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翔風鷲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柳殘陽]霜月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21
發表於 2010-3-5 22:30:10 |只看該作者
二十、皮肉刀子

杜全忽然笑道:「看兄台的模樣,似乎不便啟齒?」展若塵感唱的道:「確然
如此。」

  杜全懇切的道:「在下雖系一介寒士,無拳無勇,無財無勢,但生平最敬仰的
就是豪雄之流,俠義之屬,兄台外貌謙和優雅,內則剛毅英武,正乃在下傾心攀結
之偶像,若有見教,尚請不吝直示,凡能之所及,無不膺命——」就是這麼一個人
,這麼一個巧飾深藏的人,看他說得多動聽,表情多誠摯,簡直完全和方纔那一剎
間的影像扯不上關係,甚至挑剔不出一絲半點的暇疵來,他這時的神態,乃是何等
的可親可敬啊……

  破壞眼前這麼一個美好融洽的影像,展若塵覺得是一種遺憾,更是一種歉疚,
縱然這是虛偽的,是邪惡的,但卻虛偽得何等至情至性,邪惡得何等熨貼親切!一
時間,他不禁興起一抹悵失的感受在心頭……

  杜全好像有些疑惑的道:「兄台?」

  乾咳一聲,展若塵苦笑道:「嗯?」

  杜全忙道:「兄台待要示下的事是?」

  注視著對方,展若塵的雙眸光彩卻極柔和,語調也很平靜:「我要告訴你的那
樁事,其實也是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尚請杜兄能以專於解答。」

  杜全笑了起來:「兄台言重了,但有所詢,無不竭盡所知,詳加奉告——」

  展若塵緩緩的道:「我要請問杜兄——你那『血刃手』的掌上功夫乃是何時學
成的?」

  杜全的表情先是一慚,然後又浮現著迷惆,迷惘滲雜著訝異,他像是完全不明
所以的看著展若塵,一派茫然怔仲之色……

  展若塵也就這樣注視著杜全,友善、安詳的,甚且帶著點兒歉意的注視著杜全。

  兩人彼此互望著,逐漸的,杜全的神態在改變了,迷茫收斂,怔忡消失,代之
而起的形色業已泛現著陰騖,流露著冷酷,更浮漾著一股不可言喻的凌厲銳氣——
那落拓書生般的酸勁,窮秀才也似的倔態,那文縐縐的天真,暖柔柔的懇切,那和
善,那摯誠,那古道熱腸,頃刻之間,全幻烏有。杜全形容的轉變,好似戴了一付
面具,而可怖叉可悲的是,這卻是同一個模字塑型的面具,眉目五官甚至肌膚毛孔
完全相同,變了的只是那股氣質,那股神韻,那種無形的掩飾。

  一張臉可以代表兩種相反的極致,可以顯露七情的泅異,也能將一個人心思的
兩端顯現至易,老天,這就是一張人的面孔!

  唯一未變的,只是杜全的腔調,仍然是那麼穩定平淡,彬彬有禮:「到底還是
被你看出來了,展若塵!」

  展若塵惋歎的道:干你怎麼承認?我寧願你否認。」

  杜全低沉的道:「在你這樣一個進退有據,實事求是的精明人物之前,否認一
樁業已經有你肯定的真相,乃是愚蠢與幼稚的,你不會無的放矢或僅憑猜臆,當你
揭露了某一件事,想你必有不可推翻的實證了……」

  頓了頓,他又道:「何況,你甚至點明了我的『血刃手』。」

  展若塵強笑道:「我很抱歉,你可能不相信,我是真的很抱歉……」

  杜全沉聲道:「我相信,但你並非為了我,而且為了我剛才所扮演的那個形像
。」

  展若塵道:「至少,表面上並沒有變……」

  搖搖頭,杜全道:「你也明白,這沒有用,我心頭並不像表面上這樣對你友善
,相反的,我一直在伺機將你格殺,不幸的是偽裝的我未能妥善掩飾住實際的我…
…」

  展若塵道:「從我進門開始,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是真欣賞你,你的扮演十分
傑出,甚至到現在在你暴露了本來面目之後,我仍對你有著惋惜,覺得遺憾,如果
你是個表裡一致的人,正似你說的那樣,該有多好?」

  杜全目光黯然了一剎,喃喃的道:「可惜我不是……」

  展若塵道:「你的真名就叫杜全麼?」

  苦澀的笑笑,杜全道:「是的,我的真名就叫杜全。」

  略微思索了片刻,展若塵疑惑道:「奇怪,在我的腦子裡,竟找不出一個叫『
杜全』的人來——看你的情形,不似個藉藉無名的小角色,更不會是初出道的新手
,以你的老到經驗而言,該是一位頗負聲譽的傑出人物才對……」

  杜全歎息一聲,道:「我已有十七年不用本名了,說我是杜全,你不會知道,
但是,提起『皮肉刀子』來,大概你多少有個耳聞……」

  上下打量著杜全,展若塵有些意外的道:「『皮肉刀子』?杜全,你就是十七
年前在『大峪關』和『虎頭幫』老大雷泰爭奪一個青樓名妓,又宰殺了雷泰的那個
『皮肉刀子』?」

  杜全沉重的道:「你也知道那件事?」

  展若塵笑道:「當時我已知道,你這場風波鬧得很大,黑白兩路沸沸騰騰的全
傳遍了,不曉得的人恐怕極少;後來,聽說『虎頭幫』全幫聚集開堂,獻血盟誓,
要找著你凌遲碎剮,為他們老大報仇……」

  杜全沙啞的道:「不錯,那就是我十六年前為什麼隱姓埋名的原因,我不用本
名,更絕口不提『皮肉刀子』四個字,我甚至盡量減少在外露面的時間——」

  展若塵道:「你就這麼含糊『虎頭幫』?」

  杜全低緩的道:「原因並非是在『含糊』這個字眼上;『虎頭幫』當年聲勢頗
盛,好手甚眾,我不在乎單挑獨鬥,卻犯不上被他們群攻圍殺,而他們成黨成伙,
蜂擁來去,如若遭遇,斷不會以一對一,我那時還算年輕,認為不值為此豁命。另
外,爭一個風塵女子而闖下這等大禍,掀起漫天風波,終究是一樁無顏之事,我不
免在灰心又悔怨的情況下自束於已,江湖上一千糾葛,也就甚少涉人了……」

  笑笑,展若塵道:「可眼下你老兄卻又拋頭露面啦,而東山一起,竟是衝著我
姓展的來……」

  杜全語韻悲涼的道:「這是情非得已,無可推托之事,展若塵,你也應該看得
出來,我並未小覷於你,否則,我不會採取這樣有欠光明的手段……」

  展若塵道:「你倒很實在,很坦率,不過,以你的功夫而言,大可不必如何『
慎重』,明槍對陣,我們彼此也有得熱鬧,鹿死誰手,只怕未可斷言!」

  杜全歎喟的:「多謝高抬,但我素有自知之明,不敢托大,我知道你的身手,
也曾做過衡量,再三研討,認為著需求勝,還是施用計取較有把握……」

  吁了口氣,展若塵道:「你在這裡等候我很久了麼?」

  杜全道:「從你自你的目的地轉回開始,你的行動便一直在他們監視之下,沿
途傳報,我也便在此處一直相候……原先,我還希望不必輪到由我上場……」

  展若塵道:「如此說來,你和『他們』是一夥……」

  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杜全喃喃的道:「不是一夥……但也可說是一夥……」

  展若塵忽然微笑道:「我明知乃是多此一問,卻仍不免要多此一問——杜全,
『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杜全雙頰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道:「你說對了,我不會告訴你。」

  展若塵和悅的道:「『他們』對於控制掌握的手段十分在行,竟能把所利用的
人逼得一個一個自甘效死——杜全,你是預服的毒藥,做過死亡承諾,還是為財寧
可捨身?」

  杜全陰晦的道:「都不是,我與『他們』另有淵源。」

  「哦」了一聲,展若塵道:「想來,你與『他們』之間的這段『淵源』,也是
不可說的了?」

  嚥了口唾沫,杜全艱辛的道:「是的,也不可說……」

  輕輕搓動著雙手,展若塵道:「杜全,和你共處在這樣的立場與環境裡,真叫
憾然,如果我們不須敵對,該是一樁如何愉快的事!」

  杜全似乎頗為痛苦的道:「這是不可能的了,我對『他們』必須有所交待——
無論成功或失敗,都得有所交待,我無法容自己,或容你全身而退……」

  展若塵大聲道:「杜全,不管你和那些人有著什麼『淵源』,這『淵源』競能
使你桎梏自己的意願觀念,死心塌地的為『他們』做為犧牲的工具?」

  頰肉又在抽搐,杜全暗啞的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展若塵重重的道:「我是不明白,但願我能夠明白!」

  退後一步,杜全深深的呼吸著:「還有一件事我想間你,展若塵,請告訴我,
你是如何察覺我的意圖的?你發現了什麼破綻,什麼時候看出我具有『血刃手』的
功夫?!」

  朝桌上的銅製臉盆一指,展若塵道:「看見了?桌上的銅盆?盆中有水,你雖
站在我的背後,但你的一舉一動,卻俱皆反映於盆水之中,當然影像並不夠清晰,
但已足可辨識你形諸於外的企圖!」

  呆呆的望著桌上的銅盆,杜全哺哺自責:「該死……真該死……嚴密策劃了這
麼久的一件行動,竟然敗壞在如此一樁小事上……那銅盆……那銅盆……」

  展若塵靜靜的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而一失之間,不只是人為的疏忽,
更有冥冥中的天意以及因果的遁回,杜全,『為山九仞,功虧一贅』這一簣之微往
往早已注定,想想吧,害人之心豈可有?」

  杜全歎息道:「這也是機運……本來第一次在你背後替你查看傷勢之際,便可
下手,但無巧不巧,你的雙手斜撐椅沿,右手距我小腹只得一寸,我知道你是無意
而為,可是我自忖若然發難,恐將不易在這近距離中倖免於你袖中之刀,因此我才
等到第二次機會,第二次果然有了機會,卻又被那盆水搞砸了……」

  展若塵道:「所以我才說,冥冥中自有天意,杜全,無意已現,莫非你還要親
身體驗那因果的循口?」

  村全咬著牙道:「我無可選擇!」

  哼了哼,展若塵道卜「又是『無可選擇』,你們這一撥一撥的代罪羔羊,犧牲
工具,就只會咬定這同一句話!」

  杜全陰鬱的道:「這是事實,我,或者他們每一個人,都必須面對這既定既成
的事實!」

  展若塵冷銳的道:「甚且不論是非,不分黑白的便雙手奉獻上自己的生命杜全
的雙眸中,透現著一絲悲哀的無奈,他帶著那種殉道者所共有的執著與堅定的神韻
道:「他們之對你這樣做,是有道理的,江湖恩怨,利害在先,至於是非黑白,往
往便各執一詞了……」

  冷漠的一笑,展若塵道:「好個『各執一詞』!」

  杜全低徐的道:「展若塵,時辰業已不早,我們彼此之間,是難以獲得協調的
了,你或我,總得有一個上路,我看,我們不必另挑地方,就以這裡為上路的起點
吧……」

  展若塵道:「你認定要如此了麼?」

  杜全的神情,在幽寂裡泛著淒厲,他口唇痙攣了幾次,顯然是在勉強著自己:
「我認定要如此了。」

  展若塵尖削的道:「在你們那一撥同路人的橫死之後,在你們那一次次的陰謀
失敗之後,你仍要不自量力的往鬼門關上去闖,去充數?」

  兩邊的「太陽穴」在急速跳動著,杜全似乎被激起了亢烈的怒氣:「展若塵,
我未必非你之敵!」

  展巷塵酷寒的一笑,道:「這是你自己說的——如果你有勝我的把握,為何不
敢明槍對陣,而偏採取這種有欠光明的手段?」

  杜全雙目閃動著赤焰般的紅光,他暴厲的道:「那是當一個人在能以選擇的情
形下方纔使用的法子,現在,你已迫我到了無可圓轉的絕地,展若塵,是好是歹,
我同你拚搏到底!」

  兩手向左右伸開,展若塵的姿勢活像要摟抱對方:「罷了,杜全,你來吧,看
看你和先前那些不幸的死人有什麼不同的結果!」

  於是,杜全的雙掌便宛若陡然幻映成兩串飛刃,那麼不可思議的在剎那間激射
向展若塵的頭臉部分,來勢凌厲而詭異!

  那張展若塵方纔坐過的竹椅,瞬息間那張竹椅便已四分五裂,散碎分揚!

  「霜月刀」便自斜邊的角度,帶起了十六道冷芒,暴穿向前!

  杜全身形凌空,翩飛的掌影交織而落,掌沿割開空氣,發出「嗤」「嗤」的刺
耳響聲,展若塵忽然卓立不動,刀彈刃閃,一點點的瑩星,一抹抹的流虹,便如此
準確又強勁的撞刺於漫天的掌影——玄色的夾袍澎漲,杜全卻宛如似金蟬脫殼般以
一身緊紮的紫綢箭衣側穿而出,兩掌分揮合攏,打旋的掌就像在狂風暴雨般罩落!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22
發表於 2010-3-5 22:31:00 |只看該作者
二十一、各盡其義

展若塵微「噫」一聲,雙腳飛錯,人已到了門口,而翻騰的掌影尚在那邊凝形
未散,杜全的身體已鬼魅般到了展若塵頭頂——掌斜如刀,兜頂劈下!展若塵撲地
側身,往外撐射,杜全如影隨形的雙掌立時跟著偏移,距離毫不拉長——「霜月刀
」。便在此刻飛出了展若塵的袍袖,猝往上揚。

  於是,杜全半側身軀,同時加速下擊之力。

  明明剛才「霜月刀」的光虹飛現,明明看見鋒刃的映耀,但是,杜全的下撲之
勢業已接近展若塵的時候,他卻駭然飛現「霜月刀」,這刀竟神鬼莫測的出自展若
塵手中,一如「霜月刀」本來便在展若塵掌握!青寒透亮的刃身似在對著他冷笑,
對著他眨眼,杜全狂吼半聲,振臂擰腰,意圖躲避,然而,卻來不及了。

  杜全橫身撞向那方木桌之上,一聲「嘩啦啦」的震響起處,整張木桌散碎四周
——還帶著那赤漓漓的,熱乎乎的蓬蓬鮮血!

  站在門口,展若塵靜靜的注視著杜全;這位「屠手」的形態之間,冷凝平淡如
昔,宛如他所看的只是一幅任何時間都可看到的尋常景像一樣。

  杜全仰臥在地下,胸前背後,是縱橫十二道血肉翻捲的傷口,十二道傷口,很
平均的在前後各印上六道,赤脂白肌,相對輝映!

  當然很痛苦、但是,杜全卻沒有死,這些傷都不是致命的部位!

  展若塵低沉的開口道:「你的掌上功夫不錯,三招之內能夠逼我退身的對手並
不大多,只此一端,你已足堪自慰了……」

  掙扎著。杜全吸著氣道:「告訴我……展若塵……你……你……一共有幾把…
…「霜月刀』?」

  雙臂上舉,展若塵的左右袍袖褪落至時後,只見他的右時內緣之上,環著一圈
半寸寬的黑色皮套,皮套正扣著「霜月刀」的刀柄,而刀鋒向左,刀尖卻朝著手掌
方向——這是便於溜刀出手的扣帶方法一卻僅有這一柄刀!杜全瞪目結舌的道:「
天……怎麼……只有一把刀?」

  展若塵安詳的道:「原本便是一柄刀,你應該早知道我對雙刀的用法不大習慣
。」

  杜全痛苦又迷惑的道:「但是……但是……」

  展若塵道:「但是你卻幾乎在同一個時刻裡看到了兩把刀出現,是麼?」

  壓制住了自己的呻吟,杜全竭力支撐著坐起,喘息著道:「我……我很清楚…
…很清楚的看到了兩把刀……一把對我飛刺而來……一把……一把卻在你的手中…
…兩把刀,在同一時間……卻出現在兩個方向……」

  展若塵輕輕的道:「不錯,但那卻是你遭到光影及速勢的欺騙,飛刺向你的一
刀,只是一抹幻像,幻像乃是完整的,你雙瞳嵌入的影形便受到下意識的認定從而
產生錯覺,以為那是刀的實體,而刀的實體仍在我手中。」

  搖搖頭,杜全咬著牙道。

  「分明是兩把刀……」

  展若塵淡淡一笑,道:「我不怪你,在這一招刀法中受創的人大多如此認定,
他們和你一樣,皆不相信我只有一把刀,好在這不是問題的癥結,伺題的癥結僅在
勝負而已!」

  杜全呼吸粗濁的嘶聲叫:「你為什麼不殺了我?為什麼?」

  展若塵道:「問得好,杜全,私下說,我欣賞你偽裝的另一面,不忍屠你性命
,公開的講,我要你活著帶張嘴回去告訴那些人,告訴他們展若塵並非易於受制之
輩。姓展的憑著這把刀已闖過了大多的生死界,陰陽眼,仍不在乎繼續闖下去,他
們要陰謀加害的對像,也正是姓展的力圖維護的對像,而且,誓死不渝!」全身一
震,杜全顫聲道:「你,你都知道了些什麼?」

  展若塵冷森的道:「比你們預料中的要知道得多些,杜全,我之所以尚能活到
現在,便在於我習慣於思考,審慎於推敲,人能多想,總會省辨出若幹道理來!」

  杜全滿頭的汗,混身的血,他不停的抽搐著,啞著聲道:「他們不會放過你…
…展若塵……當我活著回去之後……當他們知道你說了些什麼……他們就不會放過
你了。」

  展若塵深沉又堅定的道:「叫他們也來吧,告訴他們,我姓展的決心和他們周
旋到底!」

  伸著血污的右手,指著展若塵,杜全的嗓門中響著「呼嚕」「呼嚕」

  的疾音:「你要認時務……展若塵,懂麼?認時務……你任是再強……也鬥不
過他們……他們……人多勢大……已經……已經成了氣候……」

  展若塵生硬的道:「半生江湖以往,我遇見過許多成了氣候的對手,也扳倒過
許多成了氣候的對手,他勢力強大並不足慮,足慮的是自己先喪了銳氣,先抹了天
良!」

  抖了抖,杜全道:「我這是指點你一條生路——」

  展若塵微笑道:「盛情心領了,杜全,奈何我與你一樣『無可選擇』!」

  杜全嘶厲的叫:「你為什麼不走?你還賴在這裡做甚?你大可一走了之……天
廣地闊……任飛任躍,你為什麼非要趟這灣混水不可?為什麼?

  」

  展若塵緩緩的道:「為了忠義之道!杜全。」

  垂下頭,又猛的抬起,杜全瞑目道:「你會後悔的,展若塵,你一定會後悔的
……」

  展若塵歎息著道:「生死並非悔恨的成因,杜全,不忠不義才是。」

  杜全嘴巴翁張著,顯然已快到再竭而衰的地步,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汗攙著
血淌濕了地下一大灘:「恩仇之外……展若塵,你對我有超生之德……聽我的勸,
不要固執……否則……你會加速葬送了你要維護的人……加速葬送了你自己……」

  展若塵凜烈的道:「我問你,杜全,如果我撤手不管,置身事外,他們是否就
會放過我要維護的人,就會放過我?其結果可有兩樣?」

  略一遲疑,杜全提著氣道:「大勢已成……他們決不會放棄既定與多時的努力
……但……如果你願置身事外,我或者可以替你盡點心意……或者可以……」

  展若塵酷厲的一笑,道:「不必費神了,杜全,我早知無論如何,都不能打消
他們的意願和企圖,那種卑鄙的、陰毒的、冷血的、喪心病狂的意願和企圖,所以
,讓他們來吧,姓展的熱血一腔,鋼刀一把,和他們誓不兩立!」

  杜全不禁被展若塵那豪壯又狠烈的氣勢所懾,他艱辛的道:「你……這是何苦
?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展若塵重重的道:「杜全,你對那些豺狼虎豹如此死心塌地又是為了什麼緣故
?」

  窒了窒,杜全道:「我……我不能說……」

  展若塵狠狠的道:「但你心裡有數,是麼?你心裡有數!」

  杜全喃喃的道:「至少,在我個人的格與份上,我是沒有錯的……,,展若塵
的語氣顯得蕭索又低沉了:「我們兩個人都落在一面網裡,杜全,這個網或是由情
義、或是由恩澤,或是由親誼等等編織而成。使我們不得不裹身以沉縛,但是,我
們受到這面網的罩陷之前,有一樁最重要的先決原則乃是考慮掙脫與否的首要條件
一我們要做的是正確的麼?我們要幫的是該幫的麼?」

  臉色灰白,雙目黯澀,杜全嘴唇蠕了半晌,卻沒有回答一個字……展若塵又冷
冷的道:「不久的將來,可能我們還會有幸相遇,那時,希望你已多少想通了一點
,否則,你也無須顧慮到今天的這段情份,該怎麼辦悉隨尊意,自然,我也會有我
的打算!」

  說著,他不再向杜全多看一眼;轉回而去,大步離開。

  他何嘗不明白,扭轉一項事實很難,扭轉一個人的心向,就更難了……悄然回
到「金家樓」,展若塵連自己的住處也未繞上一轉,就這麼「征衫未易」「僕僕風
塵」的直往「大金樓』晉謁金申無痕。

  輪值當差的兩名「飛龍十衛」,恰巧是易永寬與嚴祥二人,他們甫見展若塵的
一剎間,那種驚喜和興奮的表情乃是無可掩飾的;由易永寬飛步奔上樓去稟報金申
無痕,嚴祥則慇勤得略嫌過份的把展若塵讓到一間佈置得十分清雅的小廳中落座。

  親手端來一杯香茗擱在展若塵面前的雕花小几上,嚴祥微躬著身,關切的問道
:「展爺,這趟差事,辦得還順當吧?沿途上有沒有遭遇什麼麻煩?」

  展若塵笑了笑,道:「幾乎時時刻刻都有麻煩,好在托樓主洪福,總算把事情
辦妥了……」

  嚴祥沒有再深問下去,他轉開話題,低聲道:「這幾日裡,老夫人對展爺不止
是巴望,更記掛得緊,一天總要問上好幾遍,尤其照時間算,展爺你該在前天至遲
昨天便返回的,過了期限,老夫人就益發焦慮了,怕展爺出了什麼意外;多少年來
,我們還沒見過老夫人這般坐立不安法……」

  心胸之間浮升起一股暖意,展若塵竟有一種動孺慕承親慈的感受,好深摯、好
貼切,又好溫馨,他努力把制住情緒,平靜的道:「辱承樓主關懷,感激不盡,累
至樓主懸慮,卻皆我之不是,只因沿途屢遭阻礙,方始有所耽擱,僥倖不負樓主囑
托,也算有以覆命了。」

  嚴祥笑道:「你客氣,展爺,老夫人托辦之事,打一開頭,就對你抱有絕對信
心,老夫人也知道你逾期未返,必遭波折,但老夫人認定展爺縱遇兇危,也可履險
如夷。她老人家一面向我們稱讚展爺的能耐,一面卻又深恐展爺有個萬一,就這麼
反覆念道,疑而又安,直害得我們也一顆心吊在半空裡,七上八下的定不下來,如
今展爺安返,真是皆大歡喜,老夫人能以獼,我們也可鬆口氣啦……」

  展若塵歉然道:「我也知道樓主及各位的懸念之情,來去途中絲毫未敢延誤,
只是有人不讓我順利遂願,百般阻撓,屢施打擊,因而才有一兩天的遲誤……」

  端洋著展若塵,嚴祥道。

  「這次外出,展爺只怕經歷了不少陣仗吧?展爺髮梢衣袍之上,焦痕處處,肩
腫更見血跡,敢情還帶了彩?」

  點點頭,展若塵道:「幾輪刀山火海進出,好在闖過關來,肩頭皮肉之傷,無
什麼要緊,倒是對方計謀之縝密,手段之狠毒,值得我們檢討防範!」

  嚴祥恨聲道:「不管他們是誰,老夫人都會設法對付,而他們施用種種毒計危
害展爺,老夫人就更恕其不得了,展爺,我們等著看吧,看那干豺狼虎豹最終將落
個什麼下場!」

  展若塵深沉的道:「各般不祥之兆已現端倪,陰霆凝布,風雨隱隱;

  料想樓主高瞻遠矚成竹在臉,進退因應之策,早有定謀……」

  嚴祥穩重的道:「老夫人自來深謀遠慮,見微知著,容有不妥,如何施為當在
老夫人意念之中,我等奉命行事,不敢妄加揣測——」

  展若塵正待再說什麼,小廳的門簾輕掀,易永寬搶前幾步閃身進來,往旁垂平
肅立,邊低聲道:「老夫人到。」

  展若塵趕忙站起、金申無痕業已從容步入。

  抱拳躬身,展若塵道:「覆命來遲,展若塵謹向樓主謝罪——」

  微微一笑,金申無痕伸手虛扶道:「無須如此;來,我們坐下談。」

  待金申無痕坐在小几對面那張錦墊圈椅上之後,展若塵才輕輕落座,這時,嚴
祥和易永寬都已經悄然退出廳門之外。

  小廳中,有著片刻的寂靜;金申無痕望著展若塵,藹然笑著:「你的氣色還不
錯,只是顯得有些疲乏,我看你衣衫沾塵,眉發焦乾,肩頭上更沾著血跡,這趟差
事,大概很遭了點波折吧?」

  展若塵道:「來回共遇上五次阻礙,除了第一道不曾動手之外,其餘四次全見
了真章,幸而樓主交辦之事尚不辱命,一切業已妥就……」

  金申無痕似乎有些意外的道:「什麼?你竟遭了五次截擊?有這麼多?」

  展若塵頷首道:「去的時候,也只是剛剛離開此地,便有兩個不速之客乘快馬
追上我提出警告,並加恫嚇,等辦完了事,歸途上遭到兩名殺手相謀;第三次對方
在『虎頭溝』一座木橋之下敷設火藥,欲圖將我炸死,在我僥倖躲過以後,又逢上
十數名大漢圍攻,一番拼戰下來,好歹保住全身,卻幾乎再度墮入陷阱,總算托樓
主之福,有驚無險,一關關闖了過來……」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照這樣說來,我托你外出辦事的秘密,一開始就洩漏出
去了?」

  展若塵低聲道:「我想是如此,樓主。」

  金申無痕道:「可是,我自認為已經很小心,很仟細……」

  舐舐唇,展若塵道:「恕我冒昧——樓主,顯然還有比我們更小心,更仔細的
人在暗中注意樓主的行動,也就是說,『金家樓』裡潛伏著內奸!」

  金申無痕陰沉的道:「你是指幫著趙雙福的那干人?」

  展若塵突然一挺胸,嚴肅又昂烈的道:「樓主,我不得不把我所看到的、聽到
的,以及所推測的情形直言相稟,樓主,『那干人』已不止是趙雙福的同路人,不
止是幫著他,維護他而已,『那干人』有更大的野心、更戀毒的陰謀,依我的判斷
,他們最終的目的是要推翻樓主的地位,篡奪『金家樓』的基業!」

  寬闊白哲的額門上漸漸浮起了青細的筋脈,眼皮下的肌肉也在不停的抽搐,金
申無痕雙目中血光隱現,煞氣盈盈,形態裡,流露出一股難以言喻的狠酷神色,懾
人之極!

