管,好比他以為背後必有一張椅子在,自己幾時玩得累了,就能坐到上面去歇一歇,誰知如今一坐,整個人就摔倒地上去似的。情勢狼狽,令他夜不成眠。

    翌晨一早醒來,執拾了一皮箱很簡便的衣服雜物,就開車到樂秋心家去。秋心還是剛剛轉醒過來,見到那一臉愁眉不展的情人,心內暗吃一驚,問:

    「什麼事?你的臉色十分難看。」

    「昨天晚上睡得不好。」

    「為什麼呢?」

    「也許是想念你!」

    樂秋心開心得像一隻小鳥,飛撲到英嘉成的身上去,緊緊的讓他抱著。「嘉成,我那麼的愛你,那麼的感謝你!」

    英嘉成拍著對方的背,說:

    「我從今天起先搬到你家來住,以後再找合適的新居。」

    「姜寶緣知道你這決定嗎?」樂秋心問,竟有一點擔心。

    英嘉成隨即答:

    「她稍後會知道,我們昨晚已談過這樣的安排。」

    「嘉成,從今天起,請讓我好好服侍你。」

    英嘉成吻著樂秋心的前額,表示歡慰地笑一笑。

    他其實狡猾,相交以來,他從沒有在樂秋心跟前歪曲過自己的行動,隱瞞過自己的意向。

    這其實不是一個好的開始,惡例一開,可能就會成為習慣,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態一旦形成,真有可能一發不可收拾。

    這天,樂秋心是滿懷高興的回到公司去,只覺已完全的勝券在握,一整個英嘉成的人,已在自己掌握之中,心呢?老早已俘虜過來,那就更不用說了。

    她的喜悅跟秘書馮逸紅是一式一樣。彼此見了面,竟擱下公事不談,先交換了私人訊息。

    「小紅,如果你打電話到家裡找我,接電話的是一把男聲,切勿大驚小怪,那只是英先生,他已先搬到我家去住了。」

    「甚麼時候結婚了?」小紅急不及待地問。

    「快了,他跟妻子已經談妥了條件,彼此同意簽紙離婚的話,很易辦理。」

    「英先生是不是給對方作置了一大筆?」

    樂秋心原本想答,她不知道。實情也是如此。

    然而,回心一想,答案改為:

    「這也是無可避免的事了吧?」

    小紅立即說:「真難為了英先生,不過,千金難買心頭好。」樂秋心要的就是這句話。就讓外間人傳揚這個一擲千金,為載情人歸的故事吧,曆史上也有衝冠一怒為紅顏,不要江山要美人,萬古留芳的中外奇談。那種光榮感是完完全全屬於千里共蟬娟的最後得主的。樂秋心不打算放過。

    一想到這場仗,打得空前順利,她就樂得飛飛的。小紅也不甘後人,說:

    「老闆,趁你心情好,明天我想請幾小時的假。」「做甚麼?」「我要跟耀華去搶購廉價傢俬。」

    「為你們的新居添置用品?」樂秋心才剛剛向人事部寫了推薦書,對她的工作極表滿意,希望人事部批准馮逸紅可以把職員家居貸款的年期增長。

    「就是嘛!房子交吉了,我們搬進去,除了一張床褥攤在地上為榻榻米之外,甚麼傢俬也沒有,也真是怪可憐的。沒辦法,耀華他自資的小型冷氣工程公司,又急著開張,要資金周轉,另外,首期兩成又是一筆可觀數字,我倆的積蓄根本都用清了。

    「上星期,看到報載,說有間傢俬廠在新界,舉行清貨大減價,我們明早準備去輪隊搶購。

    「我看他們的廣告,有一套4人用的餐檯椅,頂便宜,減百分之七十,差不多半賣半送,我們總不成坐在地上吃飯吧!」樂秋心說:

    「你有需要的話,可以請足一天假期。」

    「不用了,一則耀華也趕著開工,並不能抽空陪我選購其他必需品,只我一個人去買,也沒多大意思。二則,我就快請大假結婚了,有很多檔案積壓著,心裡不放心,怕連婚也結得不安不樂的,故此還是趕回來。況且,去搶購平價貨的人極多,我們天一亮,就得到達,待廠房一開門,就衝進去成交。回到中環來,怕還未到11點。」

    樂秋心笑著點頭,示意允其所請。心裡卻又難免另有一番感慨。

    中下階層的少男少女,要組織起小家庭來,原來也是這般吃力的。

    比起自己,手上有一筆為數7位數字的積蓄,再加一份年薪不俗的工作,若還把未來夫婿的家當算在內,生活上是完全優哉悠哉的。

    樂秋心當然高興英嘉成住進公寓來,但,過些時,也要另外物色一幢公寓搬進去才是。

    說到底,自己嫁入英家,總應該住英嘉成的物業,這是一項榮耀與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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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這一夜,樂秋心與馮逸紅兩個行將為人婦的姑娘,都睡得無比甜美,發者一個又一個美好、浪漫而幸福的美夢。直至天色漸明,鬧鐘一響,小紅才整個人跳起來。

    跟小紅同住的家人不少,雖不至於一家8口一張床,但兄弟姊妹5人,只除了大哥睡在客廳外.全擠在一間房,小弟今年9歲,根本就跟小紅同一鋪床睡覺。

    鬧鐘這麼一鬧,害得一家人都轉醒過來,怨聲載道。

    小紅的大哥,據家中各人的傳說,這些天來跟走在一起的女友鬧翻了,心情尤其不好。每晚開張折床在小客廳內睡覺,實情是輾轉反側,到天要亮時,才剛睡去。今天被小紅的鬧鐘這麼一鬧,心火尤其旺盛,於是罵道:「你這是幹什麼的?還不過是5點半,就把全家吵醒了!」

    連9歲的小弟都拿腳踢小紅的屁股兩下,以示抗議,才翻一個身,重新睡去。

    小紅一疊連聲的說:

    「對不起,大哥,我要早起去買傢俬。」「我管你早起幹甚麼,自己的事自己打理,你若然心上掛著有事辦,自然會得準時起床,用得著如此的把自己的方便建在家人的不便之上嗎?」小紅被兄長如此謾罵,心裡頭有氣,回敬一句:「沒有你說得嚴重吧?怪人需有理。」小紅的母親一向最偏愛長子,於是插了嘴:

