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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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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霜月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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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短兵初接

駱大宏、趙琦這一組,與阮二、公孫向月的一組,都在三更之後平安回來,霜
月滿天,他們也似帶著一身的冷露陰潮;進入洞中之後,每個人的臉上全有著僵凝
的沉重。

  四個人帶回來的消息幾乎是相同的,總括起來的要點是:——「金家樓」內外
一片刁斗森嚴,而所看到的敵逆所屬,皆已改換了服飾,他們不再是以前的黑巾黑
衣白色密扣,也不再配用「金家樓」兒郎的制式兵刃「雙刃斧」及角柄短刀,那些
人現在的穿著乃是一式黃色勁裝,攜帶的傢伙亦改成了朴刀,真乃名符其實的「易
幟」了。

  ——「金家樓」內外燈火極少,似是有意施行管制,但在一片沉暗中,卻時見
人影閃晃,更鼓口令之聲不絕,在這種情形下,難以辨清對方的首要份子及高層人
物置身何處,或是正在進行何種勾當。

  ——除了可以確信一干易服之輩已屬單慎獨個人控制之基層武力外,尚另有其
他身著雜色異形服裳人物出現.可見仍有外路江湖朋友留駐。

  ——「大金樓」遭致煙熏大火之後,仍舊一如原樣,並未加以修繕。

  ——敵逆首要如單慎獨、向敢、尤奴奴、谷浩然、唐丹、莊昭及茅小川等人,
皆未露面。

  ——對方是否另曾添補幫手,邀請臂助,實情不明。

  燈下,以金申無痕為首,大伙全聚在一起,細細研判他們四個人所帶回來的情
報,但顯然的,都有些失望與疑慮。

  卓敬首先開口道:「樓主,他們同個去了這一趟,和不去差不多,我們需要知
道的事,比如叛逆方面有什麼新的計謀,是否尚增添了幫手,對我們可能採取的行
動等等全未探悉,光是傳回這些雞毛蒜皮,我實在看不出對我們有什麼幫助!」

  金申無痕低沉的道:「內容是不算豐富,但也未必全無幫助;老四,你要體諒
他們的難處,他們此去乃是暗中刺探敵情,不能明著進出,也不便用暴力達成目的
,他們奉命隱密行事,不得打草驚蛇,有這層限制,自然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體魄修偉,有如半座鐵塔般的「牌刀錐甲」駱大宏,寬長的臉膛上浮現著一抹
愧疚不安之色,他搓著一雙大手道:「回稟四當家,在行動之中,本來我是想暗裡
弄走他們兩個人加以盤問,卻又怕因此驚動了敵逆,萬一弄巧成拙.漏了形底,我
哪裡擔得起這個責任?」

  阮二也小心翼翼的道:「黑夜裡視線不良,對方戒備又嚴,我亦曾有過這個主
意,只是想挑個像樣的下手,偏偏望著幢幢人影晃來晃去,就是看不清,也看不到
對方某個上得了台盤的角兒出現……」

  金申無痕擺擺手,道:「不怪你們,在這種限制之下,就算我親自前去,也不
見得能有比你們更好的成績。」

  幾句話一說,其他想要開腔議論的人也都閉口不言了;金申無痕又接著道:「
對他們幾個所探悉的消息,各位有何高見?」

  沉默片刻之後,費雲平靜的道:「顯而易見的是,單慎獨業已在這一個多月裡
建立了規制,組織起他可以直接調遣的一支武力,另外,他尚保留著那批幫他打江
山的牛鬼蛇神在左右——也就是說,他正在全力防備我們!」

  點點頭,金申無痕道:「不止是在防範我們,我還可以確定,單慎獨如今正挖
空心思,傾盡一切力量,要設計找到我們,圍殲我們!」

  潘得壽重重的道:「看情形,他並不認為已經『泰山篤定』了,否則。『大金
樓』的損壞,他早就會加以修整裝飾,遷入其中沐猴而冠啦!」

  易爾寬深思的道:「大司律,這亦可以解釋為單逆已有決心和我們周旋到底—
—不到塵埃落定的一天,他不做安頓之想!」

  環眼怒睜,卓敬火爆的道:「事實逼得他非下決心不可,姓單的何嘗不明白,
即使他有意委屈求全,我們也斷不罷休!」

  雙眉軒昂,申無忌握緊拳頭道:「與其等單老二先動手,還不如我們搶在前面
,抽冷子給他個下馬威再說!」

  金申無痕目注展若塵,道:「你的意思呢,若塵?」

  一直沒有表示過意見的展若塵,這時談淡的一笑,道:「樓主不是說過明晚行
動麼?我認為這正是時候——我們不清楚對方的『錦囊妙計』,同樣的,對方也不
明白我們的『神裡乾坤』,彼此都是硬碰硬撞,在形勢上,我們並不吃虧,倒是敵
人擺在明處,先落了一截下風!」

  申無忌嘿嘿笑道:「不錯,敵明我暗,主動業已操在我手了,老弟的看法正是
!」

  金申無痕道:「好,我們就準備明晚出擊!」

  展若塵道:「樓主,明晚出擊,務須謹慎!」

  金申無痕目光炯然的問:「你有什麼計劃嗎?」

  屜若塵嚴肅的道:「樓主,敵人虛實如何,我們並不清楚,若只以我們目前所
知道的敵方實力來說,原可做一場硬戰,但萬一他們尚有奇兵未出,我們貿然地投
入全部人手,很可能就會落入陷阱之中。依淺見,在全面衝突之前,不妨虛張聲勢
,以及施人馬誘戰,或可藉以伏襲對方,或能視敵大小力量作主動進退,總之,我
們雖說加添了不少助力,我仍以為前議之策最是適當——伏襲誘殺,各個擊破!」

  金申無痕果斷的道:「我們就這麼辦!」

  卓敬一伸大拇指,欽佩之色溢於言表:「展兄真是心思細密,計劃周祥,這樣
一來,我們進可以攻,退可以守,果然強似硬撞愣沖,白跟他們玩命!」

  拱拱手,展若塵道:「淺薄得很,四當家謬譽了。」

  申無忌咧著嘴道:「我們展老弟不但忠義無雙,還是文武全才呢,老四,哪像
你,不折不扣的老粗一個!」

  卓敬不以為意的笑道:「老粗不要緊,好歹能分清善惡正邪,明白什麼所該為
,什麼不該為就成,千萬別像我們單二哥那樣,滿腦子花巧,一肚皮的鬼名堂,弄
到天怒人怨的地步,那就不如粗點允當啦……」

  金申無痕道:「別扯閒話了,我們先商議正事,明晚行動的程序,人手的分組
,任務的搭配,進退的路線等等都是要預做決定……」

  於是,各人更聚了攏些,而聲音卻低沉了,燈光映出那一堆聚集的人影,好碩
大的一團,也是好密不可分的一團……

  在「金家樓」的西邊,十來里處,有一片叢生著雜草矮樹的丘陵地,地形崎嶇
不平,更呈現著微微的傾斜,一條土路便開在丘陵地的邊沿,彎彎曲曲的延伸而去
,土路的另一側,是一條半個的小河,再朝那一面,就是黑壓壓的松林子了;這裡
的形勢相當猙惡,帶著一股子濃重的蕭煞與荒蕩的意味,附近的人,都稱這個地方
叫「黑風口」。

  金申無痕選定了「黑風口」為首次開市的所在,她希望能在這裡痛殲敵逆——
至少,也要給對方一個重重的教訓.一次狠狠的懲罰。

  要在頭一遭發難之際便全數消滅敵人,她也知道不大可能,因此原則上她仍然
依照伏襲誘敵,各個擊破的決定,但她保留了全力進退,伺機應變的彈性,不論要
耗多少功夫,經歷多少艱辛,她拿定主意,每一次的行動,都要使敵逆方面得到報
應——慘重又血腥的報應!

  丘陵地區裡,以「火印星君」潘得壽為首,率領「雷」字級二把頭「牌刀錐甲
」駱大宏、「電」字級大把頭「花巾」趙崎、二把頭「鴛鴦腿」武升、四把頭「大
紅纓」夏明,以及三十餘名手下隱伏佈陣。小河另一邊的黑松林中,由「無情報」
費雲指揮,帶同「二判官」易爾寬、「矮土地」翁有方,搭配以金步雲、申無忌、
申無求、申無慕、端良、金淑儀、端吾雄等金申氏族人。金申無痕自己及她的「飛
龍十衛」——嚴格算起來,只剩下八衛了——則掩蔽在黑松林與丘陵地中間,土路
轉角處的一塊高地上,以便於居中策應調度。

  原本跟隨著卓敬的,尚有百名個弟兄,因為都不屬於把頭級的身份,並無指定
的避難處所,卓敬深恐帶著他們容易洩漏形跡,一時又不便安置,只有暫且將他們
委託給一位朋友——一位開驢馬行的朋友照應,百多條大漢開銷極大,好在他這位
朋友的驢馬行規模也大,增加個百來人,等於在生意上增添百來個幫手,閒不著那
些夥計們也累不了這位老闆。

  如此一來,金申無痕可以運用的人手是少了很多,但用兵之道,在質並不在量
,對於整個的實力上倒還沒有多大影響。展若塵和「金家樓」的四當家卓敬,以及
卓敬的兩名近衛「黑虎」顏兆,「黃鷹」蘇傑等人,沒有參予「黑風口」的埋伏,
他們乃是擔負更重要的任務去了——進行誘敵和試探對方虛實的任務,他們將要直
入虎穴,如果可能的話,再把那群豺狼虎豹引入「黑風口」這個陷阱中來!

  夜色很深很濃,沒有星月,遠近的景物,全像浸進一團稠稠的黑墨中了。

  「金家樓」仍然樓閣比連,亭台聳立,仍然是那一股壯闊的氣勢,只是卻顯得
較之以前陰沉僵滯了,隱隱中透著殺機,無形裡.叫人感受到那種窒壓胸口的翳重
……

  悄無聲息的潛近到「金家樓」左側的一道灰石矮堤之旁,四個人緊挨著蹲伏一
起,卓敬伸出頭去向四周探視,黑暗中,時見人影閃動,有低促的叱問聲偶而響起
,遠近寥落的燈光,亦經常映炫出那晃動於沉黝間的冷冷刃芒。

  壓著嗓門,卓敬低下頭來道:「敢情真個戒備森嚴,只道附近的明樁暗卡就在
不少,展兄,你看怎麼辦?」

  展若塵輕輕的道:「我們不必過於忌諱什麼,四當家,這一趟的目的,就是要
引他們伸頭出來,更將對方的實力估量明白,一把野火先燒起來,不怕他們不現形
!」

  點點頭,卓敬道:「奶奶的,就是這麼說!」

  展若塵又道:「我們採取一明一暗,交錯出手的方式,也好彼此掩護,留個後
步!」

  卓敬道:「好,就是這個法子,人手的分配也由你調度一下吧!」

  似乎早已胸有成竹,展若塵毫不猶豫的道:「四當家的與顏兆顏兄是一組,我
和蘇傑蘇兄搭檔,四當家認為如何?」

  卓敬乾脆的道:「全聽你的,我他娘是個粗漢,磨刀豁命自信不在人後,若是
動腦筋,出點子,就不大爽光了,展兄你文武雙全,哪還錯得了?」

  展若塵低笑道:「四當家高抬……」

  卓敬緊了緊身上的傢伙,又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我說展兄,往後你別張
口四當家的長,閉口四當家的短,叫得我怪他娘彆扭,直接稱我老卓,或是卓老四
都行,這樣還更透著熱絡點,至於顏兆蘇傑兩個小子,你更是衝著名姓吆喝就得,
稱兄道弟的,豈不折煞這一雙混球?!」

  展若塵道:「展某人怎敢狂肆至此?」

  在展若塵肩頭上拍下拍,卓敬道:「不用客氣啦,咱們準備著動手吧!」

  展若塵道:「容我伏僭越,便先開彩了!」

  卓敬道:「展兄謹慎!」

  於是,展若塵的身形閃躍——有如一股無形的狂飆捲揚,只是那陣風勁甫起,
前面五丈遠處,已「吭」「吭」連聲的翻倒了好幾個人!待到與展若塵搭配行動的
「黃鷹」蘇傑匆匆跟上,又有三名敵方的守衛者被擺平,這三個都是從樹林的隱蔽
處摔跌下來的。

  暗影裡,一個迷惑的聲音低促響起:「什麼人?」

  蘇傑猛一擰腰,冷電恢映,一柄寬刃飛刀擲出,那邊立時傳來一聲慘號,飛刀
是射中了,不過這聲慘號也等於替敵方發出了警訊!另外一株大樹上,突然響起清
銳的銅哨聲,左側的一片草叢裡,也躍出七八條大漢,他們一面揮刀圍撲,一面直
著嗓門怪叫:「來人啊,有奸細混進來啦!」

  「就在石堤的這邊,快傳信號圈住!」

  「大伙併肩子上,別放走一個!」

  蘇傑冷冷一笑,反拋手,寬刃短刀從那棵大樹上釘下一個人來,但見那人手舞
足蹈的朝下跌,含在嘴裡的哨子猶在拉著尖音不歇。

  在蘇傑飛刀取敵的同時,正在撲上來的七八名大漢驀然滾跌翻撲,於他們身體
掉轉的須臾間隙中,可以看見卓敬那對兒臂般粗細的四尺「雕龍棍」在飛舞揮掣!

  一盞盞的燈籠,一隻隻的火把,十分迅速的燃亮起來,光華映著人影,人影自
四面八方往這邊奔掠,有的貼地衝來,有的兜風飛騰,刃芒閃爍,步履緊促,卻絲
毫不見紊亂!

  烏油油透著暗藍色澤的純鋼「雕龍棍」在卓敬手上一掂,他嘿嘿笑道:「兔崽
子們來得倒是挺快!」

  顏兆的「雙刃斧」當胸,一張黑臉上殺氣騰騰,顯然早已磨拳擦掌,準備大幹
一番了。

  凌空一條人影暴落,尚未沾地,一道森森寒光已直捲卓敬,卓敬腳步猝錯,人
已繞了一個半弧,左手棍閃電般翻揮,「噹」的一記,差點把那人的傢伙砸出了手!

  連搶帶撞,那人踉蹌出好幾步方才站穩,又驚又怒的急急反過身來——哈,原
來竟是「一丈紅」莫奇!緊接著,又是三條人影翩然掠至——也都不是外人,他們
乃是「沙坪七梟」中的老大謝功、老二胡大賢.以及老么錢烈!莫奇怒凸著一雙眼
,氣沖牛斗的吼:「大膽奸細,該死狂徒,你們可是瞎了眼,瘋了心,找碴找到這
裡來了?這是什麼地方,豈容得你這幾塊料撒野使橫?!」

  卓敬微昂著臉,傲凜凜的道:「這是什麼地方?嘿!真叫稀罕,老子在這地方
呆了十來年,卻不知道你們這些王八兔子賊又是打哪個鱉洞裡鑽出來的,居然衝著
老子發威賣狠,我看你們一個一個都是他娘的霉星當頭了!」

  兩隻眼珠子更往外突出了,莫奇臉紅脖子粗的叫著:「好啊,原來竟是『金家
樓』的遺孽,那老虔婆的餘黨,釜底遊魂,漏網之魚,正好一併擒拿,斬草除根!」

  卓敬不屑的道:「你就省些力氣吧,老夫今晚上來,便正是要找你們這干助紂
為虐的幫兇一清前帳,不用吆喝,且把狗命給老子交出來!」

  「沙坪七梟」的老大謝功冷冷的道:「敗兵之將,喪家之犬,尚敢在此大言不
慚,看你兩人還能張狂到幾時!」

  此刻,週遭燈火閃耀,恍同白晝,兵刃閃閃生輝,大批人馬,早已裡三層外三
層的,將卓敬與顏兆兩個密密圍在當中!

  卓敬宛若泰山不移,他大馬金刀的道:「一干江湖敗類,武林宵小,竟也人模
人樣的充起場面來了,什麼他娘的雞零狗碎,也配與我對仗?呸,我灑你們一頭一
臉的騷尿!」

  婁奇手中的軟刃帶一揮,振吭吼叫:「少和這廝耗費唇舌,先擺平了才是正經
!」

  謝功的「鴛鴦雙環」微微斜舉,狠厲的道:「不要一下子取他的命,叫他零碎
罪受夠撐足再說——」

  「說」字也才只進出謝功的嘴唇,卓敬的雙棍暴起,隔著他還有六七步遠的那
些包圍者,立時已腦漿濺飛的橫倒了三名!

  嘶叫著,莫奇甫一挺進,兜頭而來的雙棍已似泰山壓頂,他慌忙朝一側撲出,
謝功雙環輝映,力迎卓敬!

  粗壯的身體猛衝向前,卓敬右手棍亡翻,力道萬鈞中,左手棍卻猝然波顫如浪
,抖出千百棍影,那麼嚴密的封住了謝功四面!

  悄不吭聲,胡大賢飛躍而起,連人帶傢伙——兩條銀槍,怒矢般射向卓敬!

  晃閃的棍影猛的向上崩散,彷彿一梨杵棒炸飛,胡大賢拚命縮身弓背,險極躲
開,謝功也狼狽不堪的滾地而出。

  現在,他們才真個嘗試到卓敬的厲害,仁兄弟二位,幾乎在甫一照面裡,便雙
雙吃了大虧!

  卓敬如影隨形,雙棍呼風喚雨也似卷追,莫奇、謝功、胡大賢,再加上週遭的
百餘名大漢幫場,依舊被逼得團團打轉,連招架之力都顯得極其勉強!

  「黑虎」顏兆單挑「沙坪七梟」的老么錢烈,兩個人卻是勢均力敵,彼此狠命
的屠殺,看情形一半時還難分出勝負。

  隱在暗處的展若塵把全部情形都看在眼中,他不禁眉宇糾結,神色凝重,像是
在憂慮著什麼……

  跟在展若塵身側的「黃鷹」蘇傑,卻是笑逐顏開,他低聲道:「展爺,我們四
當家的絕學還沒用出來哩,業已把這幾個孫頭逼得團團亂轉,只要我們四當家一發
狠,不出二十招,必定將他們通通收拾乾淨!」

  展若塵視線巡掃,沉沉的道:「情形不太好,蘇兄!」

  怔了怔,蘇兄不解的道:「整個局面已在四當家控制之下,展爺,我看不出有
什麼不對……」

  展若塵陰鬱的道:「對方老巢一向防守嚴密,在出現警兆之後,原該好手群集
,力加圍截才是,眼下卻只有幾個二三流角色露面頂撐,其中必有詭計!」

  蘇傑聞言之下,不禁著急的道:「那——展爺,我們該怎麼辦?」

  展若塵道:「我判斷他們是在等待四當家的同夥——也就是我們顯身,然後再
加以圍攻,或者逐漸增強對四當家的壓力迫使我們顯身;另有一個可能,他們說不
定已將這附近地區整個暗中封鎖住了,打算一步步收緊包圍圈子抄出我們來,如此
,我們便將失去主動的機會……」

  蘇傑忙道:「展爺,我們何不先下手殺他個天昏地暗?」

  搖搖頭,展若塵道:「不要急躁,以靜制動,且看對方耍什麼把戲,我們再適
時應付,一旦時機成熟,我們估察敵人實力如何之後,決定突圍抑或引他們到『黑
風口』去!」

  蘇傑牽腸掛肚的道:「可別把四當家陷住了——」

  展若塵靜靜的道:「這將是我首先顧慮到的事!」

  鬥場中的熱鬧,忽然停止下來,卓敬與顏兆背靠背站在一起,莫奇、謝功,胡
大賢、錢烈幾個卻正是喘粗氣,出現在他們身邊的,又多了三位幫手——展若塵全
認得他們,卓敬仍是挺胸突肚,大刺刺的不當一回事:「娘的皮,可又來了好樣的
啦,你們便放大方點,別這麼粘纏,有多少上得了台盤的角色不妨一遭擺出來,看
老子我能否通通收下!」

  左手裡裹著白布,右手豎執大蠟竿的莊昭,口裡在講話,眼睛卻朝四周搜視:
「卓敬,你不必狂言誇口,今晚上你是來得去不得了,不但是你,你的兩個近衛,
就連和你們一起來的展若塵也同樣脫身不掉!」

  面色一僵,卓敬立時火爆的道:「少他娘在那裡瞎吹鬍擂,老子今晚上來的人
可多了,你掂量一下能留得住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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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義無返顧

一絲詭異的笑容浮現在莊昭的唇角,他不緊不慢的道:「你把你們的那點能耐
估得太高了,否則,便是將我們這些人看得太過低能,卓敬,你怎麼沒想到我何以
知道你就是卓敬?是前『金家樓』的四頭目?」

  卓敬大笑道:「認得出我卓敬的人可是太多了,遼北千里的地盤,但凡在道上
混過幾天的,有誰不曉得我卓老四?甚至連你們這干叛逆奸黨之中,也大有我卓敬
昔日的下屬在;這也稱得上是你們神機妙算成者未卜先知?」

  莊昭微微一笑,道:「就算如你所說吧,我們卻又如何知道前來騷擾的乃是哪
幾個人?」

  心頭一跳,卓敬咆哮道:「你根本就不清楚我們有多少人來此,完全瞎猜胡扯
,奶奶的,你是想唬你哪一個爹?!」

  莊昭安詳的道:「錯不了,你們一共只有四個人,你們的目的並不是想在這裡
決一死戰,你們乃是打算試探我方實力強弱,然後再引誘我們到一個預先布妥的陷
阱中去!」

  這一次,卓敬沉不住氣了,他吼叫著:「老子們要怎麼幹全憑老子們高興,在
哪裡和你們這批狗操的野種豁上都是一樣,既來了就沒有往囫圇處想,是好是歹,
叩起來看!」

  莊昭淡淡的道:「卓敬,俗話說得好,棋差一著,束手束腳,而今你們不但束
手束腳,恐怕還要弄到滿盤皆輸,全軍盡沒的田地!」

  卓敬「呸」了一聲,大罵道:「放你娘的屁!」

  莊昭緩緩的道:「有關你們的計劃、行動,以及佈置調遣的過程,我們全都洞
若觀火,瞭如指掌,因此我們將計就計,以其人之道還治於其人,佈置了圈套外的
圈套,陷阱中的陷阱,你們已是作繭自縛,插翅難逃了!」

  重重一哼,卓敬道:「真他娘說得煞有介事,活神活現,像你目睹耳聞一樣,
你也未把你們的本領誇張得太玄啦!」

  莊昭不慍不火的道:「卓敬,是真是假,你自家心中有數,要不然,再過一會
,你也就知道我所說的是否屬實了!」

  卓敬心裡早就在發毛,嘴上卻硬:「且看到時候是哪一邊鬼哭狼嚎,丟盔棄甲
吧,若不殺得你們屍橫遍野,血染地赤,就顯不出『金家樓』痛懲逆凶,重懲奸邪
的手段!」

  瞇著一雙眼,莊昭道:「你真是粗莽得可笑,無知得可憐,卓敬,事到如今,
你還不承認業已自投羅網,身陷絕境?尚不自知大勢已去,後退無路,你以為你們
還有希望,哪怕是一絲希望?!」

  卓敬厲烈的道:「少在那裡危言聳聽,虛張聲勢,只看眼前,你們便是在劫難
逃!」

  莊昭帶著嘲笑的語氣道:「不知是誰個在劫難逃?卓敬,你該明白,我們用的
法子和方法如出一轍,也是伏襲誘殺,各個擊破呀!」

  頓時全身冰涼,心腔子收緊,卓敬就像被人猛一悶棍打進了黑潭裡一樣,不但
頭暈目眩,連呼吸都是那般窒迫了,他猶在咬著牙硬撐:「真正荒唐無稽,誰的戰
法和你們相似?老實告訴你,我方大批人馬,早巳掩至附近,只待信號一發,便立
時掩殺而至,要把你們刀刀誅盡,個個斬絕!」

  哧哧笑了起來,莊昭慢條斯理的道:「那麼,你就發出信號吧,我且等著你所
謂的『大批人馬』掩殺過來,也好拜領高招,求教一番!」

  窒了窒,卓敬手上的「雕龍棍」一橫,大吼道:「對付你們這兒個草包,犯不
著如此勞師動眾,只我卓老四-人,也照樣叫你們人仰馬翻,雞飛狗跳!」

  莊昭平靜得帶著一股陰沉的道:「不用再充下去了,卓敬,恐怕你的信號傳不
到『黑風口』吧?」

  猛的一震,卓敬面孔肌肉隨即扭曲,雙眼暴睜,挫牙如磨,他模樣猙獰殘怖無
比的狂叫:「殺千刀的畜牲,是哪一個天打雷劈的孽種出賣了我們?!」

  莊昭漠然道:「到了時候,你自會知道,卓敬,我方先機已制,勝券在握,你
們還不束手就縛,猶要做那困獸之鬥麼?」

  卓敬瞪眼如鈐,額頭青筋掙起,一張黑臉漲成了褚赤:「束手就擒?我操你的
十八代祖宗,你做得好夢;準備著墊背吧,就是我們幾個,也足夠攪你們一場血肉
漫天!」

  莊昭搖搖頭道:「這樣毫無意義的蠻幹,對你們有什麼好處呢?明知不可為而
為之,豈非太過愚昧,太過不識時務!」

  雙棍交擊,火花四濺中其聲鏗鏘,卓敬石破天驚的道:「搏戰之前,何敢斷言
鹿死誰手?先機已制,勝券在握,也只是你們一廂情願的想法,毫無足憑,未到最
後結果分曉,孰勝孰敗擾在未定之天,我方上下一心,人人用命,你們就算事先得
悉了一點什麼,亦不夠做為吃定的依恃!」

  莊昭神色凝重的道:「在這裡,我們早已布下天羅地網,端候列位投入,『黑
風口』那邊,我們也早就調遣了大批好手,眾多人馬,預備奇襲伏殺,我們所安排
的實力絕對優於你們,強過你們;況且我們業已切實掌握敵情,明白你們的動態及
打算,知己知彼,自古以來便是百戰不殆的,卓敬,你們不用奢望會有奇跡出現了
!」

  卓敬叫道:「老子不指望奇跡,老子但憑這對五十斤重的『雕龍棍』來裂骨碎
頭,與爾等一決生死!」

  大蠟竿在手上微微轉動,莊昭沉沉的道:「真是執迷不悟……」

  卓敬火辣的道:「你他娘馬上就會知道,到底是哪一個龜孫王八蛋執迷不悟!」

  鐵槳驀飛,聶雙浪身形暴進,叱喝道:「先砸扁你這個大膽狂夫!」

  卓敬半步不退,雙棍猝翻,棍影連串排閃中,他大吼道:「去你娘的那條腿!」

  聶雙浪也真是聽話,在縱橫捲舞的強勁棍影裡,他急忙縮頭弓身,人已往後倒
竄七步。

  於是,那條淡淡的白影自空斜落,一彈之下,又轉換了另一個怪異的角度掃擊
過來——

  不同的攻擊,卻是在同一個時間完成!

  卓敬雙棍閃掣,分拒上下,那麼準又那麼快,「砰」「砰」兩響,便把莊昭的
大蠟竿反截出去!

  「黑秀才」茅小川一向是抽冷子打暗算的行家,這一剎那,他悶不吭聲的由一
側斜閃而上,兩點鋼刺就像毒蛇的一對眼睛,青森碧寒的扎向卓敬腰肋。

  連眼皮子也沒抬一下,卓敬身形半回,左手棍橫、挑、崩、打,四個動作一氣
呵成,一根鋼棍便彷彿陡然變為四根,又採取了四種不同的打法同時反襲,茅小川
不敢硬接,雙腳交錯,滑溜溜的轉開!

  現在,莊昭、聶雙浪、莫奇、謝功等四個人又撲了上來,加上茅小川,是五對
一之比,他們五個人以莊昭為主力,其他四人為輔,圍著卓敬狠攻猛打,總算暫時
把場面穩定下來。

  「沙坪七梟」中的胡大賢、錢烈兩個,便挑上了「黑虎」顏兆,三個人拚殺做
一團,在這種情況下,對顏兆來說,卻未免吃重了……。

  青瑩瑩的光,赤毒毒的火,映幻著冷森的刃芒,冰亮的鋒口,映幻著翻騰的人
影,撲擊中的疊亂交舞的形像,隱隱裡,便泛著血腥,透著淒厲了。展若塵表情陰
鬱,雙目冷凝,唇角在不住抽搐,他卻沒有任何舉動!