  展若塵毫不畏縮的又接著道:「樓主,對方是一個組織嚴密,紀律苛酷的集團
,他們有著第一流的人才,最精細的頭腦,他們可以逼著他們的成員甘心赴死,迫
著他們的爪牙寧亡不屈,甚至連他們收買的打手也有這種捨命求功的精神;樓主,
我認為這個集團的核心份子便毒瘤似的寄生在『金家樓』的腑臟裡,借『金家樓』
的血、肉,來滋補他們,壯大他們,一旦他們到達可以破你『金家樓』機能的地步
,這個毒瘤便就會迸裂分散,使『金家樓』傾覆頹倒!」金申無痕默然無語,神形
之間,顯得陰森可怖。

  咬咬牙,展若塵道:「樓主,不要諱疾忌醫,姑息養好,這樣的情勢,這樣的
危機,我不相信樓主毫無所覺!」

  沉沉的,金申無痕開口道:「你竟看出來了?」

  展若塵正色道:「如此說來,樓主也早知道這個陰謀的存在及形成?」

  金申無痕歎了口氣:「我有這樣的感覺,也發現到種種不妥的徵兆,但是,卻
未料及有你說的這般嚴重。『金家樓』是先夫與我所共創,我們扎的根、奠的基,
是我們打下來的江山,這就好像是一個我們所生產的孩子,眼看它出世、它成長、
它強壯,它的組成份子宛若孩子的血肉肢體,它們怎麼會叛離、會分散,甚至會反
噬?我不願去相信,我也認為他們不敢……『金家樓』的人原該同心一德,手足相
連才是啊……」

  展若塵有力的道:「樓主,但這是事實,你必須面對——你這個『孩子』的某
些官能已有了變化,更開始一步步蔓延到你這『孩子』的全身!」

  金申無痕苦澀的道:「是的,我必須面對這個不幸的、可悲的、可詛咒的事實
,我也知道,我這個『孩子』的某些『官能』確已產生變化了;那種邪惡又歹毒的
變化……」

  展若塵凜然道:「樓主,你務須有所決斷,拿出毅力來,在這股毒素尚未波散
太廣之前予以遏止,並加拔除,否則,待到毒患深植,便疾入膏育、回天乏術了!


  金申無痕陰鬱的道:「我已有了一點佈置,只是經你這樣一說,我覺得我那點
佈置還嫌力量不夠,仍須再為加強,調配上亦有重新安排的必要……」

  展若塵道:「樓主,事不宜遲,所謂『先下手為強』,我們不能等待對方坐大
,要在他們尚未形成氣候之前便一舉殲滅,斬草除根!」

  皺著那雙挺秀的劍眉,金申無痕苦惱的道:「但是,那干謀反者到底都是些什
麼人?主要的領導人物又是哪幾個?這一點你能夠肯定嗎?」

  展若塵反問道:「樓主心目中的可疑者又是哪些人呢?」

  金申無痕注視著展若塵,道:「我要先聽聽你的說法,看看你的見地是否中肯
有理;展若塵,當你表達你的意思時,須有必不可缺的依據,因為這關係著某些人
的生命,牽連著『金家樓』的威信、團結,甚至存亡,這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


  展若塵道:「樓主,請恕我直言不忌——迄至如今,我尚未曾與任何一個有謀
反意圖的『金家樓』所屬面面相對,但我業已屢次領教過他們迂迴的陰毒手段,接
觸過不在他們核心圈中的外圍爪牙,我可以推測得到他們根本的目的何在,最終的
所求何在,我能夠向樓主詳陳各項事因的表裡意義,從每一樣大小徵兆里提供疑點
,我也敢大膽的指控若干受嫌者。然而,裁決之權,尚在樓主——」

  金申無良威嚴的道:「這話怎麼說?」

  展若塵低喟一聲,道:「我只是十個外人,一個承蒙樓主恩德的過客,貿然向
樓主指陳貴組合中某些不妥,已是涉及隱密,超逾本份,但樓主看在我受恩圖報之
衷誠上當可曲諒,若再包攬擔當,則未免有失立場,顯得肆妄了……」

  金申無痕神色一沉,道:「展若塵,姑不論我對你的好處及照應,我只問你,
你認為我待你如何?」

  展若塵微微欠身道:「樓主待我恩義如山,體恤有加……」

  金申無痕又道:「你可知道我對你的印像及觀感?」

  點點頭,展若塵道:「樓主視我宛如小侄,親同骨肉,垂顧我,提攜我,器重
我,傾之以慈情,憐之以愛心。」

  「嗯」了一聲,金申無痕稍微緩和的道:「這就是了,你既知我對你如此之厚
、如此之善,將你看做我身邊的人一樣,你就不該妄自菲薄,執意疏淡,我的事便
乃你的事,『金家樓』的榮辱安危,你也要當做你自己的榮辱安危,從今以後,你
更須端定立場,澄清觀念,因為你在我的推許之下,已和『金家樓』中的任何一個
成員無異!」

  展若塵覺得相當惶恐的道:「多謝樓主關愛,只怕我才鮮識淺,不能為樓主分
勞減憂——」

  擺擺手,金申無痕道:「不必謙虛了,展若塵,我這大半輩子來沒有什麼值得
自傲之處,只有這閱人一項上還少見走眼,略堪為慰,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什麼樣
的心性,我多少也摸得著點,將來我有依偎你的時候,但願你能多替我分點心思,
盡些本份,就不在我高看你一場了。」

  展著塵低緩的道:「樓主寬懷,我必將竭此心力,以報樓主知遇之恩——」

  金申無痕頷首道:「好,我們繼續方纔問題談下去。你把你發現的各般疑處,
以及對其內涵的意義、行為的動機,詳細告訴我,讓我們上起來推論決斷——」

  展若塵平靜的道:「事情的開始,便並非偶然,趙雙福的貪沒營私,侵佔中飽
,事前有人為他掩飾。事後有人為他遮攔,足見趙雙福有他的支持者或是同謀人;
樓主遣我前往『九槐莊』懲殺趙某之際;又有人半途向我警告威脅,意圖迫使我置
身事外,這兩個人在我離開『金家樓』後不久,也就是受命於樓主之後不久便快騎
追來,且又以頭巾幪面,依我判斷,很可能都是『金家樓』內部的人……」

  金申無痕冷靜的道:「可已注意到他們有什麼特徵?」

  展若塵道:「兩個不速之客,體形皆極魁梧,雙目有神,舉止沉穩老練,其中
一個似較他的同伴來得暴躁些,至於他們的面貌,卻因以頭巾蒙住口鼻,看不真切
。」

  金申無痕道:「若再相遇,由他們的腔調裡,你可否加以辨識?」

  想了想,展若塵道:「可以試試,但沒有絕對把握。」

  金申無痕道:「再往下說。」

  展若塵道:「那兩個人除了向我濫施恫嚇之外,另一個目的是想套問我樓主交
辦之事,甚至連樓主在『白石精舍』相召的經過他們也都知道,在如此短促的時間
裡他們能夠掌握這許多情況,足見這兩人乃是『金家樓』內奸無疑,他們為什麼會
如此急切的想探悉我的任務,恁般關注我的行動?我推測除了涉及趙雙福的事件外
,定然還有其他牽扯之處。

  金申無痕面無表情的道:「真是諷刺——在『金家樓』內,居然也會有『金家
樓』的人干涉起我的措施來了!」

  展若塵接著道:「在辦妥樓主交待的任務之際,回程中,我險些遭到一老一小
兩個殺手的暗算,老的那個叫『皺皮狼』卓暉,小的那個是位姑娘,名叫『蘭指穿
心』徐小霞,當然他們的詭謀未能得逞,卓暉被我格殺當場,徐小霞也受了重傷。


  笑了笑,金申無痕道:「他們竟雇了殺手暗算你?你是這一行中的佼佼者,他
們這樣做,豈非是班門弄斧,自尋晦氣?」

  展若塵道:「不然,他們也非常有計較,這兩人的功夫雖不能算是登堂入室,
但謀略之運用卻相當別緻。他們裝扮成祖孫二人,而扮做孤女的徐小霞偽稱病重,
由卓暉背負於途,迎截在我馬前,由卓暉向我招呼求助,昔苦相央,請我載送他二
人一程,在我首肯之後,挽扶徐小霞上鞍之際,兩人便突然發難,前後夾擊,出手
之狠毒,顯見是要一舉斃我性命——」

  哼了哼,金申無痕道:「真是卑鄙,可惡至極!」

  展若塵道:「令我注意的是,在他們事敗之後,兩人都堅不吐露前來暗算我的
原因及幕後主使人為誰,任我以死相協,他們也守口如瓶,更明知不敵,亦一心求
戰——到未了,我才知道,連主使人也不算那陰謀集團的核心份子,表面上甚且並
無牽連!」

  金申無痕詫異的問:「這是怎麼說呢?」

  展若塵道:「那人號稱『李老斧頭』,名叫李玉文,約莫六十上下的年紀,在
『北通道』與『伏平崗』一帶的黑道上聞說頗具潛勢;樓主,線索到此為止又斷了
,以李玉文的身份來說,表面上是不是與『金家樓』的謀反者並無干係?甚至連『
金家樓』的邊也沾不上?」

  金申無痕陰冷的道:「他們做得多小心啊……」

  展若塵又道:「我重創了那徐小霞後,浚有取她性命,容她徑行離去,但我深
悉一個職業兇手在行動失敗後可能的遭遇,因此,我暗中跟綴著徐小霞的蹤跡。果
其不然,有『黑白雙罩』鐘貴才、孫使平二人埋伏在荒野中意圖殺害徐小霞滅口,
在徐小霞受危之前,我挺身而出解救了她,她在感恩之際,便將她所知道的一切內
情和盤托出——但極為有限,對我們的幫助並不很多……」

  金申無痕道:「那『黑白雙罩』可曾說了些什麼?」

  搖搖頭,展若塵道:「除了叫囂吠罵,便是拼戰至死,事實上,他們也不可能
吐露什麼。」

  金申無痕道:「後來的情形又如何?」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23
發表於 2010-3-5 22:31:21 |只看該作者
二十二、禍掩眉睫

展若塵道:「在我第二次救過徐小霞之後,一直趕到『虎頭溝』,途中全無意
外發生,但他們卻在『虎頭溝』那座木橋底下埋設了大量火藥,在我策騎通過木橋
時予以引爆;幸虧燃燒引線的焦味被我嗅及,方得適時避開,可是樓主賜借的那匹
好馬卻未能倖免,隨著那座木橋一齊炸了個粉碎……」金申無痕道:「這是小事,
只要你能脫險,賠上匹馬又算得了什麼。」

  目光閃耀了一下,她又道:「埋設火藥引炸物體,看似簡單,卻乃一項專門的
經驗,用藥量,敷設的位置,引線的長短,時間的拿捏,都得具有準確的判斷才能
奏功,過與不及,便成反效果,尤其想炸的是活動目標,就益加火候老到才行,看
樣子,那些人當中,還真網羅了不少奇技異能之士……」

  展若塵道:「木橋炸毀的頃刻,我便四處搜查,卻連半條人影也未發現,可見
他們把引信扯得極長極遠,否則,即是他們隱藏得法……」

  接著,他又把過橋後遭至的狙擊及將至「金家樓」之前,遇上「皮肉刀子」杜
全的事敘述了一遍;歎了口氣,他道:「談到對方所佈下的各個陷阱,以杜全的這
一個最稱完美自然,若不是我在無意間於盆水的倒映中有所發現,恐怕還真會著了
道……他們對於人的心理狀況也有精細析解。

  他們明白當一個長期處在緊張戒備情勢下的人,一旦抵達目的地時那種本能的
精神鬆懈同意態疲乏,他們安排下這樣一個平順和祥的環境,這樣一個友善儒雅的
角色,便是要趁著我在身心各方面皆呈怠忽之際乘隙下手——」金申無痕讚許的道
:「展若塵,你的確反應尖銳,行動機警,在經驗見識上超人一等,以你所遭的種
種危險來說,換了個人,怕就難以一一安全了……」

  展若塵道:「樓主,對方的各項詭謀固然心裁獨出,但他們參予狙殺行動的份
子卻也個個悍不畏死,真所謂是前仆後繼,奮不顧身,他們能用什麼法子驅使這些
爪牙如此甘為效命,更是我們要特加注意研判的……」

  金申無痕凝想了片刻,道:「我認為並不出奇,使得一群人甘心賣命,大至免
不了下面的幾個方法,或是許以重利,或是嚴刑酷罰,或是示以恩寵,或是籠絡以
情義,再不,便乃花言巧語創造出一番憧憬,迷惑某些頭腦簡單之輩盲目以赴……


  展若塵道:「樓主所見甚是,依我的看法、對方驅策黨羽的手段,約莫以重刑
及嚴罰的成份居多,其他的方式大概還談不上。

  頓了頓。他接著道,「在『九槐莊」格殺趙雙福的經過,我想也有向樓主詳加
稟告的必要。」

  金申無痕道:「在你動手的辰光,趙雙福可曾反抗?」

  展若塵笑道:「何止『反抗』?他乃全力相搏,豁死掙扎,似乎不甘認命的樣
子……」

  冷冷一笑,金申無痕道:「這孽障!」

  展若塵道:「當時在場的、果然未出我們的預料狀況之外,並非趙雙福一人,
還另有一個四旬左右的中年人物,那人面色蒼白,神態陰沉,生了一雙蛇眼,而且
,似乎對『金家樓』的內情十分熟悉,我一露臉,他就猜到是樓主派去的執刑者!


  金申無痕的表情似是有些怔忡,她遲疑的道:「那個人使用的兵刃,可是一對
『穿心刺』?」

  重重點頭,展若塵道:「不錯,正是一對『穿心刺』!」

  猛一咬牙,金申無痕形色狠厲的道:「畜牲!早該想到丘哲這畜牲才對!」

  展若塵道:「丘哲?也是樓主屬下的人麼?」

  深深吸了口氣,金申無痕努力抑制住自己心情的憤激:「『月字級』的二把頭
!」

  展若塵歉然道:「我很遺憾,樓主,我已遵照樓主的諭令辦了,現場之內,不
留一人!」

  金申無痕切齒如挫,聲音迸自唇縫:「好,殺得好,這些起狼心狗肺,大逆不
道的東西,早該天誅地滅才對!」

  展若塵又道:「趙雙福及丘哲對樓主似是積恨頗深,言詞態度之間,詆毀侮謾
兼而有之,其中除了趙雙福本身的事件有關外,顯然更帶著敵對的仇視意味……」

  金申無痕忽然厲烈的笑了,展若塵還是第一次聽到女人的笑聲如此鏗鏘昂揚,
如此暴辣狠酷,也是頭一遭發覺這位金家樓主內蘊的豪壯之概了。笑聲中,她的語
調宛若透著凝形的血腥:「便由他們同我『敵對』,展若塵,老天有眼可為見證,
我將殺得他們神哭鬼號、寸草不留!」

  展若塵忙道:「樓主務請息怒,此事關連非小,正如樓主之所說,乃干繫著許
多人的生死,『金家樓』的榮辱,因此因應之策,尚以周密周全為要,切切不能用
之意氣……」

  金申無痕手撫胸口,悻悻的道:「可恨啊!可恨,他們竟真敢反逆我,真敢行
此大逆。」

  展若塵靜靜的道:「從趙雙福的事件開始,樓主,他為什麼虧空了這麼一大筆
錢財?用到哪裡去了?在樓主聞報之前有誰替他掩護,後來又是誰在為他遮攔?他
又從何知悉樓主將採取的各項行動?我奉召於『白石精舍』的經過是何人洩漏?他
們為何又如此重視並徑而攔路逼問?此外,我沿途遭到的一連串狙襲又是誰在主使
,為了什麼非欲置我死地不可?那丘哲明知趙雙福是『金家樓』行令捉拿的叛逆,
他不但不遵命擒捕,反而與其坑窪一氣,勾結為黨,這又是什麼道理?」舐舐嘴唇
,他跟著道:「而杜全在我刀下留命之後,曾苦苦勸我盡早脫離『金家樓』,口風
中屢屢表露『大勢已成』『他們決不肯放棄既定的目標與努力』,試問什麼『大勢
已成』?不肯放棄哪些『既定』的目標,又」『努力』了些什麼?『他們』又是何
指?追憶在我離開『金家樓』之際,那兩名不速之客也言及要我切莫趟這灣『混水
』,『金家樓』一向平靜無爭,所指『混水』又表示了什麼?這種種般般,樓主,
看去仿若千頭萬緒,各為點線,但只要將這些點線連接,則便形成一個輪廓,一個
陰謀集團正在醞釀的叛反輪廓,這個集團的組成份子,也就呼之欲出了!」金申無
痕沉重的道:「你再進一步說明!」

  展若塵穩練的道:「樓主,首先,誰與趙雙福的關係最密切,並且有力量徇私
偏袒?誰能在「金家樓』內部安排下如此高效率的眼線?誰能在外發揮恁般巨大的
潛勢?誰可在樓主遭黜之後順理成章接掌『金家樓』?」

  呼吸粗濁了,金申無痕艱辛的道:「動機呢?動機是什麼?…

  展若塵凜然道:「野心,樓主,熾熱的野心;有的人不會滿足於現實,儘管現
實已夠豐美,他們總希望求取更大的權力,更大的財富,更大的聲譽,有些人,天
性是不甘居人下的;縱然只是一人之下!」

  抽了口氣,金申無痕一個字一個字似是從肺腑間擠迫出來:「你是指——我們
老二?」

  展若塵肅穆的道:「樓主明鑒!」

  茫然的凝視著空中一點,金申無痕久久無語,兩頰的肌肉在微微顫抖,唇角也
在不停抽搐,她的面色蒼灰,神情悲涼,宛如一下子衰老了十年!

  雖內心裡深覺歉疚不安的,但展若塵卻不得不盡他的本份,他又低沉的道:「
請樓主寬恕我的肆言無忌,或許我的推測是一項錯誤也未可定……」

  金申無痕幽幽歎息,沙啞的道:「意識中的疑慮,只有在冥思的自我裡方能毫
無忌諱的付量……對老二的日常作為,以及他的忠貞問題,我業已私下注意了很久
,並且不無隱憂,但我一直未曾向任何人提起,甚至我最親近的人,因為利害之間
,足以影響全盤大局,關係了整個『金家樓』的榮辱盛衰。你知道,一樁深存於心
底的疑慮,突然被人揭示出來,那種感覺是如何窒怵,又如何震悸……」

  展若塵謹慎的道:「樓主體察入微,蛛絲馬跡可能亦曾發現二當家有所不穩之
處?」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老二是個剛愎自用的人,性子暴烈,主觀重,朝好處說
他是恃才傲物,朝壞處講他是桀騖不馴,他眼界高,能力強,等閒人事全不屑一顧
……跟著我夫婦二人定江山,也有許多年了,他任是如何孤做自許,對我夫婦倒還
一直順從信服,上下之禮也遵守不渝;我老是覺得老二為人做事喜歡用他的一套辦
法,也總感到他有先聲奪人,擅作主張的毛病,但為了他這些年來的汗馬功勞,為
了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更為了『金家樓』的團結,我全容忍著,有時候,甚且有還
遷就他的意思……」

  搖搖頭,她又低聲道:「趙雙福的紕漏一出,我就覺得老二在其中無可避嫌,
因為趙雙福他應變之快,消息之靈通,決不是『金家樓』一個泛泛之輩可以為力的
,再說,趙雙福躲藏在『九槐莊』石家,以那石宗和與老二的交往情形說,他就脫
不了干係、但我一切將前提先擺在大局的維持上,不願以此事傷了和氣,影響團結
,這才忍諱迄今,不加深究,可是我這邊在忍,在讓,他卻似乎並不領情,非但不
領情。更好像一不作,二不休,更要同我逆著來了!」

  展若塵道:「樓主,我們且假定二當家是那個陰謀集團的主腦——他在我離開
『金家樓,的當日未曾向我下手,可能是尚不明白我的目的何在,待到他聞報趙雙
福已死,這才清楚我此去何為,因而遷怒於我,務欲置我死地,除此之外,他會不
會擔心趙雙福與丘哲受執之前露了什麼口風,想要在我返回『金家樓』途中便先將
我滅口?」

  金申無痕道:「似乎頗有可能。」

  展若塵思考著道:「在經過他們多次的努力之後,仍然未能暗算到我,而我業
已返回,換句話說,該帶回來的消息,也都將詳稟於樓主之前——」

  金申無痕道:「你的意思是說,這樣的形勢,已把他們迫到不能不發的地步了
?」

  展若塵道:「如果樓主與我的判斷沒有錯,恐怕情態業已迫近眉睫相當危急,
他們隨時都會冒險發難,以求制人而不被制於人民政府……!」

  金申無痕沉著道:「這倒不一定,因為對方並不能確定你帶回了什麼消息,知
道了多少內情、又有若干指控他們的證據,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們未見得會貿然行
動,再說,我們就算搶先動手,光憑眼前的各種跡像,尚嫌依據不足,難以使對方
入罪,依我看來,一時之間,大概會在暗中僵持下去。」

  展若塵慎重的道:「或許如此,樓主,但我們要先做萬全的準備,無事則已,
一旦有警,則可免制我於初起,制好於甫現,一舉而殲之!」

  低嚥著,金申無痕道:「這算什麼?『金家樓』居然也會有鬧內訌的一天,多
少年前,這是連做夢也想不到的事,競有人向我的權威挑戰,向我的傳規叛抗,而
意圖與我作對的人,卻是我一手提拔的得力臂助……唉,這尚成什麼世道?」

  展若塵道:「人心叵測,人欲難填,樓主,這個人間世,原本便是弱肉強食,
劫掠爭奪的生存競技場,只有保持實力,付以果決,才是活下去的不二法門……」

  金申無痕涼涼的一笑:「然則,你就否決了人間世的正義之道,人性中的敦厚
善良?」

  展若塵道:「不,樓主,我的意思是,人間世的正義之道,人性中的敦厚善良
,仍須以實力來維護,用行動作表彰,軟弱怯縮的人,就算是最好的人,若沒有那
些有形或無形的力量支撐,也一樣不容易活下去……」

  金申無痕閉了閉眼,道。

  「你說的也有道理……」

  微微一頓,她又以雙手輕揉著兩側的面頰,以一種略顯索落的聲調道:「展若
塵,『金家樓』的規矩素嚴,上下尊卑之分尤其絲毫不苟,這乃是我夫婦以鮮血和
鐵腕所鑄定,幾十年來一層不變,在這樣的紀律之下,猶竟抑制不住某些人的野心
同奢望,實在令我覺得懊惱又詛喪……」

  展若塵真摯的道:「樓主,紀律與規矩是為那些守份知份的人定的,卻是壓不
住狼子野心者的幻想和自大,局限不了貪婪的擴張及天生的叛逆性,忠心耿耿的人
雖無約束仍知忠,而那些本屬不滿現實又慣於侵掠的那一類,任是什麼嚴律苛法,
也仍然不能法除他先天性的叛抗!」

  金申無痕徐徐透了口氣,把雪白的衣袖卷掩了一下,輕輕的道:「現在,我們
要做的是一面準備,一面等待,且看他們如何施為吧……」

  展若塵道:「尚未向樓主請示——貴組合的二當家如今駐留何處?他掌握的實
權又有若干?」

  金申無痕坦率的道:「在『曲城』的堂口決斷了,他們負責整幫綜合各項繁雜
的工作,然後將結果每月定期呈報到我這裡,除非特別重大的事情或我有另外的交
待,尋常皆照此慣例施為,老二便坐鎮在『曲城』的堂口,司指揮調度之職……」

  展若坐搖頭道:「樓主,如此說來,二當家的權責乃是相當大了?『金家樓』
的鉅細事務,他似乎可以先作上一半的主,或者,由他徑行裁決即可?」

  金申無痕道:「普通的事情是這樣,他可以斟酌決定,但事後必須向我詳報處
理經過,還有些比較嚴重的問題,大多仍須我來判行。」

  展若塵道:「但樓主,事情的大小輕重,可有一個明白的準則?」

  金申無痕道:「這倒沒有,照常情論事,是否自認能以擔負責任,老二應該分
辨得出來。」

  展若塵道:「既然並無職權上的明白劃分,樓主,說辭之間,便有很大的不同
了,這正好是二當家在『便宜行事』的名義下,培養本身勢力的至佳環境,樓主,
你授予他的權柄過於大了!」

  金申無痕沉沉的道:「以前我怎知他會生有不軌之心?待我有所察悟,卻已不
便削減他的權力,況且,我並無直接或實際的證據,對他而言,任何反常的行動,
重則激起劇變,輕則招至怨恨,為了『金家樓』的團結與榮譽,我不能不慎做考量
……」

  展若塵又問:「那麼,對人事上的調遣派用之權呢?」

  金申無痕道:「人手的調遣運用,他可以衡情度勢預為安排,但仍須事後向我
稟報,間或也有與我意見相左而經我改易的情形,但一般來說,我總是在可能範圍
之內盡量尊重他的意思。」

  展著塵緩緩的道:「樓主,請恕我說一句不該說的話……二當家之所以會生異
心,除了他本身的叛逆性外,樓主對他的放任與容讓,無形中也是一種間接的鼓勵
……」

  金申無痕咬咬嘴唇,眼下的肌肉抽搐了幾次,她陰鬱的道:「我已經說過,我
對他內在的察悟嫌遲了些,我總不信他敢起二志……等我有了警惕,卻業已鑄定了
形勢,況且並無確切的憑讓,我又能為奈之何?牽一髮猶將動全局,更逞論老二在
『金家樓』的份量!江湖上的日子夠兇險,夠動盪的了,自己若再發生鬥爭,不但
悲慘,也實在是一樁愚不可及的事……」

  展若塵道:「樓主一心顧全大局,全力維持和諧,樓主可曾考慮到,那幹起意
謀反的好妄之徒,是否也有與樓主相同的體念與度量?」

  金申無痕沙啞的道:「問題正在這裡,展若塵,我對他們的寬容及仁厚,久而
久之,竟被他們視為此乃我怯懦優柔的表現了……」

  展著塵肯定的道:「可是樓主決不怯懦,更非優柔,樓主一向明斷果敢,早年
如是,今亦如是,他們如果將樓主的容讓及寬厚做了錯誤的判認,對他們而言,就
是一樁大大的不幸了!」

  雙眸中神采映現,金申無痕重重頷首:「展若塵,至少還有你知道我這老大婆
不能輕辱!」

  展若塵昂烈的道:「只要一息尚存,必將誓死回護樓主左右,進退與共!」

  金申無痕感動的道:「好,好,展若塵,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好小子;

  疾風知草勁,板蕩識忠奸,有用得著你效命的時候!」

  展若塵嚴肅的道:「樓主,為樓主盡此棉薄,效以全忠,原是我的份內之事,
樓主大德,不敢言謝,但憑一腔鮮血,七尺肉身,充樓主馬前之卒!」

  長長吁了口氣,金申無痕深為感慨的道:「展若塵,我怎不早上十年便認得你
?」

  心神忽而顫震,展若塵連忙道:「樓主,目前似乎也正是時候。」

  金申無痕無聲的一笑:「是的,目前似乎也正是時候……」

  低喟一聲,她又道:「老頭子走得早,否則,見了你他一定喜歡,老頭子在閱
入這方面和我一樣,就賞識有骨氣,有節操,忠耿不二的好漢!」

  展若塵審慎的道:「樓主,老爺子在世之際,『金家樓』的大權,約莫也是樓
主決斷的多吧?」

  金申無痕淡淡一曬,道:「老頭子活著的辰光,『金家樓』由他掛名,實則還
是我主事,裡裡外外許多大小瑣碎,都是我來裁決的,在你面前也不用避諱什麼,
老頭子平生只有一怕,就是怕我!」

  想笑,又實在笑不出來,展若塵乾咳幾聲,道:「務請樓主貫徹往昔的英明,
延續今後的毅力,果決處斷,鐵腕掌持,以維繫『金家樓』的名聲基業至千秋萬世
!」

  金申無痕深深的注視著展若塵,表情十分莊嚴的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展若塵又道:「所以,樓主,我們不能僅僅只是『等待』;我們目前固然未能
掌握叛逆者的確切證據,但徵兆已現,必須妥為防範!」

  金申無痕道:「你放心,我會預作安排的。」

  展若塵道:「尚有一層疑慮,樓主。」

  雙眉微挑,金申無痕道:「什麼疑慮?」

  展若塵輕聲道:「在樓主的成群屬下之中。樓主如何確知哪一個忠貞可靠,哪
一個隱藏禍心?」

  金申無痕沉默了一下,道:「照目前的情形看,怕是不易分辨了,而光是靠表
面上的種種判斷,又恐不盡確實,人心叵測,就要弄巧成拙了!」

  展若塵道:「我擔心的正是這種情況,樓主。」

  歎息著,金申無痕道:「想來也真令人喪氣,突然之間,那些跟隨了多年,提
攜了多年的夥伴弟兄們,竟似全被一層迷霧遮掩了,那麼濛濛朧朧的看不清切誰是
誰,弄不明白他們的本來面目到底是副什麼模樣……以往的忠耿,如今的恭順,居
然都已不能做為貞奸正反的依據,哪一個的內在若何,全被肚皮上的一圈肉相隔,
連辨忠逆都是恁般不易;共同出生入死,患難偕與的一千故舊搭檔,只這須臾,皆
已變得如此疏陌遙遠,如此不可依恃,唉,這算什麼江湖生涯?!」

  展若塵道:「至少該有個法子確定是好是忠,才好預為佈置,樓主,不能因為
這個問題便使我們停頓在毫無俾益的自我煩惱裡。」

  金申無痕道:「當然,我且問你,你可有什麼良策以對?這件事,勢不能一一
去問,間也不可能問出底蘊來,如果暗中查探,又怕時不我予之外更早激起異變!