    「小紅,你別頂撞大哥好不好?要嫁要走,是早晚的事,但今日你還在家裡頭,就得體諒娘家的人。」

    小紅被母親這樣一說,眼眶就濕潤起來,想跟她駁斥,幸好父親先開腔:

    「好了,好了,越吵越不能睡好。小紅,你趕快出門吧!」

    小紅跑到九龍塘火車站跟麥耀華會合時,眼睛很覺紅腫,是哭過了,也是睡眠不足之故。

    耀華緊緊的拖著她的手,問:

    「為甚麼會這麼愁眉苦臉?」

    小紅嘴一抿,差點要在公眾地方哭起來大出洋相。

    「小紅,別這樣,你有甚麼難過事?是我幹了甚麼令你不高興嗎?」小紅搖頭。

    「我害你早起,是不是?我知道為了成全我的事業,要你多受了很多苦。」

    只這幾句安慰的說話,就終於令小紅破涕為笑了。

    再多受苦也是不要緊的,世界上只要有麥耀華一個人知道自己的苦衷,愛惜自己就已足夠補償所有了。

    坐在火車上,小紅把今早跟家裡人嘔氣的事,複述了一遍。

    耀華聽罷,緊緊的捉著小紅的手,放在胸前說:

    「不要緊,我們快有自己的小家庭了,再簡陋,也還是可愛的,是不是?」

    小紅喜悅的拚命點頭。

    找到了傢俬工廠時,有人比小紅他們還要早到,看樣子,他們是排隊中的第5對。前面4組人,肯定有3組是跟耀華及小紅一樣,是年青的愛侶或夫婦,另外一個年紀較大的,怕是打算買便宜貨的商人模樣。

    小紅扯扯耀華的衣角,說:

    「我有點擔心。」

    「擔心甚麼?」

    「擔心買不到那套餐桌,」

    「為甚麼呢?他們不見得都打算買我們心目中的產品,工廠大減價的傢俬頂多。」

    「萬一他們也看上了那套餐桌呢?」

    「那就是天意了,我們已盡全力,是不是?」

    耀華用手指擰一擰她的鼻尖,說:「大不了,我把媽媽的麻雀台扛到我們新居來作飯桌,用一個短時期,待我們買到之後才歸還。」耀華提起了母親,小紅的面色就略略一沉,忍不住說:「你別怪我小家子氣,你媽媽那天問我,買齊了傢俬用具沒有?我告訴她,不打算買甚麼了,積蓄都用去供首期,且你的公司又要開支。我以為她老人家會讚美鼓勵我們一兩句……」「她沒有嗎?」小紅嘟一嘟嘴:

    「好說話非但沒講,還塞了我一句。」

    「她說甚麼?」

    「她說:『我一直給阿華說,沒有這麼大的頭,別戴這麼大的帽。現今男人30過外置家也不遲,急些甚麼呢?又不是一結了婚,就打算要孩子,這年頭,就算不結婚也屬等閑。』「華,你說,好笑不好笑?我從未想過做父母角色的人會說這麼令兒女氣餒的話。」

    「別把她的說話放在心上,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我不同意吶,華,如果將來我嫁給你之後,跟你母親有甚麼衝突,你偏幫誰?」

    「何必要胡亂假設?」

    「才不是呢,這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天下間有幾多互助互愛一如母女的婆媳?」

    「小紅,若果你老早存了這個心,將來跟我母親相處就有了一個非常不健康的開端,對我們沒有好處,你必須謹記,我自小就沒有了父親,母親守了一世寡,把我和妹妹養大成人的,她不可能不愛我,我也不可能不愛她。」

    小紅一聽耀華那麼一說,就有氣在心頭。她原本是希望小情人會又疼又哄的,在她今日情緒低落時,說一兩句好聽的安慰說話,逗她歡喜,誰知適得其反,惹了對方乘機講幾車子孝順的大道理,言下之意,跟指責小紅不體諒他的處境又有何異。

    於是小紅臉一拉長,立即反駁:

    「誰叫你不愛你的母親了。」

    「小紅,我只不過向你解釋明白,愛屋及烏,你如果愛我,便應該也愛我母親,不要胡思亂想,先以為她會跟你過不去。」

    「這麼說,你已經算是給我答案了?」

    「甚麼答案?」

    「我剛才問你,將來萬一我和你母親有甚麼衝突,你會站到哪一邊去,看來,答案是很顯而易見的,是不是?」

    耀華為之氣結。

    兜了一大個圈子,仍是原地跑,又苦苦纏擾在那個荒謬以及完全不必要的問題上。

    怎麼女人可以如此的蠻不講理兼幼稚?

    「你不能答,不敢答我了?」

    沒有適可而止,只有變本加厲,小紅更進一步的無理取鬧。

    「你喜歡想當然,解釋是沒有用的。」耀華答。

    「怎麼沒有用,我只需要你說一句話,說無論如何會站到我的一邊去幫我。」小紅絕對可能是因為睡眠不足,再加早上跟家人的爭執,於是心火特盛。

    「不要強迫我說不願意說的話,我不是個你叫我行便行,指使我止便止的人。我有自己的主意,全部要因人因事而異,不可以一竹篙打一船人。」

    「很好,你已經講得非常清楚了。」

    小紅咬一咬嘴唇,挽起了手袋,就急步離開那傢俬工廠,一揚手,跟前停了輛新界的士。

    她火速拉開了門,還有一陣子的遲疑,回頭看見耀華跟本沒有追上來,面子更放不下,立即上車,揚長而去。

    那段由新界回到市區上班的路程,像由天堂走向地獄,痛苦得難以形容。小紅有想過回家去,好好的哭一大場,不要上班了。

    然,回到家去,依然有一大堆差不多可以肯定不會以自己之憂為憂的父母兄弟,何必在他們的跟前獻醜!一腳踏入公司,埋頭在的的得得的打字聲中,或者精神還有寄托。

    真沒想到原本應該最可愛的一個場面,會落得如此收場。

    樂秋心看見小紅氣鼓鼓的走進辦公室來,心裡有點駭異,本要開口相問,又有一點顧忌。畢竟在公司環境內把主僕身份拉得太近、太著跡,絕非好事。

    最怕小紅年紀不大,閱曆還不深,把自己付予她的支援與關心掌握得不好,有了過態的情況出現,對自己與對小紅都有害而無益。公司內的各個部門頭頭的秘書角色跟封建帝皇時代的後宮與身邊的宮女,有一點點的相像,在這個明爭暗鬥異常激烈的環境之下,主子固然極需要貼身心腹提供各種服務,包括傳遞及探聽消息。得寵如侍婢宮娥,多是能幹聰敏的多,然,一旦恃寵生驕,狐假虎威,鬧出一個小爭執來,都可以成為亂政的借口,非小心不可。