  伏在屜若塵一邊的「黃鷹」蘇傑可是憋不住了,他的一張黃臉越發黃得有如塗
蠟,滿頭的冷汗,連嗓門都控制不住有些顫抖:「展爺……看樣我們是被人賣了,
我們之中一定尚有對方的奸細潛伏著……」

  展若塵點點頭,沒有出聲。

  抹了把冷濕粘膩的汗水,蘇傑又吶吶的道:「我看,展爺,得想個什麼法子應
付一下才行,光這麼呆著只怕不成,他們是早就做好圈套等著我們朝裡伸脖才對…
…」

  展若塵沉重的道:「先前我已察覺形勢不對,卻料不到竟已惡劣到這個地步,
蘇兄,今晚上我們的行動只怕要遭到意外打擊!」

  蘇傑焦躁的道:「該怎麼辦呢?展爺,只是眼前,四當家他們業已身陷重圍,
『黑風口』那邊,恐怕也大有變化,我們得立時下定決心,採取行動,遲了一步,
兩邊都要耽誤了……」

  展若塵鎮定逾恆的道:「你不用急,蘇兄,此情此景,最忌我們自己先亂了方
寸,否則失措之下,更易為敵所乘,你且穩著,我自有計較!」

  在褲管上擦拭著手掌,蘇傑乾嚥著唾沫道:「展爺,我認為該先支援四當家與
老顏,然後大伙併肩子突圍,快馬加鞭趕回『黑風口』去接應老夫人——」

  展若塵目光閃閃,寒凜凜的道:「敵逆方面早已得悉我們來潛襲的人數,甚至
知道是哪幾個人,因此,他們必然已有妥善的安排,預伏下足堪抗衡更且壓制我們
的力量;蘇兄,對方目前出現的人物,斷非全部,他們必然還有其他厲害角色隱蔽
於側,專待我們露臉,便可群起而攻,分圈合堵!」

  震動了一下,蘇傑臉色越見灰黃:「那……展爺,如此說來,我們豈不是通通
墜入敵方的陷坑中了?環環相套,愣是牽著我們的鼻子打轉?」

  展若塵陰晦的道:「一點不錯,兩軍交兵,那洩密漏底的一方,便往往是這樣
的結果,處處受制,步步失著,被敵方操弄於股掌之上!」

  蘇傑一咬牙咯登一聲,痛恨道:「該死的奸細,無心無肝的畜牲,是誰虧待了
他,薄待了他?竟做出這種滅絕天良,無情無義的事來?!我若找得出那個殺才,
要不將他生生啖嚙,我他娘就不叫人生父母養的!」

  輕拍蘇傑肩頭,展若塵靜靜的道:「無須激動,蘇兄,天網恢恢,疏卻不漏,
是誰出賣了我們,遲早也會知道,但這是以後的事,目前,我們該有個打算了!」

  蘇傑無所適從的道:「我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展爺,亮出相去十成十的會被
對方圈住,又不能棄四當家他們於敵圍中而不顧,『黑風口』老夫人那邊只怕警兆
早現,也急須我們回去援手,這節骨眼上,實在叫人進退兩難……」

  展若塵道:「沒有什麼難的,蘇兄,一步接著一步,往前做也就是了!」

  蘇傑忙問:「想是展爺心中已有計較?」

  展若塵道:「無所謂計較,形勢相逼,非這樣幹不可,蘇兄,我們絕對不能就
此退走,任令四當家他們陷入危難,我們必須會同一處,合力突圍!」

  蘇傑迷惘的道:「如果這樣做.豈不是自投羅網,正遂敵願,連我們也一起遭
困了!」

  展若塵在黑暗中的雙目閃閃發光,他低沉的道:「照道理說,我們原該悄然退
去,先向樓主示警或者支援,因為那邊是主力所在,重點投置,然而,我自愧不是
一個理智重於情感,易衡急緩得失之人,我狠不下心去成全大我,犧牲小我!」

  蘇傑殷切的道:「展爺的意思是?」

  展若塵平淡的道:「即使冒著同遭凶厄之險,也要與四當家他們共生死,同進
退;幸得破圍,立援樓主,不幸受難,好歹也落個仁盡義至,如有人罵我不識大體
,亦只好認了……」

  蘇傑振奮中加上無限感激的道:「展爺,你老大義凜然,豪氣干雲,我這裡就
替四當家向你叩恩——」

  一伸手,展若塵道:「此時何時?你又令我怎堪承受?!」

  接著,他稍稍長身道:「你記住,蘇兄,我先往外撲,待我打出信號——也就
是嘯吼一聲——你再跟著來,一前一後,也好有個接應!」

  怔了怔,蘇傑急道:「難道不是一起上?展爺,萬一你忘記發出信號呢?」

  展若塵微笑道:「我不會忘的,設若在我動手之後的盞茶時分裡,尚未發出要
你連攻的信號,你就馬上離開,要十分迅速,十分謹慎的馬上離開!」

  蘇傑爭論著道:「展爺,我不能就這麼走,這,這簡直是耍狗熊,扮孬種嘛,
展爺你要的仁盡義至,我比不上展爺你,但最少這張臉還得留著,一口氣尚得存在
,你們個個豁死拚命,我若安安穩穩的回去了,卻拿什麼去見人?」

  展若塵溫和的道:「你誤解我的意思了,蘇兄,我暫且不要你現身,並沒有絲
毫輕看之心,我主要是借此片刻,衡度敵方實力的深淺……如果加上你的幫助,我
們能有轉機,屆時自會召你支援,設若多一個你也同樣無補於大勢,又何必非要你
墊底不可?蘇兄,你我皆不畏虎,卻須死得有價值!」

  蘇傑惶恐的道:「展爺,我寧肯陪你們一起上路,也不願腳底下抹油開溜,不
管有多大個道理在,叫我自家抽身,我是決汁辦不到!」

  歎了口氣,展若塵道:「便是要你退走,也不是叫你苟安偷生,乃是希望你即
時前往『黑風口』向樓主他們傳警,或是加入那一邊的拼戰,蘇兄,現在你可明白
了!」

  勉強的點點頭,蘇傑道:「展爺堅持如此,我也只好遵諭行事了。」

  展若塵道:「此刻還不一定要蘇兄離去,且待此時,聽我信號行動!」

  舐舐嘴唇,蘇傑澀澀的道:「展爺,一盞茶的時光,可是快得很吶。」

  笑了笑,展若塵道:「我明白!」

  「白」字還只剛在蘇傑耳邊繚繞,展若塵的身形已衝上樹頂,在枝葉的震響顫
晃中,他已有如一頭鷹隼般撲向外面的戰圈!

  兜著風聲的是衣袂,是身體破空的氣流波動,他來得是那樣快,當第一個敵人
的視線觸及了他,圍著卓敬的五名高手已有四個被莫名其妙的逼退……。

  只有「指西竿」莊昭封住他的頭一波攻勢!

  滿頭大汗的卓敬,一看到展若塵現身來援,不但沒有半點興奮振發之色,反而
又是懊惱,又是驚急的大吼:「展兄,你,你還捲進來做什?」

  倏然閃過莊昭的六次反擊,展若塵平靜的道:「我們原是一檔的,四當家!」

  豁力拒抗著重新捲上來的茅小川、聶雙浪、莫奇與謝功四個,卓敬的雙棍揮舞
如風旋雨驟,他惱恨得一張腔都脹成紫紅:「天爺,這是什麼辰光了,你卻還顧著
這點不值一顧的義氣?該以大局為重呀,展兄!」

  「我不能拋下你們,四當家!」

  額頭上浮凸著青筋,雙目圓睜透赤,卓敬一輪猛打快攻又逼得他的四名對手雞
飛狗跳,縱橫掃撲中,他暴烈的叫:「這是個圈套,是個陷坑,展兄,你莫非還不
知道?他們早就等著我們朝裡跳啦,你這一來,豈不是自投羅網,大伙全栽做一堆
!」

  展若塵刀彈刃閃,硬是不讓竿長勢猛的莊昭逼退一步,目光冷凜得宛如兩抹寒
電,他堅毅的道:「便是栽做一堆我也心安,何況還不見得就是這麼個下場!」

  卓敬大吼:「對方早就伏下人手端等著安放我們啦!」

  森森的青輝反映著饜若塵同樣泛青的面容,他冷硬的道:「也要看那些角色有
沒有安排我們的能耐,四當家,你我全不是叫人唬著混出來的,命便現成擺著,看
他們誰拿得去!」

  卓敬雙棍揮展,硬生生砸出莫奇的軟鋼帶以及茅小川的點鋼刺,他咕噥著道:
「話這樣說是不錯,問題是你大可不必愣闖進來替我兩個墊底……」

  展若塵的那抹笑意十分陰沉,他道:「業已是闖進來了,四當家!」

  大蠟竿挑彈抖掃,勁風捲蕩,莊昭穩練如恆:「展若塵,你還有一個人呢?怎
不一起出來湊合著熱鬧熱鬧!」

  展若塵一面拆拒,邊閒閒的道:「真想一網打盡麼?」

  莊昭的蠟竿斜揮橫挑,不只是一條孤伶伶的竿影,更像是揮展著一面大旗……
一面白色的,用光與影連貫凝結的大旗;他微笑著道:「從開始,列位已注定是這
樣的結局了——全軍覆滅的結局!」

  展若塵身形翻騰,低促的向卓敬招呼:「四當家,不必纏戰,我們朝外沖——」

  卓敬輕輕點頭:「帶刀逛窯子,豁起來看!」

  大蠟竿又如一條怪蛇般顫抖著,扭動著,挾著強猛的勁力罩到,展若塵卻猝然
怒也似的向一側竄出,幾乎在同一時間,漫天的冷芒晶雨,便如此凌厲又密集的噴
向正在合攻顏兆的那兩位,「沙坪七梟」中的胡大賢及錢烈!

  尖銳的綻帛之聲是由刃鋒割裂空氣所引起的,然而這樣淒厲的聲響卻不只是刺
激著人們的耳膜而已,它像一隻無形的魔手在攫扯著人心,在撥動著人的神魂,那
一蓬炫目的光,一把耀眼的亮,透著寒森,泛著冷峭,就在突現的一剎那間便詛咒
似的灑落!

  「沙坪七梟」的這兩位朋友,當他們駭然驚覺他們已經遭受到來自對手以外的
攻擊時,這攻擊早就鑄成了不移的事實,胡大賢的一對銀槍急速飛舞,人卻往斜刺
裡拚命奔躍,口中怪叫:「老六快躲……」

  錢烈手上的那雙短劍甫始與顏兆的傢伙對擊,不等他的兄弟提出警告,他已在
雙劍迴盪下撲地翻滾。

  芒雨炫灑於瞬息,任是胡大賢和錢烈兩個逃得夠快,也各在肩背處掛了好幾道
彩,而顏兆卻已脫出戰圈,迅速往外衝撲。

  雙劍猛揮,錢烈狂吼道:「甕中之鱉,朝哪裡逃?!」

  由一側斜截過去,胡大賢也在怒喝:「堵住他,快堵住他——」

  展若塵的一輪刀芒解脫了顏兆之圍,大旋身,暴磕隨後揮來的大蠟竿,卓敬的
一對鋼棍子也突破了其他四名敵人的陣勢,騰起空中:「展兄,撤!」

  三個人幾乎並肩相連,有若三頭出柙之虎般衝至外圍的敵陣,圍立於四周的那
些漢子們叱喝連聲,刀槍並舉,還真個是硬攔硬阻,卓敬棍飛如杵,「嗖」「嗖」
「嗖」便砸翻了七八個,展若塵的「霜月刀」伸縮閃掣,一十二位兄的胸比賽般噴
濺著血箭,鬼哭狼嚎的滾跌了一地!

  顏兆不甘落後,他斜躍翻騰,雙刃斧起落劈斬,三條漢子打著旋轉往外倒,顏
兆猛一長身,反手斧,又磕飛了一柄朴刀,他的雙腿連彈,眼看著又一個敵人四仰
八叉的翻僕,這剎那間,顏兆的豪情頓熾,雄心大發,他差點就不想撤身了!

  展若塵目光回掃,低叱道:「顏兄快走,不可戀戰!」

  答應一聲,顏兆緊跟著向展若塵這邊靠近,但是,卻在僅僅距離數步之縫的位
置,一條身影自人叢中切出,驀地截住了他!

  「該死的東西!」

  大罵一聲,顏兆的雙叉斧橫砍上削,同時飛起一腳,蹴向那人小腹——

  在顏兆的想法裡,這個膽上生毛的小角色十足十是死定了!然而,顏兆錯了,
只在須臾間他便知道錯了,省悟甚至是在那陣驟然的痛苦之後——。

  對方左手暴翻,已奪了他的兵器更劈斷了他踢出的足踝,當顏兆還來不及收身
換式,那人的右手已將他震兜上半空!

  猩赤的鮮血隨著胸骨的碎裂被擠出了口腔,顏兆壓制不住那一聲帶著呼吸的悶
嗥,他只覺得天地是一片黑,而他卻是那般無助的向黑暗中墜落。

  這猝生之變,連展若塵也大吃一驚,他正待撲回施援,圍在週遭的人群裡,有
一個脫帛而出,黃爍爍的一抹金光,罩頂流射,而另一陣強烈的勁道,亦由下向上
,反捲過來!

  「霜月刀」凝成半弧,飆然朝四邊擴展,寒氣森森,有如半圈濛濛的煙霧漾聚
,襲來的敵勢,在一剎裡已被生生逼出!

  丈許外,卓敬已陷入對方的挾擊之中,一條雙頭帶鉤的巨號鐵扁擔,兩付盾刀
合纏著他,頓時將他直前無阻的銳勢挫住了!

  展若塵很快便明白了敵人的詭計,這卻是一條多麼歹毒陰狠的詭計——

  他們安排的好手,並非頂伏在別處,而是早就雜在人群中了,這些人不但參於
實際的包圍行動,從頭至尾便守緊了現場,更且能在混亂裡奇襲,乘對方不備之際
暗算,準會料到在一干身手平凡的小角色當中,竟有突如其來的硬把子?!

  卓敬正在氣沖牛斗的大吼:「我們又上當了,展兄,那些天殺的野種,居然就
夾雜在眼前他們的爪牙群中!」

  展若塵雙目閃動,冷澈陰寒,他的「霜月刀」吐射著瑩瑩的青焰,舒捲隱現於
不可言喻的快速裡:「看他們還有什麼把戲耍,四當家,我們穩著就是!」

  一個粗濁又沙啞,聽不出是男是女的腔調,那麼沉緩又懾人心魄的響了起來:
「正面豁命的朝前圈,搖旗吶喊的往後靠,別雜在一起礙事!」

  猛退六步,展若塵目注那說話的人,一點不錯,正是尤奴奴,「掃天星」尤奴
奴!

  這時,卓敬也迅速移了過來,與展若塵並立一處,攻擊者更沒有緊緊追逼,他
們在匆忙調換著位置,搶布著陣勢,人影晃動間,卻有著恁般驚懍又冷酷的氣息,
恁般透著濃重血腥的氣息……

  壓著嗓門,卓敬語聲翳重:「情況不大好,展兄,我看今晚上怕要弄得下不了
台……」

  展若塵平板的道:「走一步算一步,盡力而為吧,栽了是他們的,不栽是我們
的,沒到最後關頭,誰也拿不得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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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仇勝於血

赤紅中跳竄著青綠的火苗子,便在不時爆起的「劈啪」聲響裡映照著中間這塊
空地,火把圍成一個大圓,圍著展若塵與卓敬,也圍住了尤奴奴、唐丹、谷浩然、
寶心泉、蘇長福、蘇長貴,更圍住了莊昭、茅小川、聶雙浪、莫奇,與「沙坪七梟
」兄弟三個。

  尤奴奴的形狀十分慘澹,然而,卻是那種怨毒的慘澹.仇恨的慘澹,憤怒的慘
澹;這些日子來,她顯然憔悴了不少,也蒼老了不少,高大的軀體似乎微見佝僂,
原本光滑的皮膚也粗糙了許多,她那張又黑又大的臉孔上,以前是找不著皺紋的,
現在卻有了褶痕交疊的陰影,雙頰也有些鬆弛的往下垂掛,瞎了的一隻眼上貼著一
塊紅心膏藥,沒瞎的那隻眼透著赤漓漓的血光——

  彷彿一頭垂死的母獸在瞪視著傷害它的仇敵那樣的形色,似已蘊聚了天地間全
部的仇恨於一瞳之中。

  虛飄飄晃著一隻左袖的「雙絕劍」唐丹,這「雙絕」是再也「雙」不起來了,
他手拄那柄泛著黃澄澄光華的長劍,嗔目切齒,面孔扭曲,那模樣恨不能將展若塵
生啖下去!

  在片刻的僵寂之後,尤奴奴邁著大步踏上前來,面對著展若塵,她站住了,獨
目中宛如噴著一團火,一團惡毒的火:「你終於又和我碰上了,展若塵,這段日子
來,我幾乎是急瘋了心的等待著這一天,我也思忖過千百次——我該如何來整治你
!」

  展若塵冷漠的道:「隨你如何整治我都行,但首先你要解決一個問題,你能把
我擺佈得這般熨貼麼?」

  尤奴奴緩緩的道:「這一次,你不會再有上一遭的好運道了,展若塵,僥倖是
不能過份奢求的!」

  淡淡一笑,展若塵道:「要你一隻眼的人該不是迷信僥倖之輩,尤奴奴,並非
每一個有好運道的人都能取你一隻眼睛!」

  深深吸了口氣,尤奴奴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你知道我對你有什麼打算嗎
?」

  展若塵道:「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明白你的打算乃是異常刻毒又殘酷的!」

  尤奴奴痛啞的道:「首先,我不會讓你死,展若塵,我會叫你體驗一下生不如
死的滋味,我將令你渴盼死亡猶不可得,你會發覺,連冀求生命的終結竟都是那般
的艱難!」

  展若塵平靜的道:「你很武斷,尤奴奴,奈何我們之間的糾葛卻不是僅憑你的
武斷便可決定了事!」

  獨目中掠過一抹痙攣,尤奴奴沙啞的道:「我的一隻眼,展若塵,不只是這隻
眼的損失而已,我大半生的威信,大半生的尊嚴,大半生的聲名,便會隨著瞎只眼
叫你挑到地下了,你是個理該凌遲寸磔的畜牲,是個卑鄙陰毒的蠢賊,展若塵,我
會不顧一切後果的來報復你,有生之日,再沒有比湔雪此恨更重要的事了!」

  點點頭,展若塵道:「我非常瞭解,尤奴奴,因此你也必須瞭解,我將傾力自
衛,而自衛的延伸,恐怕就免不了對我的敵對者造成傷害!」

  喉嚨裡響起一陣獸性的悶嗥,尤奴奴陰毒的道:「你就竭力而為吧,否則,你
這一輩子就再沒有自衛的機會與能耐了……」

  打量著尤奴奴,卓敬突然厲烈的道:「姓尤的老婆子,方才可是你暗算了我那
手下?」

  尤奴奴冷森森的道:「對付那種半調子貨,我尤大奶奶還用得著『暗算』?明
槍對仗,猶如宰狗,下一頭,就是你這畜牲了!」

  勃然大怒,卓敬吼道:「老妖怪,老娼婦,我若不拿你一條命墊我手下的棺材
,我就算是眾人生養的!」

  不屑的一揚臉,尤奴奴道:「卓敬,你好歹省點力氣吧,你們居然還打算有口
棺材,全屍入上?呸.夢也不要夢,你和展若塵,全是分剜碎削的命,不過只是分
個遲早而已!」

  卓敬嗔目如鈴,粗暴的叫:「你試試看,老婆子,試試我們誰先送誰上路?展
若塵能剜你一隻眼,我姓卓的莫非就剜不掉你另一隻?」

  大叫一聲,尤奴奴形色惡至圾的尖吼:「我『掃天星』尤奴奴只是一個白癡,
一個瘋顴,一個殘廢的驢心肺,你且等著,我這一隻眼,便要你和展若塵的兩隻招
子賠補!」

  卓敬反頂上來,哇哇怪吼:「你要我們兩隻招子!行,只要你有本事拿得去,
別說四隻眼珠,我們兩條命也一齊奉送,尤奴奴,你倒是上來伸伸手呀!」

  尤奴奴忽然又磔磔笑了,她環視週遭,高聲的道:「我告訴你們,今晚上大伙
全得給我發死力擺平這兩個雜種,要是走掉任何一個,我不剝你們的皮就不姓尤!」

  乾咳一聲,唐丹接口道:「前輩放心,別說有單當家的諭令,前輩你的交待,
光衝著我這條左臂,也得死活豁上這一遭!」

  「鐵鉤扁擔」寶心泉跟著道:「唐者弟說得是,我們連肉帶骨,叫這干殺胚片
掉了不少,舊恨未消,新仇又起,如何能讓人消咽?今晚不滅此凶頑,更待何時?
!」

  尤奴奴火辣的道:「話已擺明了,對仗的辰光就記著往上挺,哪一個敢退半步
,莫怪我尤大奶奶手下無情,立斬陣前!」

  「鐵槳橫三江」聶雙浪大聲道:「前輩你寬心吧,血債血償,我們之中,任是
何人也與他兩個結有深仇,便是前輩不說,也沒有那甘心朝後讓的,有前輩助陣,
誰不想借此良機一洩郁恨,湔雪前恥!」

  尤奴奴厲聲道:「給我朝死處干,絕處宰,留下展若塵的活口,那卓敬先卸成
八塊,再拋到荒野餵狗!」

  「呸」了一聲,卓敬惡狠狠的道:「別在那裡窮他娘的吆喝,唬得住你那個親
爹爹活神活現,就像你們吃定了一樣,老婊子,有種就上,淨練嘴皮子只落個白搭
加丟人!」

  尤奴奴目注卓敬,凶悍的道:「今晚上第一個就是你,卓敬,你滿臉死氣,時
辰就要到了!」

  狂笑一聲,卓敬道:「卻得勞你這老娼婦來送終,否則我又怎生捨得上道!」

  一側,唐丹望著天色道:「前輩,差不多了,現在動手,正好與『黑風口』那
邊的行動配合得上……」

  展若塵輕扯身邊的卓敬,悄聲道:「四當家,記住不可戀戰,不能纏鬥,時機
一到,該走即走,千萬別叫意氣或怒氣蒙蔽了心智.那就大大的失策了!」

  卓敬微微頷首,低促的道:「我省得,大局為重,我是故意嚷嚷,且將他們的
三昧真火激起再說!」

  展若塵審慎的道:「只要你沉得住氣就行,四當家,莫忘了樓主那邊更需要我
們!」

  「雕龍棍」交叉身前,卓敬道:「我心裡有數——」

  雙眼中閃起一抹赤毒毒的光芒,他又咬著牙道:「那老婆子,尤奴奴,卻不能
就這麼容易輕放過她,顏兆跟了我十二年,是我貼身的人,十二年來,便無功勞,
也有苦勞,如今一條命送在那老婆子手上,我說什麼也得替顏兆收回點本鈿來,否
則,顏兆不瞑目,我更是五內難安!」

  展若塵靜靜的道:「是你說的,四當家,大局為重。」

  卓敬道:「幹起來再看吧!」

  此刻,尤奴奴又是雙臂環胸,昂然卓立如山,她重重的道:「是時候了,併肩
子抄上!」

  「雙絕劍」唐凡首先動作,他那僅存一口的金劍平伸上揚,朵朵金燦燦的劍花
散發翩舞,劍刃卻「嗡」然一顫,居中直刺展若塵!

  展若塵沒有移動分毫,一邊,卓敬的右手棍,「呼」聲橫砸,「噹」的一記便
將唐丹的金劍震斜三尺!於是,「黑秀才」茅小川一閃而上,點鋼刺穿縮吞吐。急
罩卓敬,莫奇、聶雙浪、謝功、胡大賢、錢烈五人也齊擁而至!

  尤奴奴當然是選定了展若塵為她撲擊的目標,她甫一出手,展若塵立時發覺這
個女魔頭又變了花樣,她改執著另一種兵刃,一種簡單的,卻極其有效的兵刃——
六尺爛銀長矛!

  矛尖微點,一蓬星芒便兜頭捲來,展若塵初初接手,即已感到尤奴奴,在這桿
傢伙的修為上深具功力,斷不比她在別種武器上的造詣稍淺!

  略略晃移,「霜月刀」流掣反拒,光華交映中,尤奴奴大叫:「姓展的,我要
一丁一點的挑你的肉,剜出你的五臟六腑!」

  展若塵倏忽游掠,刀揮如電,他冷冷的道:「放手過來,不必客氣!」

  長矛縱橫招架,尤奴奴又尖叱:「谷浩然、寶心泉、蘇家兄弟,你們還不上來
,猶在那裡看什麼熱鬧!」

  連串彈翻中,展若塵刀芒迴旋,破氣成嘯,他鄙夷的道:「真是什麼都不要了
,尤奴奴,包括你的人格尊嚴!」

  尤奴奴雙手握矛,點、戳、挑、打,銀光賽雪,捲舞揚飛:「只要將你擺平,
姓展的,我一切手段在所不顧!」

  「落鷹掌」谷浩然身形驟動,掌勢削厲的湧襲激盪,而「毒昆仲」兄弟蘇長福
、蘇長貴更是一副拚命三郎的架子,兩人的皮質與砍刀滾地滾閃,悍不畏死的朝中
宮硬逼!

  人高馬大的寶心泉亦不甘落敗,巨長的鐵鉤扁擔猛揮狠打,挾著萬鈞之力攻向
展若塵,一剎間,便已是五對-的局面,尚且是如此五個拔尖的好手!

  展若塵的壓力非常沉重,沉重到他已難以負荷,最令他受到威脅的,自然是尤
奴奴;但是,谷浩然的強勁掌功,寶心泉的潑風扁擔,加上蘇家兄弟的狠不要命,
彙集起來,亦是一股窒人的重迫!他明白,事情是不會有個較佳的結局了,形勢的
艱險凶危如此,甚至想落個全身而退都有困難,在恁般的如虎亂陣中,在恁般鐵鑄
的深仇大恨裡,除了豁死一拼,沒有第二種方法,他只希望能夠拼出一條活命去,
而這條命將帶著多大的殘缺,則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了……

  另一邊,卓敬的處境亦不比展若塵好上多少,圍攻他的八個人,也都是功夫頗
為精湛的角色,這干人以一對一,甚且以二對一,就算來上一半吧,亦不足為慮,
但八個一齊上,卓敬就極感吃力了,一粒沙的加重便足以壓沉一條船,武功之道,
高手相搏理亦近似,這並非一加一合為二的數術之果。

  火把的苗焰在伸縮晃動,映亮的不只是刃鋒的寒芒,不只是人影的躍騰,更映
炫得展若塵的面龐透青,卓敬的大汗滿頭!

  對卓敬形成最大牽扯的,乃是莊昭與唐丹兩個,休看他們一個失掉左臂,一個
缺了五指,招出易式之間,依然變化莫測,機數蘊含,其他六位亦非庸手,在同心
連意,一力制敵的默契下,卓敬的樂子可就大了!

  長矛彷彿一條隨時可以變形的怪蛇,它在抖直中舒捲,扭曲裡回轉,它時而矯
伸昂揚,時而盤旋繞折,光與影,風與力滲和著,長矛不似一桿長矛,更像一隻巫
女手中的鷹棒了!游掠如飛的尤奴奴粗厲的叫著:「你還不認命嗎?展若塵,今晚
上你以為尚有任何生出的希望?!」

  展若塵身法快極的穿走於劍隙矛縫的一發間,他凜烈的道:「待我死透以後,
即是認命之時,尤奴奴,眼前還言之過早!」

  銀矛急刺,尤奴奴怪笑:「別想得美,哪有這麼輕易便叫你死透的好事?」

  鐵鉤扁擔潑風似的揮舞摸打著,寶心泉扯緊面頰上那塊醜惡的,紫紅色的長疤
怒吼:「你生受著吧,姓展的王八羔子,若不將你零碎卸了,就算我們是吃糟糠長
大的!」

  「霜月刀」倏而暴出,「咚」「咚」點開了蘇家兄弟的赤褐皮膚,展若塵就勢
斜翻,六十九刀幻成一蓬光雨,又逼退了谷浩然!

  「找也不會只找我一個,你們必然明白這乃是無可變異的事實!」

  鐵鉤扁擔挾在矛影中同舞,寶心泉直著喉嚨咆哮:「黃口小子,張狂匹夫,眼
看一個坑就擺在你面前,猶在那裡不知死活,胡吹誹謗,且看老夫我如何整治你!」

  尤奴奴加緊攻勢,狼梟般怖厲的大笑:「我要生啖了你,展若塵,我要割下你
的頭顱懸於門楣,醃你的軀體於罐缸,剜你的心肝祭奠在我師弟墳前,展若塵,我
要分剜你啊……」

  展若塵神色冷硬陰沉,如同他的「霜月刀」一般,除了鋒利狠酷,毫無七情六
慾上的任何反應!

  寶心泉大吼:「好雜碎,看你還能咬牙撐到幾時!」

  旁側,卓敬雙棍風車也似掄轉,他氣沖牛斗的叫著:「展兄,可不能白搭上,
好歹也得連本帶利撈個滿盆滿罐!」

  刀走弧環,晶電流燦,展若塵冷沉的道:「他們佔不了便宜,四當家!」

  卓敬左右雙棍同時截開六件兵器,騰掠中跟著叱喝:「該豁上了,展兄!」

  昂烈的叫聲激揚在寒凜的空氣中,「毒昆仲」的老大蘇長福倏往上挺,大砍刀
暴劈展若塵腰肋,刀背飛翻,硬砸向展若塵胸膛!是的,展若塵明白,該豁上了,
時間拖得越久,對他個人,對「黑風口」那邊「金家樓」的所屬而言,都是一樁大
不利的事。

  伸臂亮出了他的「霜月刀」,刀刃的現露與他身體的旋轉同時展開,巨大的螺
影圈著他的軀幹,濛濛的青白寒氣滲著冷焰似的芒彩,又形如宅塔聳立,鋒利的刀
形虛幻與實質互映,陡然向四面八方沖射、流掣、彈飛。

  又是「刃疊浮屠」。

  一聲長嚎,蘇長福的身子突然散開——每一塊肉,每一股血,都是向週遭撕裂
拋灑,似是驟而捲入一個碩大滾動的刀輪之中,也像是被千百個快刀在同一時間斬
剁支解,一個活生生的大人,便在剎那裡成了一堆模糊的血肉!

  犀利又在快速運旋的刀鋒,遭至切肉豁骨的阻礙時,它的連貫總會多少緩慢一
些,尤奴奴早就在等候著這個機會了,在同一陣線的立場來說,這雖是個殘忍的,
以他人生命為手段的機會,但對尤奴奴,而……。

  卻是一個極其難得義渴望已久的機會。

  尤奴奴早已表示過,她將不計一切方式來報復展若塵,現下,她已首次證明了
她的決心——長矛飛插於地,尤奴奴便以長矛的矛桿為軸心,整個身體猝然掄旋,
快得不及人們瞬目的一剎,展若塵「吭」的一聲走出五步,尤奴奴身形閃晃,矛尖
彈起,暴挑展若塵雙眉額間!

  憋著一口翻騰的血氣,展若塵的「霜月刀」映過一抹流光,橫削斜射,「嗆」
聲火花四濺,硬生生的磕開了尤奴奴這一槍,而蘇長貴已雙目血紅,連人帶刀撞了
過來!

  沒有躲讓,展若塵「砰」的碰上了皮膚,整個身體倒翻——倒翻的須爽,避開
了蘇長貴砍刀的揮劈,他的「霜月刀」便也在猝閃之下,七次進出於蘇長貴的後背!