  點點頭,展若塵道卜「正是——有關『金家樓』的每一個組成份子,其以往的
來歷,與樓主的淵源,行為上的表現以及個人的觀念操守,我均甚不明白,因此在
這上面無法為樓主建議參酌,可是,樓主自己是否有所體認?」

  金申無痕揣摸著展若塵話中的意思,一面沉吟著道:「你是說,我對我手下的
人應該有所知曉一對他們的心性及節操方面加以分辨,從而做忠好之選?」

  展若塵道:「我是這個意思,樓主。」

  金申無痕雙手平撫於膝,目光微微低垂,聲音輕細但卻有力的道:「或許,你
已經替我想到了某些人——在你認為堅貞可靠的某些人?」

  展若塵咧咧嘴,道:「業已稟告樓主,我對各位貴屬的瞭解並不深入,如此重
大之事,實不敢肆言保舉何人,萬一有差池,這個責任便難以承當……」

  擺擺手,金申無痕道:「不須你負任何責任,展若塵,但我願意聽聽你的見解
。」

  展若塵為難的道:「還是請樓主自行斟酌判定,拙意淺薄,恐不足為憑,又怕
所見不明,貽誤全局,而以我如今的處境來指陳貴屬各位的忠好之實,則不但逾份
,更是近乎臆測附會了……」

  金申無痕忽然神色微沉,音調也變得有些冷峭了:「展若塵,我一向認為你但
直方正,風骨鱗峋,且敢說敢言,敢做敢當,卻想不到你也如同一般凡子傖夫,畏
首畏尾,瞻前顧後,怕承擔,避責任,你這樣不肯與我肩扛,不能替我分憂,還怎
說上誓死回護,進退與共?!」

  臉上浮起一抹隱隱的青白,展若塵用力吸了口氣,艱辛的道:「樓主言重了,
我決不敢有意規避什麼,委實是限於各般環境,未能深切體認樓主左右心性操守,
便因識人尚欠細微,方難向樓主有所呈述——」

  哼了哼,金申無痕道:「不用說這些,展若塵,你也是老江湖了,平素水裡火
裡,龍潭虎穴,亦都闖過蕩過,見的場面不少,閱人自有分寸,你經驗足,世故深
,加以觀察力強,反應敏銳,來到『金家樓,也有好一段日子,我就不信會毫無所
見,更不信你點不出我手下那幾塊料的底蘊來!」

  嚥了口唾沫,展若塵苦笑道:「怕有謬誤難免,樓主,貴屬之中,有許多一絕
大部分,我連見都未見過一遭,又如何能以厥詞肆言妄加析解,並定忠奸?」

  金申無痕不耐的道:「你說你見過的那些人吧,其他你有什麼看法也不妨一一
直述,不管你的見解正確與否,也不管你是站在什麼立場說話,只要把你想到的告
訴我,由我來裁決,對或是錯,我俱擔負全部責任,不會叫你受半點委屈!」

  展若塵無法再做推托,他十分勉強的道:「既是樓主如此吩咐,我就只好斗膽
進言,一敘管見了,若有差誤欠實,不盡不全之處,亦請樓主寬於包涵——」

  金申無痕道:「哪來這麼多廢話?」

  展若塵小心的道:「依我看來,『金家樓』中樓主的家族乃是一股可以信賴的
力量,無論以他們與樓主的親情血緣,抑或本身的利益來說,他們對樓主的忠貞與
支持無須置疑的……」

  金申無痕頷首道:「不錯,金家族人一定會站在我這邊,他們和我一樣,都要
仗著這塊招牌活下去。」

  展若塵接著道:「此外,樓主的近衛死士『飛龍十衛』似乎也不會有問題,他
們對樓主一向赤膽忠肝;崇敬有加,當不致生有異念——」

  古怪的一笑,金申無痕道:「『飛龍十衛』這十個兔崽子如果還有人出毛病的
話,我老大婆這雙眼可真該由自己剜出來了;展若塵,他們你大可放心,便是造他
們老子的反,他們也不會對我稍有二志,在我的感受裡『飛龍十衛』甚至比金家的
族人更要來得可靠可賴!」

  似是考慮了一下,展若塵忽然便下定了決心,正視著金申無痕:「樓主,有件
事,也是一樁疑問,不得不向樓主稟明,尚乞有以英裁!」

  金申無痕敏感的道:「可是有關『飛龍十衛』的事?」

  展若塵靜靜的道:「是的,是有關『飛龍十衛』的事。」

  金申無痕的表情剎時顯得沉重了,沉重中更透著陰寒,她徐徐的道:「說吧,
完全照實說,他們可是有了什麼不妥的徵兆?」

  展若塵謹慎的道:「樓主且請寬念,『飛龍十衛』對樓主素來忠心不二,確乃
死士,他們之間,並無絲毫異態呈現,只是有樁疑問,與十衛中的兩個人可能略有
牽連,或是巧合,或是意外,總須查明問實,以解疑端,更證清白!」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24
發表於 2010-3-5 22:31:30 |只看該作者
二十三、忠奸誰屬

金申無痕以那種平板的音調道:「我正在聽你說,展若塵。」清了清嗓子,展
若塵道:「在先前甫見樓主之際,我已略微提過——前數日樓主相召於我,面授機
宜,指令行事,這一切行動都做得異常隱密,然則卻又如何洩漏出去的?甚至在我
剛剛離開『金家樓』的辰光,便有對方的飛騎趕來攔截恫嚇?!」金申無痕雙目炯
亮的問:「你懷疑是誰洩的密?」

  展若塵坦率的道:「還要請教樓主這樁事都有哪些人知曉?逐一篩剔,自可將
那可疑之人查出!」

  金申無痕重重的道:「知道我召你至『白石精舍』的只有四個人,我,你,以
及嚴祥同易永寬。」

  展若塵道:「樓主自不會將此事洩知於人,我更不可能,剩下要追查的,便是
樓主手下這『飛龍十衛』所屬——嚴祥與易永寬了!」

  金申無痕斷然道:「他們絕不會背叛我!」

  展若塵沉穩的道:「我並沒有說他們會背叛樓主,但事實的發生卻是無庸置疑
的,也是不可抹煞的;樓主召見我於『白石精舍』的經過,已確然洩漏出去,而知
道此事的人只有樓主及我加上嚴、易二兄四位,樓主為立事者,既當保密便不會洩
密,我乃受囑行動者,不會拿著自己的生命及承諾做兒戲,除此之外,嚴祥及易永
寬二位兄台是否也該表明一下他們的清白?」眼角向上抽緊了,金申無痕溫怒道:
「展若塵、你的指控毫無道理,你可知道,你這乃是拿著我的心腹在開刀?」

  展若塵的神態又幽寂了,他低緩的道:「樓主,我們這是在研討一樁關係著整
個『金家樓』安危存亡的問題,因此我們只可就事論事,立論見解、不宜涉及個人
的情感及喜惡;我對樓主一片赤誠,滿腔思義,絕無任何除了報效樓主以外的心念
;『金家樓』上下待我溫厚深摯,優禮有加,我對『金家樓』每一個人都有著莫名
的感懷之情——只要他們仍然是尊奉樓主,信從樓主。我毫無開罪他們的動機或理
由,我也非常不願影響到樓主對他們的信賴與依重,尤其是樓主賞識的這些人,我
甚至不認得他們,有的也僅是數面之緣,如果不是為了替樓主分憂解疑,不是為了
鞏固『金家樓』的千秋基業,我這樣做又是何苦?」金申無痕的形色柔和了,柔和
中卻又透露著不快:「你看你,展若塵,我就這麼隨便說你幾句,你就不高興了?
你應該明白,我嘴裡嘀咕是一口事,心頭卻比誰都明白好歹,莫不成連叫我發洩一
下內在的煩鬱你都不肯多少擔待?」

  展若塵道:「不敢,唯恐樓主誤會我別具用心,那就真是傾黃河之水也難洗清
此惡嫌了!」

  金申無痕惱道:「胡說,越扯越不像話了,不准再在這個題目上推敲糾纏,惹
我生氣,從現在開始,我們還有許多更重要的正經事須做決定。」

  展若塵正容道:「是,樓主。」

  金申無痕道:「有關嚴祥與易永寬的問題,待會我們再查詢清楚,不過,我總
認為他們不可能出賣我,這簡直難以思議!」

  展若塵道:「他們不見得存心洩密,樓主,我已說過,疏忽或巧合,大意及緊
張,往往都會給有心人一個臆測的依據,蛛絲馬跡,亦可憑而追本溯源!」

  連連點頭,金申無痕道:「很有道理,稍停我們就會問個明白!」

  喃喃的,這位「金家樓」的主宰卻又在咕噥了:「這兩個兔崽子……不曉得在
什麼地方給我出的紕漏?」

  展若塵此刻順著方纔的話題逕自往下說:「樓主,我的看法除了金家族人乃是
一支可靠可賴的力量外,『飛龍十衛』亦乃樓主的死黨,這兩股人馬,在對樓主的
忠貞上,當不至於有所異變……」

  金申無痕肯定的道:「不止是『不至於』,展若塵,乃是絕對不會;

  在江湖上翻滾了這多年,守著這偌大一片基業,莫非我連幾個賣命的夥計也抓
不住?!」

  展若塵微微一笑,接著道:「另外,貴屬『月』字級的三把頭玄小香兄對樓主
的忠心也無庸置疑。」

  金申無痕道:「你是說『蹦猴』玄小香?」

  展若塵道:「正是他。」

  忽然歎了口氣,金申無痕道:「展若塵,『金家樓』兵多將廣,人才輩出,莫
不成在恁多好手裡,你就只能點出玄小香這麼塊料來充忠良?其餘的便全靠不住麼
?」

  急忙搖頭,展若塵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樓主,因為玄小香與我接觸較
多,自然多少有些瞭解,觀察他平時舉止言談調形態之間對樓主的崇敬愛戴之憂實
乃出於五內,發自帥腑;人的真正意念所蘊,往往流露於無形之中,我體察得出他
的心向著何;至於樓主其他下屬,我甚少親近,因而也就不敢妄下斷論了……」

  金申無痕道:「依你看,我們老三也會有問題麼?」

  展若塵想了想,道:「潘三當家照說是應該站在樓主這邊的,但目前並無任何
有關於三當家的態度跡像可尋,正反順逆,實難做絕對的肯定,樓主知道,這可不
是能以憑空猜測的事。」

  金申無痕有些煩惱的道:「人心隔肚皮,看不見也摸不著,自從發生了這些疑
端險征後,連人們以往的表現同一貫的操守也都得重新評估了,他們勢須再要接受
一下考驗,麻煩的是,我們不能等到考驗過去方始辨別忠好,我們得想個法子在事
情爆出以前就能分清楚誰是這邊的,誰是那邊的,否則,預為防範的安排,就要大
費周章了!」

  展若塵道:「樓主,眼下只有就確實能以掌握的人手先做安排,力量或自不足
,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我們不可冒險,萬一各項準備計劃被對方的奸細滲人探悉,
情況就會大大的不妙了……」

  頓了頓,他又道:「再說,光憑樓主這兩批班底,業已實力不弱,足夠撐上一
撐,對方縱然暗蓄叛勢,私相勾結,到底有所顧忌,不敢明目張膽,諒他們也強大
不到哪裡去,而『金家樓』的各級弟兄,忠心向主也應該比附逆造反的比例更多才
是。」

  「嗯」了一聲,金申無痕道:「不錯,人心會變,總不能全變了!」

  展若塵道:「可惜的是我們難以搶先動手。」

  金申無痕道:「我們沒有足夠的證據,展若塵,貿然行動之下,將造成嚴重的
不良後果——那種騷亂及震盪,會搞垮了『金家樓』。不說自家窩裡的人心惶悸吧
,在外面,冷眼瞅著端等落井下石的朋友們更在不少……」

  展若塵道:「我明白,樓主,所以我也只有同意樓主這消極的行動方式——等
待了。」

  金申無痕道:「但我不會傻到只是坐在這裡看風色,我將如你所說,盡量預做
應變準備。」

  是一副欲待告辭的模樣,展若塵道:「樓主是否尚有其他吩咐?」

  金申無痕似乎示意,低聲道:「你且稍坐片刻,我這就叫嚴祥和易永寬進來。


  微覺遲疑,展若塵道:「樓主,若是樓主待要查詢那件事情,以他們與樓主的
關係來說,我在場是否會有所不便?處在這等形勢下,只怕彼此皆將感到窘迫……


  金申無痕正色道:「不然,忠義所在,一心表誠,何來窘迫之有?」

  展若塵搓了搓手,道:「樓主既如此說,我便只有從命了。」

  於是,金申無痕擊掌三響,當第三聲掌音甫落,房門已被輕輕推開,「飛龍十
衛」中的嚴祥垂手而入,恭謹的哈著腰肅立門邊。

  金申無痕頭也不回的吩咐:「叫易永寬也一起進來。」

  嚴祥應一了聲,迅速退下,片刻後,已偕他的夥伴易永寬一同來到。

  眼瞼半合,連金申無痕的語聲也是低沉而倦緩的:「前幾天的那個晚上,我叫
你們去如展若塵至『白石精舍』見面,曾經嚴囑你們謹慎守密,不可洩漏此事,你
們兩個還記得麼?」

  嚴祥與易永寬雙雙躬身道:「記得。」

  雙目倏睜,金申無痕冷厲的道:「不幸的是,這件事卻已洩漏出去了!」

  這兩位「飛龍十衛」中的弟兄,聞言之下俱不禁全身震晃,面色大變;踏前半
步,嚴祥以一種顫懼的聲音道:「回稟老夫人,小的自奉諭『白石精舍』之外守衛
迄至事畢,一直半步未敢擅離精舍左右,亦未曾見過任何閒雜人等,事後也絕未露
一字,為何洩密,小的實不知情。」

  臉色泛良的易永寬跟著也走前半步,惶恐不已的道:「小的受命前往請展爺赴
者夫人之召,亦是直去直返,既未語及他人,途中也不曾與人朝面,竟爾洩露風聲
,小的深覺惶惑……」

  冷冷一哼,金申無痕道:「嚴祥沒有洩漏此事,你易永寬也不曾露過風聲,那
麼是我自己宣揚出去的羅?抑或展若塵自嫌命長有意朝刀口上撞?」

  汗水沁額的嚴祥呼吸都粗濁了,他掙扎著道:「老夫人明鑒,小的便是賠上性
命,也不敢稍違老夫諭令……」

  易永寬干嚥著唾液,喉結在上下移動:「小的對老夫忠心效死,可表鬼神,任
何情況之下,亦不會違反老夫人指示……」

  金申無痕尖銳的道:「說得好聽,事實卻不容抹煞,你們都說沒有秘密,但我
約見展若塵的經過業已被好人得悉,我們一共只有四個人知曉此事:我、展若塵,
再就是你兩個,我不曾向外表露,展若塵也不會宣揚,你們又都堅持一直守口如瓶
,那麼,到底是誰走漏的風聲?莫非是對方卜算出來的?」

  躬著腰,嚴祥委屈的道:「這。老夫人,小的也不明白……但小的絕未洩漏片
言隻字……」

  易永寬也吶吶的道:「小的等追隨老夫人多年,皆以命附,以身相寄,便是刀
加頸,也斷難滅此忠誠,乞求老夫人明察——」

  這時,展若塵輕輕的開口道:「樓主,可容我與嚴、易二位兄台一談?」

  金申無痕陰沉的道:「你有話就說吧。」

  低咳一聲,展若塵道:「嚴兄、易兄,我此時向二位所提的問題,只是幫助二
位回憶一下當夜的情況,從而由蛛絲馬跡中尋找出可能的線索來,此外毫無他意,
若有不周之處,還請二位兄台海涵——」

  嚴祥與易永寬二人連忙回應道:「不敢,展爺。」

  展若塵柔和的道:「嚴兄,請你仔細想想,當晚你除了在:白石精舍,守衛之
外,有沒有到別的地方去過?亦或是接觸過什麼人?我是說在你受樓主諭令之後,
迄至精舍守衛之前,以及事完後的那天晚上?」

  苦苦追憶了一會,嚴祥道:「展爺,那天夜裡,自老夫交待此事過後,我就先
陪著老夫人到『白石精舍』去等你了,老老進了屋,我便一直守候門外,你與老夫
談完了後,我又侍隨老夫人回到『大金樓』,當晚上沒有和以外的夥計們見過面,
只是與『大金樓』的幾個庸僕淺聊了片刻,當然我不會扯到這件事上去。」

  驀地一易永寬一拍前額,急切的脫口道:「對了,我想起一件事來!」

  展若塵精神一振,忙道:「易兄,請示下。」

  舐著嘴唇,易永寬迫促的道:「那天晚上,老夫人要我去請展爺至『白石精舍
』相見,我剛剛出了門,就遇到小帳房的執事謝寶善,老謝和我是酒友,交情不惡
,他一遇上我就硬拉著去他那裡喝兩杯,我說有事,他又纏著不放,非陪他來上幾
盅不可,我急了,才告訴他我要去見展爺——」

  金申無痕面若嚴霜,聲調更是銳利如刃:「易永寬、你這不可重托的蠢才,你
居然給我捅出這等紕漏,你可知你這一句話誤了多少大事?引發多少危機?你簡直
糊塗透頂!」

  兩側的頰肉抽搐著,易永寬的兩手緊緊扭絞,他拚命嚥著唾沫,艱辛又吃力的
道:「但……但是……,老夫人……我……我並沒有……」

  猛一昂頭,金申無痕的兩眼中宛如迸濺著灼熱的火花:「你還要強辯?還待推
諉?你真是好一個忠義之士!」

  「卜通」一聲,易永寬跪到地上,顫著聲道:「小的知罪了——」

  一邊,嚴祥壯起膽子,硬著頭皮為他的夥伴緩頰:「啟稟老夫人,永寬這也是
無心之過,他只向謝寶善說了一聲要去見展爺,既未透露為了什麼事去見展爺,亦
未表明受了何人差遣去見展爺,這只乃一句極普通的回答,似乎不該發生問題,再
說,那謝寶善是否確有奸細嫌疑,眼下也尚不敢斷言……」

  金申無痕眼睛眨動了一下,語氣竟是十分柔和:「是麼?嚴祥,是像你所說的
這樣麼?」

  倒吸了一口涼氣,嚴祥驟然之間哆嗦起來,他驚懼的,惶驚的道:「老夫人恕
宥——」

  金申無痕平板冷漠的道:「只要稍稍具備一點頭腦,一點常識的人,都不可能
有你這種幼稚愚蠢的想法;嚴祥,『金家樓』上下誰是不知道易永寬是『飛龍十衛
』之屬;他與展著坐遠無淵源,近無私交,寅夜前去相見,不是奉我之諭又會受誰
差遣?而我既在如此辰光著人前去召請展若塵,如非要事莫不成我閒膩了找他來聊
天解悶?你毫無見地、思緒不清,卻照以推測人家也如你一般糊塗?謝寶善目前雖
未確定有奸妄之名,卻已有奸妄之嫌,在他能以洗脫罪嫌之前,你敢為他擔保他的
清白麼?」

  嚴祥汗水涔涔,狼狽不堪的囁嚅著:「小的……小的愚昧……小的……荒謬…
…」

  金申無痕徐緩的道:「易永寬,你自己說吧,該當何罪?」

  以額碰地,易永寬的腔調哽塞,但卻悲壯:「小的誓以生命投報老夫人,不幸
有此疏失,甘當自刎謝罪!」

  一揮手,金申無痕酷烈的道:「很好,我會厚葬你!」

  嚴祥全身一抖,雙膝落地,窒迫的叫:「老夫人……」

  「霍」聲站起,展若塵重重的道:「慢著!」

  匍匐地上的易永寬,一手撐地,頭臉上揚,慘白的面孔交佈著那種淒涼的果決
與坦蕩的殉道神采,可是,展若塵這一喝,卻顯然令他一時之間陷於困惑,無所適
從了。

  金申無痕表情倏沉,生硬的道:「你想做什麼,展若塵?」

  展若塵雙目直視著這位女中霸主,夷然不懼的道:「只是想及時彌補樓主將要
犯下的錯誤。」

  金申無痕陰冷的道:「你以為你是誰?又以為你在什麼地方,對什麼人說話?


  展若塵鎮靜的道:「我明白這一切,樓主,非常明白;站在我對樓主的赤誠報
效立場上,如果樓主所行所為有了偏失而我仍隱諱不言,畏縮不出,則我對樓主的
赤誠便乃敷衍,對樓主的敬仰只是虛偽,因此,我寧肯觸怒樓主而獲罪,卻不願做
一個口是心非,依順巴結的應聲漢,我甘冒樓主之雷霆,亦不甘當個諂媚阿諛的奴
才!」

  雙目圓睜,金申無痕的兩邊「太陽穴」在不停「突」「突」跳動,她惡狠狠的
道:「展若塵,你膽子不小,竟敢如此頂撞我!」

  展著塵低沉的道:「這不是『頂撞』,樓主:這是『忠諫』、而忠諫自古以來
就是逆耳的!」

  瞪著展若塵好一會,金申無痕方始木然道:「好吧,我倒要聽聽你這是什麼『
忠諫』?」

  展若塵語聲穩定的道:「其一,易兄有此疏失的動機在於無意:有意無意之間
的差別乃有千里之遙;其二,是否為了他這一句話方纔走漏了消息尚在未定之數,
易言之,那謝寶善的底細猶待查明;其三,就算是因為易兄這無意的疏忽而走漏了
消息,就算那謝寶善果是奸逆,易兄追隨樓主多年,誓以生從,誓以死報,如此忠
貞義士,竟以這無心小過驟而遭至自絕之罪,對樓主來說,不僅是一種損失,更是
樓主德威淪喪的開始。」

  金申無痕古怪的道:「德威淪喪的開始?」

  展若塵凜然道:「不錯,服人以德,屈人以威,人心不能服德,以威屈人便難
長久;樓主正當用才之際,『飛龍十衛』皆乃忠義,樓主德威兼涵而殺之,豈不強
似嚴刑峻法以屈之?」

  沉默了好半晌,金申無痕嗓門有些低啞:「展若塵,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後生
小輩,居然在我面前大放厥詞,以這些老掉牙的陳腔濫調來教訓我?這人間世,我
翻滾了多少年?經驗了多少年?什麼堂皇正大的道理不清楚?什麼邪魔鬼祟的事情
沒見過?如何做人,如何處世,我還會不明白?莫非尚要你來吩叨?」

  展若塵微微一笑,道:「樓主聖明。」

  金申無痕悻悻的道:「真正放肆!」

  展若塵以眼觀鼻,上身前躬:「還請樓主包涵。」

  屑梢輕揚,金申無痕道:「罷了;易永寬,你起來。」

  叩了個頭,易永寬爬起身來,噎著聲道:「樓主慈悲,小的永銘在心——」

  金申無痕冷冷的道:「不用謝我,該謝的是這位有好膽氣的『屠手』展若塵!