    故此,樂秋心明知小紅有點不高興的樣子,還是由著她,不打算過分表示關注。且,也實在忙。那新上任的主管商人銀行業務的行政大員徐永祿,工作效率相當高,態度非常積極。為了配合他拓展計劃需要,所有有關部門,都做過不少功夫。

    樂秋心是集團後勤部門的總舵主,很多方面都成了徐永祿的好幫手,就像今早的會議上,徐永祿就提出:

    「我這一張清單,列出心目中可以鼓勵和催谷上市的公司,希望資料研究部能盡快把他們更多的背景與該行業的各項資料找出來,以便參考。」

    樂秋心接過清單,皺一皺眉頭。

    她不是怕功夫多,更不是嫌工作煩,而是下意識對徐永祿的急進有點兒抗拒。

    為了那天英嘉成在午膳時略略提過的顧慮。

    商場如戰場,多了一名勇將,就可以分功。

    誰願意自己的地位發生任何威脅與動搖。

    樂秋心當然完全為英嘉成著想。

    徐永祿再加多一句:

    「不會太麻煩你吧?」

    樂秋心隨即答:「當然不會。」

    「那就煩你安排了,公司裡頭傳誦的術語甚多,其中有一句我在上班的第一天就謹記了,他們都說:樂小姐辦事,人人放心。」

    真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樂秋心聽了徐永祿的這凡句話,剛才一閃而過的顧慮,就蕩然無存了。

    「給你盡快辦妥。」

    「謝謝!待我籌備的第一間公司上了市,要好好的答謝同事們的支援,請你們吃頓飯。可否賞我這個面子?」

    樂秋心說:

    「但願那是月會,或甚至是個周會,那就好了。我們幾個部門的同事。年底的花紅靠你。」

    這麼你一言,我一語,都不外是得體而輕鬆地互相吹捧,把同事之間的情誼氣氛攪好,以便日後合作得更愉快。

    無論如何,在社會上做事,多一個朋友總好過多一個敵人。

    這天晚上,當樂秋心與英嘉成在自己家裡頭吃那兩菜一湯的家庭便飯時,秋心提起了今日會議的情況,說:

    「那徐永祿好像真有點兒見得人的功夫。」

    「不是猛龍不過江,初加入集團,更是勇於表現。」英嘉成這樣說。

    「你看他的業績會不會樂觀?」

    「你看呢?」

    「我不是他的直屬上司。」

    「從平起平坐的同事眼光看,是另一個值得重視的角度。」英嘉成望著樂秋心再說:「你的語調,似乎跟徐永祿交過手之後,他甚得你心。」

    「言重了,英董事!」

    「對、對、對!」英嘉成輕吻樂秋心的臉頰:「樂小姐的心,怎麼會輕易地就能得到,是不是,是我姓英的,前生修來的絕好福份。」

    「吃你的飯去,別再賣口乖。」

    「賣口乖就要贊讚你的廚藝了得,我不知多久沒有吃過如此美味的家庭小菜。」英嘉成大口的喝著湯,吃著菜,問:「現今的男人真難服侍,既要求身邊的女人是巾幗鬚眉,有本事、有才幹,又要她在賺錢之餘,會得把女性天職,包括煮飯洗衫,佈置家居等,都一一履行,真是!」

    樂秋心笑了,難得英嘉成如此通情達理,好讓自己沒有白白辛苦一場。

    開始過二人世界的生活,畢竟是甜如糖,膩似蜜的。

    這一夜,樂秋心睡得甚是安穩。

    然,在她枕畔的英嘉成卻久久未能成眠。

    英嘉成的顧慮越來越多,徐永祿的激進與得寵,無可否認是一項不容忽視的威脅。更令他不安的是,這陣子他們安排茂榮食品廠有限公司上市,在政策上英嘉成與徐永祿就意見分歧。

    茂榮經營的罐頭食品暢銷全世界,除了在大埔工業村設廠之外,在中國蛇口與台南均有分廠,且地皮是自己擁有的。茂榮的老闆盛茂榮其實是英嘉成的世伯,跟英家是兩代相交;說得具體一點,盛茂榮是英嘉成父親的好朋友,英父壯年早逝,盛茂榮依然跟英母保持親密來往。

    這次茂榮食品上市的安排,盛家根本不勞找其他的商人銀行來商議,一股腦兒就認定英嘉成服務的富恆集團最值得信任。故而這單生意是不費吹灰之力而到手的,比起其他公司上市,事必要跟行家打得落花流水,才能把總包銷的地位搶奪過來容易得多。

    無疑,功勞絕對是歸於英嘉成的。

    不知是不是英嘉成的敏感,他下意識地覺得徐永祿打算刻意求功,在他已穩操勝券的局面中打一場漂亮的游擊戰,突出自己的實力。

    就在今天的會議上,徐永祿大力建議茂榮應該把中、港、台三地的物業及生意都集合在一起,齊齊上市。他所持的理由甚為簡單、茂榮的資產值越大,盈利越高,則向市場集資的能力越勁。

    當然是對茂榮有好處,能集資二億,自是比集資五千萬划算,反正上市費用不菲,籌備要花幾百萬元作各種準備,如果集資數目太少,未免白費功夫。

    而實際上,最有利的還是承辦上市的富恆集團,集資的數目越大,他們能收受的佣金越高,同一單生意,同一番功夫,當然是收多一點好過收少一點。你永祿的建議似乎是順理成章,甚至無懈可擊。

    然,英嘉成有保留。他在會議席上作了最後裁決:

    「是否向茂榮建議,要把中、港、台三地的生意與資產一齊拿出來押陣,且稍緩,讓我考慮清楚,自作定論。」

    徐永祿問:「成哥的意思是甚麼呢?」「或者分開來辦對茂榮更有利。單是他們在港的廠房物業與營業成績,己足夠支撐大局。把中、台兩地的資產稍緩,再進注入母公司,會使茂榮在上市後不斷有好消息傳出,再行集資也會順利。」會議上各人都沒有多說,畢竟英嘉成是主理商人銀行業務的頭頭,他的決定只有集團主席才可以否決。為了這件事,英嘉成心內好像生了一塊鉛似的,他認為徐永祿的建議跟自己的打算有牴觸,會是一場不能避免、可大可小的戰役。