  赤漓漓的鮮血,幻化做各種不同的,凝現於俄頃的可怖影像,當蘇長貴尖嗥著
凸瞪著眼珠往前仆跌,寶心泉的鐵扁擔-端已驀地鉤進了展若塵後頸下的肩肉,更
將展若塵凌空挑起!

  於是,「落鷹掌」谷浩然獰笑著搶進,掌起如飆。猛力劈擊向展若塵!

  「霜月刀」的焰彩突現.那麼寒森又那麼凌厲的反刺谷浩然,谷浩然揮掌暴移
——

  不幸的是,在他移動過去的位置,卻已有另一抹鋒刃在凝形等候,刀口上所指
的角度,所拿捏的關節,真是準確又美妙之極!

  谷浩然的掌勁首先震斷了展若塵三根肋骨,逼出了展若塵的滿口鮮血,他尚來
不及有興奮的反應,冰硬的「霜月刀」業已透過他的胸嘰,插入他的心臟!

  最後的思想鑄在-點……谷浩然迷惘於那兩柄「霜月刀」的同時出現,他到死
也不明白,展若塵何以會有兩把刀?

  不錯,這便是那招失傳的古刀法「幻生兩魄」了,超越時空與炫惑視覺的反應
,便是這招刀法的精髓所在,還有什麼藝業之虛實互合更為詭奇的呢!

  捂著胸口往後翻跌,谷浩然那淒厲的喊叫才只顫震於歪扯的唇邊,尤奴奴已經
鬼魅也似掠至斜側。她的獨目中流露著瘋狂的,暴戾的,滿足的光焰,銀牙宛似長
虹貫日,宛似要追回過往千百年逝去的時間,猝射展若塵心窩!

  尚在扁擔鐵鉤上懸蕩的展若塵,刀刃倏現,只是那麼一現,尤奴奴的矛尖「噹
」的一記便歪到一邊,寶心泉吐氣開聲,振臂抖畹,意圖將展若塵拋上半空——彎
曲的鐵鉤絞裂了展若塵肩背上的肌肉,形成血糊糊的一團爛碎窟窿。但是,展若塵
卻並沒有如寶心泉的想像拋空而起,他竟然隕石也般往下墜落……順著鐵扁擔的斜
舉之勢落下,那麼涼得透心的刀鋒,便一下子插進寶心泉的小腹,更在上豁之下將
寶心泉殺豬似的開了腔!

  暗影中,銀虹一道,驀如流光的曳尾旋飛,它是橫著旋飛,更似彈蹦,快得無
可比擬,有如杵棒,「卡嚓」一聲擊斷了展若塵的左腿脛骨!

  是尤奴奴,她把她的銀矛當著彎弓彈出,又準又狠,有著人類身手不能相較更
且飛快的速度!

  展若塵打橫摔出,尤奴奴的狂笑聲起如鬼嘯,而展若塵身子尚未沾地,同一道
碎銀也似流光的曳尾旋飛.彷彿是彎弓般彈出,只是,這一次乃是朝著尤奴奴的方
向彈了過來!

  「卡嚓」一聲,尤奴奴的狂笑立即變做了尖長,她往上一跳,又重重跌落,那
桿業已扭曲得不成原形的銀矛,生生砸斷了她的右腿,也是脛骨!曲矛彈飛,果然
有著人類身手所不及的速度!

  另一個戰圈裡的卓敬,也在展若塵灑血搏命的過程中付出,以及收回了代價—
—在他嘶吼著通知展若塵決一死戰之後,「沙坪七梟」的老么錢烈首先被他擊脫了
雙劍,砸了個腦槳進濺,當他於雷起電掣的接續猛撲下又棍斃胡大賢,唐丹的金劍
便已劃開,他斜胸一道半尺長的血槽!

  展若塵踣地滾落,卓敬看得分明,他大吼著奮力震開莊昭的大蠟竿,飛蹴唐丹
及茅小川退逼的剎那,人已衝到了展若塵身邊!

  獨腳一挺,展若塵站了起來,滿頭大汗的卓敬揮棍相護,嗔目大叫:「我們走
!」

  大蠟竿便在這時橫掃而來,卓敬雙棍暴翻,硬拒敵勢,「一丈紅」莫奇的軟鋼
竿匹練般捲射,被展若塵快似石火的一刀激盪開去,茅小川猝進急退,他的點鋼刺
已在卓敬小腿肚上開了口子!兩個人才往外搶出幾步,發了狂似的「沙坪七梟」之
首謝功已不要命的橫身硬截,「鐵槳橫三江」聶雙浪也自一側夾襲,緊跟著,莫奇
、莊昭、唐丹、茅小川又圍攻過來!

  坐在地下的尤奴奴,努力掙扎著要站起來,她原先受傷的一隻眼裡滲淌著津津
血水,染赤了那帖紅心膏藥,透濕了那帖紅心膏藥,她五官歪扭,嘴角沾著白沫,
嘶啞又淒厲的嘯吼著:「堵下他們,攔住他們,要是跑掉個,我便要你們抵數,給
我殺,給我報狠的宰殺啊……」

  血跡斑斑,呼吸急促的卓敬棍揮身旋,左衛右突,竭力反拒敵人的猛撲狠攻,
他氣湧如山的叫著:「你在嚎你娘的什麼喪?尤奴奴,你想先噎死你自己撿個現成
便宜?別做這等好夢,老子若不親手刺你,決不罷休!」

  雙手連連拍地,尤奴奴獨目凸出眼眶,宛欲吃人般的向前抓爬:「加勁給我殺
,豁命替我宰……斷不能叫他們脫身,我磨尖了矛等著吃他們的肉,張大了嘴候著
吸他們的血……」

  展若塵手臂閃動,刀芒掣掠翻舞,仍是那麼準確犀利,於瞬息擊砸敵刃,且在
間隙裡化解敵招,然而,他的一張臉龐,卻已因為過度的痛苦泛現了灰白!

  卓敬迴繞遊走,棍飛棍掃,仿若杵連柵排,他喘息著道:「展兄,你還挺得住
麼?」

  一刀砍歪了莫奇的軟鋼刃帶,展若塵低啞的道:「挺得住……」

  並肩與展若塵再進數步,卓敬恨聲道:「這干龜孫王八蛋好像個個豬八戒吃秤
鉈——鐵了心啦,半步不退,死朝上衝,模樣可是透著非戰下我們不甘休的味道!」

  展若塵連連閃過莊昭與唐丹的襲擊,沙啞的道:「如不了他們的願,四當家!」

  咬咬牙,卓敬猛力運展雙棍,昂烈的道:「看情形,我們還得再度冒死一衝!」

  臉上的肌肉因為過激的運動牽扯著傷口,一下一下痙攣得厲害,展若塵吸著氣
道:「要在尤奴奴緩過勁來之前……」

  缺著兩耳,卻以一塊黑巾齊額斜扎,以掩遮傷醜的「鐵槳橫三江」聶雙浪,兩
隻沉重鐵漿拍打揮擊,運力猛攻,一邊切著齒叫:「你兩個雜種今天死定了,遲早
連個全屍也落不下!」

  棍走帶風,呼嘯縱橫,卓敬火辣的叱喝:「哦呸,沒耳朵的東西,這一遭就要
叫你連吃飯的傢伙也揶位,殘兵敗將,猶在逞你哪門子狠?!」

  自斜刺裡悍然切進,謝功雙環上下齊出,怒襲卓敬,他形色獰厲如鬼般嘶啞的
號叫:「姓卓的兇手,還我兄弟的命來!」

  左手棍居中暴點,右手棍由側面劃過一道半孤,很砸敵人,卓敬冷銳的道:「
就連你也一遭笑納了吧!」

  展若塵單腳著地,「霜月刀」正電掣般連連截開莊昭的大蠟竿與唐丹的金劍,
眼角餘光瞥視之下,立時急促的向卓敬示警:「四當家,小心他要拚命……」

  卓敬的-對鋼棍並沒有攔阻謝功的直接攻擊,他是以快制快,要在對方的兵刃
夠上位置之前先將敵人放倒,展若塵這-招呼.他依然加速招式的進行,口中冷凜
的道:「正合我意——」

  「意」字有如一顆冰珠子炸裂,冷脆又生硬,謝功前衛的身形陡然側睫,雙環
同時旺手飛擲,晶芒炫映於一剎,這位「沙坪七梟」的老大已驟而狂號著打橫拋起
——卓敬那由斜側揮擊的鋼棍,正沾著濃稠的血漬翻揚!

  點戳的左尹棍在卓敬手卜倏彈,「嗆啷」兩響,謝功飛擲的「鴛鴦雙環」顫跳
著俱被磕向遠處,就在這瞬息,「黑秀才」茅小川貼地竄入,一對點鋼刺暴出,卓
敬雙棍皆展,不及回招,急切問身軀猛扭,雙腳彈蹴,骨胳的斷折聲清晰可聞,但
見兩條人影甫合立分,茅小川卻是摔滾出去的,更帶著滿口的鮮血!

  喉嚨裡發出沉渴的呼嚕聲,卓敬像喝醉酒似的搖晃著,腳步踉蹌,但是,一雙
眼卻凸瞪得似欲跳出目眶。

  茅小川那兩柄點鋼刺全留在他的身上,一柄由小腹往上,穿出右肋,一柄顫巍
巍的插在他左大腿胯骨的位置——卻不見點滴血跡!

  展若塵睹狀之下,目齜欲裂,尖厲的大叫:「四當家……」

  大蠟竿與金劍又狂風驟雨般捲罩過來,唐丹更在粗厲的叱喝:「報應來了,姓
展的!」

  像一捆抖開的白錦,「一丈紅」莫奇乘隙飛掠,他的軟鋼刀帶長舒如虹,直射
卓敬!

  慘怖的狂笑,卓敬的神色獰猛之極,他的左手「雕龍棍」倏拋,棍身翻滾,右
手的「雕龍棍」已猝砸空中鋼棍的尾端,那只鋼棍怒欠般流射而出,殘酷無比的穿
入茅小川背脊——這時,茅小川尚未及從地下掙爬起來!

  莫奇的軟鋼刃帶筆直撞向卓敬的胸膛,卓敬的右手棍在揮擊出他的左手棍同時
,人已衝向射來的刃帶——他顯然是要與莫奇同歸於盡!

  昂烈又暗啞的一聲叱喝,展若塵自一側暴撲而到,「霜月刀」的焰彩吞吐炫飛
,「嗆」「嗆」「嗆」一連七次硬碰莫奇的軟鋼刃帶,就在莫奇歪斜倒退中,莊昭
的大蠟竿已兜肩打了展若塵一個跟頭!

  卓敬單棍怒揮莊昭,再劈唐丹,全身浴血,狀如厲鬼般枉吼:「展兄,我來殿
後,你快朝外沖——」

  展若塵嗆出一口熱血,奮力挺躍,只一條腿著地,吃力的喘息著:「不,四當
家……我們……一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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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22:42:13 |只看該作者
五十、捨身取義

沉重的,卻掛了單的「雕龍棍」飛揮劈擊,再次砸得唐丹的金劍震揚歪斜,再
次磕擊得莫奇的軟鋼刃帶,顫跳欲墜,卓敬嘶厲的大叫:「到了這步田地……你,
你怎麼還想不到,展兄,你真要我們兩個死做一堆?!」

  「鐵槳橫三江」聶雙浪雙槳橫削,磔磔怪笑:「生死與共才叫好伴當,你怎忍
心使展若塵蒙上那不仁不義的臭名?」

  「霜月刀」掠翻刺截於大蠟竿的揮舞之間,展若塵咬著牙道:「四當家,我來
掩護你——」

  卓敬紅著眼,扯歪著嘴巴,呻吟似的吼喝:「我已經是快要死的人,展兄,你
還掩護我個卵?你這不是救我,是害了你自己,展兄,你是明白人,事貴從權,不
能淨朝牛角尖裡鑽……」

  「一丈紅」莫奇縱身而起,刃帶雪亮旋飛,兜空掃斬,邊尖刻的叫:「別推讓
了,你兩個就一遭到陰府應卯吧!」

  展若塵手臂暴翻,「霜月刀」斜閃上揚,「嗆」的一傢伙,莫奇凌空側滾,險
險乎一頭栽撞於地!

  一步一步往前爬著,尤奴奴猶在那裡發了瘋般嚎叫:「你們這群酒囊飯袋啊…
…你們這群不中用的廢物,姓展的與姓卓的負傷纍纍,只剩下半條命了,你們猶且
拿不下來?你們還算是叫字號的角色麼?丟淨你們祖宗八代的臉面啦……」

  「鐵槳橫三江」聶雙浪奮力撲擊,一邊嚷著:「前輩放心,對方業已是強弩之
末,再也撐不了多久——」

  尤奴奴亢厲的吼:「拚死幹哪,拿命去換,娘的個熊,寧可玉碎,不為瓦全…
…」

  聶雙浪心裡忍不住在操尤奴奴的血親.嘴裡卻吆喝:「就是這話,前輩,我們
恁情豁上老命,也要這個龜孫爛在地上。」

  被莊昭的大蠟竿震退好幾步,卓敬臉色已是黑中透青了,他喘著氣,嘴角沾著
血沫子:「展兄……我快挺不住了……我求你……求你走……展兄……你走,就算
是對我無盡的恩賜了……」

  展若塵吃力異常的抗拒著唐丹、莫奇、聶雙浪的分合圍攻,他冷硬的道:「不
……四當家,我不能丟下你不管……」

  腳步踉蹌著,卓敬氣虛力竭的道:「展兄……你維護我……並無絲毫用處……
我自己知道……我是不行的了……。

  你該留著你的命,去救助更多的命……為一個必死的人墊底,卻是多麼的不值
又不智……」

  展若塵刀揮如閃,瞬息揮掣,他搖頭道:「要走,我們一起走!」

  軟鋼刃帶又活蛇也似捲飛而來,卓敬驀地大吼:「展兄,我為你開道了!」

  吼叫聲中,卓敬雙手握棍,莽牛一樣直向莫奇衝去,莫奇手碗暴挫,尖厲的叱
叫:「你在找死……」

  白刃翻捲,卓敬腰背間汗拋血噴,他卻半步不滯,照勢猛撲,魂飛膽裂的莫奇
慌忙斜竄,同時旋身拖扯刃帶,於是,那條刃帶便似長帛一般完全裹在卓敬身上一
-更整個切投入卓敬的肌肉之內!

  卓敬像是在突然間變得沒有感覺了——沒有痛苦的感覺,沒有駭懼的感覺.也
沒有任何足以使他對軀體的幻滅產生反應的感覺。

  裹切著莫奇的那條軟鋼刃帶,他快不可言的一頭撞上莫奇的腰肋,莫奇悶吭
-聲,倒退幾步.尚未及有第二個動作,卓敬那只重有二十五斤的「雕龍棍」,已
在雙手互握下猛力砸爛了莫奇的腦袋1大蠟竿橫閃,「砰」的一擊,狠打在卓敬背
上,怪的是卓敬居然不倒,背脊倏弓,他長嚎如泣,反身揚臂,一下子挾扯住莊昭
的大蠟竿,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慘怖又悲厲的嘶號:「展兄走啊,來世且再論交
——」

  雙目迸流血淚,展若塵心如刀絞,五內皆裂,他單足猛撐,身似怒矢飛射,在
聶雙浪的鐵槳揮截間隙中穿越,刀芒飆現,前面攔阻的三條大漢立時仰跌滾出,四
目一瞥,正好看見卓敬揮棍掃翻了五六名撲襲上來的漢子,左臂腋下,猶尚死挾著
莊昭的大蠟竿不放!

  黃影湧集,刀舉槍舞,展若塵身形騰掠,倏起倏落,忽左忽右,「霜月刀」吞
吐彈點,寒光如雨濺芒灑,金鐵撞響,血似泉噴,在一片鬼哭狼嚎的嗥叫聲裡,他
可真是殺開一條血路,突圍而出!

  「鐵槳橫三江」聶雙浪虛張聲勢的往前追了幾步,口裡故意大聲呼叫叱罵,似
模似樣……其實,便要了他的命,他也不敢獨自前去追截展若塵!

  「雙絕劍」唐丹緊張的瞪著卓敬,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往上接近,卓敬雙目
凸突如鐘,面部肌肉完全扭曲得變了原形,他的一排上齒探深切入下唇之內,左腋
下死力挾著莊昭的大蠟竿,右手「雕龍棍」斜斜上舉,棍上沾染著濃白稠紅的漿血
,神情在獰猛中透視著無比的狠暴!

  莊昭也是雙手執著竿尾,全力戒備,他感覺得出對方挾扯竿頭那端的勁道是如
何堅牢緊實,因此,他半點也不敢稍有鬆懈!

  尤奴奴的一邊面頰上沾著灰土,而灰土又被傷眼上淌出的血水流花了,斑斑黑
紅交雜,形色可怖,她半撐著上身,帶著哭腔叫罵:「你們這些吃什麼的窩囊廢,
還不快去把姓展的追回來,光圍著這個死人發的哪門子愣?你們是要活活氣煞了我
啊……」

  唐丹乾嚥著唾沫,握劍的手禁不住微微顫抖,他憋著嗓音道:「前輩,姓展的
身受重傷,只剩下一口氣,包他跑不了多遠……這卓敬雖說已是強弩之末,困獸反
噬,最是凶險,我們還是先把他徹底解決了再說!」

  尤奴奴悍潑的怒叫:「你們倒是快動手啊,淨是磨蹭著打轉,就能把這姓卓的
轉斷了氣?我恨透了,若是我稍移動得了,早就把姓卓的搗成一團肉醬,犯不上勞
你們的駕!」

  唐丹忙道:「前輩息怒,我們這就將他擺平!」

  說話中,唐丹猝然躍身而起,凌空側旋,金劍如浪如濤,在一波波翩飛流旋的
盈盈黃彩裡襲捲卓敬!

  同時間,莊昭低叱-聲,猛力抽竿,人卻往一邊回掠……卓敬挺立如山,瞪目
切齒.不移不動!

  突然,莊昭鬆手棄竿,人往上飛,大斜身,雙掌暴起,如削的掌力「噗』』聲
破空,利刃也似衝著唐丹斬削而至!

  變起肘腋,唐丹吃驚之下,急速揚劍橫翻,弓背朝後倒射。

  莊昭落地,默默注視著卓敬,神色中流露著不可掩隱的傷感與悲悼,毫無-丁
半點戰勝者所應有的那種喜悅或得意之情。

  驚魂甫定的唐丹,不由氣沖牛斗,哇哇怪叫起來:「莊兄,你這是幹什麼?怎
的竟對我下手?大敵當前,瞬息搏命,開玩笑也不是這種開法……」

  緩緩回頭,莊昭低沉的道:「勢非得已.唐兄,尚請曲予包涵。」

  唐丹憤怒的道:「你得給我一個解釋,這算哪門子把戲!自己人居然衝著自己
人施辣手,尤其是在這要緊的關頭,你莫非是想佔我的功?!」

  慼然一笑,莊昭陰晦的道:「請莫誤會,唐兄,我只要阻止你不要傷害-具屍
體……一個稟性忠烈又豪邁的壯士的遺骸。」

  呆了呆,唐丹目注卓敬一仍然是咬牙切齒,形色怖厲,右手斜舉鋼棍的卓敬,
他疑惑的道:「你是說……姓申的已經死了!」

  點點頭,莊剛沉重的道:「不錯,他已經死了!」

  謹慎的往前移近,唐丹金劍閃飛,磕擊卓敬斜舉的鋼棍,金鐵交響中,卓敬的
鋼棍緊握如故,但是,人卻筆直仆跌在地!

  僵立半晌,唐丹不由打了個寒噤.喃喃的道:「老天,人還有這樣死法的,我
可真是頭一次看到……」

  莊昭語聲瘖啞的道:「人有這樣的死法,唐兄,那就是當這個人悲憤未洩,壯
志不酬,心願未得了結的時候。」

  唐丹又哆嗦了一下,極不自然的道:「娘的,真叫人心裡發毛……」

  那邊,尤奴奴又在叫囂:「莊昭,你休要在那裡表你的仁義道德,管他娘怎麼
個死法,橫豎姓卓的已經是死透了,你卻在幫著他領的哪門子贊禮?!娘的,你可
別忘了你是哪邊的人,任你對姓卓的發些什麼慈悲,『全家樓』的遺孽,也抹不消
你欠的這筆帳!」

  一揚頭,莊昭昂然道:「前輩,我不在乎『金家樓』那邊的人對我怎麼想,也
不在乎他們對我的仇恨是如何深刻,打加入這樁爭鬥的開始,我早已明白將會是怎
樣的一種形勢,前輩,敵我之分是一回事,忠義之道又是一回事,舉凡豪壯英烈之
士,皆乃可敬可佩之人,而不論此人的立場身份何屬!」

  尤奴奴大吼:「娘的.你居然敢頂撞我?」

  莊昭淡漠的道:「不敢;只是給前輩述明我莊某人的觀感與看法而已!」

  尤奴奴火爆的道:「莊昭,我現在且不和你計較,等我身子方便點,遲早也要
叫你知道我尤大奶奶的觀感和看法如何!」

  莊嚴平靜的道:「還等著前輩的教訓!」

  獨目圓睜,尤奴奴切齒道:「你個膽上生毛的東西……」

  趕緊走上前來,唐丹忙著打圓場:「前輩,眼下不是生氣發怒的辰光,那姓展
的雖說逃了,諒也逃不了多遠,我們是否還得追下去將姓展的再圈回來……」

  猛一拍地面,尤奴奴怒叫:「廢話,你們早就該去追了,一個個還賴在這裡扮
什麼人熊?快去,通通給我去追,若是追不回來,看我怎麼對付你們……」

  於是,唐丹立即招集人手,指派任務,在一片紛嚷叱喝聲裡,在火把映著刃芒
的光華炫閃裡,大批人馬匆匆朝夜暗中出動。

  月黑風高的「黑風門」,峭勁的夜風打著忽哨吹刮著,寒凜而急猛,風掠過松
梢,發出那種尖銳的呼號聲,宛如鬼泣,風觸在人臉上,更也恁般剌痛得像似刀剃
了。

  在這片叢生著雜草矮樹的崎嶇丘陵地裡,「火印星君」

  潘得壽靜靜盤膝坐在一處背風的窪坑內,他的外表十分安詳鎮定,誰也看不出
覺不出,他的內心又是如何緊張焦慮。

  「雷」字級的二把頭「牌刀錐甲」駱大宏伏在窪坑的邊沿,目不轉睛的朝著土
路那邊注視著,寬大的臉膛上是——片木然,只有他偶而移換雙手兵器的動作,才
多少顯示出他在這等窒迫的期待中那難以言喻的不安來……。

  「金家樓」的人手們早已散佈在丘陵地的四周,他們全都隱蔽得很好,莫說在
這濃稠的夜色中不易察覺他們的存在,即便是大白天裡,恐怕也找不出什麼可疑的
端倪來。

  辰光在靜默中流逝,也在凝固的煞氣中流逝,無論夜是多麼的稠厚,寒風是如
何的強勁,人心又是多麼忐忑,時間總是一段一段的溜走了。

  輕咳一聲,駱大宏轉回頭來,低沉的道:「三當家,估量著時刻也該差不多了
,怎的卻不見絲毫動靜?」

  閉目盤膝的潘得壽,慢慢睜開雙眼,腔調有些瘖啞:「許是有了什麼意外的耽
擱,襲敵誘殺的行動,原本就要臨機應變,從權處置,時間上的限制往往不切實際
,要在有利的情況下達成日的,就得覓尋那有利的形勢才能竟功,早點晚點,不足
為異。」

  駱大宏皺著眉道:「話這樣說是不錯,但這麼久下來,卻一點動靜不見,未免
叫人耽心;三當家,無論時機如何,形勢如何,他們的任務總要執行,而一旦開始
動手,便不該毫無反應,我是怕出了紕漏!」

  潘得壽緩緩的道:「出紕漏的可能性極大,因為這徹頭徹尾就是一樁出紕漏的
事,不過,我相信他們應付得丁,也能達成擬議中的任務……」

  歎了口氣,駱大宏道:「不知怎的,我總覺得心裡不落實,好像……好像有種
不祥的預感似的……」

  潘得壽嚴肅的道:「流血搏命。本無祥瑞可言,要緊的是我們自己須沉得住氣
,定得下心,生死之間,求的只是個全義全忠罷了。」

  駱大宏苦笑道:「這是不消說的,就這股小悶氣,窒迫得人發慌……」

  潘得壽道:「穩著點,大宏,想也不須再等多久了。」

  隨手折了一根枯黃的草梗在嘴裡咬著,駱大宏目光飄向土路對面的松林,沉沉
的道:「三當家,不知大司律那邊是否也等得心焦了?這黑的天,看出去遠近全似
浸在一團濃墨中,連心裡也像被塗黑啦……」

  潘得壽道:「大司律他們一定也在著急,但又有什麼辦法?除了等,也只有等
下去,在奉到樓主的新諭令之前,誰亦不准妄動。」

  嘴裡咬著草梗,駱大宏懶懶的道:「會不會——三當家,我們的人一進去就被
對方全坑了?」

  潘得壽搖頭道:「很不可能,四當家的身手你是見過的,想制住他不是一件簡
單的事,尤其那展若塵藝業之高,更勝於四當家,有他們兩個配搭,再加上顏兆與
蘇傑為輔,任是敵逆方面陣勢如何強大,輕易也佔不了他們多大便宜……」

  駱大宏道:「就算有個萬一吧,至少他們也得捎個信回來才叫允當,情況再是
如何糟法,總不至於連傳警示危的機會都沒有……」

  潘得壽道:「所以我認為即使發生什麼意外,也不會有多大的凶險。」

  此刻,夜暗中響起一陣輕細的悉數聲,是「電」字級的大把頭「花巾」趙琦摸
了過來,他習慣的紮著他那條有如標記般的黑白錦質花斑頭巾,-縮身進了窪坑,
低促的開口道:「算時辰四當家與展爺他們該有消息了,如今卻毫無動靜,此中只
怕透著邪,三當家,你看我們是不是請示老夫人一下,預做應變?!」

  潘得壽沉吟著道:「你那邊可曾發現什麼不尋常的跡象?」

  趙琦道:「兩眼望出去是一片黑,任什麼光景也都隱沒在那一片濃墨似的黝黑
裡了,不要的徵候倒是不曾看見,只是照時間上算,彷彿不大對勁!」

  潘得壽道:「也罷,趙琦.就麻煩你走上一趟。過去向樓主請示看,她若有什
麼交待,我們也好依她的吩咐重新佈置再做定奪。」

  長身而起,趙琦道:「三當家,我這就去,老實說,我可真是憋不住了。」

  等趙琦離開之後,駱大宏不禁憂形於色的道:「三當家,事情恐怕出了岔子,
這種惶惶不安的感覺.像是有著傳染性,我看不但是我,似乎大伙都有著相似的感
應!」

  潘得壽清懼的面孔是一片陰森森的冷漠,他沉緩的道:「大宏,我業已告訴過
你,今晚上的行動,壓根就不是一樁令人心曠神怡的事,殺戈之內涵便充滿了殘酷
及怖烈,當然沒有人會感到清泰和順,你身為首腦之屬,切記要安定自若,如是我
們領導者都表露了疑懼猶豫之態,又怎樣來要求我們的手下鎮定應變,面對強敵?」

  駱大宏不由汗顏的道:「三當家教訓得是,其實我並非怯慮,主要是覺得情況
有異.不能不把我內心的憂疑向三當家桌報,我個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正如三
當家所言……生死之間,求的乃是個全忠全義而已,為了老夫人,為了『金家樓』
,駱某人一命何足道戰!」

  微微頷首,潘得壽道:「你有這樣的想法,就不枉『金家樓』栽培你一場了,
大宏,別的休提,且等著為樓主效命,替『金家樓』盡忠吧!」

  駱大宏凜然道:「三當家釋念,駱某人哲此一命報效老夫人.報效『金家樓』
!」

  低喟一聲,潘得壽道:「話已說到這裡了,大宏,你可願聽我幾句臆測之言?」

  駱大宏謹慎的道:「頓候三當家教誨。」

  潘得壽沉重的道:「今晚上的情況是不大對,先從實力上說,我們就比不上人
家,再自敵情而言,我們又十分隔閡,我們所憑借的,只是一條心,滿腔血而已,
我坐在這裡,你以為我只是調氣養神,靜待敵逆自投羅網?那就錯了,大宏,我是
在做全盤的檢討,詳細的規算,而越思量就越覺得形勢不妙,情態艱危;事到如今
,我們的前鋒消息不明,業已過了應該發生變異的辰光,這就透著凶險,透著不妥
,但是,我們卻不可自亂腳步,予敵逆以可乘之機。

  你要記住,便是鋼刀架頸,血流五步,我們身為『金家樓』的首要之屬,也得
挺直脊樑,保持住那一口不屈不畏之氣!」

  神情肅穆又莊嚴,駱大宏道:「三當家說得是,我自當謹記不忘!」

  潘得壽又道:「且等著吧,是好是歹,不用多久亦將見分曉了,你要明白,我
們乃是為了什麼而來,即使情況再壞,也就是整個『金家樓』的幻滅而已……並不
比我們業已遭遇到的事實更差,是麼?」

  澀澀的一笑,駱大宏道:「所差的只有一點,三當家——此番之前,我們尚有
重整基業的希望,這次若是失敗,大概就再沒有恢復舊日風光的可能了!」

  潘得壽道:「不-定,大宏,問題是若然失敗,我們尚能活出多少人去,又能
活出哪些人去!楚雖三分,亡秦必楚,只要一息尚存,便仍有指望,怕的是,活出
去的人首先失去了信心,那就完了!」

  深思著,駱大宏低沉有力的道:「三當家,你的話是對的!」

  潘得壽悒鬱的道:「且候樓主的指示再說,事到如今,我想,樓主也夠憂心的
了……」

  駱大宏道:「不止是現下的境況不明會使老夫人煩惱,打『金家樓』開創的那
一天起始,老夫人又在什麼時節放得下心過?而老爺子去得早,少爺又慘遭橫死,
如今甚至連『金家樓』的基業也被人刨了去,這種種端端的不幸變故,全在老夫人
眼裡經過、手上流過;若非老夫人的意志堅強,頂得住煎熬,恐怕早就撐不到如今
了,恁般的打擊,別說-個婦道人家,就是個人男人,也-樣承受不住……」

  潘得壽深具同感的道:「不錯,像樓主這樣有著無比韌力與耐力的人,我還真
是少見,也全虧了她,『金家樓』才能屹立至今,眼看著,也只有靠她方可再將『
金家樓』扶持起來……」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所以說,我們無論如何,也要替樓主分憂分勞,為整
個組合全力以赴,像展若塵,人家身在事外,未拿『金家樓』俸祿,未沾『金家樓
』的恩澤,前無淵源,後無牽連,只為了報德還情,便豁命以償,我們說什麼也該
更加賣勁,不可讓展若塵的忠義把我們比低了下去……」

  駱大宏道:「我也想過這件事,三當家,展爺夠種,夠道義,夠一個男子漢的
氣魄,我們在這方面總得同他爭一爭,不能讓人說『金家樓』的嫡系弟兄反而不如
一個外人那般盡心的效命!」

  潘得壽正想再說什麼,人影閃處,「花巾」趙琦已經氣呼呼的掠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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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22:42:27 |只看該作者
五十一、刀分白黑

潘得壽靜靜的等候著趙琦向他稟報,並沒有急著光開口詢問的意思,但駱大宏
卻不比他們二當家這樣沉得住氣,趕忙迎上去道:「怎麼樣?老夫人是如何交待的
來著?」

  抹了把額頭的汗水,趙琦喘息著道:「二頭兒,老夫人指示我們大伙不可輕舉
妄動,亂了章法,她要我傳告下來,各就原位,沉著應變,另外,諭令三當家即刻
派出精幹人手前去刺探消息,並且盡快向老大人回報。」

  潘得壽鎮定的道:「就是這樣!」

  趙琦微微呵腰:「沒錯,三當家。」

  一邊,駱大宏道:「我看就讓我去吧,三當家。」

  沉吟片刻,潘得壽道:「也好,但千萬小心,切莫逞強,你要記得你是前去幹
什麼的,無論發現任何情況,都要趕緊回報,可別給我又洩出漏子來!」

  駱大宏笑道:「三當家,你放心,我乞不辱命就是……」

  接在他這個「是」字尾韻之後的,是突兀的一聲慘號,號聲淒厲又短促,而且
,連著又傳來好幾次同樣的嗥叫——那是人在遭到極大痛苦,在某一種出其不意的
驚駭下所發出的聲音,斷命飛魂於剎那間時開發出的聲音。

  窪坑中的三個人齊齊一怔,他們的反應卻也相同的快速,三個人立時躍身騰起
,只這瞬息之間,黝黑荒寒的一片丘陵地,已經形同了修羅場!