  轉向展若塵,易永寬的眼眶中有瑩瑩的晶芒在閃動:「展爺,我不知該如何向
展爺致謝——」

  展若塵懇切的道:「原本是我惹出來的禍端,卻險些使易兄蒙受此難,我要向
易兄道罪猶尚不及,又有何顏敢於接納易兄重謝?尚請就此略過,也好令我稍覺安
心——」

  易永寬一再用力吸氣,仍是那種感激零涕的聲音:「展爺言重了……我又怎生
受得?」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25
發表於 2010-3-5 22:31:41 |只看該作者
二十四、隱隱血霧

這時,金申無痕沒好氣的插嘴進來道:「得了得了,你們兩個彼此倒是維護得
緊,正題還擱在這兒,別淨扯些閒篇啦!」展若塵肅容道:「樓主大度,我算見識
了。」

  金申無痕道:「少給我高帽子戴,這是給你台階下,你都不懂?」

  展若塵道:「辱承樓主厚待,我確然心領神會。」

  嚴祥一旁忽然冒出句話來:「老夫人,是否該將那謝寶善擒起來拷問一番?」

  橫了嚴祥一眼,金申無痕道:「蠢才,你是要打草驚蛇不是?」

  怔了怔,嚴祥愕然道:「打草驚蛇!小的不明白老夫人所指為何——」

  深沉的一笑、金申無痕道:「不用急,很快你們就會知道了,大約就在這段日
子裡,咱們『金家樓』極可能有場大熱鬧好瞧——」多少有了點領悟,嚴祥卻不敢
多問,他吶吶的道:「小的們全憑老夫人指示便是。」

  易永寬也若有所感的道:「這些日來,小的亦在隱約間覺得氣氛不對,一時雖
說不上來有何處不熨貼,卻總感到不自在,就好像,呃,被人隔離或暗影裡受到監
視一樣,做起事來,多少有點礙手礙腳的彆扭勁——」

  金申無痕冷靜的道:「你們兩個別在這裡瞎猜疑了;嚴祥,你現在前去召集十
衛聚合,我有話要交待你們;易永寬,你到後面『九昌閣』去通報三老爺一聲,請
他傳知金家親族們在閣裡等候,我隨時前往同他們有要事商討!」於是,嚴祥與易
永寬恭應著,匆匆離開辦事去了;展若塵低沉道:「樓主,如果無事交待,我想先
行告辭,回住處略微梳洗一下——」

  似乎沒有聽到展若塵在說什麼,金申無痕皺著雙眉,慢吞吞的道:「我在想,
你回到原先的住處是否安全?」

  笑了笑,展若塵道:「這一層我已考慮到了,樓主,怕他們不會死心,仍將找
機會對付我,明裡暗裡,對方總希望先把我擺平了,好歹也少個掣時的人。」

  金申無痕道:「你好像並不在意?」

  展若塵安詳的道:「我就是從這樣的環境裡長大的,樓主,危險與血腥,早已
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並非打現在才開始。」

  金申無痕喃喃的道:「你過得習慣麼?看樣子你似是相當習慣……」

  搖搖頭,展若塵的眸瞳中映漾起一抹自嘲又無奈的神色,他道:「人這一生,
有許多事是永遠無法習慣的,譬如殺伐、爭鬥、死亡等等,但是不習慣卻成為逃避
現實的藉口,只要被逼到那樣的環境裡,要求生存就必須適應一定的生存法則,樓
主,久而久之,也就麻痺了,冷漠了,這卻僅能解釋做自我的壓制與強迫,若說習
慣,未免就可悲了……」

  金中無痕道:「這些話居然會從你這種人嘴裡說出來,實在多少令我覺得訝異
,展若塵,你可知道江湖上的朋友都稱呼你做什麼?」

  展若塵笑得有點苦:「不管他們怎麼稱呼我,樓主,惡胚歹棍少有天生的,我
雙手染血,也不是性喜如此,許多時候除了這樣的方法,就沒有更佳解決事端的途
徑了……」

  金申無痕道:「你是否還想回到原住處呢?」

  展若塵道:「樓主寬念!不會發生什麼意外的。」

  金申無痕歎了口氣,道:「展若塵,在這風譎雲詭,陰霞密佈的時節

  裡,我實在折損不起幫手,尤其似你這樣重要可靠的幫手,設若你有了萬一,
不止是賠上你自己的命,也等於癱了我一條手臂,影響之大,不堪想像——」

  展若塵咬咬下唇,沒有說話。

  金申無痕極為敏感的道:「你是否認為我這樣講大自私了?好像處處都在替我
自己打算?」

  展若塵靜靜的一笑:「不,樓主說的全是實話,而樓主也不儘是只為個人打算
,更為了『金家樓』多少人的生命,『金家樓』辛苦創立的基業打算。」

  滿意的頷首,金申無痕道:「你能想到這些,我就很安慰了,這偌大一片基業
,金家多年來的名聲,我決定要傾全力加以維護,不能叫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給竊
據糟蹋了……」

  展若塵肯定的道:「他們難以如願,樓主,否則天道的逆順,人倫的興滅,豈
不皆變做口詞了?」

  金申無痕道:「說得是,可恨這干畜牲竟想不透這一點!」

  展若塵道:「樓主,他們不是想不到這一點,而是由於權勢利慾的野心所驅,
抹煞了,或是鄙棄了其餘的顧忌;當人們被某一項願望吸引到近乎瘋狂的程度時,
除了他的目的之外,任是什麼道理法則也都形成等而下之的了……」

  似是在想著什麼,金申無痕沉吟俄頃,突然道;「我再三考慮,展若塵,你還
是搬到我這裡來暫且住下,也免得力量分散,為對方留下可乘之機,大家近便點,
容易照應,發生事故的當口亦利於行動。」

  展若塵不能再推辭了,他道:「也好,趁樓主傳令『十衛』及赴『九昌閣』之
暇,我回去住處略略收拾一下,今晚上就搬過來。」

  金申無痕道:「就這麼決定,稍停我會著人替你將住處安排妥當。」

  謝了一聲,展若塵長揖告辭,他也只是剛剛走到門口,金申無痕卻又叫住了他


  回過身來,展若塵上體微微前傾,雙目注視金申無痕,是一副等候聆聽教示的
神情。

  金申無痕低聲道:「我還要讓你去辦件事,展若塵。」

  點點頭,展若塵道:「但憑樓主吩咐。」

  金申無痕形色中透著隱隱的冷酷,意韻連語調也都泛著寒氣了:「去把他的底
子給我揭出來!」

  有些迷惘,展若塵問:「樓主是指?」

  金申無痕陰沉的道:「那謝寶善。」

  展若塵慎重的道:「樓主不是說怕會打草驚蛇麼?」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不錯,我先是這麼顧慮著,方纔我又一想,我們可不能
老是像這麼乾耗著等挨打,好歹也得摸清點對方的底蘊,能做進一步的措施豈非更
妙?眼下謝寶善就是一條路子,循著路子摸,不怕沒有頭緒,把這小子像祖師爺似
的穩穩當當供在那裡未免太便宜了他!」

  展若塵略略遲疑了頃刻,方道:「我不認識這姓謝的,又不知他的居處,樓主
,請易兄或嚴兄其中某一位去辦此事,相信亦可勝任,豈不是比我更要便當得多?


  金申無痕道:「不派他們去,就是怕他們誤了事,展若塵,前往掏那謝寶善的
底,得有個先決的原則——既要達成目的,又不可走了風聲,我估量過,只有你去
辦我才放心;『飛龍十衛』那幾塊料,明槍硬仗足堪一拼,稍稍機伶點的把戲他們
可就透著拙了,又怎能比得上你?」

  展若塵道:「樓主既是信得過我,我自當遵諭而行。」

  金申無痕道:「小帳房離這裡不遠,從大門出去,向左走,沿著那條青石板路
一直下去,過道小橋,紅磚砌造成的那幢樓房就是了。」

  展若塵道:「謝寶善便也住在其中?」

  金申無痕道:「小帳房一共有三名執事,謝寶善便是一個;那幢紅磚小樓的樓
下是理帳出納的所在,樓上有存放銀錢的櫃庫,他們三個也都住在上頭。」

  展若塵道:「有其他的守衛人員麼?」

  笑了笑,金申無痕道:「當然有,好像是兩名看守輪值巡班吧,但以這兩個看
守者的能耐來說,對你絲毫起不了阻礙作用,你將如入無人之境。」

  展若塵微覺尷尬的道:「幸好是承樓主諭令行事,否則銀錢重地,我寅夜出入
,怕就難洗惡嫌了。」

  金申無痕莞爾道:「你也大小覷了自家,展若塵,就憑你,那小帳房中的區區
之數,夠得上你耗功夫跑一趟的嗎?便真個被搜淨了,誰也不會相信你的胃口小到
這步田地!」

  潤潤嘴唇,展若塵道:「謝寶善,樓主,是副什麼樣的生像?」

  金申無痕道。

  「瘦瘦小小的身材,面皮透著於黃,約莫四十出頭的年紀吧,細鼻窄額,包你
一眼就能認得。」

  展若塵道:「還請樓主交待,該要如何迫他招供?事後又以何種方式處置為宜
?」

  金申無痕笑得相當寡絕,那是一種丁點情感也不帶的,只能算是形式化的肌肉
牽扯,她那一雙鳳眼中流閃的不是波光,竟透著凝固的殺機:「你是行家,可不是
?用不著問我,就照你認為最妥貼的法子去辦,你自己看怎麼做合適就怎麼做,只
有、端,可別洩了風聲。」

  展著塵道:「如果萬一……樓主?」

  金申無痕挑起眉問:「什麼萬一?」

  展若塵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萬一那謝寶善是無辜的,總不能一概皂白不分
。」

  金申無痕道:「當然,他著果是無辜,自不該受罰;展若塵,對於忠好真偽的
分判,我想你一定極具心得,明察秋毫,很少人能誆得了你,嗯?」

  展若塵似笑非笑道:「怕的是忠好辨明之後,不論好歹,這人都得脫下層皮了
,果是叛逆,活該罪有應得,設這人乃是蒙冤受屈,一頓生活吃下來豈不透著晦氣
?」

  金申無痕淡淡的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誰叫他牽扯到這樁麻煩裡來?不把
性命賠掉,已算他祖上積德,僥了高香,受點累,吃點苦,何足道哉?」

  語調平淡又漠然,可是金申無痕說的卻是事實,卻是通俗的道破了一干小人物
的低微與悲哀,在一個巨大的,冷酷的人欲漩渦裡,在一場錯綜複雜的陰謀風暴中
,計多角兒只是一滴水珠,或則一顆靠邊站著的棋子,混著轉、推著動;沒有多大
的好處;但又非得趨附聽從不可,成敗之間,往往也就變為主子們的犧牲品及替罪
羔羊了;好譬戰功彪炳的大將,他的名成利就,卻是多少他麾下的軍士們用白骨疊
架的?由零碎組合為一個主體是不錯,光彩的是露臉伸頭的人,那些鑄成整體的個
別單元,便乃真的是微不足道了。展若塵世故極深,他是過來人,經得多,也見得
多了,金申無痕的話他毫不覺得訝異,人間世上,原本就是如此炎涼澆薄,定了型
的是人性,而金申光痕位高權重,手掌數干人的生死運數,她猶能分得清賞罰公允
,忠好明判,業已算是位慈主了,換了別個更不知會憑添多少冤鬼屈魂。

  金申無痕瞭解的點著頭道:「你是個很明白事理的人,展若塵,可貴的是你也
能透析那些不合正規常情的事理,現在,我更加明白我為什麼會越來越喜歡你了。」

  展若塵笑了笑,道:「樓主抬愛。「

  金申無痕道:「時光已經不早,你就快去快回吧,在我再見到你的時候,希望
你已從謝寶善那裡得到了些什麼一無論是好的或是壞的。」

  展若塵回應著,施禮退出,他一邊朝「大金樓」外走,一邊在尋思,到底,他
能從謝寶善那個小角色身上獲得什麼?教訓不止一次了,對方防範嚴密,步步為營
,不透分毫間隙,這條路,約莫又是一條死巷子!

  吁了口氣,他撒開大步急走,他想,死巷子也好,總得試著掏掏看能否豁然貫
通。

  過了小橋,那幢兩層高的紅磚小樓便在眼前,青石板路彎彎曲曲的通到小樓門
口,小樓四周還植得有兩環自楊,風拂枝搖,打眼一瞧,倒挺有那麼幾分雅味。

  不錯,是有兩名黑中黑衣的大漢在小樓附近繞著圈子巡守,兩位仁兄肩扛「雙
刃斧」,百無聊賴的拖著腳步兜轉,每次碰頭,偶而交談幾句,卻俱是一付吊兒啷
當的鬆垮動,哪還有一絲半點警覺性?

  隱在橋頭邊陰影中的展若塵見狀之下,不禁大搖其頭,「金家樓」的威名渲赫
、實力雄厚,自來少有外道的同源敢於招惹,因此「金家樓」上下的太平糧也就吃
長了;安逸無為的日子足以消志懈勤,磨損銳氣,「金家樓」的許多人,可不正在
逐漸腐蝕於懶散裡?

  展若塵心中在歎喟,卻又有著一股自嘲的感覺——在「金家樓」的地面之內,
更奉有金家樓主的親諭辦事,卻必須從暗裡進行,以他身為「金家樓」客卿的身份
,竟得避諱於兩名小角色,這算是什麼呢?、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確實複雜矛盾得
不能用幾句話說清了。

  忖量妥了形勢,也選擇妥了角度,展若塵略略屏息,正待前往掩掠,來路上,
卻隱隱約約傳來一陣腳步聲,腳步聲走得很急,鞋底擦在青石板上,宛若一步追著
一步的響至近前。

  展若塵凝目望向橋的那端,他確定來人必是「金家樓」內部所屬無疑,否則寅
夜行動,斷不會如此無所顧忌,而這人行路的方向又似是小樓這邊,很可能亦是小
帳房中的執事,或許正乃——微微笑了,展若塵暗暗慶幸自己的好運道,一點不錯
,夜色掩映裡來至橋對面的人,瘦瘦小小的身架子,黃幹幹的一張面孔,細鼻窄額
,正乃那位謝寶善謝執事。

  果如金申無痕所言,展若塵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更巧的是相遇在此,可給他
省了不少手腳,看樣子,出師得利,像是個好兆頭哩。

  謝寶善的舉止似乎頗為匆忙,神態間也透著陰鬱怔忡之色,他急急的踏上小橋
橋面,還不停用衣袖擦拭腦門上沁出的汗水……於是,展若塵身形閃躍,貼著橋欄
一沾翻起,剛好站到謝寶善的背後三步之處。

  正滿懷心思,頻頻拭汗的謝寶善,驟覺眼角黑影一閃,猛的嚇了他一大跳,站
定再瞧,卻是一片沉暗,四周寂寂,啥的異像也沒有。

  怔怔的呆了須臾,這位執事老爺不禁深深吸了口氣,喃喃自語:「真個活見鬼
了,心惶神亂,莫不成這雙眼也有了毛病;方纔那陣子雖說昏昏花花的,卻明明有
道黑影一晃,怎的卻又四野清平,一片靜蕩!」

  說著,他又搖搖頭,歎了口氣:「這兆頭可透著邪,但求皇天保佑,別出什麼
紕漏才好。」

  在他後面,展若塵十分安詳的接口道:「皇天保佑的是忠良義士,可不保佑心
懷叵測或圖謀不軌的奸妄之徒,好朋友,你若自認無愧於心,便沒有什麼好忌諱的
!」

  全身肌肉倏然收縮,謝寶善直黨的感到後頸窩的汗毛全都倒豎起來,他連連打
了幾個寒噤,驚駭又吃力的緩緩轉過身來,對面,展若塵正在向他徽微頷首示意。
退了一步謝寶善瞪著展若塵,張口結舌的道:「你……你是人……是鬼?」

  展若塵靜靜的道:「如你胸懷坦蕩,可表天地,則人亦好,鬼亦罷,又何所驚
懼?」

  兩隻眼球幾乎要突出眼眶直定定的盯視著展若塵,好半晌,謝寶善方才神魂甫
定,他指著對方,顫巍巍的打著抖音道:「好呀……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人……
活生生的大活人,大膽東西,你是真正嫌命長了,居然敢在深宵僻靜之處,唬弄你
家謝二爺……」

  展若塵古井不波的道:「我認識你,謝寶善。」

  一挺胸——謝寶善在察覺對方乃是個活人之後,膽氣倏壯,他惡狠狠的道:「
裝神扮鬼的宵小鼠輩,你這番算是自投羅網,劫數難逃,你可知這是何處?我謝二
爺又是何人?只要我一聲叱喝,便叫你插翅難飛,五花加綁——」

  「綁」字隨著謝寶善的唾沫星子正往外噴,那麼一抹青寒冷凜的光華便彷彿電
閃幻映,一剎間透骨的冰涼貼著他的喉核驟沾又消,這位謝二爺,倏然一個哆嗦,
牙齒業已咬破了舌尖。

  是的,他當然明白剛才那瞬息裡的冰涼感應乃是什麼——雖則他並沒有看見,
而越是如此,便越令他心膽俱裂,魂飛魄散了……

  展若塵仍然像先前一樣古並不波的道:「這只是告訴你,你將來不及做任何呼
救的舉止,謝寶善,人的頭顱連接在頸項上並不牢靠,尤其對我的利刃及快速而言
,要令頭顱與頸項分家乃是非常容易的事,方纔,你業已體驗過我的警告了。」

  干黃的面孔不由泛了灰青,謝寶善冷汗如漿,抖個不停的道:「你……你是誰
?你……你想要……要什麼?」

  展若塵閒閒的道:「跟我走,姓謝的,我想問你幾句話。」

  嘴巴翕張了幾下,謝寶善無助的,卻又期盼的回頭朝著橋那邊望了幾眼;展若
塵背向著他,卻似腦後生了眼睛般冷森的道:「不必期望那兩個守衛者對你有任何
幫助,謝寶善,在他們到來之前,你早就魂斷命喪了——如果你想試試,這便是我
預先提醒你的下場。」

  謝寶善全身透冷,他吶吶的道:「你別誤會……我,我沒有這個意思……」

  展若塵生硬的道:「我不在乎,你有沒有這個意思全是白搭,只要你叫嚷一聲
,你便活不成,那兩位也一樣活不成,我可以打包票,叫你們在黃泉道上一路走!


  乾澀的嚥著唾沫,謝寶善恐懼的道:「這位……呃,老兄,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

  展若塵一邊挪步,一邊頭也不回的道:「跟我走。」

  謝寶善明白他毫無選擇餘地,咬咬牙,只好跟著展若塵朝前走去。

  兩個人一前一後,不徐不緩的走著,卻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黝暗,不久之後
,已來在一道土堤之側,上堤外面,便是荒野冥寂了。

  不安的向四周環顧著,謝寶善心驚膽顫的道:「業已到了效野啦,老兄,有什
麼話,何妨在這裡就說?前頭怪荒寒的不比這裡還利便點——」

  站住腳步,展若塵「嗯」了一聲,道:「不錯,這裡是比較利便點。」

  雙手緊張的搓揉著,謝寶善惶恐的道:「敢問老兄尊姓大名?有何見教?」

  展若塵微微一笑,道:「你不認得我?」

  端詳了展若塵半天,謝寶善愁眉苦臉的道:「老兄見諒,卻是面生得緊……」

  展若塵背負著手,意態安適的道:「我提一個人,你一定熟悉,而且頗有交情
。」

  謝寶善惴惴的問:「不知老兄指的是哪一位?」

  展若塵悠然道:「易永寬,『飛龍十衛』中的易永寬。」

  面孔立時痙攣了一下,謝寶善隨即掩飾性的乾笑起來:「老兄是指永寬呀?熟
,熟,我與他當然熟,不止是熟,還是老朋友,我們經常在一起湊合,就是前些日
子,猶一道喝了半宿老酒哩……」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26
發表於 2010-3-5 22:32:15 |只看該作者
二十五、欲擒故縱

展若塵面無表情的道:「你當真把易永寬看作者朋友麼?」

  謝寶善忙道:「我說——這位老兄,我和永寬的交情可厚得緊,不信你去問他
,人與人交的是個彼此稱心,豈還假得了?」

  展若塵陰冷的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何『擺道』坑他,害他差點送了
性命?」

  滿臉的驚訝迷惘之色,謝寶善大瞪著兩眼道:「你,呃,你到底在講些什麼?
我幾時坑過易永寬啦?這話是從何說起?」

  向前湊近了些,展若塵定定的注視著對方道:「至少,我發覺,你有一樁本事
——裝扮得似模似樣,看來就和真的沒有分別:姓謝的,這門功夫練到爐火純青可
也不大容易。」

  謝寶善急惶的道:「老兄,老兄,你就幫幫忙,行行好,別再逼我了,直到如
今,我連你的真正來意都還搞不清楚,尚能扮弄些什麼花巧把戲?」

  展若塵神色凜然的道:「謝寶善,我也無須再與你繞圈子轉著逗了,打開天窗
說亮話吧,前幾日的那個晚上,你在遇過易永寬之後,把他回答你的那句話傳給誰
了?」

  謝寶善是一副苦苦思索之狀:「前幾天的晚上……我可是遇見過永寬麼?我們
經常把晤,照面的辰光更是不少;要叫我記,卻是從哪裡開始想起?」

  展若塵道:「我可以幫你回憶——那天晚上,易永寬從『大金樓』匆匆行出,
恰巧和你碰頭,你硬要拉著他去喝酒,易永寬卻因有事不克奉陪,你追問他什麼事
,他告訴你要到前面去約晤那展若塵——」

  一拍腦門,謝寶善連連點頭:「是了,是了,經老兄這一提,我總算想了起來
,不錯,有這麼回事……」

  露齒一笑,展若塵道:「你記得起來就好,現在告訴我,你把易永寬回答你的
這句話去向誰透露啦?」

  又是一面孔的茫然,謝寶善似是不明所以的道:「我,我去透露給誰啦?老天
爺,這又不是什麼軍團大計,至高機密,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內容——他要去約見
那姓展的而已,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呢?那天晚上我獨個去喝了一頓悶酒,回
房便蒙頭大睡,任是誰也沒多講上半句話……」

  展若塵搖頭道:「不然。」

  呆了呆,謝寶善道:「什麼不然?」

  展若塵道:「易永寬無意問告訴你的這句話,若是無心之人,自則聽過便拋諸
腦後,但如傳到一個蓄謀不軌的人耳裡——譬喻這人早與某一班叛逆勾通,甘作爪
牙,狼狽為奸,——情況便大大的不同了。」

  謝寶善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捲著舌頭道:「我……我不明白你這話的意思
……」

  展若塵侃侃而談:「如果是一個有心刺探消息的奸細之屬,在他聞及易永寬這
麼一說之後,他所得的內容便決不似這句話浮面般的簡單了,至少,他將會分析歸
納成下面幾項——其一,易永寬及樓主的心腹死士,寅夜匆匆前往約見展若塵,十
之八九為受命而去,受誰之命?必是樓主無疑;其二,展若塵雖非『金家樓』嫡系
,卻與樓主別有淵諒,承恩蒙惠之外,樓主對他甚為賞識,中宵召晤,必有不為人
道的機密相商;其三;『金家樓』近來迭生事故,暗潮隱隱,由於時、地的不比尋
常,再加上樓主約晤的對像大違正理,這皆是某些不軌者所急欲探悉的內情——」

  額頭上又見了汗,謝寶善期期艾艾的道:「老兄……你說了這麼多,不管對不
對……但,但卻與我有何相干?」

  展若塵道:「當然與你有著牽連,樓主召見展若塵的事,異常機密,只有樓主
本人及她的兩名心腹嚴祥、易永寬知道,可是到未了卻走漏風聲;樓主不會洩密,
嚴祥和易永寬也不會,除了易永寬在無意中對你說溜了嘴外,更無他人知曉!」

  謝寶善趕忙道:「那展若塵,老兄,那展若塵卻不一定靠得住啊!」

  微微一笑,展若塵道:「那展若塵一定靠得住,所謂『一定』,並非只是指他
信守忠義之道,深懷報恩之念,更重要的是,樓主交付他的任務乃是由他獨力玩命
的事,他還不想冤死。是而他便不會洩密!」

  搔著腦袋,謝寶善惶惶的道:「這個不會,那個不是,卻是誰走漏的消息?」

  展若塵道:「很遺憾,算來算去,抽絲剝繭的結果卻不幸指向閣下你的頭上,
所以,我才不揣冒昧,親來求教,這個問題,還得請你給我解答。」

  猛退一步,謝寶善大驚失色:「你……你開什麼玩笑?我又如何能給你什麼解
答?叫人背黑鍋也不是這種背法,這分明是栽誣,是坑害,是欲加之罪……」

  展著塵歎了口氣,道:「謝朋友,事理的脈絡,著重在推論及研判上,蛛絲馬
跡,俱乃揭露真相之鑰,有了線索,循而追析,好歹總能理個頭緒出來,這是極為
公正的,沒有人要栽誣你,癥結只在於你能否替你自色做一個辯白——當然是合情
合理的辯白。」

  謝寶善氣急敗壞,口沫四濺的嚷嚷:「我要做什麼辯白?根本與我無幹的事,
我毫不知情,更不曾洩密,你又叫我說什麼?你們辦事不慎,出了紕漏。卻妄圖隨
便找個人替你們頂罪,簡直無法無天,心狠手辣到了極點,你們別以為我好吃,逼
急了我,我通通給你們揭出來,看看是誰玩兒完——」

  笑笑,展著塵道:「你倒真能撐,謝朋友!」

  謝寶善雙眼泛紅,咬牙切齒的道:「不管你怎麼說,想冤我頂罪卻決辦不到,
橫豎都是剮,我和你們豁上了!」

  展若塵安閒的道:「那麼,你是不承認這洩密通逆的指控了?」

  謝寶善扭曲著那張千黃面孔,顯得憤怒又委屈:「皇天在上,我在『金家樓』
干了近十年的司帳,對主子始終是盡心盡力,忠誠不二,你無憑無據,只以莫須有
三個字便栽我一個『洩密通逆』的罪名,假使我不能抗辯,被你誣陷至死,是非也
必有個公論,我倒要反問你,我向誰洩了密,又私通了哪些叛逆?你說出來,指出
來。但能擺明了,不用你動手,我自家便抹脖子給你看!」

  展若塵目光炯亮的盯著謝寶善看,這位司帳先生昂頭挺胸,雙手後背,大有一
副理直氣壯,問心無愧的凜然架勢,於是,展若塵搓了搓手,模樣透出幾分猶豫的
道:「看情形似乎不會是你,莫非我們搞錯了?」

  謝寶善氣咻咻的道:「一定是你們搞錯了,休說我對樓主一片忠耿,斷無二志
,而我只是一個人微職卑的小小司帳,無智無勇,便真有什麼人想謀反,也不會找
到我頭上,我更也承擔不起!」

  展若塵不覺頷首道:「說得也有道理,可是,謝朋友,這洩密者若非是你,又
會是什麼人呢?」

  謝寶善提高了嗓門道:「你問我,我去問誰?這是你們的事,我哪裡能夠憑空
瞎猜?」

  又遲疑了一下,展若塵無可奈何的道:「好吧,你的罪證不足,我也不能僅以
推論便坐實你的行為,待我回去向樓主稟報之後再請裁示;不過,謝朋友,眼下未
曾逮捕你,並不是說你的嫌疑已經洗清,在找出那真正的洩密者之前,你仍然被列
為審訊的對像,因此你的行動即將受到限制,在通知你事件完全查明之前,你不准
擅離小帳房左近,隨時聽候傳召,否則,只要有一次找不到你,便以畏罪潛逃論處
!」

  謝寶善極難察黨的透了口氣,眼梢唇角的皺招也微微舒展了,他卻仍然擺出那
種憤憤不平的冤屈狀,悻悻的道:「你放心,我胸懷坦蕩,仰不愧天,俯不作地,
自問行正立穩,無牽無涉,我什麼好怕的?我會留在住處隨時聽傳,就算你們不找
我,我猶要主動找你們還我清白!」

  展若塵道:「這就最好不過;謝朋友,今晚上的事,切切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免得再為你惹上麻煩!」

  謝寶善硬梆梆的道:「遭到這種冤枉事,業己夠晦氣的了,我還會向誰去嘟噥
?不必你說,我自省得!」

  拱拱手,展若塵道:「多有打擾了,謝朋友,得罪之處,尚請看在我們職責在
身,不容苟且的份上,曲予包涵。」

  哼了哼,謝寶善不領情的道:「犯不著這麼『前踞後恭』,淨在嘴皮子上賣弄
些浮詞,你們『刑堂』的這一套我比誰都明白,只是因為你們拿不出真憑實據,又
栽不了我,方纔施布幾句好聽的,但有丁點把柄落在你們手裡,恐怕我這身老骨頭
早就叫你們給拆散了!」

  展若塵嘻嘻一笑,道:「言重,言重,謝朋友,你卻怎的看得出我乃屬於『刑
堂』?」

  謝寶善恨聲道:「舉凡『刑堂』所屬,就全似你這個調兒,像是出自一個模子
所鑄!」

  展若塵聳聳肩,道:「上命所在,為了整個組合的安危著想,有時候便難免不
為自己人所諒解,可是當了這門差,又有什麼法子!謝朋友你就多擔待吧。」

  說著,他不再磨蹭,轉身消失於沉沉的黝暗之中。

  謝寶善獨自站在原處愣了半晌,又猛一跺腳,喃喃的咕嗆出兩個字來:「糟了
——」

  這位司帳先生,急匆匆的拉開步子便奔,但是,他奔跑的方向卻不是他居住的
小樓,乃是與小樓形成斜角的另一處所在。

  那是一處倉房,一處地靠斜坡風林之側的倉房。

  倉房是石砌的,灰白的大麻石,四四方方的形式顯得越見高大寬廣,前門是兩
扇堅厚的檜木包鐵角巨扉,在這個辰光業已閉攏,但倉房的左邊卻留著一扇小門,
門中猶有微弱的燈火透映出來。

  謝寶善一路閃閃縮縮,鬼鬼祟祟的奔入倉房小門之內,臨竄入以前,猶還探頭
探腦向身後四周頻頻查視,直待他確定無礙了,方纔搶步而進。

  果真是「無礙」了麼?當然不是,展若塵此刻便隱匿在隔倉房只有丈許遠近的
一株樹幹後面,他是一路跟隨謝寶善淌下來的,更確切的說,他從未離開過謝寶善
左近,只是謝寶善看不見他罷了——以他所具有的輕功提縱之術,來綴吊像謝寶善
這樣身手稀鬆的角色,便和狸貓逗王八沒什麼兩樣了。

  展若塵在同謝寶善朝面之後,便已判定這位仁兄脫不了干係,但他並不認為使
用刑求會比他現在所用的方法更為有效,根下的策謀,可令他進一層挖出對方的同
路人來,這總較粗暴手段下斷了後步要高明些,至少,他已開始嘗試柔和的方式了


  問題在於謝寶善——他過份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展若塵,他居然相信憑他的表
演業已唬過了展若塵,他卻不知道只因他目光的一瞬,神色的變換,甚至口詞的輕
重緩急,已經告訴了展若塵大多的真相,何況,事實的推理又絕非否認所能抹消的
呢!