    當然,最好是跟徐永祿同聲同氣,同一陣線。可是,英嘉成無從向自己的良心交代,因為以他的專業知識眼光看,是的確把資產分成三份,分別或分期上市,對茂榮有利得多。或者,這份對茂榮的著想與袒護,淵源於私人感情,總括來說,他有一點點的以私害公,令英嘉成焦慮。

    另一方面,直至目前為止,他還是徐永祿的上司,憑甚麼要向他屈服,買他甚麼帳?單是有這個念頭,已教人折損了英氣。

    英嘉成是深深不忿的。

    他心裡想:今日決非吾日。

    茂榮上市一事的為難還懸疑未決,又來了另一個私人疑惑。

    大清早回到辦公室去,英嘉成就收到姜寶緣代表律師送來的支票及檔案,姜寶緣把他們共同擁有的住宅買起來。

    如此的火速、果敢、誓無反顧的行事,代表甚麼?

    英嘉成忽然想,會不會姜寶緣已另有新歡。

    一個女人,手無寸鐵,只靠著那個英太太的身份度日,如何會一下子爽快痛快如斯?不都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糾纏不休,弄得筋疲力盡而後己。

    姜寶緣竟是個例外?

    不會吧?除非她背後支撐有人。

    這個念頭,使英嘉成呆望著桌上的支票及檔案很久,不曉得作出處理。

    腦海裡只翻來覆去地出現故居睡房的情景,只幻想床上躺著的兩個人,一個是如假包換的姜寶緣,另一個不是他英嘉成,而是一個面目模糊的男人。

    英嘉成一拳捶在書桌上,意圖宣洩掉心上的一股戾氣。

    跟著他氣餒地抱著頭,哭笑不得。

    究竟自己在攪甚麼鬼?

    移情別戀的是自己,拋妻棄子的是自己,到如今,悔不當初的又是自己?不會吧,不會吧!

    只不過人的自私心理作祟,自己扔掉的東西,仍不許別人拾起來而已。日間,到底有千百樣公事纏身,也不能再細想了。

    只是一下了班,心頭的翳悶又在作祟。英嘉成按動內線電話,找到樂秋心,問:「我們今晚在家吃飯是不是?」

    「我為你洗手作羹湯,好嗎?」「好,秋心,我要回舊居去拿點慣用的物品,好不好你先驅車返家,我很快就趕回來。」

    「好的。」樂秋心對英嘉成絕對信任,一個男人與妻子分居之後,連回到舊居去取一點日用品都忙不迭向自己坦白報告,這份忠貞是要欣賞的。

    樂秋心並沒有想到英嘉成回家去的目的並非為取甚麼應用之物。

    英嘉成希望突然出現故居,會有機會抓到甚麼蛛絲馬跡,以證明自己的推斷正確抑或錯誤。

    當他回到原本的家,拿出了門鑰來,要開啟大門時,他的心卜卜亂跳,如果先進睡房去,看見睡在床上的是兩個人而非一個人,他會怎樣反應?

    捉姦在床?

    笑話不笑話?一個已經先不仁的人,根本沒有資格指責後不義的對手。他只好啞忍。

    英嘉成飛快地把門鑰一轉,就衝進屋裡去,走上睡房,突然推開門,亮了燈。

    睡房根本沒有人,姜寶緣不在。他背後有人說話,是菲傭。

    「先生,你找太太嗎?她在飯廳。」

    英嘉成有點失態,那菲傭看他時的神情是奇奇怪怪的。或許是自己的動靜有欠光明磊落,作賊心虛,反轉來覺得對方有點鬼祟。

    「我回來取點應用的東西。」他主動向菲傭解釋。

    然後,逕自走到浴室去,打開了抽屜,胡亂地拿了盒醫生牙線,就放進口袋裡,自以為已經圓了謊。

    英嘉成走出睡房經過飯廳,探頭進去,果見偌大的餐桌只姜寶緣一個人在吃晚飯。

    一種落寞淒酸氣氛充塞空間,令人感慨。

    那才是一張英嘉成夢寐以求的圖畫。

    他叩了一叩飯廳的門,說:

    「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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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寶緣抬起眼皮一望,隨即展開笑容,說:

    「對。你吃過飯沒有?」

    「沒有。」英嘉成答:「等一會吧!」

    「對,還早呢!」姜寶緣答:「如果我不是趕著去聽音樂。也不會這麼早就吃晚飯。」

    「聽音樂?我不知道你有此興趣。」

    姜寶緣又笑笑說:

    「朋友盛情邀請,主張我多培養一些生活情趣。我想想說得也是,便答應下來了,是中國管絃樂團演奏。」

    英嘉成略略一愣,把那個「你跟甚麼朋友去聽音樂」的說話硬壓下去,不許吐出口來。

    「我回來拿點東西。」他以這句說了兩次的話替代。

    「拿到了嗎?」寶緣問:「要不要替你找?」「拿到了,謝謝!」

    再沒法子說下去,只好揚揚手,說聲再見。

    一路上開車子回樂秋心的住處,英嘉成的腦袋,沒有停過回想姜寶緣獨自悠閑地吃晚飯的那個形相,沒有停過思考究竟她是不是跟男友去聽音樂?在英嘉成的記憶中,他已經有很多很多年未曾跟姜寶緣攜手共尋生活情趣。每天晚上若不是有必要應酬,他就回家,早早躺到床上去看電視。姜寶緣在家有很多零碎的雜務,可以謀殺整晚的光陰,他們夫妻倆表面上是很各得其所的,心裡頭原來盛載了幾多不滿,彼此都沒有認真想過,更沒有打算著應如何改善處理。怕就是如此這般讓感情淡泊,讓關係惡化,以致於樂秋心一出現,就成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