  火把與風燈紛紛燃亮,青紅的光彩在跳動著,吞吐著,搖晃著,泛著森森的鬼
氣,也映照出那些彷彿自幽冥中出現的幢幢身影,朦朧的光景外,可以看出都是些
穿著黃衣的人物。

  殺戈極快的展開,極快的進行,又極快的產生了結果,尖銳的呼號滲著憤怒的
叱喝;怖懍的顫嗥雜著悠長的嘯泣,而刃芒眩著寒輝,金鐵交吉,撲斗纏戰,血便
那樣不值的噴灑開來了!

  雙日倏睜,駱大宏扯去外罩黑衣,挫牙暴吼:「天打雷劈的叛逆賊子,他們居
然反襲過來了!」

  潘得壽視線環掃,冷沉的道:「兜上去殺,橫豎也免不了這一場,誰先找上誰
都是一樣……」

  這時,只見「電」字級的三把頭「鴛鴦腿」武升身形猝斜,雙腿速彈,「砰」
「砰」踹飛了兩名敵人,猛往下伏,躲過了一支冷箭,他朝著這邊大叫:「三當家
,敵逆摸上來偷襲咱們啦,摸得是又準又快,像是早就知道咱們伏在這裡……」

  長身而起,潘得壽雙腳沾地的一剎,已兜手劈翻了四名黃衣大漢,微微揚頭,
讓一柄朴刀揮過頷下,右足彈縮,又一位牛高馬大的仁兄怪嚎著打橫摔出!

  黑暗中,晶芒倏現……一蓬無羽箭怒射潘得壽,斜刺裡駱大宏虎撲而至,他的
鑲滿了亮銀錐頭橢圓銀質,與黑皮底綴以亮銀鎖子甲的甲衣相互輝映,身旋如輪,
箭矢紛飛四落,在那-片璀璨的銀華里,他的寬刃半月形彎刀已剁下了三個人頭!

  於是,一聲狼嗥般的怪笑響起,慘綠的火光映著一個白面闊嘴,體魄結棍的人
物凌空洩落,照面間,一對沉重的大板斧猛襲駱大宏!

  嗯,「人面虎」石光堯出現了!

  潘得壽冷冷地道:「大宏,朝死處殺!」

  陡然間,又有兩條人影衝向駱大宏,潘得壽目力明銳,一瞥之下,立時看出竟
是「金家樓」的叛逆「電」字級三把頭「小張飛」周秀、五把頭「隱他」白錫侯!

  額間的赤印驟然透紫,他憤怒至極的厲喝:「無恥叛賊,你們真敢行此大逆!」

  冷冷的,有人在他身後回應:「早已豁開來看了,還有什麼不敢的!」

  猛然回身,潘得壽恨得全身發抖:「是你!」

  是的,「金家樓」原來的五當家,小老么……「白狼」向敢!

  向敢白衫如雪,神情冷峻,「不錯,是我,三哥,久違……」

  潘得壽深深吸了口氣,一個字一個字的道:「老么,你受了單慎獨的盅惑誘騙
,做出這等天人不容的反叛罪行來,只怕要遭遇到萬劫不復,五雷殛頂的報應!」

  冷笑一聲,向敢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三哥,大局砥定之後,你我之間
,還不知是誰要扣上這頂大帽子呢?」

  潘得壽大吼:「你的心肝呢?老么,你的心肝叫狗吃了?」

  向敢桀鷲不馴的道:「不要給我來這一套,你心甘情願的縮著腦袋聽人差遣,
討這碗骯髒飯,我可不似你這麼窩囊,人各有志,豈能以那腐迂的傳統相束?」

  雙目如火,潘得壽咆哮著:「向敢,你簡直無聊無德到了極處,犯上謀下,荼
毒同門,殘害手足,顛覆組合,你,你罪大惡極,你是一頭枉披著人皮的畜牲!」

  向敢七情不動的道:「這是你的說法,三哥,我們的觀點不盡相同!」

  潘得壽暴烈的道:「不要叫我三哥,我沒有你這樣狼心狗肺的兄弟!」

  一昂頭,向敢道:「叫你三哥足看在舊日那-點情份上,姓潘的,你當你還真
配?」

  心痛如絞,潘得壽噎著聲道:「向敢,我今晚上就要為『金家樓』正規律,替
樓主清門風,叛逆賊子,一概誅除不遺!」

  哧哧笑了,向敢譏誚的道:「說得多麼新鮮,潘得壽,你先替你自己推算一下
,你尚能活到幾時!只怕你連個全屍都保不住,居然還大言不慚要『正規律』,『
清門風』?歇著吧,別叫人笑結了氣!」

  潘得壽努力平靜著胸膈間翻湧的血氣,他緩慢的道:「向敢,似你這類欺天滅
倫,大逆不道的奸妄,若是不遭報應,不受懲罰,則必五行同潰,兩極俱崩,再無
光明可言!」

  向敢淡淡的道:「那就證實給我看看,姓潘的,證實你那套子虛烏有的鬼話給
我看看!」

  踏上一步,潘得壽切齒的道:「向敢,我和你是誓不並存!」

  挺起胸膛,向敢狂傲的道:「正是我的打算,潘得壽,你以為我今晚上來這裡
是幹什麼的?!」

  微微揚臉,潘得壽道:「趙琦,去把你那兩個人面獸心的手下先處置了,這裡
交給我——記住,要死的,不要活口!」

  一直在旁邊掠陣的趙琦,昂聲回話:「錯不了,三當家,看我拿那兩個王八蛋
的腦袋宋見你!」

  忽然輕蔑的笑了,向敢凜烈的道:「你們兩個演得好雙簧,可惜引不起我這個
觀眾的興趣!趙琦,你能去拿誰的腦袋?只現下你就防著自家的腦袋挪位吧!」

  花巾飛揚,趙琦大聲道:「姓向的叛逆,忠義和著頭顱,拋也值得,就是你們
這干無心無肝的冷血畜類,賣上了腦袋猶得落個萬世的臭名……」

  潘得壽冷沉的道:「少和他磨牙,趙琦,辦你的事去!」

  往旁一撤身,趙琦甫始撲向那邊的周秀與白錫侯,向敢已朝著黑暗的背後揮了
揮手。

  於是,兩條人影鷹隼般飛起,雙雙截住了趙琦的去路!

  那兩個,一是「雪無痕」金子初,另一個,乃是「星」字級的六把頭「地溜子
」魏銓!

  大吼如雷,趙琦花巾拂起,照面就是記流星錘,金子初微微閃讓,趙琦的右手
「雙刃斧」暴劈「地溜子」魏剉!

  潘得壽的動作更是快若雷光石火,就在趙琦遭襲的同時,他已倏然出手——那
是-對斗大的刀輪,輪刃疊斜於同一方向,鋒利鉤曲浮藍泛青,雙手便扣在刀輪的
軸心握把上,好一付霸道的殺人武器呢!

  早就有所防範了,向敢在潘得壽展開攻擊的瞬息,人已飛快側旋,雪白長袍之
內隱插著的那對燦銀短叉分開左右,在黑夜中各閃起一抹炫虹,暴截敵招!

  刀輪翻飛如雷滾環回,輪刃破空,其聲如嘯,潘得壽身法騰撲躍掠,又快又猛
,他幾乎是上來便豁死相搏!

  向敢的本領也是精湛至極的,他這位「三哥」的藝業修為到了什麼程度,他深
深瞭解,因而他表面狂妄,骨子裡卻半點不敢大意,一對銀叉在他手中變幻莫測,
流閃吞吐,正也傾以全力抵擋。

  此刻,攻擊「鴛鴦腿」武升的角兒已出現了硬扎貨——那是缺了右腿的「奪魄
腿」馬修平,別看他只有一條「奪魄腿」,藉著一隻新練出來的栗木拐,進退攻擊
之間,競絲毫不讓兩腳齊全的「鴛鴦腿」武升。此外,馬修平那個幫手更是得力:
「十二銅人」裡的老九薛強!

  「牌刀錐甲」駱大宏果然不愧是「金家樓」「雷」字級的二頭領,非但武功高
強,更且悍猛無比,雖是以一敵三,卻仍然攻多守少,迫得他的對手團團打轉,苦
頭吃足;「人面上」石光堯的功力較之「小張飛」周秀、「隱槍」白錫侯要勝上一
籌。

  是而以他為正面主攻,因此他受到的壓力也最大,駱大宏錐形彎刀縱橫掠舞,
步步全罩著石光堯的身體四周,而質翻刀回,又叫周秀與白錫侯脫不了他的攻襲範
圍之外,那股子剽野之概,令人膽寒!

  「金家樓」這邊,僅存二十名不到的弟兄,可是情勢吃緊了,他們原本有三十
餘人,卻叫敵方頭一掄睹襲便放倒了七八個,接觸之下,又躺下四五名,在近百的
敵眾圍攻裡,眼看就要潰敗下去!

  「電」字級的四把頭「大紅纓」夏明的處境比較輕鬆,他獨力對抗著十來個黃
衣大權的進攻,一桿鈍鋼飾以大紅纓頭的長槍伸縮挑刺,揮打崩磕,看來得心應手
,那十來個塊頭不小,手下稀鬆的仁兄除了叱喝招架,就只剩下跳竄滾翻的份了。

  雙方表面上的形勢是如此,然則,在向敢那邊來說,就真的僅僅才只這個陣仗
而已麼?

  潘得壽外表上沉穩穩定,應對自若,然而,他的內心卻是焦慮的,驚疑的;他
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會使得形勢發生如此的劇變,也不明白敵人是用了什麼方法得
悉他們隱秘的位置的,更且摸得這般清楚,估得這般準確,甚至連人力的配搭亦早
做了安排,足以壓制這邊的安排!

  不管怎麼臆測,也無論如何聯想,情況的不妙業已是不可置疑的事了,潘得壽
不但憂急,更有著無限心寒的感覺,這樣的結果,顯然又是奸細臥底的成績,而奸
細是誰?是偽裝在他們這支孤軍中的哪一個?

  潘得壽能以想得到,他們這般人馬突然擅受襲擊,決不是偶發或湊巧的事,在
敵人那邊,必有著確切的情報與妥善的計劃;易言之,像這樣的反擊行動,當是全
面的。

  不止是他的一股人,費雲、金申無痕等恐怕也將遇上一樣的景況,而展若塵和
卓敬等人的前鋒任務,其後果之慘烈,就益發不言可喻了……向敢雙叉揮閃,身形
連躍,一邊冷冷笑道:「姓潘的,你那幾下子還是老套,沒見什麼翻新的花樣哪!」

  刀輪飛旋,又狠又快,潘得壽陰寒的道:「你也不見得就有多少的進步,叛徒
!」

  猝然橫身側滾,向敢白袍蓬兜,雙叉顫抖著點劃起各式不同的線弧星芒,卻在
光影映炫的一剎,右手叉居中暴出!

  潘得壽雙輪合併,「鏘」的一聲便震開了向敢這詭異的一叉,幾在同時,雙輪
飛翻,迫得向敢連連騰挪退避,氣勢上頓見挫洩!

  相交相處久了,彼此間的玩藝兒如何,心裡都有個底,長短何在,也是一明二
白,在這種情形之下,爭的就只是個功力的深淺,以及時機的拿捏而已。

  一般能以制服外敵的是奇招絕活。

  現下卻難以派上用場,潘得壽十分清楚向敢慣用的手法與其精妙處,知己知彼
,向敢既便動上了心火,又哪裡討得了巧去?

  雙叉驀然撐地,向敢一頓又起,叉尖飛閃,迅猛無比的再度反撲上來,他嗔目
切齒的叫:「便先讓你佔點便宜,姓潘的。你記住,那最後笑的人才是真笑!」

  潘得壽冷靜如昔,截削磕打,狠准俱見,他陰森的道:「我從來便不曾笑過,
向敢,對你而言,我已沒有任何笑的興致!」

  向敢再三撲擊,仍然無功,他倏移三步,暴叱如雷:「併肩子上!」

  暗影中,三條彪形大漢如虎撲面,三個人六雙沉重的「赤銅人」交相揮舞,悍
然圍攻潘得壽!

  他們是「十二銅人」中尚殘存的另三個,老大甘維、老三陳隆,以及老八葛松!

  潘得壽身形翩掠,銳利的道:「向敢,你還有多少幫手隱伏著,不妨一遭叫出
來豁上,彼此都大方點,該上路的誰也留不下來!」

  向敢怪笑道:「就眼前我們幾個,姓潘的,你恐怕便難以消受了,等著瞧吧,
馬上你就會知道哪一個得趕早登程。」

  這三位「十二銅人」的仁兄。只一上手,便是賣命的架勢,每個人的一對銅人
狂劈猛掃,此攻彼進,在向敢飄忽凌厲的招法陪襯下,不但已將原先的劣勢扳平,
更逐漸有牽扯潘得壽的趨向!

  於是,潘得壽知道時候到了……拚死一搏的時候到了,此情此景,速戰速決方
是結束爭端的最佳方式!

  但是,顯然還有人和潘得壽有同樣的想法,並且比他更快的付諸於行動。

  那是「牌刀錐甲」駱大宏。

  「小張飛」周秀在一次冒險的挺進中,兩把短柄蛇矛齊刺駱大宏腹肋不中,反
被駱大宏反身一擊震得人朝後仰,「隱槍」白錫侯便趁著這剎那間的空檔閃入,一
桿前後俱帶著槍尖的「兩頭槍」溜背翻滾,銀芒映掣,猛扎駱大宏心口!大彎刀猝
向上揚,「噹」的一聲磕盪開白錫侯的刺戮,而白錫侯瘦小的身形一縮再進,斜蕩
的「兩頭槍」卻在改挫之下怪異的自他左腋之側穿出,神鬼莫測的暴扎駱大宏小腹!

  不錯,果然是有隱現這桿銀槍於方寸之間的能耐!

  駱大宏重重一哼,卻並不躲閃或招架,他在突兀裡扭腰吸腹,槍尖流燦生輝,
「嚓」的貼著他的腰邊刺空,而大糨刀暴起,白錫侯的一顆腦袋,便滴溜拋上了半
空,除了那蓬在「噗」的聲響中標射噴濺的鮮血,甚至連一個半點的呻吟也沒有來
得及發生。

  「人面虎」石光堯身形長起,猛往上撲,雙斧狠命劈下,駱大宏彎刀染血,與
錐刀同時架迎,便在此際,周秀貼地滾動,左手蛇矛揮擲,寒光閃處,駱大宏全身
一顫,往前仆跌……那柄脫手飛拂的蛇矛,正在他的後腰上晃動!

  石光堯大喝一聲,雙斧齊落,口中厲吼著:「下輩子再來現世吧!」

  眼看著就要重重仆跌於地的駱大宏,卻驟然在離地不及三寸的高度面朝下急快
迴旋,石光堯的一雙板斧剎時深劈泥中,大彎刀有若半弦月激飛,「嗖」的一記,
便由下而上,削掉了石光堯的半個頭顱!

  錐刀突翻,「砰」的砸橫了石光堯那缺了半個頭的身子,濃稠的白漿與猩赤的
熱血滲和著迸濺,駱大宏揮躍向左,大彎刀斜閃如電,業已嚇破了膽的周秀慌忙竄
避,駱大宏凌空一個跟頭,刀鋒似虹,摟頭又至。

  雙手握著他那柄掛了單的短蛇矛,周秀拚力招架,金鐵交擊之下,這位「小張
飛」虎口盡裂,幾乎被震了個四腳朝天。

  「一群狗娘養的賤種,你們看看是誰要先向下輩子應卯?!」嘴裡吼罵著,駱
大宏刀錐連舞,勢猛力強,周秀滾躍竄跌,狼奔豕突,模樣之窘迫,就差喊救命了
!」

  兩名黃衣大漢由一側衝來,朴刀橫截,硬攔駱大宏,駱大宏連眼皮子也不翻動
一下,滑步挫腰,錐刀暴起,沉悶的撞響裡,那兩名黃衣大漢齊聲怪叫,雙雙手舞
足蹈的跌到了七八步外!

  大彎刀飄然映閃,周秀肩上一塊巴掌大小的人肉已血淋淋的挑上了天,他尖嗥
著,瘋狂回手戳刺,卻又在刀鋒的掣掠下去掉了頭頂一塊頭皮1駱大宏的表情是殘
酷又冷硬的,他像在耍弄猴戲般逗引著周秀,一刀又一刀,刀刀見血割肉,只是俄
頃之間,業已把這個「小張飛」整成了一頭挨剮的豬!

  拚命抵擋著,周秀嘶啞的呼吼:「我操你的十八代祖宗啊,駱大宏你這個狼心
狗肺的殺胚……你他娘要是還有一點人性,你就給老子一個痛快……你這麼作踐我
,算是哪門子英雄好漢?你要遭天打雷劈啊……」

  錐刀橫砸,彎刀斜起,又削掉了周秀一隻耳朵,駱大宏粗厲的大笑:「該遭天
打雷劈的人該是你,周秀,你是個忘恩負義的禽獸,敗倫喪德的畜牲,你背叛組合
,殘害手足,吃裡扒外,圖謀樓主,你是罪大惡極,凌遲碎剮俱不為過……」

  渾身浴血,狀如厲鬼的周秀,葛地狂吼一聲,雙手執矛,拚死挺刺過來,口裡
一邊怖烈的長叫:「老子便和你同歸於盡……」

  駱大宏猝然側閃,刀錐合併右手,左手翻處,快不可言的拔出了插在後腰上的
那柄短把子蛇矛,幾乎在同一時間,硬生生刺進了周秀的胸膛!

  飛起一腳,駱大宏把個鬼哭娘長的周秀踢得整個橫起,重重摔落,朝著周秀滾
跌的方向,他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鄙夷的道:「操的,想得美,憑你這塊料,還打
算和我『同歸於盡』,配?!」

  那邊……「鴛鴦腿」武升雙腳連環,分踢馬修平和薛強,用老了招式的薛強搶
出三步,而馬修平卻半寸不移,獨腿彈飛,「砰」「砰」兩響硬接硬架,武升悶哼
一聲,踉蹌倒退,薛強大吼著猛一記赤銅人反砸了回來1赤銅人沒砸著武升,卻砸
在駱大宏的錐刀上,皮質的錐帶有著彈力,赤銅人反跳向上,以肩頂帶的駱大宏刀
如匹練,暴斬薛強!

  於是,馬修平一腿彈飛,凌空蹴到。

  駱大宏似是橫了心,他不讓不退,錐帶旋迎,「砰」的一聲,他全身震晃,腳
步浮動,馬修平懸虛翻了個跟頭,粟木拐暴出閃電般敲上了駱大宏的左肋!

  肋骨的折斷聲清晰而脆落,駱大宏卻似毫無感覺。

  一如他腰眼上血流如注,卻好像是流在別人身上一般——大彎刀寒芒映炫,馬
修平狂嗥若泣,執拐的右手,業已齊肘削脫,更連著那只尚新的栗木拐!

  身形猝起,駱大宏騰翻飛掠,九刀連貫,只如一刀以驚人的快速砍在馬修平身
上,馬修平人往下墜,軟軟垂掛的獨腿卻驟然由外圈內曲,其勢如石火閃現,駱大
宏回刀不及,硬轉背抗,這一腿,踢得他口噴鮮血,一頭撞跌下來!

  薛強覷得時機,奮力一傢伙揮向跌在地下的駱大宏,武升自斜刺裡暴進,雙腿
分飛,虎虎風聲中,愣是將薛強逼了出去。

  匆忙回身,武升大叫著:「二頭兒,你怎麼樣?傷得重麼?」

  半撐著上半身,駱大宏又嗆出一口熱辣辣的鮮血來,他咬著牙道:「我………
我不關緊……你不用管我……且把……那使銅人的雜……雜種擺平了……再說……」

  武升凜烈的道:「錯不了,二頭兒,這個王八蛋今晚上注定了要在這裡入土!」

  舉著赤銅人,薛強赤紅著一雙金魚眼狂叫:「你們就等著瞧吧,今晚上會是哪
一個在劫難逃,死無葬身之地!」

  武升「呸」了一聲,粗悍的道:「兀那狗娘養的,少他娘吆喝,有種就豁起來
看!」

  薛強一個箭步搶了上來,赤銅人勢沉猛翻,橫掃暴砸,武升的雙刃斧斜起,人
躍六尺,腿影如風,凌空蹴踢,又把薛強逼了開去。

  大吼著,薛強再次衝撲,赤銅人拚命施展,狠攻硬進,武升卻遊走旋回,閃挪
流暢快捷,間隙中斧出腿踹,准疾無比,幾個回合下來,薛強已是捉襟見肘,窘態
時現,再也「強」不起來了!

  用力將一口湧到喉嚨的腥血嚥了下去,駱大宏嘶啞的叫著:「武升……你還磨
蹭些什麼?狠著干……好歹,把場面給我了結……」

  回應駱大宏的是武升那飛快施騰的雙腿,腿腳套連,左右忽掩忽合;在瞬息裡
圈伸彈蹴,回曲踹轉,他的對手薛強空自揮舞著那具赤銅人,卻是連連截向虛處,
兩相比照,那薛強的模樣就未免顯得太過笨拙與呆愣了。

  又一次赤銅人橫著掃到,武升倏躍而起,左足微點橫擊的赤銅人首端,右腳閃
電般彈向薛強的面前!

  叱喝半聲,薛強努力仰面扭身,手中的赤銅人正待使勁翻壓,武升原來點在赤
銅人首端的左腳部猝然平踹,他自已整個人向斜裡滾動,薛強不偏不歪,結結實實
的挨了一腳……這一腳踢在他的下巴上,偌大的身軀,居然一個倒跟頭重重摔跌!

  武升人未著地,左手回揮,兩柄短刀倏射而出,正滿天星斗,有若騰雲駕霧般
的薛強,也只是剛剛摔落,這兩柄鋒利的短刀便已同時插進他的胸肋之間,刀勢強
勁,更將他又帶了一溜滾!於是,駱大宏沙啞的笑了:「好小子……我就知道你能
活割了那廝……」

  打斷駱大宏沙啞的笑聲的,是側旁不遠突然響起的一聲哀號,又悠長,又尖銳
的一聲哀號——「地溜子」魏銓滿臉血肉模糊,正丟掉傢伙,雙手捂著半邊面孔朝
後退,「花巾」趙琦的流星錘沾著血跡昂揚飛起,棒出點點的赤漓。

  瘦伶伶的「雪無痕」金子初便在這不足一發的間隙裡疾閃而入,手上藍芒微晃
,趙琦一個踉蹌搶出幾步,金子初身形輕靈如風,再一轉折,藍芒又快,趙琦的「
雙刃斧」暴揮猛旋,「噹啷」兩響,十分危險的將敵人這一招震彈出去。

  只這片刻,趙琦的一張臉孔業已泛了烏紫!

  金子初手上那一對玩意,乃是兩柄尺半長的三凹鑽,三道血槽嵌合在三面鋒利
的突脊內,通體盈藍透青……淬有奇毒!

  趙琦的背上已經被金子初的淬毒兵刃劃開了兩條血口子,只是兩條寸多長的血
口子,按照一般的創傷酌情形來說,這僅是十分輕微的皮肉之傷,但是,以金子初
的淬毒兵器而言,卻已是近乎致命的程度了。

  難怪,趙琦在一經受創之後,反應幾乎立刻就遲滯了許多!「鴛鴦腿」武升堪
堪奔到駱大宏身邊,又猛的調頭飛掠回來,挫著牙大吼:「卑鄙無恥的東西,用淬
毒傢伙佔人便宜,還算個頂著張人臉混世面的人?」

  趙琦面孔肌肉僵硬,全身更一陣一陣的顫抖著,他的「雙刃斧」漫無章法的亂
揮,左手的流星錘像提不起來似的沉沉的垂掛著打晃,他直著舌頭道:「好……好
……又毒又狠……真個又毒……又狠!」

  金子初一言不發,倏忽閃挪穿移,雙手伸縮,又在趙琦身上加了八鑽!

  這時,武升已急速趕到!

  身子搖晃著,趙琦艱辛的嘶喝:「武升……你……你給……我站住……我要…
…親手……取他的狗命……任誰……也不准……幫我……讓……讓我……自己……
來……」

  金子初冷冷站在五步之外,神色漠然強傲,他斜睨著腳步不穩的趙琦,仍是半
聲不響。

  武升焦急的叫:「那個雜種使的乃是喂毒兵器,凡是傢伙上餵了毒,毒性皆極
強烈,趙頭兒,你可別逞能,千萬莫叫毒性活散開來,那就不妙了啊……」

  喉嚨裡打著呼嚕,像是笑卻又有點像在喘息,趙琦一步一步的前移:「這毒性
……早就散開了……這是……那種見血攻心……心的劇毒……我皮肉……一破……
就自省得……武升……你一旁站著……我……我非親自……拉著這……這冷血……
畜牲……一起上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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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22:42:38 |只看該作者
五十二、奸毒歹妄

滿頭大汗的武升沙著聲道:「趙頭兒,你好歹歇著,任它什麼毒性,靜止調息
總比活動耗力來得穩當,把這使陰橫玩意的雜種交給我,趙頭兒,我包替你摘下他
的頭來!」

  呼吸間更見沉滯了,趙琦一張面孔益發紫得透黑,他突凸著一雙眼,幾乎是在
掙扎著叫:「你……他娘……少嘮叨……那王八蛋……的兵器……見血……封喉…
…我……我自不……小心……賠命認栽……卻得……拉這……野種……墊底……你
……你不准……上來……湊……熱鬧……否則……稍一失慎……他就完……玩兒…
…什麼東西,也配……用一條命……換……換我們……兩條?」

  武升急得直跺腳:「我說趙頭兒,你就別動了,中了毒就會有解毒的藥來治,
我好生生一個人擺在這裡你不用,卻自己去拼什麼命!趙頭兒,你想開點……」

  金子初輕輕的將兩柄三凹鑽在手上擦動,發出那等冷硬的音響來,他第一次開
了口,腔調陰沉低啞:「你們兩個誰也不必推讓,今晚上,二位是誰也走不脫,差
的分個遲早罷了;姓趙的說得對,我這兩件傢伙上所淬之毒乃是見血封喉的一種,
破皮斷氣,不過盞茶光景,大羅金仙也無藥可救,若耗力動勁,時間猶更要快些—
—我看大家都別耽擱,你們就一遭上來結個伴吧!」

  武升雙目睜凸,青筋浮額,氣沖牛斗的咆哮:「我操你的血親,你若能挺過今
晚看到明天的口頭,我他娘就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雙刃斧」吃力的揮動了一下,趙琦含混不清,但卻異常堅決的道:「不准上
……由我-個人……來……武升.你……你就算不聽……命令……也該看……看在
多年……手足……的份上……接……受……我這……我這個……要求!」

  一陣辛酸湧上心頭,武升不禁噎了聲:「趙頭兒……」

  原來一步拖著一步,走勢蹣跚沉重的趙琦,猝然身形暴起,當頭一斧猛劈金子
初的天靈!

  冷冷一笑,金子初身法捷便之極,微向側移,兜胸一鑽刺向趙琦!

  趙琦不但不躲,反而全力挺迎,「噗」聲輕響,那柄尖銳無比的三凹鑽已經整
刃沒入,剎那間,趙琦面孔扭曲,猙獰如鬼,反手斧揮斬金子初!

  吃驚之下,金子初單鑽橫翻,金鐵交擊中,他立往外竄,於是,原來在趙琦左
手上垂晃著;看似無力提起的流星錘,便在金子初外竄的瞬息激彈而起,那麼快,
那麼準,「卡嚓」一記,把金子初的整個腦袋砸成了稀爛!