  小門中,暈沉的燈火仍在寧靜的映溢。

  展若塵很快便找著一處可供他潛入倉房的所在一平頂屋面上那扇斜斜砌起的氣
窗。

  氣窗外嵌有拇指粗細的鐵柵欄、自然這些鐵柵欄對展若塵起不了什麼阻截作用
,他十分容易的便拗開了鐵柵的間隙,縮身而入。

  攀附在氣窗下的橫緣邊,展若塵弓曲著身子,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整個倉房的情
形;這是一幢堆存糧食的倉房,米面雜糧標得明明白白,同式的麻包整齊層疊於木
牌標示的位置,宛若一座座方平的小山。

  全幢倉房只亮起兩盞高吊的琉璃燈,燈蕊又捻得極小,以至倉房的景像便浸沉
在那一片暈黃裡,不過,這暈黃的光度,對於展若塵的視力而言,已經足夠了。

  靠著倉房大門兩邊,是用木板隔牆的四個單問,就頂上是空著的,這四個單問
裡,如今只有左邊第二間亮著燈光,其餘三間全都黑著,然而展若塵卻知道有人在
裡面睡覺。

  謝寶善正在亮著燈火的那個單間裡;但是,謝寶善沒有說話,房中另一個光頭
胖漢也沒有說話,只見謝寶善用手式比了幾比,那胖漢點點頭,接著,兩個人一起
悄悄推門,躡足走了出來,直到倉房中間。

  展若塵正在判斷對方待做什麼,只見胖漢搬了一具木梯,搭到一堆米袋旁邊,
與謝寶善兩人攀梯而上,坐到這堆米袋的面層,然後,又將木梯抽起。

  不禁蕪爾了,展若塵心想,這倒是個談話不慮人聽的好地方。

  那胖漢和謝寶善剛剛坐定,不等謝寶善開口,胖漢先就沉下臉來,雖是壓著嗓
門,卻仍透著些許嚴厲:「謝老二,你是不要命了?半夜三更這般急毛竄火的跑了
來,也不怕啟人疑竇?平常告訴過你,不是必要,千萬別在辰光不宜的時候碰面,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看你這付沉不住氣的熊樣!」

  微喘著,謝寶善低促的道:「唉,唉,魯胖子,你先別齜牙瞪眼的數落我,你
也不想想,如不是有緊急大事,突發狀況,我豈會在現下這個節

  骨眼來找你?我又不是根愣鳥,莫非連個輕重也分不清?」

  那魯胖子急問道:「你倒是快說呀,出了什麼紕漏?今晚上你從我這裡回去的
時候,不是還挺好的麼?卻又是哪裡透著不妥啦?」

  謝寶善陰晦的道:「就是剛自你這裡離開,才走到我住處前面的小橋上,就被
刑堂的人截下了!」

  魯子吃驚不小的道:「有這回事?他們是巡邏的時候碰上你的,還是存心在那
裡堵你?」

  謝寶善道:「存心在那裡堵我。」

  顯然也緊張起來,魯胖子忙道:「他們問了你些什麼?你說了些什麼?是不是
你的言行舉止露了破綻?謝老二,這可半點開不得玩笑,搞出毛病來,你我都要掉
腦袋的呀!」

  謝寶善頓生不悅的道:「我豈不知這是性命攸關的事?你要活命,難道我就嫌
命長啦?至於他們問了我些什麼,我又回答了些什麼,你更可放心,刑堂的那干人
有多精刁?若是我答得不妥,如今還能坐在這裡和你聒噪?」

  魯胖子擔憂的道:「奇怪,他們怎麼忽然找到你頭上來?其中一定有什麼原由
——」

  謝寶善道:「還不是為了上次那件事,我來向你傳報樓主召見展若塵的消息,
結果爆了底,樓主追查下來,三轉兩兜,就套到我頭上了!」

  魯胖子道:「你是如何申辯的呢?」

  謝寶善冷笑道:「何須申辯?越辯毛病越多,我壓根就來個抵賴不認!」

  沉吟著,魯胖子道:「他們抽絲剝繭,一層層濾下來,總會找著個嫌疑最重的
人,即使你不承認,也不是個最好的法子……」

  謝寶善立時有了火氣,他憤然道:「然則你叫我如何應付?莫不成要我俯首認
罪?」

  魯胖子擺擺手,道:「你且莫衝動,謝老二,這不是衝動的事,我們必須善謀
對策,妥為因應才好。」

  謝寶善焦躁的道:「這就看上頭怎麼辦了,我只知道同你聯絡,別的人找不上
,目前我有了麻煩,他們好歹得給我留條路走,否則,遲早刑堂的人會再傳我,今
晚我運氣,未曾吃上生活,下一遭可就難說了,你知道,那干夥計心狠手辣是出了
名的!」

  敲了敲自家腦門,魯胖子道:「刑堂自大司律之下,共有兩名左右護法,十六
名執刑手,今晚上來堵截你的是哪幾個?或許我們可以在刑堂內部想想辦法……」

  謝寶善道:「來找我問話的只有一個人,看樣了是個執刑手的身份,可是卻面
生得緊,從未見過,許是剛進來不久的新手。」

  一瞪眼,魯胖子道:「剛進來不久的新手?你是在活見鬼了,謝老二,刑堂的
成員一向都是那干人,極少調換,據我所知,自五年以前有兩名執刑手因苟且詢情
而被逐罰之後,方纔有所添補外,直到今天還是些原班人馬,既無增加,亦未刪減
,卻從哪裡又來的『新手』?」

  也有點愣了,謝寶善吶吶的道:「但,但是,他自己承認他是刑堂的人呀……


  魯胖子發火道:「他自己承認?娘的,若他說他是閻羅殿的勾魂使,你也相信
?謝老二呀謝老二,平日看你倒蠻機伶精乖,怎的這遭卻恁般糊塗法?你是吃了誆
了唬了呀!」

  謝寶善是又急又驚,不由得惱羞成怒:「魯胖子,你用不著老是指責我,你的
職司是管理糧倉,朝外接觸的面廣,堂口裡人來人往,你自然比我熱檢得多,我呢
?我他娘只是一員小帳房的司帳,僅乃負責金氏家族的內部銀錢支配,平常局限一
隅,根本不和外間打交道,近十年相熟的人面也就是內圈的那些人,刑堂那邊我更
從未牽扯過,除了大司律以外,連左右護法我都不認得,又如何知道刑堂內的人手
是哪些牛鬼蛇神?」

  重重以拳擊掌,魯胖子煩心的道:「怪了,要不是刑堂的人,會是哪一邊的雞
零狗碎插手進來瞎攪和?其目的與動機又在何處?」

  謝寶善忽道:「會不會是老太婆直接派下來的?那人曾表示過要將查訊過的結
果回去向老太婆稟報,卻似乎沒有提起回復刑堂的話——」

  魯胖子若有所思,緊跟著問:「謝老二,你是小帳房的司帳之一,也就是裡頭
的人,老太婆左右有些什麼使喚角色,你總不該像對外圈那般陌生,那人如是老婆
子直接派來,定是她身邊的心腹,你又怎會不認識?」

  怔忡著,謝寶善呢喃道:「說得是……那人我卻從未見過……」

  魯胖子道:「要說是刑堂的新進人手,絕不可能,如是老婆子身邊的心腹,你
卻不認得,娘的,這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打的是什麼主意?」

  謝寶善搔著腦袋道:「我看,也可能是刑堂的人,直接由老太婆派用亦未敢言
,總之我斷定他不是老太婆身邊的角色,老大婆身邊有些什麼人我沒有不認識的:
但刑堂那干殺胚我就生疏得很了!」

  魯胖子不耐的道:「一會說是刑堂派下來的,一會又說是老婆子直接指使的,
這麼個顛三倒四法,你衝著我信口雌黃不關緊,我對我的上頭又怎麼交待?」

  謝寶善也大為不快的道:「我們是就事論事,以各種可能的情況去推敲,誰也
沒學過神算卜卦,哪能一掐指頭就裡外通明,前知三代,後曉六朝?」

  弓攀在氣窗橫緣上的展若塵,聽著下面這兩位仁兄的爭辯臆測,覺得十分可笑
,他決定繼續聽下去,他希望還能再從這兩個人的言談中多得悉點什麼。

  這時,魯胖子雙手撐腰,略微活動了幾下,又似猛的想起了某件事:「謝老二
,我兩個也真叫迷糊,瞎摸胡猜了一氣,竟連一條最簡單的查證法子也忘了,你快
說說看,那小子是副什麼生像?若是刑堂的人,你不認識我卻全知,照影索樣,包
管把那人給認出來!」

  謝寶善卻不大起勁的道:「怕的是我說出來,你也對照不上——」

  魯胖子急切的道:「先別管對照得上對照不上,你且把那傢伙的模樣形容給我
聽聽!」

  嚥了口唾沫,謝寶善無精打采的道:「那人,呃,三十來歲,或者更大一點抑
更小一點,白蒼蒼的一張瘦臉,鼻準挺削,雙眼深陷,生了雙刀耳,薄唇,整個形
態就透著那種冷森森的味道,叫人一看就打心窩裡起寒懍,如果要找出個殺人不眨
眼的模子,他就正好合宜……」

  頓了頓,這位司帳先生又接下去道:「他穿了一襲青袍,混身上下全散發著一
股說不出的勁兒,像懶洋洋的——不,有點落拓蕭索的意味,好像把什麼事都看得
平淡無奇的樣子……」

  魯胖子思索了好一會,方纔茫然道:「真他娘的玄了,這傢伙會是誰?我想遍
刑堂中的每一個人,就沒有一個是這副熊樣的。而他顯然也不是老婆子身邊的角兒
,否則你亦不會不認識……這廝到底是從哪個窯洞裡蹦出來的邪祟?」

  謝寶善道:一我早就說了,可能是刑堂新進的人手——」

  魯胖子「呸」了一口:「你老犯這個毛病——愣咬根驢鳥當蕭吹,刑堂內外那
幾個人手,我摸得清清楚楚,他們的司職情形,人手分配,我差不多全曉得,哪來
你說的這個小子?」

  憋著一口鳥氣,謝寶善悻悻的道:「那就沒有法子了,我們都不認得此人,又
到何處去追查他的底蘊?」

  魯胖子道:「你再想想看,他還說過什麼話?另外尚有什麼特徵?」

  翻動著兩隻眼珠子,謝寶善遲疑的道:「似乎有一頭亂髮,只隨便用一根青布
帶綰束著……另外……對了,他身上好像還帶得有傷,不過不重,衣衫的肩領各處
有裂痕,隱沾血跡,毛髮似也微有燒焦的痕印,模樣透著幾分倦乏,仿若剛趕了一
段長路似的……」」

  魯胖子細細咀嚼著謝寶善後面這段話,驟然間;他那油光光的胖臉泛了灰青,
滿臉的于思橫肉也一下子僵硬,倒吸一口涼氣,他竟控制不住嗓調的顫音:」不好
了………謝老二……你可遇上瘟神了……是他……我的老天,一定是他!」

  迷惆不解的謝寶善瞪著一雙眼問:「你指的是哪一個?」

  呼吸粗濁又急促,魯胖子全身的肥肉都似在抽搐,他掙扎般的道:「展若塵…
…我看一定就是展若塵……」

  猛的打了個哆嗦,謝寶善張口結舌:「別扯淡……魯胖子……你,你怎知那人
就是展若塵?你可曾見過姓展的?」

  魯胖子惶然四顧,邊緊張的道:「我沒見過,但聽他們描述過姓展的模樣,大
概就是你說的這個樣子,你先前提起,因為我的注意力全擺在刑堂那些人的身上了
,一時沒朝別處想,直到方纔你說那人似是帶傷,又好像風塵僕僕才趕了長路回來
,我始猛的警覺是那姓展的……他可不是今晚上才趕回來的?而且上頭亦曾隱約表
示過曾經沿途攔截過他,他身上帶傷,就更貼合了,再加上他的形狀、特徵、氣質
,各般一印證,不是姓展的又會是誰?!」

  謝寶善驚懼的道:「難怪我們都不認識他,難怪他既非老太婆的左右,也不是
刑堂的所屬,卻有這等行事的權力,這小子乃是老太婆的新寵啊……」

  魯胖子也沉不住氣了,他迫切的道:「事情不妙,這姓展的老辣機敏,精刁無
比,今晚上他才趕回來,就直趨『大金樓』,關著門和老婆子密談了很久,我們剛
把這消息傳報上去、還不知上頭怎麼處理,他居然已經又展開行動,摸到你頭上來
了!」

  謝寶善惶恐的道:「這傢伙可真難纏得緊,只怕我們應付不了他,魯胖子,你
要馬上和上頭聯絡,看看有什麼法子替我們遮攔遮攔,他若再找到我,我就撐不住
啦……」

  魯胖子瞪著謝寶善,音調裡充滿疑慮的道:「那人如果確是展若塵,他既對你
生了疑心,從而找到你,就有他的依據和打算。你要擺脫他便不大可能,但他卻如
此輕易的放過了你,謝老二,這其中必然有詐!」

  謝寶善頗為不服的道:「有什麼詐責姓展的固然刁滑,我謝某人可也不是省油
之燈,他對我只是起疑而已,隨他怎麼盤詢查問,我只來個一推六二五,死不承認
,他又奈我之何!魯胖子,你不用自己嚇唬自己,若是姓展的真有你所說那麼個精
法,他豈會放過我?早抓了我去把我生剝了!」

  連連搖頭,魯胖子道:「越是這樣,越透著不妥,謝老二,你安知這不是他的
狡計詭謀,來一個欲擒故縱!」

  嘿嘿冷笑,謝寶善道:「欲擒故縱?他如若有憑有據,大可下手拿人,又何須
耗費恁般功夫多此一舉?他這麼做,事實上又有什麼收穫?」

  魯胖子一邊伸頭四處查視,一邊氣急敗壞的道:「在姓展的看來,你只不過是
條小魚,他擒了你並不算有什麼收穫,反而打草驚蛇,當然他就明著放你一馬,再
由你的行跡牽引出更多的人來,謝老二,你別不服氣,就是眼前,我們就已處在極
端的危險中了!」

  謝寶善怒道:「魯胖子,你別把那姓展的看成了再世神佛,這麼個法力無邊法
,他也只是個毛人而已,你說我們眼下已處在極端的危險中,我倒要請問,這危在
哪裡,險又在何處?簡直庸人自擾,可笑之至!」

  霍然起身,魯胖子神色凝重的道:「我不同你抬槓,謝老二,我們個人的安危
並不足慮,卻要以整個大局為重,為今之計,你已不宜再行現身,就在我這裡暫且
隱匿一時,待我向上頭請示過後,再做定奪!」

  謝寶善也覺得事情嚴重了,他怵然道:「我說,呃,魯胖子,可會真有你講的
這麼個麻煩法?咱們再琢磨琢磨——」

  一揮手,魯胖子厲色道:「不必琢磨了,我判斷的不會有錯,你就在這裡給我
呆著,我立時前去向上頭請示機宜,在我回來之前,你千萬不可妄動!」

  打了個寒噤,謝寶善急忙點頭:「我就在這裡等你,魯胖子,你可得快點,早
去早回哪。」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27
發表於 2010-3-5 22:33:00 |只看該作者
二十六、請君入甕

於是,魯胖子先自糧袋堆頂上伸出頭來張望了一下,才又將木梯搭下去,移動
著他肥胖的身體,小心翼翼的沿著梯子落地。站穩了,魯胖子又朝上面輕噓了一聲
,謝寶善趕緊把梯子抽回去,這時,魯胖子方始急匆匆的溜出門外。

  直等魯胖子離開了一會,展若塵才輕悄得像一片羽絮般由氣窗的橫緣上飄落。
他的動作是那麼柔靜,那麼細微,甚至不攪起一絲風,不揚起半粒塵,刻他站在謝
寶善的背後了,這位司帳先生猶自惜然不察的坐在那裡犯心思呢。像是生怕驚著了
對方,展若塵沒有開口說話,他只是湊近過來,在謝寶善的後頸上輕輕吹了一口氣


  愁眉苦臉的謝寶善,約莫是叫憂慮把感應也磨鈍了,他並未體會到這口熱氣來
得有些怪異與突兀,縮縮腦袋,他僅是漫不經意的用手輕輕揮拂一似是在趕走一隻
蒼蠅。

  搖搖頭,展若塵又極為爾雅的在對方肩膀上拍了拍,然後,他盡量扮出一張和
善的笑臉,準備面對這個可能受不起驚嚇的朋友。

  謝寶善驟而扭頭回視,朦朧的燈光下,當他看清了背後赫然有一個——而且看
清了那人是展若塵的時候,他的一張干黃面孔便立時歪扯到不像他的了;展若塵一
面微笑著,一面不禁暗自詫異,他想不出是什麼理由,會令一個人的五官容貌在瞬
息間發生這等巨大的變化。喉頭響起粗濁的「呼嗜」聲,似是一口濃痰上下不得的
卡在謝寶善氣管裡,燈光暈暗,分不出他的臉色是青白呢抑或灰黃,但是,從他那
幾欲凸出眼眶的兩隻眼珠子來看,則必不會是原來的神形乃可斷言了。

  展若塵面對著謝寶善,十分和悅又輕柔的道:「放輕鬆點,謝朋友,莫要緊張
,你這副神態令我相當不安。」

  乾癟的皮肉與皮肉上的紋褶全絞合成一團了,謝寶善這時的尊範叫人看了便不
免興起一種怪誕離奇的感覺,彷彿整張臉全變得模糊,重疊或是擠壓般的模糊……

  展若塵悄聲道:「我們才見過,還記得麼?我的樣子雖不好看,但願不至於使
你吃驚到把持不住的程度……」

  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謝寶善顫巍巍的用手指著展若塵,嘴唇和舌頭全在哆嗦:
「你……你……你……你是……怎麼……來……來的?」

  展若塵道。

  「實不相瞞,是跟著你來的,也就是說,你領著我來的。」

  猛摑了自己一記耳光,謝寶善悔恨得混身發抖:一我該死……我該死……我真
該死……」

  展若塵忙道:「別打得這麼重,謝朋友,表達對本身行為有所怨悔的方式很多
,你這樣做,是比較浮淺無聊的一種行為。」

  咬著牙,謝寶善呼吸迫促。,胸部起伏急劇,他的聲音迸出齒逢:「你,你果
是那展若塵?」

  展若塵謙虛的道:「正是在下!」

  閉閉眼,謝寶善似是竭力在抑制自己的情緒,他又瞪著展若塵,陰陰的道。

  「你已跟來多久了?」

  展若塵道:「沒有一會。」

  眼中閃過一片光彩——那是一種冀求僥倖的光彩,謝寶善正待開口,展若塵已
笑吟吟的接著道:「但是,已足夠聽到你和你那位伴當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

  於是,謝寶善雙眸中那抹光彩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滿眼的絕望,盈瞳的沮
喪!

  展若塵以右手拇指朝頂上氣窗的方向一點,安詳的道:「我就在那裡,居高臨
下,剛好可以聽到二位的交談;二位約莫太過專注,心無旁騖,是以沒有發覺我也
在參與盛會。」

  喉嚨裡像掖進一把沙礫,謝寶善講話的嗓調都變得粗啞了:「姓展的……你好
刁奸……但你別把算盤敲得太如意,我,我會推諉乾淨,任什麼也不承認!」

  展若塵淡淡一笑道:「這無關重要,謝朋友,我們會有法了叫你從實召來,尤
其是我在逼人吐實的這門學問上,更具心得,和我的手段比較,『金家樓』的刑堂
諸君,只能算是業餘。」

  幹幹的吞嚥著口水,謝寶善艱辛的道:「你,你沒有證據,他們不會聽信你一
面之詞……」

  輕捏著鼻樑,展若塵道:「謝朋友,你很天真,但我仍希望你有機會印證一下
……看看我這『一面之詞』所能發生的效果。」

  頓了頓,他又深沉的道:「不妨明著告訴你,謝朋友,我之所見所聞,便與樓
主——就是你們口中那個『老太婆』,『老婆子』——她親臨其境的情況是一樣!


  謝寶善眼珠子亂轉,他忽又戒懼的道:「我間你,你為什麼只待剩下我一個人
的時候才現身?」

  展若塵笑道:「蠢問題,我不止要拿你一人,更不止連那魯胖子一起拿下,我
要等魯胖子引來他的聯絡者,然後,順著線往上吊,把你們連根挖盡!」

  雙手握拳,謝寶善挫得滿口牙都在「咯崩」響:「好歹毒啊……姓展的,你那
狠辣猶勝過豺狼虎豹!」

  展若塵平靜的道:「對於數典忘祖,大逆不道的謀叛者而言,這正是以其人之
道還治其人之身,我還想不出此外有什麼更恰當的應付方法!」

  謝寶善怨恨至極的道:「你莫要得意過早……他們不會讓你得逞的,絕不會讓
你得逞的……」

  展若塵冷冷的道:「謝朋友,不要對那些人期盼過高,你只是他們所利用的工
具,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他們便有行動,也全是為了本身體系的安全,並非為
了你,如果他們認為你的存在對他們已經構成了危害,那些人將會毫不考慮的犧牲
你!」

  謝寶善憤怒的道:「一派胡言,純係挑撥離問,他們在知道我的困境之後,一
定會協助我,搭救我!他們一定會盡力維護我的安全——」

  展若塵似笑非笑的道:「可要試試?」

  謝寶善惡狠狠的道:「你少在這裡掉花搶,出些歪點子,騷主意,我不上你這
個邪噹!」

  展若塵低聲道:「謝朋友,由於我們彼此間的立場敵對,你又對你那些個同路
人存有幻想,我任是怎麼說你也不會相信我的話,但你可以驗證驗證我們兩人誰的
看法正確——」

  謝寶善狐疑的道。

  「驗證驗證?」

  點點頭,展若塵道:「不錯,而無論結果如何,你所持的態度是否改變,其中
皆沒有條件的交換,也沒有任何默契,我的目的只是要你知道你走的這條路乃是條
鬼域之道,你勾結的這幫人也僅是些心黑手辣的妖祟之物!」

  謝寶善越來越不安了,他怔忡的道:「我……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展若塵道:「你會明白的,在魯胖子他們回來之後,你只要先不點明我在這裡
,你就會知道他們將要如何對付你了一我敢說,那是頗為令人失望的一種方法,尤
其他們竟施用在似你這一片『愚忠』的附合者身上。」

  當然,展若塵這樣做,乃有他的想法及打算,他很可以表明當謝寶善惜然覺悟
之後將對謝寶善的寬大與包容,但他不願這麼說,因為他知道謝寶善不可能曉得大
多,而謝寶善所知悉的一切他都會有法子搾問出來。此外,他也無權替金申無痕做
慈悲的允諾,是而他才有暗示對方「沒有交換條件」「沒有任何默契」的話,然則
有一點他能以肯定——當他的判斷應驗之後,便不須施以惠庇,謝寶善也必將激於
憤恨,大唱一出「窩裡反」

  了。在二人相對的片刻沉寂裡,倉房外有了動靜,那是人們在急速行動時所發
出的聲響。

  謝寶善精神倏振,興奮的低語:「他們來了!」

  展若塵形色悲憫的瞧著對方,輕輕的道:「他們是來了,但恐怕他們的來意不
值得你如此高興。」

  謝寶善雙手握拳,重重的道:「等著瞧吧,姓展的!」

  展若塵道:「只要你暫不點明我的出現,謝朋友,你很快就會瞧到一些出你意
外卻並不愉快的事情發生!」

  本來,展若塵想提醒謝寶善:照他們這個陰謀集團的習慣,乃是縱的連衡,即
由下而上,一個人單一的只與一個人接觸,殊少可能和越級的第三者朝面,如今迴
轉的不只魯胖子一個,顯然另一位魯胖子的聯絡者也來了,這是表示什麼意義呢?
展若塵懶得多說,他打算還是叫謝寶善自己去體會這意義比較切乎實際。

  像一縷飄忽的輕煙、展若塵微微閃晃,已經又回到他原來隱伏的地方一氣窗上
的橫緣邊,在這裡,他佔有控制整個地形的優勢!

  他也只是方纔隱匿好,魯胖子已偕同另一個瘦長人物悄然來到,魯胖子在前,
那人緊隨於後,暈膝的燈光映照下,那瘦長人物的蛇目勾鼻便更形意味陰毒了,尤
其這人的一雙濃黑倒八眉,益發顯出那種令人感到不快的哭喪勁道……這一位隨同
魯胖子到來的朋友,展若塵並不認識。

  來到糧堆之前,魯胖子輕輕擊掌兩次,同時壓著嗓門低呼:「謝老二,謝老二
,你還在上頭麼?」

  自糧堆頂上露出半張面孔來,謝寶善啞著聲道:「不在這裡,我還能到哪裡去
?」

  黃沉沉的光暈下,魯胖子那張油臉上掠過一抹狠厲又寡絕的神色,他回過頭,
向身後的瘦長人物微微點了點頭。

  那人面無表情,一雙細長幽冷的蛇刪然透出兩股漓漓血彩!