    晚上,躺在床上去時,英嘉成面對著已經熟睡的新歡,竟然難忘舊愛,折騰得他輾轉反側。

    窗外微弱的月光投映進房來,正好讓英嘉成看清楚枕畔人的美麗輪廓。

    他拿手掃撫著樂秋心的那高聳的鼻子和那櫻桃小嘴,再撥開了覆在額前臉上的碎發,忽然的覺得要吻下去。

    樂秋心自喉嚨間發出幽怨似的歎息,然後把雙手搭到英嘉成的肩膊上,決定纏著他,不讓彼此分離。

    英嘉成閉上眼,來自肉體的一切快意與歡樂,很容易將一個男性的血肉之軀吞噬。

    他心裡確實也迷惘一片,分辨不出自己擁有著的女體是屬於新歡抑或舊愛。

    或許是新舊衝擊,融彙而成的一個混合體。

    英嘉成由於一整日的憂慮,令他疲倦,他決定放棄,只朝一個滿足自己官能的目標衝刺,直至令自己完全滿足為止。

    其他的一切,他且不管了。

    這種特殊的療治失眠法很見功效,英嘉成終於熟睡。

    清晨起來,他坐到早餐桌上,面對著笑臉迎人,似是一身陽光的樂秋心,縱使再不去想昨天曾有過的焦慮,英嘉成還是覺得很慚愧。

    一個分明是深愛著自己的女人,為了能跟他雙宿雙棲而如此的喜形於色,可是呢,昨夜懷抱著對方時,心上的影像卻模糊不清,兩個生命上的女人剪影交疊著,才掀起心底一重又一重的興奮,這就是太對不起樂秋心了。

    英嘉成很怕很怕這種已然背叛了樂秋心的感覺。

    這種感覺其實並不新鮮。

    就在不久之前,當他跟樂秋心走在一起之後,第一夜回到姜寶緣身邊,躺下,面對妻子那一臉平和無躁的表情,自咎就油然而生,一直咀嚼著他的心。

    那種難過,驅使他終於把心一橫,乾脆迅速墮入愛河,以樂秋心的濃情蜜意撫慰他那負咎畏怯的心。

    不,千萬不要再來一次。英嘉成在心裡輕喊。

    他突然捉住樂秋心的手,送到嘴邊,吻著,說了一聲:

    「秋心,我愛你!」

    樂秋心的笑容美得像含苞待放的玫瑰,惹人要採摘下來,握在手上,肆意擁有和欣賞。

    「真的,秋心,請相信我愛你。」

    英嘉成重複又重複地以這些話肯定內心的感受。

    樂秋心呢,沒法看到感情背後的千瘡百孔,她才會笑得如此毫無保留。樂秋心乘機問英嘉成:「我們甚麼時候結婚了?姜寶緣已答應把離婚手續早早辦妥了吧?」

    英嘉成答:

    「讓我跟方律師聯絡,看他如何說吧!」

    英嘉成的電話接到替他辦理離婚手續的方律師寫字樓,對方說:「英先生,說句老實話,我很久沒有辦過這麼順利的離婚案了,英太太的要求全部在法律保障的權益範圍內。換言之,她沒有多要一分一錢,她所提出的都是她應得的。你們可以隨時簽署離婚書,讓我代你們向法庭申請,快的話,3個月你就可以回複自由身了。」

    英嘉成有點茫然,不辨悲喜,問:

    「既是雙方同意,法庭還要審核些甚麼檔案才肯批准離婚呢?」

    「都是循例式手續而已。其實法律不外人情,總希望結了婚有轉圓餘地,或者有些人會在這最後關頭有突破。平日打生打死,到了決定分離時,就會是情難捨也未可料。」

    無心的一句話竟說到英嘉成的心上去,他急急掛斷了線。

    樂秋心收到英嘉成的消息,立即蠢蠢欲動,對英嘉成說:「那我們正好利用這個空隙時間準備婚禮,好不好?」英嘉成突然覺得被對方催得緊了一點點,顯了些微不悅,並沒有造聲。樂秋心再問。「怎麼樣?嘉成,好不好?」「沒有甚麼不好?只不過,米已成飯,用得著那麼喉急嗎?」英嘉成想了想,又畫蛇添足地解釋:「有些男人喪偶,總要等過一兩年才再成親。」

    這個比喻是用得太差了。

    樂秋心一聽,立即變了面色。

    「你是認真的?」

    「你指甚麼?」

    「我們等一兩年才結婚?」

    「根本上,我們現今的情況跟結婚有甚分別?」

    「英先生,太有分別了。」

    也許因為樂秋心的神態帶三分輕蔑七分霸道,使英嘉成微微反感,更乘機發脾氣說:

    「你且說來聽聽!」

    樂秋心正打算分辯,忽然覺得胸口的一陣翳悶,直往上衝,堵住了自己微張的嘴。

    為甚麼要她巴巴的解釋呢?事件太明顯了,配偶去世,剩下來的一個傷心哀怨,以致於不能收拾起受創的心情,再覓愛侶,是順理成章的。即使伴侶死前,已經另有他歡,還有道義上的責任,要做一些門面功夫。紅白兩事總不至於在同一個月內雙雙臨門,如此的惹人笑柄。

    可是,英嘉成現今的現況怎麼可以同日而語?姜寶緣尚在人間,死去的只是他倆的夫妻情份。取而代之的是樂秋心這個人、這份愛戀,完全是眾所周知的一回書,還有甚麼好遮掩、好隱瞞、好惺惺作態、好故弄玄虛的?

    全世界的人都已經知道他倆的戀情,明知離婚成了定局,卻突然要她樂秋心守望過兩年才得嫁進英家去,顏面何存?成什麼話了?英嘉成沒有理由忸怩作態,除非他舊情未了,或死灰複燃。二者對樂秋心而言,都是絕頂的刺激。彼此都是聰明敏感的人,何須叨叨嘮嘮的爭辯不休?樂秋心的心一下子灰起來,也就不講話,站起來走回房裡去。英嘉成更覺得不是味道。要跟進去嗎?老不是味道。

    從前跟姜寶緣吵架,他英嘉成依然大搖大擺的把自己拋在床上,就睡去。說到底是英家的床、英家的地方。

    現在呢,不受樂秋心歡迎,仍跟進她的房,是太失面子與身份了吧。

    怎麼會淪落到如今這個田地呢?這一次怎麼好呢?就這樣衝動地跑到街上去,又如何?有家已經歸不得,跑回去那已經過了戶的房子,怕不笑彎了姜寶緣的腰?去叩母親的門嗎?只怕丟盡孩子與母親上下兩代之現眼?難道就去開間酒店的房借宿不成?一種無人相伴的淒苦襲上心頭,從未試過像如今般覺得自己飄泊與可憐。

    英嘉成一挺胸,站起來,忽然有種衝出重圍的衝動,直奔進樂秋心的睡房去,叫嚷:

    「好、好,這就立即要你,你無話可說,無冤可訴了吧!」

    說罷,整個人跳上床,牢牢地抱緊了正在啜泣的樂秋心。

    一場悲情折子戲,就如此這般,草率地收場,落得一個啼笑皆非的結果。

    其實,午夜夢迴,樂秋心仍有她的擔擾與悵惘。

    今日,她才驀然發覺,自己付出的一份情愛,未必全無暇疵。

    純情之後出現激情,激情的火花迷人炫目,動魄驚心,然,之後呢?火花不同於火炬,未必會一直光亮的燃燒下去。到了一個極限,就會熄滅。

    天!太恐怖了,樂秋心不敢再想下去。

    至於英嘉成,他暗地裡深深歎息,覺得做人難,做男人更難。

    這真的不是笑話,人人都以為女人難做人,唯是如此,才顯得男人更難做人。

    成籮的責任,上至精忠報國,下至養妻活兒,都放到男人的肩膊上去。

    開始偶然有那一個女人把這屬於男人的責任與份內事分擔了,不得了,差不多要申請建立牌坊以示功勳。

    有功有勞之後,男人要得回一點情與欲上的自由,又是幾千幾頂大帽子扣下來,甚麼用情不專、朝秦暮楚、忘情棄愛、人慾橫流等等,泰山壓頂地直壓得男人頭昏腦脹。

    人們總是忘記有些事情男人是不能單獨一人去完成的。

    相戀就是一例。

    廉政公署尚且重複又重複地告訴市民,行賄與受賄者同罪。

    那又何解事必要以為男人是禍之源,罪之殃?

    像他,英嘉成,只不過為了擺脫較沉悶婚姻,讓自己剩下來的下半生人好過,他就要付出很多很多,到頭來,夾在兩個女人之間,像是豬八戒照鏡子,總之不是人。外行人還以為他不知多舒服,女人於他,予取予攜,呼之即來,揮之則去。事實上呢,夜闌人靜,他就給自己的兩個女人煩得輾轉難眠。

    怎麼能把心一橫,從此以後,天涯海角去遠,不顧家國之事,做個無知無慾的浪人還好。英嘉成想,難怪有些家資富裕,妻妾滿堂的男人,也會有一日,一聲不響地出家,其來有自。女人能給男人帶來的煩惱比她所能為他帶來的喜悅相差不遠,甚而有過之而無不及。清晨,兩人照樣起床,道早安、親吻、微笑、共進早餐,一齊開車上班。

    外表仍是親親熱熱的,確是沒有瑕疵。實情呢,各自把傷心與感慨收起來罷了。

    激情以後的第一盞紅燈,已然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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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6 14:11: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樂秋心說到底是個成熟人,江湖道行相當,一切喜怒哀樂,都不大形於色,等閑之輩不容易看得出來。跟馮逸紅比較,後者的表演是差得多了。

    這幾天,小紅一直是沒精打采的,就只為跟未婚未麥耀華吵了嘴的緣故。

    固然不便胡亂以上司為訴苦對象,就是跟同事,也不多說。平日鬧哄哄的,以公司裡頭一些無傷大雅的人事或日常生活軼事做話題,還是可以的,要說到私事呢,個個都諱莫如深,有著起碼的防範。

    至於家裡的兄弟姊妹,比自己年長或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都是男孩子,根本從來都不是談心的對象。事實上,那豆腐方塊似的居室,無論如何不鼓勵人把心事攤出來講,誰有任何不得意,就連那最小的小弟都知道。前些時,大哥換了女朋友,小弟是頭一個嘲弄他,說:

    「怎麼,楓妹妹不要你了,她另外找到比你更好的?」

    童言無忌,有甚麼辦法。

    大哥鐵青了臉,足足整個月沒有回家裡來吃晚飯,怕家裡人那暖昧的,不知是同情抑或是奚落的面色,在重新出現後,父親在廚房裡問母親:

    「脾氣發完了,肯見親戚朋友了嗎?」

    母親歎一口氣答:

    「這是個甚麼世界,發脾氣也得要有身家支援。在外頭吃一餐多少錢了,有本事長年大月食在外,就不會鬧失戀了。老是嫌棄爹娘招呼得他那紅粉佳人不夠周到,又不曉得想一想自己的本事?」

    家裡有多大呢,這廚房的一席好精彩的私底話,跟在客廳內發表宣言是沒有分別的。

    小紅嚇得一點點心膽俱裂。

    是個千真萬確的感覺,並非故意誇大。

    母親的一席話不知可否視作熟不拘禮?為甚麼親如骨肉,也要把人糟踏得如此不成話?

    大哥的感覺如何可不知道。然,這個教訓,小紅可記緊了,免得過,她絕不會把自己的為難告訴家裡人。

    故此,小紅把失意收藏得緊緊密密,反而在辦公時,還會稍為流露疲態,略現心事重重的顏色,一回到家,就只是沒事人一樣。

    活到如今,小紅才知道世界艱難,家庭環境不怎麼樣的人家,種種問題就會出現,家居簡陋,別說沒有私家用地可供自己痛快地哭一場,就連大聲歎息,怕都會被兄弟姊妹聽聞而予恥笑。

    原以為早早脫苦海,可是,一下子發了臭脾氣,跟麥耀華鬧翻了,如今怎樣下台?

    才不過幾天功夫,小紅就憔悴下來。

    這天將近放工,有把陌生的女聲搖電話進來找馮逸紅。

    「是馮小姐嗎?我們是宜新傢俬公司負責送傢俱的,你訂的那套餐桌餐椅已經過了陳列期,可以送到府上了,請示時間地址。」

    「甚麼?」小紅驚異地問:「甚麼餐桌?」

    「就在前幾天,我們總廠作酬賓傾銷大減價,你們不是訂了一套餐桌嗎?讓我看看,訂單上寫了馮逸紅的名字,付款者名叫麥耀華,是你的先生吧?」

    小紅臉上登時泛起紅光,精神奕奕的答:

    「對,你們現在就可以送貨了?」

    「是的,打電話來審查一下地址,問是否正確?我們可以在明天上午或下午送去,請選定時間,屆時按址送貨,有人接應了吧?」

    小紅想了想,答:

    「就下午四時半吧!」

    這樣她可以向樂秋心請半小時假,到新房去接應餐桌。

    完全是意外之喜,這表示著自己跟麥耀華的關係還沒到瀕臨告吹邊緣。餐桌一定是在她氣極跑回市區之後,由對方買下來的。

    忽然的有跡像雨過天晴,雲開見月,真是太高興了。

    小紅準時跑到新居去,拿鑰匙開了門,走進去。

    客廳連飯廳那二百英尺地方,空空如也。然,小紅興奮得管自在那兒手舞足蹈,甚至情不自禁地哼起小調來。

    就這樣一邊唱,一邊雀躍、飛舞,冷不提防,來個大轉身之後,竟撞在一個人的懷抱裡。

    小紅嚇得尖叫。

    「小紅,是我。」麥耀華說。

    「天!」小紅定下神來,隨即破口大罵:「你要嚇死我嗎?無端端在這兒出現?」

    「我為何不可以在這兒出現呢?這是我們的家,你有門匙,我也有門匙。」

    「還給你,讓你獨個兒住好了,我走。」

    小紅一手把門匙塞給耀華,一邊抿著嘴,一副哭笑不分的怪模樣。

    耀華忍不住笑了起來,使勁地把她擁到懷裡,說:「好了,好了,我們別再吵架了。剛才你進來時,不是頂高興的?」

    小紅不知是氣是笑,嚷:

    「早知道你來,我就不用走這一趟,那傢俬店的人真是豈有此理,何必通知我?」

    「你怪錯好人呢,是我請他們通知你,然後又問了他們何時送貨的。我專誠到這兒來,向你賠不是。」

    小紅低下頭去了,過去幾天來的怒火,似被一陣豪雨淋熄之後,只餘一縷輕煙,微微往上冒,熏得人雙眼有點紅。

    「你原諒我。」耀華說。

    小紅點了頭,再抬起來,接觸到對方熾熱的眼神,正打算閉上眼,門外就人聲鼎沸,嚷道:

    「有人沒有,送傢俬來了?」

    那套餐桌餐椅擺好之後,耀華跟小紅到樓下商場去買了家鄉雞和粟米,抱了回來,就在這新房子吃他們小兩口子的第一餐晚飯。

    沒有比吵嘴之後和好如初的感受更甜蜜。

    「小紅,我己請媽媽替我們擇好日子,好不好約你父母出來,彼此吃頓飯。」

    也是到兩親家會面的時候了。

    小紅有點緊張,怕雙方母親都不是好相與的人,結果會難為了自己。然,難關總要闖過去的。

    耀華倒算買了禮物,跑到小紅家裡來,恭恭敬敬地邀請小紅父母,說:

    「家母請世伯和伯母賞個面,大家圍攏起來,吃頓晚飯。也把兄弟姊妹請在內,來個相見歡,湊一湊熱鬧。」

    馮家當然答應下來。

    啟程赴宴的那天夜晚,小紅明顯地緊張。她幫忙著替小弟換衣服,把一個抽屜內的衣褲翻了出來,左左右右地察看,總覺得不順眼。

    忽然的,小紅急躁起來,罵了幾句:

    「怎麼你的衣褲竟沒有一件光光鮮鮮的,帶你出去吃飯,失禮死人!」

    小紅的兄長正在縛鞋帶,說:

    「怕我們失禮你呢,那就不要去好了,甯食開眉粥,莫食愁眉飯。隨隨便便吃飽肚,省得安樂!」

    小紅立即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鼓著雙腮,一時間不知如何應付。

    她的沉默,並沒有把家裡頭的緊張氣氛緩和下來。

    父親已經立即說:

    「一點都不假,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還未過問,就先嫌棄起自己的家人來。」

    「小紅,你別以為快將是麥家的人,就對娘家親屬不賣帳,我這做母親的真要認真地說你幾句了。將來嫁出去,家姑的脾氣不易受,那時候才曉得跑回娘家來哭訴,就知道誰才是真心站在你的一邊了。」小紅的媽煞有介事地教訓起女兒來。個個似乎都在湊熱鬧,趁她說錯半句話,就打落水狗,事必要她樂極生悲。

    有了上次的教訓,小紅承忍住脾氣,不作聲。否則先弄得家人不高興,堅拒赴宴,怎麼好呢,再下來,又會把一口烏氣轉噴到麥耀華,甚至麥家的身上,那還得了,可一不可再,再闖這次禍,就未必會如上次的幸運了。

    這口氣只好忍了。

    然,人是往往不會因為對方退讓,就放過生事的。通常反會變本加厲,得寸進尺。

    小紅的大哥就是一例。

    一看風頭火勢,發覺父母都幫到自己這一面來,便更乘機撒野,說:

    「君子不食嗟來之食,我不去了,你們去吧!」

    此言一出,父母的臉色更不好看。父親乾脆把穿到一半的襪子脫出來,擲到鞋面上去。母親呢?使勁地把手袋拋向梳化,跟著整個人跌坐在上面,把臉望向窗外。其餘弟妹,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情,或倚在牆角,或蹲坐在凳子上,托著腮,看小紅如何收拾殘局。

    小紅的眼淚正在眼眶內打滾,很辛苦,很辛苦才把它們生吞到肚子裡去。

    她微微昂起頭,環望著這間斗室。

    無法不苦笑了。

    她是第一個可以脫離這個家,跑到外頭去另闖天地,成家立室的。

    這無疑是一項進步,說得坦率一點,她是這家裡頭第一個作出突破,脫離狹窄的環境,有本事往外頭世界吸一口新鮮空氣的人。於是,有人妒恨了,有人將不得志的情意結髮洩到她身上去。小紅心裡狠狠地想,大哥被女朋友拋棄,母親說是該女子嫌他窮。

    是不是人窮志短?就是因為兄長那種小家子氣的性格把人家嚇跑了。

    那女孩子的選擇是對的。也許,小紅跟在大機構的行政大員身邊辦事良久,至少訓練到自己的涵養與胸襟,曉得辨別美醜,兄長這種酸溜溜、不開揚、不大方、沒遠見、沒風度的表現,怎麼可能吸引異性?

    總是現實的問題。男人不得志,像父親、象兄長,就會出現一副落泊的形相、猥瑣的行止,完全沒有辦法。越是形容慘淡,器量狹窄,就越沒法子發達。越沒法子發達呢,唉,不用形容下去了吧!

    小紅忽然想起麥耀華來,別看他是個普通人家出身的人,就是因為有志氣出來闖天下,做小生意,人都出落得比長兄得體。

    一想起未婚夫,就立即覺醒到,今兒個晚上的相親大會,總不能這樣子就拉倒作廢,如何向麥家交代?