  當金子初撞摔而出,武升已躍至趙琦身前,趕忙伸手欲加扶持,趙琦卻退開一
步,緩緩坐下。

  彎著腰,武升惶悚的叫:「趙頭兒,趙頭兒,你還能挺麼?我這就去替你找藥
——」

  睜著眼,趙琦凝望著黑暗的深處,眼中的神色十分複雜……一些兒滿足,一些
兒怔忡,一些兒茫然,以及,一些兒遺憾,他喃喃的道:「好黑啊……怎麼……全
是一樣的黑……」

  單膝跪下,武升語聲哽咽:「趙頭兒,我在這裡,我就在你身邊……」

  趙琦用力吹著氣,低弱的道:「武升……是你麼?」

  熱淚盈眶中,武升也在吸氣:「是我,趙頭兒。」

  趙琦面孔上紫裡透黑,毛孔中更滲出津津黏液一-他仍然雙目凝視著黑暗的遠
方,斷斷續續的道:「扶……扶正……我……的花……巾……」

  武升答應著,替趙琦將頭頂的花巾整理舒齊,等他再望向趙琦,忍不住哭出聲
來,是的,趙琦去了。

  週遭的拚殺已大不如先前的囂鬧,因為雙方死傷纍纍,一簇或一對之間,大多
分了勝負,然而,剩下的場面,卻更加慘酷了——佔上風的一邊要加速結束眼下的
戰鬥,落到下風的一邊,更須在最後一搏裡撈本賭命,掙幾分風骨!

  潘得壽十分辛苦的對抗著他昔日的么弟「白狼」向敢,以及協同向敢向他進襲
的「十二銅人」中的三位——甘維、陳隆、葛松;在激鬥裡,整個戰況的演變仍在
他的耳目之內,他明白,他這一批實力,今晚上是要大半賠折進去了。

  眼看著「鴛鴦腿」武升一躍而起,要往他這邊來,心裡一急.他趕忙大喝:「
武升,你護著駱大宏,與夏明帶著所有弟兄突圍!」

  呆了一呆,武升抗聲道:「回三當家,我們損失很重是不錯,旦敵逆方面也乃
強弩之末了,他們除了圍攻三當家的幾個尚可稱是好手之外,就只剩下一干子普通
角色,屬下與夏明連手齊力,與三當家互做策應,鹿死誰手尚未可知,請三當家再
做斟酌!」

  刀輪呼轟飛舞,潘得壽高聲道:「駱大宏受傷甚重,急須就醫,不能再加拖延
,且敵勢未明,是否仍有伏兵難以斷言,我們不宜冒險纏鬥,武升,你和弟兄們快
走!」

  武升為難的道:「三當家,怎能只留下你老一個人在此涉險?」

  「嗆」聲截開向敢的銀叉,潘得壽又閃開甘維與陳隆的銅人合擊,不禁厲烈的
吼叫:「我叫你們走你們就走,這是諭令,誰敢違抗?!」

  武升真是進退維谷了,「金家樓」的律例向來嚴明,尤其是在此地,更是非同
小可,上令下達,絲毫不能苟且,何況還是由三當家的親自交待?

  但是,他們若就此退去,潘得壽的境遇又將如何?

  豈不是雪上加霜,越陷困苦?

  設若敵方果有伏兵未出,目標就會全衝著潘得壽一人而至了!

  想到這裡,武升有些不寒而懍,他往前略略湊近,焦急的道:「還請三當家率
同小的們一同突圍,實力保全之下,也好給駱二頭兒盡早療傷!」

  向敢雙叉縱橫,銀芒繽紛,時而穿舞映閃,時而交織凝視,他緊逼著潘得壽,
同時冷厲的道:「武升,你們就認了命吧,天羅地網早已布下,非但我方尚有後援
潛伏四周,暗為呼應,就這丘陵之外,也是包圍多重,你們業已是甕中之鱉,劫數
難逃了!」

  潘得壽左拒三隻銅人,右截一對銀叉,口中疾速的道:「我來斷後,武升,你
們還不快走?是凶是吉,一切責任俱由我來承擔!」

  向敢閃游迴旋,速速攻拒,邊大笑道:「姓潘的,除了落個全軍盡沒,你還妄
想會有其他結果?」

  潘得壽冷酷的道:「現在說到『結果』,只怕為時尚早!」

  「十二銅人」的老大甘維猝然轉身,手中的赤銅人猛力揮擊站在七八步之外的
武升,風張勢勁裡,他紅著一雙跟大吼:「還我兄弟的命來1」

  武升突遭攻擊,不但不覺得驚惱,更有一股子「正中下懷」的欣喜反應,他錯
步斜走;雙腳彈蹴,雙刃斧同時暴起,齊攻來敵!

  銀叉閃劃過潘得壽的頭頂,他縮身弓背,倏躍三尺,邊昂烈的叫:「武升快退
——」

  那邊,「大紅纓」夏明飛起十槍,紅纓蓬抖旋揚中,逼開圍攻他的十多名大漢
,急速奔向潘得壽這邊,長槍舞動著,他振吭高呼:「三當家,我來助你!」

  潘得壽刀輪縱橫,憤怒的叫:「不必助我,趕快掩護駱大宏與武升退走!」

  幾句話的交待,夏明已奔至近前,他的紅纓槍直挑向敢,倒點陳隆,形色激動
的道:「強敵當前,屬下怎能畏縮苟安!三當家,我們生死與共!」

  向敢的銀叉交疊上場,「鏘」聲磕開了夏明的來勢,陳降也在倒竄之下避過了
槍尾的搗戮;向敢身形疾速側轉,叉芒尖尖,飛罩夏明,卻立遭潘得壽的刀輪封阻
回去。

  左臂伸縮,刀輪再度碰歪了葛松的赤銅人,潘得壽語音沉重的道:「夏明,你
們怎生癡迷至此!」

  貼著夏明-槍刺空的槍桿,向敢猝而切入,左叉直插,右叉拋過半弧,業已封
住了夏明的退路!

  潘得壽的一封刀輪,剛分拒陳隆及葛松的赤銅人,見狀之下,不由急呼:「向
我側背閃——」

  夏明一頭衝向潘得壽的左側後方,於是,潘得壽便等於用自己的身子掩遮著夏
明瞭,他的刀輪飛旋,猛迎向敢的銀叉,在他出招前挺的剎那,眼角餘光,似是驀
見冷芒微閃——一種本能的反應,多年來斗生搏死的習慣直覺,令潘得壽自然的加
速前挺之勢,並向一邊旋走,然而,仍然慢了半步,他頓覺左腰肋的地方一涼,待
他搶步掠出,一柄寬刃短刀的刀鋒,甫始血淋淋的從他肉裡拔出!

  雙臂掄舞,潘得壽就地回身,雙目瞥處,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閃
現於須臾的,可怖又可悲的魘境,是一場噩夢,一幅寒毒又冷血的畫面,「大紅纓
」夏明的手上,正自握著那柄染著鮮血的寬刃短刀!

  「畜牲!」

  潘得壽從齒縫中進出這兩個字,額間的疤印立時紅光隱現,他臉上的肌肉全都
繃緊了,以至看上去他的雙眼竟是恁般駭人的往上吊起,刀輪燦燦宛如團團流飛的
冷焰,像是千萬顆隕石洩向夏明!

  夏明雖然驚慌,卻能自持,他身形快閃,長槍斜刺,槍尖迎撞刀輪,「叮噹」
震響串成一片,但見紅色的纓絡絲穗零亂飛舞,夏明一個跟頭跌出,左頰上已裂開
了交縱的兩道血口子!

  銀叉暴現,潘得壽的背上也翻綻了一條血槽,他卻似無所覺,右臂倒振,刀輪
擊震得銀叉顫揚,左手的刀輪貼肋向後反出,向敢的幾柄銀叉急截落空,右胯骨上
的一大片皮肉已削脫飛起!

  潘得壽目不稍瞬,拔掠騰空,陳隆與葛松的兩具赤銅人貼著他腳下揮過,他身
形側滾,衝著正與武升激鬥中的甘維摸去!

  強忍痛苦,向敢奮力追趕,邊大聲示警:「甘兄小心……」

  頭頂的冷電驟閃,已似寒雪沁骨透肌,甘維的赤銅人拚命斜掄,身子便藉著這
一掄之勢帶出五尺,俄頃之間,潘得壽與武升已槍奔丈外,但見武升背起駱大宏,
潘得壽刀輪開路,瞬眼裡六名攔截的黃衣大漢鬼嚎著順坡滾翻,而眨眼裡,黑暗便
將他們的身影吞噬了!

  剛剛穩住勢子的甘維,又舉起他的赤銅人,向黑暗中瞪著兩隻眼珠子,口沫四
濺的狂吼:「不能讓他們逃掉,娘的個皮,一定得把這幾個殺胚追回來!」

  向敢伸手攔住了欲待拉架子往前追趕的陳隆及葛松,一瘸一瘸的走了過來,面
容冷肅的道:「用不著追了,追也是白追!」

  甘維挫著牙道:「這話怎麼說?」

  向敢生硬的道:「我們來對付潘老三的這般人手,已經折損了大多半,我自己
也掛了彩,原指望夏明出奇制勝,放倒潘老三,結果功虧一簣,沒能要他的命,只
是傷了他而已,圍獸之鬥,最是凶悍難纏,如今我們力量不足,追上他未見得便能
討好,沒有把握的事犯不上愣撐!」

  甘維不甘的道:「莫不成就此拉倒?我又-個把弟將性命賠上了!」

  陰鷙的一笑,向敢沉緩的道:「你不必著急,甘兄,閻羅王的索命帖早就下了
,他們的去處全在我們掌握之中,一步一個窩,一步一走絕,早晚全得陷進來,如
今,正是我們收網的時候了……」

  甘維沒有再吭聲,抗起他的赤鋼人,悻悻然走向他把弟遺屍的地方。

  在潘得壽那撥人馬遭至奇襲的當口,雖說只有一河之隔的黑松林裡,費雲他們
不會毫無聲息可聞……是的,他們在情況發生的當時,立刻便已查覺了異狀,然則
,他們也僅止於明白了對面發生異狀而已,他們再沒有法子做任何行動上的支援,
因為同樣的厄運,也在頃刻間降臨到他們的頭上!

  幾乎就在潘得壽等人隱伏的丘陵地那邊剛剛起了騷亂.展開了拚殺,費雲尚未
來得及做進一步的查探,黑松林的四野週遭,已冒出了幢幢人影。隨著人影的奔掠
晃動,一隻隻的火把,一盞盞的風燈,便也恁般詭異又迅速的燃亮,在那一溜溜吞
吐的青紅,一團團游移的暈黃光輝映照裡,那些突兀出現的人影,就帶著這等狠酷
的,殘暴的,如狼似虎的凶蠻味道了。

  來襲者是從八方湧至,採取的乃是包圍的形勢,他們層疊佈署,縱深交錯,在
不停的移動中現示出嚴密的陣腳,這樣的情景,表露出他們行動的決心,以及他們
對於勝算的掌握,更甚者,顯然他們也曉得敵人的實力同數量,他們那樣按步就班
的緊逼而來,好像老早就一切計劃妥當,只待下手奏功了……形勢是非常明顯的,
費雲睹狀之下,立時知道己方人馬已經陷入敵人重圍之中,而且,是陷入一種有預
謀的,籌慮周詳的重圍之中,他很快聯想到如何洩密的問題;再聯繫到奸細的問題
,但他卻盡力拋開這個令他激怒的煩疑,因為,在目前的境況來說,這已不是一樁
最重要的事了。

  他們幾個人貼靠著松樹的樹幹,費雲、金步雲、申無忌、申無求、申無蘑,以
及金淑儀,隱伏在不同的樹頂上的,是易爾寬、翁有方、端良,和端吾雄四個,用
上下交合的空間,來應付一個平面,在戰鬥的位置上說,是比較優勢的。

  光焰閃映著那些人,那是一些大部分穿著深紫勁裝,小部分各著雜色異服的人
物,他們一個個形色冷凝僵木,毫無表情——此時此景,看上去便只有一種猙獰蠻
悍的意味了。

  那些人的人數約在兩百左右,他們的動作雖快,來勢雖猛,卻頗有節制,在甫
始接近林邊的當口,便紛紛停止下來,各在原位不動,彷彿有所期待。

  費雲心裡有數,對方忽然停止衝撲,只有一個原因,對方知道目標便在這片黑
松林內,也可能知道他們的實力若何,但是,卻不見得也清楚他們每個人的確切掩
蔽位置,行動的暫停,只是預備進一步探測對方的隱伏之處,以免在明裡先行挨打
而已。

  沉重的呼吸聲,申無忌雙目圓睜,憋著聲道:「這些天打雷劈的王八羔子,他
們是怎生摸來的?看他們擺出來的架勢,好像早就知道我們的行蹤所在,早就探明
了我們的計劃一樣……」

  費雲低綏的道:「你說得不錯,申老哥,顯然在我們僅存的這批人當中,尚有
未曾挑揀得淨的敵奸潛伏著,把我們的行動步驟全洩漏了出去。」

  申無忌喉頭間絲絲作響,他的一對眼珠子都怒得凸出了眼眶:「是哪一個狼心
狗肺的雜種?我生啖了他!」

  費雲搖搖頭,道:「遲早會曉得,只要我們還能脫出此劫。」

  申無忌慘烈的,卻無聲的笑了:「老費,你往寬處想吧,眼前的光景,對我們
固是一場劫難,但對那干邪蓋龜孫而言,又何嘗不然?一待交刃,宰是一個夠本,
宰掉一雙便有賺,到未了,看看哪一邊秤頭失准!」

  目光是冷凜得森寒的,費雲道:「一個換一個,甚至一個換兩個,也不算是我
們佔了便宜,申老哥,要拼,就拚個狠的——只我們這幾塊料,好歹要叫敵逆綴上
個全軍盡沒!」

  申無忌熱血沸騰,挫牙如磨:「正是如此,豁出這一身,也要搏個滿堂紅。」

  貼在另一棵樹幹上的金步雲,壓著嗓門道:「只一上手,便給我朝死處殺,潑
他們一頭臉的血,顯一顯『金家樓』那股子不屈之氣,讓他們明白,『金家樓』的
孤忠不泯,一息尚存,便將誓死以赴!」

  申無忌道:「三叔你老放心,包管叫這干狗娘養的呼天搶地,人仰馬翻,我們
玩不成,他們也休想樂活!」

  濃密的松林之間,一個聲音悄悄響起——那是「二判官」易爾寬!

  「大司律,圈上來的角色不知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打眼一看,全都陌生得很
……」

  費雲泰山不動的道:「多半是外邊來的橫貨,但也一定缺不了『金家樓』的某
些叛逆攙雜其間,以為指引,你等看吧,會有你一向熟識的『老夥計』在內!」

  哼了哼,易爾寬惡狠狠的接腔:「『老夥計』?我要扒出這些『老夥計』的心
肝來餵狗!」

  費雲深沉的道:「穩著,不動便罷,一動就要他們鬼哭狼嚎,人仰馬翻!」

  一直默然無浯的金淑儀,此刻臉憂色戚的道:「大司律,對面丘陵地那邊的弟
兄,情況只怕不妙了……」

  費雲苦澀的道:「三當家足智多謀,勇猛無雙,但望在他的指揮調度之下,能
夠逢凶化吉,把眼前的這場危難給撐持過去……」

  語氣裡透著恁般的灰黯與沉重,顯然連費雲也對潘得壽那撥人的處境不表樂觀
,在一個向來穩健苟安的人來說,這已不啻是對幻滅做了程度上的確認。

  眼瞼下積疊著濃密的悒鬱,金淑儀那張姣好的面龐十分蒼白,她悲哀的道:「
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我們不是計劃得好好的嗎?不是安排得非常周密嗎?怎
麼卻會在一剎間全亂了?」

  費雲緩緩的道:「這個答案很簡單,二姑娘,乃是有人出賣了我們——在我們
這支僅存的孤軍之內,仍還潛伏著敵逆的奸細!」

  金淑儀的一雙美眸中閃爆著那種怨毒又憤怒的火焰,她的聲音是從齒縫中進出
來的:「大司律,這會是准?」

  費雲陰沉的道:「我也很想知道是准,二姑娘,不過我們很快就會知道是誰了
!」

  歎了口氣,金淑儀幽幽的道:「事情演變到這步田地,真叫人不寒而慄,我們
目前的境況可說是糟透了,而這一切形勢的逆轉,卻只在於某一顆心的向背,多麼
可怕!」

  一邊,申無忌沙啞的接口道:「更可怕的你還沒說到呢,展若塵和卓老四他們
幾個深入虎穴,做誘敵之餌,如今但見敵方大舉出動,反擊奇襲,展若塵同卓敬他
們卻毫無消息,看來是凶多吉少,大大的不妙,萬一連他們這幾把好手也折了,我
們的希望就越發暗淡啦……」

  金淑儀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她喃喃的道:「如果展若塵有了不幸,我大嫂
怎麼承受得了這個打擊?」

  申無忌脫口道:「不但是你大嫂,還有施丫頭呢!」

  僵木了好一陣子,金淑儀才低聲道:「『金家樓』擁有過太多的榮耀,太多的
光輝,太多的威勢,目前,卻也承擔了無盡的悲苦及愁慘,用血淚積砌起來,也一
樣滴在血淚裡,這輪迴,轉移得多麼冷酷又現實!」

  費雲凝重的道:「我們是否還能持續昔日的榮耀,抑或只合在悲苦中沉淪,端
看今天晚上過不過得了這一關!」

  申無忌擰著眉心道:「三叔業已說了話啦,一朝面便往死處干,要是我們過不
了關,這些邪蓋龜孫也休想落個囫圇!」

  金淑儀目光深澈,夜暗中流閃著微微的瑩波,她悄聲道:「這些人還在等待什
麼?」

  費雲冷冷一笑,道:「他們要先摸清我們隱伏的位置,免得悶著頭摸進來吃上
暗虧!」

  金淑儀道:「就像這樣僵持著,他們便能摸清我們各人的掩藏之處?」

  唇角浮動著那樣狠酷的一抹意韻.費雲道:「對方希望我們在相持不耐之下,
顯露出某些足以引發他們注意的舉動來,或者,他們更巴盼我們搶先撲出去和他們
交刃!」

  金淑儀道:「我們不會那麼傻!」

  費雲神色憂慮的道:「我們是不會那麼傻,但他們卻知道有一個方法將很可能
逼使我們這麼干!」

  怔了怔,金淑儀忐忑的道:「大司律,你是說……」

  費雲沉沉的道:「我們不可能與對方一直僵持下去,天色遲早會亮的,但白晝
和黑夜的影響猶非主要,他們必已另派人手抄襲樓主那邊,等那邊的搏殺開始,我
們還能在林子裡憨得下去麼?」

  驀地抖了一下,金淑儀驚恐的道:「莫非——連我大嫂亦將陷入敵逆的包圍之
中?!」

  費雲苦笑道:「如果我的推斷不錯,怕是難以避免的了;二姑娘,你該清楚,
他們最大的目標原就在樓主身上,我們已經遭至圍襲,對方又怎會忽略了樓主?」

  金淑儀急切的道:「不能任他們迫使我大嫂陷入危境,決不能,大司律,我們
必須盡快前往馳援!」

  費雲輕輕的道:「對方就希望這個樣子,二姑娘,稍安毋躁,我和你的心情完
全相同,可是我們卻不能做無謂的犧牲,端端中了他們的圈套,白便宜了這般披著
人皮的畜類,否則,別說幫不上樓主的忙,更遂了他們各個擊破的奸計!」

  金淑儀焦惶的道:「那,我們該怎麼辦呢?總不能呆在這裡,讓他們牽制得毫
無作為啊……」

  費雲道:「二姑娘,我正在盤算該怎麼辦,從情況有了突變的那一剎開始,我
便已經在思考這個問題了。」

  申無忌悶悶的道:「依我看,也不用管什麼明裡暗處了,好歹朝外撲,頭一掄
便放倒他個三五十,跟著來的不過是場混戰,大家併肩子開宰,誰輸誰贏,還難說
得很吶!」

  費雲搖頭道:「怕他們有陰謀在,若是我們朝外一撲,全陷進敵陣裡,個個被
纏死了脫不開身,事情就麻煩啦!」

  申無忌有些不以為然道:「就憑這干雞零狗碎!我說老費,你也別把他們估得
太高了,拼過好多次,那些灰孫子亦不見得有什麼出類拔萃之處.一待交鋒,照樣
該倒的倒,該跑的跑,鬼哭狼嚎,比我們更要響上三分!」

  費雲深沉的道:「申無哥,我們還是穩著點,眼下的光景,敵逆的本錢比我們
要大,死拼硬搏,他們不怕蝕,我們可是陪襯不起!」

  金步雲這時開口道:「無忌,費雲的話說得不錯,目前可是萬萬魯莽不得,我
們不怕拼,不怕死,求的卻是個值得不值,我們便豁上這條命,也要撈個滿盆滿罐
才划算!」

  申無忌悻然道:「怕只怕我大妹子那邊等不及了!」

  金步雲轉過臉來,低聲道:「時效問題不可忽略,費雲,你倒是快快定下主張
.我們也好鼓上勁狠狠幹他一場!」

  費雲鎮靜的道:「是,三叔爺,我正在琢磨。」

  樹上,「二判官」易爾寬壓著嗓門道:「注意,那些王八蛋往裡逼進了幾步…
…又都停住了,娘的,不知在弄些什麼玄虛!」

  費雲合目垂眉,恍若不聞,一張臉冷凝得毫無表情!

  緊握著手上的金環大砍刀,申無忌瞪著一對牛眼,聲音由齒縫裡進出來:「再
近一點,個狗操的怎麼不一頭撞進來?老子要不手起刀落,先斬落他幾顆人頭,老
子就他娘不姓申!」

  於是,費雲吁了口氣,非常輕細卻非常急促的向他左右及掩靠在樹頂上的各人
,說出了他的應敵策略,正如他的預料,立即遭到了某些人的反對。

  費雲堅定的道:「現在不是爭執的時候,當此大難,我們每個人的責任與肩負
全都一樣的沉重和艱辛,雖則在不同的地方,為『金家樓』效死搏命的夾心卻毫無
二致,情勢緊迫,萬望大家俯允陋見,勉予體行,莫再做無益的延宕!」

  說著,他用祈望的目光瞧向金步雲,金步雲歎了口氣,沉緩的道:「費雲的主
張很殘酷,也很冒險,但卻是解決現實危困的好法子,大家就別再爭了,照他的意
思做吧!」沒有人再說什麼,一片僵窒的沉默裡,卻令人深刻的感受到那種椎心的
生離死別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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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忠義皆全

費雲的計劃非常簡單,即是用他們其中一半人的性命,來保全另外的一半人—
—或者所謂「保全」這兩個字眼亦未盡妥當,更明確的說,他要使另外的一半實力
得以移轉,前往支援金申無痕,然則即便能以如願,這另一半人的遭遇,卻是可以
料及的凶險與艱危!歸入潛移之列的金淑儀,此刻只好咬著牙道:「也罷,便照大
司律的意思做,正如所言,為了『金家樓』,到哪裡賣命也是一樣!」

  金步雲蒼啞的道:「不錯,只要看得開,便會明白留在此地與即將離去的人,
都毫無二致的與忠義連在一起,誰也不輸上誰一分!」

  費雲沉靜的道:「大家既已同意照這樣做,我們就該準備行動了,不過一旦交
鋒開始,務盼各位按著步驟進行,萬萬不可因一時之激憤而亂了章法,否則徒增傷
亡之外,就大大失去這個計劃的意義了……」

  金步雲接腔道:「我看每個人都能領會你的這層心意,差錯約莫是不會出了,
要干,咱們就放手干吧!」

  點點頭,費雲低聲道:「爾寬。」

  於是,易爾寬身形暴起,穿林飛越,立時帶響了一路的枝葉斷落聲,衣袂拂動
聲,探宵寂靜,這突發的音響,聽起來卻是好生清晰的刺耳!

  隨著易爾寬的身形暴起,圍持在林邊的那干人卻毫不慌亂,火把的苗焰映照裡
,但見一個紫褲紫衣的魁梧大漢,用手朝著聲響發出的位置一指,其餘的紫衣人立
時張弓搭箭,或是揮拋暗器,只見寒光流燦,晶芒飛射,成蓬成片的罩了過去!這
時,「矮土地」翁有方也朝著相反的方向掠躍,身形穿走間,簌簌之聲不絕,那紫
衣大漢順著聲音延伸的地方再度指引,又是一片冷電飛矢,追魂似的隨尾射到。

  費雲輕聲道:「老爺子,可以走了!」

  金步雲額下的白髯顫動著,他沉重的道:「你們——多保重……」

  費雲肅穆的道:「更望各位珍重!」

  一探手,金步雲匆匆領著金淑儀、端良夫婦、申無求、申無慕姐妹,一共五個
人,迅速往松林的另一邊掩行。

  不再向離去的人們多看一眼,費雲鎮定逾恆的道:「申無哥,該你了!」

  申無忌一個箭步朝左側衝出,金環大砍刀嗆啷震響,他一不作二不休,乾脆振
臂探入,剎時松林飛舞,針葉拋散,那刀背上的金環也就益發響動得熱鬧了。

  這一次,紫衣大漢不再指引以箭矢或暗器攻射,他急速的下達一聲命令,所有
的人馬上分散穿走——卻不是漫無章法的分散穿走,竟然各自形成一小股一小股的
隊伍。

  在這些人的背後,也就是在火把的光輝照不到的黑暗裡,兩條纖細窈窕的人影
,凌空掠起,越過這些人的頭頂,逕直撲向松林之內!

  立刻,有一小股的隊伍……大概人數在三十左右,高舉火把,緊跟著那兩條人
影衝進松林。

  幾乎與這一撥行動的人不分先後,又有一條人影由斜刺裡掠到,火光嘩嘩,映
著這個人的容貌形態,溫文爾雅,一派斯文,竟是久違的,「皮肉刀子」杜全!

  另一個小隊立即隨著杜全朝松林中撲入。

  又從黝暗中走出來的是三個人,領頭的那個,六十上下的年紀,高瘦清懼,一
張面孔干皮寡肉,兩邊的顴骨突聳,面相十分單薄陰鷙,他穿著一襲下擺掖在腰帶
上的湖綠長袍,形色之間,頗為沉著雍容。

  跟在這老者左右的,一個是條仿若牯牛般粗壯的巨漢,一個是與這巨漢身形正
好相反的小矮子,小矮子真是生得又小又干,然則,長在他那張扁毛臉孔的兩隻眼
睛,卻竟如此不調和的又大又亮,而且銳利之極!

  他們三個人一出現,自然又有一隊人馬跟隨於後,急速挺進。

  最後出來的,是位體魄修偉,面膛寬大,有著一雙濃密棕紅眉毛的人物,在這
人身後,跟著另一個虎背熊腰的結棍角色,以及,那大難不死,僥倖留下性命的郝
成錦!

  原先發號施令的紫衣大漢,一見到這三個人,趕緊搶前迎上幾步,微微哈了哈
腰,放低了嗓門道:「魯老大,我要不要進去?」

  這位被稱為「魯老大」有著一雙棕紅眉毛的人,不是別個,正是「金家樓」的
叛逆之一,「星」字級的大把頭「赤眉」魯上遠,跟在他身邊的結棍角色,亦乃一
丘之貉的叛逆,「星」字級三把頭「鐵戟」應忠!

  魯上遠目光緊盯著松林子,冷凜的道:「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老商,你領著
其餘的人圈穩這裡!」

  頭紮紫巾,身著紫衣的這撥人名叫「紫英隊」,原是另外一股黑道上的組合,
卻早就被「金家樓」的么當家「白狼」向敢暗中收編,結為股肱,這紫衣大漢便是
「紫英隊」的頭子「響尾鞭」商弘!

  商弘低促的道:「林子另一邊要早點堵上,怕我們留在外頭的弟兄攔不住!」

  魯上遠神色僵硬的道:「我省得,李老斧頭和杜全早就顧慮到這個問題了。」

  說著,他一招手,領著應忠、郝成錦,以及一支三十餘人的隊伍,十分小心的
朝松林中摸進。

  這片黑松林,原來也就沒有多大的面積,如今被百多隻火把一映一照,雖不至
於亮同白晝,那閃閃爍爍,搖搖晃晃的光焰,卻也穿過枝於梢尾的陰暗,點綴得斑
斑駁駁,交織成一片零碎又不穩定的明滅。

  這幾股人便在松林之中往來穿梭,快速又謹慎的搜尋著他們的敵人——當然,
他們肯定他們要找的對象就在這裡,而並不單憑揣測。

  當那突兀的金環震動聲傳入耳中,鋒利的刀刃卻快在音響之前——申無忌首先
發難,他勢如瘋虎,甫一現身,兩顆紫衣人的頭顱已拋上半天!

  閃電般反襲申無忌的人是「皮肉刀子」杜全,他身影暴翻,豎立如刀的雙掌,
已狂猛無比的攻劈向申無忌。

  斜走三步,申無忌刀出似風,又快又狠,連連封出杜全的「血刃掌」,金環大
砍刀在恁般凌厲的揮斬中,申無忌亢烈的大叫:「一干天打雷劈的奸妄叛逆,狼心
狗肺的人樣畜牲,你們的報應臨頭了哇!你們個個要被誅絕,死無葬身之地……」

  亢昂的吼叫聲,淒厲又粗戾的飄漾在林木之間,傳蕩於幽深的荒野裡,撕裂黑
暗,穿透沉寂,帶著那樣令人毛骨驚然的凶煞之氣!於是,費雲突然由一棵松樹之
後閃出,他早已暗裡挑選了下手的對象——是魯上遠、應忠、郝成錦等人的那一股。

  月牙鏟彷彿是魔鬼的詛咒,惡毒至極的流現於剎那,首當其衝的「赤眉」魯上
遠,甫始察覺這一溜熟悉又令他震懾的光彩,便立即知道他碰上了誰——這原是他
最怕碰上的人!撲地貼滾,魯上遠同時抑止不住的尖叫:「大司律……」

  只這三個字的過程,六名紫衣人已打著旋轉,噴灑著滾燙的鮮血摔跌出去,火
把與兵刃拋舞得漫天飛!應忠與郝成錦也都被驚窒得拚命躍躲,一時不敢迎拒——
「刑堂」大司律的多年的積威之下,「金家樓」這干的叛逆,幾乎一照面就嚇破了
膽!