  上頭,謝寶善猶在說話:「魯胖子,你和誰一起來啦?我這就把梯子放下來。


  不等魯胖子有所回應,那人已冷森的升了口:「用不著梯子了,謝老二!」

  「二」字猶尚冷冰冰的飄漾在週遭沉寂的空氣中,那人已鬼魅也似升空浮起,
毫無聲息的落在謝寶善身邊。

  謝寶善不由嚇了一跳,等人定下神來,仔細向來人臉上一瞧,立時嘿嘿笑了:
「我道是誰,原來竟是三當家的心腹近衛郝成錦郝兄,想不到想不到,連三當家這
麼貼身的人,居然也是我們這邊的同夥,郝兄,約莫你就是直接調遣魯胖於的那位
了?」

  這郝成錦一張馬臉僵硬得像是石塑木雕,他雙目平視,平板的不泛一絲人味道
:「不錯,我是郝成錦,謝老二,如今你算是知道我們是同夥了,也知道魯胖子乃
是直接受我調遣了的!」

  連連點頭,謝寶善猶在那裡拉近乎,親親熱熱的道:「我又不是白癡,我說郝
兄,此情此景此地,這一照上了面,你還會是別人麼?郝兄,記得只在上月,你才
替三當家到我那裡支領了二百兩銀子外帳;尚是我親自點交給你的呢……」

  郝成錦陰沉的道:「不錯,是你親手點給我的。」

  搓搓手,謝寶善又道:「你大約不會忘記,當時我還留你坐一會,並且替你沏
了碗茶,那可是老夫人,呃,老大婆自用的極品香片哩……」

  郝成錦木然道:「我不會忘記。」

  謝寶善眉開眼笑的道:「郝兄,那時的情景宛在目前,也不知怎的,就覺得你
看起來順心投脾胃,呵呵,現在才知道,咱們乃是一條路上的伴當哪,早就該親近
親近了……」

  郝成錦生硬的道:「你說完了麼?」

  謝寶善忙道:「我們是老弟兄,老夥計,更是同甘共苦,齊力奮鬥的黨朋,便
有三天三夜,也說不完這和衷之聲呀,不過眼下不是時候,且待將來成了大功我們
再好好聚晤一番,郝兄,但有一件事我得先向你點明,也是示警——」

  郝成錦眉目不動的道:「不必再廢話了,謝老二,有你這種料在,我們非但成
不了大功,只怕上下一窩子都得砸在你的手裡!」

  呆了呆,謝寶善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郝成錦森冷的道:「一棵樹,若是有了蟲蛀的徵兆,就聊早把蟲蛀的部分砍除
,人身上開始生長疥瘡,最好的方法也是將瘡生的腐肉剜掉,這樣做,才能避免危
害到更重要的根本,謝老二,現在你明白我的意思沒有?」

  謝寶善倏然之間變傻了,他額頭冒汗,眼皮子不聽控制的跳得又急又快,翕張
著嘴唇,他極為吃力的喃喃道:「郝兄……呃……你是說……你是說……要……要
……」

  郝成錦僵木的道:「是的,要殺你滅口!」

  腳步踩在糧包與糧包的間隙上,微有起伏的邊口,使謝寶善的身子有些搖晃不
穩,他口乾舌燥,尤其壓不下的是心口那股子悔恨與驚怒,瞪著眼,他咬牙道:「
我並沒有犯錯,姓郝的……我一直都是這麼賣命賣力的聽你們使喚,受你們差遣,
你們豈能如此絕情絕義,只因對方懷疑到我身上便待幹掉我?!」

  郝成錦陰鴦的道:「誰叫你不小心,露了破綻而讓對方有了線索可尋?我們要
切斷對方的線索,便只有運用這個最乾淨快當的,也是唯一絕對有效的方法!」

  謝寶善激動的道:「這還算是些人心麼?你們的天良何在?我之所以露了破綻
,也是為了執行你們交付於我的任務,為了聽從你們的指使行事,一旦遭至對方疑
竇,你們就該維護我,設法救助我才是,又怎能以這種卑劣惡毒的手段來糟蹋我?
!」

  郝成錦酷厲的道:「大局為重,整體為先,謝老二,這是牽扯到多少條性命的
事,在我們的目的達成之前,你露了底,便只有一死以謝罪了!」

  瞑目切齒,謝寶善憤極低吼:「我謝什麼罪?我替你們擋風受險,跑斷雙腿;
半點好處沒沾著,如今你們卻要取我的命,娘的個皮,你們都是哪門子人熊?你們
想造反;要謀叛,當初拖了我下水,眼前又把我當成累贅,一腳就待踢我向鬼門關
?別做得好夢,我謝二爺可不是省油的燈,好歹也得和你們這干狼心狗肺的東西耗
上一耗!」

  郝成錦淒淒的一笑:「想不到你這老小子平時看著溫吞吞要死不活的,卻也有
幾份拗性,謝老二,你不妨試試看,你用什麼法子來和我們『耗』?」

  突然慘厲的笑了起來,謝寶善扭曲著一張干黃面孔道:「我用的法子是你永遠
也想不到的,郝成錦,我是玉石俱焚,大家全砸,我他娘豁上這一身剮,也得拉著
你們替我墊背!」

  郝成錦不屑的揚揚眉,道:「就憑你麼?」

  謝寶善猛一挺胸,情態悲壯:「就憑我!」

  堆積的糧包下面,魯胖子是又急又不耐,他仰著粗短的脖頸,低促的向上頭招
呼著:「我說郝老哥,得快點啦,倉房裡睡著的那幾個雖是我的人,但卻得提防外
邊哪一個闖進來,事情人了眼去,可是麻煩無窮哩……」

  冷冷的,郝成錦道:「我曉得,這就到時辰了。」

  謝寶善往後倒退,又憤恨不已的朝下喊:「魯胖子,我操你的血親,你這個昧
良心的歹種,你竟不幫我圜轉幾句話,更且唆使他們來害我,你要遭天打雷劈啊你
!」

  魯胖子在下面重重的道:「郝老哥,下手吧——」

  郝成錦的動作好快,眼看著謝寶善已退出四五步遠去,他只身形輕揮,人已到
了謝寶善的側面,他沒有使用任何兵器,雙手急合,已叉上了謝寶善那細若雞頸般
的可憐脖子!

  不錯,他是要生生扼死這位司帳先生。

  在郝成錦那巨大粗長的強勁雙掌將要合攏的瞬息間,謝寶善只來得及吐出兩個
字音:「救……我!」

  於是,房頂的氣窗上,黑影暴閃、幾乎在那條影子閃晃的同一時間裡,郝成錦
已摹的挫腰騰開,他的面孔半轉,在低微燈火的一剎映照下,浮漾著痛苦又驚恐的
表情,但他的反擊也極為快捷,掌揮如電,腳起翻蹦,可是,黑影剛拔出自郝成錦
左腰肌肉的一隻血污右手,已趕在對方的任何動作之前,「吭」的一聲戮中郝成錦
的「暈穴」!

  當郝成錦雙眼上翻,全身委頓的頃刻,那黑影已順勢扶住郝成錦的身體,十分
輕悄的將這位仁兄擺平卞來。

  當然,這抹閃擊矯健的黑影,就是早匕蓄勢待發的展若塵——他等待這個麝,
已經很久了。

  謝寶善也半癱了似的跪在包上:一邊用雙手撫揉著自家的脖頸,一邊尚在不停
的直喘粗氣;方纔郝成錦那一握,雖然甫始發力便被消卸開去,卻也差點扭斷了謝
寶善這根軟弱的脖子!

  展若塵衝著驚魂未定的謝寶善微微一笑,這一笑,卻險些令謝寶善悔死愧死!

  光度陰暗的糧包下面、魯胖子尚不知道上頭業已發生了巨大的,完全與他預料
相反的變化,猶在抑制著嗓門不停的催促:「妥了不成?郝老哥,你就爽脆些,給
他個痛快吧,別再磨著逗樂子啦,辰光不早,辦完了事還得找個隱密地方掩埋哩…
…」

  於是,展若塵從糧包上的另一個方向掠了下去,一轉身,已來在魯胖子背後。

  跺著腳,魯胖子又在焦急的哺咕著:「娘的,老郝做事真叫黏纏,還不加把勁
料理清楚,尚在賣弄他的哪門子三腳貓本領?」

  展若塵一伸手,捏住了魯胖子那雙肥厚多肉的右耳,同時輕輕的道:「姓魯的
,你們這齣戲唱完了,現在應該由我輪上啦。」

  魯胖子大大一愣之下,腦筋尚未拐過彎來,他本能的扭頭抬手推擋,邊兇猛的
低喝:「是哪一個王八蛋開這種無聊玩笑?還不放手?看我捶扁了你!——」

  展若塵當然不放手,不但不放手,反而兩指加勁狠狠扯帶,耳朵是肉做的,魯
胖子不由痛徹心脾,「哎」「哎」連聲的順著扯帶的方向側歪過去!

  展若塵低沉的,但卻歹毒的道:「你給我老實點,姓魯的,你以為我是在和你
鬧著玩?我會先撕下你這只耳朵,再活活扭斷你的脖子!」

  惶懼迷恫中的魯胖子,歪著上身,偏著腦袋,只好努力移動眼珠的角度斜斜注
視擰著他耳朵的展若塵,口裡卻在慌張的道:「喂,喂,你到底是誰,大家有話好
說,這個樣子該多難看,幫幫忙,你先鬆鬆貴手,我的耳朵快要被你撕掉啦。」

  展若塵冷清的道:「耳朵掉了事小,腦袋掉了才叫麻煩,魯胖子,你認命不認
命?」

  滿臉滲浮著油汗,魯胖子毗牙咧嘴的道:「這位——呃,朋友,到底是怎麼回
事?你便叫我認命,總也該叫我明白為了哪擋子因由啊……」

  展若塵緩緩的捏著魯胖子的右耳,把對方轉到可以看清自己的位置——當魯胖
子堪堪站直了腰身,就猛不防一腳飛踢展若塵的小腹!

  「好胖子!」

  展若塵低吼一聲,卻半步不移,也沒有任何格舉的動作,僅是把捏著對方右耳
的左手猝往旁帶,魯胖子已殺豬似的慘號著僕翻就地——那只耳朵血淋淋的脫離了
它原來的生長部位,拈於展若塵的雙指之間!

  七腳的彈蹴看上去只是一次極快的伸縮,展若塵陡然將魯胖子肥大的身體踢得
在地下連連翻滾,血水迸揚中,可憐魯胖子就似是一團死肉,連掙扎呼叫的力氣也
被這一掄踢就給踢淨了!

  倉房那邊的隔問裡,這時已響起了驚疑的喝問聲,跟著是木板的響動聲及金鐵
的碰擊聲,更有燃亮的燈火映現——顯然,他們的打鬥噪音已把守倉的其餘那些人
驚醒了!

  展若塵一把抓起業已暈迷不醒的魯胖子,騰身躍上糧堆之頂,又使另一條手臂
挾住了癱在那裡的郝成錦,然後,他衝著那張惶失措的謝寶善叱道:「從後面摟住
我的頸子,摟緊些,快!」

  謝寶善顫巍巍的爬起身來,抖著兩條手臂圍住展若塵項頸,邊驚凜的道:「這
……這是做什麼!」

  展若塵冷硬的道:「叫你嘗試一下騰雲駕霧的滋味!」

  一個人擔負著三個人的重量,不論展若塵的勁力是多麼沉渾,氣脈是如何悠長
,那種形態總是怪異可笑的,但他奮起潛勢,暴掠向前,有若一陣旋風般捲過倉房
的中間,奪門遠揚而去!

  當守倉的幾個漢子踉蹌啟門查探,一雙雙惺忪睡眼中,也只是駭然又模糊的留
下一大團黑忽忽的影像而已!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28
發表於 2010-3-5 22:33:25 |只看該作者
二十七、循流淵源

不知道「大金樓」裡有多少像這樣隱密又無備的復壁夾層或是機關暗室,但這
一間卻是極為安全牢靠的一這是一問隱於地下的石室,從上面進入這問石室,要經
過兩處設計精妙的復壁與一條從外看來嚴絲合縫的密道;現在,那三個人便被帶來
了這裡,他們是謝寶善、郝成錦,以及魯胖子。時間仍是這一夜裡。

  金申無痕明白情勢危急,她要在可以利用的每一分空間裡竭力探索對方的可能
行動策劃「以便盡量做到事前的準備和防範,使自己多一層壓制敵人甚或自保的機
會,她知道時光業已不多了……

  石室的四周與頂層,都是一色粗糙的大麻石砌就,灰白而佈滿了大小坑眼的石
面似尚沾著湧湧的水氣,經由懸掛在壁間的琉璃燈火一照,泛著膩膩的反光,宛似
染著一層油……

  審訊是由金申無痕親自主持的,參與其事者除了她本人之外,只有展若塵,以
及「飛龍十衛」中的簡叔寶和馮正淵。

  謝寶善與郝成錦、魯胖子三個人都被扣貼在石壁上——由底層嵌合於壁縫內的
幾枚鐵環,分別扣著他們的頸、雙腕,以及兩踝,每人享用的鐵環都是五枚,很公
平,而且這也是非常簡易又安全的拘束方法。

  一張大圈椅正面對著這三個不幸者擺置著,金申無痕坐在上面,這位「金家樓
」的霸主臉若嚴霜,目光陰寒,無形中流露著一股森森的煞氣,她尚未曾開口,那
種逼人的威懾感已彷彿壓得人抬不起頭!

  展若塵站在一邊,模樣顯得冷漠又平淡,似乎對這類司空見慣的場合有種無可
奈何的厭倦意味,縱然如此,他站在那裡,卻更加增強了這間石室的凜烈氣氛。

  簡叔寶和馮正淵都是體魄粗曠的大塊頭,兩個人分左右挺立著,雙臂環胸,面
無表情,擺出來的架勢,純係「劊子手」的一貫造型!

  三個倒媚的傢伙全都低垂著腦袋,粗濁的呼吸著,三顆心宛似小鹿碰撞著他們
三個的胸膛,冷汗淌自他們的背脊,而那三張人臉,看上去也不大透著活人的味道
了。

  郝成錦和魯胖子早被分別救醒,可是看到眼前的情景之後,他們寧願仍在暈迷
之中,甚至希望永遠也不要甦醒過來……

  金申無痕那兩道利剪似的冷銳目光,漠然掃過了郝成錦與魯胖子的頭臉,然後
,定注在枯乾焦黃得更不成模樣的謝寶善面孔上。

  於是,謝寶善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嚏,覺得小腹松洩,全身透寒——若非是有這
五枚鐵環套扣著,只怕業已萎癱在地了。

  金申無痕開了口,但卻是對著一邊的展若塵:「你今晚上怎麼如此大發慈悲?


  展若塵微微欠著上身道:「樓主是說?」

  金申無痕道:「謝寶善上下囫圇得很呀,也沒見個傷處,我還以為在你逼出他
的實話之前,真給他揭了層皮下來——」

  笑笑,展若塵道:「這一次沒有使用老法子,不過效果仍然不差,假如新的技
巧難以達成目的,我就會被迫重施故技了。」

  金申無痕道:「這奴才命大,展若塵,我曾交待你權宜處置,我還以為你早將
他生折了!」

  展若塵道:「既已不負所囑,得到了想得的,樓主,我認為血糊淋漓就不大有
意義了。」

  望了望渾身血污斑斑,狼狽不堪的郝成錦與魯胖子,金申無痕道:「其餘兩個
,似乎未能具有謝寶善的運氣。」

  展若塵道:「因為他們先向我動粗,樓主。」

  「嗯」了一聲,金申無痕這才轉向謝寶善問話——語氣卻平靜得出奇:「謝寶
善,你知罪嗎?」

  抖了抖,謝寶善的喉管裡打著呼嚕:「小的該死……老夫人……小的該死……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你願意主動的告訴我一些什麼?還是要我逼你回答?」

  謝室善顫著嗓子道:「但凡老夫人有所垂詢……小的……小的是知無不言……
言無不盡……」

  點點頭,金申無痕道:「很好,先說說你是幾時參加他們這個謀叛集團的?」

  謝寶善面如死灰,嘴角泛紫:「回稟老……老夫人……小的……小的是在八個
多月以前……受了……魯胖子的誘騙……才答應為他幹一些事……像……像傳報『
大金樓』內的日常情形,內院對外的交往關係,還有一般的銀錢收支狀況等類……
後來,後來魯胖子更叫小的把所有看到及聽到的事,只要是稍異尋常者,便一併向
他密報……他告訴小的,有人要知道這些事,並且許下小的,不用大久就會有好日
子過了,那種日子要比目下的光景強上十百倍……」

  金申無痕淡淡的道:「此外,他們也給了你其他好處嗎?」

  謝寶善股驚的道:「不敢相瞞老夫人……每月由魯胖子那裡,補貼小的三百兩
銀子……」

  金申無痕道:「你自己心裡是否明白你所牽涉到的乃是一樁惡毒卑鄙,不忠不
義的陰謀反叛行為?」

  冷汗涔涔,謝寶善抖著道:「小的……小的……多少……想到了一點……」

  金申無痕又道:「你還知道些什麼嗎?比如說,這謀叛集團的主使者是誰?尚
有哪些同黨之類?」

  謝寶善惶懼的道:「小的不知道,老夫人,小的所曉得的一些,全已回稟過了
……」

  目光移向魯胖子的肥臉上,金申無痕道:「魯大發,輪到你了。」

  身上的肥肉驟然抽緊,魯胖子暮地嚎叫起來:「老夫人饒命……老夫人饒命啊
……」

  一側,黑煞神也似的簡叔寶橫跨一步,連面孔都不轉動一下,反手揮掌、打得
魯胖子鼻口噴血,殺豬似的嚎叫卻頓時變做嗚鳴的嚥噎了。

  金申無痕視若無睹的道:「有話就說,不必號叫,我討厭聽到這種聲音。」

  翻動著腫裂翹掀的嘴唇,魯胖子嚥了一口和血的唾液,含混不清的大著舌頭道
:「老夫人……小的冤啊……小的也和謝老二一樣,是受了郝成錦的脅迫及欺騙…
…是他逼著小的做這些事,是他在背後指使小的……」

  金申無痕道:「郝成錦都逼著你做哪些事?指使了你些什麼?」

  嚥著血水,魯胖子一派乞命求恩的窩囊相:「刺探消息……老夫人,郝成錦逼
著小的把所得悉的內外事情都轉告於他……另外,他也有許多事要小的去打聽……
利用小的管理糧倉,廣於和人接觸的種種機會……」

  金申無痕道:「沒叫你幹別的嗎?參與直接的反動行為?」

  拚命扭動著脖頸,魯胖子又哀嚎起來:「蒼夭在上啊……老夫人明鏡高懸……
除了小的方纔所稟,確未與他們另有勾搭……老夫人,老夫人,小的甚至不明白他
們到底想做什麼……」

  冷冷一笑,金申無痕道:「你還知道有誰和這件事有牽連?」

  魯胖子涕淚泅流的開始數說:「有……有郝成錦……謝老二……糧倉裡幾個小
的手下……還有三當家……」

  金申無痕眼下的肌肉僵了僵,她陰狠的道:「三當家?你怎麼知道三當家也參
與其事?」

  魯胖子滿臉黏糊花污,發著痰音道:「郝成錦是三當家的兩名貼身近衛之一…
…老夫人……這乃是明擺明顯的事,連郝成錦都反了,三當家哪有不反之理?郝成
錦的背後,一定是三當家在指使……」

  金申無痕生硬的道:「原來,這是你的臆測?」

  嘴角淌著口涎,魯胖子瑟縮的道:「錯不了……老夫人,決錯不了……小的豈
敢憑空推斷?老夫人想想,若非三當家暗裡撐腰,郝成錦哪有這大的膽子謀反?以
他和三當家的關係,三當家至少也明白這檔子事……」

  金申無痕低徐的道:「除此之外,可有其他佐證?」

  呆了呆;魯半子吶吶的道:「老夫人……只此一端已經夠了,何須再有其他佐
證?由郝成錦的行動與他同三當家的密切情形,只要略略一想,三當家便無所隱遁
……」

  往前一俯,他又急切的道:「老夫人,小的已給您老人家揭出了謀反的首腦人
物,指明了他們陰毒的策略……老夫人,小的應可將功抵罪了吧?」

  不再理會魯胖子,金申無痕又朝向郝成錦:「現在,我聽聽你的。」

  郝成錦艱辛的抬起頭來,尚未開口;魯胖子又在求告:「老夫人,老夫啊……
小的一片忠心,滿懷赤誠報效老夫人,更已揭發了那干反叛集團的主使者,老夫人
,求你老人家開恩啊……」

  斜刺裡,簡叔寶這一記反掌揮得更重,只見魯胖子四肢一挺,便雙眼翻白,隨
即軟成一灘,像塊死肉也似掛在石壁上,「啊」字的餘韻猶裊裊轉回在他的喉嚨裡
……皺著眉,金申無痕道:「郝成錦,我在問你。」

  咬咬牙,郝成錦睜開那滿佈血絲的眼睛,暗啞卻強硬的道:「不必再問了,成
者為王,敗者為寇;今天落到你們手裡,是我時運不濟,命中無福消受那即將來臨
的痛快日子,要殺要剮,悉隨尊便!」

  金申無痕的神色突然變得蕭然了一盈著青白的蕭煞,透著冰霜的蕭煞,似是戴
上了一付人皮面具,隔絕了她原本的容貌形質,冷酷得可怕!

  於是,十衛中的馮正淵大步過來,左手食中二指倏指,直插郝成錦的右眼!

  像兩顆冰珠子崩碎在凝凍的空氣中,金申無痕道:「住手!」

  在沾到郝成錦眼皮前的一剎,馮正淵猛的翻腕揚掌,默默退下。

  金申無痕好像自言自語的道:「是了,這一個才真正是他們其中的一份子——
守口如瓶,抵死不招,全是他們慣見的倔強方式,循流溯源,線索就在此人身上!


  目光平視,這位「金家樓」的女霸主接著提高了聲音:「郝成錦,你認定了不
招供嗎廣面孔是僵木的,冷硬的,有著一種殉道者的凜然之狀;

  郝成錦堅決的道:「你們只是白費心思!」

  往圈椅的椅背上一靠,金申無痕臉龐向前,嘴裡卻是在對側旁的展若塵說話:
「我看,展若塵,這一個就由你來問吧。」

  展若塵低聲道:「樓主累了?」

  輕喟著,金申無痕道:「累倒不累,只是我怕一時忍不住怒氣凌剮了他,此外
,我覺得要你來問,比我更有把握些。」

  展若塵審慎的道:「謹遵諭示——但樓主,手法方面可有保留?此人為關鍵所
在,我也顧慮弄散了他!」

  金申無痕道:「你看著辦吧,一切以求出實話為原則,他這條命能挺到幾時,
端看他自己的熬勁有多大了!」

  來到郝成錦面前,展若塵直視對方,沉穩的道:「從此刻開始,由我來詢問你
,我問什麼,你答什麼,希望你能夠合作,庶可避免肉體上的痛苦——不要輕視『
痛苦』這兩個字所含的意義,有時候,它是令人極難忍受的,它會使人體驗到真正
的煉獄過程,那將不是一個活人的忍耐極限及思想感受所能接承,我但願我們之間
,不要再有這樣不愉快的事情發生。」

  面頰的肌肉起了一陣抽搐,郝成錦痛恨至極的迸聲音於齒縫:「你去死——展
若塵,你永遠逼不出我一個字,一句話來;而你終必要遭到他們的報復,殘酷的報
復,他們將永不會放過你這頭金申無痕的忠實走狗!」

  展若塵絲毫不見激怒,他神情安詳的道:「要是你能從頭至尾,都保持這樣的
倔強與硬朗,那才是一條真正的漢子;如果你確定主意要撐挺下去了,郝成錦,這
段煎熬的辰光可長得很呢,眼下甚至尚未曾開始。」

  郝成錦的雙目上吊,脖頸間鼓動著一條粗筋,他屏著氣罵:「有什麼手段你儘
管施展好了,除開我這條命,你任什麼也得不到!」

  展若塵靜靜的道:「不再考慮考慮麼?姓郝的,你如此替他們擔待,犯得上犯
不上?」

  用力向一旁側轉面孔,郝成錦形色冷森僵硬,連一個字也不肯回答了。

  大圈椅上,金申無痕陰寒的道:「倒看不出,展若塵,你的耐心比我還好!」

  回頭一笑,展若塵道:「應該給他一個仟悔的機會,樓主。」

  金申無痕冷然道:「你已給了他嗎?」

  展若塵道:「可惜他放棄了。」

  金申無痕尖銳的道:「既然如此,你還在等待什麼?」

  微微躬身,展若塵道:「我這就開始。」

  金申無痕提醒著展若塵:「要快點,我們的時間不大多了,而且別弄得過於血
腥,我不喜歡濺污了這間石室!」

  展若塵道:「我會盡量,樓主。」

  轉臉面對著郝成錦,展若塵平心靜氣的發問:「郝成錦,第一,你們這個陰謀
集團的最後企圖是什麼?」

  自然,郝成錦沒有答覆。

  展若塵突然左右側移,雙手如電伸縮,剎那問分別點戮在郝成錦的椎尾、小腹
、腰肋、頸脊,以及四肢的關節部位,而他的出手並非全以指行,在極快的揮閃中
,變錘心,幻凸拳,改托掌,不一而足,卻在瞬息間完成了這一連串十分繁雜的過
程!

  起初的片刻間,郝成錦尚沒有多大的反應,他只是狠狠的瞪著展若塵,流露出
一副怨恨又憤怒的神情,並且,顯然還有些迷惆與譏嘲的意味。

  那意味乃表示著——看你能搞出什麼鬼名堂!

  退後兩步人展若塵經過這短促的動作之後,顯然帶眷微微的喘息,額頭鼻端上
也沁現了汗珠,只是掌指在俄頃間的揮展,他卻宛若才從一陣劇烈的拚搏後下來!

  「飛龍十衛」中的簡叔寶和馮正淵二人,似有所悟,卻仍然不甚透徹的在等待
著事情的發生,那謝寶善就目瞪口呆,不明白這是弄的什麼玄虛了,但是,他心中
驚凜不已,至少他想得到,這將決不是一樁愉快的事!

  金申無痕面露微笑——是一抹讚賞嘉許的微笑,石室之中,只有她完全瞭解展
若塵是在玩的什麼手法,她也清楚這樣的手法,勢將滿足她內心所期盼的結果,那
種殘酷又痛快的結果。

  在須臾的靜寂之後,郝成錦暮然張大了嘴巴,兩隻眼球也猛的鼓大,他整個身
體往前挺撐,像是在忍受著某種突起的痛苦。

  這「突起」的痛苦並非只是短暫的,當然更不是間歇的,它持久而悠長,迅速
又紮實的逐步增大它的強烈性,一陣比一陣來得兇猛,一刻較一刻來得尖銳!

  郝成錦的臉孔已經扭曲了,五官也扯離了原位,口鼻的形狀甚至都有了異變,
他的額頭上滾淌著汗珠,面肉的表皮間透泛著油光,他的嘴巴歪扯向一邊,舌頭像
狗一樣伸吊出來,還流滴著晶晶的黏唾……

  於是,人們可以看到,郝成錦的全身在痙攣,肢體關節部位突凸瘰□著一團團
大小不等的肉瘤,肉瘤在顫動,在起伏,宛似裡面有著什麼東西翻騰掙扎,同時,
他展露在衣衫外的肌膚,也轉變成一種可怖的暗藍色……

  其實這只是表面的情形,如果有人具有透視的能力,他將駭然發覺,郝成錦分
佈局身的筋絡,皆已糾結曲捲,而血脈錯岔,流血回反,心臟也在不停的急驟擴大
又收縮,內外的機能大多紊亂失常了!

  終於忍不住呻吟出聲,郝成錦拚命扭動著,掙扎著,頸項與雙手雙足由於和鐵
環過度的磨擦,業已皮開肉綻,血糊一片,但他依然奮力挺扯,恍如不覺!

  呻吟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淒厲,變成了曝號,變成了慘叫,郝成錦的七孔之中
,沁現了絲絲血跡,他衝突連連,形態彷彿一頭狂亂中的困獸,瘋癲又猛烈!