    好歹把悶氣強忍,賠個笑臉,美言幾句,但求息事甯人。反正,說句老實話,自己的前途比他們好,再受氣也不過是一個短時期而已。當然,對於父母兄長所付予的壓力,小紅是失望,以致於反感的。

    只不過,自己也算行走江湖幾年,知道好漢不吃眼虧的道理,也就不必去計較了。小紅跑到兄長跟前去,講了幾句好話,又正式向父母道歉,一場風波才算平息,大夥兒赴相親的晚宴去。

    麥家在一家三流的中國酒樓,擺了一席,也沒有要個房間,只在酒樓的大廳一角,霸了一個較靜的位置,點的菜更是普通之極。

    席間,兩親家都客客氣氣的,毫不親熱,更缺誠意。

    麥耀華連連給未來丈母娘添菜,馮母說:

    「我吃得不多,你別客氣。」

    「是菜粗了,親家們不賞面。」麥母如此說。

    「我們根本就是普通人家,給我點了鮑參翅肚也吃不慣吧!」

    這算不算間接怪責對方點的菜沒有貴價貨呢?真是見仁見智的問題了。

    何其不幸,耀華的母親是個極端敏感的人。她年輕即守寡,把兒子及女兒養大成人,心裡就有一份揮之不去,且毫不自覺的佔有慾信念油然而生,以致於根深蒂固。兒子要娶妻了,要搬到新居去自立門戶了,她的心早已灰冷,對於一總令兒子遠離她的有關人等,都痛恨得牙癢癢。

    對於今晚,她老早唧咕,在耀華跟前不知說了多少次:

    「你現今既要創業,又要置家,所有的積蓄都一下子用光,相親只不過是例行公事,倒不如以飲茶方式聚一聚就算了。」

    還是麥耀華堅持:

    「也不差那幾百塊錢了吧,一生人只有一次。」

    「常言有道:山大斬埋有柴。同樣的道理,處處節儉,就是一條大數。我看一請了,就得一家大小請在一起,我們家只兩個人,就要包起一圍台。」

    「媽!」麥耀華負氣地喊了一聲。

    麥母隨即舉起手來,說:

    「好了,好了。再講下去,母子就要反面了,人還未進我們麥家的門,就為媳婦而破壞與兒子的感情,太划不來。」

    原來相親前,兩家人都各自有難以言喻的爭執與苦衷。見了面,言語之間有一些合不來,真是其來有自,無可避免。

    麥母對馮母他們那幾句刺骨的話,立即還以顏色,說:

    「也不是怕你吃不慣鮑參翅肚的問題,老實說,孝敬岳父岳母是應該的。只不過,我們耀華是個心急人,事必要又創業又娶妻,齊齊辦,手上的資金就缺了。我也不明白他年紀輕輕的,如何會這麼著急成親?先打好事業基礎的男人,何患無妻?說句老實話,兩小口子結了婚,立即一大堆兒女的生下來,只吃兩餐,都會要掉老命,更莫說要把兒子裝扮得出色、供書教學了。如果節育的話,那又何必急急結婚了?親家也是過來人,你說我是否有道理?」

    一頓飯,在座各人,除10歲以下的小弟外,人人都從背脊骨吞下去。

    一回到家裡去,小紅的父親大力拍檯拍凳,跟妻子二人落力把麥耀華的母親數個臭。

    「都說孤陰不去,獨陽不長。原來真有這回事,年紀輕輕就守寡,幾十年積聚的鬱結,如今發洩到搶她兒子的女人及其家人身上,這是沒法子的事。」馮父這麼說。

    馮母氣得臉如土色,問說:

    「甚麼叫沒法子的事,誰叫自己的女兒不爭氣,人家都差不多講白了,是她急於要嫁,才弄到如今這個地步。」

    當然不可能沒有大哥的份兒,他說:「小紅,你好自力之,嫁給姓麥的,是立即抱娃娃,抑或長年大月的節育呢?我看你是兩面不討好。」

    小紅差一點就想叫嚷:

    「對,對,對,你們都說得對,是我一個人錯,吃甚麼苦也是應該的。我生我死,我好我壞,我貧我富,通統與人無尤,請高抬貴手,別管到我的頭上來,功德無量,福有攸歸。」

    若真能說這番話,怕也可以稍平心中怒氣。

    既是始終出不了口,那種翳痛運行全身,叫人難受得半死。

    最最最傷心的還是天下間最親密的人,竟最不留情地把自己推跌在地上,拚命踐踏,這成甚麼世界了?

    若不是婚期即至,小紅就真的無法忍受這種家庭氣氛下去了。

    然,反正就只有短短幾個禮拜就能擺脫一切,過其二人世界,對付有完結希望的困境是比較容易的。

    於是,小紅再不造聲,把全副精神放在工作上頭,拚命把功夫盡量做齊,才放她的結婚大假去。

    臨放假前的一個黃昏,樂秋心把小紅叫進辦公室去,笑著對她說:

    「新娘子,恭喜你。」

    樂秋心站起來,以雙手捉著小紅的手,非常誠懇地向她祝賀。

    小紅興奮地不住笑,連聲答:

    「謝謝!謝謝!」

    「我沒空去搜購禮物,又不知你的小家庭究竟需要甚麼、所以想了一個權宜之計。我跟一位開設電器商店的朋友阮植講好了,已經付了一個數額的錢給他,你與耀華按址到他的店上去,隨便選購電視和錄影機等等,好不好?」小紅感動得甚麼似,連忙答:

    「不好!不好!」「為甚麼呢?」「禮物太貴重,我受不起。」

    「你我還要說這些客氣話,就太見外了。」

    樂秋心真心誠意地說出這話。這些年來,她有與小紅相依為命的感覺,事業發展再順利,在大機構內的政治人事紛爭還是無日無之。全公司,在自己跟英嘉成未鬧戀愛之前,只得秘書是最信得過的人。

    在英樂之戀傳出之後,人前人後,還是有流言中傷這回事,尤其當大局未定之際,很多人心都在起化學作用,那些在公事上頭,看樂秋心、英嘉成不順眼的人,都恨不得他倆的一齣戲是悲劇收場,甚而那些根本與他們沒有利害衝突、牴觸來往的人,都會以別人不幸療治自己失意的歪心腸,靜觀其變。

    凡此種種,均形成一股不容忽視的壓力,夠樂秋心受的。

    只不過,她身心都溶瀉在極度激情之中,沒有餘情剩力去感受,不會覺察太多的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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