  費雲腳步疾快的挪動,在密集圍攏的人群與鋒刃中穿走,而他的月牙鏟倏然吞
吐伸縮,每一溜寒光的閃現,必定帶起飄濺的鮮血,或是某一個人體部位的骨肉!

  躍身挺立的魯上遠,手上已握著一柄帶鏈的三鉤鐵爪,他站在那裡,雙目中血
光漓漓,兩頰的肌肉不住抽搐,挫著牙,身子卻僵硬得像釘在地下——他恨得多麼
強烈,又恨得如何深沉!應忠與郝成錦驚魂方定,也都手足無措的愣在一邊,他們
很想衝上去拚搏,卻又深深畏懼於費雲的那種煞酷的氣勢.只這須臾間的耽擱.他
們手下這支「紫英隊」的夥計可就遭到殃,剎時已躺下了十五六個!暴叱者有如突
兀響起的一記悶雷,那個粗壯仿若牯牛的巨漢,業已一頭衝了過來,他雙手握著一
對特大號的鋒利板斧,摟頭便猛劈費雲!

  半旋身,費雲右臂猝晃,月牙鏟貼著揮空的斧柄暴揚,那巨漢塊頭雖大,動作
很快,下沉的雙斧只在一頓之間,便已隨著他偏轉的身形橫斬過去I凌空一條人影
鷹隼般飛落,那人手上也是一對板斧,只不過比起巨漢的同樣傢伙要細小上很多,
然則,其鋒利卻毫無二致。

  嗯,這一位,正是與那巨漢搭伴的小矮子,那生了一雙炯亮大眼的小矮子!

  費雲的月牙鏟立時幻成了一抹光的異彩,它閃炫出瞬息萬變的形態,它飛旋,
流射,躍騰,縱橫,或是做化一蓬雨,或是現出一道虹,似是漫空如雪,又如奔躍
的火,橫斬的雙斧顫跳著盪開,凌空撲下的人也倒蹦著後退。

  但攻勢的挫阻只是一剎,一剎之後,這兩位體形截然迥異的朋友,又雙雙操斧
再撲而上,這一次,越發凶悍得不要命!

  那穿著湖綠長袍,清懼陰鷙的老者,亦已緩步走到一邊,他面色冷漠,卻語氣
嚴和的道:「魯頭兒,約莫是與姓費的相處日久,手足之情仍在,一時下不了手吧
?」

  幾句話雖然說得客氣,實則把魯上遠幾個人挖苦得不輕,魯上遠禁不住面孔發
熱,十分窘迫的道:「李大哥多擔待,兄弟是猝不及防,未免有些慌亂……」

  不似笑的勾動了一下唇角,老者道:「三位也都是久經陣仗的老行家了,此時
此景,可是萬萬慌亂不得,稍有失誤,便遺恨千古,人家對咱們可沒那多的情義好
講哪!」

  魯上遠臉紅脖子粗的道:「是,多承李大哥見教……」

  這位「李大哥」,便是曾經著人狙擊過展若塵的「李老斧頭」李玉文,「北通
道」及「伏平崗」一帶坐地的大霸天!李玉文淡淡的道:「我看,這裡還是交給我
來應付吧,三位換個對象試試手,或者比較施展得開些,魯頭兒,你可別多心呀。」

  心裡是老大的不舒服,但也是求之不得的事,魯上遠委實不願和費雲正面交鋒
.自己原本情虛理虧,再加上費雲那股子恨毒之氣的懾迫,他寧肯挑個更辣手的角
色,亦不情願和費雲明刀明槍的對上!

  乾咳一聲,他佯笑道:「也好,這裡便煩李大哥勞神了,姓費的心狠手辣,功
力不弱,李大哥與二位貴兄弟尚請多加幾分小心——」

  李五文沉穩的道:「我曉得贊雲是什麼樣的角色,魯頭兒,我自有計較。」

  於是,魯上遠帶著應忠與郝成錦,事同手下折了一大半的「紫英隊」,匆匆趕
向松林的另一邊去。

  就這一陣子,和費雲拼戰的那兩位朋友,已經逐漸落了下風,四柄大小不同的
板斧雖然揮劈疾猛,大小兩個人亦仍跳騰迅捷,卻已大不如才開始那般的攻勢凌厲
,進退有據,相反的,費雲的月牙鏟更在那交相迴旋的新月形光芒中,一步緊似一
步的圍罩著他們。

  李玉文不吭不響,掀開長袍的後擺,拔出兩柄斧頭來——兩柄金光燦燦,以同
色金黃絲線纏繞為把手的華麗斧頭,自然,這是一對賞心悅目的兵刃,但是,卻也
一樣是對殺人奪命的凶器!

  他這邊還沒有往上撲,不遠處另一組「紫英隊」的人馬卻忽然起了一陣騷亂與
吶喊,暗影裡,「嘩啦啦」大號的三節棍盤旋揮舞,是「三判官」易爾寬接上了手
,他的對象,正是那最先撲入林中的兩個竊窕身影——「孔雀屏」白倩與「鳳凰翎
」舒亦萍。

  有道是一夫拚命,萬夫莫敵,易爾寬早已打定了豁命在此的主意,拉著宰一個
夠本,宰一雙有賺的念頭,出手之間,便是同歸於盡,與汝皆亡的毒著,三節棍合
散揮打,真力貫注,招招走絕,式式要命,只一照面,七名「紫英隊」的夥計竟然
被他打得拋上了半天!「孔雀屏」白倩和「鳳凰翎」舒亦萍,向來雖也是狠慣了的
角兒,卻也頂不住這一掄猛攻急打,兩個人不由自主的慌忙的躍躲奔避,陣腳立見
混亂!

  李玉文忖度形勢,很快有了決定,他沉聲喝道:「快去人把魯上遠那一隊弟兄
召回,圍殺易爾寬!」

  一名「紫英隊」的漢子飛快應命奔去,李玉文卻半步不移,全神注意著費雲與
他兩個得力手下的格鬥——他很清楚,在已經出現的對手當中,費雲乃是最為難纏
的一個,換句話說,也只有剪除了費雲,他才控制得住局面!

  閃閃的刀鋒在易爾寬的身子四周映動揮舞,人影在輪轉,而金鐵交擊之聲不絕
,時見一條條晃滾的光束震拋而起,硬物撞打肉體的沉悶聲響疊連,那樣扭曲成怪
異形態的人影在翻跌,在摔撲,易爾寬的行動凶猛如常,圍攻他的「紫英隊」人手
卻鬼哭狼嚎,片刻間已躺下了好大一片。

  李玉文雖是站在這邊掠陣,易爾寬發威施狠的情形他卻耳聞心明,但他不敢貿
然抽身,費雲的脅迫力還比易爾寬來得大,如果讓費雲得了手,他們的麻煩就益加
增重了。

  可是易爾寬恁般個威風法,那一片叱吼尖叫與悲嗥慘號之聲相互應和著,李玉
文的情緒難免不受影響,表面上他是陰沉如故,暗裡早已忍不住在咒罵起魯上遠那
一支人來.

  奉命去招調魯上遠那股人的這個「紫英隊」夥計.卻未能達成使命,他也才氣
喘吁吁的奔到魯上遠隊伍後十來步的距離,黑暗中,一隻鐵虎爪猛的扣上了他的後
頸,殺豬的狂叫出自這位仁兄口中,整個人業已被凌空摔翻!

  一直提著一顆心的魯上遠,駭然轉身回視,那五短身材,卻形色獰厲的「矮土
地」翁有方,已經似頭瘋虎般衝了過來,單臂揮舞著鉤曲寒閃的虎爪,嗔目大叫:
「無恥叛徒,今晚便要叫你們個個遭報!」

  兩柄掛刀「鏗鏘」分蕩,翁有方就地蹲旋,虎爪暴揚,一名「紫英隊」的朋友
抱著生生挖出來的瘰□肚腸倒地打擅,另一個揮刀猛砍,鋒刃尚未夠上位置,已被
翁有方飛起一腳蹦了個大馬爬。

  大吼一聲,「鐵戟」應忠紅著眼咆哮:「翁矮子,你他娘還當是在刑堂充你的
左護法?爺們受了多年的骯髒氣,就要使刀口子在你身上!」

  翁有方單臂掄轉,硬生生的撞開六七柄掛刀,暴烈的吼罵著:「一干大逆不道
的東西,『金家樓』刑堂規律便在此地也是一樣執達,叛反者死,你們誰也僥倖不
了!」

  赤眉魯上遠將心一橫,惡狠狠的道:「少和他囉嗦,先把這執迷不悟的金家爪
牙活剜了再說!」

  一對短柄的沉重鐵戟潑風般罩了上去,應忠奮力攻撲,一付拚命三郎的架勢!

  「他奶奶個熊,老子就看看你還有幾多威風可擺?!」

  魯上遠一努嘴,道:「郝老兄,你也湊上一份熱鬧吧,眼下咱們該反過來刑他
一刑,好叫姓翁的明白,掌法綰令的主兒業已換了角啦!」

  郝成錦嘿嘿一笑,微微彎身,由靴筒子裡抽出一把珵亮鋒利的匕首來,慢吞吞
的道:「看刑堂的狗腿子們跋扈慣了,好歹也得出出這多年積下的鳥氣!」

  當郝成錦加入戰圈的時候,從樹梢之上,一條黑影筆直射向魯上遠——黑影帶
著一抹閃耀至短劍之上的寒光。

  腳步疾踮,魯上遠飛快側避五步,三鉤鐵爪兜空揚起,那條黑影凌虛倒翻,抖
手又是一柄「兩刃斧」劈向他的胸膛。

  三鉤鐵爪回苗,「噹」的一記碴開了劈胸的一斧,火花四濺的剎那間,魯上遠
看清了來人——端吾雄!

  「咯登」一咬牙,魯上遠鉤瓜飛舞,立時猛攻端吾雄,口裡一邊叱吼:「小兔
崽子,且看我怎生拔除你們金申家族這些禍身子!」

  身形閃動快捷,端吾雄劍斧交使,出手攻拒極為精狠.他冷冷的道:「吃金家
的,用金家的,拿金家的,背著金家的招牌卻賣金家,你們還能算是些人?還配稱
是人?!」

  魯上遠鉤爪扣揮,羞惱的高叫:「老子們無功不受祿,這多年來做牛做馬,早
抵上你們金家的些許施捨了!」

  短劍在雙刃斧的斜挑中刺出,端吾雄不屑的道:「這就是你們謀害舊主,背叛
宗門的理由?即使養一條狗,也做不出此等反噬倒陷,恩將仇報的逆行,簡直無心
無肝,卑鄙之極!」

  魯上遠怪叫著:「小畜牲,你竟敢辱罵老子們?」

  端吾雄身滾猝轉,劍掣斧掠,語聲是又冷又硬:「不止辱罵,還要懲罰!」

  三鉤鐵爪飛蕩縱橫,魯上遠昂烈的大喊:「弟兄們加足勁,今晚上非把這干『
金家樓』的餘孽殲殺滅絕不可,他們已是強弩之末,再也撐持不下多久啦……」

  打鬥聲與吼叫聲早就傳到松林另一邊的李玉文耳中,他知道要想調回魯上遠的
人合圍易爾寬之舉已行不通了,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不禁令他暗暗擔憂起來——他
們的情報並沒有失誤,他們曉得對方隱伏的所在及人數,甚至更清楚是哪些人,問
題是,在對方實力的估計上似乎發生了差錯,以他們原先的推測及研判,大大不該
出現這樣的形勢才對!

  負責圍襲松林伏敵的這批人,是李玉文自己,加上他屬下最得力的兩名驍將:
「大郎」包盛昌、「小太歲」季斌,另外還有「皮肉刀子」杜全、「掃天星」尤奴
奴門下的兩位高徒「孔雀屏」白倩、「鳳凰翎」舒亦萍,以及「金家樓」

  原來「星」字級的大把頭「赤眉」魯上遠、三把頭「鐵戟」應忠,再加上曾為
「金家樓」二當家近衛的郝成錦,與「紫英隊」首領「響尾鞭」商弘全軍配合,這
樣的陣仗,估量應可對付得了費雲與金步雲、申無忌他們一干老弱殘兵才是;然而
,眼前的情形,卻完全不是那麼回子事,儘管敵寡我眾,人家卻個個用命,只一交
鋒,己方的陣腳竟然已有了動搖之勢!

  李玉文忖度雙方的戰況變化,越想越覺得不妙,直到如今,敵人才只出現了一
半,而他這邊業已招架吃力,一旦全部投入戰圈,場面豈不更險!

  思量著,他猛一咬牙,決心豁開來拼上——無論如何,用個「拼」字訣,總要
比到頭來乾耗著受折損強!雙目暴睜,他拉開嗓門吼喝:「大伙併肩子往上圍殺,
能放倒他們一個就早放倒一個,別盼著磨蹭,這裡全得靠我們自己,我們不下狠手
,對方也必然寬容不了我們!」

  打得那「大郎」包盛昌與「小太歲」季斌團團亂轉的費雲,在他身形騰舞,月
牙鏟的冷電掣閃中,峭銳的語音恁般寒酷的穿透過李玉文的叫嚷:「『金家樓』的
孤軍不懼,精神長存,誓殲叛逆,決懲奸妄,且看你們這干蠢賊歹惡之屆,能有哪
個活出命去?!」

  李玉文雙手的金斧一緊,形容獰厲的道:「姓費的,眼看著你就要授首當場,
居然還敢大放厥詞,做你的春秋好夢?」

  月牙鏟揮掠於極為微小的幅度裡,而四柄斧頭便都分向四個不同的角度盪開,
費雲暴烈的叱道:「你要算個混世面的角色,就也一頭撞進來松活松活,光是打發
你手下這兩個不中用的廢物在這裡耗時間,對你而言,不過落得窩囊罷了!」

  李玉文陰冷的道:「該到收拾你的辰光,我自會動手,姓費的,你激不動我!」

  身形側旋又回,月牙鏟伸縮之間,再度逼得他的兩名對手退避不迭,費雲昂厲
的道:「你們是一丘之貉——狼心兔子膽,上不得台盤的三流匪類!」

  一聲狂吼,「大郎」包盛昌雙斧齊揮,枯牛似的身體風車般轉旋挺進:「我操
你的老娘.叫你看看誰是三流匪類!」

  費雲猝斜兩步,原來長只三尺的月牙鏟驀然伸長,那弧形的芒彩映現於須臾,
包盛昌那結實寬厚的胸膛已經完全吞噬了整個月牙口!

  「小太歲」季斌行動疾速如電,人在一翻之下,左手斧已「呱」的一聲削斷了
費雲右肩的一塊皮肉,血水迸濺中,他的右手斧堪堪在沾上費雲後腰之前,贊雲一
腳倒彈,勁風跟不及腳勢的快捷,當風聲才響,季斌已尖叫一聲,打橫摔出——在
跌出的瞬息,一顆核桃般大小的眼球,正隨著費雲的腳尖拋起!

  胸膛裡嵌著月牙口的包盛昌,卻居然並不頹倒,更不號叫、他兩眼凸瞪,切齒
如磨,雙斧猛的再次揮劈,費雲在一腳四踏的同時,人已倒翻而起,利落無比的貼
著包盛昌頭頂躍下。

  於是,金光璀璨,來如流焰,費雲那柄染滿血跡的月牙鏟「錚」聲迎截,業已
開膛破肚,腸臟外溢的包盛昌,卻瘋狂旋身,攔腰一把抱住了費雲!

  便在這時,另一溜金芒「噗」的一記切入了費雲的左肩,很深的切入了他的左
肩!

  雙方的接觸與變化是快得無可言喻的,那伸長的月牙鏟甫始與另一柄金斧相擊
,猶在火星飛閃,鏟身驟顫,往回收縮側斬,這柄切入費雲左肩的金斧尚不及拔出
,業已連著那雙握斧的手同時齊腕削下!

  李玉文那聲狂嚎淒厲得簡直不似自人的口中發出,他猛的跳開,一面嚎叫,一
邊直拋著那只光禿禿,血淋淋的右腕,蹦得似頭馬猴!

  吐氣開聲,包盛昌突然使出他最後的力氣,意圖將他雙臂環圍著的費雲活活箍
死!

  一口鮮血嗆自費雲唇外,他卻非常鎮定,他用了一種頗為簡單的方法脫困——
月牙鏟由上往下暴揮,包盛昌那條肌肉堅實硬突的右臂便立時斬落;費雲踉蹌脫身
,包盛昌也盤著那一大堆溢扯肚外的腸肚往後翻跌。

  十名紫衣大漢吶喊囂叫著,一窩蜂擁上,費雲的月牙鏟掣舞,一群圍攻者卻狠
命前撲——他們都敢情看出便宜來了。

  在五六柄朴刀的劈削中閃過,又有五六柄朴刀揮斬而來,費雲貼地飛旋掃踹,
但見五六條身子橫拋半空,腿脛骨的斷裂聲清晰可聞,他的背上,卻又在刀鋒炫晃
下綻開了兩道血口子。

  沒有半點聲息,那失了一隻眼的「小大歲」季斌猝然凌空撲下,雙斧合併,傾
以全力取劈費雲的頭頸!

  此刻,費雲貼地的身子尚未挺立,他並不躍起.也不就地翻滾,右手的月牙鏟
敲拋身邊的一把撲刀刀柄,那把朴刀就好像突然被一隻無形的魔手揚起,激射向上
……剛好穿進季斌的咽喉,幾乎割斷了他一半脖頸!

  季斌沒有呼號,因為他連聲帶加食道全被切斷了,根本無從發聲,呼號的卻是
他的主子……失去一隻手的李玉文。

  李五文發了瘋一樣嗥叫著衝來,用他僅存的一隻手握著僅存的一柄金斧,又猛
又急的砍向費雲背後;半弓身,費雲的月牙鏟在他吸氣咬牙之下,反磕猶尚嵌在他
左肩骨中的那柄金斧——李玉文的金斧:這柄華麗燦耀的斧頭便滴溜溜的倒翻又彈
,準確得更似早就量好了一般,兜頭砍進了李玉文的腦門之內!

  驟然間,李玉文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仿若在盡力承受腦門間這突增的重量而
上揚著臉,他雙目突凸,嘴巴歪斜,踉蹌著,失去了手掌的右臂向虛空揮舞子幾下
,猛一個旋轉栽倒於地。

  費雲的身子也有些搖晃不穩,他用他的兵器支撐著地,在他四周,還有十多個
「紫英隊」的人物包圍著他——全是乘隙打算垂危而攻的包圍著費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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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寒露泣魂

在血與汗交融著的那張面孔上,展現的不是猙獰或凶戾,卻是如此這般的冷靜
同淡漠;費雲身體上所遭受的痛苦乃是劇烈又深刻的——造次的創傷疊連,疤痕上
累著疤痕,舊有的傷口間再劃開新的傷口,人被接二連三的這麼糟蹋法,再是多麼
硬實的漢子,也依然難耐,他要不是身子尚未完全復原,單憑李老斧頭及那兩位,
要想與他豁到眼下血糊淋漓的狀況,只怕沒那麼容易。

  十幾個虎臂熊腰的紫衣大漢,閃動著他們手中雪亮的掛刀,想打算往前撲,卻
又個個在猶豫,他們旋著圈子,心裡是頗存顧忌,但是,看得出都有些躍躍欲試的
味道!

  贊雲沉重的呼吸著,大量的鮮血由左肩傷口裡朝外湧冒,後背上那兩道口子痛
是痛,他知道無甚關係,就怕左肩的這一記,人像這樣流血法,即便鐵打的金剛,
也抗不了多久……忽然,一個紫衣漢子大聲吼喝:「『金家樓』的遊魂,你他娘還
不認命?」

  費雲雙目垂注,月牙鏟仍拄在身前,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

  悄悄的,另一名紫衣大漢從費雲背後掩上,這傢伙鬼得很,他不用揚劈……怕
刀鋒破空會帶起聲響,他使的乃是進刺的招式,狠狠一下扎向費雲的腰間!

  刀芒倏閃,恁般狠銳的刺去,費雲卻恍同未覺。

  在右側方一株松樹的後面,便在此時猝然映起一抹冷電,冷電在剎那間凝劃出
一道微微的弧痕,挺刀前刺的紫衣大漢立刻悶嗥半聲,仰臉倒摔——他挺刺的朴刀
,只隔著費雲後腰丈許的距離。

  晃動的光景裡,這位倒地的仁兄喉間漾閃著淡淡的寒輝,嗯,一把角柄寬刀,
竟那麼準的穿透了他的喉嚨。

  一陣騷動剛剛在這群包圍者之中響起,費雲的月牙鏟已暴出如風,弧鉤的新月
陡然的旋飛起舞,八九名紫衣大漢已經尖號著仆地翻滾,連傢伙也上下摔拋,劈哩
砰隆亂成一片!

  於是,一條瘦小的身影自右側方的那棵松樹後彈起,一彈又翻,兩名紫衣人物
尚未及招架.腦袋皆已失卻了半片,剩下的一個嘶叫著轉身待逃,那條影子沾地蹦
起,「呱」的一記,將那才跑出幾步的仁兄後腦勺削向了半空!

  費雲沙啞的一笑,道:「玄小香,這陣子你在哪裡,我還以為你早蹦上南天門
去了。」

  不錯,這突來的幫手,正是失蹤了多日,「金家樓」,「月」字級的三把頭「
蹦猴」玄小香!

  這些日不見,玄小香顯得憔悴多了,也蒼者多了,不但益發尖嘴削腮的像隻猴
子,更像一隻受盡了折磨的老猴子;他搶上兩步,衝著費云「撲通」跪下,形色異
常激動:「大司律,大司律,我該死,我對不起你老,對不起『金家樓』,更對不
起老夫人,我還以為我們就這麼完了,永遠也不能再為『金家樓』盡這份心了……」

  費雲吃力的一把架起了,玄小香,咧著嘴,嘴角卻不住的在抽搐:「並沒有聽
說你參加敵逆的消息……玄小香,你不曾造『金家樓』的反吧?」

  雙日湧現著淚光,玄小香聲音哽咽:「我死也不會和那些無心無肝的、天打雷
劈的畜牲搞在一起……大司律,我仍是以前的我,是『金家樓』忠貞不二的弟兄…
…」

  安慰的點著頭,費雲道:「這就好,玄小香,這就好;此時此地,我們先別說
這些,且打點精神,把眼下的事料理清楚再講……」

  玄小香忽然低呼道:「我的天,大司律,你這一身衣服,全叫血給浸透了!」

  咬咬牙,費雲道:「在我右邊腰板帶裡有幾包金創藥,你先拿出來替我敷上左
肩頭,不要緊,傷得不怎麼重,就是血流多了討厭……」

  玄小香趕緊把手上的「雙刃斧」倒插後腰,從費雲的板帶中摸出兩包油紙裹封
的金刨藥來,撕開封口,匆忙傾倒於費雲的傷口,然後,又撕下自己的外衫下擺,
迅速把傷處包紮起來。

  透了口氣,費雲道:「行了,我們可別鬧著看戲,該過去幫他們一把啦!」

  玄小香忙道:「你先歇著,大司律,且容屬下代勞……」

  費雲道:「我還撐得住,而你那幾下怕也罩不過來,早結早了,我們-起上吧
!」

  玄小香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好陪同費雲,移向離著他們最近妁那個戰圈。

  另一邊——「矮土地」翁有方力敵「鐵戟」應忠與郝成錦二人,進退之間仍然
掌握主動,出手凌厲,攻多守少,而端吾雄狠拼「赤眉」魯上遠,卻是半斤八兩,
難分軒輊;雙方的激戰業已有了時候,狠勁與殺氣早就帶了起來,似這等惡毒寡絕
的拚搏法,眼看著就要臨到分判生死存亡的關頭了。

  紅眼相對,端吾雄在汗水透衣中驀然斜刺插挑上魯上遠的三鉤鐵爪,魯上遠大
吼如雷,不像前幾次的抖爪躲避,他任由鐵鉤照原式扣落,「錚」聲脆響,短劍已
經橫別在鉤爪的間隙中,魯上遠悶不吭聲,雙腕震帶,人往側撲,手中的細鏈便活
蛇般倒捲向端吾雄的脖頸。

  端吾雄猝然人往下縮,連手上的短劍也不要了,雙刃斧兜胸外推,人也隨斧之
後,一頭撞向魯上遠!

  「找死——」

  狂叱著,魯上遠奮力抖腕回臂,三鉤鐵爪凌空倒射……所有的動作幾乎是在一
個時間下完成;端吾雄撞進了他的懷中,而他的三鉤鐵爪也飛扣進端吾雄的背後。

  兩張人臉齊齊變化,都是在承受劇痛之下才會引起的那種變化,兩張臉在橫扯
,在扭曲,兩隻眼睛全睜得那麼大,在吸氣,同在痙變的……大叫一聲,魯上遠像
努力掙脫什麼似的猛然由端吾雄懷中倒退,於是,熱血飄濺,雙刃斧的斧刃正由他
胸膛間滑出,他空著兩手揮舞了幾下,才緩緩坐落——只這瞬息,他那一雙原是棕
紅的赤眉,竟已泛現了灰白!

  三鉤鐵爪扣抓在端吾雄的背脊上,爪尖沒人肉中,抓得很深,端吾雄顯然十分
痛苦,他卻咬牙硬撐著,粗濁的喘息,滿頭的冷汗。

  二十餘名紫衣大漢,在須臾的驚窒之後,驀地吼喝連聲,齊向端吾雄攻上!

  「矮土地」翁有方見狀之下,虎爪暴砸應忠的一雙鐵戟,身形大斜,彈腿逼開
了郝成錦,邊往端吾雄處急撲,一面大叫:「老弟留意,快往後退——」

  端吾雄青白扭曲的面孔上除了那樣的痛苦,更騰現著凝形的煞氣,他瘋狂轉身
,雙刃斧掄截開砍來的十面刀鋒,單膝沾地,三柄短刀暴飛,透胸穿過了三名紫衣
人的心口,雙刃斧劈向兩側,又是兩條漢子捂著腰際橫棒出去!

  於是,翁有方來了,獨臂閃揮,縱橫如風旋輯起,虎爪翻飛,六七位「紫英隊
」的仁兄便腦碎顱裂,發著恁般可怖的嗥號聲滾跌於地。

  吸著氣,端吾雄雙手握斧,奮力磕脫一名紫衣人的傢伙,當他順勢把斧刃切入
對方的胸膛時,卻突然被一股力量扯抑……那是一股痛徹心肺的扯力,這扯力來自
嵌入他背後肉中的三鉤鐵爪。

  彎曲又尖銳的鉤爪,由於扣在背肉中很深,經這猛力一扯,便帶著大片的,鮮
紅厚重的皮肉撕脫下來,這大片皮肉的撕落,不僅使得端吾雄後背頓時形成了血糊
淋漓的一團,更隱見猩赤凸結的背骨的顫動!

  握著那隨地拖拋的鉤爪細鏈,用力扯翻端吾雄的人,竟是郝成錦!尖吼一聲,
端吾雄雙目充血,漓漓欲流,他就地彈躍,雙刃斧脫手飛斬,郝成錦冷笑著錯身側
閃,斧鋒帶風,「呼」的貼著他半步之近斬空。

  但是,郝成錦忘了翁有方——自斜刺裡撲下的翁有方。

  堅硬的純鋼虎爪,是從郝成錦的右頰抓過,這一抓,幾乎刮掉了郝成錦的半邊
臉孔,整片的頰肉被扯成了一卷,搭掛垂連著幾綹赤漓漓的肉絲,隨著虎爪的揮動
而被甩落。

  不似人聲的狂號著,郝成錦的面容立刻發生了怪異的變化,他剩下的半邊臉孔
由於肌膚酌繃扯,迅速縮褪向耳側,他原來瘦稜的一張面盤,便只剩下可怕之極的
一個血骷髏——紅鮮鮮,血濡濡,雙瞳亂轉的一個血骷髏!郝成錦在跳著,在蹦著
,在狂吼的沖跌著,端吾雄一個虎撲衝上,雙掌抖劈,打得對方血噴滿口,橫著飛
起,又連著跌落!

  重重掉跌在地的郝成錦尚不及有第二個反應動作,端吾雄已經一腳踏在他的胸
口,骨骼的斷折聲是如此脆響,又是一大口鮮血自郝成錦嘴裡噴出,他的四肢一陣
急抽,上身挺起,一頭栽倒!

  雙戟揮動著,應忠氣吁吁的奔了過來,一見眼前的情景,不由嚇得一哆嗦,掉
頭便待開溜,身子才轉,差點被迎面的一記虎爪敲上腦袋。

  拚命後躍,應忠慌亂的大吼:「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哇……」

  翁有方的模樣宛如凶神惡煞,他往上挺逼,嘶啞的呼吼:「叛逆奸妄,律列皆
斬無赦,你他娘名叫應忠,應忠偏偏不忠,更是罪加一等,萬死不足贖其衍,狗雜
種,獻上命來!」

  冷汗涔涔,週身發抖的應忠,雙戟交叉腳前,卻是鬥志全無,他心膽俱裂,直
著舌頭求告:「左護法,我乃是受人迫害,勢非得已……我,我早就有反正投誠的
打算,只是一直找不著機會,左護法,我現在就降,現在就歸服本宗……」

  翁有方重重地「呸」了一聲,大罵著:「孽種,軟骨頭,不中用的懦夫!瀕危
臨絕,又想用你那見風轉舵的主意,你是夢也休夢,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你才曉得
當初起歪了念頭,業已遲了,應忠不忠的東西,今晚你便要死無葬身之地!」

  又退了一步,應忠蠟黃著一張大臉,唇角抽搐著道:「左護法,你可不要逼我
太甚,人急上梁,狗急跳牆,你真的不給我路走,就是在迫著我拚命了!」

  翁有方左手斜舉,虎爪的爪尖寒光熠熠,他惡狠狠的道:「你早就該有著拚命
的準備子,姓應的,你便是說爛了嘴,叩破了頭,也要將你正法當前,以為叛逆者
戒!」

  眼神突硬,應忠「咯登」咬緊了牙關,聲音由齒縫中迸出:「翁有方,你這鳥
操的橫貨,你當你已經吃定了?老子給你台階下,留把餘地給你,你他娘的皮卻得
尺進步,愣要把我朝十八層地獄踩,這口氣怎嚥得下的?行,你就試著來正老子的
法看,老子和你豁上了!」

  一抹冷酷的笑痕浮動在翁有方的臉上,他陰森的道:「我要是宰不了你,應忠
,我便自己挖個坑跳進去!」

  猛的應忠身形低俯,雙戟上挑下插,快如石火般攻擊翁有方!