  謝寶善嚇得面色成灰,混身索索顫抖,濕漉漉的尿了一褲襠;簡叔寶和馮正淵
兩人亦不禁神情悸動,呼吸急促,暗中吃驚不小。點點頭,金申無痕卻無動於衷的
道:一很好,展若塵,你的『大錯脈術』業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了。」

  展若塵微微笑道:「尚請樓主指正。」

  金申無痕閒閒的道:「大惜脈術的威力要更加強重,光以手法部位的準確是不
夠的,其適時變換點戳拍打的掌式,與真力的隨勁貫注才益為重要。展若塵,以你
動作的熟練利落來說,堪稱此道高手,能像你這般善使『大錯脈術』的角兒,我還
沒見過幾個……」

  展若塵道:「樓主謬譽。」

  輕輕以左手食指一順眉梢,金申無痕意態安閒的道:「我先前正在想,你會用
什麼方法對付這人?卻沒料到你所施展的手段乃是我最中意的一種,老實說,我並
不認為你也懂得此項技巧。」

  展若塵笑道:「初初入門,聊以試手罷了。」

  金申無痕道:「別謙,的是行家。」

  兩人含笑交談,形色恬怕,渾同不覺石室中郝成錦那慘怖的哀嚎,痛苦的曝叫
,他們如沐春風,歡言於麗日朗天之下,悠遊似另一個境界之中了。

  猛的往石壁上囚撞,郝成錦翻動著他那條已經嚙咬得血淋淋的,赤紫交雜的舌
頭,發出不似人聲的長號:「我招了……我招了……啊……」

  金申無痕眼梢輕佻,平淡的道:「展若塵,他似是說要招了。」

  轉回身去,展若塵端詳著郝成錦,道:「是麼?你已經打算要告訴我們點什麼
?」

  歪扭著的面孔顯得如此猙獰怪異,又如此醜惡淒厲——令人聯想到魑魅魍魎;
那被壓制到將要形魂俱散的魑魅魍魎,郝成錦的聲音宛如是由心肺間擠迫出來的:
「我招……快救我……快啊……」

  搓著手,展若塵不緊不慢的笑著道:「這是一種非常難以忍受的滋味,是集扭
絞、撕裂、剜剮、穿刺之大成,尤其它會益見強烈,又是發揮在人的身體,很快就
能把一個血肉所做的人搓揉收縮到不成人形,沒有人能夠長久承受這樣的煎熬,除
非是死了的人。」

  偏斜的嘴巴血糊糊的翁張著,郝成錦覺得快要被體內的痛苦生折了:「救我…
…救救我……我說……什麼……都……都說。」

  展若塵解除對方折磨的方法簡便而有效——只是一腳,一腳飛踢在郝成錦左肋
至肩三寸之處,於是,郝成錦「嗷」聲悶曝,身子一抖,隨即癱瘓下來,寂然不動
了。

  展若塵靜靜的扭頭向金申無痕道:「樓主,他須要盞茶辰光來恢復元氣,眼下
恐怕還難有開口說話之力。」

  金申無痕頷首道:「不急,我們至少還耗得起這段時間。」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29
發表於 2010-3-5 22:34:12 |只看該作者
二十八、風起雲湧

忽然又詭異的笑了笑,這位「金家樓主」接著道:「有很多時候,展若塵,我
覺得你的詞鋒銳利,而且,見解精卓老到,對事理的剖析深入又中肯,能言及人所
不能言。」

  展若塵道:「一向魯拙,乃是樓主所抬愛了。」

  金申無痕笑道:「比如說吧——在你開始整治郝成錦之前,你即曾向他詳細闡
述有關『痛苦』的定義,以及人們對痛苦的感受反應,你已經下了結論,認為他難
以堅持到底,事實證明你完全正確,每一項過程與每一種後果,皆在你預料之中,
我們的古人對你這般的角色早有句現成的詞兒形容:「洞燭機先。」

  展若塵道:「主要是我清楚我將施田的手法,具有何等折磨力量之故。」

  金申無痕道,「或者,你也看透了郝成錦並不是一條真正的漢子?」

  側首望了望仍在半暈迷狀態中的郝成錦,展若塵低聲道:「是這樣的,樓主,
我並沒有告訴他解脫痛苦有一個最簡便而快捷的法子,我想摟主也明白這是個什麼
樣的法子……」

  金申無痕道:「他也該明白才是!」

  展若塵道:「問題就在這裡,摟主,這人間世上,悟得透生死限的人並不很多
,好好歹歹,能活的人會湊合著活下去,不到真正絕望時,誰也捨不下這付臭皮囊
,此外,自盡亦非是一樁容易的事,那和被殺之間有極大的差別。」

  頓了頓,他又道:「就算自盡吧,姓郝的甚至連選擇方式的餘地都沒有,對他
而言,眼前苟延殘喘,才是唯一可行之途。現實與將來,不管遠近,總還隔著一層
……」

  低唱著,金申無痕道:「連死也難啊……」

  展若塵道:「是的,樓主,有時候的確連死都不易……」

  金申無痕道:「那麼,務必使他瞭解到這一點,他越知道得深刻,便越會招供
得徹底……」

  轉回身去,展若塵向著氣息奄奄的郝成錦聲調柔和的道:「歇息得差不多了吧
?郝朋友,這一次,希望我們彼此之間的合作能以令大家滿意。」

  沉寂半晌,郝成錦艱辛的將頭抬起-只此片刻的前後,他形態之委頓憔悴,已
宛苦陡然蒼老了十年,在苦難與折磨中蒼老了十年。

  展若塵平靜的又道:「我的話,相信你已經聽得非常清楚,郝朋友,我並沒有
興趣再來一次方纔的手段,不過,這還得要看你的意願而定,如果你存心敷衍或是
推諉,你很明白我們可以重新開始,那樣的把戲玩起來很容易,在我而言只是舉手
之勞,然則,在你而言怕就益加不堪消受了!」

  面頰的肌肉抖動了幾下,郝成錦低弱的開了口:「我說……你無須恐嚇……我
……我說便是……」

  展若塵道:「識時務者之所以被稱為『俊傑』乃在於明白利害,知曉為與不為
的分別,郝朋友,好漢哪有淨揀眼前虧吃的?」

  咬咬牙,郝成錦提著氣道:「你……問話吧!」

  展若塵走近一步,沉聲道:「好,讓我們再接續到剛才的不愉快之前——郝朋
友,你們這個陰謀集團的最後企圖是什麼?」

  唇角微微痙攣,郝成錦哺哺的道:「革弊振興……接管『金家樓』……使這個
組合更加發揚光大……」

  大圈椅上,金申無痕面無表情,但卻嚴酷得彷彿敷上一層青霜!

  展若塵繼續問道:「你們的首腦及重要組成份子都是哪些人?」

  郝成錦苦澀的道「我不知道……」

  展若塵笑了笑,道,「真不知道麼?」

  郝成錦神色惶驚的道:「我沒有騙你……展若塵,我是真的不曉得他們都是些
什麼人……」

  展若塵回頭看了金申無痕一眼,後者依然冷漠如故,也沒有任何表示。

  於是,展若塵接著道:「那麼,把你所知道的某些人說一說吧。」

  突凸的喉結在忽上忽下的行動著,郝成錦的模樣顯得相當困窘,相當慌亂,他
似是在和什麼東西——看不見的某些禁制——掙扎,聲同蚊納:「有一個人……也
如同我向魯胖子聯絡一樣,直接和我聯絡……」

  展若塵安詳的道:「那人是誰?」

  郝成錦的聲音更細微了,若不凝神靜聽,幾乎就聽不見他在說什麼:「『電』
宇級的五把頭,『隱槍』白錫侯……」

  展若塵道:「沒有錯麼?」

  郝成錦容顏慘淡的道:「我人還在你們手裡,死,我倒不怕,豁開去也就是了
,但我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零碎折磨,我不會傻到再自找罪受……」

  展若塵道:「這才是聰明的盤算,郝朋友,現在請告訴我除了白錫侯以外的人
還有哪些?」

  嚥了口唾沫,郝成錦吶吶的道:「以外的人,我……我……」

  展若塵雙目冷銳的盯著對方,輕輕的道:「不要說白錫侯以外的人你全不知道
,郝朋友,在這個謀反集團裡,你不同謝寶善或魯胖子此等的外圍龍套角色,你比
他們份量重得多,因此,你所知道的事情也就必然較他們來得多,你明白一點,我
們也明白,所以,郝朋友,何妨落檻些,好圖個大家痛快?」

  郝成錦非常牽強的說道:「我們的習慣,向來只有縱的聯繫,除了頂頭的傳渝
者之外,橫的方面並無往來,但……但因我所負的責任稍重,偶而也會多參予一些
情況,據我所知,『電』宇級的三把頭『小張飛』周秀也是我們之中的一員……」

  「郝朋友,但願你說的都是實話,否則一朝被我們查覺你在嫁禍栽誣於人,對
你來說,後果可就不堪想像了……」

  郝成錦吸了口氣,道:「我說的句句是實!』

  展若塵緊迫著問:「如今你已點出兩個人來,其餘的呢?」

  郝成錦暗啞的道:「我只曉得這兩個人,其餘的我是真不知道……」古怪的一
笑,展若塵道:「是誰授意你殺害謝寶善滅口的?你本身有這個權力麼?」

  韓成錦沙啞的道:「我個人沒有這個權力,但自錫侯有……」

  展著塵道:「你的意思是,交待你除掉謝寶善的人,就是白錫侯了?」郝成錦
低聲道:「是他……我在得到魯胖子來報,說謝寶善有不穩的趨向時,即叫魯胖子
在我住處稍候,我立時趕到白錫侯那裡向他請示,他考慮了一會,便要我趕去除掉
謝寶善,以絕後患……」

  被扣在一邊的謝寶善,聞言之下,不由矚目切齒,索索發抖的叫聲:「你們這
群豺狼虎豹,好狠的心啊,我是瞎了眼、才會和你們混在一堆……」

  簡叔寶往上一湊,惡狠狠的低叱:「謝老二,你還不閉上你那張臭嘴!」

  謝寶善收縮著脖子,帶著哭腔道:「我冤枉啊,他們坑死我了……」

  沒有理睬謝寶善的喊叫,屣若塵轉向金申無痕,以徵詢的語氣問:「樓主……」

  金申無痕目光下垂,緩緩的道:「問問他老三的事!』

  展若塵眉梢上插,斜跟著郝成錦道:「郝朋友,你聽到樓主的話了?可要照實
回稟,判定真偽的辰光就在不遠了……」

  遲疑著,郝成錦道:「三當家……他……他……」

  臉色一沉,展若塵道:「若是你想誣陷三當家,郝朋友,你就算走了一步大大
的錯著!」

  郝成錦垂下頭,沉沉的道:「以我所知……三當家和我們並無牽連…」

  展若塵暗中鬆了口氣,他又道:「你的這種行為,三當家也必是全然不知的了
?」

  郝成錦陰晦的道:「是的……我一直瞞得很好……」

  好像又想起了一件什麼事,展若塵道:「郝朋友,在你的感覺或判斷裡,是否
有什麼特異的情況將要發生?我是說你們的集團,在最近這段日子裡?」

  郝成錦吞吞吐吐的道:「最近……比較緊張,他們的行動似乎更為積極,交待
的各項任務也繁雜了不得;我聽白錫侯說,大日子快要到了……」

  展若塵道:「哪一天?」

  眼下的肌肉抽動了幾次,郝成錦道:「這就不曉得了,我看連白錫侯恐怕也不
清楚……」

  這時,金申無痕從大圈椅上站了起來,她的神色極為沉痛:「郝成錦,你也算
『金家樓』的老人,在『金家樓』混了好多年,乎日裡,『金家樓』幾曾虧待過你
們?衣祿食住,般般齊全,『金家樓』呵護你們,照顧你們,關懷你們,沒有對不
起你們的地方,就算丟開江湖的道義,主從的規矩不談,人與人之間的情份總不該
一筆抹消,即使養的是一群狗,這些年的眷顧愛惜,它也不至於反咬一日;何況你
們更是些有形有體的活人?你們如此反叛我、謀害我,天良何在?人心何在?你們
就不伯報應,不怕四海的唾棄?」

  郝成錦低首閉目,一言不發,實際上,他又能說什麼呢?

  展若塵靜靜的道:「樓主不必難過,更無須憤激,這些話,他們只怕聽不入耳
了,如果他們想得到摟主所說的種種般般,便不會有今天這樣的不幸發生,他們既
已不義,樓主何由行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才是除奸做妄的最佳手段!」

  金申無痕幽冷的道:「自這些事才現端倪,我已有這樣的打算,他們膽敢謀反
行逆,圖此大不道之舉,便是天人共憤,罪無可赦的結局,我要一個個生剮了他們
,剜出他們的心肝以祭『忠義』二宇!」

  展若塵凜然道:「樓主,事情緊急,不容延緩,尚請即時下令展開行動,掃蕩
叛逆。」

  金申無痕額首道:「他們逃不了,我將交待『飛龍十衛』直接動手拿人!」

  指著被扣在石壁上的這三位.展若塵低聲道:「他們三個人,樓主,我建議暫
緩處置!」

  金申無痕道:「為什麼?」

  展若塵道:「求的是個對證,樓主。」

  想了想,金申無痕道:「好吧,諒他三個也跑不出去!」

  展若塵又道:「就如今已知的叛逆份子,先行逮捕,我打算親自參予行動!」

  金申無痕道:「不必,殺雞焉用牛刀?白錫侯與周秀幾個的本事我曉得,十衛
的力量足以應付,你留在我身邊,另有重托!」

  屣若塵道:「全憑樓主調遣。」

  金申無痕再也不向扣在石室中的三個叛徒看上一眼,她一邊轉身,邊冷冷的道
:「我們上去吧,這裡的事已經告一段落了。」

  於是,展若塵、簡叔寶與馮正淵緊跟在金申無痕身後離開了石室,冷清森寒的
燈光,映眩著仍被扣套在石室中的這三張人脆,三張人臉透現的卻是一樣的氣色,
灰白而慘淡,有如那麻石牆壁的反照……

  「金家樓」的右側方,在兩排挺拔的黑松樹拱護的中間,有一座格局恢宏而略
顯陰幽的屋宇,它乃一座由巨大青石砌造的屋宇,廣闊深沉,門庭肅穆,靜靜的紅
磚道由兩捧黑鬱鬱的松蔭之中伸展到九級青石階之前,栗木鑲嵌銅角的雙扉雖在夜
晚,仍然四張大開,照門牆上浮雕著隱約的旭日出雲圖,而門循上的一方橫匾,卻
是黑底白宇四個斗大篆體:「公正嚴明。」

  不錯,這是「金家樓」的刑堂所在,也是掌握這一龐大江湖組合紀律的樞要之
地。

  已是四更三點的辰光了,拂曉之前,而在拂曉之前的這一段時間裡,夜色更濃
,光度更暗,黑漆漆的似稠得化不開。

  唯一的光源,來自刑堂門角上的那盞「氣死風燈」,青黃泛綠的暈瞪一團,只
能依稀映照著門據上「公正嚴明」那四個宇,而那團暈黃猶在淒風冷露中顫擦似的
搖晃著,明暗閃爍裡,情景蕭煞又寥落。

  氣溫很服,有股子透肌刺骨的寒意,偶而一陣風起,打著呼嘯貼地捲飛,枯葉
沙塵,漫空飛舞,就越發顯得一片蒼涼了……

  三十多條人影便有如鬼腿也似,從左右兩排深鬱沉暗的黑松幹間閃出,松枝在
呻吟繚晃著,他們的動作也宛若配合著枝丫的擺搖而隱現.

  這三十多個舉止詭異的怪客,模樣全透著無比的緊張與謹慎,而他們的穿扮也
頗堪玩味——並非「金家樓」傳統的制式服裝,如果細細辨認,將可約略看出他們
衣飾雜異,各自不同,然則卻大多屬於深色的一類,這是較適合夜間活動的色澤.

  從他們的身手、形態,及熟練老到的行動看來,這都是些功力甚高的江湖老手
,可是他們仍不免個個神色忐忑,表情疑重,似乎他們將要進行的計劃,對他們乃
是一樁極為巨大的負擔……這些人當中,有一個像是引領帶路的朋友,他體形魁,
五官粗獷,額下一把如朝的濃黑短胡,卻也是一襲紫色的緊身衣靠。

  掩進刑堂的大門,三十多人立即貓般矯健的散隱向黯暗的各個角落中,只有這
位額蓄黑胡的朋友,夥同另外三個形色陰酷的人物,直向天井那端的正屋走去。

  正屋的窗口內,燈光明亮,顯然還有人沒睡,隨同黑鬍子一起的這三位,迅速
避向兩側。

  於是,黑鬍子朋友,踏步走到門前,剛剛舉手欲待叩門,約莫是他的腳步聲驚
動了屋裡的人,一個冷厲的嗓調已突然從裡面傳了出來:「誰?」

  黑胡於低咳一聲,乾笑道:「我是周秀,裡頭是哪一位老兄在值班呀?」

  一陣拖動椅子的音響後,屋門隨即啟動,當門而立者,是一位黑巾黑衣,胸前
兩排白色密扣的瘦長中年人,他的穿著也是「金家樓」一貫的服裝,稍微有別的,
是他左右肩袖相連之處,各綴縫著一條寸餘寬的鮮艷紅帶,這乃表示,他為「刑堂
」所屬的執律者身份。

  冷肅的面孔上浮起一抹迷惑的神色,這位刑堂所屬打量著周秀,詫異的道:「
原來是週三哥,這個辰光,你來刑堂莫非有什麼要緊之事?」

  周秀暗笑道:「是許哥兒當班?對不住,我也是剛剛察覺了一樁十分嚴重的陰
謀事件,不敢耽擱,立時趕來渴見大司律,將有機密下情面票,還煩許哥兒通報一
聲……」

  被稱為「許哥兒」的這位不禁面有難包,他皺起兩道長眉,輕輕搖頭:「大司
律受了風寒,這幾日一直身子不適,臥病在床,若無重大事故,我們實在不敢驚擾
他,週三哥,這樣吧,有什麼事能不能先告訴我?再由我傳報右護法或是左護法定
奪……」

  周秀巧妙的朝屋裡窺探著,一邊故意猶豫不決的道:「茲事體大,責任非輕,
許哥兒,不是我不肯先向你透露,實是怕你裁奪不下來,沒得又耽誤了辰光……我
看還是這樣吧,就由你帶我去見兩位護法,容我當面呈稟各情。」

  屋裡那位沉吟片刻、方才無可奈何的跨出了房門,一面回身將門扉掩住,一面
吸著氣道:「兩位護法就住在左右廂屋裡,你是想見哪一位……

  「位」字還在他的舌尖上打轉,斜刺裡,一枚黑皮圈套已閃電般勒住了他的脖
頸,當他本能的上身後仰,一聲悶嗥尚未及出口,一柄三尖兩刃刀,一對短柄鋼叉
,已同時插進了他的要害!

  一把推開門,周秀往旁側閃,低促的道:「先拖進屋裡!」

  那三個跟隨周秀掩進的人物,也就是方才動手宰人的狠貨,他們一擁進門,姓
許的屍體便仍被勒在脖頸上的黑皮套圈了進來。

  這是一間正堂,左有尚有側室,現在,屋門都是關著的,周秀向他面前的三個
伴當努努嘴,其中兩個躡足摸向左邊,他自己偕同另一個悄然逼近右側,在推門之
前,周秀的手裡巳亮出他的傢伙——兩隻長刃短把子蛇矛!

  於是,兩側的門同時稜椎開,四個人同時閃入,幾乎是緊接著,兩邊屋裡連續
傳出了窒噎的慘嚎與痛苦的嘶叫,須臾間,他們四個又旋身而出——四個人彷彿只
這片刻,已變成了四尊煞神,都是滿頭滿身的鮮血,赤斑斑的猩紅,襯著他們惡毒
狠酷的表情,模樣猙獰至極!

  周秀邊昭衣袖擦拭臉上的血漬.一面問道:「這房裡睡著三個,你們那邊呢?」

  左手倒攢著那對沉重的短刃,這人空出右手伸出兩隻指頭:「兩個!」

  那手拽黑皮田套,腰插鏈子斧的大漢朝地下吐了口唾液,輕蔑的道:「這就是
『金家樓』的刑堂英雄?娘的,簡直是些豬玀,早知這干人徒負虛名,窩囊到此等
地步,我說周老兄,你們早就該反了才是!」

  周秀哼了哼,沉下臉道:「可別小看了他們,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加上
又有內應,方纔這麼順手,皮圈子,我們千萬輕忽不得,扎手的主兒還在後頭!」

  這「皮圈子」嘿嘿冷笑,黑皮圈套在手上忽大忽小的收縮著,邊做然道:「就
憑這等架勢,任他再是扎手,也他娘扎不到哪裡去,周老兄,我們等著吃現成的吧
!」

  周秀尚不待回話,屋外,已要地響起了兩聲重物落地的音響,更連著兩聲長叫
,屋裡的四人甫始一怔,在隨起的門窗破裂聲中,又有三聲尖長淒厲的慘叫停來!

  四個人飛快撲向門口,天井中的形勢,業已是一片大亂了。

  一個五旬上下的高瘦人物,與一個四旬左右的矮胖中年人,率領著四名「金家
樓」刑堂所屬,正背靠背的圍成一個小圓,面對著週遭三十餘名侵襲者,地下,橫
豎躺著五個人,卻沒有一個是活的,也沒有一個是「金家樓」刑堂的人!

  那「皮圈子」睹狀之下,先是一楞,繼則惡狠狠地咒罵起來:「真正一群酒囊
飯袋,近三十個人卻對付不了人家三雙,抑且打的是偷襲故,『十二鋼人』『飛星
三傑』『豹尾棍』『沙坪七梟』『流波刀』再加上中士來的『奪魂腿』馬修乎,說
起來都是響叮噹的龜色,怎的辦出這麼個狗屎場面來?丟人現跟事小,誤了大局可
真怎麼得了?」

  周秀冷冷的道:「我早就說過事情不會有你想像中那麼容易,皮圈子,場子裡
那商高瘦瘦的一個乃是刑堂右護法『二判官』易爾寬,矮矮胖胖的那個便是左護法
『矮土地』翁有方,別說他們還有四名『執刑手』幫場,只他一雙,也就夠打發的
了!」

  握著一柄三尖兩刃刀的仁兄,不由恨聲道:「奶奶個熊,他們這多人卻是在搞
的什麼名堂?原是說好了只等我們這邊廂一動手放倒刑堂值班的人,他們那裡便向
兩側廂屋發難,明擺著手到擒來的事,他們卻弄砸了,眼下業已穿了幫,想悶著干
怕是不行的了,這接著的一步,卻該是如何個走法?」

  周秀陰沉的道:「仍照原定計劃行事!」

  這一位聞言之下吃驚不小:「仍照原定計劃行事?周兄,原來計劃是把刑堂前
面的人幹掉之後,大夥一起圍攻後院的大司律費雲,如今前頭已經出了紙漏,把我
們的人都牽扯任了,光憑我們四個,如何吃得住姓費的?何況他手下尚有六名『執
刑手』在!」

  周秀粗聲道:「這沒有辦法,今夜大舉起事,乃經過周詳策劃,全盤計議,行
動是一個完密又嚴謹的整體,我們是整體的一部分,如果為了我們這一部分的失誤
而影響了整個大局,因而功敗垂成,林濤,我們可就連亡命的地方都沒有了,『金
家樓』不會饒過我們,我們的人也一樣放不過我們!」

  叫林濤的這位期期艾艾的道:「可是,呢,可是事實的困難亦不能不顧慮呀…
…」

  「皮圈子」突然發狠道:「就憑我們四個,好歹也夠和姓費的拼上一場,勝負
不說,至少他也圓固不了,況且他目前抱病在床,算他是金剛羅漢吧,也能叫那場
風寒磨軟了他!」

  林濤忙道:「但,他還有六名『執刑手』呀!」

  周秀陰側側的一笑:「便老實告訴你們吧,那六名『執刑手』裡,有兩個是我
們的人!」

  林濤不禁笑了:「這是稍微有點希望,周兄,你們也真叫神通廣大啊!」

  又朝天井中對持的雙方看了看,周秀低聲道:「我們這就得當機立斷,不能再
猶豫了,萬一為了我們這邊的情勢而遲滯了全盤計劃的進行,後果便大大不妙啦!

  林濤,你和『皮圈子』潘慶春兩個跟我到後頭姓費的住處埋伏,章立,你加入
這邊接應馬修平等人,事成之後,馬上到後面協助我們……」

  掂了掂手上的雙叉,叫章立的這位一點頭:「你放心,我們會盡速結束這裡的
場面!」

  一揮手,周秀偕同林濤、潘慶春等三個人,匆匆通過正堂摸向了後院,而章立
候而虎跳出門,雙叉揮處,石破天驚的大吼:「弟兄們不田磨蹭啦,豁開來併肩子
宰殺,『金家樓』刑堂大司律費雲業已授首,十多名『執刑手』也一個不剩,全部
遭戮,只有眼前這些敗兵殘將,猶不殲除,更等何時?」

  也不知章立所說的是真是假,但其中的煽動性卻是無可否認的,包圍四周的侵
襲者立時精神抖擻,士氣大增,紛紛吼喝著往上逼攏,而「金家樓」刑堂這邊的六
位,卻個個形色慘淡,驚疑不安,然則,可以肯定的是,他們雖在沮喪失望之下,
卻決沒有投降或歸服的打算!

  一個身材矮小,滿臉煙容的人物,便在此刻首先發難——他粹騰空中,在身形
的翻滾旋回裡,三十六腿有如風捲電掣般暴踢「二判官」易爾寬等六人!

  六個人同時分散,易爾寬當仁不讓,正面反襲,一條特粗並包嵌銅頭的大號三
節棍,幻熔出鑰舞縱橫的棍影,似驟雨並凝,山勢急聚,眼面前便把對方逼了回去
!於是,又一場血淋淋的拚殺序幕拉開了,四個牛高馬大的巨漢揮動著四對三尺鋼
人,呼嘯著瘋虎似的沖人,另一個方向,兩名動作矯健的青年撲地攻進,而一把削
薄細長的雙刃刀,則神出鬼沒的飄忽在每一寸攻阻之外的空間。

  猛一個斜旋,一名刑堂『執刑手』的雙刃斧斬向那兩個青年中的一個,這青年
手中的朴刀橫截,卻在橫刀的瞬息,抖手七枚淬毒十字星射出,在如此接近的距離
裡,七枚十字星竟完全釘進了這名『執刑手』身上,但他卻似豁上了,悶不吭聲連
人帶斧撞了過去,卻被青年反揮刀背、拍滾在地!

  那名「執刑手」仆跌在地的身體還在抽搐,青年反拍的刀背尚未及收,另一名
「執刑手」的角柄短刀已流虹似的飛插入這青年的胸膛,當這青年捂著入胸的刀柄
跟跪後退之際,那拋刀的「執刑手」已被四具沉香鋼人砸了個血肉模糊!

  「二判官」易爾寬神色冷硬,毫無表情,他甫始閃過那瘦小漢子的一輪快腿,
身形騰挪間,棍飛如桿,「噹」「噹」頂開了兩具銅人,合身側滾,棍尾狠回,恁
般圓鈍的棍尾,居然生生洞穿了那手執一雙銅人的巨漢心窩。

  鮮血跡濺,映熔起赤漓漓的點滴晶瑩,而人的呼號便似由胸肺間擠壓出來,慘
怖得不似些人聲了,「矮土地」翁有方暴彈三尺下,堪堪以他一對「鐵虎爪」的右
手扣翻了章立一個大跟頭,那把削薄的雙刃刀恍同來自虛無,『吸』的一聲切下了
他肩頭上一大片血肉!

  翁有方雙目凸瞪如鈐,切齒似挫,他狂吼半聲,扭腰旋步,一雙虎爪帶起爪尖
的點點寒芒,往後回飛,卻與對方那柄利刃撞擊正著,『鏗鏘』一響,火花四濺,
對方刀鋒候顫,在一沉之下竟然沉胸刺到!

  「狗雜碎!」怒吼著,翁有方不退反進,挺前掠刀,雙爪閃翻互並,猛擊敵人
兩邊「太陽穴」!

  使這把刀的人,是個三十不到的光頭角色,滿面精悍狠酷之氣,他也絲毫不讓
,墊步偏身,更加速了刀的去勢。

  就在這時,三節棍的棍影「嘩啦啦」暴響著砸向光頭,另兩輪環光,一抹側芒
,也急罩翁有方——拚命中的兩人被迫改式挨招,卻在血光蓬散裡各自翻跌,他們
未能玉石皆焚,但落了個兩敗俱傷,那光頭的一刀削掉了翁有方當胸以下的右手,
翁有方的左虎爪嵌搶進光頭的左小臂,連肉帶骨都給對方扭絞成血糊一團。

  一名「執刑手」軀體長降著連連在空中翻滾,使他翻滾的是那瘦小人物如飛彈
賦的雙腿,易爾寬舞棍似丈人之矛,打著急勁的盤旋猛攻那瘦小人物,而三個各使
雙鉤、銀蒼、短劍的敵人又自兩旁夾攻截擊!

  四名「執刑手」中的最後一個,在與圍攻他的三名敵人力拼不殆的剎那,他的
左耳連著大片頰肉被一個手使「大彎鍘」的仁兄狠狠削落,這名「執刑手」像是也
活膩味了,他掄斧旋砍,竟跟著搶揮的斧勢一頭撞進那削掉他耳朵的敵人懷中,自
然,「大彎鍘」透過他胸膛,突出在背脊之外,但是,他的角柄短刀,也一樣幾乎
連柄沒人了對方的小腹之內!

  這邊,易爾寬汗透重衣,混身浴血,但是他的形態依舊冷硬如故,彷彿他的肉
體折磨與他的精神感受毫無關連似的——那瘦小人物在一次奇妙的,由斜橫角度飛
展的彈腿中,易爾寬被踢得打了三轉,然而,他的三節棍也沾著對方,帶得那懷有
絕窪腿功的瘦小人物跌了個溜地滾!

  週遭的敵人全都圍了上來,易爾寬撲地翻騰——在他騰起的時候,肩上已扛著
暈迷不醒的「矮土地』翁有方,十多般兵刃狂猛急集的交罩下來,他在三節棍繞飛
如漩渦巨流的層層勁勢裡,勇不可當的直向大門衝去!偷侵者之中,不知是誰在吶
喊:「不要放過了姓易的——」

  自肩至背,四道深可見骨的傷,還在那裡抽搐顫動,章立痛得滿頭冷汗,他強
撐著身子,聲嘶力竭的吼叫著:「別追啦,裡頭還等著咱們支持哪,他們的大司律
費雲猶尚活蹦亂跳的沒挺屍,姓費的才是正主兒,一干蝦兵蟹將犯不著耗這等功夫
……」

  這群血戰之後僥倖餘生的侵襲者,不由面面相覷,做聲不得,到這時,他們方
才明白,艱難的路途,眼下才只是開始呢……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30
發表於 2010-3-5 22:34:26 |只看該作者
二十九、石樓喋血

刑堂前面是「同」字形的建築,朝後去,是一片點綴著假山花樹的園子,通過
園子,有一堵粉牆打橫,從牆中的月洞門進去,便是一幢石砌的樓房,樓房不大,
卻也帶著那種陰沉嚴肅的氣氛——好似正代表著住在其中的主人身份與性格,「金
家樓」刑堂大司律「無情報」費雲!

  現在,樓房上下一片黑暗,毫無動靜——是那種令人心悸的黑暗與沉寂!

  月洞門進口處人影閃掠,十多條身形疾速撲入,又立時分散四周隱伏,樓房的
前面,也是一片頗具清趣的庭園,分佈得有奇石花樹,小亭籬棚,只是眼下的情勢
與天候,卻令這原本不俗的庭園失去了它一貫的雅意,反倒更滲了幾分蕭煞凋零之
概!

  這十多個夜行人,正是方才由前面血戰至此的入侵者,他們能挺進到這裡,照
理說,好歹也算打了勝仗,但是,天曉得,他們不僅毫無戰勝者的歡欣振奮之情,
個個竟都益發忐忑惶恐,神形不寧,活似大禍臨頭前那等窒怵法……

  撕破衣襟包纏著肩背傷處的章立,此刻伏在一叢早已枯乾了的花樹之帝,他咬
牙忍痛,一邊朝四周窺探,邊撮唇發出一種怪異的鳥叫聲來:

  「咕」「咕」「咕」……

  「咕」「咕」「咕」……

  庭園左邊一口井的後面,也立時有了同樣的回音,貼著地,一條人影狸貓般急
竄過來。

  是周秀,然而,這位有「小張飛」之稱的叛逆者,氣色卻似乎不大對勁。

  章立往後縮身,低促的問:「情況怎麼樣?」

  周秀的臉上透著、雙目中流露著驚疑不安的神韻,他迫切的反問:「你們拖過
來多少人?」

  章立趕緊算著道:「我看看——『奪魄腿』馬修乎,『流波刀』曹鵬,『十二
銅人』中的老大甘維、老三陳隆、老四蘇傑、者五任世忠、老七許昌、老八葛松、
老九薛強、老十劉雄、老么吳清,『沙坪七梟』的老大謝功、老二胡大賢、老五固
峰、老么錢烈,『飛星三傑』的老二季嵐,『豹尾棍』邵英,再加上我,總其是十
八個人……」

  吹了口涼氣,周秀喃喃的道:「只這頭一關,竟已折了十亭人馬中的三亭,眼
前卻還有更辣手的強敵在等著……」

  章立忙道:「還有幾個掛綵的,曹鵬一條左臂業已不中用了,我自己也吃了那
翁有方一虎爪,如今正痛得抽心裂肺,馬老大被易爾寬的三節棍掃了一記,只怕也
鬆快不了……」

  斜刺裡,一條影子倏晃已到——正是那滿面煙容的瘦小人物,他壓著他那發沙
的嗓子道:「周老弟,怎的在這裡停頓不進啦?兵貴神速,我們得越快行動越好,
拖久了,別說和其他各路配合不上,更給了對方準備的空間!」

  周秀對這一位似是較為尊重,他苦笑著道:「馬大哥說得是,但並非我們『停
頓不進』,而是因為情況不明,無以為進……」

  這位「馬大哥」,就是道上以腿功精妙而享有盛名的「奪魄腿」馬修平,他聞
言之下,不由皺起兩條倒八疏眉,沉啞的問:「怎麼說?」

  周秀湊近了些,低聲道:「先前我領著林濤和潘慶春掩到此地的當兒,樓上本
還亮著兩處燈光,但一待我發出那種預定行動的鳥叫聲,通知上面我們的同夥準備
接應時.樓上的兩處燈光卻突然滅了,稍過片刻,我忍不住又發出即時應合的信號
,裡頭似是響起一陣騷動的聲息,這陣騷動很快就平靜下來,快到令我們來不及往
裡衝撲……」

  馬修平緩緩的道:「後來呢?」

  周秀陰沉的道:「後來便一直是這個樣子……無聲無光,一片死寂!」

  想了想,馬修平搖頭道:「似是不妙,周老弟,你們在這幢樓房裡頭,有幾個
自己人潛伏著?」

  周秀道:「兩個,都是刑堂『執刑手』的身份。」

  馬修平道:「如此說來,除了費雲自己之外,他還有另兩名屬於他的手下了?」

  周秀道:「不錯,原來的計劃是裡應外合,殺他們一個猝不及防——也就是說
,當我們與費雲遭遇上,或是我們潛伏的人得到立即行動的信號時,便突施襲擊,
以費雲為主要目標,另兩名『執刑手』為次要目標,加以殲除——」

  馬修平沉沉的道:「你也未免稍嫌草率了,周老弟,所謂『裡應』必得也有『
外合』才行,否則力量便用不上,白白糟蹋啦,費雲是何等人物?況且他身邊尚另
有兩名忠心手下,你把恁大的擔子,交付那兩個潛伏著的同夥來挑,他們又怎麼承
當?」

  周秀急忙申辯著道:「我們不是沒有接應,問題是變化太快,等我們才往前撲
,已經聲息俱無了……」

  不似笑的一笑,馬修平道:「問題不在那邊的變化快,而在於你發出的信號大
急迫了。」

  窒了窒,周秀不禁難以啟聲——他明白,他知道馬修平也明白,他不願冒險涉
危,而把他那兩位同夥做了擋箭牌,問路石。

  馬修平的語風一轉,岔開了這個關鍵,又淡淡的道:「費雲可曾現過身?」

  周秀乾笑道:「一直沒見到他,也沒見過樓房裡的任何一個人。」

  馬修平頷首道:「這就對了,姓費的因為不明白外面的狀況,是而以逸待勞,
以不變應萬變,端等著我們朝裡攻,否則,外頭殺得天暈地暗,他職責攸關,身肩
重任,豈有如此裝聾作啞的道理?」

  周秀道:「馬大哥的剖析很中肯,尤其費雲個性剛烈,悍猛無比,加上他對『
金家樓』的死心塌地,斷不會扮這等縮頭狗熊,他一定是另有詭謀!」

  喟了一聲,馬修平道:「無奈的是,我們卻勢必朝裡攻撲才行,別無他法!」

  一側,章立痛得兩邊頰肉都抽緊了,他急吼吼的道:「我說馬大哥,一把火燒
他們出來,再圈起來宰殺,不比摸黑硬攻要方便巧妙得多嗎?」

  馬修平冷冷的道:「用火來燒這幢石砌的樓房?章老弟,你這主意怕是白搭了
!」

  周秀也附合著道:「況且明火執仗容易暴露我們的行跡,洩漏我方的實力,更
易招至對方反擊,再說,時間上也來不及,你說的點子用不上!」

  章立吶吶的道:「那麼,該怎麼辦呢?」

  馬修平斷然道:「我們就稱他的心意——朝裡硬攻,我就不相信姓費的果真是
個三頭六臂,有什麼超凡入聖的功力!」

  又痛得一齜牙,章立吸著氣道:「但是,敵暗我明,只怕損失就大了……」

  「嗤」了一聲,馬修平道:「欲竟全功,稱大業,不加上點綴頭,不落些折損
,成麼?」

  周秀接口道:「我們干,馬大哥!」

  馬修平道:「把人手分開,幾個人一組,大伙從各個不同的路線齊往裡撲,我
倒要看看,憑姓費的能耐,卻是如何抵擋我們?」

  用力磨擦著手掌,周秀狠狠的道:「眼前這幢石樓,便是一處不折不扣的閻羅
殿,再世堂,它的樓底是提審室,往下更有著堅固嚴密的地牢同刑房,姓費的高居
樓上,掌握其生殺大權,以酷律苛法來做金家把持基業的工具,真正為虎作倀,典
型的狗腿子之屬,這番我們就要將他連根刨除,也算替多少遭凌虐迫害的弟兄們出
口怨氣!」

  馬修平加重語氣道:「周老弟,對費雲這個人的底細,你該比我熟悉得多,咱
們不必含糊,可也別輕估了他,姓費的號稱『無情報』,又在『金家樓』混到大司
律的地位,虛名並非浪得,他也有他的長處,咱們動起手來,仍以小心為上!」

  周秀道:「你放心,馬大哥,我自會謹慎行事!」

  馬修平道:「事不宜遲,這就開始分配人手吧!」

  於是,他們很快就把當前的力量作了搭配——周秀仍與潘慶春、章立、林濤為
一股,攀越二樓左側進襲,「奪魄腿」馬修平和「十二銅人」剩下的幾個做正面攻
擊,「沙坪七梟」尚存的四位側擊邊門,「飛星三傑」的老二季嵐,「豹尾棍」邵
英,加上雖然受傷甚重,仍不肯退下的「流波刀」曹鵬三個,則飛攻樓上右側,一
共分為四路,全是做的重點安排。

  而那幢樓房,迄今依舊是黝暗探沉,毫無動靜,就好似裡面根本沒有人在一樣
,陰幽得透著邪氣。

  咬咬牙,伏在井邊的周秀猛一長身,振吭厲吼:「弟兄們,殺進去……」

  叱吼聲中,他的兩柄長刃短把子蛇矛盤頂繞舞,率同他這一組的其他三人,搶
先飛掠向樓房左側的窗口——看起來氣勢不弱,實則個個的心都提到了嗓眼上了!

  周秀這邊甫始行動,「奪魄腿」馬修平更不怠慢,他半聲不吭,一馬當先撲向
了大門,「十二銅人」中尚存的九位,更是如虎出柙,隨後跟進。

  人影騰閃,風聲呼呼,「沙坪七梟」、「豹尾棍」邵英、「流波刀」曹鵬,以
及「飛星三傑」裡碩果僅有的一傑季嵐,也都同時發難!

  四組人馬幾乎不分先後的衝入了石樓,他們雖是經由四條不同的路線,開始的
時候,卻遭遇到一樣的景況——石樓的內部,也是一片黑暗,一片沉寂。

  馬修平掠進那兩扇半掩的沉厚門扉之內,便立即弓背縮身,側躍向旁,「十二
銅人」的九位也紛紛散開,卻彼此保持著呼吸相聞,伸手可觸的距離。

  黑暗中,隱約可以辨認他們容身之處,乃是一間陳設簡單的客堂——事實上,
卻沒有一絲半點客堂的韻味。

  他們靜止了一會,「十二銅人」中的一個突然扯開嗓門吼了起來;「我操你的
老娘親,姓費的,你要還算條漢子,就明槍對陣和我們拚個死活,縮著腦袋扮王八
,可就是你大司律的本色?」

  另一位跟著吆嘴:「鳥的個大司律,天下哪有這種窩在暗處裝人熊的掌法者?
哦呸,丟你祖宗十八代的人!」

  吼罵聲在黝暗中回藹著,顯得極其空洞怪異,餘音裊繞中,卻沒有任何反應。

  「十二銅人」的夥計們又有一個開腔了:「我們犯不著在這裡乾耗,老大,朝
上挺——」

  是的,正前方的石梯上,一條黑影驀然往上竄去!

  「十二銅人」的老大甘維,立時眨著眼向左右點數自己的人,邊低促的問:「
剛才是誰?我們可得穩著點,別輕舉妄動……」

  然而,甘維的一個兄弟叫了起來;「老大,那不是我們的人,是對頭!」

  剛才吼罵的那位厲叱如雷,一雙赤銅人猛揮橫舞,暴閃急道;

  「無膽鼠輩,老於看你逃到何處!」

  「追!」

  喝叫聲中,又有四五個「十二銅人」的仁兄蜂擁合圍,那甘維一面前撲,邊急
切的招呼著;「小心中計,大伙湊近點,莫離遠了!」

  業已追上石梯的那幾位,聞言之下,即時惕悟的停頓下來,謹慎的戒備著朝上
張望,這時,馬修平悄然掩至,沉聲道:「這石梯有無轉折之處?」

  靠在梯側的一個小聲回道:「有一道彎,往右延伸上去,還有個死角,看不清
上頭的情形……」

  馬修平緩步走上,全神貫註:「我來打前站,你們跟著我上,大家沉住氣,定
下心,只要我們自己陣腳不亂,對方再是狡猾,也搞不出什麼鬼名堂來!」

  就像這樣,馬修平在前,「十二銅人」一干人在後,慢慢的,小心的一級級踩
著石梯往上挺——在他們的感覺中,每一級石梯的邁動,雙腳間竟都似重有千鈞!

  一張張人臉向上昂著,一雙雙眼睛朝上蹬著,呼吸是相同的沉濁,精神是一樣
的緊迫,他們的兵器,全指向可能的卻敵位置上方。

  挨在最後面的一個,是「十二銅人」的老十劉雄,他雙手分握著赤銅人並鑄的
踝部,而雙手全濕膩膩透著冷汗,汗水接觸著硬溜溜的赤銅人足躁,就更發滑了,
他輕輕將一隻手的傢伙支在胯邊,用力把手掌朝褲管上揩試,一面回頭向他旁邊的
人咕噥:「娘的,這哪裡像交刃?簡直是在捉鬼了,真叫邪氣……」

  猛然,他瞪大了眼,駭然注視他身邊的人——因為他驀地想起,他原是站在最
後面的一個,在他後頭,根本不會有人才對。

  但是,那明明是一個人,一個在黑暗中看去清懼、蒼白,形色冷漠至極的人!

  沒有再給劉雄第二次反應的機會,那個人輕緩的收回了他的右手——他的右手
中指拔出自劉雄的咽喉,除了浸浸的鮮血之外,這致命的一戳甚至不令劉雄發出任
何死前的聲息!

  凸瞪著那雙眼珠,劉雄依然挺立不動,於是,「十二銅人」中的老七許昌——
也就是劉雄前面的一位,更且連說句話的餘地都沒有,便被那人從後頸戳穿了喉嚨!

  如果是熟稔各般內外功夫的行家,當能以辨認出來,這一位所施展的指功,乃
是武林中絕不多見的奇藝之一:「骨錐」。

  此際,馬修平已踏在第七級石梯上,再上兩級,便到達石梯的右折轉彎處了。

  全身肌肉繃緊,馬修平弓背挫腰,雙手半提,純係一觸即發的架勢,他雙目凝
聚,屏息如寂,整個人都有事處準備隨時飛旋的強烈意味。

  跟在他身後的甘維,不由回頭再加叮嚀:「留神了,這就快到節骨眼啦……」

  一下子他的眼睛發了直——他看到他的四弟蘇傑似是忽然變得臃腫了,肥胖了
,比蘇傑原來的身形,不,須臾前的身形幾乎粗出了一倍,更明顯的說,好像蘇傑
有了十連體的身影。

  噎窒了剎那,甘維恐怖的尖叫:「老四,你怎麼了?」

  蘇傑的答覆很出人意料,他不是用言語,而是用行動,十分怪異的行動——全
身打橫起飛,兜頭往石梯上的人們壓捋下來!

  在瞬息的驚愣之後,石梯上的各人嘩然閃避,最靠近下面的是「十二銅人」老
麼吳清,這吳清乃是出了名的拚命三郎,他不但不躲,反而狂吼著合身撲向那條幽
靈似的黑影。

  黑影悄無聲患,幻魂也似飄開,吳清一撲不中,手上一雙赤銅人猛掃狠砸,風
聲呼呼,那條黑影卻隨著赤銅人的揮展之勢,宛若一片羽絮般毫不著力的浮沉移茵
,看上去,像極了一抹有形無實的幽魂。

  「十二銅人」其他的五個,立時叱喝著圍攻上來,他們的陣勢方才拉開,半空
中,馬修平的身形佛若脫弦之矢,越過銅人頭頂,暴射急瀉,人尚未到,漫天的腿
影已如驟雨般罩落!

  黑影的騰挪之技,非但純熟老練到已臻化境,行動之間,更有著行雲流水似的
灑逸與美妙,他在馬修平那強勁密集的腿樁腳杵間穿走晃撩,伏游自如,進退安詳
,馬修平這一掄急攻猛襲,竟然連這人的一絲一毫都未沾到!

  攻擊與閃避,其過程只是一霎眼的辰光,等到馬修平落地換氣,對方已經穿越
「十二銅人」的包圍,在混亂的吼罵叫嚷聲裡掠梯消失!

  狠狠跺腳,馬修平吼了起來;「綴著上!」

  他們當然沒有看見,那條幽靈似的人影,正附貼在石梯右彎處的頂壁上。

  樓上是兩排相對的房間,中為通道,通道兩側,還設置得有好幾盆盆景,以增
情趣,這時,正有四個人踞手躇足的從那邊第二個房間門內摸了出來。

  一聽到馬修平的吼喝聲,那四個原本神色緊張的朋友,立刻興奮起來,他們匆
忙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奔近,為首的一個邊拉開嗓子招呼:「下面可是馬大哥?」

  於是,附貼在壁頂的那條黑影便突然凌虛下擊——他不再是輕柔的飄移晃掠,
而是雷霆萬鈞的撲擊!這四個人——周秀、章立、林濤,與潘慶春,做夢也想不到
竟會在這個節骨眼下遭到暗擊.四個人在驚慌中倉促躍散,那人的雙手倏向兩邊揮
動,「錚」聲輕響,一桿「月牙鏟」的頭尾兩刃已暴取周秀與潘慶春兩人!

  周秀的短柄蛇矛與潘慶春的鏈子斧,在他們的倒押旋步中飛快橫截,而月牙鏟
猝然側穿了——完全違反力道慣性的猝然側穿,那章立的三尖兩刃刀才只提起一半
,已被鋒利的刃頭透腹而過,更將他整個人撞到牆上,又反彈回來!

  「嗽……」

  不似人聲的慘號,迸擠自章立歪斜噴血的嘴巴,而月牙鏟飄然磕開周秀的雙矛
及潘慶春的鏈子斧,「噹啷」一震,生生把林濤挫出兩步!周秀臉色煞白,流露著
一股無可掩隱的恐懼神情,他駭然脫口;

  「老天,是費雲!」

  月牙鏟的兩端凝聚成溜閃的新月蓬飛,而刃刀便是光之詛咒,它們以排山倒海
的力量捲蕩而至,把周秀和潘慶春硬逼得向石梯下逃!

  早已心膽俱裂的林濤,則慌不擇路的奔往通道的另一頭。

  林濤剛才奔到那邊的第四個門口,黑暗的半掩門縫中,驀地飛斬出一柄「雙刃
斧」,心慌意亂下的林濤在不防裡拚命提叉崩架,卻只是消失了那一斧的部分力量
——斧刃未能如預期的砍上他的胸膛,但已斜著切入他的左腰!

  猛一踉跑,林濤尚未及有第二個動作,月牙鏟的月牙口,業已深深插進他的背
脊,桿身上挑,林濤便鬼哭狼唬的在空中拋過一度弧線,重重摔跌向走道的那一端!

  這使月牙鏟的人,不錯,是費雲——「金家樓」的大司律,「無情報」費雲!

  藍汪汪的月牙光芒,映幻出他那張蒼白得可怕的面孔,雙眼深陷,眼珠佈滿紅
絲,他的兩腮凹削,胡碴雜亂的生長著,脫皮的嘴唇正由上牙緊咬。

  他的喘息,急促的喘息,汗下如雨,腸部起伏急劇,顯然,他有病,過於激烈
的動作及過於激烈的情緒,使他更為虛弱乏力了。

  那第四間房門內閃出一個人來——是一位「執刑手」的打扮,他倒提著那柄血
跡斑斑的「兩刃斧」急忙奔到費雲身邊,關切的低語:「大司律,你老的情況不大
妥當,我們是否該撤走了?」

  殘酷的,也是悲涼的勾動了一下唇角.費雲沙啞的道:「未能防奸制叛於前,
又豈能不鏟逆除惡於後?職責已虧,神魂難安,卓賓,你就隨我盡此全責,以報夫
人吧!」

  叫卓賓的這位執刑手滿腔沉重肅穆之色,他躬身道:「屬下身受老夫人宏恩,
久承大司律教誨,必當誓隨進退,生死不渝!」

  疲乏的點點頭,費雲道:「是好小子,來,卓賓,那一頭還有幾個兔崽子正在
等著我們去打發!」

  卓賓咬牙道:「有三個,如今正在那邊的『檔籍室』內搜尋什麼……」

  不似笑的笑了笑,費雲道:「對方也在找我們,卓賓。」

  當周秀與潘慶春兩人被費雲逼下石梯的時候,也正是馬修平等人往上掩撲的辰
光。周秀和潘慶春朝下竄逃,正好碰上領頭挺進的馬修平,黑暗中,馬修平半聲不
響,飛腿橫旋,「呼」「呼」的勁風橫掠著,差一點就蹋掉了周秀的下巴!

  後面,「十二銅人」的六位也即時衝到,為首的甘維雙目噴閃著赤毒毒的紅焰
,挫牙如磨,聲音宛似是從齒縫中進出來的:「辣手狂夫,老子與你拼了——」

  撲地貼滾,周秀壓著嗓門急叫:「慢動手,我是周秀啊……」

  凌空翻落,馬修平頓勢斜身,低呼道:「是周秀……」

  甘維用力使手中一對赤銅人後帶,他粗壯的身體也不由打了個旋轉,堪堪穩住
,他已凸瞪起雙眼,氣沖沖的道:「周兄,這是怎麼回事?你們這一組不是早就掩
到樓上去了麼?卻又端著這等架勢闖下樓來和我們湊什麼熱鬧!」

  忍住沖頂的怒火,周秀從石梯上站起,表情十分難看:「甘老大,我們也不願
意如此狼狽的擺現給各位看,樹要一層皮,人要一張臉,若不是情勢逼到這步田地
,誰不想充個英雄好漢?子力有不殆的事,你能怨得了我?」

  甘維激動的道:「我們可是一路血戰過來,步步搏命,刻刻斗死,你知不知道
,我的兄弟上這一陣,便又折了三個!」

  周秀生硬的道:「莫非我們就是擋在那裡看戲?我們這一組四個業已折損了章
立,林濤怕也凶多吉少,半數耗上了性命,難道還是逛窯子逛過來的?」

  一揮手,馬修平怒道:「這是什麼辰光了?自己人還在起內鬥?你們再要爭執
下去,我姓馬的一拍屁股走路,眼下的爛攤子不管你們收不收拾得了,只怕上頭主
兒也好歹定要剝你們一層人皮!」

  周秀乾咳一聲,道:「馬大哥多包涵,實在是背不得這口黑鍋,今晚上,我們
起事的兄弟哪個不在賣命?便有心怯懦退縮,對方也放不過咱們哪……」

  馬修平不耐煩的道:「剛才上樓的那人你們遭遇到了?」

  周秀苦笑道:「要不怎會弄得這般狼狽法?」

  注視著黝暗的梯口,馬修平低聲道:「可是費雲?」

  「除了他還有誰?」

  神色非常凝重,馬修平緩緩的道:「果然是個心狠手辣之輩,此人不除,必為
大患!」

  周秀心腔子不禁收縮了一下,他努力嚥了口唾沫,強自鎮定的道:「馬大哥說
得是,趁著目前剪除了姓費的,方為上上之策,否則一旦容他出去,早晚是個禍害
,何況殲殺費雲,也是上頭交付給我們的責任!」

  馬修平沉聲道:「他跑不了!」

  甘維惡狠狠的道:「我要生吃了這個匹夫,替我的三個兄弟報仇!」

  馬修平道:「穩著點,姓費的不但手段毒辣,功力精湛,亦是個奸滑刁狡之徒
,我們萬不可衝動浮躁,亂了陣腳,否則就正好予他可乘之機了!」

  挫了挫牙,甘維道:「今晚便豁上一死,也斷不能叫那姓費的留下口氣!」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2-20 11:03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