  紋絲不動,翁有方的虎爪卻更快的搶在應忠動作之前,閃動之下,即已指上了
對方的鼻尖!

  驚得怪叫若泣,應忠急朝一邊翻掠,翁有方如影隨形,跟著同一個方向移動,
虎爪摔伸暴揚,但見爪尖的寒光散舞流飛,彷彿無數只隱形的惡虎僅只展現著它們
攫張的利爪,氣勢凌厲又詭異!

  一對鐵戟雖是舊力招架攔截,卻仍掂不住翁有方這一陣狂風霉雨似的攻罩,陡
然間,應忠身上已經皮開肉綻,連被劃開了九道血槽!

  身形猛號,應忠似是真個豁出去了,他的左手戟飛轉之下倏架翁有方的虎爪,
右手戟兜胸低刺,狠扎對方小腹。

  翁有方冷嗤著,任由應忠架截他的虎爪,下半身卻在吸氣的一剎,硬生生往內
縮凹了三寸,於是,應忠下刺的短戟,便稍差一線,未能夠上位置。

  那只光禿禿的,齊肘而斷的右臂,便在翁有方大吼如雷之下,驟而搗上了應忠
的額頭,這位當年「金家樓」

  「星」字級的「三把頭」,應合著那結結實實的「叭」的一聲,雙手捂著額門
,踉踉蹌蹌的往後倒退。

  騰空拔起,幾乎就在翁有方身形凌空的同時,他的足尖連環飛出,應忠慘叫著
跟隨翁有方踢踹的雙腳翻滾跌僕,一個跟頭一口血,一次掙扎一聲號。

  歪歪斜斜的往這邊走了過來,那是端吾雄,他聲調沙啞的朝正在抹汗的翁有方
招呼著:「翁三叔……這一股敵逆,好歹總算被我們擺平了……」

  翁有方插個虎爪,趕緊上去挽扶他,邊道:「你臉色好難看,老弟,且先坐下
稍憩一陣,千萬別再發力耗勁了……」

  痛得全身一陣緊似一陣的痙攣,端吾雄擾自強撐著:「沒關係……我,我還能
挺……」

  翁有方又疼又惱的道:「你還能挺?還能挺個屁!人已被折騰成這個模樣,上
吊著一口氣了,猶愣充什麼英雄好漢?你給我乖乖歇息著,先等我替你上藥止血,
回頭再好生療治一番,若你再要逞強下去,這條小命可就險啦!」

  端吾雄掙扎著道:「不,翁三叔……你別管我……拚殺正烈,敵逆未殲……我
不能為了自己的創痛,而影響整個戰局……翁三叔……你去幫他們……這裡……我
能照顧自己……」

  回頭盼顧,可不是戰況仍烈?

  翁有方著急的道:「你傷成了這樣,我又怎麼放得下心讓你獨自一個人留在這
裡?萬一出了差錯,你叫我如何向你父母及樓主交待?」

  又是痛得一哆嗦,端吾雄吃力的道:「大局要緊……翁三叔……我已經不是個
小孩子了……我自己的事,我能料理……」

  翁有方從懷中掏出金創藥,用嘴撕開封口,通通灑在端吾雄的背脊上,一包不
夠,他又加上一包,一面往傷口上灑著藥末子,一邊不停的搖頭歎氣;打殺經得多
了,什等樣大小創傷他都見過,因此他知道,端吾雄背脊上的這塊傷相當嚴重,而
且,真能痛得死人!

  終於撐不住坐在地下,端吾雄雙目迷濛,嘴裡喃喃的念道:「快……去……三
叔……你快去……」

  就在翁有方委決不下到底何所適從的當兒,松林裡的惡鬥,又有了新的演變…
…「孔雀屏」白倩與「鳳凰翎」舒亦萍合力抵擋著「二判官」易爾寬的這一段過程
裡,她們手下領著的一撥、「紫英隊」所屬,業已被易爾寬打發得七軍八落,擰不
成股了,這還不說,易爾寬更有如凶神附體,越戰越勇,越打越狠,白倩和舒亦萍
任是倔不認輸,硬著頭皮硬挺,卻是被逼得團團亂轉,左支右絀,那種汗融脂粉,
發散氣喘的模樣,實在是狼狽得緊!

  其他幾撥同夥在拚殺中的悲慘結果,這二位尤奴奴的高徒,縱然是來不及用眼
睛看,耳朵裡也聽得分明,事情弄到這個地步,她們不僅是心慌意亂,更且鬥志低
沉,兩個妞兒是相同的心念——三十六著,走為上著!

  可是,她們想到要走的時候,卻已經來不及了!

  費雲和玄小香,便在這個節骨眼上來到了一邊。

  鑲包著銅頭的巨號三節棍盤舞得龍矯蛇騰,易爾寬大笑道:「頭兒,這一雙小
賤人可不用你們動手幫襯,我要親自打發她們上路!」

  費雲沉沉的道:「你少在那裡逗樂子了,趕緊把眼下的事情擺平,我們還得應
援樓主!」

  三節棍橫疊直搗,易爾寬閃過了白倩那面彩羽艷麗的鋼扇,把舒亦萍逼得連退
六步,他大聲道:「放心,我包她們挺不過二十招便得往閻王爺前應卯!」

  費雲低聲道:「玄小香,你到那邊去替申老哥掠陣,右護法這裡,由我來押後
!」

  玄小香回諾著,身形急速的朝著另一個方向奔去。

  便在這剎那間,白倩與舒亦萍雙雙騰身而起,身子騰空的同時,又分往左右躍
開,顯然,她們打算揀這個間隙突圍脫走!

  易爾寬暴叱著筆直拔升——高度更超過了白倩及舒亦萍;他的巨號三節棍「嘩
啦啦」倒落盤飛,卻都在兩個敵人的躲閃迴旋中擊空。

  費雲冷眼凝視,冷冷的道:「你認定一個就行!」

  說話中,他的月牙鏟猝揮,「錚」聲彈伸出好長一截,仿若一抹銀虹經天橫跨
,正往他這邊掠來的白倩雙臂猛抖,人已倒翻回去——一費雲正要她這樣,但見月
牙鏟的弧芒閃電般串連成一道隱現不定的光彩,好像早就在等候著白倩的倒翻也似
,光影劃過白倩的右腳,嗯,帶起那麼一隻小巧纖柔的美足來,只不過,血淋淋的
罷了!

  沒有任何痛苦的叫聲發出,白倩手中的扇面微抖,六根藍汪汪的尖銳扇骨,便
立即呼嘯著暴射費雲!

  費雲的月牙鏟甫起,那一輪弦月之刃剛磕震開射來的六隻純鋼扇骨,白倩業見
下墜的身體突仰,僅存的另六隻扇骨卻石火般改射向易爾寬!

  此刻,易爾寬正好在十三次狂猛的揮擊下,在第十三次上掃中了「鳳凰翎」舒
亦萍,舒亦萍雖是腰側挨著棍頭帶過,那沉重的力道,卻已足夠使她橫著跌落!

  六隻扇骨怒矢般射來,急迫中,易爾寬挫腕弓背,三節棍快不可言的倒彈上翹
,「叮噹」連響,他躲過了六隻,砸飛了四隻!

  沒有風聲,沒有響聲,當易爾寬目光瞥處,那麼密密麻麻的一片風翎小箭已到
了面前,他努力躍避,並且帶棍舞截,卻仍覺左胸及小腹間驟然一麻,這種麻涼的
感覺,不禁使他兩眼凸瞪,神形立變獰厲!

  踉蹌搶過來的費雲,嘶啞的呼叫著「站住莫動——」

  易爾寬眼紅如血,恍同未聞,他發狂般撲上,抖起一棍狠劈尚坐在地下的舒亦
萍,舒亦萍貼地翻滾,在灰沙飛揚中,他的三節棍回並手中,又暴探而出,舒亦萍
仍在滾避,在騰僕,「叭」「叭」的棍身擊地,一蓬一蓬的沙霧灑迷四揚……費雲
腳步不穩的奔到,淒怖的大喊:「不要運力發勁,易爾寬,你給我靜下來——」

  又是一棍掃揮的同時,易爾寬猝而吐氣開聲,他硬將三節棍的尾一節棍身扭斷
,配合著兩節棍身的出手猛力拋射,滾避中的舒亦萍突然「嚶嗯」一聲,倒噎著氣
,僵仰在那裡不動了!

  一拐一歪的走上前去,易爾寬瞪視著仰躺在地下的舒亦萍:舒亦萍的兩隻眼睛
和他瞪得一樣大,一樣的可怕的朝眼眶外凸著,豐潤的長髮凌亂披散,有幾綹黏著
鮮血的髮絲,貼在她青瘀斑斑的額頰上,原來那等姣麗冶媚的面龐,卻扭曲得變了
形,她的嘴大張著,唇角殷赤的有血漬,易爾寬抖射出來的那截棍尾,便正穿透她
的心口,將她生生釘在地下!

  狂笑得好生怖懍,易爾寬猛的轉身,雙目大赤的向四周搜視,一邊昂烈怒吼:
「還有那個姓白的賤人呢?我也要一遭送她上路,這對小娼婦,非把她們爛在此地
不可,人呢?那個姓白的賤貨呢?你們給我摘她回來……」

  費雲步履沉重又躇踞的來近,他注視著課插在易爾寬左胸口與小腹間的那兩枚
黝黑的鳳翎小箭,忍不住肝腸如絞,鼻管泛酸……跺著腳,易爾寬激動的吼叫:「
你們不能讓那姓白的小婊子給我溜掉,我要親手宰了她,我說過我要親手宰了她,
誰也不准來幫襯,把人給我打回來啊,你們……」

  月牙鏟倒掃於地,費雲伸出顫抖的右手,輕柔的擱在易爾寬的肩上,他沙啞的
道:「別叫了,爾寬,你靜下來,靜下來聽我說——」

  驟地抖了抖,易爾寬手上殘存的兩截棍身「嘩啦」落地,他深深吸了口氣,形
色極快的變得恁般平靜又愴然:「我知道,頭兒,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這小箭
上喂有劇毒,而且中箭的所在又是血脈流循最快的心臟及聚氣集精的丹田兩處,這
都是要害……頭兒,我一挨上了這兩下就心裡有數了……」

  費雲哽著聲道:「這就是你不聽我喝止的理由?」

  淒苦的一笑,易爾寬啞著聲道:「我是一股怨氣憋在心頭,何況,我自己也明
白將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動與不動,爭的只是個遲早而已;頭兒,請寬恕我,這是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沒聽你的諭令,然而,這也將是最後一次丁……」

  費雲顫抖著,語不成聲:「爾寬,我的兄弟啊……」

  易爾寬用自己的雙手緊握著費雲的右手,他含著淚笑:「我還一直以為你是鐵
打的心腸呢,頭兒,你這一哭,我死也瞑目,有誰見過『無情報』掉淚來著?頭兒
,跟了你這許多年,承你如此厚待,我可真是捨不得離開你……」

  費雲淚如泉湧,他咽噎著道:「爾寬,我好恨,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的低陋
,我恨我竟然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你走……」

  仰首望著夜空是一片深幽的黑暗.易爾寬傷感的道:「自古以來,何曾有人能
夠抗拒死亡或者解脫死亡?這是人們必經的途徑,是一個不可避免的終點,只是有
的人走得快,有的人走得慢罷了;那終點的所在,我想,可能也和這沉重的夜空一
樣,總是寂靜又深邃的吧?迷濛與晦暗中,卻不知是否有人間世這般的故人摯誼,
風物情懷……」

  費雲滿面淚痕,嗚咽低泣:「兄弟……」

  搖搖頭,易爾寬艱辛的道:「我實在不願意去那裡……頭兒,那是個陌生又冰
寒的地方,我不瞞你,頭兒,我有點怕,但又有什麼法子?」

  費雲悲苦的咽噎道:「是我的疏忽,是我的罪過……」

  緊挽著費雲,易爾寬的身子有些搖晃不穩了,他半垂著頭,斷續的掙扎著道:
「千萬別這樣想……頭兒……否則我怎能安心的上路?你該要我走得……走得無牽
無掛才是……」

  抽著氣,費雲驚恐的道:「爾寬,爾寬,你覺得怎麼樣?振作起來,你要振作
起來啊……」

  易爾寬的語聲已變得十分低弱……就如同他業已站不住的身子:「我覺得很不
舒服……好黑……好靜……頭兒……頭兒……你還在嗎?」

  扶著易爾寬走向松林的一邊,費雲喃喃的道:「我在,爾寬,我在,你放心的
去吧,我會護著你,到了那邊,你可能會有陣子很寂寞,但,你不會寂寞多久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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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魔孽難解

玄小香竄蹦在松林的枝葉之間,很快便找到了申無忌。

  這位老而彌辣的申家大阿哥,眼前模樣可不甚中瞧,他的衣衫撕裂了好幾處,
有的僅是破綻分開,有的卻成條成片垂掛下來,髻發蓬亂,頭臉身上全沾染著灰土
血污,形狀是不好看,然則,精力卻仍充沛,「金環大砍刀」「嗆啷!」

  的暴響著,不歇氣的在和他的對手「皮肉刀子」杜全狠拼著……杜全的功力相
當卓越深厚,尤其他的獨門絕活「血刃手」,更是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揮灑收
發之間,如心隨意,不啻帶著兩把鋒利鋼刀神出鬼沒於指顧裡;這一陣子惡鬥,他
已經給申無忌吃了不少苦頭,當然,申無忌他也不是白搭的,杜全斜額一道血淋淋
的刀痕,加上橫臉劃過的一條半尺口子,便是所付出的代價了。

  兩個人的修為,一在猛辣凌厲,一在狠毒凶悍,正是半斤八兩,拚殺了這麼久
,除了全給對方掛綵添紅之外,要到分生死,判存亡的辰光,只怕還得拖上一陣—
—如果玄小香沒有趕來的話。

  凌空一個跟頭,玄小香十分利落的站到一邊,他躬身衝著大砍刀盤舞正急的申
無忌一齜牙:「大舅爺,小的玄小香來向你老請安啦。」

  力隨身走,申無忌閃開了杜全的了十七掌,立時反回斬十七刀,他吼喝著:「
你算是哪一邊的!玄小香?」

  玄小香忙道:「小的誓死忠於『金家樓』,永無二志,如有半句虛言,神明誅
之,雷電殛之!」

  哈哈大笑,申無忌道:「好小於,這些時你都窩到哪個老鼠洞裡去啦?我們硬
著腦袋在與這干天殺叛逆搏戰周旋,流血豁命,你卻舒坦得緊哪!」

  玄小香趕緊道:「舅爺明鑒,小的有下情上稟,這些口來,小的也不知受了多
少罪,遭了多少煎熬,小的這就……」

  大砍刀暴響著,申無忌遊走飛旋,刀出如電,杜全則躍挪穿回,雙掌削銳的在
間隙中猝然伸縮吞吐;申無忌洪聲道:「行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玄小香你
不用幫我,那一頭還鬧著,你先過去湊合著擺弄平了,再來搭我這一夥!」

  玄小香笑噎噎的道:「回大舅爺的話,那一頭的熱鬧業已快散啦,咱們這邊贏
定了,小的就是奉大司律之命,前來接應你老的哩!」

  精神大振,揮刀更猛,申無忌興奮的道:「此話當真?」

  玄小香笑道:「小的便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和你老開這種玩笑哪……」

  杜全動作矯健如飛,雙掌抖劈,勁風急銳中,他冷冷的道:「這可真是個既荒
唐,又無聊的玩笑……我方人強勢梟,好手雲集,早經計算過你們這批老弱殘兵的
份量,你們正猶如甕中之鱉,哪裡還來一星半點的求生之望?說到你們已佔上風,
則更是癡人談夢,一派胡言了!」

  玄小香瞅著「皮肉刀子」杜全,皮肉不動的道:「你不信,也沒人愣逼著你信
,到頭來,且看哪個龜孫王八才是『甕中之鱉』!」

  申無忌昂烈的叱喝:「那就少和他囉嗦,玄小香併肩子上他娘的!」

  杜全怒吼著:「申無忌,你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金家樓』的大樓兄主,
居然就這麼下作卑鄙,竟圖以眾凌寡,也不怕叫天下同道恥笑?!」

  申無忌的大砍刀在身體四周參差穿刺,寒芒若輪,他嘿嘿笑道:「天下同道如
要恥笑,先由你開始,看看這地下橫七豎八躺著的,還有那早夾著尾巴溜了腿的,
不都是你的幫手!莫不成只准你『以眾凌寡』,我們便如法泡製不得?你犯不著雞
毛子喊叫了,拿出功夫來硬拚幾陣,說不定尚能多喘上幾口氣!」

  緊了緊手上的雙刃斧,玄小香厲聲叫著:「叛逆賊黨,獻上命來!」

  叱叫聲還在冷瑟的空氣中波動,他的人已一蹦而起,凌虛兩跟頭,十一斧已經
劈砍,杜全身形騰挪中,申無忌的大砍刀又「嗆啷啷」的暴響著壓頭而來。

  兩個功力原相伯仲的對手,便有如一架平衡的天秤兩端,浮沉之間縱有絲毫之
差,亦終將維持其大致的水準,如今一端忽然加了綴頭,上下立分,杜全的「血刃
手」造詣再深,也頓覺壓力驟加,吃不住勁了!

  刀芒賽雪,襯合著震耳的環響,便有如揮灑起漫天的晶瑩,夾雜著連串的金玉
鏗鏘了,申無忌力道十足的步步緊攻,大聲叱喝:「邪龜孫,你便拿出你吃奶的力
氣來吧,我倒要看看你的掌快,還是我申大爺的刀快!」

  玄小香的雙刃斧疾閃狠劈,動作刁鑽滑溜,蹦跳竄翻,極難捉摸,杜全直叫是
招架無方了,任他的掌勢如何凌厲,在申無忌的人砍刀與玄小香的雙刃斧夾攻下,
硬碰不能硬碰,軟纏難以軟纏,進退維谷間,他不禁額頭淌汗,呼吸也粗緩起來。

  不遠處,又傳來一個沙啞的聲調,急切火辣得緊:「舅老爺,舅老爺,你們在
哪裡呀?整片林子內的叛黨亂賊全叫我們掃平啦,快出聲招呼,讓我過來幫著你們
收抬乾淨……」

  嘻嘻笑了,玄小香矮身竄過杜全的七掌橫削,尖著嗓門叫嚷:「左護法,我們
都在這邊,你要得閒,便過來鬆散鬆散筋骨也好!」

  杜全在極力騰挪反拒中,又躁又怒又火爆的咆哮:「簡直死不要臉,卑鄙無恥
之尤,不但以眾凌寡,更且連這種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醜事也幹出來了。你們還
算是江湖中人麼?還稱得上是武林之屬麼?實在丟你們祖宗八代的人哪……」

  申無忌越逼越緊,大吼道:「要比不要臉,要說卑鄙無恥,你們這些不仁不義
的豬狗蠢賊才正堪承當,什麼東西!你還以為你們所犯下的逆行罪孽,乃是如何的
榮宗耀祖麼?哇哇!」

  玄小香身形急旋,嘲弄的道:「老夥計,你就儘管扯開嗓門嚷你娘的吧,若是
你不嚷,只怕我們左護法還來得不快呢!」

  正說著,衣袂帶風,樹枝顫動,「矮土地」翁有方猛衝而出,人尚未到,虎爪
風揮,他模樣似要吃人般嗔目喝叫:「舅老爺你歇著,把這釜底遊魂交給我來打發
,今天要不將這一干鬼頭蛤蟆臉個個誅絕,我他娘就不姓翁!」

  申無忌呵呵笑道:「別急別急,咱們便亂刀分了這廝的人屍,好歹通通居功!」

  雙足奮力撐躍,杜全沖天拔起,冷冷的道:「你們做得好夢!」

  玄小香一個回身,肘臂抬處,一刀如電,暴射半空中的杜全身形側滾,用掌緣
橫劈,居然也似金鐵相撞,「噹」

  聲脆響,震落了玄小香的飛刀。

  虎爪猛扣杜全的下盤,翁有方動作快如石火:「給老子下來!」

  原已力竭下墜的杜全,突然左腿撐踢右腳,硬生生再拔三尺,人往上升的一剎
,又凌空一個跟頭,脫弦怒矢般掠向林外。

  玄小香連出三斧俱皆落空,一面返身急追,邊尖聲張叫:「兀那狗操的野種,
你要不是在你師母胯襠下夾磨出的貨,就掉回頭來拚個死活,像這種落荒逃命的架
勢,也配稱條漢子麼?我啃你老妹!」

  翁有方搶前相截,低促的叱阻道:「窮寇莫追,玄小香,我們也得趕緊退了!」

  抹了把汗,玄小香心有不甘的道:「我說左護法.這灰孫子業已破了膽,散了
魂啦,咱們給他一圍一堵,包管弄得他四平八穩,大好的機會,為什麼平白放棄?」

  申無忌也接口道:「小香說得不錯,這傢伙手腳相當利落,掌上功夫尤見不凡
,定是敵逆那邊的得力人手之一,趁早解決掉,往後也少一個禍害!」

  搖搖頭,翁有方面色頓現陰翳,他沉重的道:「舅爺你是有所不知,我們自己
的損失十分慘重,表面上看著打贏了仗,是個還能一拼的樣子,實際上業已是強弩
之末啦;敵逆在林子外尚留得有『紫英隊』,硬要拗執纏鬥,到時候,只怕得不償
失……」

  申無忌火了,吹鬍子瞪眼道:「咦!翁矮子,你這是什麼驢話?長他人志氣,
滅自家威風,在這個節骨眼上偏偏放些窩囊屁,莫不成有意擾亂軍心?」

  翁有方忙道:「舅爺你千萬別誤會,我說的可是半句渲染也沒有,你大概還不
知道,端少爺受傷極重,有性命之虞,我們大司律的一條左臂肩骨全碎,筋骨皆斷
,眼看著這條膀子就要報廢,此外,連易爾寬……」

  說到這裡,翁有方竟然說不下去了.他神色淒楚,聲調硬澀,雖是強扮著一副
僵木的模樣,卻益增其無可言喻的悲痛內涵……身子震了震,申無忌驚窒的道:「
易爾寬,易爾寬怎麼了?」

  吸了口氣,翁有方沉緩的道:「他去了……」

  「咯崩」一咬牙,申無忌凸瞪著眼,一邊面頰的肌肉在不停的抽搐:「是哪個
天殺的畜牲所為?」

  翁有方苦澀的道:「聽大司律說,下毒手的人是尤奴奴那兩個女徒弟,『孔雀
屏』白倩和『鳳凰翎』舒亦萍……」

  申無忌雙眼中閃射著血紅的光芒,他怨毒至極道:「這兩個心黑手辣的臭婊子
,我要不擒住她們活祭易爾寬,我就算是這兩個小婊子生養的!」

  翁有方沙啞的道:「其中一個……那『鳳凰翎』舒亦萍已經被爾寬宰了,『孔
雀屏』白倩也被大司律斬去一足,可恨她已逃脫,至今,還不知死活……」

  申無忌激動的道:「就算她尚存一口氣,也要將那惡毒賊人活活扼死,摘心割
腹,以祭易爾寬!」

  林子那邊起了響動,費雲已扶著端吾雄蹣跚而來,不待這邊的人迎上,他已頗
見疲憊的開口道:「我們走吧……」

  搶上幾步,申無忌急道:「老費,易爾寬的遺賅呢?」

  無聲的歎了口氣,費雲形容憔悴的道:「我先把爾寬草草埋了,如能江山鼎定
,重振基業,再來為他移靈吧;申無哥!目前我們得快走,一則傷者急須治療,二
則,樓主那邊仍要我們趕去接應……」

  翁有方吸了吸鼻子,道:「大司律說得對,死了的已經死了,眼下先救活著的
人要緊!」

  玄小香走了上來,接過端吾雄背上,這時,端吾雄人已陷入暈迷狀態,連呼吸
都是那般低弱了。

  申無忌望著費雲左肩那巨大的傷口,擔心的道:「老費,你受的傷也不輕,我
看,你還是叫玄小香伴著先到會合處所療傷歇息,我妹子那裡,就由我和翁矮子兩
人去接應……」

  費雲平淡的道:「多一個人便多一份力量,再說我這點傷還能挺,眼前形勢急
迫,只要掙扎得動,誰也不可輕容閒置,申無哥,我們走!」

  申無忌遲疑的道:「話這樣說是不錯,但老費,你左肩上的傷,委實是不輕,
耽誤了治療的辰光,恐怕就麻煩了,再則,拍著這條膀子,你又能幫上多少忙?爭
,不爭在一時,往後指望你的地方還多的是,若叫這條膀子累了你,太不划算……」

  費雲苦笑道:「我不是逞能,申無哥,責任所在,雖死不辭,休說只傷了我一
條手臂,即使尚存一口氣在,我非得撐持到底不可!」

  深深明白費雲個性的翁有方,這時輕扯申無忌的衣角一下,低聲道:「舅爺,
大司律心意已決,我們加幾分仔細衛護著他也就是了,若是愣要阻著不讓他去,還
不曉得要再耗磨上多少功夫,到頭來勸不勸得住猶不敢說……」

  申無忌無可奈何的道:「老費,你這又是問苦?」

  費雲道:「只是盡一份心罷,申老哥。」

  翁有方叫過玄小香來,悄聲吩咐了他幾句話,玄小香連連點頭:「左護法放心
,我包準找得著那個地方,趕到了那裡,我把端少爺安頓妥了以後,再馬上朝回攆
……」

  費雲搖頭道:「不必了,你只負責照料吾雄便可,這邊,我們自會應付。」

  玄小香不敢多說,躬身道:「是,小的這就上路!」

  申無忌忙道:「慢著,據翁矮子說,敵逆方面恐怕尚有伏兵圍伺林外未撤,你
背著個人不好施展,我們幾個先殺出去替你開道,你隨後跟著轉向突脫便成!」

  於是,申無忌、費雲、翁有方三個,齊聲吼叫著朝松林的側方衝出,尤其中無
忌嗓門最大,叱喝如雷,金環大砍刀更是震耳的暴響……從另一邊,玄小香若一溜
輕煙般不落痕跡的逸去,別看他背上背著個人,動作還相當的靈巧利落。

  在同一的辰光下,人間世上卻有不同的情景在不同的地方進行,當黑松林裡的
殺戈剛剛開始,據守土路轉角處那塊高地上的金申無痕等人,也跟著察覺了異變。

  阮二那只獨眼閃閃生光,他凝視著黑暗中的某一點,又緩緩移轉到另-個方向
,於是,他那兩撇刷子也似的濃眉.便緊緊的糾結在一起了。

  盤膝趺坐著的金申無痕,臉上毫無表情,只有寒削的夜風,吹拂著她的披襟在
不停的飄揚,她盤坐著在這裡,好像端是為了承受夜風的吹拂似的。

  微微俯下身來,阮二語聲裡有掩隱不住的疑慮:「老夫人,恐怕情況有了變化
——」

  金申無痕靜靜的道:「你也發覺了?」

  吸了口氣,阮二憂心忡忡的道:「丘陵子和黑松林那邊,似是已經交鋒了,小
的聽到廝殺與呼號的聲音……」

  金申無痕低沉的道:「不錯,他們已經幹上了,但在此之前,形勢便已顯示出
不祥的徵兆——展若塵和卓老四等人逾時未歸,更毫無消息傳回,找就知道事情不
好。」

  阮二焦急的道:「老夫人,我們該怎麼辦呢?」

  金申無痕道:「問題就在這裡,我們該怎麼辦!我們又能怎麼辦?!」

  搓搓手,阮二道:「請老夫人裁奪.我們是要前往接應展爺和四當家他們,還
是趕緊支援大司律或二當家,抑或分開人手,齊頭並進?情勢迫急,不能再延宕了
!」

  金申無痕笑得帶一絲淒苦:「你也算是老江湖了,阮二,竟然連眼前這麼一點
名堂也瞧不出?」

  怔了怔,阮二有些茫然的道:「老夫人是說?」

  金申無痕搖頭,低沉的道:「我是說,我們現在什麼事也不能辦,但求自保存
身,突出重圍再做道理!」

  目光回轉,阮二緊張的道:「老夫人的意思是……是說連我們也掉入陷阱,被
人家暗中圈住了?」

  金申無痕穩定的道:「正是如此!」

  阮二不敢置信的連連吞嚥著唾沫:「這,這怎麼可能?老夫人,這怎麼可能?
我們此次的行動是如何機密?又是如何審慎?敵逆那邊說什麼也估不透,摸不準啊
……」

  冷冷一哼,金申無痕道:「天下的事就沒有一樣是絕對的,我們自己固然精打
細算過了,但誰敢說沒有漏了哪樁,不曾遺了哪一點?」

  阮二急道:「那麼,是什麼地方出了紕漏呢?」

  金申無痕道:「我也正想找個人問問,阮二。」

  阮二咧了咧嘴,尷尬的道:「卻不見有什麼異動,老夫人,會不會……呃,是
我們過慮了?」

  金申無痕道:「別朝好處想了,人家早就掩過來啦,這一刻,更近得在咱們眼
皮子底下晃——」

  不待阮二再說什麼,右側的暗影下,一個生硬又冷削的聲音忽然響起:「大嫂
,又一陣子不見丁,瞧你氣色挺好,真叫別來無恙……」

  猛的搶前三步,阮二暴叱如雷:「什麼人?!」

  那冷硬的嗓門中爆出一陣冷硬的笑聲:「阮二,你連你舊日主子的腔調都聽不
出來啦?可憐生的,這些日子來東奔西藏,約莫已把你的機敏給磨鈍了,悟性給憋
混了……」

  金申無痕木然道:「單老二,黑天暗地的,你該不只是跑了來分析阮二的反應
力吧?」

  對方昂然出現……一點不錯,正是那叛逆的首腦,一手主謀顛覆「金家樓」的
人物,灰衫單慎獨!

  阮二獨目怒瞪,挫著牙叫:「罪魁巨惡,今天便是你遭報之期!」

  毫不為意的一揮衣袖,單慎獨連眼角也不瞟向阮二一下,他帶著那抹慣常的陰
冷倨傲的微笑,象徵性的朝金申無痕拱了拱身:「大嫂,近來的光景,恐怕不算太
如意吧?」

  金申無痕道:「當然。」

  左右一看,單慎獨似乎無視於「飛龍八衛」業已迅速形成的陣勢,那種佔據著
最有利的出手位置,並且隨時皆可發動最快撲擊的陣勢;他依然笑吟吟的道:「老
實說,大嫂,我也真佩服你,在目前這種於你絕對艱困的形態下,你不但照樣活躍
反抗,更且主動向我攻擊——雖然那是並無多大效果的,然而你不懈不屈的奮鬥精
神,卻十分令人激賞!」

  金申無痕冷漠的道:「你說得未免稍微輕鬆了點,單老二,直到目前,我仍是
你肉中刺,背上芒,使你坐臥不安,夜難成眠,並且,你非常明白,我對你的報復
及懲罰不會至此為止,我終將取你性命,殲殺你這一窩子叛逆賊黨!」

  陰陰的一笑,單慎獨道:「我不會不知道你的心意,大嫂,所以我也必須盡快
拔除這肉中,背上芒;時間拖延下去,於你於我,都是一樁痛苦,一樁其大的痛苦
,今晚上,我來了,大搜,感謝你比預期更早給予我這個機會!」

  金申無痕凜然的道:「或許這也是我的機會!」

  搖搖頭,單慎獨道:「你的勝算不大,我從來不做沒有把握或是把握較小的事
,大嫂,你該清楚我的個性,在這種情形下,我一旦出現你面前,大嫂,你就應該
省悟你的處境業已危殆到一個什麼地步!」

  金申無痕沉著的道:「這話得等到最後才說,單老二,人算總不如天算!」

  單慎獨露出一種悲憫的表情,他歎著氣道:「想想吧,我們昔日的龍頭大嫂,
原是一個多麼堅強又有氣魄的女人,她充滿了自信和毅力,有著無比的雄心及膽識
,可是,如今卻求起天來了,大嫂啊,你是真的老了,真的挺不起腰桿,直不起脊
樑來了……」

  金申無痕毫不動容的道:「單老二,你在很久以前,就希望我變得如你所說的
這個樣子,嗯?」

  單慎獨道:「是的,但我終於等到你變成了這樣子——多麼孤單無靠,又多麼
老弱衰頹的樣子,大嫂,你還不承認你已是不再有作為了?」

  不以為然的笑了笑,金申無痕道:「這需要你來證明給我看,單老二,結果揭
曉之後,才能知道你說得對是不對。」

  單慎獨微笑著道:「我就是為了這個來的,大嫂,我就是為了要證明你的昏聵
無能,敗弱貧乏而來,大嫂,你面對現實吧,由不得你不認命了!」

  金申無痕的唇角抽搐了幾下,還沒有說話,阮二已經憤怒的吼叫起來:「單慎
獨!你,你這頭忘恩負義的狗,你這個大逆不道的下等禽獸,忠孝節義你是一樣也
不佔,你枉披著那張人皮,你白糟蹋了金家幾十年糧食啊……」

  單慎獨不慍不怒,氣定神閒的道:「你的盲從和愚忠是十分可悲的,但我仍能
理解,阮二,到底你是被金申無痕收養了這麼些年,更由於你的心性木訥,頭腦粗
蠢,又如何來認清金申無痕那套籠絡利用的狡猾手段?愚笨便是,阮二,你所思所
想,就全在這上面了,卻如何叫你醒悟明白?如何點你得透?唉……」

  阮二挫著牙怪喊:「放你的狗臭屁,姓單的,你他娘叛宗離道。背主反上,這
等滔天罪孽,真該天打雷劈,五馬分屍,倒還有這麼些說詞!真正一派胡言,滿嘴
扯淡!」

  雙手一背,單慎獨搖頭道:「你是個渾人,可憐的惲,阮二,跟你是說不清的
了!」

  阻止了阮二的叫哮,金申無痕低沉的道:「單老二,相信你不是一個人來的吧
?」

  眉毛輕揚.單慎獨道:「我不是個白癡,大嫂眼下亦非逞英雄,充好漢的辰光
,事關江山的替換,基業的承續,干係何等重大,我豈會匹馬單槍跑來頂命?」

  冷冷一哼,金申無痕道:「從來你就打算得精細,單老二……」

  單慎獨道:「還是大嫂知我,大嫂既然知我,也該清楚我甚少做沒有把握的事
吧?何況似這等大事?」

  金申無痕生硬的道:「形勢的演變,並不見得俱如人意,周全與否,只是自家
事前的籌謀而已,局面的轉換.恐怕不一定會循著人們思維及舖排進行,單老二,
就如同我的失策,亦可能包括著你的失算!」

  大笑一聲,單慎獨狂傲的道:「我會失算?大嫂,我若失算,你也不會落到今
天這步田地了!」

  形色在剎那間又轉為陰沉酷厲,他接著又重重的道:「便叫你死了這條心吧,
大嫂,你這次整個行動計劃,只在你們剛剛定案的時候,就已經全部轉到了我面前
——你們人手的分配,目標的企求,步驟的銜接,以至於行事的原則,進退的依據
等,每一個細節,每一樁過程,通通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大嫂啊,丘陵子那邊,潘
老三這傢伙以及他的那撥子能人,此刻只怕完全變了鬼啦;黑松林內,你們金申兩
姓家族同費雲那幾塊貨,也准保活不出半個;至於摸到我們屋裡妄圖挑野火的展若
塵和卓老四等人,這陣子大概早埋進土裡了。大嫂,你的羽翼皆折,爪牙盡失,光
憑你身邊這丁點壓箱子底的玩意,猶能起得了什麼作用?你還不認命求個全屍麼?
!」

  一邊,阮二震動又驚恐的嚎叫:「胡說,全是胡說,老夫人千萬別信他這套鬼
話.姓單的只是編排了唬弄人……」

  擺擺手,金申無痕緩緩的道:「不管情形是不是如他所言,也不論我們已經瀕
臨到什麼危殆關頭,阮二,一口氣卻總是要爭到底的,就算他說的全是事實,光憑
我們這九個人,也得拿他大把的性命來墊背!」

  阮二獨目如火,閃閃發射著赤紅火焰,聲音自喉管往上進:「老夫人,我們全
豁上了!」

  金申無痕目注對方,平談的道:「經此一戰,單老二,即使我們這邊都死淨絕
了,你也不可能再留下多少人,實力太過薄弱,只怕是控制不住像『金家樓』此等
龐大基業的!」

  單慎獨十分安詳從容,好似早就胸有成竹:「不必大嫂過慮,我已有通盤的合
計了。」

  輕輕從地下站起,金申無痕又重複著她先前講過的話:「或者你合計過了.但
往往是人算不如天算的,尤其是像你這種人,上天怎會樣樣遂你的心願?」

  露齒微微笑,單慎獨譏誚的道:「在這個節骨眼下,大嫂,還是多振作你自己
吧,求天是不管用的了……」

  金申無痕閒閒的用手托了托她插在髮髻間的「黑龍簪」,舉止是恁般的雍容自
若:「你還在等什麼呢?單老二。」

  於是單慎獨退後一步,略略提高了嗓音:「時辰到了,夥計們,亮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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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龍為虎倀

首先由暗影中出來的,是-個矮胖如桶的身子;那是個五官細小,卻紅光滿面
的奇突人物,他-現身,便笑呵呵的朝著金申無痕抱拳:「大嫂子,久不相見啦,
只是今晚上這個場合得謁大嫂子芳顏,卻不免令兄弟好生遺憾,這叫形勢所逼,呃
,不錯,形勢所逼哪……」

  那個人,竟是遼北「三龍會」的會首……「長山三龍」的老二「卷地龍」上官
卓才!

  金申無痕忽然笑了,她語氣相當柔和的道:「上官老二,原來是你啊,我們之
間,似是命裡沖克,老在不該見面的地方碰上啦……」

  上官卓才搓著手,似乎頗為尷尬的道;「扛湖海,江湖海啊,大嫂子,捲進來
便只有在裡頭湊合著隨波浮蕩,要是逆著它,遲早便沉了底啦,大嫂子你多包涵則
個。」

  金申無痕笑吟吟的道:「貴會的『長山三龍』約莫都到齊了吧?這個熱鬧,只
怕你拜兄拜弟他們不會放心讓你一個人來樂合……」

  上官卓才咧著嘴道:「大嫂子可別見怪.我們兄弟也是情非得已,不由自主啊
……」

  又有兩條人影閃了出來,一個是位看上去頗見蒼老的清懼白髮老者,一個是位
缺了條左腿,休魄卻十分修偉的中年人物;他們兩人分向上官卓才上下首一站,那
老者已沉勁有力的先開了腔:「金大嫂,相信你已經明白了我們今晚的來意——」

  金申無痕談淡的道:「不錯,我非常明白。」

  老者的臉色有點難堪,他乾咳一聲,又接著道:「我只能說——我們很遺憾;
金大嫂,這是一種形勢,形勢的轉易,並非人力可資杭衡,尤其是江湖道上權力與
局面的交替,乃是最現實又冷酷的,我們僅有兩種選擇,斥拒或是依附,我們必須
在地頭上支撐下去,『三龍會』還有上千口子的人等著張口吃飯……」

  金申無痕僵冷的道:「看樣子,是你們選擇了依附這條路?」

  閃避開金申無痕尖銳的視線,老者艱澀的道:「金大嫂,我們想活下去,不願
使這塊地頭上的新統治者在開始就對我們產生惡感,『金家樓』的潛力我們明白,
我們得罪不起,至於誰來接管『金家樓』倒不關緊要,總之,我們只有順著『金家
樓』的意思走!」

  金申無痕尖峭的道:「大概不止這點理由吧?賈長川?單老二許了你們多少好
處?!」

  那老者——「三龍會」的首領「摩雲龍」賈長川,面頰的肉往上扯了扯,他窘
迫的道:「你知道,金大嫂,這原是對於一個新統治者的支持所慣有的附帶條件,
不足為奇……」

  輕蔑的一笑,金申無痕道:「賈長川,很可能你們錯了,你們表達你們的屈服
——對一個叛逆來說,未免稍稍早了一點,因為直到目前,仍沒有確定准才是『金
家樓』的統治者,最後的結果尚不曾分曉,很可能不是我或單老二,是你們『長山
三龍』也說不定!」

  單慎獨哈哈大笑:「大嫂,你這攻心之計,卻用得太晚了,道上混的朋友們,
哪個不是招子雪亮,心竅透明?勝負存亡,一眼看到底,形勢優劣,更乃擺得一清
二白,你我之間,誰被逐出了『金家樓』堂口?誰又在東藏西躲?誰在發號施令,
誰在捶胸頓足?大嫂啊,勝者為王敗為寇,這麼點道理,還值得上一提麼?」

  扭轉頭,他又衝著賈長川道:「賈老哥,我說得對不對呀?」

  賈長川苦苦的一笑:「二爺,『長山三龍』這不是全來供二爺差遣了麼?」

  單慎獨傲然道:「江山不是白搭的,基業不是空揀的,一場接著一場的拚殺,
一波連著一波的豁鬥,賠人命,捨血肉,經過多少時日的策劃與佈署,絞盡腦汁,
費煞心機,方才堪堪成了局面,賈老哥.你睜大兩眼看著,這一畝三分地究竟會是
誰的?」

  缺了一條左腿的中年人——「長山三龍」的老么「缺爪龍」霍剛冷冷的接了口
:「我們知道這一畝三分地將是誰的,二爺,所以我們已經用行動表達了我們依附
的傾向!」

  單慎獨陰森的道:「不錯,霍兄,不錯,你們很受抬舉,也很識趣——但千萬
別想岔了,你們『三龍會』仍然是『三龍會』,在我答允你們的條件之外,『金家
樓』的地盤及基業除了我誰也沾不上邊!」

  賈長川兩道灰白的眉毛糾結了,他沉沉的道:「我們不敢有這個妄想,二爺,
我們一向很知足。」

  上官卓才也打著哈哈道:「你這是說到哪裡去啦?二爺,你吃麵,賞我們一口
湯喝,我們兄弟業已是感恩不盡了,這江山一朝到手,我們兄弟不求別的,只巴盼
你二爺稍給幾分顏色,能仰仗你的臉面在地頭上混混也就得了……」

  金申無痕歎了口氣:「真沒想到,『長山三龍』竟是像這個樣子混起家的……」

  單慎獨忽然又和煦的笑了:「大嫂,你該明白這個淺顯的道理,識時務者方為
俊傑,長山伯仲,自有其選擇!」

  上官卓才腔調軟塌塌的:「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冷冷瞥了上官卓才一眼,單慎獨嚴厲的道:「上官老兒,打點起精神來吧,霸
業與權力的爭奪,原本就是寡絕和酷烈的,只講手段,求其目的,論不到那些七情
六慾的存在,如今人已站上了船頭,涇渭早劃,壁壘分明,再要表什麼暖昧含糊的
意思,就不但無聊,更且無知了!」

  上官卓才不由面紅耳赤的道:「你可別誤會,二爺,我決沒有其他什麼想法,
只是順口溜了兩句話……」

  哼了哼,單慎獨道:「即使你有什麼八面玲瓏的騎牆之念,到了眼下短兵白刃
的地步,也拔腿不及,對方亦斷不會容你再有回頭苟且的機會!」

  上官卓才忙道:「我明白,我明白,二爺,就算我再糊塗也不會到這個程度,
你放心吧,好歹,我們兄弟全陪你搭下也就是了!」

  微微昂臉,單慎獨的語音高拔:「叫你們『三龍會』的『六大順子』列陣吧!」

  賈長川的右手舉了起來——非常沉重地舉了起來,於是,六條人影立即閃現,
佔據在六個可以連成半圈的點上,寒亮的兵刃,也同時出鞘。

  金中無痕笑了笑,道:「賈長川,你還真個記得和我那死鬼的交情,居然連你
『三龍會』撐台面的幾把好手都一遭搬出來,盛意可感,委實盛意可感!」

  賈長川臉色透青,他的雙目垂注向下,嗓音喑啞無力:「很對不起,金大嫂,
金大哥往日待我的好處我不敢忘,但是,為了我整個組合的生存延續,也只好請大
嫂寬諒;自此事發生,我曾不止-次向歸天的金大哥暗禱告罪,我虧了他的,便等
我到陰曹地府叩頭領罰吧……」

  金申無痕漠然道:「若真到那個時候,也記得把今天對我講過的這套說詞再重
複一遍給他聽,那死鬼耳軟心慈,很可能對你大表讚揚之外,另再給我扣上一頂『
婦人誤事』的帽子亦未可定!」

  幾句話有如針刺錐鑽,賈長川不禁大感難堪:原是舊交相識,卻變得兵戎以見
,而兵戎之起又是這麼一個自私貪圖,站不住一腳的原因,是受脅迫也好,遭誘騙
亦罷,怎生論起來,都防不住向所標榜的「道義」兩個字啊!

  「缺爪龍」霍剛硬繃繃的接上道:「金大嫂,前一陣子我們二哥幫他幾個朋友
找場,到末了卻被你半路上殺出來,大包大攪的硬把我們二哥碰了回去,弄得他灰
頭土臉幾乎見不得人,大嫂你的這種行徑,可也曾顧慮到金大哥和我們哥幾個的交
情?!」

  金申無痕的臉色寒了下來,她臉一沉道:「你扯到題外去了,霍剛,殊不論那
檔子事的是非孰屬,就算我在那個場合中抹灰了上官老二的臉,你們『三龍會』就
該為虎作倀,幫著『金家樓』的叛逆來刨『金家樓』的根?」

  窒了窒,霍剛抗聲道:「我們有著不得不為的理由……」

  金申無痕鄙夷的道:「圖存苟安,仰人鼻息的奴才生活,倒也不如早死了強!」

  霍剛面上變色.羞怒交集:「金大嫂,你豈可如此侮辱我『長山三龍』?!」

  一拂衣袖——是一種極度不屑又輕蔑的表示,金申無痕道:「棄仁義復捨忠信
,冷血無恥之尤,這類人的心性,如非麻木,便已瘋妄,『長山三龍』何幸,竟在
這片地頭上頂著-塊天活到如今?!」

  賈長川不禁全身震顫,雙目圓睜,他激動的叫:你……金大嫂,你的唇舌也未
免太利了啊,你把我們幾個看成了什麼人?」

  金申無痕重重的,毫不猶豫的道:「小人,一群唯利是圖,無心無肝更加膽小
的小人!」

  上官卓才憤怒的咆哮:「大嫂子,我們尊你一聲叫你句大嫂子,你可要識抬舉
,曉利害,犯不上紅口白牙把人當孫子來罵,事情到了眼下的光景,你還仍以為像
當年你金家樓主般的八面威風法?」

  金申無痕沒有表情的道:「約莫是單慎獨借了幾分勇氣給你,上官老二,你正
可拿著來試,我金寡婦的鋒頭比諸當年頹鈍了多少!」

  把心一橫,上官卓才臉紅脖子粗的吼:「我就是要試試,今天晚上原為了要試
試而來!」

  哧哧一笑,單慎獨微微瞇著兩隻眼:「早就該見見真章下.把式上爭上個高下
!三位是何為來著,憑白受了這頓窩囊氣,連我都覺得太也不值……」

  賈長川僵木的,沉重的道:「是不值,因為二爺你不是我們。」

  唇角的那抹笑意凝結了,單慎獨凜烈的道:「那麼,三位賢伯仲是否又有了什
麼其他打算呢?」

  賈長川的一股心火似乎有些抑壓不住了,但他深深的,又深深的吸了兩口氣,
目光平視向前,一個字一個字的道:「事到如今,正如騎虎,我們還能有什麼其他
打算?」

  單慎獨冰寒的道:「很好,那就不再磨蹭下去了;長山伯仲,單某不才,便先
行踢陣,還請三位做個接應!」

  上官卓才忙道:「二爺,不等等其餘的人?」

  單慎獨陰沉的道:「他們會適時趕來的,夜長夢多,我們不妨提前一步;我這
位大嫂厲害是厲害,但相處多年,她有些什麼玩藝我全清楚,這一仗,篤定就是她
今生的最後一仗了!」

  金申無痕安詳柔和得就似在和一位摯交好友娓娓清談:「單慎獨,我並不否認
有這種可能的存在,然則,對諸君而言,往後亦不見得就有多少現世的機會,眼下
的形勢,對我固是悲哀,對列位,只怕也有趣不了!」

  眼角一挑,單慎獨道:「你把自己估得太高了,大嫂,別人不知道你吃幾碗乾
飯,莫非我還不明白?『金家樓』的老主幹,放著你那點玄虛唬些二愣子去吧,在
我們面前擺譜,沒有誰吃你這一套!」

  金申無痕袖擺輕拂,又是那一種淡淡然與不值一顧的高傲神色,她似是把什麼
都看穿透了,把一切全認做空幻得無以眷念了:「那麼,單慎獨,你還在等待什麼
呢?」

  一側,阮二驚慮的叫:「老夫人……」

  金申無痕靜靜的道:「別為我擔憂,阮二,我還看不到那麼開,若是我要走,
也不會空著一雙手走,多少總該帶點什麼做綴頭,你說是嗎?」

  單慎獨突然暴叱:「老寡婦,你任什麼也帶不走!」

  「閻王令」自單慎獨的肩後交叉飛起,晃動著炫目又顫漾的光華,它原先只凝
成令牌的影像,而剎那間,這影像便幻化做一蓬流燦又繁密的寒彩,摟頭蓋面罩向
了金申無痕!金申無痕半步都不移動,就在漫天縱橫的熠熠冷電向她交合罩落的瞬
息,她的整個身軀快得不可言喻的貼地極閃……只是雙腳釘地不動——白色的裳影
宛似雲湧般猝然飄舞,看不清她的任何動作,但聞空氣的進裂聲與激騰聲,彷彿一
盆冷水澆在火紅的烙鐵上那般刺耳的尖響著,於是,單慎獨迅速後退。

  「三龍會」的瓢把子「摩雲龍」賈長川旋風也似的捲到,隨著他身形一起捲至
的,還有一抹冰澈雪瑩的燦燦冷芒。

  金申無痕仍然沒有閃避,她雙手輕揮,恁股自然的-片勁氣便托開了賈長川那
吞吐凌厲的劍勢。

  單慎獨大笑道:「好個老夜叉,好一手『乾坤三旋掌』,你可是一天也沒把功
夫擱下!」

  一沾即走的賈長川,他那柄鋒利雪亮拗窄舌劍微微輕蕩,劍端芒彩伸縮如電,
再次攻來。

  「卷地龍」上官卓才的一對大板斧也早上了手,他吆喝著:「趕早上,我們這
位大嫂子可不好侍候!」

  大吼一聲,阮二挺身向前,傢伙橫胸:「姓上官的,便讓我們親近親近吧,老
夫人那裡,你連邊也別想沾!」

  上官卓才昂頭怪叫:「丁對丁,卯對卯,阮二有人來和你搭配,就憑你這不入
流的東西,還犯不著勞動我上官二爺,我說,六大順子哪——」

  圍在四周的那六條大漢,聞聲之下齊齊應諾,卻不待他們嗓眼中的餘韻消散,
「飛龍八衛」已經閃電般先發動攻勢,一個撲向了一個!

  阮二沒有動,古自昂也沒有動。

  上官卓才瞪著一雙眼,惡狠狠的道:「阮二,你他娘倒像真個和我『憋』上啦
?!!」

  阮二凜烈的道:「你說過,丁對丁,卯對卯,姓上官的,你也只配和我玩玩!」

  雙斧一揮,上官卓才怒火沖頂:「你他娘算是哪-等的貨色!竟想同我上官二
當家的幹起干坐,並秤斤兩?大膽奴才,你是叫鬼迷住心竅了,居然有這麼個瘢狂
法!」

  半聲不吭,古自昂猛一踮步,「雙刃斧」斜劈橫揮,強勁無比的照著上官卓才
的腦袋便砍!

  雙斧立起,「噹」的一記火花四濺,上官卓才瞠日怪叫:「古自昂,你是找死
!」

  阮二適時而動,身形側走,抖手十九斧朝著上官卓才的矮胖身子便招呼。

  連連挪騰中,上官卓才雙斧飛揮,人似螺旋。他口沫噴濺著咆哮:「來來來,
我上官二爺一肩承擔,便超度了你這一雙抽冷子打暗算的狗奴才!」

  唯一沒有動手的,「缺爪龍」霍剛一個人靜靜的站在那裡冷眼默查形勢,他要
決定加入哪個戰圈比較合宜——當然,他該支援的對象,必是那佔不了上風的同夥。

  用不著霍剛浪費多少時間.比他頂料中快得多,業已有人給他選擇——金申無
痕在原地不動的幾式招法之下,已數次逼退了夾攻她的單慎獨及賈長川,而她在突
然間動了——飛舞的白衣,宛若隱現不定的魂影,她是如此幽忽又幻異的旋掠著,
雙掌帶起的削銳力道,融合著她那優美卻幾不見形的手與指,在兩個強敵的兵刃間
穿走迴繞,只是才開始,她便掌握了主動。

  咬咬牙,霍剛冷沉的道:「金大嫂,得罪了!」

  「了」字還在他舌尖上翻滾,人已電掣般射出……他的武器,竟然就是撐在他
肋下的那柄黑拐,沉重的,生鐵打造的黑拐!

  金申無痕以一敵三,仍舊進退有據,揮灑自如;這位「金家樓」的女主人,在
藝業的修為上,的確已到達了至高至善的境界,她不僅是在拚鬥,在格殺,更是展
現著體姿在動態行為下的流暢同妙曼,把恁般粗魯狂悍的搏戰,昇華成一種悅目賞
心的美感,絕無她的對手那等的野氣。

  表面上沉穩鎮定,單慎獨內心卻十分焦急緊張,他沒有料到——確實沒有料到
,他這位大嫂子的功力竟已精湛圓熟到這個地步,他原以為他估得透對方的底細與
能耐,即便相差亦是有限,但一待真正動手交鋒,他卻駭然發覺,對方的武學顯示
綿綿不盡,深浩無際,招法來路中,有著大部分是他從未見聞過的!

  「閻王令」點劈穿刺,疾如石火,單慎獨冷冷笑道:「老夜叉,你好會藏鋒,
想不到十多年的光蔭,還刨不完你的根底!」

  衣袖本來是虛軟飄蕩的,卻在來近的一剎那而硬如鐵板,沉渾的風力,同時迫
得賈長川,霍剛退躍,金申無痕身形晃閃在單慎獨的雙令刀口間,淡漠的道:「我
與人動手的場合不多,你更不會有機會看我練功,單老二,只憑傳聞與偶而得見我
露的那幾下子,你所能知道的一些東西就未免有限了!」

  修忽攤移,單慎獨雙令電出,他大喝著:「看你還有多少玩意賣弄!」

  一直在翩掠中的金申無痕,就像一片雲絮般隨著單慎獨刺來的令尖飄起——不
,不是飄起,而更似黏在那熠亮的令尖上。

  心頭猛震,單慎獨雙令立時回帶,大偏身,旋風般往外撲出。

  「缺爪龍」霍剛獨腳點地,身形側轉,借這半轉之力,生鐵拐猛辣無比的橫掃
金申無痕腰際!

  原是飄附在單慎獨閻王令端的金申無痕,便在這時翻彈騰起,當她白色的身影
只在半空中映現,人已到了霍剛的背後。

  賈長川吐氣聞聲,雙手握劍,一抖前刺——劍芒燦亮如電,幻凝成晶瑩的扇形
,就好似千百劍鋒在須臾間做成了這樣不可思議的排列,劍氣濛濛,發出刺耳的裂
帛之聲,仿若要將金申無痕切為片片。

  往下蹲身,霍剛頭也不回的就地倒撐,生鐵拐挽起一個半弧,貼在左肋向後暴
出。

  那張冷硬的面孔扯動了一下,金申無痕動作之快宛如要追回那流逝的辰光……
她的面孔方在扯動,一雙手已難以解釋的抓住了霍剛回搗的生鐵拐杖,鐵拐力道極
猛,震得她身形搖晃的慣力,但是,便借這搖晃的慣力,她拋臂搗出了鐵拐,以及
,鐵拐另一端的霍剛。

  扇形的劍光弦月也似迎上,迎上的卻正好是霍剛的身體,芒彩森森,寒電閃閃
,血與肉便那麼奇幻可怖的分揚四濺了……一條人影在這俄頃的間隙裡怒矢般穿射
過來,金申無痕上身微仰,雙手十指虛空點戳,連串的「撲哧」密聲響,那射掠的
人影凌空急速滾滾著似躲避金申無痕「陰魔指」』卻在其中的-度翻滾中驀然銀曄
輝耀,通體光星迸現,形如一個圓柱光體般疾落而至——像是那條人影,融合進這
道光柱中了!

  顯然,金申無痕是大出意外的,她一點也沒料到對方的陣營裡,竟擁有此等高
手,此等藝業已臻「身劍合一」境界的頂尖高手!

  接觸是剎時的,變化更是剎時的,金申無痕全身驟縮,令人瞠目結舌的縮成了
一個三尺侏儒般的形體,她的「白雲裳」隨風而起,銀輝過處,立化片絮飛舞!

  三尺侏儒般的形體,瞬息間膨脹復原,卻在復原的同時竄騰向天,一抹彎月也
似的湛藍弧芒追旋向那道光柱,只在光柱衝撞弧芒的一剎,另一抹金色的彎刃便炫
目奪魄的跟著閃現!

  是的,那是「上弦生」及「下弦死」!

  金煌煌的彎刃猝掠飛襲,銀色的光柱在空中打旋激盪,火花紛濺,撞響不絕,
那一藍一金的兩片弧刃,全在斜揚微沉之下,彷彿帶有靈性般繞轉回身,恰到好處
的落在金申無痕手上。

  金申無痕髮髻有些蓬亂,面色蒼白,「白雲裳」之內,是一襲白緞的緊身衣,
現在,她的前襟上正有一點一滴的嫣紅在擴散,在印染一-她的額角上是一條細細
的血口子,鮮血,正是從額角上滴落的。

  光柱搖晃不穩的著地,銀輝精電立斂,站在那裡的,是單慎獨,他的一對「閻
王令」貼附兩臂之外,人在粗渾的喘息,灰衫橫胸裂綻,猩赤一片!

  緩緩的,金申無痕開門道:「很出我意外,單老二,你竟練就了這麼霸道的
-樁功夫!」

  吁吁的喘著氣,單慎獨雙目圓睜:「你也有想不到的時候!老夜叉,剛才未能
解決你,是我時運不濟,第二遭,你的氣數便到頭了!」

  金申無痕形色古怪的笑了笑:「單老二,我未估及你以『閻王令』這種兵器,
也能練到劍術上『身劍合一』的修為,真叫不容易,但是,你該在第一次便用這手
絕活放倒我,第一次你沒有成功,我已有了警惕,接著再來,恐怕就不會有多大希
望了……」

  獰惡的笑著,單慎獨凶悍的道:「這只是第一個給你的意外,老夜叉,你將會
發覺意外的變化還很多,而你,便終要埋葬在其中的一個意外裡!」

  金申無痕平靜的道:「那也要在於你還有時間表演這些意外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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